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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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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羊・医生》作者:绝世猫痞(9.6完结)

  生离・死别
  美国南部某市,机场。
  广播里循环播放着即将飞往中国M市班机的登机提示,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拖着行李箱疾步走下电梯,一路小跑来到登机口,将手中的登机牌和证件塞给安检处的职员。
  落地窗外,秋雨缠绵地下着,男孩神情焦灼地看着窗外的雨,头上棒球帽的帽檐湿透了,滴下一大滴水来,水滴沿着他英挺的面部轮廓滑落下来,落进了衣领。
  男孩缩了缩脖颈,摘下帽子,顺了顺漆黑的短发,接过检查完毕的证件,拖着箱子走上了登机通道。
  登机口斜对面不远处的VIP接待室里,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手中拿着当天的华尔街日报,仿佛正在读,眼神却越过了报纸上方,带着说不清的情愫,追随着渐行渐远的男孩。
  林祖栋叹了口气,放下报纸站起身来,聂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弯处,他,这是真的离开了。
  合体的米色西服包裹着瘦削的身材,虽然已经人过中年,由于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作息,林祖栋看起来仍旧十分年轻俊朗,只是,眼神中透露出的萧索与落寞,任他如何心理建设,也无法遮掩。
  事实上,半年前他们就已经分手了,那天林祖栋在纽约开完医学交流会,不顾身体疲倦驱车整夜回到住处,却看到了让他无奈的场景。
  事实证明,凡事都事前预约,是一个非常科学而稳妥的习惯,惊喜之类的东西,只适合送给小孩子。
  其实,四年前刚刚和聂辰认识的时候他就清楚,这个桀骜不羁的男孩,并不适合作长期的伴侣,文化背景不同,性格差异巨大,年龄又相差十几岁,这样的组合,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们真的能在一起这么久。
  四年来他一直纵容和宠溺着这个喜欢飙车和打架的男孩,甚至为他完全放弃了个人爱好,在床上长期甘愿作被动的一方。
  但,任林祖栋再随和再从容,也不可能忍受分享床伴。
  爱,如果建立在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注定会惨淡收场。
  聂辰今天就要回国继承家业,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再次悄悄注视那个曾经让自己心怀激荡的背影,林祖栋忍不住轻声叹息。
  对于二十三岁的男孩,世界犹如上帝刚刚为他打开的宝盒,新鲜刺激,充满着无数的可能性,无数美好的尝试。
  四十岁的男人,却已经老的足以翻阅心底的记忆,以安度余生。
  其实也说不清今天为什么要忽然发疯来送机,老男人的心,果然是海底的针啊,林祖栋自嘲地笑笑,看来是更年期提前了……
  怪不得每次在床上缠着自己耍赖的时候,聂辰总是叫自己怪蜀黍,林祖栋摇了摇头,往外走去。
  从三十五到三十九,整整四年,刹那萌动的惊艳已经暗淡,经年磨砺出的成熟淡定,让林祖栋仍旧能在这个凄冷的清晨,平静地,甚至是带着点无奈的自嘲,向自己生命中最投入的一段恋情作别。
  广播提示飞机已经起飞了,林祖栋提着公文包,站在滚梯上,看着窗外渐渐升空的飞机,低声说了一句:"Bye……Alex。"
  发动了车子,林祖栋看了看表,正好是早上六点半,赶去医院,刚好来得及。
  这一刻,他不会知道,半个小时后,他的生命将永远停在九月三十日七点零三分。
  只不过是想在便利店买一个热狗而已,就这样被一粒子弹击穿了颅骨,一枪毙命。
  心跳停止之后,林祖栋整个人忽然失去了重量,飘了起来,回头望时,目光居然穿透了血肉,看到了那粒卡在自己脑中的子弹。
  最后一刻,如曾经每天工作时做的那样,他给自己下了今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诊断――死定了。
  那个位置,就算是他自己这样的脑外科高手,人在当场,也不可能救得活。
  原来是这样的死法啊,林祖栋感叹了一句,随后身体越来越轻,被秋风一送,在绵绵细雨中掠过了云层。
  随着心之所向,恍惚间他接近了那架起飞不久的航班,透过满是水痕的舷窗,竟然看到了那个神情凄冷疲惫的男孩。
  机舱内温暖如春,商务舱安静舒适,聂辰靠在椅背上,心脏忽然一阵绞痛,恍惚中,内心深处那一双温柔的眼睛,如烛火般静静熄灭了。
  早就失去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时隔半年后才痛的这样深刻?
  也许,只是太累了吧……
  两天后,林祖栋下葬,马丁院长在结满常春藤的墓园里,为这个平和而睿智的优秀脑外科医生念了悼词。
  同样的时刻,聂辰站在M市聂家老宅的大厅里,披麻戴孝,冷眼看着七个堂主在自己父亲灵前口沫横飞互不相让,争相瓜分父亲留下来的产业。
  男孩望着父亲梨木雕花的牌位,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炯炯然如星子般明亮莹润的黑眸,斗志满满,殊无悲伤。
  车祸・重逢
  M市,中国大陆沿海城市,四季分明,气候湿润,空气质量非常好,差不多可以认为是中国最适宜居住的城市之一。
  半年前的午夜,林祖栋在脑部的剧痛中悠悠醒来,惊讶地发现那枚横穿颅骨的子弹居然没有让他彻底消失。随着肉体的陨灭,他的灵魂穿越了大半个地球,寄生在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孩身上,变成了年仅二十三岁的霍子南。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这个男孩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导致心脏骤停死亡,心跳停止不到五分钟,就被林祖栋占用了身体。
  重生的那一刻,林祖栋有种劫后余生的惊喜,又有点对陌生环境的惧怕,但他毕竟已经年届四十,很快就在这个疯狂的事件中冷静了下来。
  冥冥中似乎总有一种超乎自然的力,鬼神莫测,让人敬畏,林祖栋安慰自己,无论这种灵魂寄生是否遵循宇宙和生命的法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经发生了。
  醒来后,林祖栋第一时间通过脑海中残存的部分记忆,以及霍子南的"遗物",调查了"自己"的情况,很快就松了口气。
  霍子南的背景非常单纯,父母早年离婚,母亲后来改嫁了一个意大利人,出国定居,父亲也在三年前得了肝癌去世,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两年前他从M市医科大毕业,进入了著名私立医院"天佑",任脑外科住院医师。
  和林祖栋有些相似,霍子南的性格比较内向,几乎没什么朋友,平时住在医院分给他的宿舍里,名下位于潘家庙的霍家老宅由叔叔和婶婶照管居住。
  总的来说,这个身份,很容易扮演。
  将一个快四十岁的灵魂塞进二十三岁的躯体重活一次,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
  林祖栋十几年前刚从英国皇家医学院毕业时,也经历过这种从住院医师做起,一直努力打拼到脑外科金字塔顶端的过程,如今区区一枚子弹,竟重又将他送回了专业的最底层。
  在全然不同的环境里,沿着同样的专业路径再奋斗一次,一定能走的更远的吧,迷惘过后林祖栋渐渐镇定下来,带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开始有条不紊地接替霍子南的生活。
  半年中,他小心翼翼地熟悉他的工作,熟悉他的朋友和亲人,虽然难免有些战战兢兢,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没出太大的偏差。
  唯一让他困惑的,是这个身体旧主人的感情生活,本来零碎的记忆在涉及感情的部分,都似乎被某种自发的抵触隔离了起来,完全没有印象,只隐隐记得,他的死亡与此有关。
  当然,这对于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半年多来,很多个夜晚,曾经的林祖栋,现在的霍子南站在宿舍的落地窗前,俯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都会感谢上天给予的恩赐,惊叹造物的神奇。
  感谢,是为多出来的生命,而惊叹,是为自己竟然跟着聂辰,到了这个只在父亲口中听说,但从未来过的国度。
  M市,同样也是聂辰的故乡,他就生活在这里,在这个城市的彼端。
  霍子南常常感到好奇,是不是因为自己临死前刚刚送走聂辰,心里还想着他,所以才被某种力量带到了这里?
  一个从事自然科学的人,对这种灵异现象是非常感兴趣的,以现今社会的发达程度,不管这个城市多大,想要找到一个人也非常容易。
  但,霍子南终究并没有去探究真想,寻找聂辰。
  过去的已然过去,他应该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伴侣,或者是那个曾经出现在自己床上的男孩,也或者不是。
  霍子南经常告诫自己,顺其自然,重新开始。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曾经的感情仍然存着执念。
  但这种执念,无关乎拥有,无关乎朝朝暮暮,也无关乎对他人的妒忌,只是淡淡的,淡淡的挂念着他,知道他也感受着这个城市的脉搏,同自己一样,便足矣。
  这个年纪,经历过这么多事,还能对一个人怀有这样的执念,虽然有些没气概,但霍子南一直认为,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比那些情感麻木的人,是要幸运一些的吧。
  M市的春,湿冷异常,连着下了一个礼拜的雨,空气里饱含水分,仿佛捏一把就能拧出一杯水来。
  清晨的阳光虽然璀璨,却没有丝毫的热力,照在身上依旧无法驱赶那逼人的寒气。
  尽管已经时隔半年,这种生活,这种气候,一个从小生长在佛罗里达的人,还是很难适应。
  霍子南双手插在裤兜里,灰色的风衣敞着怀,低头匆匆走过人来人往的候诊大厅,八点半,他刚刚完成了一个手术,准备回住所。
  睿智成熟的大脑,丰富的临床经验,配上更加年轻的眼睛和双手,让他在过去的半年里表现十分出色,受到了外科主任和院长的赞誉。
  私立医院和公立的不一样,在任职资格上并不十分恪守国家规定,更加注重个人的真实能力。因此,最近越来越多超出他职责范畴的手术,开始被院长特定委派给他,让他越来越忙。
  昼夜颠倒让他的生物钟有些紊乱,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很累,却又有些亢奋。
  跟路过的几个熟人打了招呼,他很快走到了门口,站在台阶下等计程车。
  刺耳的救护车警报声划破寂静的清晨,车子飞快地驶了过来,停在了医院门口,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从大门内涌出,急诊外科的医生带着几个护工开始转移车上的伤员。
  "怎么回事?"霍子南随口问一边的急诊科护士。
  "飙车族啦。"护士对霍子南颇有好感,停下脚步絮絮说,"昨晚在海滨大道有两队人飙机车,伤者的车子在过弯的时候磕上了排水渠,刹车又不知道为什么出了问题,整个人都甩了出去,撞在护栏上,已经昏迷了两个钟头了。"
  "哦……"霍子南皱眉,赛车是一项非常危险的运动,却有那么多的年轻人,为了追求速度带来的快感和刺激,不惜以生命和健康为代价,尝试冒险的激情。
  聂辰,就是其中的一员,从前他每一次出去赛车,自己都会提心吊胆。
  好在那已经都是过去的事了。
  "辛苦你们了。"霍子南冲护士挥了挥手,"做完手术好累,我先回去了。"
  "记得吃了早饭再休息哦。"护士很体贴地嘱咐他,"公寓门口的皮蛋瘦肉粥很不错呢。"单身、美型又温和的男孩,是每个女孩都要忍不住想要接近的类型。
  霍子南点头致谢,急诊医生从救护车司机手中接过了伤者的资料,对护士叫:"阿梅,不要光顾着关心英俊的霍医生啦,关心关心我们的伤员吧。"
  年轻人的世界真美好,连揶揄和玩笑都是这样生气勃勃,霍子南微笑,对急诊医生挥手示意,刚刚转身要走,忽然听到了让他心惊肉跳的一段对话。
  "伤者姓名?"
  "聂辰。"
  霍子南骤然回头,恰看见护工抬着担架从他身边路过。
  真的是他。
  分外熟悉的场面,五年前,同样是一个春日的清晨,聂辰被他的队友和同学送来林祖栋工作的医院,当时他也是这样,静静躺在担架上,痛到晕厥。
  此时此刻,一切都惊人的相似。
  没有血色的面孔,泛着青白的嘴唇,半年多没见,他还是旧时模样,只是略微瘦了些,本来就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更显阳刚。
  这个城市那么大,人又那么多,霍子南一直以为没有那么容易重逢的,但命运就是如此神奇,总是捉弄你,让你遇到同样的人,以同一种方式,在同样的场景下。
  因为额角破了一个口子,凝固的血污染满了聂辰的侧颊,霍子南下意识地有些心疼,跟着担架走了两步。
  "请让一下。"护工挡开了霍子南,将聂辰送进了急救室。
  "阿梅……"霍子南停了步子,拦住了护士,"可以看看记录吗?"
  "可以啊。"护士将手中的记录递给他,凑近了看看他的脸色,"霍医生,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早点回去休息吧,病员我们会处理的啦。"
  霍子南不说话,皱着眉翻看手中的记录,聂辰,男,24岁……初步诊断脑震荡、胸骨骨裂、小腿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伤的很重,摩托车的时速是非常高的,一旦刹车失灵后果不堪设想,像今天这样没有送命,已经是万幸了。
  但以前聂辰在校车的时候是非常仔细的,从没出过刹车失灵的事,想到这里霍子南有点疑惑。
  "霍医生?"护士询问地望着他,"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霍子南将记录还给了护士。
  "你认识这个病人吗?"霍子南的面色在几分钟的工夫里变得有些发白,护士挺奇怪,"我们会马上给他做检查,大概会送住院部,明早你来上班,可以直接在住院部看他的详细病历。"
  霍子南勉强笑了笑:"不认识……麻烦你了,去忙吧。"
  一时忘记了招计程车,霍子南顺着街道慢慢往前走着,心情杂乱无章。
  冥冥中早就模糊预见的重逢,真的来了。
  五年了,曾经拥有的美好,曾经经历的背叛,分开后这一年多里百转纠结的思念,这一刻几乎达到了顶峰,让他有些莫名的烦躁。
  良久,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将霍子南的思绪拉了回来,小馄饨的香气从小推车上的锅子里冒出来,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倏然惊醒。
  霍子南哑然失笑,为什么要这么刻意地纠结呢,一切顺其自然不好么?聂辰是病人,他是医生,这不是最简单直接,最平常不过的医患关系么?
  摇了摇头,霍子南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
  尽管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刻意关注聂辰的情况,霍子南还是无法阻止自己下意识的担心,次日早晨早早就到了医院。
  查阅了记录,脑外科住院部并没有聂辰的病历,他应该是还没有从急诊科转过来。
  看看表还有半个钟头才开晨会,霍子南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急诊外科。
  急诊科病人很多,医生和护士都很忙碌,霍子南一路走来都没有人问询,直接进了空无一人的医生办公室。
  翻了翻病历,很快就找到了聂辰的那一份,霍子南细细看医嘱,他果然伤的很重,虽然骨折骨裂都处理过了,手臂的伤口也做了缝合,但因为脑部受过重击,CT显示有中度脑震荡。
  "霍医生,有什么事?"急诊医生走进了办公室,看了看霍子南手上的记录,问他,"是来接这个病人的吗?我们正在给他办手续,大概九点多就会转去住院部,让我看看……哦,正好是你们科室,脑外科。"
  "这样啊……"短暂的怔忡后霍子南很快镇定下来,浏览了一下贴在病例后面的各项检查结果,"骨伤都处理好了?"
  "都好了,刚才你们主任已经通知骨科医生九点半给他会诊,你好像也要参加……收到通知了吗?"
  "还没有。"霍子南合上病历,"我刚刚接班。"看了看时间:"马上开晨会了,大概到时候主任会通知我。"
  "哦,已经八点半了啊。"急诊医生说,"我走了,去看看他们转完病人没有。"
  霍子南心情复杂地回到了住院部,晨会时刘主任说了些什么,他大半都没有听清,直到最后主任点了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霍子南,这个病人比较特殊,他是'13K'的掌门人,处理起来要加倍用心,从今天起由你来协助唐医生做他的治疗工作。"
  "哦……是。"霍子南看了看手中的记录,主任说的,就是聂辰。
  探视・刺杀
  "子南。"晨会后唐医生叫霍子南到自己的办公室研究聂辰的病情,"急诊医生说你早上已经看过病人的病历了?"
  "是的。"
  "嗯……那就好。"唐医生用指节敲着桌子,看着聂辰的CT片,"脑震荡的话,其实也不算非常严重,没有明显的淤血,用些常规药物,应该很快就能痊愈。"叹了口气又说:"不过他身份特殊,我们要加倍注意。"
  "他的身份,到底有什么特殊?13K又是什么意思?"霍子南自主任说出"加倍用心"之类的话后就有些疑惑,这时忍不住问唐医生。
  "哦,你们年轻人,对这些事情了解的是少一点。"唐医生说,"'13K'和'海盛'是本市最大的两个帮派,二十多年前他们从上到下都是些小混混,但现在不大一样了,很多事业都转成了合法或者半合法的生意。"挑了挑眉,又加上一句:"不过,不管怎么洗白,根本上来说他们还是带有黑帮性质的。"
  唐医生点了点病历上聂辰的名字:"这个聂辰啊,刚刚继承了他父亲的产业,成了13K的老大,别看年纪轻轻,身家怕是已经破亿了,只是……听说他不太管事,事业主要是由他舅舅�飞帮忙打理,他比较热衷于摩托赛车。"
  霍子南以前就隐约猜测聂辰家在国内势力很大,虽然聂辰一个人在美国留学,但从车子房子到生活用品,都是比较奢贵的档次,现在知道他居然是黑帮大佬,一时间颇为震撼。
  聂辰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即使林祖栋和他共同生活了快四年,两个人之间关于家世的交流也并不多。林祖栋的背景很简单,除了性向不太正常,其他方面简单的几乎乏善可陈,推而广之,他也一直以为聂辰和他一样,不过是中国一个殷实之家里出来的普通人。
  黑帮大佬的话,真是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
  "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唐医生忽然语气郑重地说,"昨天主任和院长已经特意叮嘱过,聂辰的病情务必要保密,如果有人问起,只能说不清楚……子南,M市帮派势力错综复杂,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了。"
  霍子南点头,唐医生说:"一会的会诊你也要参加,准备一下吧。"
  聂辰被安排在天佑医院最高端的病房,会诊过后,霍子南跟着唐医生去巡检,终于再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那张让他心思纠结的面孔。
  早上十点半,聂辰正好醒着,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弧形落地窗的窗帘半拉着,房间里明亮而不刺眼。
  短短的黑发凌乱地覆在额头鬓角,半盖着眼睛,当霍子南跟着唐医生走进来的时候,他清冷的视线穿过了发隙,第一时间盯在了霍子南的脸上。
  明明知道聂辰看到的是霍子南,不是林祖栋,霍子南被还是被他锐利的眼神刺的心头一颤,狼狈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漆黑的眸子,好像穿过了他的血肉,直视到他的灵魂似的,有一刹那,几乎让他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怔忡过后,霍子南不免为自己的心虚感到可笑,怎么可能的呢,这是个崇尚科学的世界,聂辰这样从小就学习唯物观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么离奇的事。
  唐医生例行公事地向聂辰询问了一些常规问题,又将他在治疗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做了介绍,最后说:"有什么需要请打铃叫护士,如果我不在,我的助手霍子南霍医生会代为处理。"
  乍见霍子南,聂辰的眼神有些惊艳,有些困惑,随后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直到唐医生全都说完了,才重又将视线落在霍子南脸上:"霍子南是吗?"
  他问的突兀,唐医生有些疑惑,看了看霍子南,说"是。"
  聂辰点了点头,接着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唐医生和霍子南对视一眼,告辞出门。
  "富二代的脾气都比较怪。"唐医生有些不悦,"不过也难怪,被人这样刺杀,谁的心情也好不了。"
  "被人刺杀?"霍子南惊讶地问。
  唐医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打了个哈哈掩盖过去,说:"下午我要出去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看聂辰很注意你,你要当心应付。"
  下午,本来就没什么热力的太阳又被云层遮住,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霍子南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心里乱七八糟跑着火车,聂辰上午的表现稍微有些失常,无论如何让他有些担心。
  但担心什么,又说不清,只觉得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视线,带着一如既往的清冷,一直萦绕在心头。
  窗外的停车场上,来来往往的人大都行色匆匆,忽然,一辆豪华房车驶进了停车场,引起了霍子南的注意。
  车子停了下来,几个保镖模样的人撑着伞,从车上接下来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瘦高的黑衣男人。
  黑社会吗?13K的人?
  霍子南皱眉,下意识地觉得,这一行人和聂辰的伤势有关。
  不由自主地,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出了办公室。
  果然,电梯在七楼停住,花白头发的黑衣男人带着一个身材彪悍的保镖走了出来,径自到了聂辰病房门口。
  保镖站在了门前,黑衣男人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霍子南有些担心,正巧护士要给聂辰换药,他借故跟着护士进了病房。
  因为正在打吊瓶,聂辰躺在床上,轮椅被叠起来放在床边。
  他脸色十分苍白,头发依然乱乱的,覆在浅蓝色的枕头上,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虚弱。
  黑衣男人站在聂辰床前,正关心地询问着什么,见霍子南和护士进来,直起腰停了下来。
  待看清黑衣人的脸,霍子南吓了一跳,他大约四十上下年纪,五官很英挺,但一道三寸长的刀疤斜过面颊,让本来轩朗的面孔看上去十分狰狞。
  "这件事,我会查一查的。"刀疤脸的男人撇了一眼霍子南,继续对聂辰说,"车行昨天已经派人去过了,跟你飙车的车手也有派人去问过,还有……就是你身边的人了,如果你不好自己查的话,我来。"
  "刀叔。"聂辰静静躺着,低声说,"阿安不会害我,何况他当时就坐在我后面,如果他想要让我死,不可能跟我同乘。"
  "问题是你现在躺在这里,他好好的。"
  聂辰别过头去看着窗外,不说话。
  "要不是为了护着他,你也不会伤这么重了。"刀疤脸的男人语重心长,"阿辰,阿安是有一些背景的,兰家在本地的势力,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你玩玩可以,不要太上心。不要怪刀叔唠叨,你年纪也不小了,女朋友,还是要正经交一个。"
  护士给聂辰量血压,霍子南站在床尾,无论如何淡泊从容,听到刀叔这句话,心还是忍不住一酸。
  已经有了新男友了吗?他不由自主有些沮丧,继而苦笑,他们早就分了手,何况林祖栋死都死了半年了,恐怕连尸体都已经腐烂在那个结满常青藤的墓园,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在意些什么?
  "查爷来看过你没有?"刀叔转换了话题。
  聂辰摇头,刀叔面沉如水:"他好歹是你舅舅,给你校车的车行又是他名下的,这个时候,连面上功夫他都不愿意做了吗?"似乎还要说什么,注意到站在一边的霍子南和护士,打住了话头。
  聂辰也没有追问,垂着眼怔怔看着虚无的远处,脸色难看极了,神色又清冷又疲倦。
  是伤势加重了吗?霍子南有些担心,但这时护士已经换好了药,各项仪器也调整完毕,他不好再打扰刀叔的探视,只好跟着她出了病房。
  临走时,他忍不住对刀叔低声说:"先生,病人还很虚弱,请不要让他太过劳神。"
  刀叔看了看他,问:"你是唐医生的助理?"
  "是。"
  刀叔微微点了点头:"好。"
  也许是听从了霍子南的劝告,十分钟后刀叔出了病房,敲响了霍子南办公室的房门。
  "霍医生。"刀叔说,"请转告唐医生,聂辰的治疗就拜托你们了,这位……"指了指身后的保镖,"是阿蟹,以后负责聂辰的日常生活,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他说,他会通知我的。"
  "好的。"
  阿蟹人高马大,看起来却一点都不鲁莽,眼神透着精明,向霍子南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刀叔走后阿蟹留了下来,聂辰对他似乎还比较信任,态度也很熟络。
  下午下班前,霍子南照例去巡视,阿蟹不在,病房里只有聂辰。
  出乎意料地,他居然坐在轮椅上,面朝落地窗,正翻看着一份赛车杂志。
  他的脸色好了很多,任性的短发也略收拾了一下,稍微服帖了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莹亮的眼眸。
  霍子南有一点错愕,他的情况,与几个小时前判若两人。
  "你怎么样?"
  聂辰抬起头,视线从杂志上挪到他脸上,看了他两秒钟,忽然露出一个清澈的微笑,右颊上酒窝隐现:"还不错。"
  "下午你的情况似乎不太好,我还以为恶化了。"
  聂辰低下头笑了,手上的杂志翻了一页:"那时候有些头晕。"
  "哦……"活了四十年,怎么会连这点猫腻都看不出,霍子南已经明白,聂辰下午并没有恶化,这会儿也没有忽然好转,一切,都是做姿态,示弱而已。
  刚刚校过的摩托车,怎么可能无故刹车失灵。
  无论从唐医生口中还是刀叔那儿,霍子南都听得出来,聂辰在13K的情况并不妙,有人甚至对他的性命虎视眈眈。
  "如果不舒服,请及时叫我。"霍子南完全能体谅他的做法,甚至有些淡淡的同情,欠了欠身,"我下班了,晚上会有夜班医生,有什么事请打铃。"
  "霍医生。"在霍子南转身的一瞬,聂辰忽然开口:"你……"
  黑亮的眸子带着轻微的困惑,他深深看着霍子南,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欲语还休。
  良久,他眼神一软,低下头哑声说:"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霍子南心中一动,冲口而出:"很重要的人吗?"
  "嗯?"聂辰错愕,接着微微一笑,"算是吧……"
  霍子南张了张嘴,那一瞬"是已经死去的人吗?"这句话差点就问了出来,关键时刻却还是忍住了。
  "我这个人很面善。"霍子南笑笑,"经常被人认成熟人。"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聂辰皱着眉,费力思索,"不是指相貌,只是感觉……抱歉霍医生,跟你说这些无聊的事。"
  "没什么。"霍子南摇头,"我走了,再见。"
  退出房间,霍子南轻轻吁了口气,"扮演"自己的这半年来,他从没这样紧张过。
  如同盗贼害怕被主人发现,如同作弊害怕被监考抓住,明明知道重生不是自己的错误,也完全没有想要和他相认的念头,可,就是这么紧张。
  管不住自己,一看到他就乱了方寸,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谁,潜意识深处却深深渴望能够探究他的内心,希翼发现他对死去的林祖栋,还有一丝感情,有一丝挂念。
  太贪婪了,拥有第二次的生命已是奇迹,为什么还奢求其他。
  霍子南心情纷乱,早早就回了宿舍,本来晚上是打算好好休息的,没想到躺到床上不到半个小时,便被唐医生一个电话Call回了医院。
  只是一个不算严重的手术,但处理起来工作量有点大,午夜十二点半,大家才结束了加班。
  在手术室站了四个小时,霍子南真是累的要死,可站在医院门口等了半天,居然连一辆空载的计程车都没有路过。
  虽然已是三月,因为最近时常下雨,午夜时分还是有点冷,霍子南衣着单薄,勉强又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有挡到车子,最终决定步行回去。
  其实也就是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而已,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
  路灯拉长了他的影子,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呼吸着清冷的空气,霍子南长长舒了口气,医生,是一个神经高度紧绷的职业,像这样懒散的散步,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十五分钟后,霍子南走到了一个漆黑的巷口,斜刺里忽然伸出一个有力的臂膀,挡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
  霍子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以为遇到了劫匪,飞快地转身想要逃走,却被一双铁钳般的手紧紧抓住了手臂。
  现在拥有的这个身体虽然年轻,也算是高大,但并不彪悍,无论林祖栋还是霍子南,都没有什么格斗搏击方面的技巧。
  "钱在裤袋里。"霍子南挣不开对方,很快镇定下来,"还有一只手机,不过不值什么钱……"
  对方扣着他的手腕:"老子不要钱,跟我来,我们老大有事问你。"
  暴力・交锋
  霍子南被人连推带搡,踉踉跄跄走到了巷子深处,那里没有路灯,漆黑的夜里,依稀看出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大哥,就是他,唐医生的助理。"押着他的人松了手,将霍子南推到车前,车灯忽然亮了,晃的他头昏眼花,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个高大的男人下了车,逆着光看不清相貌,只感觉到凶悍的眼神。
  "你们想干什么?"霍子南还算镇定,揉着被拧的生疼的胳膊,侧头避开强光。
  "只问你一件事。"那人带着M市本地口音,话说的很轻松,里面的威胁却表露无疑,"我只问一遍,你最好乖乖说真话,否则……这么漂亮的脸蛋,放在夜总会,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像你这样的,男人和女人都会喜欢呢。"
  霍子南一激灵,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却被人再次抓住了胳膊:"还想跑的话,可连回答问题都省了。"
  两个手腕在身后被扣在一起,身后的人用力往上一提,霍子南痛的直冒汗,只好点了点头表示配合。
  身后的人稍微放松了一点,好让他不是那么难过,问话的男人抽了口烟,喷在他脸上,慢条斯理地说:"聂辰,他怎么样了?"
  霍子南被呛地咳了一下,听到聂辰的名字却马上心中一凛,斟酌着回答:"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唐医生的助理,你应该去问……啊……"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便被推地撞在车头上,身后站着的人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引擎盖上,一手将他扣在一起的手腕狠狠往上一提:"真的不清楚吗?"
  霍子南痛的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对方还顶着他的腰,无休止的往上拉胳膊,几乎要让他脱臼。
  "放开我。"霍子南忍痛咬牙,"我真的不清楚……"
  "病历都不会背吗?"之前问话的男人走了过来,提起他的头发看着他的脸,拇指擦掉他侧颊上的灰尘,冷冷一笑,"需要帮你回忆一下聂辰的病历吗?我的方法有很多。"拍了拍他的脸,"不过,看你的样子,我还真不确定你能承受的起。"
  肩头剧痛,霍子南前世今生都没遇上过这样惊悚的事件,不可能不害怕。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不利于聂辰的事。
  即使完全不明白内情,他也猜得到,此刻正在拷问他的人,都是聂辰的对头。
  沉默。
  对方似乎有些讶异于霍子南的坚持,拍了拍他的脸:"不够痛是吗?"
  霍子南早就痛的浑身发抖,但还是坚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胳膊被放松了,男人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纤细修长的手指,冷冰冰地说:"指头真漂亮,听说你们外科医生,是很在意手的……"抓住一个指头用力往后拗,"断了的话,会失业的吧?"
  "啊……"霍子南忍不住痛呼出声,用力挣扎着想要挣脱,却被身后的男人紧紧抱住了腰,动弹不得。
  "不要……"霍子南低声恳求,"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行凶的男人皱眉,大约是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男孩如此冥顽不灵,拍了拍手,说:"带他回去。"说着拉开了车门。
  "放开我!救命!"霍子南拼命挣扎起来,大声呼喊想要惊动附近的人,万一被他们弄到什么更隐秘的地方去,恐怕就不是拧一拧胳膊、拗一拗手指那么简单了。
  "闭嘴!"暴徒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接着将他塞进了车子。
  霍子南被他抽的头昏眼花,一时再叫喊不出,只能捂着脸吸气。
  车还没来得及开走,两束刺目的光线忽然从巷子□了过来,接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了不远处。
  车灯熄灭,车门打开,阿蟹壮硕的身影走了出来,大声喊:"停车!"
  看见阿蟹,驾驶座上的男人动作忽然僵住,隔了半晌,才打开车门迎了过去。
  阿蟹缓步走了过来,动作看似随意,每一步却都含着煞气:"垮仔,怎么这么辛苦啊,大半夜还不收工?"
  "是蟹哥啊。"垮仔不动声色地站在车门前,暗示手下将霍子南的头按低些。
  阿蟹怎么可能被他瞒过,不过扫了一眼,便冷笑道:"霍医生怎么招惹你了?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垮仔抽了抽嘴角:"一点小事。"
  "既然是小事……"阿蟹掏出烟递了一根给垮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给我阿蟹一个面子吧。"指了指面色惨白的霍子南,"人交给我。"
  垮仔接过烟,脸色阴晴不定,阿蟹给他点上火:"垮仔,就算不给我面子,刀爷的面子你总要给的吧,唐医生是聂辰的主治医生,霍医生是他的助理,明天他还要接着上班,换医生的话,还真不方便呢……"
  两人默默对视,良久,垮仔笑了笑:"蟹哥的面子当然要给。"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松开霍子南,将他拉出车子,甚至很体贴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着,"霍医生,一场误会,不要介意啊。"
  垮仔开车走了,小巷里恢复了寂静。
  "霍医生。"阿蟹恢复了平时和蔼的腔调,走过来看了看霍子南的脸色,"你怎么样?要不要回医院去看看。"
  "我没事。" 虽然痛的厉害,但他确定都是皮外伤,骨头没有问题,回家上些跌打药就没事了,"我宿舍里有药,回去擦一点就行了。"
  "那行,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阿蟹不由分说带着他往车子走去,霍子南惊魂未定,还不知道垮仔到底走了没有,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他是不是问聂辰的事?"阿蟹一边开车一边问。
  "嗯。"霍子南这才想起道谢,"刚才的事,谢谢你。"
  "不用客气。"阿蟹说,"你什么都没说?"
  "没。"
  "为什么不说?很痛吧?"
  霍子南一时语塞,半晌才说:"医院有规定,不能泄露聂先生的病情……"
  "这么敬业?"阿蟹笑,"年终一定请你们院长给你发个最佳员工奖。"
  霍子南勉强笑了笑,车子很快就到了宿舍楼下。
  "今天的事,让你受惊了。"阿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不过不用怕他,这件事我会摆平,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霍子南点头,转身进了楼洞。
  看着霍子南上了楼,房中亮起灯,阿蟹掏出手机拨了刀叔的电话:"刀爷,刚才有人动了霍医生……没事,我恰好赶上……您猜的没错,是查爷的人,垮仔……问霍医生聂辰的伤势……哼,大概是想知道他死不死得了吧……是,我这就过去,十分钟内。"
  挂了电话,阿蟹发动车子,拐了个弯向M市东郊驰去。
  M市,东郊,状元里三十七号。
  这是一间普通的公寓,一如M市所有繁华地带亟待拆迁的旧楼,狭小的窗,低矮的屋顶,泛黄的下水道。
  虽然不大光鲜,然,人气十足,地脉超旺。
  这也是�飞这么多年一直坚持住在这里的原因。
  没有人会相信,堂堂"13K"的二当家,居然会在这么嘈杂暗淡的地方,一住就是二十年。
  常有人拍马屁说他"大隐隐于市"什么的,那都是扯淡,风水旺才是真的,不然他不会次次都能在枪口下逃生,生意越做越大,场子越占越多,连曾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当家聂元宏,都死在了他前面。
  查爷,现在是13K真正的王者。
  公寓短短的过道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客厅,午夜一点半,厅里依旧灯火通明,蒸汽缭绕,辛辣扑鼻。
  圆桌上放着一口古旧的铜火锅,钢碳烧的很旺,火锅里咕嘟咕嘟煮着浓郁的牛骨汤,�飞穿着件洗脱线的白背心,坐在太师椅上正吃的热火朝天。
  M市的春天湿气大,又冷,川味火锅最能驱寒气了。
  垮仔站在圆桌旁边,神情忐忑地看着�飞,嚅嗫着说了一句:"查爷,要不是阿蟹那小子忽然出现……"
  "行了,你他妈的总是这么一根筋。"�飞冷着脸,"他不说,你难道不会找别人?"
  "是……"垮仔暗暗恼恨,其实他一开始是想找唐医生的,谁知道去晚了一点,那家伙已经开车走了,正撞上霍子南。
  本来以为,那个年轻文弱的小医生更好对付些,没料到还是个硬骨头。
  "我明天再去找唐医生……"
  "还找个屁。"�飞恨恨喝了口啤酒,"阿蟹那小子一定已经告诉了老刀,那帮老东西很快就要来兴师问罪了。"
  "那……"
  "去给我找找车行那个白痴。"�飞说,"妈的,一出事他先溜了,比兔子还快。"
  刺耳的门铃声忽然响起,垮仔看了看猫眼,说:"查爷,是刀爷,就带了阿蟹一个人。"
  "哼!来的倒真快。"�飞阴沉沉一笑,挥了挥筷子,"开门。"
  花白头发的男人走了进来,刀叔依旧是黑衫黑裤,身后跟着人高马大的阿蟹。
  进来后阿蟹站到了玄关处,�飞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坐啊老刀,饿了吧?"回头叫:"垮仔,给刀爷拿副碗筷来。"
  "我吃过了,不用麻烦……"刀叔示意垮仔停下,掏出手帕擦了擦眼镜上的雾气,"阿飞,你煲的牛肉汤真是本城一绝啊。"
  "那还不吃一点,怕有毒啊?"�飞咧嘴笑笑,涮了一大片羊肉塞进嘴里,烫的舌头乱突鲁。
  "你做的牛肉汤,就算有毒,也是千金难买……可惜,我刚和老婆吃过夜茶。"刀叔拿起一边的啤酒给�飞递过去,眼含笑意,话中带着话,"慢点吃,小心烫着,一把年纪了,凡事都不要这么心急嘛……"
  �飞泰然自若地接过啤酒喝了一口,顺了顺气儿:"到了我这个年纪,该有的都有了,还有什么可心急的。"
  刀叔意味深长地一笑;"这次阿辰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难免多想啊。"
  "多想?"�飞冷笑,"谁多想?想什么?"
  "我和坤叔老梁下午打麻将。"刀叔看着�飞的眼睛,"阿辰一向小心,车子也刚送去车行检修过,没理由忽然刹车失灵,车行又刚好是你的地盘……"
  "你想多了老刀。"�飞打断了他的话,筷子当啷一声被扔在桌上,"谁要是说这种话,就太对不起我过世的阿姊了。"
  见他抬出了死去的大嫂,刀叔冷冷一笑:"大嫂要是知道你今晚派人去吓唬阿辰的医生,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昨天今天都太忙,没空去看阿辰,所以让垮仔去跟医生问问他的情况,这里面都是误会。"�飞面不改色地说,"我阿姊和宏哥就阿辰这一根独苗,宏哥罩了我十几年,我怎么会做这种让他绝后的事情。"
  "你知道就好!"刀叔说:"就怕有些人胃口太大,吞掉了良心,嫌阿辰挡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谁敢动他,别说我老刀不答应,其他几个堂主也……"
  "操!"�飞砰一声将啤酒杯一顿,"阿辰是我亲外甥,谁他妈的在这种事儿上乱嚼舌头,别怪我�飞不顾情面,要他好看!"
