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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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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之惑》作者:viburnum

文案:
陈云汉曾经是个音乐人,他在追梦时折断了翅膀,坠落坠落,坠落到谷底,却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柳东阳。
那个年届不惑却让他一度迷恋到小心肝儿乱颤的大男人,带着一副禁欲者的面具,面具底下,是翻卷涌动的情热浪潮。
于是,半年也好,十年也罢,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两个人,在都从追逐最初理想的路上叛逃出来之后,就这么鬼使神差撞到一起了。

内容标签:强强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东阳,陈云汉 ┃ 配角:陈郁可,娄沫,娄尘 ┃ 其它:恣慰,衍生


  这雨下的。
  "都冒了泡儿了……"陈云汉站在楼道尽头,看着外头的天。
  下午四点左右,天已经黑的好像七八点钟,北京盛夏六月的暴雨,来势汹汹,砸在太阳晒了大半天儿的干燥地面上,砸落了尘埃,激起泥土的腥气,混在冷冰冰的风里,直灌进衣领。
  他不介意雨水,但他介意自己手里的文件夹子是否淋湿。这是他珍贵的,和目前所在的这条楼道所属的这所学校签的一纸合同,甭管这份聘任合同时间是多长,但终归,他离开了自己混迹了七八年的流行音乐圈儿,正式的,成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中学的一名音乐老师。
  这就叫一个解脱啊……
  呼吸着潮乎乎的空气,陈云汉把文件夹背到身后,人却并没有挪地方。
  他喜欢水汽,也许这是骨子里带来的天性,就算户口上写着北京二字,他其实是个广西人,至少是四分之三广西人,一家子都是漓江边儿上的人,除了他爹。
  于是,陈云汉出生时候差点儿就叫了陈漓,但是仍旧是他爹,不同意,说这像个大姑娘。结果,漓江姑娘被渺渺云汉的男人味儿取代了,可这陈家的独生子,却一点儿没糟践父辈良好的遗传基因。
  他们家是音乐世家,老爸是当年跟刘诗昆齐名的钢琴天才,老妈在音乐学院教书,人家学的是古典音乐,会演奏编钟。家里三姑四姨大哥二姐的又都掌握着各种中西乐器,在这个可以开小型音乐会的家里,陈云汉是最有天赋,也是最不争气的一个。
  他是天才,号称有弦儿的就能拉,有眼儿的就能吹,给他一架钢琴,他能即兴弹上半天儿,给他一把吉他,他也能像模像样的真跟个摇滚歌手似的solo一大段儿。
  可能他陈云汉真是个天才的,于是天才就遭天妒了,半年前的新秀选拔赛上,原本带着自己的乐队一路奔向冠军的他,最后却因为暗箱操作,被卡在了第二名的位子上。
  "我操.你妈!凭什么啊?!你告我凭什么?!"对着评委,他摔了吉他。
  凭什么啊,这能说吗?就算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就算大家伙私下里早就知道那明明不如他却能拿到冠军的孙子,是某某干部的侄儿。
  陈云汉好胜又好强,他最终连第二名都没要,直接退出了比赛,而他知道,就算他不退出,也会有那些幕后黑手们把他拽出去,拉出去,扔出去的。
  也好,自己走开,至少光明磊落,大义凛然。
  磊落凛然了一把的陈云汉,在家呆了半年,然后进了一所很是普通的中学,当了很是普通的音乐老师。
  这学校确实太小了。
  他从窗户往下看,是两百米一圈儿的小操场,国旗台子,沙坑,领操台,还有品种混杂的绿化植物,拥挤在操场周围。至于自己所在的这栋教学楼,更是这里唯一的一栋楼,不像别的大学校有实验楼图书馆宿舍楼风雨操场之类繁杂的配置,这儿所有的机构都塞进了一栋只有三层的回字形方块楼里,阿弥陀佛,幸亏音乐教室还算宽敞,幸亏钢琴还算新。
  今天是他签约的日子,是他正式开始大隐隐于市的日子,这个神圣的日子里,他看着外头噼里啪啦的暴雨和昏暗腥黄的天,对自己的前途打了个问号。
  好在不用再看那帮王八蛋的嘴脸了,嗯,这么想,舒服了不少的陈老师点了点头,继续站在这儿等待。
  他要等的,是身后不远处那个有着双开门的阅览室里的图书馆管理员。因为学校小,每个教职员工都避免不了要身兼数职,这个管理员就同时要负责一部分教学处的考务工作,和师生的教材分发工作。还没有领课本跟教参的陈云汉必须等到人家出现,领了书,才能回家乖乖备课。
  你就等吧,估计他快回来了,小柳一向办事儿利索,这会儿他肯定正在路上呢。下午去分院补订了几种教辅材料,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再说你看他电脑还开着呢,肯定得回来。
  端着脸盆倒水的老书记这么安慰他,陈云汉只是笑笑点点头,没有说话。
  然后,就在刚从水房又溜达回来的老书记往楼道另一头看的时候,那个让人左等右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哎哟小柳啊,你可回来了!人家都等你半天了。等着拿书呢。"嗓门儿不小的老太太冲着对方开了口,而后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的陈云汉,"是拿书吧,小陈?"
  "啊,是,拿课本跟教参什么的。"赶紧答应着,他也看向那个正忙着掏钥匙开门的男人,"那个……柳老师是吧,您好,我姓陈,陈云汉。"
  "哦,进来吧。"都没看他一眼,说话挺快却语调挺稳的柳先生推门进屋,然后指了指门口不远处那张桌子上码放整齐的各种教材,"哪科的自己拿,拿完了旁边儿有登记表,签个字,别忘了把日期也填上。"
  "哎。"虽然让那种有点儿冷硬的态度搞得不舒服起来,可还是忍了下去的陈云汉乖乖跟着进屋,找齐了自己需要的书本,而后拿起笔来,在登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期间,对方一直忙着关窗户开空调,他似乎挺怕热,直接按了好几下把冷风调到最大之后,才略带烦躁的拢了一把头发,转而看向陈云汉。
  "你是……新来的?"他问。
  "啊,新来的。"
  "大学生?"
  "哪儿啊,都三十了我。"
  "调来的?"
  "都不算吧,我是半路出家。"
  "哦。"都没问问这半路出家什么意思,表情严肃,又或者说根本没表情的男人低头看了一眼那刚刚签上去的字迹,"……陈云汉?"
  "对,是我。"
  "教音乐?"
  "啊,还兼职点儿团队活动什么的。"
  "嗯,学校小,没办法。"
  "是是。那……您是专管图书啊,还是另外有课?"
  "有,初二美术。"
  "哟您是美术老师哈。"
  "嗯。"
  "那……"话说到这儿,从刚才起就一直偷偷打量着对方的陈云汉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人眼熟。
  特眼熟。
  忒眼熟。
  但是就好像电影配角那样,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又总也想不起来具体的时间地点,似乎是个非常遥远的记忆了,又像是连对方的姓名都就在口边。
  而后,他所有的怀疑,都在那让他看得有点儿皱起眉来的男人伸手指了指那签名表上某一行,美术教材以及教参后头的,龙飞凤舞铁画银钩潇洒之极显得如此与众不同的"柳东阳"三个大字时,尽数化为了烟尘。
  他认识这个人!
  确实是好早以前就认识,那时候这柳东阳已经小有名气,那时候他陈云汉还只是个少年。

  柳东阳让那家伙看毛了。
  "怎么了。"他问。
  "我想起来了!我认识您!"陈云汉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嗓子,而后就是开闸放水一样的唠叨,"您开过个人画展对吧?!我上中学的时候看过您的画展!那年我记得我是……十二,对对,初一嘛,您比我正好大十岁,我从介绍材料上看见的,那这么说,您今年都四十了哈?"
  "啊,是,四十了,可不嘛。"柳东阳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叫四十了,还"都"?!就好像瞅见儿时偶像一夜之间轰然老去似的,那么惊悚干吗,那么惆怅干吗。
  "别别,您别在意,其实看着不像,真的,像三十出头的。"陈云汉笑得有点儿傻,他挠了挠支棱着的短发,脸上开始泛红。
  "客气话就甭说了。"柳东阳没辙的轻轻叹,"你别跟别人说这事儿就成。"
  "为啥。"
  "我早就不画画了。"
  "那,您现在就光教课?"
  "嗯。"
  "……那事儿,您还真当真了啊。"
  陈云汉说的事儿是什么事儿呢?这话要退回去几年说,当初柳东阳确实曾经名噪一时过,但后来他突然退出了书画界,主要原因,竟然跟陈云汉身上发生的事儿如此类似。书画比赛,评委昧着良心把一副政.治性极强艺术性却不怎么样的作品,和他倾注了大半年心血完成的宝贝放在了并列第一的位置上。
  那可是直播节目啊……三十出头血气方刚的柳东阳,走到台前,几下撕了自己的大作,而后扔下一句"我自愧弗如,不敢要一个并列位子坐!",便拂袖而去了。
  当时骂他的人不计其数,夸他的人也不计其数,那可比陈老师摔吉他草泥马事件要早将近十年呢,那时候社会还不如今天开放,那时候老百姓更容易较真儿。总之,柳东阳背负着恶劣的骂名和英雄的赞许销声匿迹了。陈云汉还在后来遗憾了很久,然后,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某一年的某一天,在自己也退出了其实是掏出心来热爱的事业之后,如此近距离的见到这个他曾经佩服到小心肝儿都一个劲儿乱颤的男人。
  "当不当真的,反正我封笔了。"轻描淡写说着,柳东阳走到门边,伸手开了灯。
  忽然亮起来的屋子里,那一根头发都清晰可见的感觉和外头的阴沉天空形成鲜明对比,陈云汉眯了眯眼,又睁开来。
  "那个,柳老师,其实我当年特崇拜您,真的。"态度如此赤诚,就好像光着脊梁让老妈刺字的岳元帅,字字如金的说着,陈老师捏紧了手里的课本。
  "别逗了。"柳东阳想笑,却又似乎笑不大出来。
  "没逗,就是特崇拜您。"
  "你是说我那混账劲儿嘛?"
  "不是不是,那叫磊落。"
  "这年头儿,磊落不流行了。"
  "谁说的。"
  "我说的。"
  柳东阳说的是实话,在他心里头,冷了好些年的感觉着实不值得让一个毛头小子给重新加热,那件悠远的往事也着实没有冷饭热炒的必要。同时,在他看来,磊落什么的,也确实落伍了。
  "您别这么说啊,我可是刚磊落了一回。"
  "啊?"
  "您看娱乐节目吗?"
  "不看,闹心。"
  "哦,那就难怪了。"撇了撇嘴,陈云汉还是打算说出来,"我半年前吧大概,参加了一个选拔赛,结果我因为受不了暗箱操作,摔家伙儿走人了。"
  听完这句话,柳东阳一愣。
  他抬起眼皮,用那双犀利又透亮的眼看着那个在日光灯下轮廓如此清晰的小子,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突然惊觉。
  "哦……我想起来了。"柳东阳点了点头,"冬天那会儿,有一阵儿报纸上讨论你这事儿讨论的挺激烈!哦闹了半天是你啊!要说这个我还真有印象。"
  "对吧。"陈云汉用那种"就说你不会不知道"的表情面对着对方。
  "行,小伙子有点儿疯劲。"无奈的笑着,柳东阳重新低垂下眼皮。
  "您别管我叫小伙子啊,我跟您也没差多少岁。"
  "十岁呢。"
  "才十岁。"简简单单高高兴兴说着,陈云汉拿手里的音乐书当扇子,摇了两下儿,扇起一股清凉的风。
  原来,两个人认识彼此,原来,原来如此。
  当天晚上,陈云汉把这件事儿写在了自己的博客里,而后把博客加了密。
  他忽然觉得这事儿必须记下来,也必须藏仔细了,因为事件非同一般。
  那可是他少年时代的偶像啊,容易吗,就这么碰见了,还居然是同事!
  这得上辈子积德行善做多少好事儿才能回报给这辈子的奇遇啊,柳东阳还是那么帅,那么精神,就好像当年在画展的介绍材料上一样,都没变哎!固然,他不是特官方的那种帅,并非俊美一如唐国强版的召树屯,并非刚硬一如于洋版的曾泰,并非潇洒一如冯喆版的209,他是那种很倔强又很飘逸的感觉,像是包着一层汉白玉外壳的熔岩,而就是这种感觉,让他对于陈云汉来说,有着远远超过那些老牌儿电影明星的魅力。
  【陈云汉同志,你怎么刚发的博文就锁啦?】突然跳出来的对话框横在电脑显示屏上。
  愣了一下,看到那动漫小公主头像时,他朝天翻了个白眼。
  【死丫头,你少在我博客上泡着。】
  【当我愿意看你写的东西呐,又肤浅又庸俗,比我们然子哥差远了~~】
  【那你看你那然子哥的文儿去,少烦我。】
  【哎~~你到底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呀?~~~】
  【我说我妹,你好奇心别这么旺盛行不行。】
  心里知道,一旦跟自己这刁蛮泼辣的堂妹纠缠起来,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了,陈老师决定暂时放下柳东阳出现带来的一系列心潮起伏热浪翻,先拿这兄妹间的没营养对话解解闷儿了。
  反正过两天还返校呢,还能见着面,这么想着,他定了定心神,轻松的敲起键盘来。

  两天之后的返校,其实本没陈云汉的事儿。
  校长都说了,新调任的老师和应届毕业生不参加当年的年终考核,并非拒人千里之外,关键是确实没这个必要,但是,陈云汉还是来了。
  说是想见识见识这个考核过程,他硬是赖了进来。教学处主任没辙的看着他,问他打算因为还兼管着团队活动而分在行政组,还是因为主教音乐而分到音体美组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因为柳东阳在那儿。
  其实说白了,他是成心故意的,他就是想挤进音体美组看着他年少时的偶像如何述职而已。当然了,对于普通教师而言,那不叫述职,那叫考核总结自我评定,但陈云汉懒得顾及那些,他只是一门儿心思要接近那个话不算太多,但是透着一股子特殊气质的男人。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坐在阅览室的大桌子旁边,听着柳东阳念自己的总结,然后暗暗把冒着小红心的眼波传递过去,任凭对方因为感觉到气氛的怪异而接连两三次念串了行。
  "……上任这些年,学校变化很大,我根据学校的变动调整着资料工作的进行方式,从最初的被动变为现在的主动开展工作。把新书好书推荐给师生,利用科技节活动……"
  念着念着,柳东阳觉得自己快要念不下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而后才继续照本宣科读那该死的总结。原本就不擅长案头工作,好在每年就这么一次考核,教育口那一套评级晋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压根儿没兴趣,本来就是个应付差事的事儿,现在又来了个暗送秋波给他添乱的……
  又念错了一个字儿之后,柳东阳急躁起来,他干脆空过了好几行,直接跳到结尾,读完了事。
  "成,小柳完事儿了哈,该我了。"音体美组组长,那年过半百还一身腱子肉的老体育教师抄起桌上的老花镜,慢条斯理戴上,准备开始念自己的总结稿。
  柳东阳吁了口气,微微皱着眉看了一眼陈云汉。
  那小子正冲着他乐。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暗暗想。
  本以为就此隐居了,在教育口混个退休挺好,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对他知根知底的。这家伙对他的过去曾经多么多么猖狂铭记在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万一他嘴快给说出去了……
  当然,他应该不至于到处宣扬,可留个对自己门儿清的所谓粉丝在旁边,终归让早就决定淡出红尘俗世的人有一种被拽了后腿的不爽。
  你看什么看。
  皱着眉把这种信息传递过去,却看见了一个大大的清爽的笑容,柳东阳有点儿想伸爪挠桌面。
  好容易煎熬到总结评定完毕,他只觉得解脱。
  然而当占用阅览室做评定的人都走了,唯独有个陈云汉还留在原处。
  "怎么了?书有残?"耐着性子问,柳东阳没有直视对方,只是低着头关电脑,"有残我给你换。"
  "啊,没有。"摇了摇头,陈云汉走近了两步,"那什么,柳老师,您待会儿没事儿了吧。"
  "干嘛?"被靠近的人不自觉警惕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他笑,"想跟您聊聊。"
  "聊什么?往事回顾啊还是打算跟我探听这学校的底细啊。"柳东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给了对方一个没辙的打趣表情。
  "没有没有,就是随便聊聊。"干脆不见外的坐在了旁边的小方凳上,陈云汉表情坦然,似乎心里也没藏着掖着什么阴谋,他安安稳稳坐下,拽了拽衣襟,像个正在相亲中的傻老爷们儿一样规规矩矩。
  "行啊,聊吧。"看着那略微有点儿幼稚的动作,柳东阳没有多说,只是单手托着下巴等着对方开口。他想好了,要是五分钟之内还聊不出个让他感兴趣的话题来,他就干脆齐步走回家转。
  "那个,柳老师,您知道吧,您是我偶像。"
  好个直接的开头。
  "别说了成么,我都不画画多少年了,让你一说真是……"
  真是怎样?尴尬?窘迫?不好意思?总之,柳东阳脸上有那么点儿热了。
  "我就觉得您不画画挺让我佩服的,又佩服又失落。"陈云汉捏了捏鼻梁,略做停顿而后开口,"当年我还真特喜欢您画的画儿呢。"
  "你不是搞音乐的嘛。"
  "搞音乐的也没说就不能喜欢画画儿吧,我小时候可喜欢写意山水了。"
  写意山水……
  柳东阳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子。
  那可是他当初直到现在都最爱的啊……
  "我那会儿最喜欢您画的太行山,有个系列吧我记得。"那小子还在念念叨叨,柳东阳听得心里头活动起来。
  "嗯,是有个系列,不过没画完。"
  "怎么了,是不是没完成呢就出那事儿了。"
  "是。"
  "唉……要说书画界跟音乐圈儿一样黑暗呐……"
  "成系统的地方都黑暗,你以为教育口有多清白?"柳东阳笑了笑,没等对方回答,就弯腰去拔电源插销。他是个大男人,他自然不会在意弯腰时候会露出后腰的皮肤,但无意识间一低眼皮,那部分裸.露的皮肤却让陈云汉尽收眼底。
  柳东阳不白,就是普通肤色,柳东阳不胖,但也绝不是瘦骨嶙峋,他身材恰到好处,虽说隔着略微贴身的T恤衫,看不到明显的胸肌,但也绝不会有明显的赘肉,而至于一弯腰就能看见的,那现出脊椎轮廓的,略带骨感的那部分肌体……
  就是让这个自称是粉丝的男人下意识的吞口水。
  "那什么,柳老师,这图书馆几间屋,都归您一人儿?"赶紧分散着注意力站起来,他故作淡定环视四周。
  "啊,都归我管。阅览室,书库,还有那头儿的教师书吧,都是我的责任区。"柳东阳并不知道自己被偷着看了并且意那什么了一下儿,他只顾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装好了车钥匙和钱包,确认无误之后,他略微犹豫了片刻后才开口,"没什么事儿的话,我要回家了……你……一块儿走嘛?"


  一块儿走嘛?一块儿走嘛?
  这还用问?!
  "一块儿走一块儿走!"陈云汉同志表示赞同,并屁颠屁颠跟在身后。
  "你开车来的?"听见那小子跟过来时身上稀里哗啦的钥匙响动,看见那松垮垮的裤腰上,从宽松的文化衫下摆露出个头儿来的车钥匙,柳东阳问。
  "啊,开车来的,家住得远点儿。"
  "那干嘛非得来这学校啊,找个家近的多好。"
  "不成,家近的认识我的可能性忒大。"
  "得了,家远的不是也有认识你的嘛。"说着,柳东阳微微挑起嘴角笑了,陈云汉忽然觉得,这种笑,比那裸.露出来的后腰还迷人。
  短暂的沉默确实短暂,突然的开口也的确突然,虽说还带着迟疑,柳东阳还是问了个让对方措手不及的问题。
  "你退出音乐圈儿,后悔吧?"
  "啊?"陈云汉一愣,而后有些仓促的回答,"没有啊,后悔就不退出来了。"
  "那,这都半年了,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回去?"
  "不想,与其回去受罪,还真不如现在清静。"
  "你要是真不想回去,就不会这么说了。"仍旧是那种浅浅的笑,却有了一丝无奈,柳东阳边走边叹了口气,"要说,你现在跟我当年,可真像。当初我也是这么说的,与其回去受罪,看着遍地的不公正待遇,还不如逃出来。"
  这样的话让陈云汉有些吃惊,这算是吐露真情吗?算吧,这个刚刚认识却早就熟知的男人,因为彼此经历接近而忍不住吐露真情了?
  我的老天。
  "那,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就这么些年过来了呗。"
  "您想回去?"
  "现在不想了,但是有过一段时间是真想。"柳东阳自嘲一样的摇了摇头,"手痒痒啊,你能理解吧?就好像你自己发誓再也不弹琴了一样,后悔,又自我安慰逃出来了是对的,就这么矛盾……"
  "您那会儿,特想拿画笔吧。"
  "嗯。"撇了撇嘴,柳东阳看了一眼仍旧格外亮堂的天,"不过现在没那心思了。你刚来,不知道,学校其实是个特磨人性子的地方,时间长了,脾气也没了,兴致也没了。你现在体会不到,等你开始正式教课就发现了,那和你以前搞音乐根本就是两回事儿。"
  "您上美术课也这么觉得吧。"
  "那可不。"
  "我想也是。"点了点头,陈云汉笑了笑,"可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那以后再也不弹琴了?"
  "不是啊,上课的时候能摸着琴啊。"
  "可即兴弹个半天儿的日子,回不来了啊~~"
  "那都再说了……哎?您怎么知道我能弹半天儿……哦我知道了,又是报纸上写的对吧。"
  "没写错吧?"柳东阳笑着问。
  "啊,没写错,这方面我不谦虚,我还真是挺牛叉的。"陈云汉嘿嘿了两声,不再多吹牛,"嗐,其实我没什么,就是不公开露面搞音乐了而已,可家里什么都有啊,弹琴玩儿吉他都随我。您也是吧,家里想画画还是随便吧。"
  这次,柳东阳沉默了。
  他沉默着直到两人绕过教学楼,走进小小的停车场,才总算出了声。
  "不随便了。"忽然间笑容有了点惨淡,他走到自己的车子旁边,掏出钥匙,开了电子锁,"大前年,右手受过伤,书库的通天架子换新的时候,不留神砸了一下儿。后来再想跟以前那样儿一画四五个钟头不停,就够呛了,疼。"
  陈云汉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先是"哟"了一声,而后紧跟着便是后悔了似的神情。
  "指骨受伤了?"他小心翼翼问。
  "不是,腕骨,其实也不是受伤,就是戳了一下儿。可还是留下病根儿了,疼起来拿不稳毛笔,画国画得端得住腕子你知道吧。"柳东阳说着,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一样挑起嘴角,给了那还在皱眉的家伙一个安慰的表情,"其实也好,省得画半辈子画儿到老了得关节炎。"
  "……我原本还想劝您把那太行山的系列完成来着呢。"赌气一样的念叨出来,陈云汉叹了口气,"真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柳东阳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对方太过认真的表情让他不由自主心里头受不得了,"我就是再画也没什么新鲜东西了,你不知道当年有人怎么说我吧,'巍巍太行,云雾茫茫,山道上一头驴,驴背上是柳东阳。'人家说我画的没新意,揪住那几个典型事物不放,与其再让人接着这么说,还不如不画了。"
  陈云汉又愣了一会儿。
  "可我是真喜欢那些画儿。"他说。
  "成,那我谢谢你捧场了。"柳东阳在玩笑,但他很快就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玩笑的意思。
  "柳老师,您能给我留个手机号嘛。"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陈云汉试探的问,"放心,我不骚扰您,我就是想……那什么,随便留一个。"
  "放心,我不怕骚扰。到家我就关机。"仍旧说笑着,柳东阳却并未拒绝对方的要求,他把自己的号码给了他,然后拉开车门,"记下来了吧?"
  "嗯。"
  "那成,那咱们开学再见了~有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
  "哎!"赶紧答应了,陈云汉看着对方上了车,他让开了几步,等到柳东阳那辆黑到阴郁,干净到一尘不染的马六倒出停车位,又平稳的开出了停车场,才看着车尾一声叹。
  自己还会闲来无事弹弹琴玩儿玩儿吉他打打鼓,可自己这偶像大人,却不再像当年书画杂志上所说的那样,如醉如痴疯魔一般的画画了。
  他是记得的,那时候杂志上有一张照片,站在太行山道上,头上裹着白手巾,身上穿着粗布疙瘩袢儿衣裳,露着并不粗壮却结实的胳膊,像个农人一样打扮,却背着画夹子的柳东阳,二三十岁的柳东阳,笑得有多开朗,眼神有多嚣张。
  那是年轻的,无所畏惧的嚣张,就好像现如今的自己,可现如今的柳先生,却早已不再如同握着性命一般握紧画笔了。
  该说这就是轻狂跋扈骄纵孤傲的报应吗?
  那么,自己是否也有个报应等在前路上?
  皱起眉来,陈云汉不愿意再多想了。
  他拉门上车,而后直奔着校门口开了出去。


  陈云汉,要来了柳东阳的手机号,然后,他就好长一段时间没跟对方联络。
  拿什么当借口联络呢?
  柳老师,我很崇拜您,您让我上您家看看您去吧。
  这也有点儿忒不像那么回事儿了……
  可是,他又是真的想见那个足足大他十岁的男人,当年是流着哈喇子崇拜的跟什么似的,现如今可是见了活的啊,这难道不值得wow一下儿,不值得春一阵儿嘛?
  他喜欢柳东阳,不不,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应该说是仰慕,敬慕,倾慕,反正是慕来慕去的。他喜欢他当年那种骄纵跋扈,和现如今在沉淀了岁月之后,变得沉稳老练的气质。
  柳东阳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当年血气方刚,敢当着全国的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撕了画作拂袖而去的孤傲艺术青年,好吧就当是真如他所说,是让学校这个环境磨去了棱角,但现在的柳先生,反而更多了一种沉静过后的魅力。
  总而言之,他让陈云汉发呆以及发春了。
  "哥,你又神游天外啦?"一个脆生生娇滴滴的小嗓音钻进了耳膜。
  "别捣乱,我这儿思考呢。"拨开那只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小爪子,陈老师聚拢精神看着眼前的棋盘,犹豫了片刻,下了一枚黑子。
  "是思考还是发情,要说这眼睛,可是心灵的小窗口啊~~~"小妹继续着打趣,这让陈云汉格外郁闷起来了。
  "丫头,打小儿我可待你不薄啊,不带这么损你哥的。"
  "这怎么能叫损呢,再说了,你是我哥,我不损你损谁。"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烫了一头蓬松卷发的姑娘把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你那发呆的劲头儿也活该让我损,下个五子棋还这么一脸惆怅,这要是下围棋还不得愁死你啊。"
  "这叫深思热虑,懂嘛。"
  "熟虑吧。"
  "废话,不热能熟么。"终于从没什么实质意义的角度上回击了小妹一下儿,陈云汉捏起至关重要的一枚黑子,放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上,"'连三',丫头,你输了。"
  "啊?"似乎这才醒过来似的,陈小妹盯着棋盘看,"你什么时候'连三'的?作弊了吧你。"
  "去一边儿去,你哥我光明磊落一条汉子,从小学一年级就不知道作弊是什么,输了就是输了,别想赖啊。"
  "放心,我不赖你~~"撇了撇嘴,大姑娘从旁边一堆一毛钱钢镚儿里捏起一个,扔在陈云汉那边。
  这堆一毛钱赢来输去,已经折腾了大半天了,不过就在陈小妹琢磨着怎么让自己这边的钱堆更高一些时候,就让一连串的手机铃声搅了局。
  她眼看着堂哥掏出松垮垮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眼看着他的表情从平静变得波澜起伏。
  小女子的直觉告诉她,这来电话的,就不是一般人。
  来电话的,确实不是一般人,就是刚才陈老师发自肺腑想了半天的柳东阳。
  "陈云汉嘛?"那个尾音带着似有似无的甜腻腻的沙哑,低沉然而轻柔,磁性并且浑厚的嗓音传了过来,让听电话的人骨头节儿都酥了。
  "是我是我是我,柳老师?有事儿?"赶紧答应着,他站起身,往小妹的毒辣视线碰不到的地方转移。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刚才音乐董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有没有人音版的教材,我准备这两天上各处的课本书店看看,先问问你要不要来一套。"
  "您先告诉我人音版教材是怎么回事儿。"
  "哦,就是人民音乐出版社的一套教材,比人教社的好,有些老师喜欢拿这套书备课参加区里市里的比赛,前几年学校有过一套,我想弄套新的。你要吗?"
  对方不紧不慢的问着,问得陈云汉这头儿心都扑腾腾蹦了起来。
  他有一种奇怪的冲动。
  "我要我要~!"当机立断答应着,陈先生用下五子棋时候的决策力点了头,"那什么,您要去各大书店买吧?那我跟您一块儿去?"
  柳东阳笑了,笑声透过话筒丝丝缕缕传了过来。
  "你跟我干嘛去啊,大热的天儿。"
  "挨家呆着也是呆着,正好出去溜达溜达。"
  "你不会又想跟我聊什么吧。"
  "没有,您放心,绝不瞎打听。"
  陈老师一个劲儿保证,柳老师一个劲儿迟疑,但最后,迟疑还是被决定推翻了。
  "那也成,你跟我去,你可得当司机啊。"
  "没问题!我天生'柴可夫斯基'的料儿~~"心里亢奋的比划了一个哦也的动作,陈云汉在和对方约定了时间地点后,挂了电话。
  扭转回头看,自己的小妹,陈郁可小姐,正眯着眼,抿着粉嫩红润的小嘴唇看他。
  "我看,这棋是下不了了对吧~~?"眼里闪出邪恶的光来了,陈郁可看着一个电话就头顶好像开了小花朵的堂哥,直接开始收拾棋局。
  "啊,我出去一趟,你就跟家呆着吧,待会儿我爸我妈买东西回来,你就跟她们说我上单位了。"
  "真的?"挑起一边眉梢,对方显然不信。
  "假的你把我怎么着。"对那怀疑心虚的嗤之以鼻,陈云汉抓起车钥匙往外走,走出两步,又返回来,从裤子口袋里把一枚刚刚从棋盘上偷来的,本属于小妹的白子扔在桌上,"还你。"
  "你!我就知道你作弊了!!大骗子!"小妹怒目圆睁,但这狡猾的堂兄大人已经快步如飞跑出了家门。

  顶着大太阳,站在花儿市新华书店门口,陈云汉有点儿郁闷。
  他其实本来想亲自去柳东阳家里接人的,可是却被对方拒绝了。一个补充打过来的电话,柳老师说,你与其来我家,不如咱俩在书店碰面,我打过咨询电话了,人家那儿有这套书,别的地方就都不用去了。
  陈先生心里沉陷了一下儿。
  不用去别的地方了,什么人音社啊,教育分院啊,课本书店啊,就都不用去了。这意味着什么?这分明意味着此次出行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和对方聊天,甚至连多看对方两眼的时间都大大减损了多一半。
  这确实让人不舒服。
  不过……
  总比见不着强!
  这么阿Q着,陈云汉耐心等待,不多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小陈?"
  猛一回头,他看见正从书店旁边的快餐店走出来的柳东阳。
  纯黑的贴身T恤,纯黑的牛仔裤,纯黑的皮鞋,纯黑的墨镜挂在T恤领口,从袖口里露出结实的胳膊,线条如此流畅,如此漂亮,就像个活体雕塑。
  陈云汉看得后背出汗,而后让视线停留在可以分散注意力的地方。
  那只受过伤,不能再长时间拿画笔了的右手,修长骨感的指头单手抓着两瓶挂着冰凉凉水珠的矿泉水。
  "来,先喝一口凉快凉快。"把其中一瓶递过去,柳东阳看着对方接在手里,才几下拧开自己这瓶的盖子,连喝了几口。
  陈云汉看傻了。
  那漂亮的嘴唇,轻轻含着瓶子嘴儿,清冽的液体灌进喉咙,喉结就会配合的上下滚动,而至于喝完之后,用手背擦掉唇边残留水珠的动作……
  妈的妈,我的姥姥啊……
  "怎么了?"发现自己被盯着看,明显有点儿不自在的柳东阳开口问。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吧,您这脸吧,特适合画出来。"都没顾得上打开手里那瓶水,陈云汉边无意识的上下揉搓着瓶子,让上头冰凉的水滴弄湿了掌心,边特认真的胡说八道起来,"真的,线条特明朗,特大男人,而且从哪个角度画都好看,您别笑啊,我说真的呢。"
  "嗯,成,说真的呢。"柳东阳无奈的点了点头,而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快被擦干了的瓶子,"赶紧喝吧,别揉搓了,回头都捂热了。"
  "哦,其实我不怎么渴。"这才反应过来手心上湿乎乎一片,陈云汉甩了甩手,把瓶子牢牢攥住,他想,这瓶水可得收起来,可不能喝,这可是他少年时代偶像买给他的,虽说只是一块几毛钱的东西,但来得如此惊喜,必须细心收藏。
  "那要不你先放车里?"指了指路边那辆火红火红的,红到血淋淋似的宝马3,柳东阳打趣他,"放心,依照你这车的防盗性能,一瓶水不至于丢。"
  "那,也没拿着踏实。"干脆顺话答音肯定了自己的收藏意图,陈云汉四下里寻找那辆漆黑的马六,"您把车停哪儿了?"
  "哦,我打车来的。"
  某人一愣。
  "啊?"
  "你不是说要当'柴可夫斯基'嘛。"
  某人又一愣。
  "啊?"
  "怎么着,反悔了?"
  某人这次明白过来了。
  "反悔的是孙子~!"他特大义凛然。
  "行了别逗贫了,先进去吧。"柳东阳看着那家伙足够严肃的表情,忍着笑指了指书店的大门。
  买书的过程格外简单,无外乎选中了,交钱拿货走人,使劲儿张罗着要帮忙拿书的陈云汉心满意足接过那纸绳扎起来的一小捆书本,满足的往外走。
  "这钱不能是您掏吧。"
  "嗯,我不是开票了嘛,最后学校报销。"
  "哦,那就好。"
  "对了,小陈。"
  "嗯?"
  "你以后别老跟我您您的行嘛。"
  "怎么了。"
  "有点儿别扭。就好像我多老了似的。"柳东阳笑了笑,并不对自己的要求多做解释,"听着这话像个女人说的哈?"
  "没有,其实我觉着叫'你'怪没礼貌的。"
  "你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学生,我跟你好像还不应该算两代人呢吧。"
  "是啊,就因为差距才十岁,所以尴尬呢嘛,要是相差个二十来岁,我当您是我叔儿,叫声您也合适,要是就相差三五岁,我也就不瞎客气了,偏偏差个十岁……"
  "几岁好说,我就是觉得没必要。"低下头吁了口气,柳东阳脸上笑得有点复杂,"你也别老跟我偶像长偶像短的,我现在就是你一同事,级别还没你高呢,我是教学处下属资料室的管理员,你是政教处直属的团队指导员,你老那么客气,我别扭。"
  陈云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嗨了一声。
  "您别这么说啊……"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我估计让我带团队工作是看我年轻力壮好使唤,可偶像这事儿,到什么时候也变不了。"
  "那就先改改称呼。"
  "您先改我再改。"
  "我有什么可改的。"
  "就那'小陈'啊,真别扭死我了。"
  "这……那我改成什么啊?"
  "……"
  陈先生陷入了呼之欲出的犹疑中,而后,当他忽然间刹那间瞬息间想通时,他的犹疑就啪的一声碎成了粉末随风而去了。
  "叫我名儿吧!"
  "……云汉?"
  "哎~!"
  特痛快的应了一声,陈老师心里挺舒坦。
  "嗯,云汉……就是银河吧?"似乎是为了缓解不适应的感觉,柳东阳开始偏离话题的集中点。
  "啊,是银河。"
  "这么说,你爸妈希望你气势恢宏一点儿了?"
  "其实也不是。我妈怀着我的时候,正用古乐给《大雅·云汉》配曲呢,一直钻研了好几个月,后来我出生基本上就是跟配曲完成前后脚,结果就叫云汉了。"简简单单说着,陈先生与其说是满足于回忆,不如说是满足于回答,这可是柳东阳在提问,他得好好讲述讲述,"后来,我小时候,还没上学就会背这首诗了,现在还记得多一半儿。什么……'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
  "等会儿等会儿。"柳东阳拦住了那诗人的吟唱,像是在努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那个,什么神什么来着?不举?我没听错吧。"
  陈先生愣了短短的一秒钟,突然笑出声来,他哈哈哈的笑了好一会儿,挺傻挺楞。
  接着,他点头。
  "是不举,不过不是那个不举啊,这儿的举是祭祀的意思。"
  "嗯,你看还是你有文化。"渐渐收住笑,柳东阳微红着脸,略作停顿后,从对方手里拿过那捆书,"来,给我吧。"
  "我帮您……那个,你,我帮你拿不就得了,来,先上车。"发现自己光顾着聊了,陈云汉赶紧掏钥匙开了车锁,继而伸手拉门。
  "不用了。"出乎意料的,柳东阳拒绝了他,而那带着浅浅笑容的表情,和之后平静的言语,就更是让人心里一凉,"你还是自己回家吧,其实,我开车来了,就挨马路对过儿呢,我说让你给我当司机什么的,都是逗你玩儿的,可别当真啊……"

  不带这样儿的。
  就好像大人欺负小孩儿,就好像老油条耍着小嫩雏玩儿……
  "你说啥?"陈云汉当街愣住了,站在自己那辆格外打眼的血红血红的宝马3旁边,盯着跟前这个让他暗暗想要一头碰死在发动机盖子上的男人。
  "我确实开车来的。"柳东阳重复自己的话。
  "那……干吗还叫我过来?"陈云汉想,依照自己这暴脾气,要换个别人,估计早就翻脸了,真的。
  "你非要跟我来呀,小伙子~"笑了笑,柳东阳指了一下马路对面不远处,那儿停着一大溜车,似乎其中有那么一两辆确实很像他的马六。
  "不是,可,可……"陈老师急火攻心,有点儿说话不利索了。
  "我不想麻烦你送我,我家住的也不近呢,你要是觉着亏了,回头我请你吃饭。今儿不成啊,今儿我得先回趟学校,把书归置归置。"那语调格外淡定,淡定到让人想抓狂,"或者,咱俩下礼拜出来?你想吃什么都成。我请你。"
  "我什么都不想吃。"陈云汉脸耷拉下去了。
  "那,要不咱俩今儿就外头吃吧,就是你得先跟我回学校了,哦对了,学校东边儿半站地有个海底捞,你能吃辣的嘛?"
  "……算了,我得回家吃饭,爸妈等着呢。"让那补偿安慰一样的说法弄得更加不爽,却没了发火的力气,陈先生叹了口气,尽量让表情淡然,"没事儿,您先回学校吧,我也先回家了,吃饭的事儿不急,改天再说了。"
  "小……"看着那家伙弯腰准备上车,本想叫一声小陈,却忽然想起对方的要求,柳东阳有点儿急切开了口,"那个,云汉。"
  本来都一脚迈进车里的人卡住了。
  姿势扭曲的回过头看,云汉同志脸颊浮起微红。
  "啊?"
  "那什么,吃顿饭还是必须的,你回头有时间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吧。"
  听着那似乎隐藏了什么玄机,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在表达歉意和诚意的语言,陈云汉腿肚子软了。
  唉……
  "成,那就电话联系。"他点头,"这回您可别自己开车出来了啊,告诉我地址,我接您去。"
  "没问题。"答应的还算痛快,柳东阳轻轻笑了一下,继而便看着冲他颔首算是道别的男人上车,关门,而后离开。
  漂亮的车,漂亮的开出了停车位,接着漂亮的消失在车流之中。
  留在原地的人直到确认那火红的座驾已经消失在视线里,才低着头松了口气,然后,他又抬起头,等了片刻,在第一辆空出租车出现在视野里时招了招手。
  车停在路边,打车的人钻了进去。
  交代了地址之后,他就只是沉默了。
  他笑自己,叹自己,他责怪自己耍人家小孩儿玩儿,却想不出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
  其实,原本可以让那热血的小子送自己回家的,原本能好好驱使一顿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柴可夫斯基的。
  可是……
  还是在最后一刻用谎言糊弄过去了。
  该说他蠢,幼稚,还是有毛病?
  给自己下着邪行的定义,他一路沉默到了家。
  哼,还说要回学校呢,回你妈的学校。
  边拿钥匙开门边讽刺自己,柳东阳进了屋。
  自己家里安静到死寂,干净到冷漠。
  住了若干年的老房子,厨房空间狭小,厕所结构别扭,书房背阴,卧室西晒,玄关和客厅之间那莫名其妙的一级矮台阶让他无数次不留神踢疼了脚趾头……
  这套房子唯一的可取之处就只有那宽大亮堂的阳台了,那里曾经是正值春风得意马蹄疾时的柳东阳最心爱的画室,他隔着一层轻透的冷蓝色珠帘看着客厅里的桌桌椅椅,就好像看见目之所及远的大好河山,他用洒脱嚣张孤傲清高的笔触描绘他记忆里或者想象中的那些人,那些事儿,那些地方,然后期待着,渴望着,祈求着有人能理解他的每一笔描绘方向。
  可能真的是他要求太高了。
  确实哭着喊着想得到认可,认可二字,越是来得艰难。
  因为他实在太不会迎合大众审美。
  从早就是如此,年少时,人人看的都是谁万寿无疆谁伟大领袖的画片,没人对他画的幼稚的山山水水多看一眼;年轻时,他风光过一阵子,但很快的,老百姓就发现,光屁股大美人儿比太行山脉上骑驴的行者更适合挂在床头揣进胸口;现在,人到四十,早就离开画界的他,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些令他一如既往痴迷的壮丽与恢弘,心,却已经力所不能及壮丽恢弘的高度了。
  其实,红色招贴他能画,他能画得以假乱真好像出自那个血红色的年代。美其名曰人体艺术的东西他也能对付出来,甚至能做到看似圣洁其实淫.欲横流的地步。迎合,他会,他能迎合得特别恰如其分,可是,他做不到坚持,他当年画过抽象人体,才画了两三笔,打了个轮廓,就掀画架子撕纸了。
  所以,到现在,他也还是那个宁折不弯,宁退不进,宁做死在道边的露莘辛夷,也不与腥臊恶臭随波逐流的"假清高"。
  他躲了,躲进一个角落,固守着他的尊严。
  原本他想的是就这么下去直到老态龙钟,可他没料到的是,半路杀出来一个把他当偶像的陈云汉。
  要了命了。
  哪儿能不别扭呢,这小子口口声声您啊您的,怎么都改不了,像条怕让人丢弃的小狗一样,粘着腻着,只是开了个玩笑就失落不已那么明显……
  啊,不,那其实不能算是个玩笑的。
  就算是,也是个恶劣的玩笑。
  人家那么当回事儿,你却一句话就把人家轰回家去了,这怎能不恶劣呢?
  但是……
  这么快,就和这小子缩短了距离,真的好么?
  "我渣得跟什么似的了都。"柳东阳这么骂自己,随手把那捆书扔在客厅茶几上,跟着把自己整个人扔在沙发里。
  抗拒不了想要接近对方的潜意识催动,真的接近了又害怕,好像个娘们儿一样扭扭捏捏躲躲闪闪,什么玩意儿呐。
  从没这么烦恼过,也从没这么烦恼自己竟然会如此烦恼过,总之,开始后悔那装孙子行径的柳东阳不到半个小时就真的再也坐不住了。
  他翻身起来,抓起了边桌上的电话。
  他给陈云汉打了过去,然后告诉他说,抱歉,涮了你一把,不是故意的,你可别生气啊。
  他等着那头沉默,听着沉默之后突然传来的低沉笑声,而后在那似乎已经完全不见半点恼火的言语钻进耳朵时好像翻身得解放了一样。
  陈先生说,他不生气,知道您是不习惯突然有个跟屁虫似的人缠着,这可以理解。可话说不生气是不生气,那海底捞还是得捞啊~~得吃到非松裤腰带不可的境界才行。
  柳东阳听他说完,再也没忍住的笑了出来,然后,他点头,他答应,他说,必须的,吃到连裤子都穿不住也没问题。不过,云汉同志啊,你是不是……再努力改改对我的称呼?"您"就真的免了吧,你看我都做到叫你名儿了,你还能做不到免了对我的尊称嘛?
  对方那头安静了半秒钟,一连串儿的"没问题!"就传了过来。
  柳东阳攥着电话,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笑成了什么模样。

  海底捞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定了之后,就来了麻烦。
  首先就是出门儿之前,陈老师之妹好一通的冷嘲热讽。
  "哟,约会去啊我的哥哥。"看着对着镜子好一顿整理那几根毛儿的陈云汉,大姑娘笑得足够诡异。
  "啊,约个小会。"干脆不搭理那要人命的丫头了,堂哥大人整了整衣领,抓起车钥匙准备往外走,"得,我走了,老规矩,我爸妈回来之后跟他们说我出去了,有事儿。"
  "又老规矩啊,老这么下去可就有问题了啊~~"陈郁可靠着卧室门,猫一样的眯起眼来,"不光瞒着我,还专挑你爸妈不在的时候出去,这里头没问题就当我瞎了眼。"
  "成,就当你瞎了眼吧。"面无表情说着,陈云汉走了两步,刚到门口又停住了,"对了,丫头,你可别给我乱说啊。"
  "我能有什么乱说的。"大小姐撇了撇嘴,"这要是几年前你半点儿口风也没跟家里说的时候我遇上这事儿,兴许还有点儿值得添油加醋的,现在恨不能是个人就知道你对女的没兴趣了,我倒想说出点儿什么来呢,也没新鲜的了啊。"
  "得,那我谢谢您了。"青着脸看着这要了命的堂妹大人,陈老师无奈之余又嘱咐了两句,便拉门出去了。
  他挺高兴。
  柳东阳没有爽约,说好了出去吃饭,隔天又隔天之后就实现了,地点就像开始说的那样,学校旁边海底捞,时间是下午五点。
  陈老师结束通话就立刻急着忙着上网找那家店的预约信息了。
  他提前大半天定了五点钟的一张四人台位,然后就是洗澡换衣裳,打扮梳妆……
  他感觉自己扮相还算不错,通过那天看见偶像同志一身黑,猜测对方应该是喜欢黑色的人,于是这次轮到他自己皂青色上阵了。
  纯黑的短袖衬衫,尖尖的领子,性感的开口,露出锁骨和胸前银色的刀片挂坠,磨砂仿旧的牛仔裤,以及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这些,再加上那辆大红的宝马3,窄窄的墨镜一戴,那张帅气的脸一抬,嗯,这明摆着就是让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尖叫的造型,什么港台明星外国偶像都去他的吧,他们哪儿有陈老师魅力四射。
  自恋着,同时也嘲笑着自己的自恋,陈云汉边开车边轻轻笑了出来。
  然后,等他开到了饭店门口,看见就在那儿站着等他的柳东阳时,什么自恋啊帅气啊,就全都扔到西伯利亚去了。
  那才叫帅呢……
  紧身T恤,连袖口都好像贴在皮肤上似的,意料之外换了明媚的朱红色调,以及一条白裤子,一双棕色的休闲鞋……
  "我靠得嘞,这叫嘛呀。"用诡异的外地口音念叨了一句,有点横竖摸不到对方脉路的陈老师苦笑着勒紧了手刹。
  他开门下车,锁了电子锁之后,朝着已经看见了他的男人抬手打了个招呼。
  "哟。"柳东阳回应,对他笑了笑,"今儿怎么这么……成熟稳重啊。"
  "我就当您这是夸我了啊。"正被戳在了敏感处似的,陈云汉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那您呢,这么大红大白的。"
  柳东阳有那么一丁丁点儿脸红,似乎被指点穿着的方式令他尴尬起来了。
  "偶尔也得稍微年轻一点儿啊,要不怕人家以为我跟你是爷儿俩,那你多郁闷。"
  "爷儿俩?那该郁闷的是您吧,平白无故多出来我这么大一儿子。"陈云汉亢奋的嬉皮笑脸,而后跟着对方往饭店门前的台阶上走,走了两步又恍然似的喃喃,"哦对了,不能带尊称哈,你看我又忘了。"
  "下不为例吧。"柳东阳简单回应着,接着对迎上来的接待小姐说了句"柳先生,五点,四人桌。"
  陈老师愣了一下儿。
  "不会吧,您……那个,你定位了已经?"
  "是啊。"
  "我也定了!"
  "是吗。"
  "是啊,小姐你给看看,陈先生五点四人桌,是不是有这个。"
  接待员很快就查到了订餐信息,瘦瘦小小的姑娘看着面前两个男人。
  "那,两位先生是不是要取消一张桌位?"
  "啊,是,肯定的。"赶紧点头,陈云汉指了指旁边的男人,"把我那个取消,留他的。"
  "等会儿。"柳东阳拦住了,他不紧不慢问了问两张桌子各自所在的方位,然后告诉服务小姐,取消自己定的那张,保留陈云汉定的那个就在大落地窗跟前的位子。
  服务生欣然应承,之后便带着两人入位,直到坐稳当了,看了茶,拿到了菜单,陈云汉才终于张嘴说话。
  "要说,还是你想得周全。"他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这要是照我说的那样儿,就没这么安静了。"
  "嗯,其实就是我喜欢溜边儿而已。"柳东阳开着自己的玩笑,边看菜单,边把服务生递过来的围裙随手搭在一边椅子背上。
  "不系上嘛?"陈云汉原本抓起围裙又放了下去。
  "你没看我穿的红衣裳么。"抬起眼瞧着那小子,柳先生挑起一边嘴角,"就是为了吃火锅准备的,溅上辣油看不出来。"
  "什么啊……"陈云汉笑出了声,"那白裤子呢?溅上东西可就太明显了吧。"
  "有桌子挡着,一般溅不上。就算溅上了,也没人以为我'那个'了,怕什么。"
  "'那个'……哎哟我的柳大人。"差点儿把刚送到嘴边的凉茶杯子扔到桌上,陈老师不可思议看向对方,那用格外平静表情说着吓他一跳言语的男人正继续着自己的平静,似乎刚才那话根本就是别人说的。
  "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眼里闪现出莫名欢快的神色来,陈云汉低着头继续看菜单,拿着笔,他在勾选了几样可口小菜之后,对着米酒那一栏迟疑了一下,"那个,你是开车来的么?"
  "不是啊。"柳东阳随口答道,"不是说好了你当司机嘛。"
  陈老师眼里的欢快更加肆无忌惮。
  "成!"在米酒后头打了个勾,他进一步确认,"那可就来份儿含酒精饮品了啊,米酒,行吗?"
  "米酒?"柳东阳挑起一边眉梢,轻轻笑了一下,继而边低着头继续浏览菜单边开口,"米酒有什么意思,要喝,就干脆来点儿够劲儿的吧……"