  "行了……"刀叔冷哼一声,"别他妈的叫,人在做天在看,弟兄们一起混了十几年了,查爷你的手段我老刀还是很清楚的……既然你提出了大哥大嫂,就希望你也能把他们放在心上,我没什么好说的。"霍地站起身,"我先走了。"
  防盗门一声轻响,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牛骨汤还咕嘟咕嘟冒着泡儿。
  �飞粗壮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捡起筷子接着涮羊肉片儿,只是涮了半天,肉都老了,他的筷子还兀自在铜火锅里搅来搅去,不见捞出半片肉来。
  沉迷・回忆
  这天清晨,巡检的破例只有唐医生一个人,没有看到霍子南,聂辰有些莫名的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霍子南很熟悉,虽然确定他们昨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却不由自主被他深深吸引。
  诚然,这个年轻的医生长的很漂亮,非常引人注目,然而让他砰然心动的并不是他的样貌,而是一种似是故人的感觉――从容、温暖、平静。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专注而温柔,默默注视时,让人如同置身于秋日的暖阳之中,舒适而眷恋。
  很像……
  那个已经逝去半年的男人,曾经,就是用这样温柔如水的眼神,在明媚的清晨,在寂静的午夜,在激情狂乱当中,甚至在愤怒心碎之时,一言不发地,注视他……
  真是无比诡异的错觉啊,转念一想聂辰哑然失笑,真是神经了,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那个怪蜀黍。
  真不明白,这个年代,怎么还会有那么固执刻板的老男人,明明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为人处世都相当平和圆滑,却惟独,对爱情有着异常的执念。
  GAY这个圈子,有谁能和他一样,坚持着莫名其妙的节操,真的像是要找个人过一辈子似的,全心全意,一门心思地想要稳定,想要长相厮守。
  真是活见鬼。
  聂辰一直以为自己和他不一样,都说三年一个代沟,二十岁的人和四十岁的人,不该是一样的贞操观,所以分手后他也尝试过跟很多男孩上床,享受年轻的身体蓬勃的精力。
  但,事实证明,人是很容易被朝夕相处的人潜移默化的,没有感情作为支撑,不管换什么对象,换什么场所,换什么体位,所有的性 爱都是千篇一律,味同嚼蜡,根本不可能带来长久的快乐。
  很快,聂辰就厌倦了那种看似精彩,其实枯燥的生活。
  贪图安逸,果然是人的本性,每次赛车回来,都想有人放好了热水,将干净的浴袍搭在浴缸边上;每一次饥肠辘辘地下课回家,都想有美味的披萨放在烤箱里,打开门就能吃得到。
  当然,他需要的不是仆人和厨子,而是一个人,一个发自内心体贴关爱,发自内心想要给他温暖的伴侣。
  原本想,岁月还很长,世界这么大,自己的运气也一向不赖,总有机会能再找到那样一个温柔良善的人的。
  谁知到……那么难。
  或者,凡事只要你心中存了模板,什么都拿它去套,便怎么也寻不到所谓"更好的",只能越来越后悔曾经的不珍惜。
  这,就是所谓的"千帆过尽"吧。
  可是,无论心底里多么懊悔,他的骄傲都不可能让他向一个抛弃自己的男人低头,哪怕是自己的错,哪怕他已经死了。
  液体一滴滴从吊瓶中落下,注入静脉,也许是血管壁压力增加的原因,聂辰总觉得烦闷莫名,忍耐了许久,打铃叫了护士:
  "我想见霍医生。"
  "他请了一天假,大概明天才能来上班。"
  "他怎么了?"
  "听说是病了。"护士回答,"比较少见呢,霍医生最勤奋了,从来都只有加班,没见过他请几次假。"
  "病了?"聂辰皱眉,本来就郁结的情绪更加烦躁。
  "您不舒服么?要不要请唐医生来?"护士见他面色不好,问,"还是您找霍医生有急事?"
  "不用。"
  十一点半,阿蟹带着午饭和水果过来医院。
  他以前是跟聂元宏的,五年前被刀叔看上,要过去做了左右手,一直信任有加,刀叔也知道他和聂辰关系不错,这次才派过来做他的保镖。
  "今天怎么样?"阿蟹架上了饭桌,调高病床的靠背,一边准备午饭一边问聂辰。
  "挺好。"聂辰闷闷地。
  "医生来过了?"
  "嗯。"
  "霍医生有没有过来?"
  "没。"
  "哦……"阿蟹挑了挑眉,"看来他伤的不轻。"
  "他受伤了?"聂辰诧异。
  "是垮仔。"阿蟹将昨晚的事简要地说了一下,"垮仔那家伙,下手一向不轻,霍医生长的那么秀气,真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他为什么不说?"聂辰有些怔忡,有些不解。
  阿蟹说:"刀叔事先跟院方打过招呼,要保密你的情况,霍医生还挺敬业,看来这医院待遇不错。"
  "哦……"聂辰想了想说,"昨晚你没送他去医院看看?"
  "我问了,他说不用。"阿蟹说,"他自己就是医生,应该知道轻重。"
  "不然你找找他的电话号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聂辰说:"让医院的人因为我个人的事情受伤,不太过意的去。"
  "不用吧……"阿蟹觉得聂辰对霍子南的关心似乎有些超常,想要反对,看了看他的脸色还是改了口,"那等明天吧,要是他还不来,我再打给他,另外,过两天包个红包给他好了。"
  霍子南出身医学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是极其敬业的,十几年的行医生涯中鲜见因为自己的事耽误过工作,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休息一天后他还是坚持去了医院。
  上午巡检的时候,聂辰躺在床上打吊瓶,看到霍子南恢复工作挺意外,也挺欣慰,想要仔细问他,因为唐医生在场不太方便,只好忍住了。
  估摸着快查完房了,聂辰打铃叫了护士,让她请霍子南过来,护士却说:"有个病人情况恶化,霍医生正在处理,您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请唐医生?"
  聂辰摇头说不用,请霍子南忙完了过来一趟。
  整个早上都没见霍子南过来,聂辰躺在床上看电视,脑袋里却闷闷的,什么也没看进去。
  中午阿蟹的小弟送了饭来,聂辰烦透了一直呆在床上,便拄着拐下了地,坐在小桌边的轮椅上吃饭。
  吃了一半,门被敲响了,霍子南走了进来。
  "聂先生,你找我?"霍子南的语气依旧平和而疏远,"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看到他的一瞬聂辰忽然愉快起来,放下筷子对他微笑,"请坐。"
  霍子南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雨季刚过,天气冷冽晴朗,阳光从身边的落地窗投进来,耀在他脸上,却依旧难掩倦容。
  "吃过午饭了么?"聂辰问。
  "还没有,早上有个棘手的病人刚刚处理完。" 忙了一早上,霍子南本来就没有恢复的肩关节更加酸痛,连中饭都没有胃口吃。
  "耽误你吃饭了,抱歉。"
  "没事。"霍子南淡淡笑笑,出于职业习惯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看着茂菲氏管调了一下他的吊瓶点滴,"刚才有没觉得心慌?椅子比床低,速度要稍微调一下。"
  他穿着件大褂,身上有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还有一种年轻男人特有的体味,和在一起,很陌生,又很熟悉。
  这是每个医生都会有的味道吧,聂辰恍惚间想,没什么不一样的……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霍子南微微低下头,琥珀色的眸子仔细看他的脸色,"头痛有没有加剧?"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询问,公事公办的腔调,一触上他温润的目光,听到他和煦的声音,聂辰的心跳忽然间漏了一拍。
  "哦……不,请你来不是因为这个。"聂辰敛起有些分散的心神:"是前天晚上的事,阿蟹他都跟我说了,真是对不起,连累你了。"
  "哦……那件事啊……没什么,都是小伤。"霍子南直起身,重又坐到了他对面,"已经好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我的事,你说出来也没有什么,不要因为这些无谓的事让自己受伤。"
  "医院有医院的规定。"霍子南微笑,友好而疏离。
  "哦……"聂辰有些语塞,低下头顺了顺满头乱发,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让你受伤我很抱歉。"
  "不用。"霍子南微笑摇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下午还有工作。"
  看着他站起身来,礼貌地点点头,转身,烦躁失落忽然涌上心头,仿佛面对某些一直拥有,却即将失去的珍贵物事,分外无力。
  "霍医生,"聂辰下意识地叫住了他,"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抱歉,我上次好像也说过。"
  "没关系的。"霍子南似乎有些不安的慌乱,但很好地用微笑掩饰住了:"我说过,我这个人很面善。"看了看表,"我还有些工作要做,失陪了。"
  霍子南转身离去,看着他纤瘦挺拔的背影,聂辰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掺杂着心酸的心悸。
  这个男孩,明明非常年轻,眸子清澈如水,为什么,却总带着些离奇的成熟和沧桑,笑容永远都淡淡的,神情中有着说不清的忧郁。
  闭上眼,恍惚间那种熟悉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如果抛却外表,用心感受,聂辰几乎会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曾经的阿祖。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霍子南在唐医生巡检过后主动来到了病房,将一个信封放在聂辰床头:"聂先生,谢谢你的好意,其实我所做的都是一个医生的本分,你不必给我额外的酬谢。"
  聂辰看了看床头的信封,明白那是阿蟹交给他的红包,不知为何,此时见到他没有收下退了回来,心里不但没有遗憾或者生气,反倒有些高兴。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霍子南欠了欠身,转身就走。
  "霍……子南,等一等。"聂辰忙叫住了他,"对不起,阿蟹他这样做,是不是是冒犯了你?"
  "没有没有,你不用这么在意。"霍子南对此倒没有太大抵触,他明白国内的习惯,给医生塞红包再正常不过了,一开始他不收,反倒让患者忐忑,后来索性来者不拒,只等人家出院才还回去,好让病人能安心接受治疗。
  "这次的事,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吧。"聂辰说,"我很欣赏你的人品,如果可能,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哦……当然。"霍子南温然一笑。
  "将来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请尽管找我。"
  "嗯。"霍子南依旧微笑,敷衍地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说是可以交个朋友,其实霍子南对聂辰的态度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彬彬有礼,依旧公事公办,关心细致,但绝不超过正常的医患关系。
  聂辰觉得不满意,但又说不上哪里不满意。
  也许,自阿祖之后,对医生这个职业产生了特殊的偏好吧……
  对于聂辰态度的改变,霍子南当然有察觉,重生后他也研究过一些灵异事件,他相信,人的灵魂带有独特的气场,不会因为外表的变化产生改变,那些真正了解和熟悉你的人,时间长了一定能够察觉。
  所以他尽量避免和聂辰单独的相处和深入的对话,即便如此,也无法回避聂辰对他超乎寻常的好奇。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只要他当班聂辰就会命人请他来,虽然每次总是以身体为借口,但霍子南明白,他只是想见他,观察他,甚至是试探他。
  一开始,霍子南感觉有些别别扭,在聂辰的注视下,他常常会忘记自己不是林祖栋,进而产生一种狼狈的被拆穿的错觉。
  时间长了便慢慢坦然了,林祖栋已经长眠于地下,静静陨灭只留枯骨,自己,现在是一个叫霍子南的住院医生,做人,要扮演好自己的本分。
  然而,午夜梦回,他又常常禁不住想,也许,聂辰并不是那样无情,那样善于遗忘,林祖栋在他心里,或者总会留下些什么。
  年轻的身体恢复力是惊人的,在霍子南这样世界级脑外科专家的精心治疗下,聂辰很快便可以出院了。
  临走那天霍子南正好休假,后来听当天值班的同事说,聂辰的出院阵势很大,13K几个堂主都开着名车来接他,车队的人也全体在医院门口排开了给他道喜。
  "哇,你是没看见啦霍医生。"急诊科的阿梅跟他八卦,"从来没有看见黑社会来的这么齐全,好酷。对了,车队的帅哥也都来了,超级养眼哦。"
  霍子南被她说的微笑起来:"那你没有当场抛绣球?"跟阿梅这样的年轻人说话,他总像是在和小朋友说笑。
  "我倒是想啊。"阿梅大笑:"他们简直什么类型的都有啦……最好看的是副队长,真是漂亮的不像话,可惜年纪太小,搞不好还没成年呢。不过啊,他跟聂辰感情很好的样子,拥抱了不算,还贴面呢。"
  阿安,似乎是姓兰的,这个名字只听过一次而已,但记忆很深。
  霍子南微笑不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氤氲的蒸汽掩盖了眼神,蒸发了其中淡淡的失落。
  短暂的交集过后,两条直线,总会越离越远,他想。
  但,人生从来不是直线。
  初夏・分权
  六月天,M市的气候最是怡人,没有春天雨季的凄冷,也没有盛夏酷暑的澳热,蓝天纯净清澈的如泼墨渲染的一般。
  聂辰坐在房间一角的弧形落地窗前,看着远处蓝的醉人的一色海天,这所父亲生前修筑的宅院,依山傍海,疏朗精致,承载了许多欢乐的时光,出国十年,回来后他不知怎的却生了厌烦,便在市里繁华地带买了一个闹中求静的公寓独自居住,平时几乎不回来,只留下管家老刘带着十来个仆人照管房屋。
  伤筋动骨一百天,出院的时候聂辰依旧行动不便,索性回到老宅来休养,管家老刘从小看着他长大,比较了解他的生活习惯,对他感情也很深,这次他好不容易回来长住,自然是尽心尽力的照顾,饮食起居无不精心安排,不过十几天的功夫,聂辰的身体便恢复了很多。
  这里的生活是闲适恬静的,然,也很单调,很寂寞。
  闲下来的时候,聂辰总是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海景,让记忆信马由缰地在脑海中驰骋。
  佛罗里达的初夏,也是这样明媚动人的,天气好的时候,阿祖经常陪他一起出去远足,在荒山上过夜。曾经的日子在经历时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直到一去不复返,才恍然觉得珍贵。
  不应该这样沉湎于往事,沉湎于回忆的,聂辰常常告诫自己,但无法控制,阿祖死的越久,那些共同经历的事情就越发清晰。时间如同筛子,不停地筛过岁月,漏走生活的琐碎,留下深刻的悲欢,完全不受个人意志的控制。
  聂辰有些烦躁,这段时间住在老宅,整个人放松下来,似乎更容易想起阿祖,想起他温和恬淡的笑容,想的多了,记忆中的轮廓便模糊起来,恍惚间,竟与另一个人重合……
  霍子南,论外貌与阿祖明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就是那种奇异的感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只是气息的频率,都让他心中产生诡异的幻觉,两个人的样子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混淆他的记忆。
  他常常想,这应该只是一种病,车祸造成的脑震荡或许比想象的要严重,令他的个性都有些变了,如同轻浮的浪荡子一般,对一个几近陌生的年轻男孩产生异乎寻常的兴趣。
  翻翻手机,仍旧没有霍子南的消息,出院的时候他正好休假,聂辰便将自己的名片给了唐医生,拜托他转交,谁知这么久,霍子南竟然连一句"早日康复"之类的客套都没有发来。
  真是个冷淡的人,看起来明明是温柔随和的类型,对自己却像有什么成见似的。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对方越是躲避,越是难以触摸,就越是好奇,越是想要接近,想要了解。
  房门忽然传来剥啄之声,将聂辰的思绪拉了回来。
  "阿辰。"进来的是老刘:"时间差不多了,客人们大概很快就会来,你要不要下去客厅?"
  "哦……"聂辰看看表,已经是九点一刻,离老刀约定的会议时间不过十五分钟,"我马上下去。"
  几分钟后,一辆房车停在了聂宅门口,老刀带着几个保镖走进了客厅:"阿辰,让我看看……恢复的不错。"
  聂辰微笑:"刀叔早,你气色也不错。"
  老刀笑着坐在了沙发上:"是不错,这几天跟你几个叔叔伯伯谈的顺利,心情好啊。"
  "嗯。"
  "我上次的提议,几个堂主大家都没有意见,稍后坤叔和老梁过来,我们会一起跟你舅舅好好说说。"老刀敛起笑意,"阿辰,赛车是你的爱好,这我不反对,但13K是你父亲辛辛苦苦多少年打下的基业,要是在你手里拱手让人,他泉下有知如何安心?"
  聂辰沉默不语,老刀又说:"我知道你有顾虑,可有些事,是此消彼长你进我退的,你明白么?"
  聂辰轻轻点头,老刀压低了声音:"你这次出车祸的事,我们把可能的环节都查了,虽然没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但车行是你舅舅的,经手车子的都是他的人……不是我多想,就算你再退让,有些人恐怕也放心不下。"
  "刀叔。"聂辰皱眉,"我听你的话就是,不过大家以和为贵,还是不要互相猜忌的好。"
  以和为贵,虽然只有四个字,但里面包含的学问可深了,尽管老刀忌惮�飞势力越来越大,担心他嫌聂辰挡路除掉他,但也不想13K内讧,伤了自己的元气,让别人渔人得利。
  两人点到即止,很默契地停止了这个话题,开始品评各自杯中新泡的雨前龙井。
  九点半,13K两大元老前后到来。
  先来的矮胖子严坤,是聂元宏最早的兄弟之一,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仍旧很犀利,里里外外透着精明。
  "阿辰怎么样了?"严坤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当初杀自己亲大哥的时候据说脸色都没有变过,"我送来的血燕老刘有没有做给你吃啊?"
  "谢谢坤叔。"聂辰在他面前向来以晚辈自居,态度是很恭顺的。
  "我那里还有一些,晚点让人给你送来。"严坤说,"你回来这半年多,我身体一直不好,也没找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唉,不要怪我这个老家伙啊。"
  "怎么会。"聂辰笑着说:"论理是应该我这个晚辈经常去看你的,因为忙些别的事耽误了,坤叔不要怪我才对。"
  严坤哈哈一笑,坐在了老刀旁边:"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今后有的是时间。"
  聂辰刚回国的时候,13K所有的堂主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万一他是个狠角色,一上来就用硬手腕拆分堂口,重新划分势力,就算大家扛住了不让他得手,也难免伤筋动骨。
  13K的势力很大,但也错综复杂,长期以来维持着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虽然每个人都有野心,可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干不掉别人,反而会被人吞了自己。
  因此大家都非常有默契地选择了回避和观望,谁也不去挺这位太子爷,看他能有什么动作。
  当时聂辰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态,虽然恼火,但也没有办法,自己出国十年,父亲忽然生急病而死,什么也来不及交代布置,留给了他一个这么大的摊子,却没有留给他一个可以信任的手下,一股可以依仗的势力,连父亲生前走的最近的老刀,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什么,都要靠他自己。
  借力打力,权力制衡,父亲留下的只有区区八个字,但在被架的这么空的情况下,怎么去运作这八个字,真是难上加难。
  "燕窝这种东西,给女人吃还差不多。"老梁声若洪钟,虽然人刚走到门口,声音已经响彻大厅,"坤哥,不如把你的虎鞭送点给他啊。"
  老梁是13K另一个资历较老的堂主,高大魁梧的中葡混血儿,原先是自成帮派的,后来并入了13K,也是现在除了�飞以外势力最大的一个堂主:"
  严坤哈哈大笑:"阿辰还年轻,这种好东西还是我自己留着吧。"
  四个人寒暄完毕,又絮絮说了些最近黑白两道的形势,等了足足一个钟头,时针指向十点半,�飞才带着垮仔大驾光临。
  "阿飞,你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啊。"老梁是个火爆脾气,等了这么久早就不耐烦了,一见面就抱怨起来。
  "公司有些事要处理啊。"�飞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坐到了一侧的木质沙发上,"我不像你老梁这么好命,有三个儿子里里外外打点生意,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压力大啊。"
  "场子摆不平么?"严坤笑着说,"听说海盛的胡焕盘下了你对面的美人港,正跟你打擂台,你的那些骚妞儿们都纷纷跳了槽,怎么样,搞不搞的定啊?要不要我让人弄些越南娘们给你撑撑场面?免得客人们闹饥荒啊。"
  在M市,唯一能和13K抗衡的帮派就是海盛,海盛老大潘昱雄近年来一直发展正行,黑道上的生意都是二当家胡焕掌管,今年春节后,胡焕盘下了美人港KTV,跟�飞的帝豪夜总会打起了擂台,想要在M市□行业分杯羹。
  "不用费心了。"�飞哼了一声,"胡焕不过是个卖白粉的,仗着手里现金充足,就想在我这里插一脚,老子这一行做了十几年,要是连他都摆不平,那不是白混了!"
  "谁不知道查爷最威了,哪里用我这老头子出手,哈哈,说笑罢了。"严坤依旧微笑,话说的亲热,其实完全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
  �飞没接话,看了看聂辰:"阿辰,伤势怎么样了?"
  "好多了。"聂辰欠欠身,"谢谢舅舅关心。"
  "听说你下个月有比赛,到时候别忘了送票给我啊。"�飞笑,"这次可要当心点,别再出什么问题,你这一受伤,全13K都乱了套,有些人乱嚼舌头,我也担着罪名呢。"阴戾的眼神扫过老刀、严坤和老梁,"咱们是一家人,没的让外人说闲话。"
  老梁"啪"地拍了一下座椅扶手,老刀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对聂辰说:"阿辰,我今天请几个叔叔伯伯过来,主要是想劝劝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光顾着玩儿赛车,13K是你父亲的心血,你在国外念的又是企业管理,也该为你死去的父亲想想,他打下这片江山不容易,不要让他九泉之下不放心。"
  聂辰垂下眼,低声说:"是,刀叔。"
  老刀又对�飞说:"阿飞,你刚才也说了,老梁有儿子帮忙你没有,阿辰是你外甥,又是姓聂的,公司事业忙的话,给他压点胆子,再合适不过了。他今年都快二十五了,不该老这么玩儿下去,父亲不在,你这个做舅舅的算是他最大的长辈,不要纵容他嘛。"
  �飞冷冷一笑:"刀爷你说的对,阿辰人聪明,又是科班出身,我也常常劝他回来。"对聂辰说:"阿辰,你怎么想?"
  聂辰默然,半晌才说:"我原先只是拿分红的,公司的事,都不清楚。"
  "不会可以学嘛。"严坤开了口,笑的跟弥勒佛一样,"别看你舅舅现在老成持重,当年也是宏哥一手□出来的。"
  �飞皮笑肉不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辰念过洋书,比我这土包子肯定强多了,说不定将来,我还要仰仗他给口饭吃呢。"
  "舅舅,你说笑了。"聂辰笑笑,眼神淡淡的,"既然继位长辈都这么想,那我就多跟您学学。"
  出于情面,以前几个堂主也提过几次让聂辰插手13K的管理,每次他都以没兴趣回绝了,要么就是很敷衍地上几天班拉到,�飞以为这次他依旧会推辞,没想到他就这么接过来了,不由得一愣,半天才"哈哈"笑了一声,说:"好的很。"
  他当然知道老刀他们几个打的什么主意,半年前聂辰刚回来那会,几个老东西不动声色地作壁上观,生怕聂辰太过强势,掌权后大洗牌,动了自己的利益。这次聂辰出了车祸,他们忽然意识到万一这位太子爷挂了,13K没了名誉上的掌门,最大的赢家成了他�飞,他们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所以,现在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回过头来联手挺聂辰,让他们甥舅间互相制衡,免得他�飞将来掌控了13K的根基。
  借力打力……这帮老狐狸。
  �飞说:"老刀,今天叫我来,就为了这个么?"
  "不全是。"老刀说,"咱们几个聚在一起不容易,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再说今儿是宏哥的生忌,下午一起去墓地去给他上柱香吧……免得日子长了,有了钱有了权,忘了当初弟兄们骨肉相连的恩情。"
  �飞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真不巧,今天我还有些大事要处理,大哥那里改天再祭拜吧,至于吃饭那就免了,谁是兄弟,谁和我骨肉相连,我�飞心里清楚的很。"
  他这话说的格外不近情理,连城府颇深的老刀也微微变色,皱眉道:"阿飞,论亲情,宏哥是你姐夫,你怎么做我们外人都管不着,可论规矩,宏哥是咱们大哥,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飞冷冷一笑,"我倒是想知道,今天这个会是个什么意思?鸿门宴?"
  "刀叔。"一直沉默的聂辰忽然开口,"今天是爸爸的大日子,别惹他不高兴,舅舅忙,就让他先走吧。"又对�飞说:"舅舅,要是你觉得我过问帮里的生意不合适,或者你放心不下,这事就算了,不用跟几个叔叔伯伯闹的不愉快,和气生财,咱们13K,不要为了区区一件小事不齐心。"
  聂辰这句话听着顺耳,态度也极谦恭,甚至带着露怯的意味,听在�飞耳中,却不啻一声闷雷。
  他要是不放权,那就意味着,他觉得聂辰过问帮里的生意不合适,或者,他放心不下。
  笑话,聂辰是13K名正言顺的老大,他不合适谁合适?他�飞,又凭什么放心不下?
  �飞回头,阴沉沉看着聂辰,后者站在沙发旁边,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看到清冷的眼神,淡淡地,含着一如既往的淡然,一如既往的无所谓。
  �飞心下冷笑,那看似无争的眸子背后,压抑着的愤怒,潜藏着的强悍桀骜,哪里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可有些事,明知道对方的用意,明知道对方不过是欲擒故纵,还是必须要入毂。
  "13K的江山,迟早要交到你手上,你能早点收心帮我,那自然再好没有了。"�飞说,"先从保全公司开始吧,力诚公司以后就交给你了,他们最近刚接了一个江宁地产的拆迁项目,你正好练练手……晚点到我那里来,我们再细聊。"
  流火・救赎
  刚进六月,骄阳便开始肆虐这个位于滨海的城市,正午,阳光如同流火般倾倒下来,烈日下的一切都仿佛被抽干了精力,蔫头耷脑地没一点生气。
  霍子南站在医院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计程车,然而这样的天气,又是交车的时间,想要打到一辆车简直是难上加难。
  等了五分钟,霍子南看了看表,还是决定搭公交车算了。
  从天佑医院到潘家庙不过十来公里的路程,但没有车直达,中途必须要倒一次车,霍子南赶到霍家老宅,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这个宅院有他一半所有权,但因为离医院太远,他工作后就没有回来住过,平时都是叔叔和婶婶居住照管。
  老宅是一所差不多有百年历史的四合院,院中有一棵几乎可以称作"文物"的榆树,在霍子南残存的少许儿时记忆里,他曾经在这棵树下听父亲讲故事,也曾经在这棵树下看到母亲拉着行李箱决绝地离开。
  重生后霍子南只回过一次老宅,参加了一下他"父亲"的三年祭,今天,他之所以匆匆赶到,是因为接到了婶婶的电话。电话里她哭的稀里哗啦,结结巴巴什么也没说清楚,霍子南听了半天,只大致明白是叔叔被抓去了警局。
  婶婶只是个卖水产的妇道人家,从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一见叔叔被人带走立刻慌了,哭了半天才在邻居的提醒下想起了霍子南,给他打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霍子南刚结束了一个小手术,听完电话连宿舍都没有回,带着满身的消毒水味就赶到了老宅。虽然跟这位叔叔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亲人,关键时刻肯定是不能抛下不管的。
  匆匆赶到潘家庙,只见几个村民正围在巷口气愤地说着什么,见霍子南过来,一个认识他的大婶立刻喊出了他的名字:"南仔,你回来啦,赶紧去你家看看吧,你叔叔被坏人抓走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霍子南不明所以,电话里婶婶明明说是警察带走的,怎么又变成了坏人。
  "还不是拆迁的事啦,欺负我们弱势群体啊。"
  这位邻居八婶说了半天,霍子南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片地被一家叫"江宁地产"的开发商征了要盖高档社区,因为赔偿事宜一直跟居民们谈不拢,便请了一家黑社会质地的保全公司"力诚"来和村民们周旋。
  黑社会不比开发商,几个牵头的村民家最先遭到了破坏和恐吓,不是小孩在放学路上被人打,就是有人半夜给院子里扔爆竹洒鸡血,总之都是匪夷所思的无聊手段,然,极其见效。
  霍子南的叔叔,就是牵头的村民中的一员。
  "昨天有人在你家老宅刷了好多血淋淋的标语,你说说,看到自己家被人搞成那样,谁能不生气?"八婶义愤填膺,"你叔叔只不过是拿着折凳拍了他们几下,居然就被警察抓走了,那帮人还要告他故意伤害,你婶婶刚刚去了警局,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唉,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先把人救出来吧,只要被拍的那些人不追究,你叔叔很快就能被放出来啦,他们就是要你们拿出地契,在合同上签字而已,这个院子你和你叔叔一人一半,不能坐视不理啊。"
  霍子南点头,八婶放低了声音又说:"那帮凶神恶煞的坏人,都是一家保全公司的手下,听说是13K的人,全是黑社会,你可不要跟他们硬碰硬,唉,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斗得过他们,还是忍气吞声啦,房子可以再买,钱可以另赚,要是人吃了亏,可补不回来啊。"
  13K?那不是聂辰的产业么?
  谢过八婶,霍子南给唐医生打了电话,唐医生的妻子是警局的后勤,起码能帮他打听一下叔叔的情况,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可能,花点钱先把人保出来也好。
  电话里唐医生连口答应,几分钟后唐太太回了电话过来,告诉他对方比较有势力,咬着不放,最好能私了,交点钱了事,至于案件本身,确实不算什么大事,而且有她打过招呼,人在里面是不会被为难的。
  霍子南略放了心,往自家宅院里走去。
  从前在美国,霍子南也看过一些香港的黑帮片,对于片子里那些胸口纹着猛龙过江、手拿西瓜刀的黑帮,他一直以为是导演的意淫,今天一见之下,他才知道古惑仔原来是真实的存在。
  原本整洁的庭院被弄的乱七八糟,虽然没有刻意损坏什么家什,到处却都用醒目的红油漆刷着恐吓性的标语。
  霍子南真是哭笑不得,连大榆树也不能幸免,树干上刷着一行字:"再不搬迁,杀你全家。"
  院里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看见霍子南站在门口张望,其中一个对他厉声喊:"看什么看,找死啊!"
  "你们是什么人?"霍子南皱了皱眉,从从容容地走进了院子,"在我家做什么?你们这样私闯民宅,随意毁坏他人财物,我可以报警抓你们。"
  "什么!"对方好像听见了什么离奇的事儿一般哈哈一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要报警抓我们?哈哈,我们还要报警呢……哦不对,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也已经为我们主持了正义。"上下打量了一下霍子南,接着说:"这里是你家?霍立山是你什么人?"
  "我叔叔,"霍子南四下看看,"听说他打伤了你们的人,伤员呢?"
  "伤得太重,去医院了。"为首一个矮胖子提着个棒球棍,走过来对霍子南挥了挥,"你叔叔犯了法,已经被抓去蹲号子了,对了,这房子好像也有你一半,警告你啊,早点签字搬迁,不然老家伙可放不回来。"
  对方得理不饶人,目的不过是要他们交出地契,低价处理这所宅院,霍子南知道这个时候急不得,不然贸然妥协签字,拿不到应得的赔偿金或者抵偿房,将来叔叔婶婶的生活会很麻烦。
  一个折凳能把人打成什么样子,霍子南心里还是清楚的,就算对方赖在医院不出来,也花不了太多治疗费,况且警局里有人照顾,叔叔不会吃亏,晚点去给他安安心就行了,不能因小失大。
  总的来说,只要处理的妥当,这事威胁不了他们。
  "如果伤得重的话,我最好去看看吧,代表我叔叔给他道个歉," 霍子南说,"顺便做做医疗鉴定,法定该给的赔偿我们肯定会支付。"
  "你他妈的懂个屁!"矮胖子叫,"人现在躺在医院里动不了了,脑袋被老家伙拍坏了,你知道人脑子有多精贵么?还医疗鉴定……"
  "我就是外科医生。"霍子南说,"恰好还是脑外科,人脑子是个什么结构,有多大强度,我再清楚没有了。"
  矮胖子一时语塞,恨恨看了他两秒,色厉内荏,"总之你叔叔伤了我们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医药费误工费你们肯定躲不掉,要想老家伙少受罪早点放出来,就赶紧签合同!"
  "合同呢?"
  矮胖子掏出一份合同,"呐,仔细看看,没什么意见就早点签字,你一签我们马上撤销报警。"
  合同倒是不长,只有一页半,但条件苛刻之极,一如霍子南之前的猜测,要是真签了,非但得不到抵偿的房子,拿到的补偿金也根本买不起新房,叔叔婶婶恐怕将来只能住廉租屋。
  "之前好像不是这样的条款。"霍子南皱眉,前一阵刚开始拆迁的时候,叔叔也打过电话跟他商量过,那时候的条件根本没这么苛刻。
  "此一时彼一时,好好跟你们谈,你们听不懂人话,现在事易时移,怎么可能再拿到以前的条件?"矮胖子点了点霍子南,"你叔叔伤了我们的人,这笔账还没算呢,这个条件已经很优渥了,别他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霍子南冷笑,将合同叠起来,揣进了T恤胸袋:"好,这份合同我会找律师看看的,至于你们……"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主人不在的话,你们呆在这里,算是私闯民宅吧?请马上离开,否则很快就会收到我的律师函,还有……"指了指一片狼藉的院子,"尽快把这些垃圾清理一下。"
  "你说什么?"矮胖子大怒,"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还没请教你贵姓。"霍子南冷冷看着他。
  "这是我们魁哥。"旁边一个小弟不失时机地介绍了一下,接着恐吓,"你他妈的活的不耐烦了?敢这么跟我们老大说话!"
  "出去!"霍子南懒得和他再理论。
  "操!"那位魁哥怒了,"你们几个教教他怎么跟老子说话,关门!"
  大门被重重关上,几个人将霍子南围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各色凶器恶狠狠看着他。
  没想到这帮人已经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违法行凶的地步,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围拢过来,霍子南不由得有些紧张:"这还是不是法治社会?你们想怎么样?"
  "法治社会?"魁哥冷笑:"好啊,打残了你我们有的是人蹲号子。"掏出一叠钱挥了挥,"看,医药费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想怎么样?"一个人高马大的小弟挥了挥手里的棒球棍,"你问问我手里的棒子吧。"
  论打架霍子南是完全没有经验,但毕竟他是个成年男人,平时也经常打保龄球和跑步,体力不错,防御能力还是有的,顺手抄起了地上一把破椅子
  "怎么,想学你叔叔拍我们啊?"魁哥嘿嘿一笑,"正好,来啊,完了把你也送进去,给他做个伴儿。"
  "他这样的送进去就惨啦。"旁边的小弟猥琐地笑笑,"咱上次被弄进去顶罪,屁股差点开了花,换他这样细皮嫩肉的,出不出的来还是个问题。"
  哄笑声中一个男人挥着铁棍冲了上来,霍子南用破椅子挡开了,却被另一个人偷袭得手,后背挨了一棍子,抽的生疼,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人一脚踢在后腰,倒在了地上。
  几个人围拢上来拼命在他胸腹部狠踹,不一会便有甜腥的味道涌上喉头,血顺着嘴角留下来。
  听到院内的打斗声,一些村民开始拍门,呵斥他们停手,魁哥的手下紧紧守住了门不让人进来,有一个还爬上墙头挥舞铁棍恐吓外面的人:"谁他妈的想进来上前一步,保准让他比里面这位还难看!"
  恐吓者刚跳下墙头,忽听外面安静了下来,正窃喜自己恐吓见效,转瞬却听大门被人拍的山响:"开门!"
  "谁他妈的找死。"
  "砰"一声巨响,大门居然被人生生踢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哪个王八蛋刚才骂我?"
  "蟹……蟹哥……"小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看着门口的男人,"您……您怎么来了?"
  阿蟹没理他,冲院里的人大喝一声,"都他妈的给我住手!"
  魁哥一瞧见是阿蟹,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制止了正在围殴霍子南的手下,皮笑肉不笑地跟阿蟹点了点头:"蟹哥你来了啊。"
  阿蟹冷哼一声没有答话,却见另一个蜜色皮肤,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孩从外面走了进来,沉着脸扫了一眼魁哥,走向了倒在地上的霍子南。
  聂辰面色冷峻,眸子深沉地看不出情绪,一言不发地抱起了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霍子南,走进了堂屋。
  "辰哥怎么来了?"魁哥有点惊讶地看着阿蟹,阿蟹没说话,跟着聂辰进了屋子。
  霍子南被平放在堂屋的木沙发上,聂辰大概查看了他的伤势,发现没有骨折,只是血不断从嘴里涌出来,大概是有内伤,另外额角也青了一大块,应该是被人踢的。
  聂辰又愤怒又心疼,一时却顾不上找魁哥的麻烦,只得压着火气在霍子南耳边轻轻叫他:"霍医生。"
  霍子南没有一点反应,聂辰掐了掐他的人中,他这才醒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头部受过撞击,他眼神有点涣散,琥珀色的眸子没什么焦距,迷迷蒙蒙看着聂辰,半晌才低声喃喃说:
  "Alex……"
  补偿・接近
  Alex?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你叫我什么?"聂辰诧异地看着霍子南,这个名字是他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起的,国内几乎没人知道,回国后从来没人这么叫过他。
  "……"霍子南怔怔看着聂辰,瞳孔的焦距一点点聚拢了,渐渐地似乎恢复了少许神智,眼底透出几不可查的慌乱。
  掩饰地闭上眼,他低声说:"聂先生……"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淡定从容:"谢谢你……"
  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聂辰一时间顾不得追问他从哪里知道自己的英文名字,拉着他的手问他:"你怎么样?"
  "……"霍子南重又闭上眼睛,休憩了一会,攒了些力气:"我没事,麻烦你,送……送我去……去天佑。"
  聂辰点头,将他的身子扶了起来,霍子南勉强站到地上,腿一软却往下滑去,聂辰索性将他拦腰打横抱起:"我抱你吧。"
  "你……"霍子南有些尴尬,"不用,请放我下来,我能走……"
  聂辰不答话,抱着他径自往外走去,霍子南浑身酸痛,一时拗不过他,只好任由他抱着,转念想起叔叔的事,忙说:"聂先生,我叔叔打了你的人,但他是无心的,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他们撤销……"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妥当。"聂辰说,"先去医院。"
  看着聂辰抱着霍子南出来,径直往停在门口的三菱越野车走去,魁哥惊讶地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这才意识到他们俩是认识的,看样子还挺熟,不由得有些后怕,惴惴不安地跟在聂辰后面期期艾艾地解释:"辰哥,今天的事是垮仔吩咐的,我们都不知道你认识他……这一家是钉子户,扛着很久了,江宁地产意见很大,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司……"
  聂辰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车旁边,阿蟹拉开车门,他将霍子南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后座上。
  "江宁地产要求我们想办法让他早点签合同。"魁哥还絮絮解释着,"弟兄们做事,一向都比较认真,下手重了点儿,那个……合同还在他口袋里,垮仔吩咐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签的,我们回去不好交差……"
  "交差?"聂辰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存在,转头看着他,"我的事需要你向垮仔交差么?"
  "……"魁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聂辰一脸漠然地问阿蟹,"他谁啊?"
  魁哥瞬间涨红了脸,阿蟹咳了一声:"那个,他是公司的保安主管,赵魁,这边拆迁事项的小组长之一。"
  "哦……"聂辰关了车门,冷冷盯着魁哥,"赵魁是吧?我有印象。"
  "是……辰哥,我在公司好些年了。"赵魁呐呐说。
  虽然平时聂辰不怎么和他们打交道,但有些人似乎带着天生的盛气凌人的威仪,光是这么看着你,就能让你冒冷汗。
  聂辰斜眼看着赵魁,赵魁被他看的后背发凉,忐忑难安,忍不住偷眼看了看阿蟹。
  阿蟹不说话,赵魁不安地咽了口吐沫,聂辰说:"赵魁,咱们是保全公司,不是打手团,做事认真没有错,但要有分寸,出手太重,公司跟在你后面赔医药费找人顶罪,成本太高了。正好,前一段后勤部说收到了很多关于你的投诉信,为了平民愤,你修个年假吧,想休多久休多久。"
  赵魁完全摸不着头脑,保全公司说白了不过就是个领了执照的打手团,主要干的还是帮人收账看场子之类的活儿,严格说起来没几件是合法的,后勤部的投诉受理处根本就是个摆设,要是投诉了就处理,那他们就不用开张了,直接解散得了。
  自从力诚保全公司成立以来,他一直是垮仔最亲的亲信,吓唬人砸场子一向都冲在前面,分红从来没少拿,还从没人拿投诉跟他说过事儿。
  "辰哥,我们都是按13K的老规矩办事的。"想到这里赵魁有点上火,梗着脖子说,"你可以问问垮仔,我有没有坏过帮里的规矩。"
  聂辰一副就事论事公事公办的腔调:"力诚是注册公司,经营要上税,办事要讲法制,都像你这样的做法,一个月接到四五张传票,我这个当总裁的,怎么坐得稳?"
  这番话完全超出了一个黑社会能够理解的范畴,赵魁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聂辰也不多跟他解释,对阿蟹说:"你去跟垮仔解释一下,就说这件事社会影响太差,舆论压力太大,影响力诚的行业形象。我要送霍医生去医院,善后的事交给你了。"
  阿蟹点头,聂辰驾车绝尘而去,赵魁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置信地看着阿蟹,呐呐道:"蟹哥……辰哥他什么意思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阿蟹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魁哥,你运气真好,可以带薪修年假了。"
  因为头部被重重踢了好几脚,车子启动时颠簸了几下,霍子南就又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躺在了天佑的外科病房里。
  聂辰就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见他醒来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没事。"霍子南抬头看看自己正在注射的吊瓶,都是些消炎的药物,动动手脚,发现没有骨伤。
  "医生说都是皮外伤,打完吊瓶可以回家休息。"聂辰说,"你家我已经让人去清理维修了,最好明天再回去住,不然……你可以先住我那里。"
  真是慷慨而突兀的邀请,霍子南立刻回绝了:"不用,我一直住医院的宿舍。"
  "你的脚踝肿的厉害,几天内可能都无法行走,得有人照顾。"聂辰说:"一个人住宿舍的话,不方便。"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唐突,又加上一句:"上次就因为我的事让你受伤,这次又……我很抱歉,希望能补偿你。"
  补偿?霍子南讶异地看着聂辰,觉得自己都几乎不认识这个曾经共同生活过四年的男孩了。
  过去,从给他买袜子到为他的期末论文收集资料,连他的交通罚单很多都是林祖栋去销的账。可那时候,也许是两个人的关系太亲密,又也许是聂辰还太年轻,别说什么报偿,连"谢谢"都很少从他嘴里听到。
  也许是因为长大,也许是因为半年多来身处险恶的环境,他居然也变得能为别人着想,能说出"补偿你"这样的话了。
  "在想什么?"见他出神,聂辰疑惑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霍子南心中感慨,扭头避开了,低声说:"没事。"
  "今天的事,真是抱歉。"聂辰收回手,眼中全是疼惜,语气满怀歉意:"我知道的晚了些,不然一定会提前阻止他们。"
  霍子南摇头,淡淡笑笑:"没什么,你能及时赶到阻止他们,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神情淡漠疏远,甚至比初见时还要冷淡,侧头躺在枕上,露出修长优雅的脖颈,线条流畅而曲折,几乎透露出些许执拗的意味,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几近剔透的皮肤下隐隐可见,脆弱,惹人怜惜。
  看着他额角的伤痕,想到他所受的苦,聂辰有些心疼,但他居然还说到了"感激"之类的话,又让聂辰有些轻微的难堪,有一瞬几乎以为他根本就是在挖苦自己。
  聂辰沉默不语,眼神复杂深刻,霍子南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赌气的味道,转开了话题:"我叔叔的事……"
  "放心吧。"聂辰暂时压下了心头的不悦,"阿蟹已经去警局销案了,他大概明早会回家。"
  "谢谢你聂先生。"霍子南低声道谢,顿了顿,又说:"我没什么要紧,一会可以自己回去,你如果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必在这里陪我耽误时间……"
  他话虽说的客气,但很明显是逐客的意思,聂辰有些窝火,天生的任性霸道忽然从胸中升起,没等霍子南说完便打断了他:"我知道,今天是力诚的人打了你,虽然我事先并不知情,但我是力诚的老板,你恨我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替力诚,也替我自己跟你诚心道歉。"聂辰执拗地看着他,"你现在这个样子,家里又照顾不上,我于情于理都不能扔下你不管。"
  "我……"霍子南被他坚定而又强势的态度堵的说不出话来,聂辰又问:"你有女朋友能照顾你吗?"
  "呃……没……"
  "那就这么定了,一会我送你回去,这两天我来照顾你,要是我忙,会派其他人来。"
  "……"霍子南百味杂陈地看着他,无论怎么改变,聂辰还是聂辰,一如既往地强势,一如既往地任性,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
  深夜,聂辰驾车送霍子南回到了他的宿舍。
  天佑给住院医师配备的是两室一厅的单元房,两人同住,霍子南住靠南的一间小卧室,房子很小,只有十来个平方,但带着个大露台,显得很宽敞。
  一走进这个简单而整洁的房间,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深蓝色的床罩,带书架的柏木书桌,木质电脑椅上铺着深蓝色的椅垫和靠枕,墙壁上是一副仿的非常精致的"枫丹白露的森林"油画,镶着银色的边框。
  聂辰惊讶地看着房间中的陈设,下意识地回身往门背后看去,果然,那里挂着一个标靶,上面扎着几个铜质的飞镖。
  "只能请你坐椅子了。"霍子南把胳膊从聂辰肩头抽出来,单脚跳着坐到了床沿上,"外面的客厅是公用的,我和刘医生都没有买沙发,平时只是放些杂物,没法招待客人。"
  聂辰依言坐到了椅子上,霍子南说:"我去洗手间,你先坐。"
  "我扶你。"
  "不用不用。"霍子南摆手,自己站了起来,"只有几步路,我自己去就行。"说着连跛带跳地出去了。
  听着他走到过道那头,关了洗手间的门,聂辰环视房间,虽然明知道翻别人的物品很不礼貌,还是鬼使神差地一个个拉开书桌的抽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
  最左面的抽屉里是杂物,回形针订书机名片夹什么的,中间一个放着一叠叠的空白稿纸,最右面,是霍子南的一些手稿,最上面一页画着一个简单的大脑解剖示意图,下面大约都是脑外科方向的论文草稿。
  聂辰定定想了想,抽出了一叠手稿。
  林祖栋是林家去美国的第四代移民,他的中文并不好,重生后,依赖于霍子南的身体二十二年的语言习惯,他能够说流利的汉语,平时写写病历工作总结,填一填单据什么的,也大体能够应付。
  但对于需要大篇幅阐述观点,进行复杂论证的医学论文,他的中文就远远不够用了,只能用回使用了四十年的英语。
  聂辰的手有点抖,他不是没见过霍子南写的字,但都是中文,英文还是头一次见。
  这个笔迹何其太像……每一个连笔,每一处省略,都是那么熟悉。
  极力控制着剧烈的心跳,聂辰在文稿中找到了几个大写的"D",果然,他用的是花体。
  林祖栋有个独特的习惯,书写时所有的字母都是简写体,只有大写的"D",习惯用古典英文的花体字。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书写习惯怎么可能像到这种地步?
  渐渐走近的不规律的脚步声惊醒了聂辰,他匆匆将文稿塞进抽屉,轻轻关上。
  "要喝点什么?"霍子南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冰箱里有橘子汁,还有……呃……香草冰激凌。"
  "不用了。"聂辰定定看着他,"你坐下休息吧,别累着了。"
  霍子南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依旧是先前淡淡的样子,两步跳进来,坐到了床边。
  试探・猜疑
  "对了,你饿吗?"霍子南忽然想起聂辰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掏出手机,"我打电话叫外卖吧,附近有家店的炒河粉很不错。"
  "别叫了。"聂辰握住了他的手,深深看住他的眼睛,从他手里缓缓抽出手机,"我之前给阿蟹打过电话,他应该马会送饭过来,尝尝他的手艺。"
  "哦……"霍子南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抽回了自己的手,"他还会做饭?"
  "他以前是厨师,刀法很好,才被我爸看中了带在身边。"聂辰的眼神扫过床脚,忽然发现那里放着一个墨绿色的保龄球。
  "你也打保龄?"
  "哦……偶尔。"霍子南会的体育运动屈指可数,保龄球是打的最好的一项,出于习惯专门买了一个13磅的球,每次去球场都用自己这个。
  聂辰弯腰拿起那个球,把玩了片刻,说:"我有个朋友,也喜欢打保龄,因为用不惯球馆的球,自己买了一个存在储物柜里,正好也是13磅的,墨绿色。"缓缓转过头看着霍子南,"跟你一样。"
  霍子南淡淡笑笑,"我以前也试过用更重的,但效果不太好。"
  "子南。"聂辰说:"记得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跟你说过的吧,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不光是保龄……"
  霍子南心跳加速,快的几乎冲出胸口,用尽自己四十年来所有的意志才勉强调整出了平静的表情,从容的口吻:"聂先生,是因为我很像你的朋友,你才这样刻意照顾我的么?"
  "不……不全是。"聂辰有些困惑,说实在的,面对霍子南,他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态。
  "被人当成替身的话,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呢。"霍子南微笑。
  "是……你很像他,但我很清楚,你不是他。"沉默了半晌,聂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如果可能,有些话我很想亲自跟他说清楚,真可惜,他已经死了。"
  "真遗憾。"霍子南静静说,"逝者已矣,请节哀。"
  "可我总觉得他还在。"
  "鬼神之说,古已有之。"霍子南说:"潘家庙有几家纸扎店子,据说老板能通灵,我小时候爸爸还请他们跟去世的奶奶捎过话。记得那位神婆喝了些符水什么的,我奶奶就上了她的身,说了好多话,跟我奶奶生前的神态语气一模一样,连声音都很相似,很神的。"
  聂辰不语,他又说:"或者我明后天带你去见她?"
  "不用了。"聂辰垂下眼,"总有一天,我也要死,到时候亲自跟他说好了。"
  沉默,两人默默对视,没有人再开口。
  良久,门铃的脆响打破了诡异的寂静,霍子南首先清醒过来:"有客人。"
  "哦……"聂辰也回过神来,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应该是阿蟹。"
  没想到阿蟹看起来那么粗犷的人,做饭还是一把好手,菜色清淡而不寡味,排骨汤清澈透亮,却味道香浓,米饭也蒸的软硬适度。
  两人坐在书桌的直角两边默默吃饭,辰忽然开口,"对了,怎么知道我的英文名字?"
  "呃……"霍子南停了筷子,"我、我也不记得在哪里看见过了。"
  "听你叫的很顺口,很熟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从前认识我。"
  霍子南顿了顿,安安稳稳又开始吃饭,"不认识。"
  这天聂辰离开已是午夜,也许是白天昏迷过,又睡得太久,霍子南一时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在露台上的竹编摇椅里纳凉。
  他说有话要对自己说的,会是什么?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回忆前世分崩离析的爱情,还是说说分手后彼此的经历?
  如果承认的话,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大惊失色,然后被看成是一个怪物,灵异事件,抑或是疯子?
  无论何种结果,都太尴尬,太危险,太无谓。
  霍子南整夜都为怎么应付聂辰而头疼,没料到次日清晨送来早餐的,并不是聂辰本人,而是一个满脸稚气的男孩。
  "辰哥早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来不了了。"男孩提着个保鲜盒,"他说他中午过来,问你午饭想吃什么。"
  "不用麻烦了。"聂辰没有来,霍子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隐隐的失落,"请你转告他,我自己叫外卖,让他忙他的吧。"
  小弟不置可否,放下保鲜盒走了,霍子南打开一看,刚出炉的榴莲酥,外加一杯鲜榨橙汁。
  林林祖栋的口味。
  中午十二点半,聂辰准时来到,看着书桌上的保鲜盒:"怎么不吃早饭?"
  "我吃不了榴莲。"霍子南说,"不过果汁很不错。"
  "哦……"聂辰收拾了桌子,摆上带来的午饭,"我以为你会喜欢。"
  "抱歉,真是接受不了榴莲的味道。"
  午饭吃的很沉默,霍子南刻意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尝试着多吃了些酸甜口味的菜色。
  聂辰似乎并没有注意他的口味,饭后收拾了餐具,说:"现在打吊瓶吧,免得天黑前打不完。"
  霍子南刚扎上针,门铃响了,聂辰出去开了门,片刻后他和阿蟹的对话透过卧室半掩的房门传进来。
  "昨晚我去了垮仔那里,把你的决定给他说了,也给他看了你的报告。"阿蟹说,"他要求今天下午开个高层会。"
  "我知道,他打了电话给我。"
  "你撤了赵魁,他本来就恼火,现在又要动这么多保安主管,而且全都是他的亲信,他肯定不会答应。"阿蟹说,"下午的会,你顶得住么?"
  "我下午不出席,由你全权代理。"聂辰说。
  "啊?"阿蟹诧异,"垮仔他知道你不去么?"
  "不知道。"
  "霍医生伤的厉害么?"
  "不是他的问题,我不想和垮仔正面起冲突,反正该说的我在发给他的报告里都说清楚了,剩下的事你去跟他谈。"
  阿蟹似在深思,半晌才说:"我在力诚的人不多,恐怕扛不篆……"
  聂辰回了卧室,从电脑包里掏出一个打着封条的文件袋,出去递给了阿蟹,"会议前五分钟,记着,不要早也不要晚,把这个给垮仔,给的时候不要让别人看见……他看完后你收回再看,但切记,不能让第三个人看到。"
  "是……"阿蟹将信将疑,"你确定他看过了就会妥协么?"
  "应该会。"聂辰的语气很轻松,"除非他想让他马子明天去海滨给他收尸。"
  霍子南躺在床上,听到聂辰的最后一句话心中一跳。
  在他心目中,聂辰似乎一直不过是个年轻任性,沉默寡言的大男孩,但此刻他忽然意识到,那个男孩长大了,成熟了。
  不,不光是长大和成熟那么简单,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聂辰身上曾经的简单纯净已经渐渐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洗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都有些费解的……
  城府。
  阿蟹走了,聂辰回到了卧室,神态依旧平和:"要吃水果么?"
  "不了。"霍子南捡起床头一本杂志,单手拿着翻看,"你忙的话,不用在这里陪我。"
  "不忙。你这里挺好,很安静,跟你呆着我挺舒服,精力也很集中,"聂辰自顾自地坐在书桌前,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很适合做些需要动脑筋的事。"
  霍子南无奈,再怎么改变,怎么长大,他有时候赖皮起来,还是老样子。
  聂辰一直在笔记本上忙忙碌碌敲着什么,霍子南受伤后本来就虚弱,昨夜又睡的太晚,在轻微而规律的键盘敲击声中不知不觉沉沉睡去,手中的杂志滑落下来,掉在了地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聂辰回过头去,只见霍子南平躺在床上,整个人都陷在深蓝色的被褥枕头当中,只露出略显苍白的面孔,和罩着格子睡衣的手臂。
  轻步走到床边,聂辰捡起地上的杂志放在床头柜上,将他空着的胳膊收在被子里,又将空调调高了一度。
  正午的阳光很烈,透过露台浅绿色的幕帘照进来,写意着他俊美柔和的五官,长眉,薄唇,高挺的鼻梁,长而黑的眼线。
  很美。
  但,和那个人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世界上喜好相像的人应该很多,笔迹相似的人也很多,至于感觉,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阿祖明明已经死了的。
  因为遗憾,因为追悔,对一个人,一件事,太过执拗,太过在意的话,所想所念,均皆成魔。
  深夜,聂辰驾车回寓所,阿蟹同乘。
  "垮仔他都签了。"阿蟹说,"撤下来的人,他说他会妥善安排。"
  "嗯。"聂辰毫不意外。
  "那些事……"阿蟹斟酌着说,"垮仔他背着�爷做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聂辰不答,只默默开车。
  虽然平时关系很近,聂辰也没什么太子爷的架子,可有时候,有些事,他不愿说的,阿蟹也不敢多问。
  到了阿蟹住处,聂辰停了车:"关于垮仔的东西,看完后销毁,以后也不要再提起,他老爹欠高利贷那么多钱,这些年他背着舅舅掏钱,也不是为了他自己。正因为这些事,他对舅舅心怀愧疚,差不多也是对他最忠心的一个。"
  垮仔掏了公司五百多万,以及他对�飞的忠心,跟聂辰一直在努力尝试的掌控力诚公司之间,阿蟹完全无法建立起联系,只依言点头。
  "我让你查的事,有什么结果?"
  "查到一部分。"阿蟹掏出一个U盘,"他的背景很单纯,从上学到工作都没有离开过M市,更别说出国了。街坊、老师、同学和同事我都派人打听了,他这人很内向,基本没什么朋友,只有急诊科的护士阿梅跟他走的比较近,但似乎不是恋爱关系。"
  深夜,聂辰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是阿蟹查到的关于霍子南的资料,简单的背景,单纯的经历,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打开一份去年十月的工作记录,字迹清秀而潦草,一如所有的医生,最后面附着一张假条。
  一个两年来都没请过假的人,那次居然请了半个月假。
  真巧,聂辰皱眉,那时候差不多是林祖栋去世的日子。
  这一次霍子南休了整整一周的假,脚踝伤的太重是一个原因,趁着这个机会,他也想给自己放个大假,顺便抽时间准备一下即将发表的一篇医学论文。
  一周里聂辰每天中午都会过来他的宿舍,一开始霍子南还挺不好意思,怕他为了自己的事耽误工作,久而久之发现聂辰根本就像是到这里闭关修炼来了,每天都拿着一大堆财务报表无休止地算来算去,在笔记本上做一个又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表格,完全占领了他的书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佛罗里达公寓的书房里,他们也是这样,一人一张书桌,晚饭后在各自的领地上忙着自己的事情,林祖栋要写很多学术报告,聂辰则要定期给导师递交和课程相关的论文。
  身为医生,林祖栋是非常注重养身的,聂辰却是是个率性的人,玩的时候疯玩,考试或者交论文的时候则完全透支精力,往往连着做好几个通宵。为了改变他这种习惯,林祖栋硬性规定每晚十一点半两个人必须洗澡睡觉,这才渐渐纠正了他的恶习。
  时隔数年,霍子南发现,聂辰依旧遵循着这个习惯,每晚他总是十点钟收拾文件结束工作,询问自己第二天想吃的东西后驾车离去。
  真是让人感觉欣慰的习惯呢。
  一周后霍子南决定结束假期,白天打电话跟唐医生说了,晚饭后告诉了聂辰。
  聂辰听了皱眉:"你确定你这样能行么?"
  "差不多吧,走慢点已经没问题了,我上班又不用跑跳,应该能应付的来。再说我从没请过这么久的假,我们科本来就缺人手,也不好意思让别人顶太久,这几天谢谢你照顾我。"
  "哦……不用谢,应该的,再说我也天天占你的地方工作。"聂辰挑挑眉,"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这儿我的效率总是特别高。"
  霍子南笑笑,聂辰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家房子的事情,我今天早上跟江宁地产的人谈好了。"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摆在霍子南面前:"你叔叔原先一直是想要一套抵偿房的,我改成了两套,只不过面积都不算太大,一个九十一平,一个七十三平,"指着合同后的附件,"好在都是现房,简装一下就可以搬进去。楼层是我选的,虽然是点式楼,但采光朝向都很好,你叔叔应该会喜欢。"
  霍子南呐呐说:"原先只说给赔偿一套的……"
  "政策都活的。"聂辰也不多解释,"签字吧,拆迁是肯定的,你叔叔当初也不过是为了多要一点赔偿金,现在这样,比拿钱好多了。"
  这差不多是潘家庙拆迁户能拿到的最优厚的赔偿了,霍子南明白这都是聂辰在帮忙,要不然,就算人家的政策再怎么活,他们也不可能换到两套房子。
  霍子南签了字,"明天我拿去给我叔叔签,下午下班我给你送过去……这次的事,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明晚请我吃饭吧"聂辰说,"下班我来接你,顺便拿合同。"
  霍子南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忽然响了,接完电话,他匆匆说:"有个非常危急的病人要会诊……你能送我去医院么?这个时间很难打车。"
  急症・越矩
  炎热的仲夏夜,霍子南急匆匆赶到医院,刚下电梯便碰到值班护士:"霍医生你来的正好,刘主任让你去小会议室开会。"
  这么晚,主任居然也来了,霍子南吓了一跳,看来刚被送来的病人确实很重要。
  换上白大褂,霍子南匆匆赶到了会议室,让他更加诧异的是,在座的不光有唐医生、刘主任,居然还有院长关傲。
  关傲不过三十二岁年纪,说起来还是林祖栋的师妹,十几年前林祖栋读最后一年博士那会,她刚刚进入英国皇家医学院,因为学校的华裔很少,林祖栋对她还有些印象。
  这位师妹不是一般的特立独行,念完书回国不到两年便未婚生子,关家在M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了这样的丑闻,自然希望她能早点结婚,哪知关傲大言不惭,言道孩子的父亲是有妇之夫,自己不愿拆散别人家庭,情愿独身一世,抚养孩子。
  天佑医院是关家的产业,关傲自毕业起便进入医院工作,直到三年前父亲去世,才开始执掌大权。日常她主要是搞管理工作,会诊是很少参加的,今晚她的到来,说明这个即将要被研究的病例,要么非常棘手,要么病人的来历非同小可。
  "开始吧。"环视一周,关傲见人都到齐了,点了点头,"刘主任,你先来说说潘杰的具体情况。"
  "病人叫潘杰,今年十二岁,四个小时前在一次意外的爆炸中被一块弹片击穿颅脑,送来我们医院刚刚半个小时。"
  CT片被投影在屏幕上,年届五十的刘主任用指着片子,"这个位置,非常深,磁棒引导是不可能了,必须要开颅。"
  "主任,这么深的位置,不太适合开颅。"唐医生皱眉,持反对意见,"以往对待这种病例,最好是保守治疗,控制的好的话,等结缔组织将弹片包裹起来,不出意外,病人还可以正常生活。"
  "不可能。"刘主任当场否定:"第一、弹片本身过大,一旦形成结缔组织,体积更大,会导致脑压过高,留下隐患,以后的治疗非常棘手;第二、病人才十二岁,年纪太小,承受力差,发育又非常快,将来的变数很多;第三、弹片进入时带入了少量毛发,很容易引发并发症;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扫了一眼在座的医生,"病人的监护人,潘昱雄先生,在看过我的诊断后,要求立即手术。"
  唐医生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潘昱雄的名字后吸了口气,默默闭了嘴。
  M市两大黑帮之一的海盛,大当家的名字,就叫做潘昱雄。
  自十年前从大哥潘昱慈手中接管海盛,潘昱雄就非常高调,在大开娱乐公司,不断投资实业的同时,还频频出席各种政府活动和慈善事业,尤其是近三四年来,他开始削减黑道上的生意,与专管软毒品交易的二当家胡焕不太和睦,但也因此得到了一些赚够了钱,一心想洗白的堂主们的拥护。
  今天晚上,保镖送他侄子潘杰去著名钢琴老师家里学习,回来时一辆并行的轿车忽然爆炸,保镖和司机当场死亡,只有潘杰因为被保镖护在怀里没有丧命,但弹片进入了脑干,命悬一线。
  霍子南看着投影,眉头越皱越深。
  若干年前,林祖栋在佛罗里达工作时,曾经收治过一个非常相似的病历,一名FBI在一次反恐行动中被一枚弹片击中颅脑,滞留在和这次潘杰差不多的位置,林祖栋努力了十个小时,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对方最后却成为了植物人。
  与那个病例相比,虽然潘杰脑中的弹片进的更浅,位置也没那么凶险,但他毕竟年纪太小,承受力也相对弱的多。
  "手术谁来做?"沉默良久,关傲开口,"唐医生可以胜任吗?"
  唐医生脸色一变,就算是个普通人,这么棘手的位置,他也只有两成把握能够让病人活着下手术台,别说是潘昱雄的侄子了,万一失手,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这个……我恐怕……"唐医生嚅嗫着说,"这种病例,我以前没有处理过,位置太凶险了,病人的年纪又太小。"
  "那么刘主任你呢?"关傲问。
  刘主任摇了摇头:"我年纪大了,视力远不如以前,手也没有那么准,再说,这么难处理的位置,我也没有遇到过……"沉思了几秒,忽然说:"我好像记得,有一篇医学杂志上曾经报道过类似的病例,作者应该是美国一名著名的脑外科医生,好像是华裔,所以我有印象。"
  "是的。"关傲若有所思地看着投影,"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他叫林祖栋,是我的校友,当时他的手术是成功的,但病人并没有完全康复,直到去年为止还是个植物人,再说……去年秋天,林医生已经去世了。"
  静静思考了片刻,关傲忽然说:"不过,最近有另一个脑外科高手在M市。"说着掏出了手机,"你们稍候,我打个电话。"
  关傲出去了,会议室陷入沉默,霍子南一直盯着投影上的那组CT图像,脑海中早就打开了病人的颅骨,开始抽丝剥茧般的分离嵌在大脑中的弹片。
  他想做这个手术,非常想,这个手术的难度,与他曾经失败(虽然病人没有死亡,在别人看来那不叫失败,但在他心目中永远是这样定义的)的那例非常相近,或者说更大,如果他这次能成功,上一世留下的遗憾就可以圆满了。
  但,他应该没有机会,关傲和刘主任,都不可能让他接手这么重大的手术,而且,病人还有这么要命的身份。
  五分钟后,关傲回到了办公室,嘴角轻轻上翘,"事情有转机,我的一名师兄,Sam Burrows,最近在M市讲学,他对这个病例非常感兴趣,准备马上过来实施手术。"看了看表,"大约二十分钟后到。"
  听到Sam的名字,所有人,包括霍子南都松了口气。
  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他心里最清楚,因为那次FBI事件,他们曾经就类似的病历研究过很久,做过很多实验,有他在,这个手术成功的几率起码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五。
  "子南。"关傲说,"你准备一下,做Sam的助手,我看过你的手术,你的工作习惯和他非常相似,做他的助手很合适。"
  其实,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因为长期跟林祖栋学习,Sam的工作习惯跟他非常相似,很多次,都是因为有Sam这样出色而默契的助手,林祖栋才能顺利地完成非常凶险的手术。
  "好的。"霍子南点了点头,关傲拍了拍手:"去准备吧,刘主任,你负责跟潘昱雄先生解释一下潘杰目前的情况,不过……虽然有Sam,这个手术的难度还是非常大的,请他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宽敞整洁的手术室,霍子南穿着全套手术服,已经准备妥当,轻柔的音乐从房间角落里的音响流淌出来,让手术室感觉分外宁静平和。
  潘杰小小的身体静静躺在手术床上,覆着无菌隔单,只露出需要处理的患处。
  麻醉师准备好了麻醉剂,对正在调仪器的霍子南说:"能够和Sam这样国际级的高手做手术,真是难得的经历呢,霍医生,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虽然带着口罩看不清楚,霍子南的眼角还是能看出淡淡的微笑:"说的是啊。"看了看时钟,"怎么搞的,已经晚了五分钟了。"
  麻醉师皱了皱眉:"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天哪,别是Sam不来了吧,那我们这几个人可惨了,外面的潘先生带了二十几个凶神恶煞的保镖过来,一会我们别想出去了。"指了指被单下了无生气的潘杰,"我们搞不好马上就会像他一样了。"
  霍子南无心开玩笑,转头对另一个助手说:"打个电话吧,问问院长是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拨号,电话就自己响了。
  麻醉师真是个乌鸦嘴,Sam是真的来不了了,他刚出住处就被一辆失控的小货车撞飞了三米多远,被120直接送去了离的最近的中心医院。
  手术室里陷入了死寂,所有的人都如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苦着脸站在手术床边,只有霍子南还在看潘杰的CT片。
  电话再次响了,关傲的声音:"子南,准备手术,由唐医生主刀。"
  "院长。"霍子南的声音分外沉稳:"我想做这个手术。"
  "你?"关傲惊呆了,虽然霍子南算是住院医师里非常有天分,非常出色的一个,甚至破格处理过一些中型手术,但,这么复杂凶险的病例,他怎么可能处理的了。
  "院长,唐医生来做这个手术的话,您认为成功的几率有几成?"
  关傲沉默了半晌,才说:"两成,或者更少,但刘主任已经有轻微的帕金森,不可能接手这么重大的手术。"
  "我有八成的把握。"霍子南沉声说:"院长,请您相信我一次。"
  "不可能。"关傲脱口而出:"不要乱来,子南,我现在命令你,出手术室,这个手术你不用参加了。"
  "院长!"霍子南也是前所未有的执拗:"我不是一时冲动,我能够处理这个病例,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担保,我比唐医生更适合主刀。"
  这种强势的话,完全不像是平时的霍子南能够说出来的,麻醉师和助手都被他这样狂妄镇定的姿态震惊了,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霍子南这么坚决的要做这个手术,不是因为想出风头,也不是单纯为了完成自己上一世未完成的夙愿,只是,出于对唐医生的了解。
  如果他接手的话,这个孩子,基本上就算是完了,即使他运气好,因为那20%的可能性手术成功,潘杰能醒来的几率,也几乎为零。
  就算自己被质疑,被唐医生猜忌,被人认为是狂妄、越矩、不知死活,也比看着一个花蕾般期待绽放的生命被扼死的强。
  与生俱来的,作为一个医者的使命感,作为一个脑外科医生的职业节操,都让霍子南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关傲的话:"院长,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需要你的授权,我要做这个手术,请您,为躺在病床上的孩子想想,唐医生动手的话,他能有多大的几率还能睁开眼,还能站起来。"
  关傲恼怒起来,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平时从容平和,恬淡无争的大男孩,能够说出这么过分,这么不懂得职业道德的话,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想要出位。
  不错,虽然他平时什么也不争,但,不过大半年的功夫,他就在国际一流刊物上发表了两篇论文,比他的主任见解还要独到,关傲喜欢这样上进的年轻人,但,不代表会纵容他超乎寻常的,以患者生命做赌注的野心。
  "不要多说了,霍子南,我命令你出来!"关傲的语气异常严厉。
  话音未落,关傲手中的电话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夺走了,接着,沉稳威严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让他做。"
  关傲惊讶地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颀长瘦削的中年男人,灰色衬衫,黑色裤子,整个人温文尔雅,炯然有神的眼睛眼角微微有些下垂,让俊逸的相貌凭空多了几分忧郁。
  如果不认识,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大学教授,或者学者什么的,但此刻他眼中如同烧着烈火,神色焦虑,不怒自威。
  "潘、潘先生。"就连平时待人接物十分老练的关傲,在他的注视下也不由得有些慌乱,"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潘昱雄重复了一句,"让他做!"
  手术・禁锢
  潘昱雄看着关傲,目光深沉坚定,表情异常严肃:"关小姐,我授权给他,让他做阿杰的手术,任何后果,我来承担。"
  "潘、潘先生。"关傲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潘昱雄:"您不了解他的情况,他只有住院医师资格,而且还不到二十三岁……"
  "唐医生成功的几率,有几成?"潘昱雄打断了她,问。
  "百分之……二十。"
  潘昱雄哼了一声:"两分钟前我去问他的时候,他的心跳应该已经达到了一百三十,试问这样的状态,还能发挥他正常的水平吗?这样的医生,缺乏最起码的自信。"
  "可是……"
  "阿杰还有多少时间?"潘昱雄看了看表:"四十分钟前,刘主任说,一个小时之内最好进行手术,关小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温文的男人认真地看着关傲,眼神坚定:"里面那位医生,他叫什么名字?"
  "霍……霍子南。"
  "他平时喜欢说谎吗?"
  "不。"关傲本来悬着的心忽然有些平静下来,"他是个非常低调谦和的人,从来不说谎。"
  "好。"潘昱雄将电话听筒凑近嘴边,沉声说:"霍医生,你刚才说,你有八成的把握,是吗?"
  电话那头,霍子南已经听清了他们所有的对话,此刻,听着这个沉稳的素不相识的声音,他瞬间激动起来,"是的,先生,请相信我。"
  "去做吧。"潘昱雄说,"我给你授权,给你机会,但是,你给我记住,如果他死了,你最好祈祷自己已经买好了人身保险。"
  这是天佑医院七层所有人都焦灼等待的一夜。
  当清晨第一缕曙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进入时,接待室里已经是烟雾缭绕,潘昱雄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手中的烟还燃着。
  关傲和刘主任都坐在侧面的沙发上,虽然平时最讨厌吸二手烟,关傲还是不敢在潘昱雄面前说什么"请勿吸烟"之类的废话。
  这个看似儒雅的男人,即使静静坐在你面前,也带着浑然天成的霸气,让人不敢放肆。
  手术室的指示灯灭了,几分钟后厚重的不锈钢门缓缓开启,几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人走了出来。
  接待室门口站着的保镖立刻走了过去,拦住了他们。
  "哪一位是霍医生。"
  霍子南摘下口罩,神情疲惫,低声说:"是我。"
  保镖礼貌而强势地伸了伸手:"潘先生有请。"
  麻醉师和两个助手都担心地看着霍子南,按理是要跟病人家属说说情况的,但,这个病人太过特殊,手术前那位潘先生带着恐吓意味的授权,又是大家都听到了的。
  霍子南淡淡点了点头:"好。"
  "子南。"麻醉师忍不住叫住了他,这个平时看起来谦恭平和的年轻人,今天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前后在三个医院做过麻醉师的他,从没见过如此干净利落,精确到不像人手在操作的开颅手术,真不敢相信,他只是一个大学毕业才两年多的住院医师。
  "潘先生是有身份的人,跟他说话,要当心一点,千万不要冲撞了他。"
  霍子南疲惫地微笑,点头:"我知道,谢谢。"
  潘昱雄知道霍子南很年轻,但真没想到这么年轻,他庆幸当时他们只是通过电话联系的,并没有见过本人,否则,他一定不会把心肝宝贝一样的阿杰,交到这个完全不像是医生,倒像是自己娱乐公司麾下偶像明星的男孩手中。
  幸运的是,这个男孩非常出色地完成了手术。
  "潘先生。"霍子南因为好几个钟头没有喝水,又非常疲乏,嗓子有点沙哑,"手术的过程很顺利,病人的体征参数也算正常,不过危险期还没有过,48小时后应该有结论。"
  潘昱雄看着他,不出声,霍子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总的来说,手术很成功。"
  "怎么样的叫'成功'?"潘昱雄开口,声音坚定,严厉:"你们医生,只要病人没有死在手术床上,大概就算是成功了的吧?"
  "不……"霍子南微笑,在专业上,他总是一反常态的自信张扬,"虽然有48小时的危险期,但我有九成的把握,他可以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当然,后期的复建需要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但,他年纪还小,大脑本身还在发育,完全恢复的几率比成年人大的多。"
  沙哑的声音,俊逸而黯淡面孔,潘昱雄看着这个看似温和,却异常自信的年轻人,一时间竟有些失神,沉默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有这样的自信,非常好,但……我这个人,并不是个只靠耳朵来判断是非的。"
  "时间会证明一切。"霍子南对待病人和家属总是充满耐心,不厌其烦,"您不必忧虑,后期的治疗我会全程跟进,一定会负责到底。"
  真正的微笑在潘昱雄的脸上绽开,低垂的眼角慢慢带上了少许的欣赏:"很好,这一局,看来我没有压错注呢。"
  "我从来没把自己的工作当做赌注。"霍子南回给他一个微笑,深深舒了口气:"没什么事的话,我需要休息一下,失陪了潘先生。"
  "辛苦了。"潘昱雄挥了挥手,"阿宽,带霍医生去休息一下,不要打扰他。"
  霍子南疑惑地看着身后大步走进来的光头壮汉:"潘先生,你这是……"
  "王子饭店,离天佑医院最近了,只隔着一条街,我已经订好了房间,让阿宽带你去休息。"
  "呃……"霍子南隐隐有些不安,"不用了,我的住处离的不算很远。"
  "阿杰随时会醒来。"潘昱雄的口吻不容置疑,"我需要你留在这里。"
  "我会随叫随到。"
  "在阿杰脱离危险之前,我希望你住在我为你订好的房间。"
  霍子南转头求助地看了看关傲,关傲轻咳一声,说:"潘先生,霍医生是个非常敬业的医生,您应该相信他的操守,别说手术进行的非常成功,就算失败,他是绝对不会逃避责任的。"
  "这并不矛盾。"潘昱雄站起身来,丢下手中的烟蒂,"我也需要休息一下,阿宽,吩咐大家都去酒店吧。"对霍子南一伸手,"霍医生,请。"
  他说是"请",却完全没有"请"的意思,几个保镖很快跟了上来,几乎半强迫地示意霍子南跟他们走。
  "潘先生……"关傲跟了出来,"请您尊重我们……"
  "我当然很尊重你们。"潘昱雄连头也没回,"如果阿杰康复,霍医生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我非但要尊重他,还会重谢。"
  连回家取生活用品都没有被允许,潘昱雄只给了霍子南五分钟换衣服,随后便吩咐保镖带他下了楼。
  清晨七点半,骄阳已经隐隐显出了威仪,阳光下的一切都被热力肆虐着,一出冷气充足的候诊大厅,热浪扑面而来。
  整夜高强度的脑力和体力运动,让霍子南甫一暴露在白花花的烈日下,便微微有了些眩晕,不由得低下头,按住了太阳穴。
  "子南。"熟悉的声音,聂辰的三菱越野车刚好停在台阶下,晒成阳光色的面孔伸出车窗,"忙完了吗?脸色好差,晚上的工作很劳累吗?"
  "哦……是,忙了整夜,刚刚做完一个大手术。"霍子南定了定神,从包里掏出合同,"我今天可能回不了潘家庙了,能不能麻烦你带过去让我叔叔签字?我稍后打个电话给他说说情况。"
  "你不回去宿舍休息吗?"聂辰问,"累坏了吧?脸色很差,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霍子南撸了撸头发,"还有些别的事,对了,请你吃饭的事,要拖几天了,真抱歉。"
  "那个没关系,我可以等,只要你记着就行。"聂辰笑笑。
  "好,我会记得的,你可以先选好地点。"霍子南头痛欲裂,勉强打起精神对他微笑,"我很累,先走了。"
  "聂辰,真巧。"潘昱雄带着几个保镖出了医院大门,恰看见聂辰,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聂辰一愣,随即下了车,礼节性地向潘昱雄问好:"真巧啊,雄哥。"
  潘昱雄走下了台阶,两个人面对面站住了,很自然地握了握手。
  似乎只是很简单的寒暄,但两个人的眼睛都深深地钉在对方脸上,这,是两个即将成为对手的男人间,第一次面对面的考量。
  十五年前,当时海盛大当家潘昱慈力排众议,将弟弟潘昱雄送到国外念法律,一时传为道上的笑谈。
  "不想当山贼,还想当状元啊?"大家都这么说他。
  只有聂元宏不这么想,他说:"我们这些人靠着捞偏门完成了原始积累,但阿辰他们这代人将要面对的世界,和我们完全不同,想要我创下的事业能够得到发展,他们必须要学更多的东西。"
  潘昱雄,十年来将海盛三成的产业带上了正道,五成的产业洗白,虽然手下最大的堂主胡焕对他意见很大,却怎么也拗不过他的强势,只能私底下跳跳脚罢了。
  同样是威胁自己的存在,聂辰对他的态度,与对查飞、严坤和老梁他们完全不同。潘昱雄这样的男人,就算是敌手,也是值得尊敬的。
  "你认识霍医生?"潘昱雄对聂辰微微笑了笑:"找他有事?"
  "哦……是,有一点事。"聂辰没料到潘昱雄也认识霍子南,这才注意到霍子南身边一直站着的人,似乎是潘昱雄的手下,"雄哥你也找他?"
  "是的。"潘昱雄说,"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们先走了。"走到霍子南身边,"跟我来霍医生。"
  虽然聂辰没有和潘昱雄正面打过交道,但早就听说这个人非常霸道强势,此刻他对霍子南的语气如此专断,不禁让聂辰起了疑心,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雄哥,霍子南他……"
  潘昱雄皱了皱眉,看着面前的聂辰,神色间带上了些许不悦,虽然同为M市两大黑帮的掌舵人,他并不认为这个风传只知玩乐,将祖业拱手让人的二世祖,拥有能与自己公平对话的资格。
  霍子南大致清楚13K和海盛的关系,自然不想在这里挑起聂辰和潘昱雄的冲突,为聂辰本来就举步维艰的事业带来更多的阻碍,忙打断了他的话,"是公事,我负责潘先生家人的手术,我们有些细节上的问题要谈,这个很重要,我们的事,改天再聊好吗?"