  那绝对不是陈老师的初衷!
  他本来想的好好的,作为一个粉丝,给自己的偶像敬上一杯酒,看着他慢慢啜饮,看着他慢慢绯红了脸颊,看着他慢慢放下杯子说句"我大概醉了",然后自己就亢奋的喘着粗气,扑上去,却貌似淡定的将之搀扶到车上,再然后么……
  他还没想好。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就发现这个淫.乱不堪的设想根本无法实现。
  因为,因为柳东阳这个人,酒量实在是太好了!
  我的个苍天呐。
  少半瓶白酒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说话连半点儿磕绊或者凌乱都没有,柳东阳还是那个洒脱自如的柳东阳,可他陈云汉……
  "你不行了吧。"平和的腔调钻进耳朵,柳先生把酒瓶放到不容易被碰到的地方,然后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小陈同志,"要不咱们到此为止吧。"
  "啊?"感觉耳朵和舌头都不大好使了,陈云汉揉了揉眼角,燥热之中下意识的把手掌在膝头蹭来蹭去,"我说这儿的空调怎么跟没开一样啊……"
  "再开就进冷库了。"柳东阳笑他,而后把一杯冰柠檬水递过去,"来,凉快凉快。"
  其实该说是清醒清醒吧。
  喝了柠檬水的陈老师,脑子没见多么振作,耳朵里嗡嗡响的感觉倒确实是好了一些,努力用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性告诉自己这饭决不能再吃下去了,他伸手去裤子口袋里摸钱包。
  "收起来。"一声淡淡的"命令"传来,很平缓却又似乎不容辩驳,抬头看去,柳东阳正把自己的信用卡递给服务生,"没密码,刷完了劳驾带个餐盒过来,谢谢。"
  接过卡片的小姑娘转身去服务台了,从人家背影收回了视线的陈云汉眼神朦胧,但是口齿还算清楚。
  "不是说好了我请客的么。"他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什么时候说好了?我看你确实是喝高了吧。"
  "啊,好像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眼前看到的事物都浪漫的唯美的漂浮着蒲公英种子似的陈老师,吐出一声带着酒味的叹息,"真是的,我还说我酒量就算可以的了,谁知到你这么牛……"
  "你这叫'可以'啊?"向后靠在椅子背上,柳东阳淡淡笑着看着他,"你这要算是'可以',那我就是酒中仙了。"
  "你以为你不是?"捏了捏鼻梁,陈云汉傻笑,"我说老大,你这酒量是天生的还是打哪儿练出来的?"
  "可能有天生的成分吧,我爷爷是蒙古人,年轻的时候,冰天雪地里,喝完酒,骑着马一跑就是十几里地。"
  "哟,真厉害哎。"傻笑更加明显了,陈云汉抓了抓头顶,"我们家没啥北方血统,其实要说起来我是一广西人更靠谱。"
  "嗯,满嘴京片子的广西人。"并非打趣,也不是玩笑,却没想到让对方连着笑了好几声,柳东阳看着那小子渐渐平静下来,听他接着念叨。
  "我姥姥,当年唱山歌唱得可好了,那会儿她还在当地歌舞团演过刘三姐,我妈说,我姥姥嗓子比后来电影里演刘三姐的那个……那个那个谁来着?哦对,黄婉秋,比黄婉秋只在以上,不在以下~~"醉酒后坦诚的抽拽起来,陈云汉不知道自己这个清醒后十有八九会让他有撞墙冲动的状态,现在,此时此刻在柳东阳眼里看着有多天真可爱。
  "这么说,你家里从祖辈就是搞音乐的?"很认真的回应着,他在服务生把卡片和收款单送回来之后收进口袋,而后告诉对方该把哪些东西装进餐盒。
  "啊,嗯,就算是吧。其实不光我妈那边儿,我爸也是个搞音乐的,我跟你说过么?他弹钢琴。"似乎服务小姐都不存在了,陈云汉抬起一只手,在桌子边沿比划了一个简短的弹琴似的动作,修长漂亮的指头轻轻点了几下,那么随意,乃至带着酒醉中的凌乱,但是在审美细胞比正常人强大不知多少倍的柳东阳眼里,那一系列动作,简直太完美了。
  "那你母亲呢?我记得你说过,是研究古曲的对吧。"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柳先生继续问。
  "嗯,编钟,哦不对,主要是编钟,别的古典乐也涉及。我爸说了,我妈的世界里,只有'宫商角徵羽',没别的。"继续着傻笑,陈云汉下意识看着服务生扣好餐盒的一系列动作。
  "行了,谢谢啊。"对小姑娘道了谢,柳东阳站起身,伸过手,轻轻拉了一下陈先生的胳膊,"来,走吧。"
  "嗯嗯嗯,别,你别摸我。"拨弄开那只手,喝多了的家伙还算麻利的站起来,步履还算稳健的跟着往外走,只是这嘴上开始没了把门儿的,"你一摸我,我就更燥热了。"
  "成了你,哪儿那么些可说的。"没辙的从鼻孔里哼笑了一声,柳东阳走在前头,像是带着惹祸孩子的家长一样往门口走去。
  出门,进停车场,他看着对方开了车门,却没敢让他坐在驾驶座上。
  "你,后头去。"直接把后门打开,柳东阳把那小子塞了进去,接着一把抓过车钥匙,准备自己开车,不过,对方并没有让他顺利达到目的。
  被一把拉住时,柳东阳吓了一跳,都说酒壮怂人胆,看来他这了不起的前画家并不是个怂人,因为他并没有感觉到体内的酒精给了他多少镇定自如。
  陈云汉拉着他,手掌传递过来烫人的温度。
  那双让酒精浸泡到透出野兽气息的眼盯着他看,而后,更吓人的言语就吐露出来了。
  那小子颇不淡定的开口了。
  他说,柳老师,那啥,你知道么,其实吧,我特喜欢你,真的。
  "你不是说崇拜么?"柳东阳苦笑着挑起嘴角。
  "不对,比崇拜严重!"告白者忽然来了精神头,"是喜欢,不对,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喜欢,你那种喜欢,你知道吗?那种……"
  "我就知道你喝多了,给我老老实实坐着。"感觉到事情的不妙,柳老师想要挣脱,却仍旧以失败告终。
  "我说的喜欢……嗝。"又打了个小小的嗝,陈云汉通红着脸,终于真正酒壮怂人胆的,借着醉意,掏了心窝子,"我说的喜欢,那个……你可别吓着啊,我说的喜欢,是能抱着杂志,看着你相片儿打手枪的那种,你懂……懂嘛?"

  他懂。
  或者说,他懂了。
  哦……原来如彼。原来是那种喜欢,怨不得这小子总用充满了粉红色小桃心的眼神看着自己啊,原来丫是那条路子上的人呐……
  柳东阳面不改色,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抓开对方揪着他的爪子,继而一松手,那家伙就往后一仰,躺在了后排座椅上。
  一躺下就开始愈加晕头转向来了酒劲儿的陈先生,被仍旧面不改色的柳老师把那两条长腿塞进了车厢,接着关上了车门。
  隔着玻璃看着那正把脸在真皮座椅上轻轻蹭,一只手还好像在爱抚心上人娇嫩肌肤一般在上头□的揉来捏去的醉鬼,柳东阳最终闭上眼叹了口气。
  他从前门上了车,四门落锁之后发动了这漂亮的座驾。
  宝马的车果然不一样,虽然是相对便宜的3系。听听发动机的声音就知道了,日系车就是比不上德系车,虽说同样都是"鬼子们"……
  看了一眼后视镜上挂着的微型吉他挂坠,被那银亮银亮的视觉刺激弄得眯起了眼,柳东阳回头问对方住在哪里。
  回答他的是懒洋洋的呓语。
  皱着眉,干脆放弃的不再开口,他松开手刹,而后一脚踩在油门上。
  车子开出去了,并没有如柳先生脑子里设想的那般干脆连人带车开到远郊找一条河让这小子去喂鱼,而是在融入车流之后,直奔着柳东阳的家开了过去。
  他把他带回家去了。
  回家途中,他想了挺多。他想自己确实是足够大胆的了,首先便是醉驾,肚子里逛荡着半瓶子白酒,还开着操作不大习惯的,并不属于自己的车,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之中穿梭,竟然能平安到家。说实话他酒量可以说是相当牛叉的那一类,也庆幸如此,加之并非半夜那样满大街都是逮醉驾的警察,他躲过了最要命的一劫。堂堂教员,要是让警察叔叔抓去喝茶……后果不堪设想,低调了若干年的柳东阳,实在受不了若干年后又爆出来什么关于他的负面新闻了。
  再有一点让他诧异的,是自己对待这小子的态度,又或者说是处理方式。听到那样刺激性的语言攻击,他竟然没有暴怒,甚至连侧目也没有,他好像就是挺冷静的处理了那尴尬的告白场面,然后根本连如何回答都没想的,就带着告白者回家了。
  应不应该,勇不勇敢,都放在一边,总之,他这么干了。
  把车停好,拉着那家伙上楼进门,将之扔在沙发上,柳东阳松了口气。
  然后,他尽可能彻底的刷牙漱口外加洗脸洗澡,终于去掉了明显的酒气之后,身心俱疲中滚到床上去了。
  他有点儿后悔。
  干嘛非要喝酒呢……
  一时冲动起了兴致,都忘了自己已经戒酒好几年,柳东阳啊柳东阳,你是高兴的还是抽了?怎么就又抄起酒瓶子来了呢,你明知道自己喝不醉,还非要纵容自己跟这个酒量足够差劲的小子推杯换盏,你想害死他啊……
  心思烦乱之中,柳东阳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等他一觉醒来,缓解了轻微的醉意,再回到客厅去找那醉鬼,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踪影。
  愣了片刻,他听见洗手间的水声,又等了片刻,门开了,里头走出来眼底发青的陈云汉。
  四目相对,尴尬是必须的。
  沉默之后,柳东阳开口。
  "吐了?"他问。
  "没有,洗了把脸。"眼神涣散脸颊绯红,陈先生把有些凌乱的头发往后拢,而后清了清嗓子,"那个……这儿是……"
  "我家。"
  "哦。"
  "……你稍微清醒点儿了没?"
  "啊,睡了一觉,好像好多了。"
  "嗯。待会儿接着睡去吧。"
  "在哪儿睡?"
  "沙发上啊,那是一沙发床,打开就成了。"
  "哎,知道了。"乖乖点了点头,陈云汉总算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什么,我刚才……挨海底捞,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那小子表情局促紧张,好像等待公布高考成绩的学生,那个蠢样子,最终让柳东阳没舍得骂他两句。
  走到沙发前,抄起遥控器,开了电视,在晚间新闻播报的无聊声音里坐下,他交叉着双臂,微微皱眉看着对方。
  "不该说的话啊……不如说你根本就没说半句该说的话吧。"
  话一出口,就像是给那小子判了死刑似的,眼看着小自己十岁的男人皱着眉头一脸铁青的样子,柳东阳竟然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算了。"他摇头,"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吧,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儿早晨起来,自己开车回家。"

十一

  这人该不会是玩儿我呢吧……
  陈云汉听说要自己开车回家然后就当啥也没发生过时,心里这么想了一下儿。
  但他很快就杀掉了这个想法。
  不,柳东阳怎么会是爱玩儿人的人呢,那可是他偶像,那可是他会躲在被窝里,在那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年之夜揉搓着胯.下之物,幻想着那只手来自那个挥洒泼墨描丹青的,他心目中真正的大老爷们儿。
  那些青涩又不要脸的岁月里,陈老师不知道自己这么干过多少回。
  然后现在,既然已经酒壮怂人胆的说了真话撕破了脸皮,那么还在乎那许多干什么,还犹豫什么磨蹭什么?
  动真格的吧!
  朝前跨了一步,先是站在对方面前愣了一会儿,继而又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那男人旁边,陈云汉做了个深呼吸。
  "柳老师。"他说,"要是我说了什么吓人的话,你别生气,可我得跟你说一声儿啊,那些话,可不是借酒撒疯,那是酒后吐真言。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了。"
  "你、你三岁小孩儿啊!?"柳东阳哭笑不得看着那小子,"什么叫'反正'说了,照你那意思是打算跟我死磕了是吗?"
  "嗯,就这意思。"
  "我是男的!"
  "所以啊……"
  "等会儿,不对。得说是……我不是你那条道儿上的人!"
  "真不是?"
  "你有病啊,我蒙你这个干嘛?!"
  "人是会变的。"
  "那也不带这么变的啊!"
  "你不是到现在也没结婚嘛。"
  "哦,没结婚就等于我跟你一样?你什么逻辑!"
  "可能性还是有的吧,你就真敢说你潜意识里没想过,那什么……也不错?"
  "什么不错,你给我说清楚。"
  "……好,好,咱换个角度说,我不是想让你一夜之间就能接受我说的这些,那咱试着来总可以吧?"
  "什么试着来。"
  "咱就跟小学生谈恋爱似的那样儿,从手拉手开始行不行?"
  "你……"柳东阳已经想要打人了。
  这小子疯了吧……他有病吧……他说的这都是什么啊……
  "到底行不行?或者要不,就从语言渗透开始?"
  "你又说什么呢。"
  "我那意思就是,你先试着不反感我没完没了说喜欢你,行不行?"
  柳东阳打了个冷战。
  "不行。"
  肯定不行啊!甭说是让这么个小自己十岁的家伙说喜欢了,就算是现在有个年轻貌美大姑娘这么说,他也未必受得了。多少年没体验过这种滋味儿了,哪儿那么容易就接受的,更何况还、还"没完没了"地说?
  你干脆毙了他吧。
  "陈云汉,你听着。"努力冷静了下来,柳先生准备谈判了,他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像是在尽可能的逃离危险区域,而后,他开了口,"我跟你不是一路人,这是其一,其二,我也不想让谁喜欢我,我一个人惯了,懂吗?所以,你别对我'语言渗透',对我来说那就等于语言攻击明白不明白?"
  对方安静了片刻,点了点头。
  "哦,那成,那我控制。"
  "你最好说都别说。"额角绷起青筋来,柳东阳叹了一声,继续谆谆教导,"那个……怎么说呢,客观来讲,有人喜欢不是坏事儿,我也并非反感,只是,我真不觉着咱俩已经相互了解到可以讨论谁喜欢谁究竟行不行的地步呢。"
  听着那有点复杂的话,陈云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跟什么。而当他一旦反应过来,明白过来,他就不准备退让妥协了。
  "成。"痛痛快快点了个头,陈先生诡异的高兴起来,"那,恶了吧心的话我尽可能不说,要不这样,我直接来吧。"
  "……来什么?"警觉起来,柳先生皱着眉头想继续往后退,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家里这横躺着都容不下脚的沙发已经没有更多退路留给他了,然后,就在他背后冒了冷汗,眼里也流露出对危险的自动防御讯息时,一只爪子伸过来,啪的一下儿,攥牢了他的右手腕。
  那带着旧伤的腕子一个颤抖,没了力气。
  于是,对方抓得更紧,甚至借机靠近了一大截。
  "你!"眼看着,那自动防御就要把紧张转换成恼怒,促使他动手打人了,可陈云汉没给他时间,因为特别快的,那只弹钢琴玩儿吉他的,修长的手,就又收了回去。
  陈云汉做了个缴枪不杀一样的动作,嘴角挑起来一个有点儿傻有点儿邪恶的笑。
  "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试试看你什么反应~~"找打的说着,阴谋得逞的家伙放下了手,"你不是说特反感吧?啊?或者,就算你觉着不自在,换个角度想,就当是你女朋友什么的摸了你一下儿呗。"
  女、女朋友?!
  啊哈。
  柳东阳真想动手了。
  "我没有那个配置!"
  "啊?"陈老师一愣,"不结婚,也没女朋友……你真确定你不是……"
  "我独身主义你管得着么?!"
  "可一个人,你不闷得慌么?"
  "我没工夫闷得慌!"
  "那寒暑假呢?"得寸进尺又格外认真的追问着,陈云汉在明显看到对方眼里的霹雳时突然住了口,然后,他嘿嘿了两声,做恍然状,"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以前书画报上说过你的言论,说你认为女性特圣洁……"
  "那又怎么了。"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不接触女的吧。"
  柳东阳快受不了了,这小子话实在是太多了……一点点一寸寸一步步让他逼向了悬崖,再这么下去,估计自己很快就要出事儿了,至少,是露馅儿了。
  干脆扭过头去不搭理那家伙,孰不知认真的嘀嘀咕咕的推测却根本不打算停止。
  "……柳老师,你不会……到这岁数了,都还是处男吧?"
  陈先生没大脑的如是说。

十二

  我靠。
  柳东阳张嘴就骂了一句。
  不过下一秒他就发现,这根本就不叫骂街,这只是发自内心的,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举动。这只是在表示他对这小混账的混账话极端诧异而已,并非是极端不爽,于是很快的,在表达了极端诧异之后,极端不爽就跟来了。
  他蹭棱一下子就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他皱着眉,瞪着眼,用当年在全国电视观众注目下展现的表情面对着那始作俑者,跟着,他抬起右手,指向门口。
  滚操!
  这回才真的叫骂街了。
  陈云汉愣了片刻,在感觉到体内酒精翻涌滚动起来的同时,被一种叫做贼大胆儿的情绪支配了头脑和唇舌。
  "你……心虚啦?"他把屁股在柔软的沙发上又往下沉了沉,"我不会说中了吧?"
  "中你爹啊中!"柳东阳的恼怒开始升级。
  "你真是处男?"诡异的想笑,他咧开嘴,嘿嘿哼哼了两声。
  "你丫再问一句?!"
  "嘴长我鼻子底下又没长猫尾巴下头,一万句我也敢问呐,处男?"
  "!!我操.你个……"天地良心,如果这时候有个清醒的旁观者在场,一定能看见柳老师头顶的火光,他是真的暴怒了。
  "据我所知恼羞才成怒呢啊……"说完全没被那暴怒吓着,是骗人的,但是事已至此,一向直言快语的陈云汉更加来了精神,他干脆从沙发上抓了个靠垫抱在怀里,像是在明确自己打算赖着不走的意向。这行为显然是火上浇油,因为下一刻,柳老师动手了。
  他一把揪住了那小子那件昂贵的,漂亮的,黑衬衫的领口,意识到废话终究是废话之后,他决定动真格的,他打算先把这嘴上没把门儿的小王八蛋扔出去,然后锁好门,只要听见敲门声,就立刻报警!不,这太像个娘儿们了,他要当即冲出去在楼道里爆打他一顿,然后扒掉这小子的皮鞋,脱掉这小子的袜子,堵住这小子的嘴。
  让你满嘴跑航天飞机!
  可是,他所有的想法都没能实现,因为那个满嘴跑航天飞机的勇敢者,借着被拉扯的惯性,干脆凑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唇角,重重的,亲了一口。
  苍天在上……
  怔愣之后,蓝光闪过之后,就真的丘峦崩摧了。
  陈云汉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让那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大男人用暴力手段从屋里扔出去的,他只是挺庆幸自己是从门口被扔出去而不是窗口。一声关门的巨大响动,黑漆漆楼道里所有的声控灯都被震亮了,明亮中感觉到一丝钝痛,摔疼了尾椎骨的陈老师才基本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楼道的地上。
  "……你手腕子真受过伤嘛?"翻身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祸头先生边整理被扯开的领子,边声调奇怪的笑了一声。
  他想,他横是真喝多了,喝多了之后自己竟然变得如此之牛逼哄哄,短短几分钟之内,处男这词儿也甩出来了,不要脸的亲亲也做到了,而在此之前,自己好像还说过更恐怖的话。什么来着……?
  我靠。
  陈老师做了同样的感叹,不过这并非诧异,应该说,这基本上已经接近于对自己的自恋式崇拜了。
  我好像说,我青春期那会儿,抱着人家相片儿那个啥啥来着哎。
  哎哟哟……
  又笑了几声,从来不嫌自己直接到家的鬼脾性的陈云汉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做了个深呼吸,拨通了对方的号码。
  他在那个几乎从来不看来电显示的男人接了电话,还带着气哼哼成分喂了一声之后,与刚才截然相反的,镇定而且理性的说:
  柳老师,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再进门儿了,那什么,能麻烦你把车钥匙给我扔出来吗?我自己开车回家。咱俩的事儿……
  他本来想说,咱俩的事儿,等咱俩都酒醒了以后再议,却没想到,对方先是一下子就挂断了他的电话,然后,就在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车钥匙被扔出来,准备转身离开打车回家时,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就咔嗒一声,开了。
  柳东阳站在门里,单手撑着门框,表情疲惫而且情绪激动,明显有点哆嗦的指头捏着那沉甸甸的电子钥匙,他看着陈云汉,看了片刻,继而攥紧了钥匙,低下头,紧皱着眉头一声沉重的叹息,便令人怎么都想不到的,让开了门口。
  那男人做了个给我滚进来的手势,然后在尾椎骨仍旧隐约作痛的混球乖乖进门后叹了第二声。
  把车钥匙塞到他手里,柳东阳转身往卧室走。
  "就你那个酒量,醉得跟一坨屎似的,还敢大半夜往家开?最近正逮醉驾的呢,你少给教师队伍丢人现眼!"
  这么说着,柳老师留下一个满头乌云的背影,便咣当一声甩上了卧室门。
  陈云汉站在屋子当间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眼里射出两道充满了希望的邪恶之光来。
  当天夜里,他留下了,仍旧团在沙发上,睡了身体上不大舒服,心理上却暗爽不已的一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酒精从血液中丝丝缕缕衰减下去,神经系统重新有秩序的开始掌控思维活动,才渐渐转醒。然后,就在他迷迷糊糊准备伸个懒腰洗把脸就去看看昨天差点儿让他逼迫成了杀人犯的柳先生还尚好否之前,一串比闹钟铃声还管用的电话响就瞬间掀开了他迷朦沉重的眼皮。
  陈云汉一个翻身就从沙发里坐起来了。
  "靠,别吼了成嘛,您把我偶像吵醒了我这罪过就更大了知道嘛。"自言自语着,他摸出手机,赶紧按了接听键,"喂?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清澈,很性感,很有磁性,也很熟悉的声音。
  "小云云~你醒啦~?"
  陈云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
  "滚你娘的,恶心不恶心。"他知道来电话的是谁了,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屏幕上【正在通话
娄沫】的显示,睡眠不足的家伙揉了揉有点儿酸胀的眼,"干嘛,有屁快放。"
  "哎~听说你混进教师队伍了?"对方显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说着自己的话题,"反正现在你放暑假呢吧?有的是时间,帮兄弟个忙成不成?"
  "不成。"
  "我去,别这么绝情啊小云哥~~"那性感的声音轻轻笑起来了,"知道你义薄云天,说正经的,现在我这新乐队短人手,你给我客串几天吉他吧。哎,可不带say
no的啊,就算不看在咱俩一块儿混过,也要看在咱俩一被窝睡过吧~?"