  原来是公事,霍子南这样说,聂辰便放了心,挪开一步:"好,你们先忙,改天你休假,我再来找你。"对潘昱雄点了点头:"雄哥,再见。"
  潘昱雄的车子缓缓开起,隔着车窗,他看了看聂辰的车子,忽然问前排的司机:"阿宽,霍子南的资料都查了吗?他和聂辰有什么关系。"
  "查了,已经给您发到邮箱,初春时聂辰赛车出过车祸,霍子南是他的主治医生唐医生的助理,其他的似乎再没有了。不过……说起聂辰,他车祸后似乎得到了13K几个堂主的支持,在�飞手上接管了一个保全公司,几个月的功夫整顿的非常出色,现在正在跟另一家家政保洁公司谈收购。"
  潘昱雄"嗯"了一声,说:"他以前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念过管理,算是我的校友……这么看来,他这个人,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呢……"
  顿了顿,阿宽说:"雄哥,阿杰的事我已经派人查了,那辆爆炸的车子就目前来看,和焕哥似乎没有关系。"
  潘昱雄面无表情,隔了良久才冷冷一笑:"继续查。"想了想又说:"不去酒店了,先去趟胡焕的公司,打个电话给酒店那边的人,让他们照顾好霍医生。"
  暗窥・危机
  看着霍子南和潘昱雄分别乘车离开,聂辰心中忽然浮起诡异的不安,本来早上公司还有事务要处理的,想了想还是打电话给了阿蟹,让他将九点半的会议推迟到了下午。
  潘杰的事早已传遍了医院,国外专家Sam如何出了车祸,霍子南如何在危急关头自动请缨,潘昱雄又是如何恐吓威胁……整个事件被知情者不知情者添油加醋地传播了整夜,当聂辰来到七楼脑外科,已经通过电梯里的两个护士的八卦将事情的经过了解了个大概。
  待亲耳从唐医生口中听到霍子南被潘昱雄带走,以半强制的形式弄去了酒店,聂辰立刻打了他的电话。
  霍子南被安排在离天佑医院最近的四星级酒店――王子饭店,一间十分舒适的豪华套房。
  进门的时候,早点已经摆在了餐车上,因为不知道霍子南的口味,对方甚至中西餐都准备了一份,十分精致。
  劳累了整夜,体力和脑力都熬到了极限,霍子南一时吃不下饭,只喝了杯果汁。
  最后一口果汁刚刚咽下,他的手机便响了。
  聂辰的声音带着让他意外的焦灼,甚至含着淡淡的责备:"子南,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呃……什么?"霍子南被他问的莫名其妙。
  "潘昱雄他有没有为难你?"
  原来是这件事……虽然对聂辰仍旧怀着难以释怀的抵触情绪,这一刻霍子南还是心里一暖,"没有那么严重,不用为我担心,潘先生这种心态其实很正常,他的行为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你倒是挺沉得住气,他这样的人,你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聂辰说,"我打电话给他,让他放你走。"
  本来,聂辰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去碰潘昱雄这个硬骨头的,他很清楚自己在道上的分量,说好听点,他是13K名誉上的老大,说难听点,他不过是个傀儡,是个两手空空的富二代,13K真正能和潘昱雄对话的人,是�飞。
  危机四伏的险恶环境,近一年的蛰伏,让他早早学会了掩藏锋芒,以小搏大,按理说即使他对霍子南有好感,被他吸引,也绝不会将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孩放在家族和事业的前面。
  但,有些事情,做起来,根本就是下意识的,没有原因,没有条件,就是这样,一出现就被摆在第一位。
  就这样拍着胸脯说出去找潘昱雄的话,聂辰事后自己都有些诧异于自己的鲁莽,但当时,一点都没有犹豫。
  听到他的话,霍子南心中一动,仿佛有某个柔软的所在被羽毛拂过,紧紧地缩了起来。
  "他对我很客气。"霍子南劝他,"其实也不算什么,住在酒店也有酒店的好处,毕竟离医院近,出了问题我能第一时间赶到,再说衣食住行方面,他派来的人都非常照顾我,没有什么不妥。"
  "算了,我先过去接你……"
  "别过来,惹这样的麻烦完全没有意义。"霍子南语气温和,但异常坚定,"请你相信我,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再说,我有我的自信,潘杰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
  在霍子南的坚持下,聂辰终于放弃了去找潘昱雄理论的念头,但临挂电话前还是一再叮嘱他,一有事就给他打电话,霍子南都含笑答应了。
  匆匆洗完澡,霍子南裹着浴巾翻到服务电话,将换下来的衣物送去清洗,在这方面他和所有的医生一样,有着轻微的洁癖,一套衣服只要换下来就不愿意再穿回去,必须要洗干净才行。
  沐浴后人整个人更加倦怠,霍子南硬撑着打架的眼皮给医院打了个电话,虽然几乎是百分百的自信,但过问一下潘杰的情况还是必须的。
  病人当然还没有醒来,但体征参数基本正常,关傲怕他年轻不懂事,十分担心,嘱咐了他几句注意态度,不要起冲突之类的话,又告诉他不必照常规的排班表来上班,一切按潘杰的病情来安排时间。
  打完电话,霍子南坐在床沿上,靠着床头想要再想想潘杰的病情,不知不觉整个人却滑了下去,很快睡熟了,腰上裹着的浴巾没来得及取下,被子也没来及盖上。
  这一觉睡的分外黑甜,要不是肚子太饿,霍子南估计能睡到华灯初上。
  下午三点半,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保持着从床头滑下来的姿势,意外的是身上居然盖着被子。
  窗帘被拉上了,炎热的夏被挡在了外面,暗橙色的窗帘被照成了金黄色,映的整个房间都温馨宁静。似乎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但人刚刚起床,脑子混混沌沌的,一时也想不清楚。
  霍子南伸了个懒腰坐起身,一个哈欠刚打了一半,忽然被吓的咽了回去。
  灰色T恤,黑色长裤,坐在单人沙发里的男人,微微下垂的眼睛深沉的看不出情绪,指间细长的烟卷飘起袅袅的青烟。
  立刻,霍子南就辨出了淡淡的烟草味道。
  "潘、潘先生,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霍子南皱了皱眉,虽然很快就镇定下来,但不悦立刻漫上心头。
  不管多随和,他都不可能对在自己沉睡时偷偷闯入的入侵者泰然处之,即使对方是大名鼎鼎的潘昱雄。
  "醒了?"潘昱雄丢下烟蒂,毫不在意,"被子也不盖就这么睡过去,房间冷气开这么大,也不怕感冒。"
  霍子南刚睡醒,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关心起自己来。
  "你们医生,都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么?"潘昱雄微笑着看着他。
  "太累了,本来还想考虑一下后续的治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霍子南推开被子想要下床,忽然发现自己只围着浴巾,犹豫了一下停住了。
  "衣服已经送回来了。"潘昱雄指了指身旁的纸袋子。
  "哦……谢谢您帮我收了。"霍子南只好起床,拿起袋子去卫生间换衣服。
  潘昱雄看着霍子南从自己眼前走开,修长的身体,白皙细腻的皮肤,紧实的腰背,每走一步的动作都充满着年轻的力量,又拥有这个年龄的男孩少见的平稳优雅。
  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过多的身体,他似乎有些尴尬,脸有点红了,虽然柔若蚕丝的黑发半盖住了眼睛,那羞涩的眼神却从发隙间露出来,让人心动。
  漂亮的男孩,潘昱雄不是没有见过,相反,因为产业里有几家电影和唱片公司,见的是有些太多了,对那种直观的浅薄的美,几乎都麻木了。
  回国十年,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极品,谦逊而又自信,美的耀眼,却异常纯洁,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眸子深处又掩藏着压抑的热情。
  这样矛盾、美丽而又有才华的男孩,花些力气哄一哄,捧一捧,弄到身边宠爱一下,一定是值得的,潘昱雄笑了。
  这些年,随着帮派渐渐走上正轨,值得他去下心思,去想办法的事,真的是不多了。
  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霍子南走出了浴室,潘昱雄指了指身侧的沙发:"霍医生,坐,我们谈谈。"霍子南只好坐到他身边,潘昱雄问:"想吃点什么?"
  霍子南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什么都行。"
  "西餐中餐?"
  "中餐。"其实四十年的生活习惯是很难彻底改变,林祖栋还是更愿意吃牛排,但霍子南的肠胃似乎更能适应中餐。
  潘昱雄拿起电话拨了服务台,简单吩咐了一通,食物很快就送来了,味道还不赖。
  "阿杰大概多久会醒。"潘昱雄喝着红茶,问他。
  "很快的。"霍子南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不管多饿,他还是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速度。
  "以后会留后遗症吗?"
  "这要看后续的治疗情况。"霍子南仔细想了想,回答,"可能脑压会有轻微的异常,或者心理上会有些问题,但,应该都是能控制的,他年纪小,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很大。"
  "霍医生。"潘昱雄喝完了茶,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据我所知,你只是个M市医科大毕业两年多的学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有这样的能力,来接手连你的上司都无法胜任的工作?"
  对于这样的质问,霍子南在向关傲自动请缨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虽然至今仍然没有想出完美的回答,但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关系,手术已经成功了,理由就不再那么重要。
  "大半年来我接手的手术比较多,以前也看过很多类似病例的视频。"霍子南淡淡说,"再加上……一点冒险精神吧……"
  潘昱雄微笑着看着他,说:"冒险精神……看你本人的气质,真的想不到,你具有这么出色的冒险精神。"
  霍子南不置可否,有些事情,过多的解释只能是越描越黑,还不如由它去吧,事实是最有力的证据,无论这个身体有多年轻,工作经验又多么贫乏,从他完成潘杰手术的那一刻起,他的个人简历已经翻开了一个全新的篇章。
  "你很特别。"潘昱雄玩味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我对你很好奇呢。"
  暧昧而危险的因子弥漫在房间里,霍子南却并不局促,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炒饭,这种带着挑逗的暗示,对于一个心如止水的四十岁的男人,难以造成什么影响,也并不值得警惕。
  沉默地吃完了分不清是午餐还是晚餐的这顿饭,霍子南放下调羹,擦了擦嘴,微微笑了笑:"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潘先生说笑了。"看了看表,"已经四点多了,我想去趟医院。"
  不出霍子南所料,手术后没几天潘杰便醒了过来。
  因为年纪小,抵抗力差,一个月内他的病情出现了几次大的反复,虽然在霍子南的密切观察及时治疗下都是有惊无险,但跟他合作的两个医生都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潘昱雄对霍子南的威吓、监视和软禁,医院很多人都是知道的,谁不怕殃及池鱼呢。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每次潘杰病情转危,再没有听到过潘昱雄对霍子南的不满或者威胁,甚至,如果他在现场,还会温言安慰和鼓励霍子南,让他不要有太大压力。
  这样的转变,连唐医生和手术麻醉师都替霍子南捏着一把冷汗,潘昱雄这样的黑道枭雄,到底是个什么脾气,什么手段,谁也猜不清楚。
  危险期真正过去的那天,霍子南很平静地对一直跟着自己的保镖说:"请转告潘先生,潘杰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如果可能,我想回自己的住处,当然,他的治疗还是由我负责,我每天都会按时来上班。"
  保镖依言给潘昱雄打了电话,下班的时候,一辆宝蓝色的兰博基尼停在医院门口,霍子南一出候诊大厅,潘昱雄便降下车窗,微笑着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霍子南受宠若惊,呐呐说:"不用了潘先生,我……我坐公交车回去就可以了,离的不远。"
  潘昱雄不说话,只微笑着看他,表情不容置疑。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大家都看着这他个近来名声大噪的脑外科风云人物,让霍子南如芒刺背,呆立了几秒钟,还是上了车子。
  一路无语,沉默地行驶了十几分钟,车子停在宿舍楼下。
  霍子南低声说了句:"谢谢。"刚要下车,潘昱雄忽然叫住了他:"霍医生,等一等。"
  "什么?"
  "我说过,等阿杰好了,要重谢你的,你不妨先考虑考虑。"潘昱雄脸上带着一贯的高深莫测的微笑,微微下垂的眼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柔和的感觉,不像平时那么强硬,"只要我能办得到的,都会帮你办。"
  活了四十年,曾经死去,又曾经重生,霍子南对身外之物早已淡漠的连自己都觉得诧异,听到潘昱雄的保证,他只是淡淡笑了笑:"潘先生,医院会发薪水给我,为阿杰治疗,是我分内的责任,您不必额外感谢我什么。"
  潘昱雄有些费解地看着他,霍子南微微欠了欠身:"谢谢您送我,再见。"
  约会・礼物
  对于潘昱雄的慷慨,霍子南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每天依旧照例去医院上班,按部就班地接手一些他分内的手术。
  在聂辰的斡旋下,霍子南和他的叔叔很快得到了江宁地产抵偿的单元房,在M市西郊,闹中取静的位置,比原先潘家庙是偏远的多了,但一户变两户,小区内的环境也非常优美,叔叔婶婶都很满意。
  霍子南本来是想将房子租出去,继续住宿舍的,但装修完后也不禁喜欢上了这个静谧宁馨的社区,改变主意自己住了。
  新住宅两房两厅,一个人住非常宽敞,只是离医院是有点远,好在交通很便利,好几趟公交车都是直达的,只需每天起早点,路途上花点时间而已。
  趁着休假,霍子南将原先医院宿舍的旧家具搬到了新居,忙忙碌碌收拾了一整天,天擦黑才将拆开的家具装好了,书籍码上书架,衣服挂进衣柜。
  遗憾的是装修房子花掉了所有的积蓄,一时再没有能力买床,只能将原先的就床垫搬来,放在卧室的木地板上凑合,夏天天气热,睡着倒也舒服。
  整理妥当后霍子南洗了个澡,出了浴室发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是聂辰。
  他最近似乎是忙着什么要紧的事,连送合同、送房子钥匙什么的,都只是先打个电话,然后派手下过来。
  "今天搬家?"聂辰的消息挺灵通,"收拾好了么?"
  "差不多了。"
  "吃饭了么?"
  "还没。"
  "你还说过要请我吃饭的,没忘吧?"
  霍子南这才想起自己答应过请他吃饭的,房子的事他帮了这么大的忙,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现在吗?"
  "行吗?"
  "行。"霍子南想了想,说,"我不大去饭店吃饭,经常去的都是茶餐厅快餐店什么的,还是你选地方吧,我请你。"
  聂辰说行,报出了一个饭店的名字,然后说:"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霍子南看了看时间,说,"我自己过去吧,半个小时后,八点半,我在那儿等你。"
  聂辰选的饭店在海边,不算奢华,但格调很宁馨。
  八点半,谁也没有迟到,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到的餐厅。
  霍子南请客,自然是聂辰点菜,这家饭店他好像挺熟,连菜单都没有看,便跟侍应生报了菜名。
  很快菜上来了,大概是顾及他的收入水平,聂辰并没有要什么特别昂贵的招牌菜,但味道都很可口,搭配也很不错。
  "好吃吗?"聂辰问他。
  "哦……不错的。"霍子南说,"以前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好的饭店。"
  "是阿安发现这里的。"聂辰说,"后来我们车队就经常在这里聚餐,已经吃成了他们的VIP,能打八折。"
  阿安,这个名字听了好几次,倒是一直没机会看见人,虽然聂辰说的亲昵,霍子南也没有什么不舒服。
  "谢谢你帮我省钱。"霍子南微笑,发现就这样跟他相处,跟普通朋友一样,很舒服,很平等,完全不用纠结,也完全没有压力。
  确实,上一世里,因为年龄的差距,因为环境的因素,又或者因为聂辰实在还太小,他们的关系充满着各种的不平等,林祖栋在作为他的情人的同时,几乎还扮演着他的保姆,他的心理医生,甚至是他的父亲、老师的角色。
  这无形中给他们之间的感情掺入了一些复杂的东西,让两个人的关系有些诡异的失衡。
  到了这一世,一切都变了,除了身份和环境的变更,在他的身上,聂辰的身上,似乎还埋藏着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只是,霍子南不愿想那么多,那么清楚。
  饭后天已经黑透了,这个饭店地址有点偏,霍子南来的时候是打车,回去的时候就没那么好运了,这里路过的车子很少。
  "我送你吧。"聂辰说,"你现在是住新家还是医院宿舍?"
  "新家。"霍子南看看四周,似乎没有别的选择,"那就麻烦你了。"
  聂辰带着他到了停车场,走到一辆火红的摩托车旁边,说:"没有带头盔,好在现在天气热,我开慢一点应该没事。"
  从前在美国,聂辰平时是以一辆三菱越野代步的,林祖栋从没坐过他的摩托车。
  暧昧的姿势,就这样跨坐在他身后,搂着他的腰,霍子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个身体,那么熟悉,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充满着年轻的张力,流动着强悍的生命。
  聂辰身上泛着一种须后水和沐浴露混合起来的味道,还是一贯使用的牌子,虽然都是很大众的气味,混在一起,和着他的体味,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很独特,像专门诱惑霍子南的费洛蒙。
  双臂不听使唤,一如从前地,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身前柔韧刚强的腰,不想放开。
  人的身体和大脑一样,有着自己的记忆,即使思想一再告诉自己冷静,放松,身体却不由自主想要寻找那个舒适的归宿。
  一念及此,霍子南惊诧于自己的贪婪,转瞬苦涩却油然而生,这个身体,这个人,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他的伴侣,是那个叫阿安的男孩。
  纤瘦匀称的身体贴着聂辰的后背,完全不同的体型,完全不同的触感,甚至连体味都是不同的,但一直一直,他都恍惚觉得,那个人,就是阿祖。
  漆黑的夜色里,这种感觉,好似背后的人被鬼魂附身似的,但聂辰一点都没害怕,反倒很舒服,很安心。
  时光仿佛倒流,他一直记得,有一次,他要出去赛车,阿祖忽然抱着他的腰不让他走,说:"今晚留下来陪我吧,拜托。"
  他最终还是走了,拿了第一后跟队友High了整夜,清晨醒来,才想起昨天是阿祖的三十六岁生日。
  本命年呢。
  本来是想道歉的,但那时候他那么年轻,从来不懂得迁就过别人,终于还是没有说Sorry,只买了一个小小的芝士蛋糕给他,然而回到住处的时候,阿祖已经出差去德国了。
  以后的几年,不是你忙就是我忙,阿祖的生日,两人再也没有碰在一起过。
  原以为,日子还很长,总能有机会补偿的,没想到,死神捷足先登。
  聂辰有些走神,车子的速度不知不觉提高了,背后的身体似乎有些紧张,渐渐贴了上来。
  "太快了……"霍子南的声音低沉轻柔,略带着些担心,"慢一点。"
  聂辰惊觉时速已经过百,忙放松了油门让车子减速。
  车速慢了下来,凉爽的夜风阵阵吹在聂辰脸上身上,潮热一寸寸褪去,一个坚定的念头却在心底悄然萌发。
  要他。
  社区门口,聂辰停了车子,说,"太晚了,就不去看你新家了,改天再来吧。"
  霍子南点头说好,聂辰又说:"这儿离医院太远了吧?以后你怎么上班啊?"
  "有公交车。"
  "你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要上通宵夜班,公车乘不上,这里打车也不方便。"聂辰想了想,"我有一辆雅马哈踏板摩托,自己不太常用,也不用考执照,你可以先拿去用。"
  上一世,林祖栋十八岁拿到驾照,父亲就给他买了车,之前连脚踏车都没怎么骑过,真要开摩托,还没那么大的自信。
  "不了吧……摩托车挺贵的,再说我也不会骑。"
  "很容易啊,我教你。"
  "再说吧。"霍子南还是推辞了,"最近有一些论文要写,过阵子再说吧。"
  就这样拒绝了聂辰,没料到,第二天一件更加豪华的交通工具被送来了霍子南的住处。
  VOLOV C70敞篷轿车,中规中矩的车型,低调沉稳的银灰色系,连牌照都上好了,最后三位居然是霍子南的生日。
  送车子过来的是VOLOV 6S店的客户主管,敲开霍子南的家门时神情非常恭敬。
  "霍子南霍先生吗?我是VOLOV的工作人员,您的车子已经送到了,就停在楼下的临时车位上。"递上精致的车钥匙,"请您签收。"
  "我的车?"霍子南莫名其妙,接过提货单看了看,没错,名字、住址、身份证号都是自己的,电话号码也是,但……不是自己的笔迹。
  "我没有在贵店买过车。"霍子南没有签单,"您恐怕是搞错了。"虽然 VOLOV是霍子南喜欢的牌子,C70也是他中意的车型,但以他现在连一张床都买不起的经济能力,买下这辆车那简直是妄想。
  "哦,是我没有说清楚。"送车来的人说,"这辆车是潘昱雄潘先生二十天前为您订下的,因为缺货,昨天才刚刚到,今天一早我就给您送来了。"
  "潘先生?"霍子南愕然,他还真是大方,说是要酬谢自己,居然就这么大手笔地送一辆车过来。
  "对不起我不能收。"霍子南很坚决地说,"请您将车子退还给他,并转达我的谢意。"
  "这……"对方为难地说,"恐怕不太合适,卖出去的车子是不能无故退货的,如果您不愿意接受潘先生的馈赠,可以以后再和他沟通,在这之前,您得先签收。"
  在门□涉了半个钟头,客户主管终于妥协了,说:"好吧,车子我先开回去,可以为您保留四十八小时,请您尽快和潘先生协商好,向我们确定收货人和收货地址。"
  对方走后霍子南立刻打电话到医院,查到了潘昱雄的联系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后接通了,潘昱雄的声音依旧厚重而富有威仪:"你好!"
  "潘先生。"霍子南说,"我是霍子南,阿杰的主治医生。"
  "哦,霍医生,是你。"潘昱雄的声音柔和下来,"正巧,我刚刚要打给你,礼物收到了么?"
  "谢谢您的厚爱,"霍子南说,"但车子我已经退还给店里了,请您稍后给他们打个电话。"
  "哦……不喜欢?"
  "不是,车子很好,但……"霍子南尽量注意自己的措辞,坚持,但不至于触怒这位大名鼎鼎的黑道枭雄,"对不起,我不能收,为阿杰做治疗是我的工作,您已经支付了费用给医院,医院也有支付薪水给我,我并不需要您额外的酬劳……再说,虽然我有执照,但基本上没开过车,也没有驾驭它的能力,您还是把它送给更需要的人吧。"
  电话那头一直沉默,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霍子南却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从第一次看到潘昱雄,霍子南就很清楚他对自己的心思,这个身体,这张脸,作为一个医生来说实在是太过耀眼,所以他也一直很注意自己的装束,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凡、不起眼,甚至是有些土气。
  霍子南也从网上查到过许多关于潘昱雄的新闻。作为M市娱乐业大鳄,他旗下很多当红艺人都和他传过绯闻,有女的,也有男的。
  就在上个礼拜,几份八卦网络杂志还刊登了他带着最近一个炙手可热的选秀男明星出入酒店的照片。
  就算他为潘杰做了手术,潘昱雄要感谢他,也绝不需要送一辆价值超过六十万的车子给他。
  送辆车子,只不过是试探,要是他接受了,剩下的事情,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抱歉。"出乎意料地,潘昱雄并没有大发雷霆,"是我太唐突了,不该忽然送东西给你,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这么容易就退掉了车子,似乎也没有惹起他的愤怒,霍子南松了口气:"您太客气了潘先生,以后阿杰的治疗我还是会全力以赴,您不必担心。"
  "对你的医术,我非常放心。"潘昱雄说,"这件礼物确实不适合你,我收回它。"
  挂了电话,潘昱雄眯起眼睛,微微地笑了。
  送这件礼物,他并不是没有花心思,C70是敞篷车,年轻人应该都喜欢,银灰的色系,中规中矩的车型,让它又不会太拉风,比较适合霍子南那种平和沉稳的类型。
  但礼物仍旧被拒绝了,接完电话潘昱雄忽然意识到,这些年自己身边充斥的都是些娱乐圈和时尚圈的小明星,这个圈子,人人都明白所谓的潜规则,人人都知道怎么顺着他的大腿往上爬。
  但霍子南不一样,平凡的身世,单纯的环境,让他带着些这个圈子完全没有的纯净,以及有才华的人特有的那种清高、骄傲和自信。
  真是有意思的小东西,送他车子,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失败了。
  潘昱雄轻轻叩着椅子的扶手,看来,要准备另一个更合适的礼物给他了,自己有多久没为了这种事动脑筋了?太久了吧……久的让他竟有些跃跃欲试般的冲动。
  九爷・阿安
  虽然出生在美国,并且在那个开放而张扬的国度生活了近四十年,霍子南并没有一般美国人那种自信爽朗的性格,相反的,他是一个讨厌惹麻烦,喜欢简单生活的人,因此,在拒绝潘昱雄的礼物以后,他多少有些忐忑。
  意外的,潘昱雄并没有就这件事询问过他,甚至,没有多做什么解释。就好像它并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对霍子南的态度更加和蔼亲切而已。
  随着酷暑渐渐过去,潘杰的病情慢慢平稳下来,霍子南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
  九月的第一个周末,天佑医院统照例组织了一次秋季体检,霍子南除了比春天掉了三公斤体重外,竟然被查出有轻微的贫血。
  拿到体检报告,他意识到自己这几个月是有点太忙了,先是被力诚保全的人打伤,还没彻底痊愈就接手了潘杰的治疗,期间神经高度紧绷,又忙着装修房子和撰写医学论文,尽管这个身体很年轻,底子也很好,他仍旧是有点透支体力了。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和健康都有着深刻的认识,霍子南放弃了熬夜撰写论文,恢复了一天一次的跑步,以及一周一次的保龄球。
  除了开人的脑袋,霍子南可以说没有什么其他特长,体育运动方面更是乏善可陈,勉强算爱好的话,就是保龄球了。
  离天佑医院不远,开着一家老旧的保龄球场,据说当年保龄球流行的时候,那里也曾经很红火过,只是时过境迁,喜新厌旧是人们很快遗忘了这项运动,场子的生意也暗淡起来。
  霍子南去年冬天就发现了这个保龄球场,不忙的时候经常过去玩,球场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退休保龄球教练,盘下这个盈利惨淡的场子基本不是为了挣钱,主要是为了自己有个地方玩儿罢了。
  这一次连着忙乱了好几个月,霍子南再次来到球场时,老板看见他很高兴:"Hi,子南,好久不来了。"
  "最近太忙了,您怎么样?身体还好吧?血压有没有再升高?"
  "没有没有,托你的福,这段时间身体一直很好。"
  "那就好。"霍子南递上会员卡:"还是19道。"
  "今天不凑巧呢。"老板说:"19道已经被人预定了,也是这里的常客,经常打这个道的,只是你们没有遇上过……不然你换20道?"
  "哦……好吧,那就20道,请先帮我开机器,我去换鞋。"
  全场的最高分,一直保持在19道,满分,整整三百,据说好几年了都没人平过。
  其实霍子南在保龄球方面也算是有天分了,曾经有一次打到了280,但离300越近就越难进步,本来今天是想试试会不会人品爆发的,但既然已经有人预定,那就没办法了。
  在更衣室换了鞋,霍子南拿着自己的专用球上了20道,隔壁预约的客人还没有来,头顶微微有些发黄的记录牌上写着满分保持者的名字――九爷。
  据说连老板本人也没见过这位九爷,大概自从打满300后,他就再没有来过吧。
  霍子南稍事活动热了热身,开始默默地打球。
  跟做手术一样,运动起来,他也是心无杂念非常专注的,连隔壁道的客人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有发现。
  "好球!"
  当霍子南打出了一组漂亮的280分时,身边的19道忽然响起喝彩的声音,霍子南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居然是聂辰。
  "是你?"霍子南一怔,随即微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原来是你预约了这个'王者之道'啊。"
  "王者之道?"聂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积分牌,明白了霍子南的意思,揉了揉满头乱发,笑了:"看来想打平他的人不止是我一个。"
  "子南,今天打的不错。"老板拿着一个新的积分牌走过来,"20道的最高分很久没刷过啦,今天终于可以换牌了,照这么下去,很快你就能打平19道的九爷了。"
  霍子南笑着点头:"碰巧了,很久没练,真没想到能打这么高的分。"
  老板将记分牌降了下来,换上了新的,上面写着新的最高分:"子南,280分。"
  "你就是霍医生啊?"一个纤瘦的男孩从过道那头走过来,声音温和清亮,"打的真不错。"
  他个子不高,年纪应该也不大,长及肩膀的黑发扎着一个小小的马尾,额发随意地披散在脸上,微笑着的眼睛温顺中带着慧黠,薄薄的唇角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兰安。"聂辰跟霍子南介绍,"车队的副队长。"
  "幸会。"霍子南微笑着跟兰安握了握手,终于见到了,果然是温和又漂亮的类型。
  "你经常过来打球?"聂辰问霍子南,"跟老板很熟的样子。"
  "嗯。"
  "我也常来,居然从没见过你。"
  "我一般会早上来,打19道。"霍子南说,"这个分数一直没被平过。"
  聂辰抬头看了看记分牌,浮上一丝古怪的笑容:"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想要干平他呢,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
  聂辰的保龄球是打的极好的,这也是林祖栋和他唯一的共同爱好,从前在佛罗里达,两个人一起打过几次。林祖栋一直很奇怪,聂辰明明打的很好,显然是受过专业的训练,对这项运动却似乎并不热衷,经常都是开上一局,打到后来就意兴阑珊,导致总分上不去。
  好些次林祖栋来了兴致,聂辰甚至都不愿意奉陪。"枯燥的运动,"那时他总是皱眉,"瓶子都停在那里,有什么好打的,真不明白你们这些老家伙为什么这么喜欢。"
  时隔一年多,聂辰的变化正不是一般的大,现在,居然喜欢上打保龄球了。
  "霍医生,不如我们打一局吧。"兰安提议,"不过我刚开始学,打的不好,你们不要笑我。"
  "你就算了吧,差的太远。"聂辰揉他的头发,"我跟子南赛一场,你去20道练练吧,等什么时候过了我这关,再参加我们的比赛。"
  "歧视我这个初学者啊。"兰安好脾气地笑,将身边的机器调成了双人赛,"你们打吧,我给你们当拉拉队,顺便观摩一下。"
  也许是因为刚刚破过记录,这一局霍子南打的很顺,聂辰一开始还比较随意,后来也上了心,每一次都是深思熟虑后才动手,好几次打出了难度很大的曲线球。
  最终两个人以260的比分战平,霍子南是稳扎稳打型,每一次的发挥都差不多,聂辰则很险,好几次第一球都打偏了,还好第二球补的很完美。
  一局既终,兰安鼓掌:"打的真好,像我这样,不知道要练多久才能赶上你们。"
  "多练练很快的。"聂辰对他很亲昵,几乎带着些让霍子南妒忌的宠爱。
  "赛车也没赢过你,打球又不行,我很郁卒呢。"兰安半开玩笑地说。
  "你生意比我做的好啊。"聂辰说,"才二十岁就是地产公司老总了,我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少来了。"兰安嗤笑,"几个月的功夫把力诚整顿的那么好,你当我是瞎子看不见么。"
  聂辰微笑不语,兰安又说:"现在房地产这么火,你做物业公司没错的,过一阵力诚上了轨道,我帮你引荐几个地产业老板……"
  聂辰淡淡说:"好啊。"兰安扭头看看霍子南:"不谈这个了,乱枯燥的,霍医生……我从小就怕医生,不如叫你子南哥吧。"
  霍子南笑着点头,其实以他的年纪,自己做他叔叔也够格了……
  "上一局没有分胜负,不如再来一局吧。"兰安重新调机器,"看看到底谁厉害点。"
  "不了。"霍子南不知怎的有些意兴阑珊,"我想回去了。"
  "要走了?"聂辰有点失望,"这么快?我们才刚来。"
  "我来好久了。"霍子南说:"最近体力不好,打一会就累了。"
  "不如稍等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好了。"聂辰说
  "是啊,一起吧。"兰安也附和,"今天我庆生,请你们吃大餐。"
  生日宴这么私密重要的事,不好做电灯泡吧。
  "生日快乐。"霍子南向兰安祝贺,"可惜我晚上有事,改天吧。"
  "那改天吧。"聂辰也不好挽留,只能说:"有空我打电话约你过来打球,两个人比着打,说不定能平了记录。"
  霍子南走后,聂辰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连着几局都没打出200以上的分数,兰安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说:"不然我们也走吧,我看你最近为了公司的事是搞的太累了,状态不太好呢。"
  聂辰点头:"财务一团乱麻,行政架构分崩离析,想要全都整起来哪有那么容易,何况,你知道的,垮仔他们不好对付。"
  "慢慢会好起来的,你这样的进展已经是很快了。"兰安安慰他,接着又说:"今天出来玩,就别想这个了。去吃海鲜?我打电话订云舒饭店的位子?"
  "好啊。"聂辰说,"叫阿豪他们都过来,热闹一点好了。"
  兰安咬了咬嘴唇,垂下眼,低声说:"辰哥,我只想跟你一起过,不想要其他人。"
  兰安的心思,聂辰是很明白的。
  刚回国的时候,他被帮派内的争斗搞的压力很大,舅舅�飞咄咄逼人,老刀坤叔他们隔岸观火,谁也不把他这个二十出头的当家人看在眼里。
  白天,无论他做什么,走到哪里,都有�飞的眼线,日子过的很压抑,经常整夜睡不着觉,午夜骑着摩托车去海滨大道兜风。
  有一次,他遇到了兰安。
  兰安骑一辆银灰色的川崎,若即若离地跟在他身后,一开始聂辰没有注意,拐过几道弯后才发现了尾随者。
  两个人开始飙车,一刻钟后几乎同时到达海滨大道终点。
  聂辰没料到,车子开这么狠的人,居然如此清秀温和。
  兰安的父亲是政府官员,母亲的娘家是地产大亨,他名下也有一家小小的二手房交易公司,是他妈妈弄给他练手的。
  因为喜欢摩托车,兰安考上大学后就组建了这个车队,一年多来在M市小有名气。
  他的性格很柔和,说起来一点都不像个车手,一开始聂辰就是被他的这种矛盾的气质所吸引,跟他成了车友,之后又拿钱投资扩充他的车队,兰安也很顺地让聂辰做了队长,自己反倒听他的调遣。
  那时候林祖栋的死讯刚刚传到聂辰耳朵里,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心里失落的厉害。
  没想到是这个结局收场,人的生命原来是这么短暂,他一直以为,只不过是分手,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面,阿祖那样温柔的人,一定会忘记他一时猎艳的荒唐。
  一向宠溺纵容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忽然那么决绝,明明眼神中都是满满的不舍,表情又悲哀又伤痛,还是一刻不停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了。
  兰安的温和炽烈,都跟阿祖很像。
  过了一阵子,聂辰以为自己大概也开始喜欢兰安了,但当一次赛车后,整队人在KTV喝的烂醉,兰安趁醉偷偷吻他的时候,他满脑子却都是阿祖的感觉和气息,平和,宽容,成熟却带着那个年龄不该有的单纯和青涩。
  时间是很刁钻的东西,曾经的争执、背叛和矛盾都被看不见的网挡住了,细细的快乐和爱却沉淀了下来,弄的人满心都是铺开的温馨回忆。
  无论将来怎么样,现在不行。
  聂辰开始疏远兰安,不动声色地,把他当兄弟当车友。
  "辰哥?"兰安见聂辰不说话,又追了一句,"就我们俩去吃海鲜好么?"
  聂辰的思绪被拉来回来,清澈的眼睛带着虚弱的祈求望着他,他无法再回绝,点了点头:"好。"
  暗示・侵略
  对于一个仅有住院医师执业资格,却由于完成了高难度开颅手术而被关傲钦点为主治医生的年轻人,整个天佑医院,甚至是整个M市医学圈恐怕都抱着质疑的态度,因此,在潘杰的后续治疗中,霍子南没有过多地发表意见,更多地听从了刘主任和唐医生的建议,表现出了一个后辈应有的谦逊与低调。
  尽管如此,对他质疑的风言风语还是传了出来,有些人只是出于好奇,有些人却就没那么单纯了,表现出的是赤|裸|裸的妒忌。
  有说他运气好的,有说他爱出风头的,更有甚者,甚至说他拿人命开玩笑,博取自己出位的阶梯。
  对于这些霍子南并没有在意,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工作习惯默默上班,闲暇时撰写几篇学术论文投稿给上一世经常投稿的医学杂志。
  这天,霍子南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德国的邀请函,邀请他参加世界上最高端的神经与脑外科学术年会。
  这种会议的级别是非常高的,即使是林祖栋那样业界知名的专家,三十岁之前也没有收到过这样的邀请,按理霍子南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机会参加的,所以当收到这个邀请函时,他真的是惊喜极了。
  霍子南拿着邀请函敲响了关傲办公室的门,关傲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微笑着说:"子南,恭喜你,你大概是参加这个会议最年轻的华人了。"
  "我挺意外的。"
  "这件事,是潘昱雄先生从中斡旋,才让你得到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潘先生?"霍子南愕然,作为一个黑社会老大,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左右一个国际一流学术会议的人事安排?
  "潘先生对你很感激。"关傲说,"对于曾经给予你的威胁,他一直想要弥补,但你却不肯接受他物质上的谢意,所以他专程找到了我,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对物质上的东西看的很淡,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你这个年纪,似乎也没有必要过早地给你介绍女朋友,"说到这里关傲笑起来,"不过我知道,你一直在给一些专业杂志写论文,所以我想,你一定是想在专业上有所成就,抱着一线希望,我告诉了他你大概会想参加即将举行的神经与脑外科学术年会。"
  "原来是这样。"霍子南了然,潘昱雄终究还是没有放弃送他礼物。
  关傲又说:"本来我也没想到,他这么手眼通天,真的能为你搞到邀请函,子南,真是恭喜你,就算刘主任,也不过在五年前参加过一次这样高级别的盛会。因为你参会全程的资费已经由海盛集团承担,作为特别奖励,我会发给你另外一笔奖金,以资鼓励。"
  幸运的事一桩接着一桩,潘昱雄真是深谙心理学的高手,这个邀请函让霍子南难以拒绝,这不光是参加一个会议那么简单,重要的是,在会议上他将会认识很多专业上的高手,和他们建立学术联系,甚至得到项目合作的邀请。再说,参加这个会议,已经不能算是霍子南一个人的事,它牵扯到整个天佑医院的荣誉与机会,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拒绝。
  很高杆的馈赠。
  更加让霍子南隐隐不安的是,整个事件潘昱雄并没有出面,只在他办好签证的那天傍晚打了一个电话给他。
  "子南。"潘昱雄很自然地换了称呼,不再叫他"霍医生","那边天气比较冷,最好带些秋季的衣服过去。"
  "谢谢你潘先生。"霍子南礼貌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真没想到能参加这么高规格的会议。"
  "其实也不能完全谢我。"潘昱雄说,"我在关院长那里拿到了你的一些论文,也是抱着试试看想法将它们发给了我在国外的一个朋友,请他帮忙向组委会推荐你的。他们能邀请你,是你自己的实力引起了组委会的注意。"
  尽管他说的不经意,霍子南还是很清楚,要不是潘昱雄的斡旋,自己肯定得不到这个机会。
  "子南,祝你好运。"潘昱雄声音中含着笑意,"对了,这次会议有两天的观光安排,别忘了带礼物给我。"
  "应该的,我会仔细挑选。"霍子南也笑了,尽管明白潘昱雄只是玩笑,他还是由衷地说,"真的谢谢你潘先生。"
  对于潘昱雄这一次的慷慨馈赠,霍子南只好欣然接受,或者他确实只是想要对自己表达一个患者家属的谢意吧,霍子南安慰自己,这种大人物,黑道枭雄,你太过驳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M市的天气总是异常诡异,说变就变,一周前出发去德国开会的时候,白天还是差不多三十七八度的温度,几场秋雨一过,瞬间就掉到了十来度。
  霍子南在绵绵秋雨中下了飞机,即使在短袖T恤外套了夹克,还是冷的瑟瑟发抖。
  快步穿过行潘大厅,他拖着箱子闷头往外走去。
  出乎意料地,宝蓝色的兰博基尼停在外面,霍子南一出大厅就被潘昱雄叫住了:"子南!"
  "哦……潘先生。"霍子南说,"这么巧,你来送人?"
  "我来接人。"潘昱雄笑着说,"上车吧,知道你今天回来。"
  "你……你是来接我的吗?"霍子南诧异。
  "嗯。"潘昱雄示意他上车,"上来吧。"
  他专程来接,霍子南不好回绝,只好上了车。
  "谢谢您潘先生。"霍子南自然察觉到潘昱雄对他的态度有些暧昧,语气更加恭敬疏远,"其实不必这么客气的,我自己可以搭车。"
  潘昱雄仍旧微笑:"子南,你对人都是这么客气的么?"霍子南不语,他呵呵一笑,说:"有没有带礼物给我?"
  "哦……有的。"霍子南说:"在威尼斯看到一幅玻璃画,是仿照莫奈的《睡莲》,很漂亮,因为尺寸有点大,发了航空快件,大约明后天才能送到。"
  "谢谢。"潘昱雄说:"威尼斯的玻璃工艺很不错,也很贵呢,看来关院长发给你的奖金很可观。"
  "阿杰怎么样了?"霍子南毕竟放心不下他的病人。
  "还是老样子。"潘昱雄说,"你走了以后他经常念叨你,这孩子很粘你呢,唐医生他不太喜欢。"
  "唐医生人比较严肃一点。"
  "子南,你这个人性格真好,"潘昱雄说,"别说阿杰,我也很喜欢你呢。"
  他话里有话,带着暧昧的试探,霍子南微微一笑,说:"我这个人大概是没什么性格,耐心又好一点,所以比较讨小孩子欢喜吧。"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霍子南家的社区门口,潘昱雄停了车,不经意地拍了拍霍子南的手背,"看来我是返老还童了,跟小孩子的嗜好差不多。"
  霍子南一愣,随即很自然地打开安全带下了车:"谢谢你潘先生。"
  "明天是休息还是直接去上班?"潘昱雄降下车窗对他说。
  "今天下午我就去医院。"霍子南说,"上午休息一下。"
  "真敬业。"潘昱雄很体贴地说,"虽然你还年轻,也不要太拼了,不然身体受不了。"
  "哦……好的。"霍子南有些不自在,勉强还他一个微笑:"谢谢关心。"。
  回到家霍子南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打开了电话留言,他的手机不是全球通,出国后索性直接关机了。
  有人推销沙发清洁剂,社区物业处请他去取印刷品快件,另外还有叔叔叫他中秋节过去吃饭。
  最后一个,是聂辰的留言。
  "手机打不通,家里也没人,去医院才知道你出国去开会了,本来想叫你打球的,回来Call我。"
  为了约他打一场球,聂辰居然家里医院都跑了,霍子南有些意外,但也没太在意,刚刚回来没什么心情打球。
  再说吧。
  下午霍子南去了医院,潘杰看见他果然很高兴,粘了很久。
  霍子南细心地发现,潘杰对他并不只是单纯的喜欢,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
  十二岁的孩子,本来就接近叛逆期,现在又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心理上很容易出现异常。
  通过一些不经意的提问和回答,霍子南不动声色地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心理测试,更加怀疑潘杰有轻微的心理问题。
  这种现象在脑部动过手术的人身上非常常见,一般经过心理治疗就可以消除。潘杰睡着后霍子南回到了公共医生办公室,找到一本关于心理学的书略查了查,但这方面他并不算专业,最终还是决定打电话给潘昱雄,让他请专门的心理医生过来。
  "打给我吗?"
  霍子南刚刚掏出手机,查到潘昱雄的电话,他的声音便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呃……"霍子南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潘昱雄正站在他背后,微微弓着腰,笑吟吟地看着他。
  霍子南皱眉,他总是喜欢这样不动声色地悄悄地潜入,在暗处窥视么?
  "我敲门了,你看书太入神,没有听见,抱歉吓到你了。"大概是看出了霍子南的怔忡,潘昱雄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没事。"霍子南放下手机,"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潘先生,潘杰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哦?"潘昱雄不解,"为什么?"
  "他之前是不是有一些叛逆期的表现?"
  "叛逆期?"潘昱雄有点费解,想了想说,"大概有吧,听保姆和保镖说,他今年以来脾气不太好,跟以前比有些变化……你知道的,我生意很忙,虽然疼他,但并不是时时都能注意到他的变化,心理方面是有些疏忽了。"
  "人脑的构造是非常复杂的,有时一些严重的撞击、磕碰会对人的心理、性格产生影响。"霍子南转身指着自己面前的书说,"这次阿杰动了这么大的手术,本来我就预料到他的心理会有问题,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我想,你应该给他请个心理辅导师。"
  "哦……心理辅导师么?"潘昱雄轻轻俯下身,一手按着霍子南的肩膀,另一只手越过他肩头,翻了翻他面前的书,"这是你的书?你也学过心理学的吧?我直接请你可以么?"
  陌生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大褂和衬衫传递到霍子南的肩头,很热,带着些让人忐忑的暗示,潘昱雄的身体靠的非常近,下颌几乎碰到了他的耳朵,强势温热的气息不容置疑地压下来,让人不安。
  霍子南侧头避开了他:"我在心理学方面并不专业,你还是请心理咨询机构的专家吧。"
  "哦……"潘昱雄不置可否,依旧弯着腰,眼睛的余光似有似无地扫过面前的男孩。
  年轻的医生穿着件半旧的,但洗的很干净的白大褂,大褂下的浅蓝色衬衫是完全不适合年轻人的古板的样式,纽扣都系的紧紧的,严严实实地掩盖了曾经被他窥视过的完美的身体,只露出美好的颈项,略有些长的头发细碎地盖在后颈,衬得皮肤越发白皙细腻。
  和所有的医生一样,他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潘昱雄本来是顶讨厌这个味道的,不知道怎的,和着他年轻温馨的体味,这味道便完全变化了,非但不刺鼻,反而比任何香水都要让他兴奋。
  霍子南的身体有些僵硬,轻浅地几乎看不出的红晕渐渐爬上耳朵,潘昱雄微微笑了,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这证明他对男人有感觉,同时,也证明这个身体很单纯,很敏感。
  温热的手在霍子南肩头不经意地按了按,嘴唇滞留在他的耳畔,带着些恋恋不舍的意味:"好吧,听你的,我让他们去心理咨询处看看,另外……昨天唐医生说阿杰可以出院了,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在他强势而突兀的试探下,霍子南有些下意识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站起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侵略,"我看过了他的病历,如果在家里安装一些简单的仪器,他完全可以回家休养,他在医院情绪也有些焦虑,回去更利于康复。"
  出院・表白
  经过与唐医生和刘主任会诊,征得了关傲院长的首肯,三天后霍子南帮潘杰办了出院手续,当天下午,阿宽带着保姆来接他。
  潘杰对霍子南依依不舍,执意让他送自己回去,刘主任见状便说:"子南,去吧,这孩子现在心理上比较脆弱,顺着他点儿,不要让他失望吧。"
  霍子南本来是不愿再见到潘昱雄的,但主任开口,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潘杰住在市区一座三层的独栋别墅,霍子南跟着他一进大厅,就看到自己送给潘昱雄的那副玻璃画被挂在楼梯边很显眼的位置,和房子整体的欧式装修风格挺和谐。
  "子南你也来了,真意外。"潘昱雄穿着家居的休闲服,看起来比平时和蔼,也年轻一些。
  "是我请霍叔叔来的。"潘杰说,"我想请他在家里吃晚饭,今天是中秋节呢。"
  "哦,对。"潘昱雄扣了扣额角,"太忙了,差点忘记今天是中秋节,子南,能留下来吃晚饭么?"
  "传统节日就不打扰了。"霍子南很客气地推辞了,"叔叔婶婶都等我回去吃团圆饭。"
  "不嘛,我想让你留下来吃饭。"潘杰立刻嘟起了嘴,接着加上一句,"我家的厨师做饭可好吃了,多陪我一会行吗?"
  "改天吧。"霍子南依旧婉言拒绝,"你今天刚回家,好好休息,再说定期复检的时候你还能见着我,等我休假也会来看你。"
  "叔叔。"潘杰改而拉住了潘昱雄的胳膊,"你请霍叔叔留下来嘛,请他吃你养的金鳟好不好?"
  "不是我舍不得请霍叔叔吃我的金鳟。"潘昱雄对潘杰总是十分地好脾气,"今天是中秋节,大家都要跟家人团聚,改天吧,改天我专门给你做派对,咱们再请霍叔叔来好么?"
  潘杰见潘昱雄不支持他,只好闷闷不乐地放弃了邀请,退而求其次地说:"那我可以请霍叔叔看看我的房间么?"
  "当然。"潘昱雄笑着说:"子南,去跟他看看吧,不然恐怕今晚他都睡不好觉了。"
  在宽大豪华的儿童房消磨了一个小时,霍子南才在潘昱雄的帮助下摆脱了潘杰献宝般的玩具介绍,跟着他到了楼下花园里的凉亭。
  "被他吵的头昏吧?"潘昱雄给他倒了红茶,递上一份厨师刚刚送来的蓝莓慕斯蛋糕。
  "谢谢。"霍子南接过了,放在面前的木桌上,"阿杰性格开朗,心理问题治疗起来也相对容易,这是好事。"
  "小孩子很烦人吧?"潘昱雄喝了一口红茶,说,"我哥嫂去世的时候阿杰才五岁多,我刚开始带他的时候差点被他弄疯了。"
  "哦,小小年纪父母双亡,还能保持这么乐观开朗的性格,你对他的照顾和教育很成功呢。"
  "呵呵,真没想到子南也这么会说话。"潘昱雄笑了,"这个夸奖真让我受用。"
  霍子南微笑摇头。
  秋日美丽的午后,渐斜的阳光掠过凉亭的镂空屋顶,斑驳的光影交错着洒满了花砖地面,也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很温暖,很宁馨。
  霍子南的心情却远没有环境这样平静,潘昱雄这样的男人,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整个人却如暗潮涌动的地下河,时时刻刻带着让人忐忑难安的危险气息。
  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一阵微风吹过,片片枯叶和着桂花浓郁的甜香飘落,纷纷扬扬撒下来,穿过镂空屋顶落在霍子南身上。
  潘昱雄放下茶杯走近了他,抬起手拂去落在他肩头的一片叶子,之后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肩上,胳膊如搂抱般环住了他:"阿杰这次在医院住了很久,有些闷,过段日子我想开个派对,你也来好么?"
  他声音低沉温柔,动作亲昵暧昧,霍子南身体一僵,对他连番而来的这种暗示微微生出些反感,抬手毫不客气地拨开了他的胳膊:"对不起,我们科室最近有人请假,倒班排不开,大家都很忙,到时候恐怕不一定能参加。"
  虽然没有挑明,但潘昱雄对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霍子南只好用疏远冷淡的语气表示自己的拒绝:"时间不早了,我告辞了,如果潘杰的病情有反复,请及时和我联系,至于其他的……就免了。"
  年轻的医生真是让他讶了一次又一次,如此坚决而又镇定的回应,让潘昱雄先是有些讶异,继而生出一丝薄怒。
  居然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说的这么死,连最简单的敷衍都不屑于伪装。
  夕阳的金辉撒在他身上,本来白皙细腻的皮肤更加显得柔若细瓷,俊秀又不失英挺的五官被柔和的光线渲染出完美的光影,比平日看来更加分明,更加清朗。
  真是天生的绝色,不用任何修饰,任何衬托,仅是自然的神韵,天生的风采,便足以让人心悸,让人不忍心加著苛责。
  潘昱雄刚刚冒起的怒火很快平息下去,甚而至于产生了某种奇特的激赏,正是这种完全不假辞色的清高,完全超出年龄的镇定决断,让他刹那间目眩神迷,心弦微颤。
  如果说之前只是被医生的清隽温和吸引,此刻,那种想要深入,想要掌握的心情,已经远远超出了猎艳的范畴,升华到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名状的境界。
  不仅仅是觊觎,也不仅仅是占有,而是想要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地触摸,欣赏,把玩,了解他的每一分每一寸,让他的一切一切,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越是难以企及,就越是想要征服。
  长久的沉默,潘昱雄在霍子南决然拒绝之后没有说话,只半眯着眼看着他,微微下垂的眼角带着尖锐的、危险的意味。
  "子南,还在为我当初的威胁和软禁记恨我吗?"潘昱雄微微地笑了,"那时候我只是急坏了,说了一些让你害怕的话,做了一些让你不舒服的事,现在向你道歉可以么?你该是能理解的吧?"
  "你言重了潘先生,"他这种出乎意料的温柔和低姿态让霍子南更加别扭,"阿杰是我的病人,又是你的侄子,我们只是简单的医患关系,简单明了,你不必在意对我的态度,也不必执着地想要感谢我什么,这些都无关紧要,阿杰的健康,应该是我们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关注焦点。"
  年轻的医生脸上带着以往所从未见过的严肃,秀气的眉微微蹙着,眉宇间有着一丝隐忍的薄怒,倔强、认真而又压抑,这种执拗的美,足以让他面前这个几乎从没在情场上受过挫折的男人失神。
  潘昱雄玩味地看着他,真是单纯的可爱,难道他以为这样义正词严地说上一通,就能让自己对他放手么?
  只要是他潘昱雄看上的人,还从没有一个能够拒绝他,拒绝他的宠爱。
  所有的逃避,所有的排斥,在他眼里都不过一种矫情的欲拒还迎,一种增加神秘感和满足征服欲的情趣。
  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失败这一说,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有分别罢了,对待面前的医生这样完美而富有挑战的类型,他不介意多尝试几种。
  潘昱雄微笑着慢步踱到了桌边,拿起一只汤匙,把玩着精致的景泰蓝匙柄,幽幽说:"子南,我想要和你,建立一种……比医患关系更加深入的联系。"
  转过身,深深看住他,眼神迷恋,却带着志在必得的意味,纵然是表白,也是那么强势,那么不容置疑。
  面对潘昱雄毫不掩饰的炽烈的目光,霍子南禁不住心跳加速,论年纪,潘昱雄不过三十七岁,比自己还小着几年,但也许掌舵海盛十年来的修炼,也许是身为黑帮老大而必须拥有的质素,他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深不见底的城府,完全超越了霍子南的人生历练。
  饶是气质沉稳,心态坚定,霍子南也还是忍不住气怯。
  "潘先生。"霍子南强迫自己用清明的眼神与他对视,保持着稳定而沉着的声音,"我想,我们还是保持现状的好。"
  "是么……"潘昱雄不置可否,莞尔一笑:"算了……今天太晚了,你要走,就走吧。"
  如果说以前是只是暧昧的试探,这一次,潘昱雄算是把话挑明了。
  重生,在异国他乡,战战兢兢地活在别人的躯体里,连至亲的叔叔婶婶都必须刻意疏远,以免露出破绽,遭人怀疑,至于上一世的亲人朋友,更是隔着千山万水无法再有联系。
  纵然霍子南成熟稳重,处变不惊,在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压抑中,他还是无法避免地感到恐慌,渴望安全感。
  他也想要有一个知己,想要在内心苦寒时有一个温暖的慰藉,但,不是潘昱雄。
  那个专断、霸道而又强势的男人,只能让他觉得危险,觉得窒息,他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只是想要一份互相尊重的平等的感情,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开心时分享快乐,在失意时彼此宽慰。
  即使因为性向异常,找到合适的伴侣比常人更加艰难些,也不意味着就要迁就于现实,屈服于强权。
  诚然,和聂辰那段曾经精心经营过四年,却最终失败的感情经历,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但那并不意味着会改变他的爱情观,虽然年近不惑,他内心深处仍然崇尚自由、平等的爱情,根深蒂固,牢不可破。
  即使当初与聂辰的感情在日常生活和相互付出上不甚公平,但最起码这段感情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就算最后它因为一方的背叛而被迫中止,林祖栋所遭受的打击仍旧却是纯感情上的。
  潘昱雄当然更成熟,更懂得讨好情人的经验,但,从根源上讲,他们最起码的爱情观存在着致命的分歧,前者对爱情的享受来自于喜欢和占有,后者则来自于爱和付出。
  对潘昱雄隐晦而又直接的表白,霍子南没有主动回应,只是用毫不犹豫的疏远和沉默表示自己的拒绝,甚至连潘杰每周一次的复检都刻意回避了,不是选在那一天做手术,就是推说自己有事。
  连着两次来都见不到霍子南,潘杰渐渐不安起来,第二次复检后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他,他硬起心肠没有接,后来直接关了机。
  第二天,潘杰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医院的办公室。
  "霍叔叔。"电话里阿杰几乎带着哭腔,"你答应过要陪我复检的,还说休假了要来看我,可你根本就是骗人的,连我的电话都不愿意接。"
  对于孩子,霍子南总是完全没有抵抗力,一听到他委屈无助的控诉,心立刻软了:"对不起阿杰,我、我有其他的工作要忙。"
  "我很想你。"阿杰的声音分外脆弱,"叔叔请了一个心理老师给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你能来看我吗?"
  "呃……"霍子南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推诿,语气虚弱,"我、我还要上班。"
  "子南。"不知何时潘昱雄接上了电话,"拜托你,阿杰的情绪很不稳定,我给他请了心理辅导老师,但收效甚微,请你……务必抽出点时间来看看他。"
  霍子南不语,潘昱雄似乎察觉了他的犹豫,接着说:"他今天的情况格外差些,下午我又有很紧急的事要去V市出差,如果可以,拜托你过来我家一趟好么,你知道,小孩子有时候是很任性的,尤其阿杰他从小就失去父母,我平时难免会溺爱一些,脾气就更加坏一点。"
  "……"霍子南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妥协了,"好的潘先生,我下午两点半到。"
  邀约・联手
  潘昱雄倒是没有食言,霍子南到达别墅的时候,他果然出去了,家里只有潘杰和保姆。
  见到霍子南潘杰异常开心,结结实实缠了他整个下午,霍子南见他情绪好转,趁机试着给他做了一下心理辅导,效果似乎还不错。
  陪潘杰做了一个装甲车模型,又跟他打了一个小时的游戏,不知不觉间一个下午便消磨过去,夕阳西下,霍子南准备告辞回家。
  潘杰正依依不舍间,保姆敲门进来说:"霍先生,先生打电话回来,说他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请您留下来和少爷一起吃晚饭。"
  "我晚上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保姆面有难色,潘杰死死拉着霍子南的手:"霍叔叔,求你留下来陪我吃饭吧,叔叔不回来,我一个人根本就不想吃。"
  看着潘杰明显消瘦下来的脸蛋,霍子南无奈点头答应了。
  潘家的厨师果然手艺高超,晚餐隆重而丰盛,色香味俱全,这顿晚饭吃的宾主尽欢,以至于潘昱雄的兰博基尼驶进了大门,霍子南还在和潘杰吃甜点。
  "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潘昱雄笑吟吟地看着霍子南:"看来我家的蛋挞很美味,居然能够留住你。"
  "正要准备走了。"霍子南放下了食物:"叨扰了很久,抱歉。"
  "这是什么话,明明是我请你来的,说什么叨扰。"潘昱雄笑着摇头,"正好,我送你回去。"
  霍子南推脱不过,只得任他送自己回家,到了社区门口,潘昱雄说:"子南,上次我提到过开派对的事,你下周有空么?"
  "恐怕不行,我要上班。"霍子南断然拒绝,打开车门下了车,潘昱雄降下车窗,提高声音说:"准备好了我会打电话给你。"
  霍子南站住了,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潘先生,我想我对潘杰的治疗已经告一段落,今后,我会跟刘主任说一下,让唐医生接手潘杰的治疗,您有什么问题,请直接和他联系。"
  说完这番话,霍子南欠了欠身,转身走进了社区。
  潘昱雄被他出乎意料的冷淡的态度噎的气结,皱眉看着他俊秀挺拔的背影,良久怒意才渐渐消失,转而浮上冷冷的笑意。
  这么难讨好么?
  潘昱雄将车子掉了个头,又停下了,修长刚劲的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这样对他,会不会太温吞了些?这不是自己一向的风格呢。
  不过是个很普通的男孩,普通的背景,普通的职业,只是长的漂亮一些罢了,又完全不会装饰自己,看起来土的要命。
  可是,他身上有种非常独特的东西,很矛盾,很吸引人,完全混淆了自己一向清晰的头脑,竟然会刻意地去猜测他的喜好,揣摩他的心思,毫不犹豫的摒弃了自己原先那一套简单直接游刃有余的方式,想要认认真真地去讨好他,打动他,只为了能在那双看似平和,却埋藏着骄傲的漂亮眼眸里,看到一刹那的情动,甚至仅仅是慌乱。
  潘昱雄摇头,够了,玩的太投入,成本就太高了,不符合自己一向的价值观,还是换个套路吧,自己大概是不适合这种温情款款的桥段。
  一周很快过去,潘杰在周末打了电话给霍子南,邀请他再次到他家去,霍子南借故推脱了,至于开派对的事,潘杰倒是没有提起,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第二天上班,霍子南就被刘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子南。"刘主任的神情倒是很温和,但语气中隐隐带着压力,"昨天心理科的主任打电话给我,说潘杰的心理情况最近很糟糕,他的辅导老师压力很大。"
  霍子南没料到潘杰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跨科询问的程度,不由得有些担心:"很糟糕?严重吗?"
  "他没有细说,但要求我们脑外科给予帮助。"刘主任说,"子南,这个病人一直是你负责的,感情上对你也比较依赖,因此你的态度可以对心理科的治疗起很大的辅助作用。"
  为了避开潘昱雄,对于潘杰的事霍子南多少有些歉疚,主任这么一说,他只好点头。
  "你也知道,潘杰的监护人潘先生在M市的势力是非常大的,这次我们完成了对潘杰的治疗,本来对医院将来很有利,但如果为了后续治疗这样的小事得罪海盛集团,是非常不明智的。"刘主任说的很隐晦,但意味明了,"我知道,对于小孩子,时间长了你们年轻人都会有点烦,但这是你的工作,你明白吗?"
  霍子南默默点头,刘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潘杰的心理复建占用了你的业余时间,我可以考虑申请让医院给你发补贴,我知道你手头有些论文要写,但……稍微推一推吧。"
  对于主任这样的嘱托,霍子南再无法回避,只能告诫自己抱着平常心看待这个孩子,离他的叔叔远点罢了。
  月中,霍子南照例休假三天,第一天晚上便意外地接到了聂辰的电话。
  他这半个多月里似乎一直非常忙,只偶尔在深夜或者正午给霍子南发过几次短信,霍子南在网上看到了一些关于力诚公司的新闻,知道聂辰大概是拿出了很大的身家,收购了几家小公司,在搞什么重组。
  霍子南对做生意完全一窍不通,只马马虎虎知道他很忙就是了。
  "忙吗?"聂辰问。
  "还行。"
  "我一直想再找你打球的,可最近事情太多了……我记得你明天休假,怎么样,有空出来打球么?"
  居然连自己的休假日都算好了,霍子南很惊讶他的记性,很久没见,也想出去玩玩,便同意了:"好,早上吧。"
  "那我十点钟来接你?"
  "行。"
  也许是因为雨季到了的缘故,没有阳光的暴晒,聂辰没有夏天时那样黑了,人也瘦了一点,开车过来时穿着件红T恤,蓝牛仔裤,看起来活力四射。
  霍子南还是平时的装束,白T恤黑长裤,深色的休闲鞋,头发也中规中矩。
  "我定了19道。"聂辰没怎么寒暄,熟络地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丢在后备箱里,"试试看今天我们能不能打平他。"
  "好啊。"霍子南早就习惯了他的雄心勃勃,在他的感染下甚至也有些跃跃欲试,"打不平不吃饭啊。"
  "你不是吧。"聂辰发动了车子,看着他笑,"还是你最近偷偷练了,特自信?"
  "没有啊。"霍子南也笑了,"我们互相激发,说不定能有所突破嘛。"
  到了球场,霍子南换好衣服和鞋,聂辰已经调好了机器:"双人赛吧,先热热身。"
  很久没打,霍子南一开始动作有点僵硬,不过因为身体韧性比较好,很快就适应过来,动作越来越舒畅。
  聂辰练的很随意,发挥的时好时坏,不时打出几个漂亮的回旋球,引来隔壁道练习者的叫好声。
  练了一个多小时,霍子南说:"差不多了吧?不然我们好好打一局吧,试试平纪录?"
  聂辰点头:"好啊。"接过霍子南的专用球试了两次,说:"不行,你这个球我用着有点飘……这儿的球也都太旧了,不好用。"
  "不然现去买一个吧。"霍子南笑着说:"别一会打不好,倒怨起球来。"
  "笑我?"聂辰嘿嘿一笑,"等我,我离开一下。"
  聂辰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霍子南放下手里的球,跟着往同一方向的洗手间走去。
  从洗手间出来,霍子南看见聂辰在刚才他们定的储物柜里掏出了包,翻到了一个小钥匙,打开了最角落里一个老旧的储物柜。
  "你怎么会有它的钥匙?"霍子南不由自主进了更衣室,惊讶问。
  聂辰笑而不答,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八成新的红色保龄球,用细绒布擦了擦球上的尘土,对霍子南晃了晃:"我的王者之球。"
  回到了球道上,霍子南试了试聂辰的球,大概是磅数比较大,很沉,没有一定的臂力打不好。
  "太重了吧?"霍子南迟疑地说:"你能习惯打这么重的球么?"
  "都说是我的球了。"聂辰挑眉,"打不了我还拿它干嘛。"笑了笑:"开始吧。"
  这一局两个人都打的很用心,霍子南稳扎稳打自不必提,聂辰也慎重起来,每次都是酝酿很久才下手,打完一局整整用了一个小时。
  280分平,还是没有平纪录。
  聂辰似乎有点气馁,浓眉紧紧皱起,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仔细目测着球道,霍子南重新调了开局,说:"接着来还是休息一会。"
  "你等等。"聂辰走到他身后,长长的胳膊穿过他肋下,头从他肩膀上伸过来:"不要这样打。"
  他独有的强悍的气息瞬间笼住了霍子南,因为一直在打球,他身上带着点淡淡的汗味,那种雄性特有的霸道的气味,让霍子南心头一悸,微微地抖了一下。
  聂辰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下巴搁在他肩头,手下不停地调着机器:"只开一局,我们一起来打,你先我后,有你在前面稳住,我的发挥就能平稳一点,但愿不会失分……已经十二点了,再不打平他我就要被你饿死在这里了。"
  调好了,才侧头看着霍子南:"怎么样?"
  "……好。"
  他退后一步离开了,拿了绒布将自己和霍子南的球都擦擦干净,每一个指孔里的汗渍都仔细抹干了:"来吧。"
  霍子南定了定神:"好,我先。"
  本来以为这一局会更慢的,没想到半个小时不到就打完了。
  霍子南依旧是原先的速度,聂辰却比上一次果断的多,好像有了霍子南打前战,他果然是发挥比较稳定。
  当最后一球打出,在离终点两米处划了一个完美的充满张力的弧线,一举击倒所有瓶子的时候,霍子南和聂辰都愣了。
  300!
  "好球!"邻近几道的人在他们打了四球以后就陆陆续续围拢了过来观战,此刻不约而同发出了喝彩声。
  霍子南和聂辰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充满了不确信。
  "平了?"霍子南问。
  聂辰咧嘴一笑,右颊上酒窝深深,跳过来搂了搂他的肩膀:"平了!"
  观众散去,老板拿着新的记分牌过来,写上霍子南和聂辰的名字,换下了那个发黄的旧牌。
  "这个,可以留给我么?"聂辰忽然叫住了老板,指着他手里的旧牌:"我想留个纪念。"
  "当然。"
  更衣室里,聂辰和霍子南换了衣服,聂辰又把那只火红的保龄球擦拭干净,重新锁进了角落里的储物柜。
  "去吃饭吧。"聂辰说:"庆祝一下,附近有一家很特别的茶餐厅,你一定会喜欢的。"
  霍子南说好,聂辰没开车,带他步行了十来分钟,到了一个幽静的小巷,果然看到一座古色古香的两层小木楼,挂着乌木镶金的牌匾――"乌金巷"。
  茶餐厅里意想不到地热闹,客人很多,聂辰显然是认识这里的老板,一进门便有小弟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屏风后的雅座。
  "这里的乌龙茶非常好。"聂辰点了菜和茶点,又要了一壶冻顶乌龙,"我爸爸以前很喜欢带我来的,有一阵还想盘下店子,结果没想到,那个老板……"指了指楼下,"看起来一幅文弱的样子,其实硬气的不得了,非说这里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怎么也不肯出售。"
  "你父亲还对开茶楼有兴趣?"霍子南笑着说,"他不是道上混的么?"
  "他那个人,想法很多,一会一变,谁知道呢。"聂辰说,"当时我还没有出国念书,记得爸爸说了收购的话以后,舅舅便带了人来,你知道的,他那一套,洒鸡血刷红漆,搞的这里一个月没开张。"
  霍子南想起夏天时力诚的人也是用这一套对付他叔叔的,不由得苦笑,聂辰接着说:"后来我爸爸知道了,大骂了舅舅一顿,反倒说这家老板很有骨气,放弃了收购的计划。老板人也不错,给了我爸爸一张VIP金卡,全店就这一张,吃多少都不要钱的。"说着掏了张不起眼的黑色卡片出来:"我很会过吧?请客一般都带人来这里。"
  霍子南忍俊不禁,聂辰嘿嘿一笑:"这算是我爸留给我的传家宝吧。"
  坦陈・预见
  "你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霍子南问。
  以前在美国,聂辰几乎从来没提起过他父亲的事,霍子南一直对这个13K的创始人比较好奇。
  聂辰点了点头:"他是很了不起,白手起家,做成了13K的老大。"
  "因为家里穷,我爸16岁就在窑街替人泊车,腿脚勤快嘴又甜,大家都喊他聂九。一开始他只是个跟着人捡烟屁股的小混混,因为长的高壮,身手灵活,老大就发给他一把棒球棍,让他跟着出去打人,后来,棒球棍变成了西瓜刀,西瓜刀变成了M9,再后来,就不用他动手了,他手下的兄弟也从三四个变到了三四百,到他死的时候,给我撂下了两千多人。"
  聂辰笑笑:"说起来,我比他起点高多了,手里有两千多个弟兄,虽然真刁我的没几个,名下也有好几家公司,虽然舅舅连资产表都没给我看过。"
  这是第一次,聂辰对霍子南说起自己的事,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变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冷冷地,又很狂热,有些自嘲,又暗藏着锋利的自信。
  这样的聂辰对霍子南来说是陌生的,但他又完全不觉得突兀,父亲的猝死,危机四伏的环境,外戚的打压,甚至连生命都受到威胁,面对这一系列的巨变,聂辰的变化再正常不过。
  他了解他,因而,也理解他。
  "他对我很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做什么他都看不上眼,我才十几岁,就不顾妈妈反对把我一个人扔到国外,那时候我的脾气很坏,要不是……要不是有个很好的人,他一直支持我,引导我,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霍子南心中一动,抬头看时,只见聂辰的眼神看着窗外,焦距却凝在不知名的远处:"算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将来,我想我总能超过他的,就像今天一样……"对霍子南一笑:"子南,谢谢你帮我打平他的分数,这是我第一次在某个领域里触及他的高度。"
  霍子南讶然,那位王者之道的九爷,居然就是聂辰的父亲。
  "他很喜欢打保龄球,十几年前保龄球很流行,那么多人陪他打,他还不满足,每次都非要拉上我。"聂辰说:"我那时候真是烦透他了,十几岁的小孩子,8磅的球都拿不动,他非要我跟着他练,打不好还要训斥,我总是想,什么时候才能离他远远的,再也不用见到就好了……"苦涩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真到了永远都见不到的时候,却……"
  他打住了话头,默默地想着什么,隔了一会才重又开口:"现在想想,当初除了打骂呵斥,他好像不懂得用其他方式来跟我交流,真不明白,是不是每个家庭的父子关系都像我们俩这么恶劣。"
  "差不多吧,我父亲也是个非常严厉的人。"霍子南回想起来,虽然他脾气比较温和,但有时候也挺拧的,在离开家去英国念书之前,和父亲的关系也处的比较冷漠,"大概每一个父亲都对儿子怀着非常高的预期,所以比较苛责吧,女儿就不会了。"他那时候很羡慕姐姐,可以在父亲膝头玩耍,他自己则是万万不敢的。
  "是啊,父亲都是很奇怪的生物。"聂辰笑着说,"出于传宗接代的考虑,他们都希望自己能有个儿子,但绝大多数男人都跟儿子处不好关系,反倒更加疼爱女儿,我爸就是这样……真虚伪,如果我喜欢女儿,就养上一堆,一个儿子也不要。"
  霍子南也是比较喜欢女儿的,曾经还背着聂辰偷偷去过保育院,想要收养一个孤儿,但最终还是因为工作太忙放弃了。
  "女儿很好。"霍子南附和,"我也比较喜欢女儿。"
  聂辰有些惊讶:"你喜欢孩子吗?"
  "嗯。"
  "真少见。"聂辰说:"我以前完全不能接受小孩,不过……从前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有个很要好的朋友,他非常喜欢孩子,还去过保育院,想要收养一个,可惜……"他的眼神黯淡下来,神情忧伤落寞,"我那时候不是很理解他。"
  霍子南没料到他居然知道自己去过保育院,而且,当时竟没有反对。
  "你的朋友他……那你现在能理解他的行为么?"
  "嗯?"他问的略有些奇怪,聂辰想了想,说:"无所谓吧,也没有什么不好。"
  霍子南惊诧极了,虽然他对聂辰算是比较了解的,但这一年多来他的变化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脾气。"聂辰说,"真奇怪,我一直以为人的转变都应该是潜移默化的过程,现在发现不是,时间什么也改变不了,改变你的,是人和事……"他深深思索,"去年的这个时候,三天之间,我失去了至亲的两个人……那种绝望、震惊和痛楚,我这辈子都不想尝第二次。"
  沉默片刻,他接着说:"以前我这个人很懒,以为人生还很长的,所以很多事都一拖再拖,谁知道,拖到后来……成了死局……"
  聂辰紧紧握着茶杯,指节都有些发白,显然是心情激荡的厉害。
  霍子南一时很想像曾经那样揽他入怀,拍拍他的背,告诉他人生虽然不能回头重新来过,但生命的可贵也正在于此,过去的时光虽然无法篡改,但它能给人成长,让人在一步步走向衰老和死亡的同时,渐渐理解爱的真谛,和生命的奥义。
  然,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忘记林祖栋已然死去,自己现在扮演的,是霍子南。
  "对不起,好好的跟你说这些,很沉闷吧?"聂辰回过神来,振作了一下精神,给他盛了一碗汤:"吃饭吃饭,这里的菜也不错的。"
  霍子南看着聂辰过来的的汤碗,忙伸手接过了,勉强收敛了思绪:"谢谢。"
  "尝尝这个吧。"聂辰舀了一勺刚刚送上来的菠萝炒牛腩放在霍子南面前的吃碟,"这儿的招牌菜。"
  "好。"霍子南刚拿起筷子,手机忽然响了。
  "霍医生。"打电话的,居然是潘昱雄的保镖阿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今天潘先生在家里开生日派对,请问您有时间参加么?"
  霍子南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想起之前刘主任的嘱托,以及心理科主任说过的潘杰的情况,思忖片刻还是答应了:"好的,我今天正好休假,几点过去?"
  小朋友开派对的话,不会很久的吧,他想,他肯定有同学朋友过来玩,自己买件礼物送过去,稍微呆一会,也不算很为难。
  "您能来就太好了。"阿宽说,"晚上七点半,我开车过来接您。"
  "行。"
  "什么事啊?加班?"聂辰问:"还是约了人?我送你吧?"
  "不是,潘杰,我那个病人,今天开庆生会,让我去参加他的派对。"
  "潘昱雄那个侄子啊?"聂辰挑了挑眉,面露不悦,"他还没好么?"
  "已经出院了。"霍子南说:"只是因为上次手术的事,心理上有些问题,主任让我多关注一些。"
  "哦。"
  "你下午有空吗?帮我给他选个礼物吧。"霍子南说:"小男孩喜欢的东西就行。"
  "好啊。"聂辰说:"吃完饭去吧,附近正好有个很大的图书电子市场,电子制品和玩具图书都有卖。"
  "那最好了。"霍子南说,"我最怕逛商场,每次都是看的眼都花了,却什么也买不到。"
  "他多大?好像十几岁的样子吧?"聂辰问,"随便买个玩具就好了。"
  两个人一起逛街,感觉挺好。
  午饭后聂辰开车去了两条街区外的商业街,这里有M市最大最繁华的图书电子商场,霍子南跟着他在人潮中慢慢走着,心里有种淡淡的幸福。
  以前,他们是从来不这样出去逛的,一来是年龄相差大,审美观差的比较远,林祖栋好静,喜欢逛些书店、古董店什么的,聂辰则比较好动,只进些年轻人喜欢的另类店铺,好在今天,两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到底买什么好啊?"看着琳琅满目的电子品,霍子南完全没了主意,"这都是干什么用的啊?"
  "电子书,电子相框……你都没用过吗?"聂辰问,霍子南摇头。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到SONY专柜,聂辰指着柜台中的一款PSP说,"买PSP吧?这个怎么样?好像是新款。"
  "挺好。"霍子南对PSP实在是没有什么研究,但看了看价格还是放弃了,想了想说:"不然买一套科幻书给他怎么样?"
  "现在的孩子每天光正经书都要念好多,就不要给眼睛增加负担了吧。"聂辰说,"这么说来PSP也不能买了,对眼睛伤害更大。"
  霍子南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换别的吧。"
  "模型吧。"聂辰指了指模型区,那里好像有什么新品正在做路演,人山人海的,聂辰很自然地拉着他挤了过去:"嘿,这个模型不错,雅马哈新出的车型,我刚刚下了订单……"
  霍子南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笑着说:"小孩子会喜欢摩托车么?"