十三

  陈云汉差点儿把手机扔地上。
  并非对方那句爆料的话所致,而是他听见了开门的响动。
  果然吧!果然吵醒了吧!
  "哟,醒啦……"格外见色忘义的条件反射一样的挂了电话,陈云汉从沙发里站起来,看着从卧室走出来的柳东阳。
  表情有点儿尴尬,头发有点儿凌乱,眼底有点儿发青,身上衣裳的褶子显然证明昨儿晚上这个容易情绪紧张的男人是和衣而睡的。
  干吗?怕我冲进去强.奸你啊……
  陈云汉暗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儿。
  不过,这个样子的柳东阳,好可爱。
  这是他不曾见到过的柳东阳,和杂志上那个帅气张狂的大男人不一样,现在的样子更生活,更柔和,更甜腻腻软绵绵的,让他有揉捏的冲动。
  柳先生没有搭理那流泻着饥饿目光的家伙,直接一语不发进了浴室。确认自己锁好门之后,他冲了个澡。
  昨天冷了热,热了冷,空调不开,身上就粘乎乎的,空调一开,又很快觉得冰凉,这么折腾了好几次,实际上也没怎么睡踏实的他多少有点儿恼火,更何况,客厅里那混球还得听着点儿响动,要是那小子半夜里偷偷开车溜走,真出了什么事儿,他可是有洗脱不掉的责任。
  至于自己……
  怎么都好说。
  柳东阳不是娇小姐,更不是贵少爷,他是穷人家的娃,他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当过兵的,摔打过磨练过,离开部队面对着越来越错综复杂的社会,迷惘过困惑过的,那个年代的人。
  开车的贼大胆儿,就是部队里练出来的。他还记得自己那个说话格外大嗓门儿的汽车班长,操着已经听不出来是哪儿的口音,告诉他,开车,要多容易有多容易,挂上档,小子,你就撒丫子撩吧~!
  于是,柳东阳就真的"撒丫子撩"了,他在那几年撩出了一副好体格,还有啥也不怕的气魄。
  那都是遥远的往事了,可现如今,自认为确实没什么可怕的柳先生,却遇到了发怵的事儿。
  那小子说喜欢他。
  还拉了他的手。
  还亲了他的嘴。
  妈妈的。
  自己可是在部队澡堂子里跟若干又若干年龄身材不相上下的弟兄们光着屁股互相观摩过的,那时候他都毫无窘迫,怎么现在,人上了些岁数,反而……娇羞起来了呢?
  用力揉搓着头发上的泡沫,柳东阳跟自己闹着别扭,咬紧了牙关。
  澡,不能洗起来没完,终于还是穿着睡袍从浴室里出来,他仍旧皱着眉头,盯着那坐在沙发里似乎在发短信的小子看。
  "洗完了?"陈云汉冲他笑了笑。
  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柳东阳拿毛巾胡乱擦着头发。
  "那个,柳老师。"清了清嗓子,陈云汉再次站起身,吐字清晰,用词诚恳,"昨天晚上,包括之前吃饭的时候,我都说了不该说的,干了不该干的。我是不奢求你不生气啊,可……我也不是脑袋一时过热才那样儿的。柳老师,你要是讨厌男的呢,我以后再也不刺激你了,咱就当什么都没有过,是我撒酒疯来着。要是……你……还不算忒烦我……那……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烦躁的来了一句,柳东阳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把毛巾攥在手里,他眯起眼来,"我告诉你小子啊,以后,要是你再敢像昨儿晚上那样,可别怪我抽你。"
  "啊,是,不敢了。"郁闷的点头,陈云汉挤出一个笑,"那我要是乖乖儿听话,你不会躲着我吧?"
  柳东阳沉默了一会儿。
  "嗯。"他说,"本来我也没必要躲着你。"
  太好了。
  压抑不住嘴角的上挑,陈老师心情愉悦起来。
  "那成,那我就放心了!"高高兴兴说着,他不好意思了似的挠了挠头皮,继而双手□裤子口袋里,"那,柳老师,我先走了啊,有个哥们儿要找我,有点儿事儿让我帮忙……"
  "哦。那赶紧去吧。"让那话弄得有几分突然,却还是淡定的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柳东阳声调平和,"慢点儿开车啊。"
  "哎,放心,我酒都醒了。"像个孩子一样答应着,陈云汉迈步往门口走,走到门前,手搭在把手上,人却回过头来了,"那,柳老师,你家,我以后还能来吧?"
  啊?
  "……随你便。"
  "哎!那我还能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吧?不是骚扰的那种程度,就是一般的……"
  什么?
  "啊,成,有闲工夫你就发吧,我可未必回啊。"
  "好嘞~!那我走了啊~~"
  趁早!
  "赶紧走。"
  "那晚上短信联系吧~~"
  高高兴兴的,哈哈皮皮的,陈老师开门出去了。
  只留了站在原地,觉得屋里心里脑子里,都莫名奇妙又空虚又惶惑的柳东阳。
  陈云汉离开了这个对他来说又陌生又充满了无穷魅力的地方,他偶像的家,然后直接开车去了另一个人的窝。
  "小云云~~~~~"热情的伸开双臂靠过来的男人,性感的嗓音,风骚的腔调,欠打的表情动作,这都让宿醉而且睡眠不佳的陈云汉想殴人。
  "你到底要干嘛。"打开那双手,他不客气的直接坐在客厅沙发上。
  "不跟你说了吗,想让你给我搭把手。"那手机电话簿里娄沫的真身坐在对面,态度认真了不少,"你看你现在当音乐老师去了,小可也回老本行糊纸盒去了,鼓手吉他我都得重新找……"
  "小可那叫'包装设计',哪儿啊还来一糊纸盒的。他本来就不是咱俩这样儿专职玩儿乐队的你忘了。"陈云汉一头黑线。
  "糊不糊纸盒搁一边儿,关键是我现在确实短人手。"
  "你不是重新找了嘛。"
  "是啊,鼓手,键盘,这都好弄,可吉他还没找着特合适的呢。"
  "那是你要求忒高。"
  "可也不能要求忒低啊是不是。"
  "我说,娄子,你还真打算留音乐圈儿里头不走啊,上回那事儿……"
  "你甭管我,人各有志。"斜了对方一眼,娄沫稍稍低下头,略做沉默之后叹了口气,"倒是你啊,遇上个大画家,又是少年时代偶像,估计这回是不打算从那小破学校离开了吧。"
  "离开不离开的,反正得好好筹划筹划。"
  "其实是'谋划'吧。"娄沫打趣的笑,伸过无名指上留着刺青的右手,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两口水,"哎,你不是说他看着像禁欲派嘛,经过考察怎么样?"
  "嗯,可以确定是禁欲派了。"心里无奈的苦笑一声,陈云汉耸了耸肩。
  "是柳下惠后人呐,还是柳下惠本人转世投胎啊?"
  "滚!"骂了一句,陈老师脸上没辙的笑还没消失,心里的叹息声却已经涌起了。

十四

  陈云汉最终答应了娄沫的请求。
  他又抄起吉他,站在台前了,即便这是酒吧里的演出,即便台下的观众远不及当年他们几乎已经走上成名道路时众多,但他还是背上吉他,站出去了。
  也许是出于哥们儿义气,也许是出于心有余念,总之,站在台前,用那轻薄的拨片沿着琴弦滑过时,他觉得从脊梁流过一阵酥麻。
  果然,他还是喜欢这个的,他还是爱这个的。就算那开口唱歌的已经不再是他,就算配合演奏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鼓手和键盘手,然而作为一个离开现场演出这环境半年之久的人,他终究还是如饥似渴投入进去了。
  因陋就简,没有这种说法,音乐这东西,对于真正的爱好者来说,是无所谓场地多小观众多少的,当他真的沉浸到其中,什么场地什么观众,就都不存在了。
  于是,排练了几天,磨合了几天,试着演出了几天之后,陈云汉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点当初的感觉。
  只是,在亢奋过后,他会突然想到柳东阳,他会突然开始猜测,那个男人离开书画界将近十年了,这十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啊……
  三千六百五十天,不再全情投入挥毫泼墨,巍巍太行成了他枕边最深最沉的那个压心的梦,睁开眼,是现实世界,是安静到惊悚的学校图书馆,是美术课上幼稚无聊的教学内容,是日复一日的坐班,总结,会议,职称评定,扫卫生,贴书标,备课,算着日子等待每一次公休年节,然后比女人来那个还准时的拿着小剪子去财务室剪自己的工资条……
  从骨头节儿往外透着那么冷了一下儿,陈云汉眉头皱起来了。
  "想什么呐我的小云哥~?"忽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想怎么弄死你呢。"陈先生脸色铁青。
  "哦,想好了吗?"
  "没呢。"
  "那你想好了告诉我啊,我好有个心理建设的时间。"那一向乐观开朗到让人想扑上去掐死的男人带着该死的坏笑坐在对面椅子上,接过从鼓手那边扔过来的一支烟,叼在嘴里,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摸打火机,点上之后吸了一口,继而把香烟夹在指尖,再度开口,"对了,云汉同志,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啊?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怎么说得就好像我又投入谁怀抱了似的。"陈云汉嘴角抽搐了两下。
  "是啊,本来就是啊,你这不就重新投入我……这乐队的怀抱了嘛。"故意拉着长音,娄沫在烟雾之中乐得足够邪恶。
  "你少来劲。"陈老师忽然一身正气起来,"我这儿还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你以后少说让人往歪处想的话啊。"
  "我说什么了?"
  "上回你给我打电话说的那都是什么啊?"
  "上回……哦你说'一被窝'那个?"边轻轻磕掉烟灰边笑出声来,娄沫仍旧拿陈云汉寻开心,"咱俩本来就一被窝睡过啊,哎好像还不止一次呢吧?"
  "嗯,是不止一次,那你还记得最后一次是哪年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陈先生眯起眼。
  "这谁还想得起来啊。好像……上学了吧?"
  "那叫上学?那分明就是小红星预备队。见天儿在小本儿上按着四线格儿画左斜杠右开口圆的……除了这个就是唱歌跟玩儿了。"
  "多幸福哈。"娄沫抓了抓头发,"我记得那会儿你还男扮女装穿着裙子演出过《南泥湾》呢。"
  一阵霹雳。
  "你少提这个!"陈老师怒了。
  "那没辙了,谁让咱俩是发小儿还住过好些年的对门儿呢,我知道你底细忒多,哎,你干脆还是瞅准一机会杀我灭口得了,要不我可保不齐哪天把你当年那堆丢人事儿泄漏给你那偶像大哥。"
  "成,那我就把你的事儿都告诉你们家小天真,毁灭你在他心中温柔帅气好哥哥标准件的光辉形象。"陈云汉从喉咙里滑出一声冷笑。
  "那咱俩可就真成了前世冤家今生对头了。"跟着笑了两声,眼里却流露出凶光来,被正中要害的娄沫没有再更进一步,而是干脆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家柳下惠对你抵触吗?"
  "哦,还成吧。"含糊的应对了一声,并不想过早透露自己对那禁欲派实施改革开放进程的陈云汉还没想到更好的措辞,就听见自己手机的短信声。
  这倒好像是救了命了,赶紧抓起来凑近屏幕看,上头果真是那禁欲派发来的信息。
  【发件人:柳东阳
  抱歉我刚才在开车,没看见你短信。】
  这么短?!
  还想再多看见点儿内容的陈老师有几分失望,于是他决定逼着对方多说话了。
  【不要紧,刚才我们也正排练呢,现在没事儿了。你在哪儿?忙什么呢?】
  回复的消息回来的有点儿慢,但终究还是回复了。
  【在学校,整理书。】
  怎么比刚才那个更短了?!
  好像护食的犬科动物一样呜噜起来,陈云汉继续输入。
  【整理什么书?用我帮忙吗?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儿了。】
  这次,回复来的特快。
  【不用。谢谢。】
  不带这样儿的……
  眼睛专注盯着屏幕,手上打字加快了速度,陈先生斗志燃烧起来。
  【别客气,等我啊,这就过去。】
  干脆不打算要脸了,发了个消息之后就直接关机的男人只确认了一下车钥匙在身上带着,就直接站起身往排练室外头走。
  "哎哎哎!你不管收拾收拾就开溜啊?"刚和另外两个乐队成员聊了几句的娄沫抬起头来试图阻拦。
  "我妈叫我回家吃饭呢!"扔下这么一句话,陈云汉大步走出了门。

十五

  光线不足的书库里,柳东阳坐在刚打成捆的高高一摞淘汰书上,揉着自己的手腕。
  "难道真上岁数了……?"嘲讽一样的笑自己,他默默念叨。
  刚才只是搬书时候略微用力猛了一点儿,就让一阵酸疼弄得瞬间松了手,倒是没让厚重的印刷品砸了脚,但看着那散落了一地,白整理了半天,还按照名字排好顺序的旧书,他就莫名的跟自己生起气来。
  手腕上是旧伤,过了好几年仍旧会在阴雨天隐约作痛的旧伤,就好像他心里头对于自己那个抉择的定义。离开喜欢的所谓事业,扔下画笔,埋葬可以燃烧一切的激情,走上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究竟是对是错?
  逃出来,是该说自己懦夫,还是勇敢坚决?然而总之,他逃出来了,他换了个人似的重新活了一回。
  烟,戒了,酒,也戒了,对着一幅自己费尽心血完成的画抽了一盒烟,端详了大半天,再也找不到瑕疵后,端起倒满了六十五度二锅头的搪瓷缸子,一仰脖,咕咚咚来上那么一大口,继而在热辣醇冽的液体滑进喉咙后解着恨一样长叹一声……
  那样的自己,已经随着画作被亲手毁掉之后,一起灰飞烟灭了。好像燃烧的烟,好像蒸腾的酒。
  他并非不心疼,他心疼到在烟瘾酒瘾发作的日子里真的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哭过,他回想自己曾经的激情澎湃,回想自己从部队回来,不顾家人反对走进美术学院的坚决,回想一穷二白勒紧裤腰带画画,为了买一支梦想中的紫金狼毫一个月不敢见荤腥的清苦,回想裹着军大衣啃着干馒头在美术馆门口等着看一场大师级的画展,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的执着,回想为了追随喜欢的画家,愣是背井离乡去人生地不熟的苏州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义无反顾。
  他曾经那么疯了似的投入过,去苏州,回京时只记得抱着画作却丢了行李,在太行,从山路上滚下去险些丧命,这些在旁人看来已经不大正常的举动,在他自己心里却一度如此引以为豪。
  然后,他在一刹那间体会到俗世当中,心血终究不能兑现成应有的回报与认可后,就那么砍断了十指一样,砍断了对笔与墨的,中了蛊毒一般的饥渴和挂牵。
  家里的生宣熟宣速写纸,他都裹在废报纸里头论斤卖了,装裱起来的和尚未完成的画作,他都打捆装箱扔到阳台上去了,至于自己认真做过,却最终强迫醒来的梦……
  可能醒过来才是最好的吧,不然真的要睡死在梦里了。
  天,热得让人狂躁,没有空调的书库更是糅合了陈年老书那诡异无比然而绝谈不上美妙的味道,柳东阳拽了拽已经湿透的T恤,从旁边半空的书架上拿过矿泉水瓶子,拧开盖儿,连着喝了好几口。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咽下最后一口水,一个格外刺眼的身影就出现在书库门口。
  白背心,沙滩裤,人字拖。
  "你……"差点儿把那口水喷出去,柳东阳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正冲他乐的家伙,"你怎么来了?我不跟你说不用了嘛。"
  "做人得有眼力价儿,再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趿拉着拖鞋走进来,陈云汉看了看书库复杂的地形,"嚯,从外头看不出来,这里头这么多书呐,这得有一万多本儿吧?"
  "三万三千一百五十六。"下意识的更正着数字,柳东阳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是回去吧,我都快收拾完了。"
  "收拾什么?这不是已经够整齐了吗。"
  "哦,有的旧书要准备淘汰了。"再次下意识的回答之后,柳先生觉得烦闷起来,"你要是想看书,去阅览室,或者教师书吧,我给你钥匙,那儿有空调。你衣裳挺干净的别弄脏了,再说你穿成这样儿也没法干活。"
  "啊?我这样儿不是挺灵活的嘛。"
  "登梯爬高不方便。"
  "那我把鞋脱了。"
  "你别闹了成不成。"干脆想把那家伙推出去,却在抬起手来,几乎碰到那□在外的结实手臂时,一下子又僵住了动作,皱了皱眉头,柳东阳转而一指门口,"去,隔壁,阅览室,坐那儿吹空调去。"
  "我不怕热。再说我是真想帮忙,你看我诚恳的眼神儿~~"
  真切而且执着,还闪烁着粉红色小桃心,根本就和那张帅脸毫不搭配的目光,柳东阳只条件反射看了一眼,就感觉到太阳穴发麻。
  他没有再进一步驱赶这个入侵者。
  他答应了。
  算了,帮忙就帮忙吧……累死你小子,再蹭你一身土灰,看你后悔不后悔。
  这么想着,柳东阳干脆开始给自己送上门来的苦力布置任务。
  书库,整理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三万多册旧书,每个学期都要重新过一遍数,再把需要淘汰和修补的一一拿出来该打捆的打捆,该装订的装订,当年第一次接手这摊活儿的时候,柳东阳真是发自内心认定这不是人干的。然后,一晃几许年,他竟然不知不觉间,成了个中老手。
  时间果然能证明一切啊……
  "柳老师~~这几捆书装箱对吧?"提着两大摞旧资料的家伙喊了他一声。
  "啊,对,尽量放整齐点儿,然后贴上封箱胶带,写上日期。"
  "哎~!记住了~!"
  很快投入进来并且干劲十足的陈先生动作确实挺麻利,穿着拖鞋不方便爬梯子,就一直在底下忙活的男人,并不知道,另一个男人站在梯子上头,整理高处书架时,用怎样的目光偷偷看着他。

十六

  一个人的工作,两个人干,终究会快很多,眼看着该收拾的基本已经收拾完毕,正在琢磨着在收工之后请这小子去哪儿吃饭的柳东阳,听见书库门口一个大嗓门儿的声音传了进来。
  "哎~?小柳,你今儿值班啊?"
  "哟,主任。不是,今儿是冯老师值班,我就是过来归置归置,好些旧书旧报纸该处理了。"赶紧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柳东阳跟探头往里看的后勤主任做着说明。
  "嗬,真够辛苦的,哎那是谁啊?"胖老头儿一眼看见了正蹲在地上捆报纸的陈云汉。
  "哦,这是咱学校新来的音乐老师。"
  "音乐老师啊。"跟站起来冲自己打招呼的陈云汉点了点头,主任上下打量了一遍,"行,小伙子挺精神,是应届毕业生嘛?看着不像。"
  "肯定不是啊,我哪儿那么年轻。"傻乎乎笑了两声,陈云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那,你们俩认识?"指了指面前的两个人,老主任推测,"是认识吧,要不这大放假的给你帮忙来,瞅瞅这满脑袋汗。"
  "啊,认识。"没等柳东阳说话,陈先生就抢了先,"早就认识了~~"
  "我就说呢。"主任点着头,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对了,食堂旁边儿那小浴室能用啊,你们俩待会儿去洗洗得了,省的带着一身土一身汗回家。"
  "啊?"柳东阳一愣,"那小浴室不是假期不开放么。"
  "本来是不开,这不这两天体育队儿的集训吗,他们有时候练完了冲个澡什么的。最近这桑拿天儿实在活要人命,再不许洗个澡也太不讲理了不是嘛。"老爷子念叨着,又嘱咐了两句洗完了别忘了关紧水龙头,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主任?管什么的?"陈云汉凑过来问。
  "后勤。"
  "哦,那他假期也得来?"
  "他是定期回来喂鱼浇花儿的。"
  "还挺有情趣。"
  "嗯。"应了一声,却有点儿不知道后头该说什么,愣了半天,柳东阳才抬起头来,语气别扭的问了句,"待会儿……你去冲个澡吗?"
  陈云汉也愣了那么一下儿,紧跟着,就是个大大的点头。
  "去啊,你去我就去!"
  那股子坚决劲儿,让柳东阳一阵发冷。
  他有点儿不想去了。
  跟这小子一块儿洗澡?光着屁股……在食堂旁边那个狭小背阴,大热天进去都能感觉到穿堂的小凉风从脚脖子旁边滑过的小浴室里……洗澡?
  "我不去了,我直接回家,你要去就去吧,别忘了把水龙头关严实点儿。"摆了摆手,柳东阳准备脱逃。
  "哎哎~别啊,我看你可比我出汗多。"陈云汉拉住了对方的衣袖,"你看看,都湿透了~~"
  "没事儿,我在阅览室凉快凉快就行了。"
  "那也不如洗个澡舒服啊~走吧走吧,一块儿去,别不好意思~~"
  好一股子二皮脸劲头。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皱着眉瞪了那家伙一眼,柳东阳心里几分恼火,"你有的我也有,我又不嫉妒你!"
  "所以啊~~"让那原本是为了反击的话弄得更加兴致高昂起来,陈云汉干脆得寸进尺,"走吧,凉快凉快~要不这样吹空调身上也是粘的。哦对了,你有毛巾香皂什么的么?有吧?"
  嗯,还真有。
  既要经常收拾阅览室,又要上美术课,洗手是一天要重复好几次的过程,毛巾香皂必不可少。甚至连浴液洗发水都一应俱全,并非柳东阳喜欢在学校洗澡,而是他根本就懒得把每次发给教职员工的这些东西往家拿,于是,那办公柜底层已经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这类用品,甭说是这些了,就算他想洗衣服,伸手就能掏出一瓶洗衣液来,甚至就算他打算跟学校过夜,最下层就能拽出来一次都没打开过的毛巾被和床单……
  洗澡,又算个什么。
  只是……
  "你等着,我给你拿。"叹了口气,柳东阳转身回阅览室,他知道那小子在后头跟着,他不知道自己弯腰从柜子里拿新毛巾和没用过的香皂时,那小子盯着他露出来的后腰看个没完,他拿了香皂毛巾,塞给对方,然后在张口说话之前,就让陈云汉拉着腕子,往传说中的小浴室走去了。
  "走吧,不就冲个澡嘛,这儿是学校,我又不可能借机那啥你~~"
  哪啥?你给我说清楚了你这个小王八犊子。
  柳东阳心里头骂街,嘴上,却没出声,他叹气,他咋舌,他不爽,可还是没能拒绝。
  算了,洗洗就洗洗吧,反正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都是男的,谁怕谁谁嫉妒谁啊。
  当然了,话说是这么说,真正脱.光了,在那竟然莫名其妙贴着蓝色瓷砖的小空间里四目相对时,事儿,远没有这么简单。
  俩人都有点儿愣住了。
  柳东阳心里一惊。
  他惊讶于这个厚脸皮的小子竟然有一副符合黄金分割律的好身材,不,其实不完全符合,因为那两条长腿……
  但凡当初画速写时候的模特能有一个长成这样的,哪怕只有一个,哪怕脸很贫瘠,只要有这样的身体,也可以啊。至少比瘦老头胖大妈什么的看起来舒爽……
  完全从职业角度观赏着对面这家伙,柳东阳没留意对方正完全从非职业角度观赏他。
  年届四十,却意外的没有赘肉或是松弛,也许这正是戒除了烟酒的收益,个子不矮,应该说和自己基本平视,虽谈不上强健,却也紧凑结实。肤色嘛,标准的黄种人,看上去并不粗糙,也不能归纳为细腻,没有疤痕,没有纹身,没有胎记,什么影响美观的障碍都没有,就好像秋天的田野,一眼望去那么舒服。
  柳东阳长得实在是属于特别合适特别标致的那一类,这样的身体,加上还没退去的细密汗珠,和不经意间蹭上的一道划过性感颈侧线条的灰尘痕迹……
  陈云汉吞了吞口水,用力扭过头去。
  不能再看了,非出事儿不可!
  他完全从自己专业同志审美取向出发的开始幻想了,他很想扑过去抱住这男人,然后用水流淋湿彼此的身体,然后边细细亲吻那柔软的嘴唇,边洗掉彼此身上的汗迹,他想在那漂亮的锁骨上留下暗红的吻痕,想沿着水流滑落的方向一直亲吻到这男人的脚踝,他愿意跪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像侍奉君主的奴仆那般把嘴唇轻轻贴在那骨感的脚面上,而后抬起眼,流露出忠犬的眼神,再然后……
  "水还挺热的。"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戳破了他的桃色泡泡。
  柳东阳站在喷头下面,水淋湿了他的头发,那双拿过毛笔的修长指头正把贴在额角的发梢向后拢去。
  "哦。"险些再度制造出新的幻想气泡,陈云汉低头走向另一个喷头,开了水,而后面壁似的让起初那几秒有点凉的水柱浇在自己脊背。
  稍微管点儿用,然而,当水很快热起来时,当浴室里开始有雾气弥漫时,最开始的那点少到可怜的镇定,就都逐渐变的不值一提,继而最终成为浮云一片了。