  聂辰摸了摸下巴:"那买飞机吧,看起来比摩托车炫。"
  霍子南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吵的心烦,很快决定下来,选了一个价格适中的战斗轰炸机模型,付了款。
  两人提着盒子出了店铺,已经是傍晚了,本来风和日丽的天空忽然暗淡了下来,厚厚的云层遮盖了太阳,阴沉沉地。
  "雨季的天气真是变化无常,晚上也许会下雨。"聂辰嘱咐霍子南说,"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伞。"
  "嗯。"霍子南点头,忽然发现聂辰现在挺会体贴人的,连带伞这种事都能想着提醒他。
  以前,他们不是这样的,无论做什么,去哪里,一切都是林祖栋来操心,别说平时生活了,就是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出门旅行,也是林祖栋订路线订酒店,聂辰还要挑三拣四。
  也许是因为这一年多经历的事情真的太多,人渐渐成熟稳重了些,又也许是因为霍子南比他小着两岁,看起来又是一副温和腼腆,不经世事的样子,在霍子南面前,聂辰总是不由自主地拿出一副成熟男人的腔调跟他说话,行动也很照顾他,这往往让霍子南有些轻微的尴尬和错位感。
  但也觉得……其实挺享受。
  聂辰送霍子南回家,车子停在社区门口时天色已经很晚了,霍子南提着新买的模型下了车,聂辰隔着车窗叫住了他:"子南,去潘昱雄那里,自己多留点心眼,他那个人,其实跟看上去不太一样。"
  霍子南点头:"嗯。"
  "早点回来,今晚可能有大雨。"
  "知道了。"
  看着霍子南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聂辰重又发动了车子,本来是想回住处的,转念又想到公司里还有些事要办,便将车子绕着盘道转了个圈,往公司开去。
  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功夫,一辆银灰色的奥迪擦身而过,聂辰视力极好,一眼便认出了驾车的人。
  是阿宽,潘昱雄的保镖。
  大概是去接霍子南的吧,聂辰从倒后镜里看到奥迪往霍子南家的方向开去,下意识地有些不悦,但也没有多想。
  只是小孩子的生日派对而已,没必要这么不高兴吧。
  聂辰到公司已经是七点一刻,大多数员工都下班了,只有财务处还有几个人在加班,整个大厦都显得空荡荡的,垮仔的办公室里也没有人。
  掏出私下里配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垮仔的办公室大门,聂辰大致翻看了一下他桌上的文件,又按次序摆好了,这才锁好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桌子上放着昨天没有看完的财务报表和投资可研报告,另外有一份秘书刚送过来的会议纪要,只不过休息了一个白天而已,就攒了一堆工作。
  在热水器上接了杯水,刚要翻看桌上的文件,聂辰忽然心里一慌,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几滴热水溅了出来,灼的他手背生疼。
  "怎么回事……"聂辰放下杯子擦了擦手,没来由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仔细想了想却完全不得要领。
  派对・陷阱
  心头的烦闷一直挥之不去,聂辰的眼睛盯着手里的报表,脑中却思绪纷乱,平时很容易看懂的数字都变得陌生不堪,翻来覆去老是对不上。
  良久他放下手里的纸张,终于掏出手机拨了霍子南的号码。
  电话里悠扬的彩铃一直响个不停,却没有人接,聂辰的眉头越皱越紧,直到彩铃变成了无人接听的忙音,才合上了手机。
  没有带手机吗?聂辰疑惑的想,看了看表,已经是九点了,也许他已经回家了也说不定。
  他又拨了霍子南家里的座机,这次响了两声后通了,是电话留言,提示主人不在家,有事请留言。看来他还没回家。
  聂辰没来由地焦躁起来,再拿起报表的时候怎么也看不下去了,坚持了两分钟,还是扔下报表,拿出了车钥匙。
  刚要离开,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阿蟹走了进来:"在加班吗?"
  "是啊,因为白天有些事要办,没过来上班,有些文件没有看完。"聂辰理了理桌上的纸张,"刚刚要走。"
  "吃了吗?一起出去吃饭?"
  "哦……好。"虽然有些淡淡的不安,但想想他不过是给一个小朋友庆生,又有潘昱雄的保镖护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吧?
  两个人到了公司对面的餐厅,随意点了几个菜,等着上菜的功夫聂辰随口问阿蟹:"潘昱雄这个人,你熟吗?"
  "海盛雄哥啊?怎么问起他来。"
  "以前光注意海盛的动向,对潘昱雄这个人倒是没太详细了解过。"聂辰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强很花的男人咯。"阿蟹点了根烟,说,"在海盛,谁不怕他,他手腕硬着呢,不听话的迟早见阎王,也就剩下胡焕能跟他抗衡了。其他方面嘛……海盛手底下有片场,这两年娱乐业你也知道有多火了,多少人排着队想爬上他的床,你没看电视啊,什么颁奖晚会慈善晚宴,他身边的女明星换的比内裤恐怕都要勤。"
  阿蟹说的戏谑,聂辰笑了笑,问:"那怎么一直没结婚,他也三十好几了吧,名媛们都抓不住他么?"
  "哈,他大概还没搞清要跟男人结婚还是跟女人结婚吧,"阿蟹是土生土长的M市人,出来混江湖也极早,算是个百事通,"别看他出门带的都是美女,床上却都是男人,最近那个很红的选秀男明星,长的跟大姑娘似的,正跟他打的火热呢。他为什么要结婚,名媛算个毛钱,他才不稀罕跟谁家联姻呢。"
  "他……有这个爱好啊……"聂辰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
  "是啊,很有名的啊,他在滨海大道那边买的豪宅,好几栋都是付给情人的分手费,说起来他还挺大方的……"
  菜送上来了,阿蟹给聂辰盛了碗汤,随口说,"他跟他死去的哥哥真是天差地别,那一位可是有名的怕老婆,结婚很早,比潘昱雄大五岁而已,孩子都十二了。"
  "叫潘杰是吧?"
  "嗯,前一段被炸弹袭击那个,都说是海盛的二当家胡焕做的,他和潘昱雄不对盘。潘昱雄最疼的就是这个侄子,记得前年春天潘杰过十岁生日,他把整个奥汀游乐场都包了下来,好大的手笔。"
  "什么?"聂辰神色一滞,"潘杰不是秋天的生日吗?"
  "春天的吧?"阿蟹有点疑惑,想了想,很确定地说:"没问题啊,我记得很清楚,刀爷的小女儿是潘杰同学,我当时陪她去游乐场庆生,记得玉兰花开的正旺,应该是三月初的样子。"
  "他有几个侄子?"聂辰问。
  "就这一个啊。"
  聂辰脸色大变,忽然掏出了手机,急匆匆拨了个号码:"阿豪,是我,帮我查个车牌号……"凭着记忆报出了阿宽驾着的那辆奥迪的车牌号,"查查这辆车刚才在哪里出现过……我知道你们有制度,可我是你队长好吧?OK……我等你电话,快点。"
  "什么事啊?"阿蟹见他脸色不好,问他,"谁的车子?"
  "一点小事。"聂辰心神不宁地喝了几口汤,几分钟后手机响了,他飞快地接通了:"喂,阿豪?怎么样……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聂辰问阿蟹:"潘昱雄是不是有产业在邱楠山?"
  "有啊。"阿蟹说,"邱楠山南区有他的私宅,周围好几百亩都被他买下来了,全是树林,搞的整个别墅跟城堡似的,那儿平时就他一个人住,除了偶尔带几个很宠爱的情人过去,很少有人进去过,很私密呢。"
  聂辰面沉如水,看了看表,已经是快十点了,便重又拨了霍子南的手机,这次语音提示已经关机了,打去家里,仍旧没人接。
  "我有事先走了。"聂辰站起身,"抱歉阿蟹,要你买单了,改天我请你。"
  "去哪里啊?要不要我叫几个人陪你去啊……"阿蟹见他面色冷峻,也有点紧张。
  "没事,你把手机一直开着,要叫人我会打给你。"
  这天傍晚七点半,阿宽如约而至,霍子南跟着他上了那辆银灰色的奥迪,车子穿越了整个M市,沿着海滨大道驶了半个钟头,最后进入了邱楠山密密的林区。
  "这是要去哪儿?"霍子南疑惑地问,"不是生日派对么?"
  "潘先生说,今天的派对在别墅开。"阿宽说,"我们马上就到邱楠山别墅了。"
  天色渐黑,车子到达潘昱雄幽静的别墅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车子驶进了黑色的雕花铁艺大门,铁门在背后无声无息的关上了,车子停在门口喷泉边的道路上,阿宽熄了火,很客气地说:"霍医生,潘先生在里面等您,您直接进去客厅就可以,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先走了。"
  "哦……好。"霍子南看着灯光幽暗,城堡般宏伟的别墅,隐隐有些不安:"我……我今天有些伤风,怕传染给阿杰,可能不适合跟他呆太久,如果可能,麻烦你早点送我回去行吗?"
  阿宽笑了笑:"您还是给潘先生说吧,我随叫随叫。"
  霍子南只好点头,刚下车,阿宽就驾着车离开了。
  别墅一楼的大门悄然打开,潘昱雄走了出来,深灰色的衬衫,浅灰色的毛背心,黑色的长裤,看起来和平时一般温文尔雅:"子南,你来了,请进。"
  霍子南提着礼物走进了大厅,因为山上的气温比城里要低得多,也很潮湿,大厅里已经燃起了壁炉,橙色的火光跳跃着,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
  霍子南脱下风衣,潘昱雄帮他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坐吧,欢迎来我的别墅。"
  这座别墅从外面看是巴洛克式的欧式建筑,室内装饰却完全是洛可可风格,奢华中带着靡靡的情调。
  一楼三层挑空的客厅非常空旷宽敞,紫红镶着金边的帷幕懒散地低垂着,金色的家私雕刻着中世纪的绘画,繁复的水晶吊灯缀在高大的穹顶上,映着彩色的玻璃,将整个空间都照的影影绰绰,暧昧无限。
  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为小孩子办生日派对的地方。
  而且,完全没有潘杰的影子。
  "潘先生。"霍子南意识到有些不对,疑惑地问:"这就是你给阿杰组织的派对?"
  "为什么是给阿杰组织的?"潘昱雄笑了,"阿宽没有跟你说清楚么?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呃……"霍子南愕然,想了想才反应过来,确实,阿宽只说是生日派对,并没有说是阿杰的。回想起来,潘杰的病历上向来只有年龄,没有出生日期,不然他也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怎么了,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潘昱雄半真半假地板起脸,"不会是这么讨厌我,想要拂袖而去吧?"
  "哦……不是。"纵然有些被戏弄的恼怒,良好的教养还是让霍子南否认了自己的不悦,递上手中的礼物:"生日快乐,抱歉,我以为是阿杰的生日,买的大概不太适合你。"
  "噢,还有礼物。"潘昱雄有些意外,示意他坐在沙发上,随后坐在他身边,打开了盒子。
  "哦,是飞机。"潘昱雄挑了挑眉,"还从没有人送过我这个,说实在的,小时候我是很想要这么一架飞机模型的,可大哥总不给我买。"
  由衷的欣喜浮上潘昱雄一向深沉的面孔,眼中的笑意泛起温和的波光:"这是我收到的最意外,也最和心意的礼物。"拍了拍霍子南的手背,"谢谢你子南,你的礼物和你本人一样,总是给我意外的惊喜。"
  看着手中精致的飞机,潘昱雄连日来阴霾而紧张的心情真正开朗起来,忽然觉得今晚这个决定,做的出乎意料的正确。
  其实,这个派对原本是定在M市最豪华的五星大饭店举行的,当初光与会人员的名单就长达十几页。
  因为与二当家胡焕在集团公司的投资规划上起了冲突,潘昱雄连着一个多月来都奔走在十几个堂主之间,费尽心思才在两天前以压倒性的优势迫使胡焕放弃了他的构想。
  股东会结束当天,他送帮派中一个耆宿回V市,返回的路上,秘书递上了他生日晚宴的计划书。
  当潘昱雄看着那一大串宾客名单的时候,想到自己的生日将要在那些虚伪的别有用心的奉承中度过,忽然觉得烦透了。
  作为海盛的掌舵人,潘昱雄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也一直尽职尽责地做着一个大佬该做的一切,他经常告诫自己要冷静,要现实,那些所谓真诚的亲情友情爱情很可能都是送自己下黄泉的利器,是作为一个老大万万不敢奢求的。
  但,扛了这么久,十几年如一日地扮演着海盛大佬的角色,很累。
  尤其这次,连着一个月奔走于十几个堂主之间,神经高度紧张,纵然他精力过人,还是觉得疲劳而萧索,一点也不想再应酬一场喧闹的生日晚宴。
  任性一次吧,毕竟,36岁,本命年的生日,一辈子也只有一次而已。
  "取消吧。"他合上计划书,闭目仰靠在后座上,对前座的秘书说,"告诉各个堂主,还有客户和合作商们,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今年的生日就不办了。"
  秘书答应了,潘昱雄靠在那儿闭目养神,取消了宴会,他又有些落寞起来,陪阿杰玩闹一个晚上?或者……叫那个妖娆的小明星过来?
  不……想到这些,他就感觉索然无味,提不起一丝兴致,人生乏味啊,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搜肠刮肚也想不到怎样才能让自己快乐起来。
  寂静的夜,车子在高速路上平稳地飞驰着,引擎轻微的轰鸣声中,一个人的影子忽然浮上心头。
  霍子南,那个清高倔强的小医生,对人总是彬彬有礼,温柔和气,又总是那么疏远,无法接近。对阿杰,他仿佛从来都耐性十足,从来都不会生气,不管那孩子怎么无理取闹,都能和颜悦色地讲道理,一点一点安抚他的情绪。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一定会很舒服,很安心的吧,潘昱雄想。
  撇下一脑子纷杂反复勾心斗角的琐事,他这时忽然极端渴望见到那个完全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男孩,想要见到他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漂亮面孔,那双深邃的完全不像是年轻人的琥珀色眼眸。
  "阿宽。"潘昱雄做了决定,对正在开车的阿宽说,"后天中午,你打电话给霍医生,告诉他晚上七点半来邱楠山别墅参加生日派对。"
  阿宽有些讶异,在观后镜里偷偷瞄了他一眼,潘昱雄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该怎么说,你明白?"
  "是。"
  占有・饕餮
  此刻,温暖舒适的大厅里,年轻的医生就坐在潘昱雄的身边,朴素的白衬衫,黑色的长裤,修长白皙的双手交叠起来搁在膝盖上,微微垂着眼,绵密的睫毛轻轻盖着莹亮的眸子,眼神从容淡泊,却隐隐藏着一丝警惕。
  他一定是在紧张了吧,潘昱雄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忽然恶趣味地想,如果这时候忽然吻住那两片泛着玫瑰色泽的唇,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保持眼下的镇定。
  事实上,霍子南根本不像看上去那么镇定,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误会不会仅仅是误会那么简单,此时此刻,他也完全清楚自己的处境,从市区到这里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别墅周围近一公里都没有其他住户,唯一的车子也开走了,潘昱雄完全设计好了,只等着他来。
  霍子南暗暗叹气,这种事,活了四十年,还是第一次碰到,不过,他仍旧抱着一丝希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算潘昱雄仍然没有死心,也不必用这种极端的法子吧。
  正怔忡间,霍子南手上一热,低头看时,潘昱雄握着他的手翻转过来,将飞机的遥控器塞在他手里:"子南,它真的能飞么?"
  "哦……当然,"霍子南从盒子里掏出电池装上了,又调好遥控器,站起身来,"我也不大会玩,试试看吧。"
  螺旋桨转动起来,飞机很快离开了茶几,升到了半空中,起落架上的灯亮了,一闪一闪地很漂亮。
  "噢,它居然能飞这么高。"潘昱雄站在霍子南身边,抬头看着闪闪发光的飞机,心头竟然浮上一种久违的欢喜,这欢喜如此单纯,如此发自内心,比他第一次坐上自己的私家飞机还要来的浓烈。
  霍子南努力架控着飞机,但复杂的遥控器对他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不过几分钟玩具便失去了平衡。
  "糟糕!"霍子南低叫一声,飞机猛地一个俯冲,掠过了低垂的水晶吊灯,飞速旋转的螺旋桨打碎了最下面一串水晶装饰珠串,发出一声脆响,随后落了下来。
  "小心。"潘昱雄一把搂住霍子南的腰,飞快地将他往怀里一带,避过了快速转动的螺旋桨,和带着锋利棱角的破碎的水晶球。
  微微晃荡的水晶珠串来来回回干扰着吊灯的明亮,原本温暖宁馨的光线在纷扰的晃动中变得影影绰绰地,医生清朗的面孔在这暧昧的光源里看来意外的妖媚蛊惑,让潘昱雄心跳加速,热血上涌。
  在此之前,潘昱雄并没有确切地想过今晚要把霍子南怎么样,这样一个特殊的夜,他只是想找一个完全不受人打扰的地方,静静和他呆一会,或者潜意识深处还有些更深刻的图谋,但不一定是今晚。
  然而,拥住他的一刻,潘昱雄忽然发现,原来一直隐藏在白色制服下面的这个清瘦的身体,触感竟如此美妙,如此销魂。
  柔而不软,韧而不刚,纤�适度,堪称完美,甫一接触,便让他心弦微颤,欲罢不能。
  真是完美的生日礼物,很适宜,也很值得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享用。
  潘昱雄嘴角勾起一个浅笑,修长刚劲的手指轻拂过他的纽扣,如同开拆礼盒前玩弄装饰的缎带:"小心,看来你不是一个合格的驾驶员呢。"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霍子南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微微挣了一下,示意他松开自己。
  潘昱雄非但没有松手,手臂反而更收紧了些,一言不发地将他禁锢在怀里。
  "潘先生。"霍子南一向温和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手肘抵住了他的胸口,"放开我。"
  稳住了心神,潘昱雄放松了手臂,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饿了吧?我们去餐厅吃饭先。"
  "不必了。"霍子南眼底有些惊魂未定的狼狈,秀气的眉微微蹙着,甩手脱开了他的掌控,"我今天有些伤风,失陪了,请给阿宽打个电话,我想早点回去。"
  潘昱雄笑了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说:"才刚刚来,怎么就急着走呢。"
  "潘先生。"霍子南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今晚是不是就请了我一个客人?"
  潘昱雄唇角的笑容渐渐加深了,微微点了点头:"不错,你是我今天唯一的宾客,这个对我来说很不同寻常的夜晚,我只想和你一起度过。"重又执住他的手,温柔地攥在掌心,"子南,你该很明白的吧,我喜欢你。"
  霍子南再次甩脱他:"潘先生,你也应该很明白的吧?我对你完全没有意思。"
  潘昱雄哑然失笑,心头浮上淡淡的恼怒,世界上怎么还有如此冥顽不灵,如此不识时务的人,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是谁,现在是什么态势,他完全不明白吗?
  此情此境,此时此刻,一切的主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要是想放了他,他便能安然离去,自己要是想要他,他怎么也躲不过今晚。
  潘昱雄玩味地看着霍子南,霍子南也炯然盯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倔强而脆弱,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太美,太诱人,潘昱雄在心底深深叹息,如果就这样放他走,那自己一定是个傻子,是个白痴,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
  "过来子南。"潘昱雄敛起笑意,声音霸道而又笃定,"派对还没有结束,作为主人的我还没有尽兴,客人怎么可以离开。"
  "你想怎么样?"霍子南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退缩,凌然无惧。
  潘昱雄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了,我喜欢你,当然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对不起,你要失望了。"
  "是吗?我不信!"潘昱雄直视他的眼睛,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让我看看,这双眼睛真让人心动,多么漂亮的颜色,像琥珀一样通透……看一眼就叫人忘不了。"
  霍子南皱眉,厌恶地扭开头,退了一步:"潘先生,我说过我对你没有意思,你最好不要把精力放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面。"
  潘昱雄不语,沉默着逼近了一步,霍子南只好又退开一步:"对于你在学术上给予我的帮助,我很感谢,将来也会尽力治疗潘杰来报答你的恩惠,但其他方面的报答,我做不到,告辞了。"说完话,他转身就走。
  太镇定,太冷淡,太决绝,与他温和稚嫩的外表相比,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成熟理智完全出乎了潘昱雄的意料。
  心头的恼怒飞快地扩大,潘昱雄厉声喊:"站住!"随即赶了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如果我非要其他方面的报答呢?"他半眯着眼睛,眼神危险,"非要呢?"
  "你要不到。"霍子南冷冷说,"我对你没兴趣。"
  "是吗?"潘昱雄笑了,强有力的胳膊用力一拉,将他扯到自己怀里,紧紧箍住了,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告诉我你不喜欢男人,霍医生,我对你查的很清楚呢。"
  "你放手!"霍子南用力挣扎也甩不开他的胳膊,却被他一把扯掉袖扣,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和上面斑驳暗淡的伤痕:"这是什么?"
  霍子南愣愣地看着手腕上的伤痕,潘昱雄轻轻摩挲着他的皮肤,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为了他,你尝试着死过很多次吧?"
  "你……你说什么?"霍子南不明所以,心跳加速,潘昱雄接着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查不到的事……你中学的时候就暗恋同班同学,后来和他考到同一所大学,他是药学系的学生会主席,我没有说错吧?"
  霍子南震惊地盯着他,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这个身体残存的记忆非常有限,尤其是感情方面,因此他原先就猜测过,自己一直想不起自杀的原因,就是自己是为情所困。
  真没想到,印证这个猜测的方式,居然比印证本身更加让他惊诧。
  "我、我不知道……"霍子南呐呐不能成言,隐隐忽然有些头晕,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年前他去日本留学,你向他表白,结果被拒绝了,十分痛苦。"潘昱雄说:"我没说错吧?那时候你本来是想要追到日本去的,没想到对方乘坐的航班失事,他死在了日本。"
  霍子南退开了一步,随着潘昱雄的叙述,从前脑海中的一些碎片渐渐拼凑起来,记忆越来越完整,真相越来越近,他的头也越来越晕。
  "为此你很伤心,整整请了半个月的假,把自己锁在公寓里不愿意出来。"潘昱雄继续盯着他的眸子,霍子南的眼神越来越悲伤,越来越绝望,越来越迷惘,他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还是忘不了他么?"
  "别……别说了……"霍子南按住头,他想起来了,当时他悲伤欲死,割腕自杀未遂,便请了长假将自己关在公寓里,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把过量的麻醉剂打进了静脉。
  死亡的真相被残忍地揭开,如同撕开刚刚结疤还未愈合的创口,血从看不见的伤口里喷涌而出,让霍子南疼的几乎窒息。
  几分钟的眩晕过后,本来契合的很好的灵魂与身体忽然开始强烈的排异,霍子南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无论如何控制,还是难以遏止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心痛。
  "放开我……"霍子南咬牙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用力推开潘昱雄,强打精神外门口走去,却没走几步就被一双凶悍的胳膊从身后抱住了。
  "想去哪儿?"潘昱雄的声音含着笑意,在身后箍着他的腰,炽热的气息将他整个意识都笼住了:"今晚你哪儿都去不了了。"
  "跟我吧子南。"潘昱雄亲吻他的耳廓,咬住他的耳垂吮吸,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我会好好疼爱你,我从没有这样迷恋过一个人,他已经死了,不要伤心了。"
  霍子南在他臂弯无力地挣扎,"不,你……"
  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体就被翻了个个儿,接着,嘴便被潘昱雄堵住了,火热的舌头长驱直入,在他嘴里肆意扫荡,贪婪地蹂躏着他的口腔,弄的他喘不过气来。
  前所未有的眩晕袭来,眼前浮上一波一波的黑影,霍子南立足不稳退了一步,右手无意识地乱抓了两下,一把扯住了身边的帷幔。
  帷幔无法承受他的力度,顶端的夹子一个个被拽脱了,整幅帘幕落了下来,霍子南虚弱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随着滑落下去。
  潘昱雄及时捞住了他,将他缓缓平放在了坠落下来的帷幕上。
  天旋地转,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瘫软下来,霍子南无力地闭着眼,心急如焚,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完全动不了……
  虚弱的的医生躺在紫色镶着金边的帷幕上,目光迷蒙,脸色比身上的白衬衫还要苍白,修长的双腿微微蜷曲着,呈现出脆弱的媚态,在这间华丽而靡靡的房间里,幽暗的吊灯下,衬着明暗不定的壁炉的火光,如同中世纪的油画,有一种绝望的脆弱的美。
  这种美让潘昱雄全身都起了战栗,抚上他胸膛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子南,你真美……"
  无法阻挡地,衬衫的纽扣被一粒粒打开,很快,赤|裸的胸膛便暴露在了微凉的空气里,霍子南无法动弹,只能逃避似的闭上眼,默默忍受着对方的侵犯。
  灵魂仿佛被这个身体残存的悲伤的意识推了出去,明明双目紧闭,却偏偏能看清楚一切。
  邱楠山凄烈的风吹拂着别墅外的树木,柔荏的枝条如同群魔乱舞,室内,紫色的帷幕静静低垂着,掩盖着正在发生的暴行。
  湿润的嘴唇一下下盖在胸口,弄出让人难堪的水渍,即使不能算是自己的身体,霍子南还是感到悲愤羞耻。
  "不要……"霍子南用尽力气也只不过发出低微的恳求:"不要……"
  "别怕,不痛的……我会一直疼爱你。"青涩而纯净的身体给潘昱雄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熊熊烈火砰一下在脑中燃起,肆意焚毁着理智,叫嚣着怂恿他立刻占有这个未经情事的男孩,进入这个身体,成为他第一个男人。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会把你宠上天……"潘昱雄喃喃表述着他毫无诚意的誓言,火热的手掌贴着霍子南平滑的腰线一路往上,细腻紧实的皮肤让他忍不住吸气,太美了,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仅仅是轻浅的爱|抚,便足以让他整个意识都如同享受盛宴,一边饕餮,一边仍旧忍不住垂涎欲滴。
  挣扎・落逃
  潘昱雄微微抬起身,一颗颗解开衬衫的纽扣,出乎意料的强健的身体开始显山露水,胸肌强悍坚韧,腹肌轮廓分明,胳膊如钢铁铸就般坚不可摧。
  "不……"霍子南集结全身力气,也只不过勉强抬起右手,抵住他逐渐靠近的胸膛,下一秒却立刻被他抓住了手掌,十指交握压在头顶,接着,新一轮的热吻便开始折磨他几近麻痹的唇舌。
  霍子南无奈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忘记正在发生的事,努力集中精力想要让意识回来,重新操纵这个躯壳,却一直不能如愿。
  正纠缠间,刺耳的铃声忽然响起,是霍子南的手机,在门口玄关上挂着的风衣口袋里。
  聂辰专有的铃声,巴赫的钢琴曲,清越缠绵,节奏明快。
  音乐似乎有着独特的精神力,在乐曲的刺激下,霍子南本来已经趋于虚脱的身体重又萌发了少许力气,萎靡的灵魂渐渐得到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力量,一点点挤回了失控的身体,飘忽的神志也渐渐回到了身上。
  "啪"的一声巨响。
  霍子南的左手抓住了落地台灯的基座,被拉倒了的台灯重重往潘昱雄头上砸去,潘昱雄侧身躲开了,台灯磕在了不远处的茶几上,摔的粉碎。
  潘昱雄吓了一跳,没料到他忽然有了反抗的能力,还没回过神来,又被他大力一脚蹬在胸口,一个后背撞在了沙发扶手上。
  霍子南得到了一个短暂的机会,勉强爬起身,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跑去,想要拿下衣架上的风衣。
  不过半秒的怔忡,潘昱雄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捞起身边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掷了过去,正好砸在手机的位置,铃声戛然而止。
  接着,矫健的身影猛地扑上去,将霍子南面朝下压在了玄关的地毯上。
  正在全身心享用的盛宴忽然被打断,潘昱雄血脉贲张无从发泄,冷笑一声:"还想跑吗?"
  霍子南咬牙不答,挣扎着摸到风衣口袋,掏出手机想要按回拨键。
  "让我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打给你。"潘昱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将手机抢了下来,看了看未接来电:"居然是他!"
  霍子南疯狂地挣扎起来:"还给我!"
  "怎么,想呼救吗?"潘昱雄飞快地翻着了他的通讯记录和短讯,而后直接关了机,扔在了一边的鱼缸里:"看来你们交情不错,联系居然挺频繁,怎么,他也在追求你么?"
  "混蛋!"霍子南眼看手机缓缓落在了鱼缸底部,愤怒大过了惊恐,厉声说:"潘昱雄,我竭尽全力好心好意救回你的侄子,你就用这种方式来答谢我么?你还是不是人?"
  "我正是要好好答谢你。"潘昱雄想到聂辰曾经为了霍子南在医院门口阻拦过他,不由得妒火中烧,用力压制着霍子南,冷笑着说:"一会你就知道有多舒服了,对我的床上功夫你尽管放心,保管比你那不解风情的学长要好的多……至于聂辰,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傀儡,一个光知道玩乐的毛孩子,只要我愿意,让他那跋扈的舅舅要了他的命都不在话下!"
  "你敢!"关心则乱,听到潘昱雄要对聂辰不利,虽然明知道不过是一时气话,霍子南还是心惊肉跳。
  "我怎么不敢?"坐实了霍子南对聂辰的牵挂,潘昱雄更加火大,原本想要好好疼惜他的想法完全被一团无名火焚烧殆尽,说不清是愤怒、妒忌还是失望,"别说是他,他老爹聂九我也不放在眼里,可惜老东西不长命,没活到和我对峙的那一天!"
  一边说着,潘昱雄一边粗暴地扯着后领剥下他的衬衫,缠在手腕上禁锢了他的双手,"跟着我,比跟着他可有前途多了,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送你去国外念书,让你进最好的医院,过人人艳羡的生活……"
  "我不稀罕!"霍子南咬牙挣扎,怒吼:"放开我……"
  话音未落,潘昱雄忽然低头含住了他的嘴唇,舌尖挑开他的齿关,逗弄着他的舌头,大手肆意抚弄着他光滑紧致的背脊。
  霍子南一狠心,猛地用力合上牙齿,随着潘昱雄一声痛呼,血腥气在口腔里飞快地蔓延开来。
  潘昱雄捂着嘴抬起身来,血一滴滴从指缝中滴落,痛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趁着这个当儿,霍子南用力一拧腰将潘昱雄从身上翻了下去,一脚踢在他小腹,随后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踉踉跄跄冲出了大厅。
  天色漆黑,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霍子南上身赤|裸,一出门就冻的一激灵,一边跑一边挣开了手上的禁锢,将衬衫重又套在身上,快步跑到了门口。
  大门的电子锁紧锁着,门房也是黑的,似乎根本就没有人。
  霍子南张惶地四下看看,发现大门很高,旁边的围墙却比较矮一点,用力跳一下应该可以够到墙头。
  来不及细想,霍子南竭力一跳够到了墙头,没料到上面为了防盗竟布满了密密的铁刺,一抓之下立刻刺破了掌心,钻心地疼痛。
  霍子南平时是最心疼手的,此刻却顾不得许多,咬牙捱住疼痛想要攀上去。
  大厅的门忽然被人大力踢开了,潘昱雄一阵风也似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右腿,将他整个人扯地重重摔在草地上。
  霍子南痛呼一声,潘昱雄跨坐在他腰上,揪着他的领子反反正正甩了他七八个耳光。
  威慑的意味大于惩戒,潘昱雄到底还是不忍心下重手,尽管如此,霍子南白皙细腻的面孔还是顷刻间青紫一片。
  潘昱雄拭了拭自己嘴角的血迹,压着火气说:"从现在起,你乖乖地,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会对你好。"
  "你妄想。"霍子南冷笑一声,"除非你杀了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如愿。"
  欲|火一次次被燃起,又一次次被浇灭,原本美好的夜晚几乎变成了你死我活的缠斗,长久以来背负着的沉重压力,因为今晚在这个平日里看来温吞吞的男孩身上屡屡受挫,让潘昱雄的愤怒如火山喷发般倾泻而出。
  他简直倔强的让人发狂!潘昱雄恨恨地想,这样冥顽不灵的家伙,恐怕是要好好调|教一下才可能成为合格的情人。
  对于下定决心要得到的东西,潘昱雄是从来不缺乏耐心来将它改造的完全和自己的意的,对他来说这个过程也是一种享受。
  他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高高在上地看着霍子南,抽出腰间的皮带,"看来是我从前对你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打交道。"
  猝不及防,皮带重重抽在胸前,霍子南痛的蜷缩起身体侧过身逃避,腰上却又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住手……"
  带着钢扣的皮带抽在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太疼太疼,比子弹穿过脑袋还要疼,霍子南重重吸气抵抗着痛楚,流血的手按着腰部的伤处,微微颤抖。
  幽暗的草地灯映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孔,眼睛紧紧闭着,卷翘的睫毛不住地抖动。
  他不是哭了吧?
  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火热的岩浆渐渐冷却,懊恼和心疼铺天盖地地升起,潘昱雄手里的皮带再也抽不下去。
  真不知道是谁在惩罚谁。
  他丢下皮带,在霍子南身边蹲下了,手指拂开他脸上汗湿的凌乱的碎发,摸摸脸上渐渐肿起的指印,柔声说:"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你也不该这么气我……"接着抚上他腰上凸起的血痕,霍子南整个人抖了一下,轻轻吸气。
  "记住,违拗我会很痛呢。"潘昱雄的语气宠溺中带着霸道的威胁,"乖乖跟着我,你会发现和我在一起,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霍子南拂开他的手,睁开眼,目光空洞地看着他,半晌才哑声说:"扶我起来。"
  潘昱雄笑笑,托住他的腋窝将他扶起,霍子南的胳膊搭在他肩上,就在站直身体的一瞬,忽然发难。
  潘昱雄只觉得后颈一麻,还没来得及侧过头看一眼,整个人就委顿了下去,吭都没吭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霍子南哆嗦着站定了,将手中小小的武器丢在地上,那是他在墙头上掉下来时无意间拗断的一个细细的铁刺,刚才,他就是用这根铁刺刺进了潘昱雄的后颈,导致他昏死过去。
  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什么保镖之类的人,霍子南生怕惊动其他人,当下一刻也不敢停留,摸着黑在门房里找到了开门的按钮,将铁门开了个小缝,偷偷溜了出去。
  雨还在下着,快步穿行在密密的树林里,不大淋得到雨,只听到雨滴落在树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霍子南在漆黑的夜里一路向南疾走,一边暗暗祈祷潘昱雄不要死,一边又祈祷他不要那么早醒来。
  半个小时后他终于走出了树林,这才发现雨已经下大了,雨滴变成了雨线,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山路两旁的排水渠里哗哗直响。
  霍子南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盘山公路上走着,整个人淋了个透湿,身体从里到外都冷的像冰一样。
  偶尔有车子疾驰而过,挥手时却没人停下来,这种天气,无论是谁忽然看见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向自己招手,都不敢停下来的。
  在大雨中走了近一个钟头,他终于到达了山脚下的公车站,可惜站牌上标明最早一班车也要上午七点半才发车,深更半夜根本没车可搭,在车站的遮阳棚下稍事休息,雨慢慢小了,他重又上路,往市里的方向走去,
  脚步却越来越沉重,头晕,肺部一阵阵发闷,咳嗽了半天也不见好转。似乎在发烧了,霍子南打了几个喷嚏,忽然,刺目的车灯划破了黑暗,一辆车飞驰而过,抱着一线希望他猛然回头,对着车尾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停车!"
  车子嘎然而止,接着飞快地倒了回来,停在霍子南身边。
  "Gud save me!"两世为人都没有信过教的霍子南脱口而出,拍着驾驶座的前窗,"对不起,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打一个市话。"
  "子南!"车门"砰"一声打开,聂辰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扶住快要晕倒的霍子南,"天!我找了你几个钟头!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Alex!"听到聂辰的声音,霍子南的眼眶忽然一热,脑子里整个都乱了,什么也没有想地,紧紧抓住他的手:"Help me please!"接着,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聂辰及时捞住了他,将他拦腰抱起,打开后车门,小心地放在了后座上。
  拍了拍他的脸,没有反应,聂辰又试着掐了掐人中,这次见效了,霍子南缓缓醒了过来,迷蒙的眼神空洞洞地看了他半天才渐渐回过神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黑暗中聂辰什么也看不大清楚,皱着眉问他,"深更半夜地为什么一个人走在山道上?"
  霍子南惨笑了一下,坐起身,揉了揉脸:"我还以为我要走到天亮呢,还好遇到你。"
  "我打不通你电话,特意出来找你的。"聂辰摸到了毛巾,擦了擦他滴着水的头发,"你的手机呢?外套呢?"
  "出了点事。"霍子南嗓音沙哑,聂辰忙拿过座位后面的薄毯:"湿衣服先脱下来,裹上毯子。"
  回到了前座,聂辰打开内灯,在抽屉里翻了翻:"这里有一粒感冒药,先吃了吧,你好像在发烧。"回头递药的功夫,聂辰看到霍子南赤|裸的上身,脸色立刻变了,"这是怎么弄的?"
  胸前有一道明显的血痕,像是皮带抽的,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乌青的指印赫然在目。
  霍子南一愣,裹紧了毯子,低下头躲开强光,"我想回家。"
  不用他回答,光是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聂辰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了内灯,聂辰阴沉着脸发动了车子,飞快地往市里驶去。
  车里温暖安静,困倦袭来,霍子南渐渐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反攻・印证
  雨渐渐停了,越野车疾驰在空旷寂静的公路上,被滂沱涤荡过的空气分外清新舒适,聂辰内心的愤怒却犹如岩浆般在心底涌动,烧的胸口灼痛不堪。
  后座上的人低头倚在车窗上昏睡着,俊秀的眉深深蹙起,睡梦中仍是一脸的惶恐不安,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拽着裹在身上的薄毯,用力之大让指节都微微有些泛白。
  他一向是优雅而从容的,从未见过如此刻一般张皇失措,仿佛惊弓之鸟,脆弱的让人心悸。
  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聂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怕惊醒霍子南,下车后刻意走远了一些,这才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猴子,是我。"
  "辰哥?这么晚了,有急事?"
  "打听打听海盛的动向,马上。"
  一刻钟后,电话响了,聂辰立刻接通:"怎么样?"
  "出事了,潘昱雄被人袭击,一个小时前被保镖发现昏倒在住所里,送进了市立中心医院。"
  "死了没有?"
  "还在昏迷,我让小丁在医院那边盯着,今晚城里很乱,海盛的人全体出动,正在追查一个叫霍子南的人,刚才阿宽的手下从紫玉花园回来,据说只抓住了他叔叔。"
  "盯紧医院,一有动静就给我打电话。"聂辰吩咐,"找人去打听一下被抓住的人,想办法让看押的人别为难他。"
  "知道了。"
  合上电话,聂辰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眉头深深皱起。
  以他现在的情况,跟海盛作对其实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因为在力诚保全公司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大大削弱了垮仔的势力,�飞早就对他起了疑心,最近一直想要联合两个堂主来拉他下马,还好老刀他们几个联手顶住了,这时候要是因为霍子南的事跟海盛起了冲突,�飞肯定会以此大做文章,迫使他交权。
  近一年的韬光养晦,半年前差点车祸丧生,为了让原本桀骜不驯的自己适应险恶的环境,他花的代价是别人无法想象的。付出了这么多,此时仅仅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男孩,很可能便将所有努力付诸东流,这件事划不划算,显而易见。
  尽管如此,聂辰却从没与萌发过要把他交出去的念头。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眼前的得失能够衡量,也不是值得不值得这么简单,一旦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就将痛悔一生,无法回头。
  就如两年前,那个让他每每想起就心头剧痛的清晨一般。
  那天之前的白天,他所在的车队赢了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赛,队友们整夜在一个私人俱乐部狂欢。午夜时有人提供了大麻,一开始他是没有抽的,林祖栋知道车队有人抽大麻,曾经严厉地警告过他,但那天大家都太High了,最后他出于好奇终于抽了两口。
  第一次抽他的反应很大,天亮时几乎无法驾车,便由一个队友送他回去。
  队友是个加拿大人,喜欢他很久了,送他到家的时候顺势把他弄上了床。
  十六岁被父亲送出国念书,十九岁认识林祖栋,之后聂辰便这个亦兄亦父的男人过了整整四年,在他二十三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第二个男人。
  队友年纪不大,却是个老手,趁着他比较亢奋的时候连着用嘴给他做了两次,直到他完全瘫软下来才开始试着侵入他的身体。
  因为之前是个纯1,队友的入侵并不容易,疼痛很快让昏昏欲睡的他清醒过来,虽然身高体力都没什么优势,他还是凭着一股狠劲把试图上他的家伙弄了下来,面朝下压在床垫上。
  尽管没有被彻底进入,身体还是疼痛的厉害,这让年轻的他火大透了,在压倒了那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以后,毫不犹豫地反过来上了他。
  在泄了两次以后这么干当然并不舒服,亚洲人的体质明显有别于欧美人,看着聂辰撑在身边的胳膊都微微有些颤抖,队友在他身下还不忘揶揄:"不要勉强自己,还是我来吧。"
  "见你的鬼!"聂辰恼怒极了,对外国人他并不感兴趣,在他疯狂崇拜李小龙的父亲的熏陶下,即使在美国生活多年,他还是不能融入这个强大的国度,逞论接受异国男人。
  但这个时候另当别论,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没有被定义为"做|爱",在他心目中这只不过是一次泄愤,甚至只是一场搏斗。
  林祖栋回来的时候他完全呆了,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对方低声说了一句"Sorry",沉着脸退出了卧室,他才清醒过来冲了出去。
  "你抽了大麻?"林祖栋站在昏暗的过道里,平时温和的面孔隐在灰色的阴影中,只看到指节分明的手紧握成拳,"抱歉,提前回来没有通知你……不过,换人之前也请先通知我一声。"
  "John……"聂辰还没来得及组织出适当的语言来解释,队友就赤|裸着身体从卧室跟了出来:"嗨,做到一半干嘛走了,他是你的朋友?要不要一起来?"