十七

  感觉到一个热源接近自己,柳东阳很快意识到,那不仅仅是热源,那是一种危险。
  回过头,陈云汉正朝自己凑过来,脸上是慷慨赴死的决绝,手上,是一瓶六神浴液。
  "干嘛?"警觉的疑问在眼光放在浴液瓶子上时略微松懈了一点,柳东阳冲掉发界最后一点泡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想尽快猜出那小子的意图。
  "没有,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家里用的也是这个浴液。"脸颊上发春的粉红明明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话,陈云汉在心里暗暗殴了自己一顿。
  "不是吧,你这么个有钱的公子哥儿,能用六神的?我以为你怎么着也得用……资生堂什么的。"
  "我哪儿公子哥了。"
  "你开宝马穿名牌,还敢说不是?校长才开一广本,你比他可高级多了。"
  "成,那我开学之后开着奥拓上班。"
  "你不怕窝得慌吗?"柳东阳笑了。
  "……不怕,没有比我现在更窝得慌的处境了。"陈云汉想哭。
  他受不了了。
  什么乱七八糟关于浴液的对话,根本就是放屁,根本就是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的借口,然后现在真的接近到这等地步,你又叫他如何忍受得住?
  弯下腰,把浴液瓶子赌气似的墩在地上,再在站起身的过程中无法避免的看了一眼偶像大人两腿之间小腹以下的区域之后,陈云汉终于要变身了。
  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收起残忍回忆兽化的过程……
  耳边传来遥远的二声调说唱旋律,原本对非摇滚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的,伟大的吉他手陈先生,刹那间觉得这两句歌词写的真是太好了。
  "那个,柳老师……柳、东、东阳……我、你……"结巴到了专业的地步,陈云汉红着脸,带着翻了倍的焦虑给了自己的右脸一巴掌,"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得说,我是真喜欢你!喜欢的都不成了……真的,我一想起你来就……长这么大我都没像现在这样儿过,天底下就你一个让我都……"
  "你洗完了吗?"对面传来冷静中透着细微颤抖的声音,"洗完了就穿衣裳出去。"
  陈云汉愣了只两秒钟。
  "我不。"
  "出去。"
  "就不。"
  "你!……"
  "死也不。"终于咬牙闭眼决定拼命了,陈老师刹那间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刚戴上没几天的人民教师的光环是否有滑落的危险,总而言之,他变身了,他半兽人了。
  柳东阳目睹了这一过程,并且成为直接受害者。
  让那小子顶在墙上,尚且有几分挣脱的可能,然而当激烈的亲吻压下来,所有可能都像小岛沉入大海,瞬间无影无踪。
  嘴唇竟然可以胶合一般的接触?胸膛竟然可以碾压一般的紧贴?手臂竟然可以纠葛一样的绞缠?
  粘腻湿热的深吻就好像七月流火的桑拿天,让人呼吸不畅,让人连头脑都被热度熔化了一样迷乱惶惑到千头万绪理不出一丝一缕。
  柳东阳腿软了,这是真的,他从来没被这样亲过,更从来没被这样抱过,青春期,他隔着道德枷锁视情.欲涌动为耻辱,忙于笔墨春秋的年月里,他几乎不曾想过人生之为人,还有一种比什么都直接,而且容易做到的快乐,而后人到中年,偶尔被安稳规律的生活那大把的空闲时间空出了某种心思,也都是躲到厕所里赌气一样的顺手解决掉而已,可现如今……
  遇到这么激烈的情况,你又让他怎么不腿软?
  有什么办法,这个外冷内热的典范,这个都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有多大"那方面"潜力的男人,可是个真真正正,干干净净,如假包换的……处男呐。
  老处男,比老处女还可悲而且不正常,不是么?
  然后,都快在禁欲的岁月里磨练成半仙之体的柳东阳,就这么撞上了从来不乐意压制七情六欲的陈云汉。
  爱莫能助,你该着倒霉。
  认了吧。
  "你松……"手字还没吐出来,就又是另一个深吻。
  非死不可了,柳东阳心里有点儿悲哀。
  滚热的手掌在背后游走,滑到胸口时,会在某处刻意停留,像是不敢第一次就太过嚣张直接似的,那指头并没有施展全部技巧抚弄揉捏。短暂停留之后沿着身体轮廓继续向下,经过热潮翻涌的丹田,最终覆住早就亢奋起来的物件。
  陈云汉不是智障,但凡柳东阳没有半点儿热起来的迹象,他也不敢这么大胆。而当他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抬了头顶在自己身上,碰到了他自己那根凶器时,什么顾虑什么矜持,都去他们妈的吧。
  一把拉住对方无力的手,他狠了狠心,愣是引领着修长的指头去碰触自己的器官了。
  那指头颤抖了一下,却最终没有缩回去。
  男人,跟男人,相互DIY一把倒是也没有什么太背离道德人伦的,然而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吻在一起,粘在一起的情况下这样握着彼此的宝贝……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不就是那个什么嘛。
  就是……那个什么的。
  被上下搓弄时,柳东阳魂儿都快飞了,被拉着手,耐心教授如何搓弄对方时,柳东阳只差没有气绝身亡。
  这可不是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是来得太快太猛太激烈太直接的侵略,这不是侵略又能是什么呢?……
  最终,半强制性的,完成了这场互慰过程之后,总算在不惑之年可喜可贺的向非处男迈进了一大步的柳先生,只剩了在高.潮之后靠着瓷砖墙喘息的力气。
  而那个始作俑者,仍旧在他耳根继续着似乎从没停下来的低语。
  我喜欢你,柳东阳,我太喜欢你了,真的,实在是,太喜欢你了……

十八

  阅览室开着空调,办公椅里坐着柳东阳,旁边儿小板凳上坐着陈云汉。
  阶级地位一目了然。
  刚才的事儿历历在目,最终冷静下来后,柳东阳只是一语不发的抓过毛巾擦干身体,然后穿上衣服离开。好像犯了错的学生似的跟着赶紧也草草擦去水珠穿好衣裳,陈云汉抱着浴液洗发水毛巾香皂,趿拉着人字拖,噼里啪啦走在后头。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了,一个沉默,一个忍受沉默,气氛僵住了。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处于人犯地位的家伙。
  "那个……柳老师,我知道你肯定生气了,因为你之前说过不许我……那么干。可是吧……这个事儿……你知道,它就是说……"他磕磕巴巴,半低着头,对方越听他的话就越皱紧了眉心,终于忍受不住了。
  "你闭嘴。"只是简单的三个字,那家伙就立刻乖乖安静下去,柳东阳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要是敢不如实说……"
  "我肯定实话实说!"赶紧接去了后半句,看到了希望的小子抿着嘴唇等待。
  柳东阳看着那有点儿可笑有点儿可恨的表情,半天才把想问的问了出来。
  "你觉得,我跟你在一块儿,能有结果吗?"
  "……能啊!"他并非想都没想就作答的,他是把那个问题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儿,才给了自己和对方肯定的答复的,但是这种肯定,却让对方眉头更加紧锁。
  "咱俩其实都不算熟悉,你承认吧?你之前只见过杂志上的我,我之前也只知道报纸上的你,我跟你,这才认识几天?再说我比你大十岁呢,这能有什么结果?"
  一连串的问题,说实话,但凡换个别人真的未必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很可惜,这是在从陈云汉嘴里要答案,这就好像大海里要水,高原上要石头,要多少还就有多少,因为他脑子里,对于这些问题已经想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么说吧。"清了清嗓子,陈先生表情突然格外认真起来,"首先,我迷恋你,不是一天两天,已经很久了,所以现在只有你看不上我,没有我看不上你的可能。其次呢,十岁不算多啊,再说你看着也不像跟我差十岁的,而且主要是,如果现在我不追你,再等上几年,可就更得后悔了。相互了解熟悉嘛……不难,可你也得让我多接触吧。你问我能不能有结果,证明你也并非不想要个结果,那我就有希望。我比你更想要结果,比你更着急,你也知道我这脾气……"
  "可我四十了啊。"平静的打断了对方的念叨,柳东阳单手撑着太阳穴,"你肯定不会理解,那种一辈子已经过了一半儿的感觉。我之前没怎么体会过你说的这种特喜欢谁的滋味,所以,要是真动真格的,那这可说不定就是我这辈子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了,更何况……你又不是女的。"
  "哦,你是说如果我是女的,机会还更大一点儿是吗?"突然笑了出来,陈云汉壮了壮胆儿,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膝头,"其实我要是女的就更靠不住了,你想啊,我才三十,还不能说是徐娘半老吧,然后我要是红杏出墙在外头勾搭个野汉子什么的,你不是更郁闷嘛。"
  "你说什么呢。"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了那家伙片刻,柳东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继续辩驳,"有了孩子你还会那样?"
  这倒是让陈先生意料之外的说辞了。
  啊哈?孩子?
  "那照你这意思……"脸上又开始出现那种该死的粉红,把手掌在人家膝盖上缓缓磨蹭着,陈云汉小声儿嘀咕,"我要真是一女的,你就愿意娶我然后还特批我给你生孩子吗?"
  柳东阳从尾椎骨升腾起一股恶寒。
  "我先回去了。"干脆郁闷的站起身准备走了再说,他只迈了两步,就让一只手从后头抓住了。
  "别别,别生气。"忍着笑拉住那男人的胳膊,陈云汉决定还是用最直接的方法进攻,"柳老师,那你就算是答应让我追你了,是吧?"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被越来越诡异的对话内容弄得越来越惶惑不安起来,柳东阳越来越想逃走。
  "好吧没答应,那,你对我不抵触吧?"
  "……"柳东阳沉默了一会儿,他进行着艰巨的思想斗争,不,不是为了抵触或者不抵触斗争,而是想尽办法试图找到内心深处一丝一缕叫做抵触的情绪来,却总也寻不到踪迹,焦躁的为了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个正常人而斗争。
  而到最后,他是点了头的。他不怎么会撒谎,尤其是在感情问题上,更何况,他才不想说自己不正常。
  "成,不抵触就好。"陈云汉高兴起来,他拉着对方的手略微用了点力道,继而凑过去,亲了亲那柔软的嘴唇。
  柳东阳下意识的想躲,可惜晚了,他在亲吻结束之后才往后错了错,别过脸去沉吟片刻后,他叹气。
  "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想这事儿?"
  "嗯。"
  "没问题,我知道这个已经突破你道德底线了。"好像很是通情达理的说着,陈云汉强忍着伸手去捏对方那发红的耳垂的冲动,"那,到开学之前,这段时间够吗?"
  开学之前?还有一个多月?
  "嗯,够了。"柳东阳点了点头。
  让那认真思考的男人弄得心里头每个角落都痒痒起来,陈先生傻笑了两下,终于松开了爪子。
  他挺高兴。
  那天,他是先离开学校的,知道对方肯定不好意思跟他一块儿走,就先一步出了校门,洗过澡,顶着还没干的头发,降下车窗,让滚热的风吹过脸颊,他觉得异常舒爽。
  然后,等他到了自己的狗窝,刚进门就看见客厅里的留言电话在闪着小红灯。
  按了播放键,里头传出来娄沫的声音。
  "陈小云你死哪儿去啦?我给你打手机你竟然关机了!打家里电话又没人!哎,跟你说啊,下次排练咱得暂停一次,下礼拜不是我生日么,我弟说要给我过生日,这通知你一声,你下回就别来了,啊~~就这么着。"
  陈云汉站在电话前头一脸乌云。
  嗯,哼,哈,你"弟"?还真是啊。
  天底下竟然还有跟我一样见色忘义的人……
  这么嘀咕着,干脆懒得回复的家伙甩掉脚上的拖鞋,直接往卧室走去了。
  他得歇会儿,他得躺会儿,他得抱着枕头把有些事好好回味一阵儿。

十九

  从约定了时限,到那时限的一点点临近,柳东阳经过了一个愁苦的过程。
  不可谓不愁苦,因为他这次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灵魂也好,肉体也罢,都是。
  那小子说喜欢他,说要追他,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喜欢,追,这不都是中学生用的词汇么?现在这些被用在他一个早就告别了阿哥年纪,已经走入阿叔范畴的男人身上,不觉得太那个了么?
  看来那小子是不觉得的,否则就不会说了又说。
  柳东阳翻开相册,找自己二三十岁时候的照片,那个还没有数码相机普及的年月,他这个本来就不爱照相的人留下为数不多的半本儿相册的照片,记录了那段很美好很让人怀念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年轻,虽说四处奔波累的猴瘦,晒得黝黑,但心情愉悦。那叼着旱烟袋跟山里老农和白嘴瓣儿的小毛驴的合影,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精气神儿。
  而现在……自己脸上还有那种神采飞扬的感觉吗?
  他说的喜欢,包括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吗?
  都着实不明白自己在迷惑什么的男人始终迷惑着,不惑之年的感觉实在和不惑二字挂不上钩,柳东阳那一个多月辗转到焦躁的地步。
  然后,当九月一号终于来临,他就不仅仅是辗转或者焦躁了。
  他慌乱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是那么耐不住性子的等着这一天到来。
  站在操场上,听着校长对新学年的致辞,穿着那套教师制服,顶着九月明媚的太阳,柳东阳脑子成了一锅粥。
  早晨起来没见到陈云汉的踪影,典礼开始时,非班主任的教师队伍里也没看见那家伙,直到校长开始致辞,才忽然瞥见陈云汉出现。
  头发剪得齐整,身上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制服。
  柳东阳浑身过了一道闪电,就在那小子眼尖的看见他,隔着主席台和少半个操场冲他轻轻招手时。
  真是该死哈,怎么能这样……让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家伙牵着鼻子走,看不见他就狐疑个没完,看见他又发生触电反应,而且,而且还……还竟然已经都做过那种事了……
  "这个学期,我们又迎来了几位新老师,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终将融入我们这个集体……"校长在台上继续blabla,柳东阳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陈云汉站在主席台后头。
  对啊,开学典礼保留节目,介绍新老师啊……怎么都忘了。他自己明明也曾经怀揣着紧张和压力被介绍过的,然后现在,轮到那家伙了。
  "音乐老师兼职团队工作,陈云汉老师。"
  听见那扩音喇叭里点出那个名字,又听见学生们老师们四起的掌声,柳东阳觉得后背开始冒汗。而当那三两步跑上台来,头一回以西装革履的样子出现在他视野中的男人站在台前,冲着台下微微鞠了一躬,又帅气的站直身体时,他忽然觉得汗已经快要顺着额角流下来了。
  初三距离他所在的位置最近的那个班里传来窃窃私语声,小姑娘们控制不住的嘀嘀咕咕,眼睛直盯着台上的新老师。柳东阳知道,那无外乎是在议论这新老师真帅,真高,真酷什么什么的,小丫头片子能说出什么新词儿来,她们不过就是一帮怀春的反叛期幼女罢了。
  然而……
  莫名其妙的情绪从心里酸溜溜涌起时,柳东阳扭回头,蹙起了眉心。
  自己在干吗?听见有人说那家伙帅,为什么会觉得如此不舒服。难道你在吃醋?吃一群可以当你儿女的孩子们的醋?
  去死吧……
  骂了自己两句,柳东阳不敢再多想什么了。
  煎熬一样的等到开学典礼结束,他低着头回了自己的阅览室。
  关上隔音效果很是不错的门,走到椅子前头,坐下,他揉了揉太阳穴。他想着还是先好好准备准备下午那第一堂美术课再说其他,却没想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之后,刚关上的门就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陈云汉。
  "嗨~"抬手打了个招呼,略微有点儿局促的男人关好门之后走了过来。
  柳东阳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都半句话也没说出口。
  "今儿还挺热,咱这校服也不透气,刚才跟台上站着让太阳晒得我都想脱裤子。"拽了拽黑色西装裤笔挺的裤线,陈云汉自己从旁边拉过小凳子坐下了,"那个,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柳东阳开始心跳加速。
  "事儿啊,想的怎么样了?"带着那可恶的微笑,陈云汉单刀直入,"不会忘了吧,上次你说考虑一段时间。"
  "啊,没忘。"柳先生略微低下头去。
  何止是没忘,应该说没有一天不想才对。
  "那,结果呢?"
  "……"
  "能吗?"
  "……能什么。"
  "能不能跟我……相处相处?"
  听着那特意委婉了一点的用词,柳东阳想笑,却表情不够自然,想给个答复,却连舌根都觉得发了软。
  于是,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能做的,只有轻轻一个点头。
  除此之外,再也做不出别的举动了,其实他本来连点头都没有勇气的,若不是刚经历了那颇类似于嫉妒的情感体验,恐怕他会僵硬在原地面瘫好一阵子。
  阿弥陀佛,感谢那些小丫头的春心荡漾,才让陈老师终于得到了偌大一片希望之光。
  "那就是同意了哈?"再次确认着,陈云汉脸上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欣欣然了。
  "我只能说试试。"让那快乐弄得反而有几分低落,柳东阳进一步补充,"不保证能坚持到最后。"
  "没事儿,我能坚持到最后。"大大咧咧笑着,陈云汉欠了欠身子,凑过去就在对方脸颊亲了一口,"多谢~~"
  "谢什么。"皱着眉红着脸莫名着其妙,柳老师反问。
  "谢你赏脸给我个残害你的机会啊~~"高高兴兴的家伙站起身,把小凳子放回原处,再次低头整理那总也不习惯的西装裤,言语间已经转移了话题,"真别扭哎,这裤子怎么那么不合适呢,不成我还得跟那校服公司的人换一条去。"
  "这不是给你量体裁衣做的?"看着那两条长腿在自己面前晃悠,柳东阳有点热。
  "不是,没来得及,我不是快放假了才签合同嘛,上一拨量尺寸的都过了,这是他们带来的几条样品,我凑合穿上了。"
  "哦,那先穿着,等按尺寸做出来你的裤子再说吧。"
  "嗯,我不着急,反正没大活动也不用穿成这样儿~~"陈云汉两手插.进裤子口袋,轻轻咋舌,"说实话我真受不了自己这造型,一下儿变了个人似的,显得特傻吧。"
  "没有。"柳东阳忽然想笑了,"刚才下头小姑娘还说你帅呢。"
  "是吗,那你觉得呢?"前头那两个字基本可以忽略了,关键,是后头这个格外直接的提问,是完全忽略不掉的。
  柳东阳犹疑了好一会儿,才给了他一个"还好"。
  陈云汉品味了片刻这两个字,挑起了一边嘴角。
  "行,我就当'帅呆了'听吧。"
  格外自觉的家伙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答复,满脸,都是愉悦的上扬线条。

二十

  柳东阳答应了陈云汉的请求,他要和他"相处相处"了。
  然而真的相处起来,却总是让他觉得有诸多的不自在。
  那种并非贬义的不自在。
  "你还是去食堂吃饭吧。"柳东阳尽量婉转。
  "为啥。"把自己饭盒里一块排骨很是自然而然的放到对方饭盒里,陈云汉问。
  "你是搞团队工作的,不管跟学生也好,跟老师也好,都应该多接触,这样以后便于开展工作。"边说边原封不动把排骨又夹了回去,柳东阳耐心解释,"不是所有班主任都好说话儿,有的事儿多一点,你不跟他们搞好关系,将来想从班里调派几个学生出来都困难。"
  "你这是在跟我说学校内幕吗?"很骄傲的笑着,陈云汉把那块排骨小心分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重新放进柳东阳饭盒里,"分而食之,分而食之总行了吧。"
  "你跟谁学来的,还'分而食之'?"忍不住没辙的笑了一声,他没有再拒绝。
  "语文老师呗,校长不是说要跨学科听课嘛。"
  "你就听语文课去了?"
  "啊~干嘛不听,多好玩儿啊~"
  "你觉得语文课好玩儿?"
  "怎么了?"
  "没什么。"笑容之中无奈的成分少了,取而代之是刮目相看的感觉,"我以为搞音体美的,对数语外都没什么太大兴趣呢。"
  "比如?"
  "我吧。"柳东阳淡淡扯动嘴角,"我很怕写作文。"
  "孙子才不怕呢。"哼了一声,陈云汉继续补充,"还有归纳段意总结中心思想,我就老觉着吧,人家作者当初写文章的时候都未必有我们后来总结出来的多。"
  "其实,最讨厌的是背古文。"
  "啊你别说了,我上高中的时候让老师罚抄过十遍《过秦论》~!"
  终于笑出声来了,柳东阳笑到脸颊微微发红,那表情让人格外错不开眼睛。
  陈云汉放下饭盒,伸手过去,用指尖轻轻蹭了一下对方的下巴。
  "……干嘛?"柳东阳吓了一跳。
  "沾了个米粒儿。"
  看着那家伙认真的眼神,柳老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饭盒。
  "我吃的是炒面。"
  "哦,是吗。"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饭盒里的米饭,谎言被戳穿的家伙嘿嘿黑起来,"说错了,我吃的是米饭,还以为你也是呢……"
  "下次看清楚再说啊。"这次是真的无奈了,白了那家伙一眼,柳东阳继续闷头吃饭。他感觉到对方好一会儿没动筷子,正想停下来看一眼,就听见陈云汉开了口。
  "那个,你有时间的时候,听听我的课吧。"
  "音乐?"
  "啊,不是说跨学科听课嘛……"
  "……"
  "随便一听呗。"
  "……嗯。"
  "真的?答应啦?"
  "嗯,你回头把课表给我看看,我找一节我有空的去听。"
  "哎,可不许反悔啊。"
  "这有什么可反悔的。"
  "那我下午第二节就有课,你有空吗?"
  "……有。"柳东阳明白了,这小子是故意非要把他拽去不可的。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啊~~得,你慢慢儿吃着,我先准备准备去。"
  抹了一下嘴,陈云汉在对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之前,就端着饭盒攥着筷子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柳东阳看着关上的阅览室门,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某人的陷阱。
  事实上怎么样呢?
  当他下午真的提着凳子去音乐教室听了那家伙的课,却忽然觉得,这个某人的陷阱,好像……也不是真的就不能往下跳。
  他头一回听陈云汉唱歌。
  头一回知道,这小子的嗓子,竟然这么亮堂,清澈,有底蕴,有尾音,带着个小小的钩儿,把你的耳朵撩拨一样的钩了过去。
  "行,小伙子有两下子。"旁边一起听课的老音乐教师低声念叨着,同时认可的点了点头。
  "您是说他嗓子?"柳东阳压低声音问。
  "嗓子,教学手段,课堂调度,都不错。"老太太回答着,继而又问,"哎听说你俩之前就认识?"
  "啊,认识。"应了一声,不再多说话,柳东阳稍稍往后靠在了教室后墙上,放松了精神,继续听课。
  他渐渐眼睛离不开那家伙的指头了,修长漂亮的手指尖在钢琴黑白键之间灵活优美的弹跳,双手配合的如此之好,重音时那若有若无的金属声响让人觉得心里头都软了。尽管这只是普通的教学曲伴奏,尽管这只是旋律并不像情歌那般动人婉转的课本曲目,但从陈云汉手底下弹奏出来,就是让人非听不可。
  这小子,果然是天才啊……
  至于那神采飞扬的眼神,那举手投足的活跃……
  刹那间,柳东阳心里揪紧了。
  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情绪忽然有些低落,让自己弄的郁闷起来的男人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来,都没完全回复似的。
  "带好自己的书跟笔,把椅子摆正了再安安静静出去啊,楼道里别忘了不许大声喧哗~~"陈云汉最后叮嘱了几句,便放走了那一屋子活蹦乱跳的学生,跟老教师聊了两句之后,他走回来,关上门,看着独自站在钢琴旁边的柳东阳,"怎么样?"
  "嗯?"
  "课啊,好玩儿么?"带着要求奖励的表情走过来,陈云汉低下头,把目光放在柳东阳轻轻拂过琴键的指尖上。
  "嗯 ,挺好的,至少段老师跟我这么说来着。"
  "不后悔听我课吧?"
  "还行,你挺有天分。"
  "遗传呗。"
  "我是说教学方面。"柳东阳说着,指头稍稍用力,按下了几个琴键,在清脆的尾音里,陈云汉开了口。
  "其实,你也挺适合弹钢琴。"凑近了一些,他伸手覆住了对方的手掌,"你看你手大小跟我一样。"
  "我没音乐天分。"笑了笑,被这种异常亲昵的气氛弄得紧张起来,柳东阳抽回手,而后慢慢扣上钢琴盖子。
  "熟能生巧,我可以教你。"陈云汉的声音就缭绕在耳根,想要驱散都做不到,而就在意识到这种两人独处一室的境地开始格外微妙起来之前,那只刚刚碰过他的手就抬了起来,扳过他的下巴。极为短暂的对视之后,一个温热的亲吻就毫不客气压了下来。

二十一

  亲吻是细腻的,细腻一如品尝德芙巧克力,然而巧克力又怎么比得上柳东阳唇齿之间软滑的触感?
  陈云汉一再加深这个亲吻,直到被对方受不住的推开,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得寸进尺的把柳东阳整个人压在钢琴上了。
  不行,好危险,再这么下去……
  "真要命。"把脸埋在对方肩窝,陈云汉自嘲似的叹息,而后抱着那试图逃开的男人,轻轻磨蹭他颈侧敏感的皮肤,"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还能有什么好事儿……"赌气似的说着,柳东阳边看着音乐教室的门确实已经被从里头落了锁,边带点儿自暴自弃的开口,"想去小浴室?"
  陈云汉笑了出来,灼热的呼吸弄得他痒痒起来。
  "没。我想啊,先把你压在钢琴上,脱光你衣裳,一件都不留,然后……亲遍你全身,尤其是这儿……还有这儿……再然后,跟你好好在这屋里实战一把。最后么……才是去小浴室。"
  为人师表的陈先生,声音极其蛊惑的说着,他刻意放慢了语速,于是蛊惑的成分就更是多了起来,他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才松开手,想看看对方的表情。不过他没有完全看到,因为一个大听课记录本啪的一下儿就贴在了他脸上。
  "总的来说这节课还不错,但是有个不足,陈老师,你板书的字儿实在是不练练不成了,而且你写那么小,最后一排会看不见的。"面无表情说完,柳东阳红着脸,挣脱了那小子的怀抱,转身就大步走出了音乐教室。
  "生气都这么可爱,让我不想掀翻你都难。"邪恶的念叨着,陈云汉捡起地上掉落的那个记录本,小心翻开,看着里头工整一如强迫症患者的笔记。
  真是一笔好字啊……好到非常。
  凤舞龙飞铁画银钩,那拿毛笔的手硬笔书法竟然也这么牛叉。
  "到底谁才是天才。"看着有些空白页上大概是习惯性或是听课无聊时留下的几笔简洁却格外生动的小画,陈云汉摸着那流畅的笔触与线条轻轻笑了出来。
  听课记录本,他是第二天才还给柳东阳的,前一天晚上,他抱着那个挺厚实的本子看了好长时间,直到困得睁不开眼。
  天地良心,他没有对着那些字迹和图画做那件事儿,他得忍忍,现在这个人已经基本到手了,他不想再靠幻想活着,也不想再用幻想填补空缺。
  他要的,是那个大活人,而不是脑子里飘渺的幻影。
  开学之后第一个月,总是最忙的,筹备国庆活动,是个重头戏,而在那之前,最欢乐的一天莫过于教师节。
  陈云汉依稀记得教师节这天,那些平日里张牙舞爪的老师们会略微收敛一点,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学生们也会适当给个面子,这是一年当中唯一一天可以用来做冠冕堂皇借口的休战日,过了这一天会怎么样无所谓,然而就在这一天之内,学校里是有足够的节日气氛的。
  早晨一进门,就收到了一人一朵的康乃馨,学生会的丫头小子们说着祝老师节日快乐,把小花送到陈云汉手里时,他确实小小感动了一下儿,这一天过得挺舒服,连课间操都被仁慈的减少了一套。感叹着如果每天都这么和谐该多么梦幻,陈云汉在午休时溜达到了阅览室,准备一如既往跟这儿赖上一个钟头。
  书报杂志从来不缺少,这些年来已经形成了固有体系的阅览制度,让每个学生都个中老手似的消磨着午休的时光。陈云汉看了一眼那些趴在大桌子上翻杂志看小说的孩子,便把目光转向了旁边正在核对新书账目的男人。
  "柳老师。"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凑过去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胳膊。
  "嗯?"柳东阳停下手里的工作,等着他开口。
  "这礼拜天,我想带你去我家,成嘛?"
  "……"愣了片刻,柳东阳重新低下头去看账目,"看情况吧。"
  "别啊~~难得我这礼拜不用帮哥们儿演出。"
  那小子多少有点儿可怜兮兮的状态让他于心不忍了,可只是一刹那,因为他忽然感觉到一只色爪子从桌子底下摸上了他的大腿。
  一把抓开那只手,他干脆合上了账目。
  "我要回我爸妈那儿。"
  严肃的表情很快击败了耍流氓的家伙,陈云汉认命了一样的点了个头,撇着嘴发出一声叹。
  "得,那我也回我爸妈那儿得了。"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阵在安静的大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柳东阳赶紧伸手抓起听筒。
  "喂?"
  "柳老师吗?我是传达室。"电话里传来保安员的声音。
  "哦,什么事儿?"
  "音乐陈老师在您那儿吗?校门口有人找他,我给他办公室打电话,人家说他在你这儿看书呢。"
  "啊,在,我这就让他下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柳东阳挂了电话,然后看向旁边的家伙,"门口有人找你,快去吧。"
  "啊?谁呀。"
  "这我哪儿知道,你赶紧下去看看。"
  "哦,那我待会儿再回来。"说着,陈云汉站起身,走出了阅览室。
  下楼,穿过学校前厅,刚出教学楼门,他就一眼看见了站在学校大门口的两个人。
  一高一矮,高的,是娄沫,比娄沫矮少半头的,是那传说中的小天真。
  "哟~~~"一下儿笑了出来,陈云汉和保安招呼了一声,出了校门,"你怎么来了?还带着你这大宝贝儿?怎么着啊小乖~给你陈哥庆贺节日来啦?"
  开着玩笑,陈云汉抬手去摸那孩子的头顶,还没碰到发梢,就让娄沫一把打开了爪子。
  "去去去,这是你动的么!"背着贝斯的娄先生揽过自己的宝贝弟弟,直接切入正题,"哎,麻烦你个事儿。你把你自己那套房借我一个晚上。"
  "干嘛呀,你们俩……"
  "少乱想,小尘明儿有个英语演讲竞赛得参加,比赛点儿就在你家旁边,我就说让他在你那儿住一宿,也好准备准备,要不他从学校出发从家出发都太远。"
  "哦,明白了。"
  "怎么样,帮个忙不帮?"
  "这还不好说嘛。"陈云汉挺爽快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把挂在上头的房门钥匙摘下来,交给娄沫,然后坏笑着凑过去,在那始终没说话的孩子耳根低语,"宝贝儿,你阿沫哥要是半夜兽化了什么的,你可记着替我保护一下儿我那大钢琴,那可是我的命~~"
  一向少言寡语的娄尘脸上瞬间加深了颜色,一向眼里不揉沙子的娄沫抬手就给了陈云汉肩头一巴掌。
  "你再胡说八道我今儿晚上就专门儿砸你那大钢琴,信不信?"
  "信信信! 你拿我屋里头最值钱的玩意儿吓唬我,我哪儿敢不信呐。"夸张的点着头,陈云汉和那一对兄弟又说笑了几句,便目送着娄沫跨上自己那辆黑色的大摩托,确认弟弟在身后坐稳当后,很快开出了他的视野。
  吁了口气,想着自己今儿晚上先回爸妈那儿住一宿,陈云汉转过身往回走。
  他不经意间抬了头,不经意间看向正对着校门的,二楼阅览室的宽大玻璃窗,他一眼就看见窗边有个男人在透过明亮的玻璃看着他这边,确认那显然就是柳东阳之后,陈云汉再也忍不住的挑起了嘴角,加快了往回走的步伐。


二十二

  陈云汉在午休结束之后仍旧赖在阅览室不走,他念念叨叨似乎是很无意间说"我的家让哥们儿霸占了"的时候,柳东阳只是边看账目,边"哦"了一声。
  "本来我说回我爸妈那儿,可我妹跟家里闹别扭,躲到我们家去了,结果我那屋就让那小丫头给占了。"
  "你还有个妹妹?"
  "啊,比我小几岁,刚上班儿没两年。"
  "亲妹妹?"
  "不是,我们家就我一个,她是我堂妹。我二叔的孩子。"
  "哦。你们两家关系挺好的吧。"
  "是啊,要不也不至于她赖着不走啊。"正在无意识一页一页翻着杂志的陈云汉这么说的时候,忽然觉得好像在说自己,摇了摇头,他准备把话题一点点往正轨上引,"看来我今儿晚上只能另找地方过夜了。"
  "嗯。"
  "……"
  "……"
  "放心,我不会去你家骚扰的。"表情复杂这么说着,陈云汉挑高一边眉梢,"有过去认识的人住咱学校附近,我去凑合一宿就行。"
  "认识的人?"
  "啊。"低下头看着杂志,眼角余光则观察着对方的反应,陈先生说得轻松,"我也不瞒着你,是原来有过关系的人,不过分手了,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是吗。"柳东阳轻轻应着,然后一把抓开那家伙面前的《科学画报》,脸上是让人发冷的浅笑,眼神忽然凌厉到像是能看穿耍鬼心眼儿的学生所有念头的教导主任。把杂志扔到一边,他慢慢开口,"小伙子,别跟我玩儿欲擒故纵和激将法,我会用这两招儿的时候你还没脱开裆裤呢。"
  一句话,就把陈云汉说愣了。
  "……老大。"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那家伙伸手过去,拉过对方的胳膊,低头在人家肩膀上很恶心的磨蹭,"我错了,我悔过,我检讨,哥哥,其实我想说的是,让我去你家住吧……就一夜,我保证不乱来~~"
  "松开!"实在受不了那恐怖的腻歪,柳东阳红着脸别过头去,他皱着眉沉默了片刻,总算带点抑郁的叹了口气,"跟上次一样,睡沙发,不答应就算了。"
  "孙子才不答应呢。"狗皮膏药心满意足放开了被粘到够呛的男人,躲到一边偷着乐去了。
  柳东阳暗暗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招惹上了一个要他命的主儿。
  然而事实上,这话都言之过早了,等到下了班,把自己的车扔在学校,赖在他的车里跟着一路回了家的陈云汉张罗着吃什么饭的时候,柳东阳才真正体会到麻烦二字的含义。
  "方便面。"他指了指冰箱上头那个小纸箱。
  "那个没营养。"边说边卷袖子,陈云汉直接拉开冰箱门开始翻找能用来做饭的材料。
  "你想做什么有营养的?"柳东阳撇嘴。
  "榨菜、芥末油、干木耳、番茄酱、青岛啤酒、蜜三刀、这什么玩意儿?哦压缩饼干啊……得,看来是够呛了。"清点着冰箱里的东西,陈云汉叹了口气,拉开下头的鸡蛋盒子,"算了,就光卧个鸡蛋吧。"
  柳东阳看着那小子,忽而有点儿想笑。
  "你在家常做饭?"
  "在家不,自己混的时候就得做了,尤其是在乐队里,娄沫跟吴小可都是死也不进厨房的废物点心,只能我来。"
  "谁?"
  "哦,我原来那乐队的贝斯跟鼓手。"
  "你们不在外头吃么?"
  "外头不干净,干净的又贵,我爸妈一致认为,外头的厨房都未必有自家厕所干净。"
  "你还挺听话啊。"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了,跟着那小子进了厨房,看着他切葱花姜末的流畅动作,柳东阳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别的方面离经叛道,这些方面就还是听话点儿吧。"
  "哪些方面离经叛道了?"
  陈云汉停顿了一下。
  "追你啊。"他说的很是坦然,"哦对了,我爸妈知道你的事儿。"
  这次轮到柳东阳停顿了。
  "你说了?!"
  "说了,他们本来就知道我……那什么。"
  "不是,那你家里……"
  "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放下菜刀,出乎意料凑过去偷了那诧异不止的男人一个亲吻,陈云汉用带着葱姜味道的指头摸了摸柳东阳的鼻尖,"你不用往心里去,其实他们早就知道我崇拜你,从我上初中的时候开始吧,大概。"
  柳东阳好像被消音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直到鸡蛋面端上桌,吃下肚,两个人各自洗了澡,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漫无目的换了一圈频道,柳先生才终于再次主动开口。
  "你是真打算跟我……"
  "啊?"
  "不,我是说,你把这事儿都跟你家里人说了,我岂不是没有退路可走了么?"
  "谁说的。"这次倒真的像个大人似的露出颇有包容性的眼神来了,陈云汉笑了笑,伸手握住对方的腕子,"你要真想跟我在一块儿,我不说,也不用担心,你要真不想,我就是开了新闻发布会,你也照样能甩我,对吧。"
  柳东阳沉默片刻,点了头。
  "也对,反之则反,用在你身上也行得通。"
  "别这么说啊~~~"闹别扭似的表达着不爽,陈云汉捏了捏那只被自己抱在掌心的手,"咱就一步一步走,让时间证明一切呗。"
  这是那天晚上,陈先生说的所有的话之中,最让柳先生心潮起伏的一句。
  他再度沉默了。
  脑子里充满了疑问,却又好像都明摆着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每个答案都和疑问对不上号,他尝试了许久将之拼接起来,到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因为那小子提出了进一步不要脸的要求,他要跟他挤在一起睡了。
  "反正你这是双人床。"
  "这不是,这是加宽的单人床。"
  "一样的,反正咱俩也不胖。"
  "……"
  "我最多拉拉你的手,不会再更进一步了。"
  柳东阳没能拒绝。
  那个像是孩子一样的请求,远比来硬的更让他没辙,于是,到最后,他还是点了头,就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暗质问自己如此下去究竟是对还是错。
  加宽的单人床上,躺着两个大男人,一个好像僵尸,硬邦邦的不自在,一个好像触手系软体动物,拉着对方的手,抱着对方的胳膊。
  那小子言而有信,没有乱来,但柳东阳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脑子里变得空白,只有那近到极限的温热不间断的传递过来。
  他莫名其妙觉得踏实,这种被依赖被需求的感觉,好像正在把他心里头闭锁了若干个年头的某些东西,正一点点化开。

二十三

  九月,忙到吐血,柳东阳忙着应付开学初最杂乱的教科书退补,忙着跟教委和分院的那些办事员打交道斗智斗勇,也忙着应付听课与被听课。
  陈云汉一有工夫就跑去赖在他课堂里,死盯着板书小心描摹,然后死盯着写板书的男人认真意.淫。
  柳东阳觉着自己快要习惯了。
  这种习惯很可怕,就好像养猫的人渐渐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的猫味儿和无处不在的猫毛。
  午休时间,那小子照例会来,除非是为了国庆过后的合唱节排练占去了时间,没人骚扰的中午,柳东阳就干脆在学生走后溜达到楼下去取报纸和杂志。
  抱着一摞印刷品往楼上走,熟悉的学生跑过来要帮忙,都被他拒绝了,还没老到那个程度呢,他暗想。
  整理报刊杂志是必须的过程,不过这次,他有个偶然的收获。
  先是一封给自己的信从报纸中露出头来,看了看是教育分院来的,便没太在意,想着也许只是什么讲座研讨会的请柬,他把信扔到一边,继续整理东西。
  然后,第二封信掉了出来。
  "……又放错了啊。"收信人是音乐组冯老师,没辙的摇了摇头,他边想着下班时候顺便跟保安说说信件别乱放,边决定还是亲自给送过去。反正也没几步路。
  关好门,拿着信件上楼,他在将信物归原主后,猛然听见旁边音乐教室里有说笑声传出来。
  那是陈云汉的声音。
  然后,还有另外一个女子清脆的笑声。
  并非喜欢探头探脑的人,却还是控制不住走过去从敞开的教室门往里看了一眼。
  啊,果然,是个女孩儿。
  清清秀秀,白白嫩嫩,漂漂亮亮。
  女孩儿对面是靠在钢琴上的陈云汉,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很是亲热自然的和对方聊着天。
  "那你妈说什么了后来?"
  "我妈说,'未成年染头发,将来容易得皮肤癌!',我说,我都二十多了哪儿还未成年啊!我妈就愣了,还说呢'我老觉着你未成年似的……'。"小姑娘学着母亲的样子和腔调,把陈云汉逗得直乐。
  "那再后来呢?你怎么劝降的?"
  "再后来我……"
  "等会儿等会儿。"女孩儿的话被打断了,因为陈云汉一下子看见了门外的柳东阳。赶紧让对方先等一下,他几步追了出来,"怎么啦?找我?"
  "哦,不找你,有一封信放错了,我帮冯老师拿上来。"
  "是吗,我还以为你找我呢。"傻笑了两声,陈云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解释,"哦对了,那是我妹,就我跟你说的那个,我二叔的闺女,她今儿借着出来跑业务给我送点儿东西,点心,我二婶让她送的……"
  "你着什么急啊,谁也没审问你啊。"让那一大串声明弄得轻轻笑了出来,柳东阳不露痕迹摆脱对方拉着自己的爪子,"得,那我先下去了,你们聊。"
  "那……那我待会儿下去找你。"
  "嗯,行。"点了点头,柳东阳下楼回自己的地盘了。
  从他回去,到陈云汉赶过来,中间并没有间隔太久,让堂妹狠狠损了一顿见色忘义的陈老师推门进屋,看见听到动静,正从手里的信件上抬起头来的柳东阳。
  "走了?"
  "啊,走了,这个咱俩一人一半儿。"把顺便带下来的点心放在桌上,陈云汉凑过去看那封信,"哪儿来的?"
  "教育分院。"很无所谓的说着,柳东阳把打印出来的A4信纸递给似乎很好奇的家伙,"一个小比赛,你想参加就报名吧。"
  陈云汉只看了个标题就亢奋起来了。
  "唷,这不是你长项嘛!'太行情'绘画比赛,我说,是画太行山的吧?"
  "嗯。"
  "那你还不赶紧参加?!"
  "算了。"
  "别算了啊!"
  柳东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画画了,你忘了?"
  "可……"
  "你先跟这儿坐会儿,我把这个放书库里,马上回来。"柳东阳没让对方再说下去,他从旁边桌子上抱起别人还回来的旧资料,迈步往书库走。
  他现在心里有点烦躁,这突如其来的绘画比赛,而且还是级别挺高的比赛征稿通知,一下儿搅乱了他的心思。太行……竟然是太行。这个主题也太让他皱眉了吧。
  叹息着把手里的资料分门别类放在相应的位置上,他刚要往回走,就看见了正推门进来的陈云汉。
  "怎么了?"
  "我问你。"拦住了对方的去路,陈云汉一手撑着高大的书架,一手按住了他的肩头,"你是不是……其实有参赛的打算?"
  "没有啊。"
  "真的?"
  "这我蒙你干什么。"本想笑一声表示对方多心,却最终也没能笑的泰然,因为那小子就那么盯着他看,看了几秒钟,终于凑过去,莫名的亲了他一下。
  "骗我。"陈云汉眯起眼来,手掌突然捏住对方的脉搏,"你都心律不齐了。"
  "你是老中医么?别给我号脉。"甩开那只手,柳东阳别过脸。
  陈云汉没说别的,他只是在沉默中慢慢试探性的靠近,继而慢慢把那男人整个抱在怀里。
  他抱着他,却没有什么言语,然而仅仅抱着又太过安静,最终还是再度吻上了那柔软温热的嘴唇,陈先生小心翼翼带领对方一寸寸滑进他的埋伏圈。
  亲吻来得突然却很柔和,柳东阳想要拒绝但又没有足够的理由。下午第一节课的时间段里,整条楼道悄无声息,处在角落的书库就更是被人遗忘的地方。在这儿亲热,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一样了,到最后,他就只剩了轻轻抱住对方肩膀,暂且忘掉什么比赛不比赛的争论,然后试探性的给这个亲吻一点主动回应的本事。
  不过,这一点点的回应,对于某人来说,倒好像是狠狠扎了一剂强心针。
  微微挑起的舌尖滑过唇齿时,陈云汉受宠若惊瞪大了眼,他看了对方片刻,紧跟着就在柳东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再次堵住了那张嘴。
  这回,可就没那么轻描淡写,春风化雨了。
  热烈到吓人的索取,远比那天在小浴室里头还要热情,穿着衣服,却好像比赤.裸相对更加诱惑,陈云汉施展了浑身解数,把这个原本就没尝过这等滋味的男人死死压在顶天顶地的书架上,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直到几乎让那个尚未学会如何在深吻中呼吸的被动者头晕麻痹,才终于暂时结束了这种密不透风的抢夺。
  不会游泳的落水者总算爬上岸来,柳东阳喘到浑身颤抖,他抓着对方的衣襟,红着脸,几次张口都没说出半个字。
  "参赛的事儿我不跟你讨论了。"陈云汉继续零星在他额头和脸颊留下轻吻,语调异乎寻常的柔和,也异乎寻常的不容妥协,"可我今儿晚上,想带你去我家,我是说,我自己的家。柳老师……你可别说你死也不去啊……"