  "我晚点回来收拾东西,会尽快搬走。"林祖栋飞快地说完,便拿起车钥匙往门口走去,"打扰了,你们请继续。"
  之后的一个多月聂辰都过的完全没有真实感,在他出去上课的时候林祖栋搬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给他的语音信箱留了言:我走了,保重。
  后来聂辰在医院找到了他,他像对待普通朋友一般请聂辰喝了咖啡,告诉他自己申请了去南非援建:"两年后也许还会去别的国家,或者去中国西部看看,Alex,照顾好自己,祝你好运。"
  解释和道歉的话自始自终都没有说出口,聂辰被他平淡的态度几乎激怒,冷笑着接受了他的祝福,很快就和另一个中国留学生交了朋友。
  接下来的半年多里他过的很空虚,换了几个床伴,爱情却始终没有回来,公寓里一直保存着原先的摆设,就好像潜意识告诉他一切都没有结束一般,直到那年秋天他确定了林祖栋的死讯,才彻底明白他已经葬送了自己的初恋。
  聂辰在左臂纹上了他的名字,John,别人问起时他都解释是上帝的门徒,只有自己心里清楚,那是一个男人留给他的印记。
  一年了,他想要重新开始,却发现没有那么容易,林祖栋成了他心头的标杆,衡量着他身边出现的一切人,然后告诉他,没有一个人能替代那个位置。
  直到霍子南的出现。
  回头看看,车窗上隐隐能看出霍子南低垂的面孔,从他第一次喊出Alex,聂辰就产生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猜测,虽然明知道这个想法太过荒诞不经,他还是说服自己相信直觉,只要是与阿祖相关的一切,哪怕可能性接近于零,都不能放过。
  更何况,他和阿祖是那么相似,脾气性格如出一辙,笔迹分毫不差,打球的习惯也十足十地像。
  他的一颦一笑,他眉梢眼底淡淡的忧郁,甚至连偶尔偷偷凝视自己时不经意露出的那一抹幽怨,都能让聂辰失神。
  总有一个办法能确定的,聂辰想,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保护好他,让海盛那个混蛋离他远点。
  舒了口气,聂辰拨了老宅的电话,管家老刘睡的有些迷糊,半天才听出聂辰的声音。
  "我要回来住一段,半小时后到。"聂辰简洁地说:"我带了一个朋友回来,他病了,你打电话让马医生赶过来。"
  "好的。"鲜见聂辰如此严肃的语调,老刘不敢怠慢,"我这就去办。"
  "我带人回来的事,不要张扬。"聂辰又嘱咐了一句:"马医生那儿你也叮嘱一下。"
  回到车里,霍子南还昏沉沉睡着,聂辰轻轻抱起他放平在后座上,无意间发现他触手冰冷潮湿,身体几乎失去了温度,摸摸额头,却是烧的烫手。
  "子南。"聂辰轻声唤他的名字,完全没有反应,显然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聂辰当下真正担心起来,飞快地发动了车子往老宅奔去。
  抵达老宅时霍子南依旧昏迷不醒,老刘和马医生倒是已经等待在了前厅里。
  聂辰抱着霍子南进了客厅,心急如焚地也没有什么客套:"马医生,快看看他,已经昏迷了有一个钟头了。"
  马医生示意聂辰将霍子南放在沙发上,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应该超过三十九度,不行怕是要上医院了。"
  "白天他还好好的,晚上淋了大雨,山上温度又低,大概是着凉了。"
  "只是着凉的话应该问题不大。"马医生看了看霍子南脸上青肿的指印,"他身上有没有其他伤?"
  "好像有。"在车里聂辰只是瞥了一眼,这时也不太确定,掰开霍子南紧握着毯子的指头,将毯子整个揭开了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怒火腾一下冒了起来。
  跟胸前的伤痕一样,他腰上也有一道极重的鞭伤,四周都破了皮,又被雨水泡过,已经红肿了起来。
  除了这两处大伤,他胸口肩胛都遍布青紫的吻痕,有些甚至能看出细细的齿印,情|色极了,让聂辰愤恨的几欲发狂。
  真不该让他去参加什么该死的派对!
  聂辰狠狠一拳砸在一旁的柜子上,一声巨响将马医生和老刘都吓的一哆嗦。
  "我……我去准备些宵夜。"老刘见聂辰面色不善,呐呐说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马医生做了十几年的黑道医生,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很快镇定下来,拿出听诊器细细听了霍子南的肺音,又给他把了脉,说:"大概是急性肺炎,脉象也不太好,应该是受了惊吓,急火攻心才晕过去的。"
  聂辰也渐渐冷静下来,压着火气问:"严重么?"
  "还好。"马医生写了几个药品的名字,说:"年轻人恢复快,打些消炎药,好好调养一段就没事了,这些药家里都没有,要出去买。"
  聂辰接过了,马医生又从药箱里拿出酒精和脱脂棉,开始清理霍子南身上手上的伤口。
  纵然身陷昏迷当中,酒精的刺激还是让他感到痛楚,睁开眼睛迷迷茫茫地看了半天,他似乎认出了聂辰,嘴角微微上翘,显出一个暗淡的微笑,便重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夜霍子南睡的极不安稳,刚打上吊瓶的时候还好,马医生走了没多久他就开始浑身颤抖着说胡话,聂辰以为是药物反应,后来才发现他是一直在做噩梦。
  一开始他一直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反反复复说不要死不要死,接着又惊恐万状地挣扎起来,喊着别碰我别碰我,力道之大几乎扯下了手上的针头,连聂辰也差点压制不住。
  好不容易拍着他的背安抚下去,不过睡了一个钟头,霍子南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整个蜷成了虾子一般,原本没有血色的面孔涨的通红,不一会嗓子也咳劈了,听的聂辰胆战心惊。
  凌晨的时候,大概是药物起了作用,他停止了咳嗽,烧也渐渐退了,浑身却又开始汹涌地出汗,被褥里外浸了个透湿,睡在他旁边,聂辰都能感觉到淡淡的潮气。
  聂辰一宿几乎没睡,天光微亮时起来洗了个澡,出了浴室发现霍子南又开始说梦话,起先嘟嘟囔囔地听不清楚,后来却清晰起来,居然是一口流利的英语,带着佛罗里达口音,断断续续叫着他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他紧紧蹙着眉,状似愤怒,语气却一片苦涩,"我那么爱你,为什么要背叛……"
  聂辰惊诧莫名,丢下手里的毛巾冲到床前,轻轻拉住他缠满绷带的右手,试着叫他:"John……阿祖。"
  "Alex。"睡梦中霍子南回应似的叫他的名字,隽秀的面孔表情凄惶无比,"别走,别走,求求你留下来……四年了,我不想失去……"
  聂辰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呆住了,虽然早就起了疑心,但当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测终被证实,他还是陷入了巨大的震惊。
  来不及梳理眼前复杂的情况,房间门忽然被大力拍响,管家老刘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阿辰,大清早的,几个堂主忽然都过来了,还带着保镖,请你立刻下去见他们。"
  会审・出柜
  聂家大宅前厅,聂辰坐在主位上,身旁是阿蟹和垮仔,四周的沙发上散坐着老刀、老梁和几个13K的堂主。
  "昨晚没什么事吧?"阿蟹凑近了问聂辰,"你走的急匆匆的,半夜又打电话说早上的会议改在这儿举行,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聂辰在阿蟹烟盒里掂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只是这儿有点事离不开,所以才让大家过来。"
  阿蟹帮他点上烟,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下眼睑有一圈浓重的黑影,看似十分疲劳的样子,便问他:"昨晚没休息好?"
  "嗯,有点事。"聂辰叼着烟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只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默默地抽烟。
  "都他妈的快九点了!"老梁照例第一个沉不住气,"查飞他到底来不来啊,要等到什么时候?"
  "会议通知的是八点半。"聂辰看了看表,拍了拍身边垮仔的肩膀:"不早了,给舅舅打个电话,看他什么时候能到。"
  垮仔的脸色阴晴不定,闻言掏出手机拨了号码,响了两声后被挂断了:"应该是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大厅的门开了,�飞带着一个妖娆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大家久等了,塞车啊。"
  众人都不说话,只有老梁冷哼了一声。
  �飞搂着女孩的腰坐到了聂辰对面,阴戾的目光扫过他身边的垮仔,后者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去。
  "既然舅舅到了,我们就开始吧。"聂辰取下嘴角的烟,清了清嗓子,"可研报告大家都看到了,我想给力诚追加投资,不知道各位叔伯有没有兴趣。"
  "力诚原先是搞保全的,运行一直还不错,有必要追加投资,搞成你说的什么物业公司么?"老梁问。
  "现在房地产业这么火,搞物业公司肯定有前途。"聂辰的话很有煽动性,"上次你不是说过帮派里有些老人要安置么,我想了想,现在13K这么大,将来需要安置的人越来越多,是个大拖累,物业公司最能放人了,到时候把他们都安插|进来,就可以通过公司买社保,又省心又省钱。"
  "这倒不错。"严坤最是算计,眯着眼睛想了半天,问:"阿辰,力诚做大了,能不能帮大家装一些利润进去?"
  13K有一半的营生都是违法的,严坤专管走私高档汽车,洗钱一直是个大问题。聂辰知道想要说动这帮人,清清白白做生意是不可能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可以,公司越大,帐越好做,具体数值么……要等融资完毕后让财务总监估算一下。"
  "有钱赚当然好。"听得聂辰松了口答应帮他们洗钱,老梁也高兴起来,"你说能把力诚做上市,以后大家吃股民的钱,那再好不过,可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啊?"
  "力诚过去四年的盈利都非常好,我的财务顾问认为完全有可能做上市。"
  "力诚的盈利当然好。"�飞冷冷一笑,"虽然名义上是个保全公司,但力诚一直干的是收账看场子收保护费的事儿,利润自然比一般公司要高,可这事儿上市后要是一披露,谁还敢买它的股票?"
  "既然要做物业公司,当然要转正行,这也是爸爸在世时的意思。"聂辰说,"前一段我大动了力诚的架构,就是出于这个考虑……说起这个,还要多谢舅舅和垮仔的支持,不然赵魁他们还真难安抚。"
  �飞阴测测瞟了一眼垮仔;"阿辰管人很有一套,垮仔跟你学,长进也不小。"
  垮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下头不敢答话,�飞哼了一声,又说:"你说转正行就转正行,哪有那么容易?"
  "力诚的物业评级已经下来了。"聂辰微笑着说,"上周M市最大的两家地产公司已经和力诚草签了合同,让我们进驻他们的六个社区,其中两个是高级别墅区。现在力诚的人力资源基本足够,只有硬件设施需要投资大约四千万,舅舅,您怎么看?"
  �飞阴没有回答他的话,忽然问了一句:"阿辰,你怎么签下来的那几个地产公司?又是怎么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拿到了物业评级?"
  "地产公司都是惠氏麾下的。"聂辰坦然说:"物业评级是因为我在管理局有关系。"
  "哼。"�飞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兰安对你还真是不错,把他舅舅他老爹都帮你摆平了。"
  聂辰摊了摊手:"舅舅你都知道了,那该更放心才对,我跟阿安是过命的交情,车队又是我们俩的……您也不用担心我全是靠的关系,要不是公司管理好,有实力,人家也不愿意这么帮我。"
  "我当然信你。"�飞嘴角翘了翘,却殊无笑意,"有钱为什么不赚?我也决定追加投资给你呢,不过……"
  凑近了聂辰,假意放低了声音,却恰好控制到全场人都听得到:"阿辰,听说你金屋藏娇,弄了个男孩藏在老宅里,就不怕兰安吃醋吗?"
  聂辰的脸色变了变,却很快恢复了镇定:"舅舅你误会了,我和阿安感情好,跟亲兄弟也差不多,有什么吃不吃醋的。"
  "那被你藏起来那个呢?听说很抢手呢。"�飞一脸嘲讽的猥琐的表情:"带出来让大家见见,现在不是很流行带男朋友出街的嘛。"
  聂辰的性向,大家多少都知道,可现在的年轻人,胡天胡地地玩玩也并没什么要紧,再说M市的有钱人圈子,玩这个的人也不算少。
  但是,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是一码事,当面锣对面鼓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聂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仍旧保持着应有的平静,淡淡说:"舅舅,他的事和力诚无关,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阿飞。"老刀也看不下去了,皱眉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私人的事,就不要放在这里说了。"
  "要是私人的事,那倒就好了。兔儿爷老祖宗都玩了几千年了,虽然我没兴趣,也不会手伸那么长,可是阿辰,千万不要吃不到羊肉惹一身臊,做男人最怕就是被人戴绿帽子。"�飞冷笑一声,"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潘昱雄的人你不该碰,13K的名声不能坏。"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连老刀都变了脸色:"阿辰,你藏了潘昱雄的人?"
  聂辰静静坐着,仿佛正在思索什么,良久拿起抽了一半的烟叼在嘴上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又放下了,双眉忽然一轩,说:"这件事我原本想自己私下解决的,既然舅舅提出来了,又扯上13K的名声,那我不妨跟大家说清楚,请各位长辈说句公道话。"
  "天佑医院的霍医生,舅舅和刀叔你们都是知道的,接手力诚的江宁地产动迁项目时,他跟了我,这件事阿蟹最清楚,紫玉花园的房子也是因为这个才赔给了他两套。他身家清白,有正当职业,前途也不错,再加上性格比较腼腆,所以我一直没有公开。"聂辰说的开诚布公,完全是一副下定决心要出柜的神情,"前一段他冒着大风险帮潘昱雄医好了侄子,没想到被那个混蛋看上了,骚扰了好久,昨晚还以给小朋友开派对为名把他骗到了邱楠山别墅,差点强|暴了他……"
  前半段是瞎掰的,后半段却是事实,说着说着聂辰真正火大起来:"昨天半夜他从潘昱雄那儿逃出来,衣衫不整,浑身是伤,躺在床上到现在还没有醒,我还没顾上追究这件事,海盛倒先发起疯来,昨晚连他叔叔都抓了去……"抽完剩下的小半根烟,他稳了稳情绪继续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潘昱雄不对,现在海盛还咄咄逼人地反咬一口,简直欺人太甚。"
  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老刀轻咳一声,说:"潘昱雄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知道不知道他都动了我的人!"聂辰冷哼一声:"我是没公开,可并不代表我就不介意,舅舅,你怎么知道霍医生在我这里的事?海盛的人找你了?"
  "呃……"�飞语塞。
  "没关系,就算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聂辰"啪"地拍了一把沙发扶手,额头青筋暴跳,"子南没弄死他算他命大,留给我正好,不出十天我一定想办法干掉他……"
  "阿辰你不要乱来!"听他居然要去杀潘昱雄,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一时的气话,老刀都吓了一跳,立刻出言阻止,"潘昱雄是海盛的老大,慢说身边高手云集你不该去涉险,就算他真的死了,海盛乱成一团,对我们13K也不见得有好处。"
  "是啊阿辰。"严坤跟着劝他,"你可不要冲动,年轻人就是火气大,玩男人又不是找老婆,玩玩而已,哪儿那么当真呢,哈哈……"
  �飞也冷笑着说:"阿辰,男人嘛,又没女人那么麻烦,哪有那么多忌讳……"
  "话不能这么说。"聂辰打断了他,一脸的怒火难抑,"舅舅,就好比别人上了你的马子,他上的不是女人,是你的脸面啊。" 目光瞟过�飞身边那个妖媚的年轻女孩,"就算她是个鸡,那也不行。"
  "行了阿辰,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老刀皱眉,看了看�飞,对他说:"阿飞,我看这件事还是你去摆平的好。"
  "我?"�飞愕然,"开什么玩笑!"
  "阿辰年纪小,火气大,稳不住自己,年轻人又对这种事比较在意,万一跟潘昱雄对上,肯定处理不好。"老刀说的合情合理,"阿辰就你这么一个长辈,你在道上也有面子,潘昱雄不至于不买你的帐,这种私事你出面处理最合适不过了。这件事虽然潘昱雄不对在先,但这次他也伤的不轻,两边都有不是,你做舅舅的早点跟海盛把事情说清楚了,让他们放了霍医生的家人,以后做生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气生财嘛。"
  没料到自己炮制的烫手山芋就这么被抛回到自己手上,�飞的脸色难看极了,老梁还在一边煽风:"是啊阿飞,你处理最好了……"
  "我的事我自己会办!"不等�飞回答,聂辰大声说,"我下午就去医院看潘昱雄,问问他死了没有……"
  "阿辰,你闭嘴!"老刀厉声喝断了他,对阿蟹说:"这两天你看着他,别让他胡跑,等查爷把事情摆平了再说。"
  阿蟹点头称是,老刀冷着脸追问�飞:"阿飞,你怎么说?"
  推无可推,�飞只得冷哼一声:"阿辰,下次记得管好你的凯子!"
  时至正午,众堂主纷纷离去,聂辰站在大厅的落地窗前,看着雨后初霁的艳阳,长长舒了口气。
  阿蟹站在他身边,发现他脸色虽然疲惫不堪,心情却明显极好,一向冷峻的面孔浮着淡淡的笑意,黑的发亮的眸子里流动着愉悦和……狡黠。
  "你什么时候跟霍医生在一起的?"阿蟹好奇地问。
  "嗯……很久了。"聂辰眯着眼睛看着太阳,低声说:"很久很久……"
  "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我也是刚刚知道。"聂辰嘴角上翘,酒窝隐现。
  阿蟹不解地看着他,又问:"你真要去海盛找潘昱雄算账?"
  "哼……迟早的事。"聂辰挑眉,"不过这个时候,舅舅出面当然更好。"拍了拍他的肩,"留下来吃中饭吧,不过我不能陪你了,得去看看我的霍医生。"
  聂辰往后楼走去,在花园里正好碰上老刘,便叫住了他:"昨晚除了你和马医生,谁还知道我带人回来?"
  "园丁老张。"老刘说,"他出去买的药……怎么,走漏了风声?"
  "嗯。"聂辰说,"以后想个事由打发了他吧。"
  "我这就去办。"
  "不忙。"聂辰阻止了他,"再留几天。"
  老刘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又说:"马医生说霍先生大概今天就能醒,我已经预备好了客房……"
  "不用。"聂辰打断了他,"他跟我住。"
  "呃……不太方便吧,他病成这样也需要人照顾。"
  "我会照顾他。"聂辰说,"他康复之前我都会呆在老宅。"
  坦白・开始
  霍子南昏睡了整整一天两夜,他感觉自己四十年来从没睡过这么久,也从没睡过这么累。
  梦境一个接着一个,虚幻而又真实,一时站在公寓天台上打电话给即将赴日留学的学长表白,一时在幽暗的卧室门口看着聂辰与别人在床上纠缠,一时又独自在滂沱大雨中慌不择路地奔逃。
  似乎明明知道自己身在梦魇之中,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前世今生的梦境交错更替,不堪的回忆如潮水般周而复始地涌上心头,令人窒息。
  漫长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几乎打垮了他,他站在记忆扭曲的荒原上惊惶无措,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从容,几近失态地呼喊着什么,用力之大震的自己胸腔闷疼,可话一出口却立时被罡烈的风吹散了,怎么也听不清楚。
  "没事了没事了……"终于,有个温柔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飘来,混乱中一双有力的胳膊将他轻轻抱起,窝进一个厚实的胸膛,干燥的掌心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水渍,低沉安稳的声音在耳边喃喃低语,安抚着他的焦虑的神经:"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手一直被轻柔而坚定地握着,梦境渐渐平静下来,霍子南本想醒来,但眼皮沉重不堪,挣扎了半天又坠入了梦乡。
  沉睡之前,漆黑如夜的意识里忽然飘来轻声的呼唤。
  "John……"
  "阿祖……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如溺水的人忽然浮出水面,霍子南深吸一口气,温暖的空气倏然充满了憋闷的胸腔,而后,终于醒了过来。
  陌生的宽敞的房间,远处落地窗的窗帘紧紧拉着,暗淡的晨光透进来,温馨柔和。
  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那是聂辰特有的体味,年轻、阳刚而不失温馨,一如许多年前天天嗅到的一般,总让他在疲惫时获得意外的活力。
  似乎出了很多汗,被子和枕头都潮潮的,霍子南转动了一下几乎麻木的脖子,恍然发现身边躺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孩。
  聂辰背对他沉沉睡着,因为房间开了暖气,有些热,他的被子只盖在腰上,露出线条流畅的上身。
  与两年前相比,他的身形更魁梧了些,肩背更加厚实,强韧的条状肌肉匀称地分布在宽阔的骨架上,矫健而华丽,蜜色的皮肤紧实细腻,幽暗的晨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
  很漂亮,如同刚刚成年的豹子,修长,柔韧,没有一丝赘肉,即使懒洋洋地躺在那儿,都充满着慑人的霸气。
  霍子南的视线忽然被他的左臂一个精致的纹身吸引了,抬起身凑近了看看,发现是变体的字母。
  John。
  那是谁?是我吗?霍子南有些神思恍惚,不知不觉地抬起手抚上那儿,很光滑,没有任何凸痕,那个名字就像是天生带来的胎记一般。
  感受到他的触摸,聂辰忽然惊醒,猛地睁开眼转过了身,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他,"吓!你终于醒了。"
  霍子南吓了一跳,立刻收回了手,呐呐说:"这是哪儿?我睡了很久么?"
  "这是我家老宅。"聂辰抬起身耙了耙头发,"你得了急性肺炎,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了。"
  "这么久……"霍子南坐起身来,只觉得浑身又僵硬又酸痛,动一下各个关节咔咔直响,伸了个懒腰,他忽然觉得身上很凉,低头看时发现自己居然一丝|不挂,忙将腰上的被子拉拉高。
  "前晚你淋了雨,浑身都湿透了。"聂辰掀开被子下了床,穿着睡裤,赤着脚往衣柜走去,"衣服他们已经洗好了,我去拿给你。"
  "谢谢。"虽然前一世曾经和聂辰无数次云雨纠缠,但这个身体还是个十足十的处男,霍子南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前晚你在我车上昏过去了,所以我才就近把你带到这儿来。"聂辰一边在衣柜里翻着衣服,一边跟他解释:"本来想送你去医院,但潘昱雄被保镖发现昏死在住所里,据说出事前只有你跟他在一起,所以整个海盛连夜封城搜查你的下落,我就请了家庭医生过来,还好不是什么大病。"
  "什么?"霍子南吓了一跳,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那……那潘昱雄他……他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里。"聂辰拿着一套衣服回到床边,"不过听说没生命危险,三五天就能醒来,我已经派人去盯着了。"
  "他们在找我?"霍子南立刻想到与自己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叔叔,"我家人没事吧?"
  "被抓起来了,不过我已经派了人去想办法,没事别担心"聂辰执起他的右手,一层层打开绷带,仔细看了看伤口,皱眉说:"不行,还不能动水。"说着去浴室拧了一条毛巾,按在他脸上。
  "我、我自己来……"霍子南不太适应被他这么照顾,尴尬地躲避着,抬起手想要接过毛巾。
  "你想手废掉么?"聂辰箍住他的脑袋细细给他擦脸,连耳朵也没有放过,霍子南拗不过他,只好被动地躺在那儿任他擦,一时哭笑不得,从来不知道聂辰也会这么细心地照顾人,从前都是自己照顾他的。
  好不容易都擦干净了,聂辰罢了手,拿起床边的T恤说:"你还得卧床静养,穿衬衫不方便,换我的T恤吧。"说着翻好领子就要给他往头上套。
  "谢谢。"霍子南生怕他还要给自己穿衣服,忙挣扎着坐起来"我自己来。"
  他的动作太过仓促,深紫色的被子哗一下滑下肩头,露出漂亮的身体,锁骨纤细,肩头浑圆,胸膛虽然单薄,但宽阔而细腻,胸肋缠着绷带的伤口微微渗出点血迹,却没有破坏身体的美感,反倒映衬出一种近乎妖冶的诱惑。
  这个身体,一如他的五官般俊美。
  虽然之前就看着马医生给他上过药,但那时光线很暗,心情也和此时绝不相同,聂辰一看之下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手下的动作立刻停了,呐呐说:"那、那你自己穿。"
  "我找双拖鞋给你。"聂辰扭过头站起身来,不意将被子全部带到了地上。
  "哎……"霍子南伸手想要捞住被子,却捞了个空,整个身体都暴露了出来。
  聂辰闻声回头,只见他玉白的身体如完美的雕塑一般呈现在眼前,腰肢纤细,修长笔直的双腿微微蜷起,虽然重要的部位被挡住了,但隐隐能看出美好的轮廓。
  惊鸿一瞥,他已经迅速扯过另一床被子盖住了身体,红着脸套上了T恤。
  真要命。
  聂辰只觉得脑子一热,温热的液体哗一下从鼻孔里蹿了出来,忙一把捂住鼻子跑进了浴室。
  "你怎么了?"霍子南三两下穿好了衣服,伸着脖子往浴室里看。
  "没事……"聂辰冲了半天冷水才走了出来,看着他尴尬的一笑:"秋燥,清早火气大。"
  "哦……"霍子南一看之下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抽了抽嘴角没有再说话,微妙的暧昧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悄然蔓延开来。
  良久,聂辰揉了揉头发,打破了沉默:"我去让他们准备早餐,你连着两天没吃饭,一定饿了。"
  力诚的融资会议之后,老刘很快知道了聂辰和霍子南的"关系",虽然对他找个男人不以为然,但也不敢怠慢,跟聂辰问明了霍子南的口味后,打点精神让厨师准备了一顿清淡而丰富的早餐。
  清晨,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霍子南本来没什么胃口,但在床上躺了那么久,身体疲累不已,也想出去走走,便跟着聂辰下来餐厅吃饭。
  老刘帮他们盛了汤,偷眼看着静静坐在那儿的霍子南,他穿着聂辰的T恤,宽宽大大的,更显得体型修长挺拔。休养了两天,他脸上的青肿都消了,显出精致隽秀的五官,琥珀色的眸子温柔沉静,举止温文尔雅,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浮躁喧闹。
  这男孩真独特,怪不得阿辰这么迷恋,为了他跟几个叔伯吵吵……老刘想着,又看了看聂辰,见他眉梢眼底都是笑意,不禁暗自纳罕,自从回国,就没见过聂辰这样开朗过,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猝死,或者是因为帮派内部的倾轧,他一向是阴郁而内敛的,喜怒很少形于色,鲜见今天这样神清气爽的愉快表情。
  "你去忙你的吧。"聂辰似乎十分不愿意别人看霍子南,对老刘说,"我们慢慢吃。"
  老刘点头离开,聂辰给霍子南倒上果汁:"忘了嘱咐他们别给汤里放胡椒,对伤口不好,还是喝果汁吧。"
  "嗯。"霍子南接过喝了一口,说,"我下午想回去。"
  "医院我都帮你请过假了,等在这儿养好身体再说吧。"
  "你不是说海盛的人在找我么?我叔叔又被他们抓住,要是我不出现,他们会为难他的吧。"
  聂辰抬头看了看他,他还是这么善良,凡事都替别人着想,就算是完全没有感情的"亲人",也心心念念地顾及着。
  "你想怎么样,跟海盛自首?"聂辰说,"还是去找潘昱雄,跟他道歉,求他放过你。"
  "我不用跟他道歉。"霍子南皱眉,"伤他完全是出于自卫,那天……情况太混乱,我想跟他说清楚……"
  "别傻了子南,你不了解潘昱雄。"聂辰给他面前的吃碟里盛上清淡的蔬菜,"如果他能被你说服,他就不是海盛的老大。"
  霍子南心里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去解决了:"总要解决的,要是他非要报复,就冲我一个人来好了。"
  "不用你解决。"聂辰还是决定跟他讲清楚,"事发的第二天早上,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为了避免海盛的人过来找麻烦,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做了一件事情。"
  "什么?"他说的郑重,霍子南不由得放下杯子,抬头看着他。
  "我说我们早就在一起。"聂辰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你早就是我的人,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公开,这次潘昱雄背着我骚扰你,算是坏了道上的规矩,昨天下午,13K已经跟海盛通了消息。"看了看表:"这会儿,我舅舅应该已经在海盛总部跟他们交涉了。"
  "什么……"霍子南惊讶地看着他,脑袋完全转不过弯来,"我……你……我们……"
  他的表情完全只有惊愕,没有一丝的高兴,聂辰的眸子黯淡下来,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果然还是不肯原谅。
  他明明是有记忆,明明是记得自己的,在一个城市这么久,都没有找过自己,哪怕机缘巧合重逢了,也完全是一副陌生人的样子。
  原来事情已经这么糟糕了,糟糕的连换一个生命,都不愿回头,不愿给自己一个机会。
  也许,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如果曾经付出太多,多的连整个身心都掏空了,脆弱的弦一旦崩断,就再也没有力气能够续起。
  聂辰低下头,手里的汤匙无意识地搅动着汤碗里渐渐冷却的海鲜粥,良久忽然笑了笑。
  那就重新开始吧。
  上一世,是他追的自己,也是他一直在照顾自己,自己从来只有享受,对他的回报少的可怜。
  那,这一世就还给他好了,追他一次,爱他,照顾他,保护他,直到……直到他愿意认自己,愿意原谅自己的那一天。
  多一次生命,多一次可能,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干嘛还要奢望曾经的幸福毫无理由地再次延续。
  "这只是权宜之计。"聂辰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十分诚恳,"当时事态紧急,你又昏迷不醒,我决定的是有些鲁莽,不过不用担心,这个消息只控制在13K和海盛的上层,不会扩散到医院和你的亲友当中,不会对你的生活带来影响,只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在某一些特定的公共场合,我们要表现的稍微亲密一点。"他轻轻握住他的手,"像这样……"又伸过脸挨了挨他的脸,"以及这样。"
  嘴角上翘,露出一丝笑意,嘴唇轻触他的唇角:"甚至这样。"
  苏醒・角逐
  一场惊天动地的雷雨过后,不过晴了一天,M市便迎来了又一轮缠缠绵绵的秋雨。
  这一个礼拜,M市的黑白两道,都失去了以往大家努力控制着的风平浪静,从那个雷雨之夜开始,先是海盛的老大住进医院昏迷不醒,海盛封城查人,紧接着,13K声名赫赫的查爷居然正式拜会了海盛的代办堂主胡焕,之后,海盛原本气势汹汹的全城搜索忽然撤销,紫玉花园被抓的水产档老板也被送了回去,没来由地还收到了一笔丰厚的压惊费。
  潘昱雄托病取消了三十六岁的寿宴,想要巴结他的客户们本以为他只是推脱,没料到次日便得知他病重地居然住进了医院,当下又陆续前来探望,不过都被保镖阿宽拦了下来。
  另一些消息灵通一点人士的则纷纷传言,海盛老大潘昱雄的病,和13K新晋帮主聂辰有关,据说两人为了争一个美人大打出手,潘昱雄在年轻人手里折了面子,13K查爷特地登门道歉,这才将这一场风波化为平静。
  M市两大黑帮,势力都不容小觑,连当地官员都要忌惮三分,是什么样的美人居然同时被两大当家看上,还闹出这么一场香艳的争斗,八卦人士自然是好奇不已。
  但,这一次13K和海盛都非常默契地保持了缄默,M市最八卦的狗仔队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只知道,传言恐怕不仅仅是传言那么简单,而且,引起纷争的主角,甚至并不是一个女人。
  潘昱雄昏迷了整整五天。
  其实霍子南的袭击并没有那么厉害,铁刺没有伤到他的脑组织,只是铁锈引发了一些炎症。
  但当天别墅里没有保镖,只留了一个厨师,因为没有得到潘昱雄的允许,他一直呆在厨房没有出来,直到雷雨下了一个多小时,才偷偷跑到前厅看了一眼。
  因此,滂沱大雨中,潘昱雄在院子里湿冷的草地上整整躺了一个小时才被发现,送去了医院。
  潘昱雄是极少生病的,一方面是他本来身体素质好,精力过人,另一方面潜意识也一直告诉他自己不能生病。海盛和13K不同,堂主们的年纪普遍比较年轻,个顶个儿都是狠厉的脚色,好几个以前都虎视眈眈地想要推翻他,他花了许多手段才让他们臣服,虽然只是暂时的。
  潘昱雄不敢生病,也生不起,他无法想象自己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的,海盛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以往即使身体不舒服,也最多是吃点药,扛一扛就过去了。
  身体其实已经被透支了,他还一直不知道,这次风寒入体,便怎么也撑不住,各种炎症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这个身体仿佛开启了某种自卫功能,强迫他卧床休息,让筋疲力尽的器官得到恢复。
  直到他生日后的第五天,警报终于解除,被封闭起来的意识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在此期间,关于霍子南和13K的一切,都是海盛最大的堂主胡焕处理的。
  潘昱雄醒来的当晚,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阿宽就把这五天里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讲了一通,最后说:"�爷是焕哥接待的,他走后焕哥就下令取消了搜索,大概还口头上跟他道了个歉。"
  潘昱雄冷冷一笑,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沙哑着嗓子说:"不错,很会做事呢,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做主的机会,当然要表现的大度一点。"
  阿宽琢磨不明白他的意思,问:"要不要我请他过来,您仔细问问他?"
  "不用,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其他的,猜也猜得到。"潘昱雄仍旧闭着眼,休息了片刻,问:"霍子南人呢?"
  "出事后他被聂辰藏在聂家老宅,一开始连他叔叔也不知道,所以我们一直没找到。"阿宽说,"据说他也病了,到现在还没有上班,医院的请假单打了一个礼拜,没有续假,大概一两天就能回去吧。"
  "那就好。"潘昱雄抽着嘴角笑了笑,耙了耙头发,说:"他真是处处给我惊喜……"
  很少见潘昱雄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阿宽不明所以,只私底下觉得这位霍医生在老大眼中真是非同寻常。
  隔了少顷,潘昱雄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飞这帮老东西,有事没事就拿什么'道上的规矩'来说事儿,偏偏还遇上胡焕这样脑子不清楚的,居然还附和他,什么年代了,真他妈的无聊!"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愤怒,但阿宽已经感觉到了浓重的怒意。
  潘昱雄霍地睁开眼,一脸阴戾的神色:"别说霍子南根本不可能是聂辰的人,就算是结了婚的老婆,我喜欢那也是我的事,轮不到他�飞拿什么莫须有的规矩来叽歪,也轮不到胡焕去道什么歉!"
  阿宽不敢搭言,潘昱雄冷哼一声:"跟我讲什么先来后到,可笑……"想了想,吩咐道:"阿宽,去给我办出院手续,我要回去。"
  "医生说要再住几天。"阿宽犹豫着想要阻止他。
  "把我的病历给家庭医生,我回去治疗。"潘昱雄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身形步伐一如既往的沉稳矫健,"我讨厌住医院,再说……住的久了,阿杰见不到我会害怕。"
  "是。"阿宽不敢违拗他的意思,马上吩咐人办出院手续,又打电话给潘昱雄的私人医生。
  潘昱雄点了根烟抽上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细细的雨滴被秋风吹着,不时砸在玻璃上,洇出一道道曲折的水渍。
  以为找个挡箭牌就完了么?潘昱雄嘴角上翘,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才刚刚开始呢。
  如果从前只是觉得他美,安静,适合带在身边当安慰,此刻,已经完全不同了,或者说,在那个看似荏弱的男孩咬着牙坚定地将铁刺刺进他的后脑之时,他对他的欣赏,已经完全超出了原先肤浅的爱慕。
  在霍子南身上,他看到他多少年来从未遇到过,但一直在追寻和向往的一种东西――忠诚。
  忠于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精神,那么固执,固执的近乎顽强,食古不化,冥顽不灵,仿佛一旦是他认准的信仰,任何外力都无法改变,甚至能够用生命去捍卫。
  如果变成了他的信仰,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永远也不用担心会背叛,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会伤害自己。
  权利不过是年轻时追逐的玩具,人,总会老的,总会有失去强壮,失去精力,甚至失去神智的那一天。
  坐上海盛老大位子的时候,潘昱雄心底就有一种悲凉感,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够达到权利的高峰,但,人生从来是残酷的,高峰过后,注定会迎来衰退。
  寻常男人奔走一生追求的东西,钱、房子、女人……他都能轻松拥有,但悲哀的是,他们能够享受的平淡相依的感情,自己也注定无福享受。
  起高楼,宴宾客,看似繁花似锦,觥筹交错,可终有一天,曲终宴罢,高楼塌了,谁还能陪他欣赏那一地的废墟。
  趋炎附势的客户,看似忠诚的手下、柔媚逢迎的情人……都不过是枝繁叶茂时依附而来,从他身上汲取养分的藤萝,就连最宠爱的阿杰,在自己老去的那一天,也不一定能有耐心陪伴,甚至……等不到自己老去,他就会想取而代之,男人,都是欲|望膨胀的动物。
  "潘先生,您的肺炎才刚刚好转,最好不要抽烟。"被阿宽叫来办手续的主治医生善意地提醒着他,"这样不利于康复。"
  "哦……"潘昱雄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的医生,瘦瘦的,白白的,说不上哪里和霍子南像,也许只是制服的样子类似吧,他居然听从了他的建议,将抽了一半的烟头丢进了水杯。
  自己以前会不会太霸道,太强势了些?潘昱雄想,如果认真地想要得到一个人,得到他的心,大概是不能用这种武断的方式吧。
  回程路上,潘昱雄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目养神,走到一半,他忽然说:"阿宽,明天你去一趟聂家老宅,什么也不要带,就说是我叫你去给霍先生道歉的。"
  "是。"鲜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的态度,阿宽虽然诧异,但还是立刻答应了。
  "让他放心回医院上班,我不会再为难他。"潘昱雄想了想,又强调了一句:"记住,是给霍先生道歉,不是聂辰,也不是13K,你明白吗?"