二十四

  柳东阳想,自己可能从最开始,就没有拒绝这小子的能力。
  最近,这种欠缺在愈演愈烈,直到此时此刻,借着某种情绪波动爆发出来。
  不知是不是让身体里那些被一旦调动起来就再也压不下去的东西牵着鼻子走了,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他柳东阳这大好的江山,还是无法改变落入侵略者之手的命运。
  他跟着陈云汉回了家,没有猜测中的被压在副驾驶座上亲吻或是沿途在大腿上乱摸,那小子只是乖乖把车开回家,格外坚决的始终在电梯上升时紧紧握着他的手,然后在进屋关门后结结实实把他抱了个满怀。
  "我要是抱着你去浴室,你会揍我吧?"脸上是快要饿死的人最后一次说笑时的凄惨,陈云汉好像比他还要紧张。
  "就算你抱得动,我还是会打断你的腿。"柳东阳控制着胸膛的起伏,在那家伙恶狠狠亲了自己一口之后,被他拽着,往浴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无心去看这个家里满是后现代风情的摆设,什么真皮沙发三角钢琴液晶电视都成了过眼的浮云,他甚至都忘了那宽敞的浴室里到底有没有浴缸,他就记得两个人滚进去之后,就那么穿着衣服站在喷头底下,让自上而下的水流浇得湿了个透。
  陈云汉没完没了的亲吻足够分散注意力,杂乱无章的爱抚更是让他无法集中精神,他在被一把攥住胯.下那已经站起来的物件时难耐的喘息出声,他承受着那急切的揉搓抚弄,然后在纲要伸过手去帮对方也解决一下时,就被一下子抓开了指头。
  柳东阳莫名其妙看着他,那眼里近乎单纯的疑惑不解更让对方丹田里烧起一把野火来,陈云汉伸手关了喷头,而后都没顾得上擦干彼此身体,就直接拽着他往旁边的卧室走去。
  那才叫真正意义上的双人床呢。
  接近两米的宽度,让柳东阳都不记得两个人一起滚上去的时候究竟冲着哪个方向,他分清床头和床尾,完全托陈云汉的福。
  因为那家伙在啃咬一样的亲吻过后,毫不客气分开了他的腿,然后更加毫不客气的,舔上了他的分.身。
  "你……你!呃啊……"想往后退,却一下子碰到了枕头,感觉到后面就是床头,原指望着扶一把栏杆支撑着乏力的身体逃脱,却没想到来自股间的吮吸舔.弄突然加大了力道。
  陈云汉一手按着他的大腿,一手握住硬.挺的根部揉搓,舌尖沿着血脉喷贲张的轮廓滑过,接着将之深深吞咽进口腔。
  柳东阳没有忍到最后。
  他几乎可以说是惊恐中达到了第一波高.潮。
  还算有点儿及时的推了一把对方,浓稠的东西没有射在陈云汉嘴里,滚烫的白.浊物随着器官的颤抖粘在那结实的肩膀,然后顺着锁骨流到胸膛。
  柳东阳从没这么想一头碰死过。
  原来,之前所谓的什么道德底线一说,都是狗屁,真正踹翻了他道德底线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都没给他喘口气的机会,陈云汉只是用指尖抹了一把胸前的液体,带着坏气的浅笑舔了舔,而后在柳东阳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的注视下伸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抓过那情事的必备物品。
  瞧着他拿出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瓶子套子,柳东阳觉得像是待宰的牲畜已经听见了磨刀霍霍声,他眼看着那小子把瓶子里透明的润滑剂挤在指腹,眼看着那指头明显没有把射过一次仍旧精神的东西当作目标。陈云汉安慰一样的抱着他,舌尖在他胸前轻轻啮噬的同时,令他脑神经绷断的,把那有些冰冷的指尖滑过身后的罅隙,最终挤进了从没被任何人碰过的穴口。
  柳先生的想法是,如果他真的是被俘的革命者,这大概就是让他招供的最好刑罚。有这一招在,他什么都愿意坦白。
  太丢人了。
  太羞耻了。
  太让人想死了……
  死就死了,可为什么……
  还会有舒服似的感觉呢?
  熟练的试探,不间歇的挤压,指头逐渐增加着数量,起初轻微的疼痛已经被抛在脑后,取而代之诡异的愉悦感让柳东阳话都说不出来。
  哈,别闹了,他之前也没说出什么来不是么?
  他全乱了。
  甚至现在问他是不是后悔被这小子带回家,他都无法清晰作答,因为在耐心却也焦急的软化与扩张之后,那已经到了忍耐极限的凶器,就带着明显的霸道劲儿,抵住了即将肆虐的入口。
  "你……总不会……"柳东阳欲哭无泪。
  "你猜呢?" 嘴角带着欲.火焚身中邪气的笑,陈云汉扶着对方的腰,然后对那可怜的处男先生而言真的没留多少情面的一个挺进,将灼热的顶端挤了进去。
  我的苍天呐……
  脊背窜起一股刺破了天灵盖的激越感,陈云汉死死抱着连呻吟都僵住了的柳东阳,紧紧闭了眼。
  这么舒服是不对的。
  是犯规的……
  "疼了吧……"在对方耳根轻轻问,陈云汉把粗重的低喘声灌进柳东阳耳中。
  "……你说呢!"连恼火的力气都没有了,湿润的眼死瞪着那混球,被最初的钝痛折腾到尾椎发麻的男人只想要这方式方法完全在他想象之外的交.合过程能快点结束。
  然而在陈云汉看来,这哪里是什么交.合,这是纯纯粹粹正正经经的做.爱,或者说,只有跟自己真心在意的人做.爱,才会舒服到如此七零八落一塌糊涂。
  "一会儿就好了~~放松点儿。"轻声安抚着,引导着,陈先生抱着柳先生,调整好姿势,等他不再疼到受不了时,开始缓缓抽.送。
  身后难受得不行,身前又舒服到不行,被再次握住分.身上下揉搓,柳东阳颤抖得一如风中落叶。
  柔软的穴道承受着挤压和撞击,明明已经麻痹的入口却又敏感到好像都能感觉到那贯穿自己的鬼物件根部套子的边沿。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没有任何逃脱的借口,从最开始,直到最后……柳东阳根本想不起来陈云汉是不是和他一块儿攀上顶峰的,等他意识清醒一些时,就只记得仍旧抱着他的胳膊怎样不许他挣脱,仍旧不厌其烦的亲吻怎样倾诉执着。
  "这回……我能抱你去洗澡了吧?"陈云汉慢慢撤出终于软下来的东西,两下扯掉湿漉漉的套子之后,再次压过来,亲吻他的唇角。
  "……你的腿……不想要了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恐吓着,柳东阳看着那家伙冲着他傻笑。
  "那,我去拿条毛巾,先擦擦,歇够了咱再一块儿洗个澡,成吧?"忍不住又亲了一下那柔软的嘴唇,陈云汉滚下床去浴室拿毛巾了。
  浑身无力的柳东阳抬起手来揉了揉酸胀的眼眶,终于还是疲惫的在一声绵软叹息之后,慢慢闭上了眼。

二十五

  陈天贵说,两口子睡觉一定要在同一张床上,而且最好抱着睡,这样才能相互取暖。
  何莉莉说,两口子睡觉最好是分床睡,或者干脆分房间睡,这样才能谈一辈子恋爱。
  抱着睡还是分开睡柳东阳都没体验过,他现在正在体验的是让一个和自己一般高的小子压着睡。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他身上来搂着他压着一条腿在他身上的陈云汉似乎睡得挺舒服,均匀的呼吸掠过耳侧,让他的不爽加了个更字。
  本来就全身酸疼,现在又来了个鬼压床……
  心里控制不住开始骂人的柳老师用力抓开粘着不放的触手系生物,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
  果然,还是很不舒服。
  腰也好,屁股也罢,哼。
  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发现也差不多该到了起床的时间,他好歹套上裤子,而后赤着脚离开卧室。
  昨天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这家伙的房子果然很是漂亮,漆黑的皮沙发,完全钢化玻璃浇铸成型的咖啡桌,大红的布艺扶手椅,还有一架亮白色的三脚钢琴……墙上是pop风格的挂画,地上是斑马纹地毯,通透的落地窗边是需要抬头去看的一棵高大的龙血树。
  这小子……这个后现代公子哥儿。
  心里好笑又没辙的默念着,柳东阳在听见身后动静时回头去看。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睡眼惺忪的后现代公子哥儿溜达出来了。
  "天快亮了。"柳东阳在对方走过来,揽着自己肩头甜腻腻亲了一口之后稍稍错开视线,他指了指墙边的那棵树,"是龙血树吧。"
  "嗯,龙血,要不说我哥哥就是见多识广呢~~~"无比恶心的褒奖着,陈云汉在对方的斜视下继续念念叨叨,"据说这玩意儿能活好几千年,比松树什么的还长寿。"
  "你哪儿听来的?"
  "阅览室看来的啊~~《科学画报》上写的。"
  "嗯,看来你还多少学了点儿东西。"
  "那是那是。"厚脸皮的笑着,陈先生拉着柳先生往屋子另一个方向走,"来来,看看这屋。"
  不明所以,却也还是跟去了,柳东阳在那扇陌生的门被推开之后,是真的愣了一下的。
  那是风格迥异的一间书房。
  和外头大胆张扬的时尚设计完全相反,这里,是一个格外古色古香的空间。
  清一色的明代家具,质朴典雅,桌案也好,几架也罢,都透着一股子人文气息,再往外,是个小阳台,低垂的淡青色竹帘,铺着紫色绸缎软垫子的太师椅,根雕茶桌,还有旁边种着碗莲的鱼盆,这分明就是另一个世界了似的。
  "你……居然还有这个雅兴?"柳东阳讶异的看着屋子里的摆设,感觉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
  "就是想体会体会你喜欢的东西是个什么感觉。"旁边那家伙说着让人更加不敢相信的话,表情却像个等待赞许的学生,"我是在杂志上看你说喜欢中式古典风格的东西,尤其是明代家具,简约大气。对吧?"
  "然后你就……"
  "我好像是上高中的时候看见这条信息的,后来一直没忘,这房子装修的时候,我让设计师给我单独弄了这么一间这个风格的。"
  "你、你简直……"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叹也不是,柳东阳最终只能难以置信的摇头,"你那脑子一天到晚,琢磨的都是什么啊……"
  "游离状态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想你的时候,就盼着有天能把你拐过来。"从背后抱住心里已经不知该怎么表达的男人,陈云汉撒娇似的在对方身上轻轻磨蹭,"柳老师,我能叫你名儿吗?"
  开始了。
  得寸进尺开始了。
  昨天把他吃干抹净,今天就来进一步要求直呼其名了!
  "不成。"柳先生拒绝。
  "为啥。我又不会在学校乱叫。"
  "那也不成。"
  "凭啥嘛。"
  "……叫我名儿,那下一步是什么?你还有多少步完成计划任务?完成之后呢?"
  话说得直白又隐去了最无法说出口的东西,陈云汉不是傻子,他听懂了。
  "你还是怕最后悲剧收场是吧。"叹了一声,他收紧了胳膊,"那好,先不提更高要求了,咱们慢慢儿来,我有耐心。"
  话说的自然平缓,却让人无法辩驳,柳东阳沉默了一会儿,就听见那个亮堂的嗓音又回到了犯坏的状态。
  "那我能先叫你小柳柳嘛~~?"
  "你滚。"柳东阳给了他一胳膊肘。
  "多好玩儿啊,我们一块儿混的哥们儿老这么互相叫,娄沫先开始叫我小云云的,然后吴小可是小可可,就是唯独他不让我们叫他小喽喽。"
  "你们多大了?"柳先生看着眼前的低龄儿童,没辙的一声浅笑。
  "这不就是个爱称嘛。"再次抱住那男人,陈云汉轻轻啃咬柔软的耳垂,"再说我多'大',你还不清楚?"
  这下好了,又回到"那个"气氛了。柳东阳有点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那个,昨儿晚上……感觉怎么样?"
  "昨天的事儿你昨天不问?!"
  "昨天不是光顾着爽了嘛。"
  "那活该,我也忘了。"
  "别啊~~~"纠缠不休的家伙根本没打算退让,被纠缠不休的男人火气冒了起来。
  "比想象中的疼,行了吧!"
  "还有呢?比想象中的舒服吗?"
  "……"
  "啊?"
  "……"
  "是不是啊?"
  "是!有完没完?!"
  "那比想象中的反感吗?"
  "你!"
  "说啊~~"
  "……"
  "说吧说吧~"
  "没有!成不成!?"
  "嗯,比想象中的疼,比想象中的舒服,没想象中的反感。好极了。"总结着凌乱的对话,感觉得到了最佳答案的陈老师心满意足笑得好像在头顶恍惚开了一朵灿烂的小花。略微正色后,他松开手臂,直视着一脑门子官司的柳东阳,话题出乎对方意料的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对了,有件正经事我还是想跟你说。你可耐心听完了好好考虑一下儿啊。就是关于那个绘画比赛的,我还是觉得,你该去,哪怕就是试试看呢。我老是想,其实,你还是喜欢画画儿的,就跟我终究还是喜欢音乐一样。"

二十六

  那天,柳东阳没有直接回答陈云汉关于是否真的要参赛的事儿。
  但是他说他会考虑。
  好吧,会考虑就足够了,陈先生并不打算着急。
  于是,日子还在继续过下去,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某些事儿,正式被列入了生活必不可少的范畴之内。
  柳东阳确实是感觉在经历一次重大情感体验,身体里那些沉寂了若干年的东西被叫醒,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贪图享乐的人。疼,是当然的,但奇怪的是,当快感逐渐升腾起来,痛苦居然可以自己慢慢退去。困惑于自己是否太过堕落的柳先生并不知道情事之中所谓的习惯与投入能让人愉悦到忘乎所以,不过,他确实是真的忘乎所以了一把的。
  就比如现在。
  书库,依旧的阴暗寂静,弥散着陈年老书的味道,只是这其中还掺杂了浓烈的情.欲气息,这气息在封闭式空间内密布暗涌,让人无法呼吸,乃至连头脑都昏沉起来。
  亲吻总也不肯停止,紧密贴在一起的身体不自觉的缓缓磨蹭,制造出更多粘腻的效果,陈云汉单手握着两人的器官耐心搓弄,眷顾对方更多一些的举措让本来就耐不住快感冲击的男人先一步达到了高.潮。喘息中再度重重吻了他两下,根本不想去在乎衣襟上留了什么好东西的家伙多了几分急躁的抬起对方一条腿。
  "你……!"柳东阳有点儿不敢相信,首先是因为这已经大大超过了他心理底线的做法,在学校,在书库,在他每天都要进进出出的地方……做.爱,也就罢了,这小子居然还想要做到最后一步?!
  "放心,只要你不叫太大声,不会有人听见。"耍赖一样说着鬼话,都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管KY的家伙把那经典的润滑剂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再说我也不会直接进去。哦对了还有,我带小套套了~~~"
  去你的狗屁小套套!!这是什么缺心眼儿口气!
  不,关键是,现在根本就不是直接不直接进去的问题,是你根本就不该进去吧!
  可是……
  啊……
  等等……
  混账……
  "呜……"让最初的疼痛弄得皱紧了眉头,柳东阳努力调整着呼吸,而后为了不让自己真的叫出声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太难受了,这种在工作地盘上做"私事"的背德感要多折磨人就有多折磨人。
  但是,太舒服了,这种习惯了之后,被一直进到最深处的刺激体验。
  全身都颤抖起来,眼眶照例不争气的湿润,该再次亢奋起来的物件没有例外的抬了头,被揉搓,被贯穿,被亲吻的时候,柳东阳能做的,就只有死死抱着这侵略者,然后发泄似的啃咬那衬衫领子里露出来的,漂亮的脖颈,他浑然不觉自己有多要人命的探出舌尖舔过对方的颈动脉,但他感觉到对方身体的颤栗,还有留在耳边的低喘,还有更具侵略性的眼神,分明在告知这行为的效果。
  于是,他闭了眼,暂时放弃了什么道德与尊严,放弃了矜持,忘乎所以投入到这背德游戏之中去了,直到彼此压抑着低哑的喘息,几乎是同时的达到了高.潮。
  "可说好了……这……可是最后一次,在这儿了啊。"抬手捏着那小子的耳朵,柳东阳怒目而视。
  "是是是,遵命遵命,哎呀疼疼疼疼……"两只耳朵都被捏红了的家伙不敢叫出声,只能先慢慢撤出那该死的是非根,而后在对方松了手之后躲到一边去哀怨了。
  情事令人满足,极大限度填充着灵肉的空缺,就算情事过后还有不少麻烦事要处理。
  总不能穿着弄脏的衣裳招摇过市,换上了一直扔在学校没拿回家去的制服,把脏衣服塞进纸袋,弄整齐头发和刚才背靠着的那个书架上被弄乱了的书本,柳东阳现在格外庆幸这是通体的架子,否则若是昏天黑地时弄倒了这一架子的书……
  太不堪设想了。
  故作镇定回到阅览室,在明亮的大空间内,刚刚的情.欲味道才总算密度小了一些,陈云汉挺高兴的哼着什么小调,弄得人很想干脆一把掐死他。
  "别哼哼了。"柳东阳坐在椅子里,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快下班了,你该回去收拾东西了。"
  "我没什么可收拾的。"穿着对方旧制服的家伙挺愉快,"哎,亲爱的,这套衣服是什么时候发的?"
  柳东阳依旧怒目而视。
  "我错了。我悔过。柳'老师',这套衣服什么时候发的?"
  "忘了,好像是非典之前那年吧。"没辙到家的柳东阳按部就班关上电脑。
  "咱俩衣裳尺寸一样哎~~"
  "哦。"
  "真合适,早知道量校服的时候我就按你的尺寸直接来了~"
  "嗯,那我以后中年发福了你也跟我一样?"
  "大不了我也跟你发福呗~~"傻乎乎笑了两声,陈云汉沉吟片刻试探性的开口,"对了,柳兄,小弟一事不明,想要在兄长面前领教一二,不知您肯请赐教否?"
  "要问就问,你好好说话。"可气又可笑,柳东阳断了电源,起身去关窗户。
  "哦,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刚才我去书库找你,你正看书呢对吧?"
  "啊,怎么了。"
  "你看的是谁的画集吧?"
  "不是谁的,是一套国画山水集子,怎么了。"
  "没怎么。"欲言又止,陈云汉一直等到对方关好窗户才用邀请般的眼神盼来了答案。
  "……好久不画大篇幅的东西,有些技法生疏了,得看看大家手笔。"
  "那,你是说……"
  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柳东阳说了实情。
  "我想了想,你说的比赛那件事儿……还是参加吧。"
  陈老师好像耳朵尾巴天线雷达探测器都竖起来了。
  "真的?!真这么想的?!!"
  "你激动个什么。"微微红了脸,柳东阳在听见下班铃声时抓起车钥匙,"你还有什么要回办公室拿的没有?"
  "没有没有!"
  "那,我今天准备在外头吃饭,你呢?"
  "我能跟你去吗?!"
  "随你便。"
  "那我去!"
  "那就快走啊。"
  "哎~!"
  兴高采烈的忠犬追着饲主大人走在楼道里,一个劲儿的追问到底是什么促使他动了参加比赛的心思。
  柳东阳并没有详细剖析什么,他只是说,想试试看而已。
  但他的心思,却真的远没有这么简单。

二十七

  柳东阳没有对陈云汉说过自己究竟为了什么答应参加那场比赛。
  陈云汉没有追问,他愿意相信那个男人所有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然后,问题就全都由于发自肺腑的东西并没有真的释放出来,而展现了。
  教师节过后是迎国庆诗朗诵,诗朗诵之后是运动会,运动会之后是合唱节,合唱节之后是圣诞,元旦,期末冲刺,直至噩梦一样的考试。
  每个上半学年无外乎就都是这样度过的,于是,接近十一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在为运动会忙碌。
  包括陈云汉。
  这小子神神秘秘的在筹备什么,柳东阳发觉了,但是他问的时候,对方却就是不肯说,只告诉他运动会见。那家伙还令人生疑的减少了去阅览室赖着的次数,增加了下班后留在学校不走的时间。柳东阳觉得确实奇怪,然而他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
  算了,不逼迫他了,他也没逼着你问你参赛的原始动机不是嘛。
  时间飞跑,运动会在校园里的二球悬铃木落下第一片叶子时如期展开,学生们把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当成春游和校庆那么令人振奋。柳东阳感觉一般,他只是一如既往被分配到了裁判员的任务,一如既往拿着运动会流程单子和比赛结果记录表去开裁判员会,然后坐在终点线旁边的大遮阳伞下头,喝着茶,跟体育老师聊着天,准备消磨掉这对他没什么趣味可言的国庆长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
  不过,陈云汉没给他消磨什么的机会,因为从开幕式开始,那家伙就让他精神起来了。
  最让他诧异的,就是开幕式的音乐,根本不是什么运动员进行曲,那是雅尼的《santorini》。
  鬼知道那小子是怎么说服校领导任凭他这么折腾的!改了传统方式,不再经过主席台时踢正步喊口号,没有紧张兮兮的氛围,反而让整个开幕式大气磅礴起来,反而让从没见识过如此阵式的学生们群情激昂起来,直到所有班级都站好了位置,红旗手们也都各就各位,音乐落幕,柳东阳坐在裁判席上,都还没反应过来。
  "陈云汉这小子,有点儿邪性的吧。"旁边儿的老体育教师又是赞许又是无奈的笑出声来。
  "不是……他是怎么让校长同意的?"柳东阳低声念叨。
  "软磨硬泡呗,还弄得特神秘,上礼拜体育组开会,突然说不用继续练队形踢正步了,走好齐步走,分班站队别乱就成。我们几个体育老师还纳闷儿呢,闹了半天这小陈儿是把运动会当奥运了。"
  "……难怪,我还说怎么上礼拜就开始听不见操场上有班级练口号了……"
  "对,取消了。其实这样倒真是省心了,班主任不用老惦记着怕出错,我们也省得跟学生较劲了,你知道这帮孩子练好踢正步有多难吗,军训那点儿成果早就忘干净了。"
  柳东阳简单应和着,把话题糊弄过去了,但陈云汉给他的惊喜还不止于此。
  比赛过程中偶尔□来的曲子,钢琴或者电声,领奖时的背景音乐,无一例外都是从没听过的,简短然而满是新鲜感,柳东阳甚至开始在前一曲结束时就立刻开始期待下一曲了。他认真听着每一段音乐,而后不觉间就到了午间休息。
  学生们回班吃饭休整,柳东阳则直接站起来就往一楼的小会议室走,别人告诉他,陈云汉就在那屋里暗箱操作呢。
  身边有学生走来走去,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显然跟他目的是一样的,柳东阳一直走到会议室门口,然后怀揣着莫名的紧张推开虚掩的门。
  陈云汉就在里头。
  所有的会议桌和椅子都推到屋子另一头去了,那小子坐在临时拿来的小凳子上,咕咚咚灌着冰红茶,身边是一架结构复杂的大电子琴,屋里到处都是不知道通向何方的电源线。
  "哟~~来啦?"一眼看见柳东阳,陈云汉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把瓶子放到一边窗台上,看见跟在柳先生身后几个探头探脑的女生,他神秘兮兮走过去关上了门,而后回头指了指自己坐的小凳子,"坐吧,这屋有点儿热,你等我把窗户开开啊。"
  "不用了。"拦住了对方,柳东阳做了个深呼吸,"你先告诉我,你之前特鬼鬼祟祟弄的事儿是不是就是这个?"
  "别这么说我啊,我哪儿鬼鬼祟祟了。"傻笑着,那家伙靠着暖气片挺没站相的站定,"怎么样,挺惊讶吧?"
  "整个都是你策划的?"
  "是啊。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让大头儿同意嘛,我都立军令状了,国庆节之后带着校合唱队上市里头比赛,不拿名次就别回来。"
  "你豁出去了?"
  "嗨,其实也是为了好玩儿,要不回回运动会都是老一套,从我上学时候那堆词儿都不用改就能用,有什么劲呐。"
  "那这琴……"
  "我的啊。原来一直在我爸妈那儿扔着来着。"
  "那曲子呢?"
  "开场曲你肯定熟是吧,我把里头钢琴部分都给抠出去了,其它保留,别的小曲子都是临时写的,能用这琴上的就直接上了,稍微复杂点儿的我就加了点原来玩儿乐队时候的录音。"
  "那也就是说,所有能弹出来的地方,都是你亲自来的?"
  "嗯。还行吧?就是把电教老师折腾一够呛,得到处布线,还得给这屋单独接上一电脑,要不没法儿和广播室和主控室同步。我这儿还欠着人家一顿饭的人情呢。"
  "你……你真是。"柳东阳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到最后他只是心服口服的摇了摇头,"难怪报纸上说你是个天才。"
  "报纸上这么说我了?"
  "是啊。"
  "没说我是怪胎?"
  "那倒没有。"柳东阳无奈地笑,"不过我倒觉得你真是有点儿那个意思了。"
  "成,那我就当你这也是夸我吧。"陈云汉咧着嘴乐,而后抬手抓了抓头发,他冲窗外偷偷往里看的几个学生挺帅的挥了挥手,接着回过头来,对着柳东阳开了口,"那个……国庆节,七天呢,你没什么安排吧?"
  突然被问到这个,柳东阳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没安排。"
  "那,我去你家找你,行吗?"
  像个初恋中的傻小子的口气让人很想嘲讽他一顿,但柳东阳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行,不过,饭归你做。"
  "必须的~!"陈云汉心情愉悦的像是头顶再度开了小花。

二十八

  从运动会那天起,陈先生就开始期待约定见面的时间了。
  十一当天不能占,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柳东阳回父母那儿跟大姐一家人吃了顿饭,就回自己家了,陈云汉在家庭聚会隔日又帮娄沫搭了最后一回台,见到了他们新找来的吉他手,还算愉快的聊了聊,便滚回了自己的狗窝。
  洗了个澡,团在被子里给他亲爱的柳老师发了个骚扰短信,恋爱中的傻子耐心等待回复。
  可到他已经开始犯困,都还没见着手机屏幕亮起来。
  耐不住性子的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还不到睡觉的点儿,终于还是拨通了对方的号码。
  电话响了六七声,才传来接听的动静。
  "喂?"
  "你睡着了?"
  "啊,没有,手机调成震动了,没注意。"
  "哦,我还以为你躺下了呢。"
  "……刚九点不到。"
  "是啊,所以说呢。"
  "……"
  "哎对了,我哥们儿他们那乐队找着吉他手了,这回我就解脱了。"
  "是吗,那就好。"
  "嗯,这回我就能多跟你腻歪几个晚上了。"
  柳东阳那头没有说话,只有无奈的浅笑传来,笑里不知怎的就是透着一股子疲惫,陈云汉还算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从来直接的男人不准备等对方主动开口,再说他也知道那位柳先生的性子不可能主动告诉他。
  "你这两天干吗了?"
  "啊?"
  "我怎么觉着你特累似的。"
  "没有吧。"
  "有。"
  "……"
  "家里有事儿?"
  "没有,家里挺好的。"
  "那是怎么了?心里有事儿?"
  "心里能有什么事儿。"
  "别瞒我啊。你不会跟家里坦白交代了吧?"
  "不可能,我爸妈岁数可不小了。"
  "就是啊,我想你也不会让老爹老妈受刺激。那你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
  "跟你说了什么都没有。"
  "不信。"
  "你!……爱信不信!"柳东阳怒了,这个狗皮膏药!
  气冲冲挂了电话,确实已经心理疲惫到不行的男人干脆直接关了手机,钻进浴室冲了个提神的冷水澡。
  效果还是有的,从浴室出来,感觉轻松了一些的他准备收拾收拾趁早去床上横尸。然而满地满桌子乱七八糟的景象真的让他感觉想收拾都无从下手,这边捡起一张纸,那边还有几管废颜料,想从桌上撤掉衬垫的毡子又怕掀翻了笔洗,到最后终于焦虑恼火的放弃了收拾计划,想着干脆等明天早晨起来再说,柳东阳把手里的纸篓扔到墙角,刚想往卧室走,就听见敲门声响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
  这是在开门之前。
  他完全愣住了。
  这是在开门之后。
  "你怎么也不问问是谁就开门。"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的家伙一步迈进来,"万一是歹徒呢。"
  "歹徒找我干什么。"有点儿心虚,柳东阳在脑子里用最快速度盘算着如何应对这一突发情况,"你怎么大晚上的跑过来了,不是说明天中午吗。"
  "觉着你不对劲儿呗,不过来瞅瞅我做恶梦。"陈云汉走进客厅,就完全发现确实是不对劲了,他看着地上被粗鲁揉成一团的宣纸,还有散落的颜料管和杂乱摊开的旧画,回头瞧着想要躲避直视的柳东阳,"你陷入苦海不得超脱了?"
  "什么苦海。"对方皱眉。
  "就是类似于我写不出曲子的时候那种。"小心翼翼怕踩了对方雷区的说了,却只收到一声浅笑。
  "你会有写不出曲子的时候?"
  "那怎么不会啊,我又不是天神附体。"被岔开话题有点儿不爽,陈云汉走到那让柳东阳改成了画室的宽大阳台上,看着桌案上一幅未完成的画,"……你为这个发愁?"
  "怎么了。"柳先生等着对方继续后头的话。
  "这个多好看啊!"
  "好看?"
  "是啊,大气磅礴的,哎,这叫写意山水吧?"
  "就算是吧。"并没有跟过去,柳东阳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脚边的旧画稿。
  "怎么了到底,唉声叹气的。"不大理解个中原委,知道对方是因为画画发愁,却又想不出这画有哪里值得发愁,陈云汉追过来,坐在旁边,"跟我说说,成嘛?大画家~~"
  "别逗了。"柳东阳无奈又无力的笑了笑,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画不出东西来了。"
  "啊?可……"
  "我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摇了摇头,他用脚指了一下地板上摊开的两幅画,"这个是昨天画的,这个是好久以前画的,可能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别扭,可对我来说……"
  "感觉不一样?"
  "嗯,差远了。"柳东阳苦笑,"我对比了好长时间,已经不敢再看了。可能是我心理障碍,我觉得现在的宣纸都没过去质量好。"
  "这倒是有可能。"撇了撇嘴,陈云汉刚想接着劝说两句,就又被打断了话题。
  "这比赛,我怕是不能参加了。"柳东阳抬手揉了揉鼻梁,整个人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就算得奖,也没劲。"
  "那……你就真不想东山再起了?"更加小心的问着,陈云汉开始有点儿担心这个陷入困境的人了。
  柳东阳这次沉默了好半天。
  然后,他终于开口时,完全出乎陈云汉的意料。
  "我想。"他说,"东山再起,我想,可并非是本意。你知道吗,好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在你心里,还应该像当年那样才对呢。血气方刚,义无反顾什么的……你说让我参赛,我觉着是个机会,也好让我找找当年的感觉。可结果呢?……我没找着。画画儿,我还会,可当年画里头那股子魂儿没了。陈云汉,你说你崇拜过我,后来咱俩……这样,也是因为最开始有崇拜,才发展到现在的。问题是……现如今我已经早就不是你想象的那个……理想化的柳东阳了,懂吗?"
  被说愣了的男人,挺长时间才从怔愣中缓过劲儿来。
  他点了点头。
  "懂了。"表情意外的平和,陈云汉淡淡扯动嘴角,"你是说,你想参赛,是想让我再见着当年的你,有这意思吗?"
  回答是艰难的肯定。
  "然后……你其实,怕我早晚有一天发现你和当年那偶像感觉不一样,心里后悔,是吗?"
  依旧是艰难却肯定的回答,不同的是,这次,柳东阳别过脸去,似乎是想逃避什么。
  "你真是的……"没辙的吁了口气,陈云汉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最终有了点行动,他凑过去,靠在柳东阳身上,而后慢慢往下滑,慢慢改变着姿势,直到枕着对方的大腿,躺在沙发上才停止,他自下而上看着柳东阳,看着还在跟自己别扭的男人,低声开了口,"我拿你当偶像的时候才十来岁,现在我都三十了,没你成熟是肯定的,可也不能说还特幼稚吧。"
  "……你说什么呢。"不明所以的看着那小子在自己腿上蹭来蹭去,柳东阳一脸茫然。
  "我就是想跟你说,当初的我,喜欢的是当初的你,现在的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人都在变,对吧,反正我现如今就是喜欢有血有肉的你,能看得见摸得着,比崇拜偶像舒服多了……你要是怕我后悔,为这事儿发愁,那可真是要多没必要就有多没必要。你说呢?"
  还说什么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
  柳东阳不愿意像个娘儿们似的嘤嘤嘤哭个梨花带雨,可要说他此时此刻眼圈儿没发红,那绝对是瞎掰。
  "你小子,真是个怪胎。"刹那间解开了心里最大一个疙瘩的男人恨恨的"骂"了对方一句,伸手胡乱揉搓着那家伙的头发,如释重负的柳东阳,眉心还不曾完全舒解,忍不住的笑,却已经在脸上展露了出来。

二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
反攻出现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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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云汉枕着柳东阳大腿腻歪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到那男人会主动俯身下来亲他。
  短暂,但是温柔,温柔,但是火热,就是那么个复杂的吻,复杂的落在了陈云汉的唇角。
  而后,惊喜又意犹未尽的家伙就开始贪图更多了。
  "来点儿更刺激的吧。"舔了舔嘴唇,陈先生略微改变了姿势,目光从对方脸上一路游移到了距离自己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方。
  他翻了个身,继而伸手过去在柳东阳股间缓缓磨蹭揉捏,被很快激发出兴致来的男人眯了眼,胸膛开始起伏,这让始作俑者更加大胆,干脆拉开拉链,握住已经有些蓬勃迹象的物件,含进口腔。
  熟悉的动作,总也摆脱不掉的道德冲击,都让柳东阳反而得到更大愉悦,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因为快感向后仰头时,性感到不行的喉结就会随着喘息滚动。
  一只手摸着那家伙顺滑的头发,享乐之中的人红着脸犹疑了片刻,终于也把手伸向了对方的股间。
  然而,陈云汉没让他动自己的拉链。
  吐出口中昂扬的器官,他翻身下地,接着一把拉起有点不明所以的柳东阳。
  "走,上床,这儿耍不开。"
  好吧,上床就上床……
  两个人一起滚到卧室,急不可耐把自己扔在那张不够宽大却也舒服得很的床上,热烈的亲吻和抚摸一直进行到彼此都真的快要忍不住仍不肯罢休。
  然后,一直采取主导地位的家伙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皱眉看着对方脸上怪异的笑,柳东阳茫然。
  "你想试试吗?"
  "试什么?"
  "你说呢?"
  "……"柳先生明白了,"你是说……我那什么你?"
  "我给客官三个选择,一、你上,我下,你随便折腾我。二、我上,你下,我自己坐下来。三、还是我上,你下,可是我随便折腾你。怎么样?要哪个?"
  "……一!"
  柳东阳只犹豫了一秒钟不到,就做了决定。固然,第二个选择也很有诱惑性,然而终究缺乏实际操作的乐趣,所以,是男人这节骨眼儿上就不能再温吞水!
  眼里冒出火来,已经习惯了被动局面的柳先生直到这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前一段时间有点儿太纵容那小子了,竟然每次都是随便他蹂躏。这怎么行,长此以往,自己大男人的尊严何在,身为年长者的威严又何在?
  "你可别反悔!"柳东阳盯着他看。
  陈云汉的回答是伸手从床头柜里抓出过程中的必需品,轻轻扔给对方。
  柳东阳受不了了。
  这混球!
  好,既然是你先提出的,我再跟你客气就太假了不是嘛。
  这么想着,瞬间被点燃了雄性动物控制欲的柳先生抓着对方的肩膀,一个翻身将之压在床心。
  陈云汉并没有想到,这个守了四十年处男之身的偶像大人,竟然自学能力那么强,他知道他是按照自己每次的做法来做的,只是那些步骤,那些技巧,怎么就学的那么到位呢……
  股间被揉搓时,陈云汉在喘息的间隙冲着柳东阳乐,他微红着脸颊说着什么"你待会儿可温柔点儿,我可是头一回"的时候,对方只是停顿了一下,紧跟着便咬紧了牙关。
  "我头一回的时候,你跟我客气了吗?"凑到那小子耳根低语了一声,柳先生直接把粘着润滑剂的指头从确实没被任何人碰过的入口挤了进去。
  陈先生想,啊哈,看来自己没说错,他的偶像大人的确是准备随便折腾他了。
  "我那不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了嘛……嗯啊……"本来还在狡辩,指头却忽然增加到两根,陈云汉没话可说了,他只剩了努力适应和配合的力气。
  嗯,被人那啥果然不如那啥人更有欣欣然的感觉,不过,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他以后决定多给偶像大人几次那啥他的机会,原来真的是设身处地才明白个中滋味啊……
  胡思乱想中忙着调整气息,陈云汉等着要命的时刻临近,而当真的感觉到某物顶在了某处,他觉得有点儿肝儿颤。
  疼,疼,疼,疼,肯定比揪耳朵疼!心里这么吓唬着自己,他咬着牙闭了眼。
  "少一脸视死如归!"柳东阳捏了一把那小子的脸颊,而后稍稍调整好位置,借着了不起的本能和近期学来的方法,在深呼吸的尾稍里,将早就受不了的坚.挺顶了进去。
  "呃啊……!亲爱的你轻点儿!"
  果然,说什么来着,疼了吧。
  陈云汉拼命抓紧枕头,拼命试图放松身体,但当那滚烫滚烫的凶器继续着开拓,并且借着润滑一直到完全没入,他觉得,自己连抓枕头的劲儿都没了。
  中年男人很可怕!
  他这么想。
  "能动了吗?"柳东阳忍着欲望的声音在他耳边滑过,陈云汉一阵颤栗,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似乎正在征求他意见的男人。
  "动不动的……哥哥,你戴套子了吗?"欲哭无泪问着,陈先生在得到否定答案时哼哼了两声,"我就知道你得忘……我可一次没忘过啊没忘过啊……"
  "那我现在套上?"有几分恼火,柳东阳赌气的想要撤出去,却没想到让那小子一把拽住了胳膊。
  "都进来了你还不赶紧继续?要不我可……反悔了啊!"实在不想再承受一次强制入侵了,自暴自弃的想着还是就这么来吧,陈云汉直接拽过对方,而后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那之后,是意料之中的欲海浮沉。
  柳东阳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完全出自天性的掠夺也许由于紧张没那小子持续的时间长,但猛烈程度却并不在以下。
  他忽然觉得那红着眼眶颤抖着身体却还要硬撑出几分潇洒来的家伙格外可爱,可爱到不行,可爱到罪孽,可爱到让他支持不住。
  高.潮时,他没来得及撤出自己的分.身,其实说白了他也不想,就那么把火热的粘稠留在那个原来如此销魂的身体深处,柳东阳抱着陈云汉,也让陈云汉死死抱着,感受着短暂却激烈的刹那,和之后绵长温存的余波荡漾。
  他在结束之后轻轻亲吻对方的肩头,然后在那混球装小姑娘咬着枕头一角"哭诉"自己只有十六岁却丢了宝贵的童贞时,抬手给了他脑门一巴掌。
  终于正色起来却没什么力气太正色的陈云汉忍着各种疼,略微调整了姿势,反过来抱住似乎得到了意料之外大满足的柳东阳,捏着他柔软的耳垂,问他是否心里舒服点了,是否还在为了那该死的绘画比赛郁闷。
  在对方脖子上留下浅浅的齿痕,柳东阳摇了摇头。
  "比赛我还是会参加,退出的话,太窝囊。"闭上眼,他将手掌在对方汗湿的脊背轻轻抚过,"可得不得名次,获不获奖……我已经一点儿也不在乎了……"

三十

  第二天早晨,先睁开眼的,是陈云汉,先爬起来的,是柳东阳。
  因为那小子团在被窝里借口屁股疼就是不下来。
  "你还会撒娇啊。"柳老师穿着睡裤站在床边,"快起来,要不以后不换回来了。"
  "不行。"感到危机,陈先生终究还是放弃了装蒜,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赖皮习惯了的家伙揽住柳东阳的腿,抬头看着自己的偶像大人,"哥哥,我把小屁屁的初夜权都给你了,你劳驾帮我做回早点成嘛?"
  "我就只会泡面。"
  "……哦对,我忘了。"最后一点耍赖的余地也被毙掉了,陈云汉叹了口气,还是从床上老老实实滚了下来,"得,昨儿晚上伺候客官睡觉,今儿早晨还得伺候客官吃饭,我这服务态度也忒好了……"
  没搭理那唠唠叨叨打着哈欠往厕所走的小子,柳东阳带着无奈的笑开始整理床铺。
  那天早晨过得太平,陈云汉洗漱完毕乖乖做了早点,两个人吃了之后,一个抱着电脑写自己的秘密恋爱博客,一个收拾了乱七八糟的画稿,然后把其中一张仔细端详过后单独拿了出来。
  "这是草稿吧?"从卧室探出头来,陈云汉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柳东阳。
  "啊,也不算是,这是练手的铅笔画。"轻轻笑了笑,柳东阳把那幅尺寸并不大的画小心卷起来。
  "什么时候画的?"
  "最后一次去太行山的时候。"
  "哦,那得好几年了吧。"
  "嗯。"
  "你要用它参赛?"
  "……你猜的?"
  "我看你单独把这个拿出来了。"走过去坐在旁边,陈云汉又把那幅画打开,"好看是好看,可铅笔画行吗?"
  "没说有严格限制。"
  "哦。"
  "怎么了?"
  "没怎么。"摇了摇头,陈云汉拉过柳东阳受过伤的那只手,轻轻亲了几下,"也好,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忍着疼玩儿命画。"
  让对方的举动弄得有点百味杂陈起来,柳东阳撤回手,继而搭住他的肩膀。
  "让我参赛,又怕我手疼,你自相矛盾啊。"
  "让你参赛的时候,我一激动就忘了你手疼了……"倒是实话实说了,陈云汉补偿认错一样的凑过去,吻了吻那总也不嫌腻烦的嘴唇,"下次不会了,要不你罚我。"
  "嗯,罚你后半生不得翻身。"
  "啊?不会吧……"脸上装出要哭了似的神情,陈云汉把嘴唇贴在对方颈侧蹭个没完。
  国庆长假,整整七天,有声有色。
  长假之后,自然是陈云汉非玩儿了命应对不可的合唱节了。
  跟校长立下军令状了,不拿名次就别回来,固然,这当中有玩笑的成分,但若是真的拿不上名次,这得丢多大的人呐。
  于是,加紧了排练,同时还要兼顾在意柳东阳的陈老师,多少体会到了有点累心的感觉。就算是这累心是他自找的。
  "喂?丫头,你在编辑部呐?"陈云汉站在办公室窗边,边看着下头做课间操的学生边给小妹打电话。
  "哎哟你真会赶时候给我添乱。"陈郁可那头似乎挺忙乱,"你等会儿啊,我给你拿个创可贴。"
  "啊?什么创可贴。"
  "哎呀没说你,别瞎搭茬儿。"小妹勒令他先闭嘴,不知给什么人找创可贴去了,陈云汉轻度气闷的等了片刻,那丫头才回来,"说吧,啥事儿。"
  "你给谁找创可贴呢?"
  "你甭管,赶紧说,到底找我干吗。"
  "死丫头。"不爽的唠叨了一句,陈云汉决定言归正传,"哎我问你,你们那刊物是不是原来有过书画方面的板块儿?"
  "有,去年年初停办的,怎么了。"
  "你认识在这板块儿里头露面儿的书画家什么的吗?"
  "哟……够呛,去年年初我刚来没多久,好些事儿轮不上我。不是,等会儿,你问这个干嘛。"
  "哦,一朋友要参加比赛,我想探听探听内幕。你们这类幕后黑手机构肯定比局外人清楚。"
  "……朋友?"
  小妹明显就是在生疑,不,那基本已经在肯定了。
  "我懒的揭穿你,给你留个面子,先说你那'朋友'参加的是什么系统的比赛,什么级别的,要不我都无从问起。"
  "哟,这我还真是……应该算是教育系统的吧。"
  "那可够呛了。你也知道这跟社会上的不一样。"
  "是吗……也是。"多少有点失望,陈云汉在小妹刨根问底之前结束了通话,而后放下手机,吁了口气。
  "小伙子叹什么气啊,年纪轻轻的。"忽然从门外传来的声音吓了某人一跳,赶紧回头去看,柳东阳就在门口。
  "怎么了?有事儿?"心虚的笑了两声,陈云汉尽量表现自然。
  "我刚才拿报刊,又有信放错了。"柳东阳把手里一封信放在桌上,"还是冯老师的,音乐组跟资料室的信箱挨着,保安老放错。"
  "哦,放那儿吧,回头我跟冯老师说。"
  "嗯。"点了点头,一向眼光敏锐的男人并没有急着离开,"云汉。"
  "哎。"突然被叫了名字,受宠若惊的家伙竖起了耳朵,"您吩咐。"
  "你有事儿瞒着我吧。"
  "没有啊。"
  "……"
  柳东阳只看了那小子很短的时间,一向不会撒谎的人就没底气了。
  无奈地苦笑着做泄气状,陈云汉拢了一把头发。
  "得,我投降,我错了,我知道,您学会说瞎话的时候我还没脱开裆裤呢。"
  拿自己开着玩笑,陈云汉没辙的说了实情,再抬头看,柳东阳正用笑也不是骂也不是的眼看着他。
  "你小子……"到最后只说出来这么几个字,柳先生伸手摸了一把对方的头发,"不是跟你说了吗,比赛结果是什么样,我都无所谓。"
  "我怕你有所谓啊。"
  "别擅自揣测我。"拿出了一点儿为人师表的威严,柳东阳这么说着,然后又在那笨学生低下头去认错时,用低沉的声音,简短,却很是清晰的说了声,"谢谢。"
  笨学生立刻抬起头来了。
  似乎楼下的广播操音乐都被屏蔽消音了,陈云汉眼里再度冒出了粉红色的小桃心。
  "柳老师,你知道我现在想去哪儿吗?"
  柳东阳脑后来了乌云。
  "小浴室还是书库啊。"
  "什么呀。"一下子笑了出来,陈云汉被误会了似的"委屈"起来,"我是想拉着你跟我回家见我老爸老妈。"
  "那还不如书库小浴室呢。"雷声滚滚中嘀咕了一句,柳东阳转身往外走。
  "哎哎~~我今儿还有合唱队训练,得晚点儿。"忠犬追了上来,摇着尾巴拉住对方的衣襟,"那个,你能等我吗?我想去你家。"
  柳东阳无奈之中略微红了脸,而后趁着楼道里没有半个人经过,一把抓着对方的领口,凑过去,在那从来不知收敛的嘴上亲了一口。
  "可别让我等太久。"他"威胁"似的说。

尾声

  陈云汉整个人撞进门来的时候,柳东阳正在美术教室的大桌子上布置实验绘画学生作品的展板。
  "干嘛?打仗了?"皱眉看着那家伙,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不光打了,还打胜了!"陈云汉关好门,落了锁,兴高采烈走过来,而后一把抱住对方,用力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被弄得莫名其妙起来,柳先生推开那粘乎乎的橡皮糖,"吃什么了这么亢奋。"
  "红糖腌人参就着燕窝吃来着。"热度不减,陈云汉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张获奖证书似的东西,交到柳东阳手里。
  而后,当对方打开看了,才真正了解到这家伙如此亢奋的缘由。
  陈云汉老师,因带领的某某中学合唱队,在中学生合唱节上荣获第一名,被评为优秀辅导教师。某年某月某日。
  "怎么样?啊?我牛吧?还不赶紧表扬表扬我~~?"讨封赏的大型犬摇着尾巴继续着自己的亢奋。
  柳东阳都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忍着笑摸了摸对方的头顶,他表示赞许。
  "嗯,小伙子表现不错,继续努力。"
  "哎!"
  "可不许骄傲啊。"
  "不会!"
  "行了你。"终于笑出声来,柳东阳把证书还给对方,"成了,这回能松口气了。"
  "可不嘛,之前真是压力挺大的,比过去玩儿乐队还累心。"
  "嗯。"想了想,沉默片刻后,柳东阳开了口,"我那个绘画比赛的结果出来了。"
  某人的天线支棱起来。
  "怎么着?"有点紧张起来,陈云汉想从对方脸上找到答案,却只看到了淡淡的平和表情。
  "没有名次。"
  "……啊——?"拉着长音的失望,而后是极力的安抚,"那个,你别往心里去,这种小破比赛……"
  "放心,我没你往心里去。"柳东阳笑了笑,轻轻一声叹,"或者说,我原以为我会往心里去,结果根本没有。"
  "那……"
  "可能我是真的不再跟自己纠缠不休了吧。"保持着那种浅淡的微笑,柳东阳走到多媒体桌前,抽出一个夹在备课本里薄薄的信封,递给坐在大桌子边沿反复端详着那获奖证书的家伙,"也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呀。"
  "自己看。"
  先看了看信封的皮儿,没发现什么名堂,又撤出里头的信纸,打开,才草草看了一遍,本来刚刚有些替对方情绪低落下去的家伙瞪大了眼。
  "这什么意思啊,是说……选你那幅铅笔画……进教材?"
  "嗯,修订版八年级美术课本。"从死盯着信件内容一遍一遍看的陈先生手里拿回通知单,柳东阳重新将之装进信封,"我也很意外,一开始还以为你从中搞鬼了。"
  "对灯发誓,没有。"
  "我知道。"鄙视了那小子一下,柳东阳接着说,"后来我问了问,才知道评委里头有个编教材的,正好现在在修订这套书。"
  "那……下学期就能看见你的画儿在里头了?"
  "下学年才行,放在第一学期里了。"
  "没事儿,不是下辈子就成。"大大咧咧笑着,陈云汉凑过去亲了对方一下,"虽说不是我期待之中的结果吧……总之,恭喜。"
  "同喜。"柳东阳低声答道。
  "嘿嘿……那,亲爱的——柳'老师',今儿晚上,你家还是我家还是情人旅馆?"
  恶心吧啦挑高了一边眉梢的家伙耍赖的提示着庆贺方法,柳东阳抿了嘴唇,微微眯起眼。
  "干吗,庆功宴?"
  "先庆功宴,然后忙正经事儿~~"已经开始幻想美好夜晚的陈老师舔了舔嘴唇,"只要别喝酒就成,要不我醉成一坨屎似的,又得让你酒后驾车。哎,你以后可千万别再那样儿了啊,怪危险的。"
  "放心,我可以把你扔下自己打车回家。"
  "你舍得么。"嘿嘿着,恶心着,腻歪着,陈云汉言归正传,"那到底在哪儿啊?"
  "地方无所谓。"柳东阳稍稍停顿了一下,有点儿脸红起来,"不过你得让我先'来一次'。"
  "……之后就随便我了?"
  "只要你还有体力。"
  "成交!"赶紧答应下来,陈云汉再次伸手抱住面前的男人,抱住这年届不惑,却可爱非常的,他亲爱的柳先生,然后暗暗打算着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至于柳先生本人,这时候想的相对而言要健康向上得多了。虽然被紧紧抱着,他却忽而感觉到轻松和解脱。所谓四十不惑,也许真的是真理,至少他现在就不再为了不必要的东西纠葛个没完了。而至于这个让自己不惑之年才头一回谈了恋爱的陈云汉……
  就当作是老天给他的奖赏好了,他要用点心思把握住这奖赏,好好享用,绝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