  "是。"
  潘昱雄让阿宽带来的道歉让霍子南诧异极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潘昱雄这样霸道的人,在吃了自己这么大的亏以后,居然一点怒气都没有,反而低声下气地来给自己道歉。
  过去的几天里,虽然生活很平静,聂辰也一直很照顾,但他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潘昱雄不会那么简单就放过自己,找人打他一顿,或者找机会再干出上次那种强迫的事,甚至是杀了自己泄愤他都想过,就是没料到他会来道歉。
  "潘先生说,请您务必原谅他的冒失。"阿宽说的毕恭毕敬,"因为他本人病的厉害,刚刚出院不适宜来见你,所以让我代为转达,海盛前几天请了您的叔叔,那完全是一场误会,因为潘先生一直昏迷,下面的人着了急才那么做的,不是他的本意。"
  霍子南呐呐说:"没事,人放回来就好。"
  "请您不用担心,尽管回医院去上班,绝不会出现有人寻仇的事情。"阿宽说,"潘先生已经跟下面的人都交代清楚了。"
  霍子南将信将疑,只能回答:"知道了,谢谢你。"
  虽然潘昱雄一再声明,聂辰还是放心不下,在霍子南病假到期回去上班的时候,派了一个自己最信任的心腹跟着他。
  猴子人如其名,身高只到霍子南肩头,瘦的皮包骨头,看起来像是一风就能刮倒的样子,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黑夜里隔老远都能看的清楚。
  聂辰毕竟很忙,力诚面临着融资和改组,尽管各个堂主都知道这件事自己有利可图,但怎么说他也是科班出身,装着一肚子最现代的经营策略,大家也都担心他玩手腕坑自己的钱,所以聂辰只好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跟他们解释周旋。
  这样下来,霍子南上了半个月的小夜班,聂辰只有两天抽出时间来医院接他,余下的时间,都是猴子跟着他。
  这天午夜十二点,霍子南办完交班手续出了医院,猴子的车已经停在台阶下等着他了。
  "今天忙吗?"霍子南为人随和,猴子对他不像对聂辰那么恭敬,"我今晚赌输了钱,连宵夜都没钱吃了,你请我喝茶吧。"
  "行啊。"猴子好赌,但并不过分,霍子南知道他是开玩笑,点了点头:"我都没有付过汽油钱给你,请你吃饭也是应该。"
  "辰哥是不是很小气,从来不给你发家用啊?"猴子笑着说:"我看你连张床都买不起,我这么能吃,会不会吃穷你?"
  "我喜欢睡地板。"霍子南呵呵一笑,没有多做解释:"住院医师薪水虽然不高,养活个把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比他可慷慨多啦。"猴子笑着拉开了车门,"改天你好好劝劝他,让他给我加点薪水吧。"
  霍子南笑而不语。
  车门关上,猴子还还没来得及点火,一辆银灰色的奥迪忽然从街口驶过来,停在了猴子车前,挡住了去路。
  猴子的脸色一变,黑夜中狼一样的瞳孔骤然收缩,低声说:"是常宽……后座上还有人。"
  霍子南心头一凌,头伸出车窗看了看,只见阿宽拉开车门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霍医生,打扰了。"
  霍子南皱眉,忐忑不安地问:"你好,找我吗?什么事?"
  "潘先生有话对你说。"阿宽说:"他就在车上,请您上车见见他。"
  纠缠・表演
  静寂的雨夜,细细的雨丝漫天飘洒,路灯原本就黯淡的光芒在雨雾中更显单薄,看来意外地柔和凄冷。
  透过车窗,潘昱雄看着不远处的阿宽,他微微弓着身,向车内坐着的霍子南说着什么,霍子南往这边看了看,蹙眉摇头,显然是拒绝了他的邀请。
  虽然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潘昱雄还是忍不住失望,正想着要不要亲自过去,忽见阿宽凑近了说了几句,而后替霍子南拉开了车门。
  与此同时,前门打开,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跳下车,冷着脸跟阿宽争执起来。
  潘昱雄皱眉,刚要下车,却见霍子南喊住了那个小个子,拍拍他的肩说了一句什么,随后跟着阿宽走了过来。
  他没有打伞,冒着雨低头快步走来,脚步在积着雨水的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雨丝纷纷落在他身上,不知是不是幻觉,潘昱雄几乎觉得他整个人都笼着一层隐隐的微光,在黑夜中散发着某种静谧的宁馨。
  "潘先生。"霍子南站在车窗外,声音淡漠清冷:"有什么事?"
  虽然雨下的并不大,他风衣的肩头已经湿了一片,头发也有些濡湿了,有几绺贴在鬓角,看来比平日多了些稚气,他的表情却是一派的从容严肃,对比之下产生了一种几近诡异的独特气质,让潘昱雄怦然心动。
  "上来说,都淋湿了。"潘昱雄打开了车门,霍子南摇了摇头,执意站在外面:"没关系,你说吧。"
  平时很少迁就别人的潘昱雄此刻却不忍心违拗他的意思,反倒拿着雨伞下了车,撑开了遮在霍子南头上:"就算恨我,也不用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吧。"
  他的语气温柔而宠溺,但那个惊悚的雷雨之夜所发生的一切,早已在霍子南心目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让他一听见这个声音,无论是温柔、诱惑还是狠厉,都禁不住头皮发麻。
  伞不大,潘昱雄离他很近,虽然完全是一副平和亲厚的神态,举止也彬彬有礼,霍子南还是不寒而栗,轻轻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
  潘昱雄将伞往他头上挪了挪,不顾自己整个都在雨里,低声说:"身体怎么样了?"
  "我没事。"霍子南摇了摇头,"从明天开始我借调到急诊外科上班,阿杰的治疗已经由唐医生整体接手,您可以直接找他咨询。"
  "不是为了阿杰的事,只是……想亲口跟你说声抱歉。"潘昱雄抬手握住他的肩头,"对不起子南,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前一段我压力太大,那天情绪有些失控。"
  霍子南闪身避开了潘昱雄的手,虽然生性宽容,但对之前潘昱雄加著在他身上的暴力和屈辱,实在是难以释怀。
  见他不说话,潘昱雄叹了口气,接着说:"子南,这么多年来我从没这样执着地想要拥有一份感情,你是第一个。原谅我之前对你的伤害,那不是出于我的本意,只是……只是我不能忍受你那样毫不犹豫的拒绝……"
  "潘先生。"霍子南打断了他,"没有一个人能够事事都诚心如意,无论你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还是众星捧月的王者,都无法让这个世界只围着你打转,更无法让所有人都无条件地臣服于你,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人物,难以接受你这样激烈的青睐,请你高抬贵手,还给我一份平静的生活。"
  他说的那么诚恳,那么冷静,与从前一样没有一丝的犹豫,不假思索地就这样再次拒绝了他,潘昱雄看着他俊秀的面孔,夜色中琥珀色的眸子看来比往常黑一些,与周遭的雨一般蒙着湿漉漉的雾气,让人忍不住心悸,想要吻上它,品尝秋雨一般甜而涩的味道。
  "跟我在一起,你照旧能够拥有平静的生活。"潘昱雄握住了他的手,"比现在更优渥,比现在更美好,我会时刻护着你,宠爱你,给你想要的一切……"
  他的手那么热,握的那么用力,炽热的眼神就如同马上要将他吞下肚去,霍子南如惊弓之鸟一般悚然动容,曲起手臂想要挣脱他的禁锢,声音不由自主升高了:"放开我!"
  黑影一闪,猴子飞快地掠了过来,一甩手,一个黑色的物事抵住了潘昱雄的太阳穴。
  "放开他。"猴子的声音冷的像冰,"我这个人不大会用枪,十次里有八次都会走火。"
  潘昱雄身形一僵,顿了顿,嘴角忽然上翘,露出一个毫无暖意的微笑,手慢慢松开了。
  "放下枪!"一直在数米外站着等待的阿宽冲了过来,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了一把手枪,对准了猴子,声音又惊又怒:"混蛋,你不想活了?!"
  猴子冷冷一笑,不见他上身有一丝晃动,腿已如闪电般向阿宽手腕袭去,阿宽的枪脱手而出,落到了不远处的水洼里。
  阿宽痛呼一声,猴子手中的枪仍旧稳稳对着潘昱雄,他握着手腕一时不敢靠近。
  "你不妨开枪。"潘昱雄忽然开口,丝毫不畏惧黑洞洞的枪口,泰然自若地歪了歪脖子,转过头让枪口对着自己的眉心,冷然看着猴子,"让我们来试试看,你到底有多带种。"
  迟疑的神色一闪即逝,猴子只一刹那便恢复了狠辣的眼神,咔哒一声将手里的枪上了膛:"我也很想试试,声名赫赫的海盛雄哥,脑袋是不是比别人的硬。"
  "我的脑袋肯定不比别人的硬,但……"潘昱雄低垂的眼角微微带着笑意,"有件事你最好知道,那些曾经拿枪对着我的人从没一个能得手,而且,无一例外都死的非常难看。"
  令人窒息的对峙,霍子南万万没有料到今晚会演变成如此惊悚的场面,而且,他们居然都带着枪。
  这里是医院门口,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病人,霍子南不想引起医院的注意,或者因为自己让事情扩大的不可收拾,努力维持平静的语调:"猴子,放下枪,他刚才没有恶意,别惹麻烦。"
  猴子咧嘴一笑,"无所谓,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惹麻烦。"
  一辆越野车忽然从街角开了过来,飞快地绕过奥迪,在两辆车之间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放下枪猴子。"聂辰高喝一声,矫健的身影跳下车,两步赶过来挡在霍子南身前,抬手按下了猴子执着枪的手,"别玩了,这儿又不是反恐现场。"
  猴子嘿嘿一笑收了枪,聂辰拉着霍子南的手将他扯到身边,撑开手中的伞遮住了,冷冷看着潘昱雄:"潘昱雄,医院是看病的地方,恐怕不适合在这里摆你的威风,而且,我希望你能够遵守承诺。"
  "承诺?"潘昱雄冷笑,"我承诺过什么?"
  "离我的人远点。"聂辰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的记性不太好,我不介意再提醒一次。"
  "你的人?"潘昱雄哑然失笑,"聂辰,别用那套无聊的谎话来糊弄我,也不用自欺欺人,没人有资格替我来承诺什么,我和子南之间的事,更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聂辰针锋相对,分毫不让:"我怎么管不着?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动他就等于动我,你下手狠并不代表能拥有一切,更不可能一手遮天,天下之大,总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哈!"没料到一直缩在九爷身后的聂辰,竟敢如此挑衅,潘昱雄不由得笑了,"你这是在向我挑战吗聂辰?那要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
  "搞不清状况的恐怕是你,何况子南的事,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让我挑战。"聂辰面寒如水,"很晚了,子南明天还要上班。"说罢再不看潘昱雄一眼,转身搂住霍子南的肩,"我们走。"
  车子刚刚发动,霍子南忽然开口:"阿辰,等一下。"
  "潘先生,过去那件事就这么算了,我接受你之前的道歉。"刚才的情况太过剑拔弩张,霍子南隐隐担心潘昱雄会因为自己对聂辰不利,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了些许妥协,但绝不超出自己的底线,"我们都是成年人,不应该像孩子一样任性,事事都想要如自己所愿,对于自己不太合理的欲|望,最好学会自我约束和控制,免得给别人带来痛苦,对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种宽容,好吗?"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话语点到即止,带着些需要玩味的机锋,宽容平和,但绝不留一分转圜的余地。
  对他这种不着痕迹而又恰如其分的示弱,潘昱雄几乎生出一丝惊讶,原来,他不是完全不识时务,也是这样会审时度势,这样会为他人着想的。
  可惜,那个人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潘昱雄淡淡一笑:"子南,对于那些自己非常在意的事情,如果一旦遇到挫折就立刻放弃,那岂不是一辈子什么事也做不成了么?对自己我从不过分宽容,至于曾经给你带来的痛苦,那确实是我的错,但相信将来我一定能够弥补。"
  "不必了潘先生,我们到此为止,再见。"霍子南对他这样固执的近乎霸道的态度实在头痛,只好明着把话说死了,转头对聂辰说,"阿辰,我们走。"
  聂辰和猴子先后驾车绝尘而去,潘昱雄忽然说:"阿宽,窑街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窑街是M市最有名的红灯区,充斥着最高档的KTV、三温暖和私人会所,从前这一行一直是13K垄断的,春节以后胡焕也砸了一大笔钱进去,开始和�飞对垒,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紧张。
  潘昱雄一向是不过问窑街的生意的,不知今晚怎么忽然想起来,阿宽只好回答:"焕哥砸了很大一笔钱给美人港KTV,下半年以来�飞的生意缩减了几乎六成,他们矛盾很大,但焕哥管着白粉,手里现金充足,时间长了�飞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三天以内给我一份详细的资料,下月中旬,挑个时间给我约一下�飞。" 潘昱雄说,"另外,找个可靠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霍医生,尤其是他和聂辰在一起的时候。"
  "是。"
  凌晨两点,吃完宵夜聂辰驾车送霍子南回住处,车子停在紫玉花园门口:"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霍子南解开安全带,"很晚了,猴子不是说你最近很忙的么?早点……"
  话音未落,聂辰忽然将他整个搂在怀里,紧紧圈住了:"别动!"
  "干、干嘛……"霍子南吓了一跳。
  "有人跟踪。"
  "嗯?"霍子南回头想要往窗外看,聂辰抬手箍住了他的后脑,"别回头,既然人家想看,就让他看好了。"
  "看?看什……"
  还没说完,聂辰的唇不假思索地盖在了他唇上,先是轻轻触了触,而后密密地贴合了,辗转厮磨。
  熟悉的气息幽幽飘在鼻端,他的唇温温地,润润地,带着些陌生的温柔,甚至有点诚惶诚恐。
  一刹那,霍子南忘了任何动作,心底被某种柔软的东西倏尔填满,滋生出淡淡的微妙的眷恋,有些苦,有些酸,又有些甜。
  久违的温暖和踏实如潮水般一寸寸蔓延开来,浸透了两年来的一切悲伤痛苦。
  还是放不下啊,怨尤,也只是因为曾经爱的太深,付出太多,一旦目睹不堪,连听他撒谎的力气都失去了,根本无法面对,只想落荒而逃。
  可纵然逃开了,还是无法割舍,仍旧贪恋他的拥抱,他的体温,即使接受他便等同于背叛过去的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试一试。
  聂辰的唇小心地挨着他的,亲吻一般,却绝没有越矩的动作,片刻后十分君子地退开了,甚至没有弄湿他的嘴唇。
  "晚安。"聂辰的气息有些紊乱,漆黑的瞳仁闪烁不定,仿佛有火焰想要跳跃而出,却被理智地压抑住了。
  "晚、晚安。"霍子南心慌意乱地打开车门下了车,不知怎的,心头有些莫名的焦躁,以及……失落。
  "子南。"聂辰忽然叫住了他:"下周五晚上有空么?"
  "我还是十二点下班。"
  "有个车手向我挑战,我们要在海滨大道单挑,你要是闲着没事,过来看看好么?"聂辰说,"放松一下。"
  "嗯。"
  急诊・飙车
  微黑的天色中,急救警报声响彻天际,几来辆救护车飞驰而来,停在天佑医院急诊大厅的门口,护工们从车上抬下一个个简易担架,担架上的人们有的哀哀哭泣,有的大声呻吟,有的浑身鲜血昏迷不醒。
  急诊外科,抢救室里气氛紧张无比,护士们熟练地清理着狰狞恐怖的伤口,医生面色凝重地操作着各种急救设施,竭尽所能地挽救着伤者的生命。
  阴雨连绵一个多月,交通事故层出不穷,这天下午七点,天佑医院附近的路段发生了一起非常严重的撞车案,一辆Pajero撞翻了一辆十三座的面包车,驾驶Pajero的女人毫发无损,面包车里写生归来的职高学生却是两死十伤,送到天佑医院的时候,几个重伤员已经是奄奄一息。
  霍子南十几天前就被借调到了急诊外科,自然也参与了这场抢救,因为职位较低,他只负责处理一些轻伤员。
  刚刚缝合完一个伤口,外面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争执声,接着诊室的门被"嗵"一声撞开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医生被人一脚踹了进来,带翻了椅子摔倒在地上,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在门口大声叫喊:"他妈的这医院的大夫都死绝了吗?"
  伤员吓的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被踹飞的医生爬起来后躲在霍子南身后浑身发抖,霍子南只好挡在他身前问闯入者:"你们是谁?为什么打人?"
  "我们大嫂撞了头,叫了半天你们居然没人管,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来人语气嚣张,"我们大风哥你们都不放在眼里!"
  原来是那个肇事司机,霍子南皱眉,他本是极厌烦这种酒后驾车草菅人命的人的,但本着职业道德还是耐心地解释,"她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我们要先腾出精力来治疗比较紧急的伤患。"
  "什么紧急不紧急的,我们大嫂头疼最紧急!"来人点着霍子南的脑袋,"海盛大风哥你得罪的起吗?还不赶紧过去看看。"
  原来是黑社会,霍子南更加反感:"对不起,重伤员还没处理完,头痛的话我开个CT单给你,等结果出来后再说,现在先请出去,不要影响我们工作。"
  "你说什么?"那人大怒,一把揪住霍子南的衣领,"你他妈的叫谁出去?"
  霍子南抓住他的手腕,挣了一下没挣开,厉声说:"松手!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叫保安?"对方狠狠一推将他撞在墙上:"让老子教教你怎么做事……"刚抬起手来,右腕忽然被人一把握住了,怎么也劈不下去。
  "谁他妈的管闲事?"那人恶狠狠地一回头,脸色刷一下变了,呐呐说:"阿、阿宽哥,您怎么来了……"
  阿宽冷冷瞥了他一眼,松开手,对霍子南欠了欠身:"对不起霍医生,让您受惊了。"
  见阿宽对霍子南如此恭敬,那人也吓了一跳,审时度势,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帮霍子南理了理制服,又拍了拍他身上莫须有的灰尘:"对不起对不起,一场误会啊误会。"
  霍子南厌恶地闪身躲开了,阿宽推了那人一把:"带你的人滚出去!"
  众人退开,霍子南冷淡而客气地对阿宽说了声"谢谢",开始收拾之前摔在地上的椅子和医疗器械。
  阿宽站着不动,霍子南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还有什么事吗?哦,你是来处理车祸的吧?你们那位女士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交警都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请跟他们去交涉就行。"
  "不是为了这个。"阿宽说,"刚才有人打电话说他们在急诊科闹事,我正好在附近,怕他们伤着您就过来看看。"
  "那真是麻烦你了。"霍子南微微笑了笑,一边在水龙头上洗手,一边淡淡说:"我想我的日常生活你现在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其实我的日子过的很简单,麻烦你回去告诉潘先生,真的没有必要耗费资源来监视我,这没有意义,我想要做些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他不见得能够阻止,何况……他高不高兴我一点也不在意。"
  "霍医生,别这样,有些话……我一直想跟您说。"阿宽犹豫了一下,回手掩上房门,低声说,"潘先生他是真的喜欢您,我跟着他快十年了,从没见他这么在意过一个人。他那个人性格是独断了点,对身边的人也不算很体贴,但做大事的人,脾气难免大一些,请您体谅一下他的心情。"
  霍子南甩了甩手上的水滴,问:"是他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么?"
  "不,这些话是我自己想说的。"阿宽说,"潘先生太喜欢您,您脾气又太倔,他一时转不过弯来才冒犯了您,可您现在这么恨他,您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痛苦……这么多年,我从没见他做事后悔过,这是头一次,他真心诚意地跟您道歉,您能不能试试把这一页揭过去?"
  揭过去?霍子南笑笑,他的性格其实一向是宽容的,但宽容并不代表没有底线,并不意味着就够容忍对自尊和人格羞辱。
  直到双手的水渍几乎干透了,霍子南才说:"阿宽,潘先生是你的老大,在你眼里也许他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但要知道,人和人不一样,如果非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那对自己,对他人都是一种折磨。"
  "霍医生,我知道您的脾气,这个时候说潘先生的好话您肯定听不进去,可是,潘先生其实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冷酷,只是作为海盛的大哥,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心肠难免硬一些。"阿宽说,"也许从你们相识之初,为了阿杰的事潘先生对您不够尊重,您对他一开始就是抵触的。可跟了他这么久,又跟您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我真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潘先生需要一个您这样温柔宽厚的人在身边,在这个复杂的城市,您也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来保护和扶持。"
  "阿宽,你的话也许不无道理。"霍子南说,"可你有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彼此的爱慕和信任,从来不是因为外人看着合适,或者互相都有需求就能产生的。在我心目中,感情最重要的前提就是平等和尊重,可潘先生显然做不到,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份平淡安稳的生活,所谓位高权重之人的保护和扶持,对我来说很可能只是枷锁。"
  "是因为聂辰吗?"阿宽忽然说,"您认为跟聂辰在一起,就能过平淡安稳的日子吗?恕我直言,那恐怕更加危险……"
  "这跟别人没有关系。"阿宽的话带着些微妙的弦外之音,霍子南立刻警觉起来,"请你告诉潘先生,不要因为我拒绝了他就迁怒于其他人。"
  阿宽轻轻摇头:"霍医生,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事情。"
  霍子南还要说话,门忽然被打开了,主任医师探头进来,皱了皱眉:"霍医生,大家都很忙呢,好几个伤员要转去骨科。"
  "我马上来。"霍子南立刻答应了,对阿宽说:"抱歉,我还要工作,请将我的话转告潘先生,让他别再派人跟踪我了,还有,不要迁怒于聂辰,这跟他完全没有关系,失陪了。"
  虽然阿宽的话让霍子南忐忑,但这一晚工作实在是太紧张,紧张的让他根本无暇细想他话里的深意。
  凌晨一点霍子南才结束了工作,头昏脑胀地出了大门,发现聂辰的车子停在门口。
  "工作处理完了?"聂辰替他打开车门,"之前护士说你们在抢救一批车祸伤员,我就没打扰你。"
  霍子南上了车,看看表,"抱歉让你等了快一个钟头。"
  "没关系。"聂辰发动了车子:"怎么样,还想去看我飙车么?"
  "哦……"霍子南这才想起上次聂辰说过今晚要跟人飙车的,虽然身心俱疲,还是不想让他失望,"好啊,正好放松一下,反正明天休假,晚点回去也无所谓。"
  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海滨大道,霍子南一眼便看见自己曾经坐过的那辆火红的摩托车停在路当中,彪悍而流畅的机型,张扬又不失内敛的颜色,暗夜中散发着魅惑人心的桀骜之气,就像它年轻的主人一样。
  一上赛场,聂辰整个人都变了,再没了往日的冷峻淡漠,棱角分明的面孔浮上自信到嚣张的光芒,年轻、活力四射,让人怦然心动。
  聂辰为霍子南和队友们互相做了介绍,四下看看,问"阿安呢?"
  "被他老妈征用了。"阿豪说,"他现在是三陪先生,这会儿正在游艇上陪他表妹打桥牌呢,十分钟前还打电话问你到了没有。"
  "晚点我们出去玩再叫他吧。"聂辰整理了装备,又走过去跟对手说了几句,两人握了握手,而后上了车:"开始吧。"
  队友们纷纷给他加油,戴上头盔前,他回头给霍子南一个微笑,张了张嘴,口型是"等我"。
  身材妖娆的女孩站在两辆摩托车之间摆了几个诱人的Pose,而后双臂一挥,比赛正式开始。
  寂静的夜里摩托车发出惊人的怒吼,在众人的喝彩声中飞驰而去,暗夜中几乎看不清轮廓,只有尾灯的光如魅影般一晃而过,消失在第一个转弯处。
  霍子南以前只看过正式的场地赛,从没有看过这种一对一的地下飙车,没料到聂辰这样的注册车手,居然也会参加这种违法的比赛。
  但也许正因为它不合法,才显得分外刺激,分外诱人,周围的人都像在过嘉年华一样兴奋地叫嚷着,在这群活力无限的年轻人中间,霍子南也受了感染,抛下了紧张的工作和阿宽带着机锋的那番话,渐渐放松了下来。
  阿豪一直用对讲机指挥着人沿途封路,虽然他命令的有条不紊,霍子南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问:"他们速度这么快,万一有人疏忽,会不会出事啊?"
  "所有的岔道口都会有人盯着,赛程也不长,基本不影响交通。"阿豪说,"你跟辰哥很熟的吧?他以前从没带人来看过比赛。"
  "呃……还好。"
  对讲机里不停地传来沿途发来的战况,一开始四个路口两人都是并驾齐驱的,从第五个开始聂辰占了上风,二十分钟后终点传来兴奋的叫声:"辰哥赢了!"
  过了半个小时,聂辰飞快地飙了回来,一个急刹停在路边,摘下头盔和手套丢给阿豪,胡乱耙了耙头发:"等急了吧大家,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遇弱则弱。"
  对手正好也到站,闻言忿忿说:"别得意,下个月我大哥来过来,你有种跟他单挑。"
  聂辰毫不在意地笑笑,"好啊,但愿他能比你快一点。"
  散场后阿豪建议大家去唱K喝酒,聂辰问霍子南:"想去吗?"
  "我就不去了。"霍子南推辞,"我什么都不会,免得去了扫大家的兴。"
  "那算了,咱们改天吧。"聂辰说,"最近公司事情多,很忙……"
  "不是吧。"队友们都露出失望的神色,纷纷说,"辰哥好久都没跟我们玩过了……"
  霍子南不想聂辰因为自己疏远了大家,便说:"别让大家失望,不然我也去吧。"
  聂辰一笑,"那行。"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讨论要去哪儿,忽听一个清亮的声音说:"抱歉我来晚了。"
  兰安微笑着走近了,看见霍子南有些意外:"霍医生,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辰哥赛车。"
  "他陪我来的。"聂辰抢着说,"正好,大家在商量着去哪儿玩呢,一起去吧。"
  "好啊。"兰安点头。
  "那你们定地方吧,车子阿豪骑走。"聂辰将摩托车钥匙扔给阿豪,大大方方地握住了霍子南的手,"我出了一身汗,要洗个澡换件衣服,我们先回家去,定好地方给我打电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霍子南有些不自然,不着痕迹地甩了甩手示意他松开,他却握的更紧了:"一会咱们先叫点外卖回家吃吧,今晚他们肯定要灌我很多酒。"
  霍子南不明所以地点头,聂辰挥手:"我们走了啊。"又对兰安笑笑,"晚点见。"
  偷袭・火并
  美人港KTV,豪华包间内,阿豪正撕心裂肺地唱着一首烂遍大街的闽南情歌,聂辰衔着烟斜倚在沙发上,皱眉忍受着他歇斯底里的歌声。
  这儿本来是胡焕的场子,论理聂辰是不该过来消遣的,但地方是车队的人定的,又是私人活动,他也就没有太在意。
  又唱歌又划拳地闹了半夜,聂辰两眼干涩困倦不堪,转头瞥了一眼角落,只见霍子南抱着一个靠垫窝在沙发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聂辰起身过去将风衣给他盖在身上,霍子南睁眼看了看他,露出一个迷茫的微笑,便又睡了过去。
  聂辰回到了茶几边接着抽烟,阿豪终于嚎完一曲,一回头发现大家都睡的差不多了,便换了一曲轻柔的音乐,丢下话筒坐到了他身边,沙哑着嗓子问:"辰哥,他谁啊?你怎么对他这么好,我都妒忌了。"
  "咳!"聂辰被烟呛着了,咳嗽了半天才白他一眼:"他跟你可不一样。"
  阿豪撇撇嘴:"不光是我妒忌啊,阿安也不高兴。"
  聂辰看了看门边,兰安静静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脚边堆着一打空啤酒瓶。
  "没有的事。"聂辰说,"他只是白天当三陪累着了,十七八的女孩难伺候着呢。"
  "那有可能,他妈一门心思想让他搞定他那位财大气粗的远房表妹呢。"阿豪想了想又说,"问题是阿安成年了吗?他会不会啊……"
  "他快十九了吧?会不会的你就别操心了。"聂辰丢下烟蒂,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我睡会儿,天亮了叫我。"
  迷迷糊糊睡了没一会聂辰就醒了,站起身想要去卫生间,门却被人在里面插上了,怎么拍也不开。
  "别拍了,阿豪都进去半个钟头了,估计是在里面睡着了。"兰安不知何时醒了,站在身后看着他,"去外面上洗手间吧。"
  "哦,这家伙真麻烦,一会还要叫人来撬门。"聂辰无奈摇头。
  穿过昏暗的过道,聂辰往公用卫生间走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老感觉背后有个人跟着,回头看了看,黑黢黢地又看不清楚。
  也许是音乐的鼓点很像脚步声吧,他想,虽然美人港的装修不错,隔音效果也很好,走廊上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客人们K歌的声音。
  凌晨时分,洗手间里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华丽的欧式宫灯低垂着,光线有点暗,聂辰在盥洗台上洗了把脸,进了最里面的隔间。
  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卫生间的灯忽然灭了,大门也被"咔哒"一声锁上了。
  情况有些诡异,聂辰侧耳静听,发现外面依旧有隐隐的乐声传进来,显然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停电,应该是有人关了卫生间的电闸。
  这里毕竟是海盛的地盘,聂辰多少有点忌惮,当下快速整理好了衣物,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隔间门的插销。
  还没来得及开门,单薄的木板门便被人用力从外面推开了,咚一下撞在了他身上,接着,一个不甚高壮的人影挤了进来,回手关了门,咔一声插上了插销。
  聂辰早有警惕,还没等对方动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拧在身后,接着卡住了他的脖子。
  纤细的手腕,单薄的身形,熟悉的气息,兰安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手和脖子都有些发烫,不知是醉了还是被吓着了,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阿安?"聂辰吓了一跳,忙松开手,"怎么是你?"
  兰安一声不吭,黑暗中只看到他清亮的眸子,眼神闪烁不定,混合着矛盾、犹疑,以及某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你……"
  聂辰询问的话还没有出口,忽然被他在胸口狠推了一把,猝不及防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马桶盖上。
  兰安抬腿跨坐在了聂辰大腿上,瘦长的胳膊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冰凉的带着酒味的唇就这么压了下来。
  不等他的唇挨上自己,聂辰便抬手卡住了他的下颌,皱眉说:"别闹了,没酒量就别喝那么多,走,我带你出去醒醒酒。"
  "我没醉!"兰安仰头挣开了他的手,执意亲在他嘴角,聂辰只好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些,声音也严厉起来,"阿安,你够了!"
  "辰哥……"兰安被迫稍稍仰起头,眼睫半垂,深深看着聂辰,大约是醉酒的原因,平日里温和清亮的嗓音变得柔暗而沙哑,暗夜里听来有些让人心悸的低迷:
  "我喜欢你!"
  无言的对视,良久聂辰松了手,伸臂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拍他的背"好了阿安,我也喜欢你,在我眼里你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
  "我不要!"兰安混乱地摇了摇头,"我不要你把我当弟弟,我爱你!"
  "别傻了。"聂辰说,"我们是队友,是好兄弟,别提这些有的没的……"
  "不!我是认真的,我就是喜欢男人,我就是喜欢你!"带着些酒醉的人特有的亢奋的蛮不讲理,兰安箍着聂辰的脖子叫,"我第一次见着你就喜欢你了,天天晚上偷偷跟着你飙车,就是一直不敢对你说,怕你看不起我讨厌我……"
  聂辰的心微微有些抽痛,揉了揉他的头发,叹了口气,说:"阿安,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你还小,父母又都是政要,你要顾及他们的身份,别这么早就给自己定性,也许有一天,你会遇上真正值得你动心的女孩,然后跟她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不!我知道我自己要什么。"兰安紧紧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头:"我愿意跟你一起玩车队,我愿意让我所有的亲戚朋友帮你,辰哥,只要你能跟我在一起,我不在乎告诉我爸我妈,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温热的液滴溅在聂辰的肩头,兰安清瘦的背脊微微耸动,声音也哽咽起来:"我喜欢了你那么久,像影子一样跟着你,你从来都看不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才认识几天,你就爱上了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别这样阿安。"聂辰扶着他的肩让他面对自己,用衣袖摸索着擦去他脸上的泪滴,"我们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的感情也绝不是一朝一夕来的……我欠他的,必须用剩下所有的岁月和生命才能弥补,我爱他,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能感受到内心的平安喜乐。阿安,有一天你也会遇上比性命还宝贵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不。"兰安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些乞求的颤抖,"辰哥,我不在乎你跟别人在一起,我还是爱你,我只要你分出一点点爱给我就行……"
  "别说了。"聂辰打断了他,"别再跟我提这种事,那不可能,对感情的忠诚是作男人最起码的准则。如果你愿意,今后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当你是弟弟,是好朋友,如果你不愿意,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兰安收了眼泪,暗夜里直直看着他:"为了他,就算跟我绝交你也无所谓的吧?"
  聂辰也看回他,轻轻叹了口气:"阿安,我不会和你绝交,除非你你不想要我这个哥哥。"
  "辰哥,你好狠!"兰安忽然站起身来,转身拉开隔间的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聂辰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愣了两秒才跳起来追了出去。
  "阿安!"聂辰喊了他一声,兰安充耳不闻,在光影斑驳的通道拐角闪了一下便失去了踪影。
  聂辰追出了大门,只见兰安已经跳上了停在门口的车子,忙快步赶了上去,一把抓住了车门:"阿安,别冲动,你喝了那么多酒,不要开车了……"
  "我不用你管!"兰安掏出钥匙点了火:"放手,别理我!"
  "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聂辰厉声说:熄火,下车!"
  "你心疼我吗?"兰安惨然一笑,"哥哥?"话音刚落,他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车子怒吼一声冲了出去。
  聂辰被车子强大的惯性带的往前冲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兰安的车子已经消失在了蒙蒙亮的天光中。
  兰安的性子就是这样,柔的时候像水一样,烈的时候像火一样,聂辰虽然早就料到他会伤心,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反应。
  他刚喝了一打啤酒,下过雨的路又很滑,聂辰有些担心,想要开车追他,走到车前摸遍了浑身的口袋却没找见钥匙,半天才记起来在风衣口袋里,风衣还盖在霍子南身上。
  聂辰无奈只好返身往回跑去,刚跑上二楼,忽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冲进了美人港的前门,大厅里发出一声断喝:"叫你们经理出来!"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聂辰不由得停了脚步,隔着设计的曲里拐弯的镜面隔断望过去,只见一楼三层挑空的大厅里冲进来一帮凶神恶煞手持棍棒的彪形大汉,其中几个比较面善,好像是13K的人,为首一个光头,是�飞的左右手阿灭,此刻正扯着前台少爷的领子问话:"谁他妈的是管事儿的?"
  窑街是M市最著名的声色场所,色|情业一直是13K的天下,胡焕早就想插一脚,一年前才将自己的美人港KTV开在了�飞的帝豪夜总会对面,一年来双方占场子抢客源,摩擦不断。
  聂辰对此早就有所耳闻,但没料到今天赶这么巧,居然能撞上阿灭带人来闹事。
  他算是13K的当家人,自然不方便被弟兄们看见在海盛的场子消遣,当下便隐身在了隔断背后面观战。
  再说,�飞的手下到底有几斤几两,他也想看看。
  一边听着他们吵架,聂辰一边发短信给队友吩咐他盯着兰安,片刻后对方回答说他没事,聂辰这才放下心来,凝神往楼下看去。
  美人港的经理已经出来了,阿灭叼着根烟正在叫嚣:"你们的小弟居然敢把车子开进我们的停车场,还刮花了客人的车,这笔账要怎么算?你们懂不懂规矩?"
  窑街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没两把刷子肯定不敢看场子,美人港的经理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江湖救急嘛,生意好没办法啊,反正你们的车场也空着,大不了月底我们结停车费给你啊。"
  "说什么你!"阿灭身后的小弟立刻叫了起来,"什么停车费,当我们帝豪是出租行啊……"
  "你的生意怎么好起来的,懂不懂行规啊?给计程车司机的提成是早就订好的,你们凭什么乱提价?"
  "挖我们墙角,撬我们小姐,你们活的不耐烦了?"
  双方积怨已深,今晚争车位只不是个导火索,阿灭得了�飞的授权,根本就是专程来挑事端的,当下一言不发,任凭小弟乱七八糟地教训着美人港的经理。
  那经理抱着双臂冷笑着不说话,等他们吵的差不多了,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你想怎么样,划出个道儿来。" 说是让"划下道儿来",他却没有一点要妥协的意思,依旧一脸强势地看着阿灭。
  阿灭冷冷一笑:"简单,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所有计程车司机的份子钱都是我们定的,你们也得随行就市,不能哄抬行情,至于车场,你们东区我们西区,车子停不下,就不要拉客人好了,还有……"指了指大厅里的海报:"阿娇四姐妹是我们一手捧起来的,你们挖墙脚没问题,这种贱|货我们也不稀罕,想让她们安安稳稳在你们这儿做下去,行,一人两百万的培训费也不算贵了。"
  "先来后到?"经理嗤笑一声,"你们13K上管天下管地,如今连小姐们的逼也要管起来了,真他妈的不嫌寒碜,八百万是吧?你们查爷也不怕有命赚没命花!"
  "操!说什么你!"见他出言侮辱�飞,帝豪的人立刻群情激奋,纷纷挥着手里的片儿刀铁棍想要揍那经理,美人港的保安早就在旁边待命,马上提着武器迎了上来。
  这儿毕竟是海盛的地盘,对方人员充足,虽然阿灭带来的都是彪悍的角色,久战之下还是渐渐露出颓势。
  阿灭等人且战且退,经理下令封门,将他们围困在了大厅内,有人要打电话叫人,又被海盛的人拦截了下来,一时间13K众人形势岌岌可危。
  争执・邀请
  对于这样黑帮械斗的场面,聂辰并不陌生,还没出娘胎,他就经历过好几次凶险的刺杀,那时候聂元宏刚刚登上13K大当家的位子,原先势力比较大的几个堂主明里暗里经常给他使绊子捅刀子,就连严坤老梁这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隔山观虎斗。
  聂辰出生那天,本来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产检的时候他妈坐的车被人撞了,要不是老刀和�飞及时赶到,肯定是一尸两命。
  出生以后,跟着老爸聂元宏,这种事对聂辰来说更加是家常便饭,可见得多并不意味着就能习惯,相反的,他烦透了这一套,尤其是学了管理,出国数年之后,对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更是厌倦无比,老一辈叔伯们引以为傲的发家史,拳脚棍棒打天下的传奇故事,在他眼中只是一帮胆大心狠的投机者钻了时代的空子罢了,在法治逐渐健全、国家机器越来越强大的今天,要是还按着过去那一套做事,迟早是死路一条。
  但想要让整个帮派完成转型,走上正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半年来对力诚的运作让聂辰更加现实地意识到,完成他和他父亲的理想,恐怕比他当初预计的要艰难的多。
  当然,转型、洗白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此刻,美人港的大厅里战事如火如荼,饶是阿灭等人骁勇,可对方人实在太多,他们渐渐落了下风,被美人港的保安迫的步步后退。
  再这么下去肯定元气大伤,搞不好还要出人命,作为13K的老大聂辰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立刻拨了阿蟹的电话,让赶紧派人过来增援。
  帝豪夜总会就在美人港对面,打完电话不到两分钟,一大群手持棍棒片刀的打手便冲了过来,撞开大门加入了战团。
  13K实力大增,阿灭等人振作精神强力反攻,美人港的人大多是以前帮胡焕拍片子销毒品的,混战打人并不算十分在行,而13K的主业则一直是看场子收保护费,揍人打群架最拿手不过,因此即使人数远少于美人港,但战斗力却要强上好几倍。
  聂辰站在隔断后看了十几分钟,13K的人渐渐挽回了颓势,一部分人在阿灭的指挥下乱砸美人港的装饰陈设,另一部分人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退。
  今天的情况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聂辰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七点多,天也大亮了,便回到了包间。
  队友们都醒了,有人叫了侍应生来,将睡死在厕所的阿豪弄了出来,霍子南也醒了,见聂辰回来问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有人来让我们别出去,还说今晚免单。"
  "他们和对面的夜总会发生了点冲突。"聂辰简单解释了一下,拿起风衣穿上了,对大家说:"咱们散了吧,天亮了,该回家的回家,该上班的上班。"
  大家纷纷打着哈欠附和,聂辰又问:"阿安怎么样了?"
  "不知道,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我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海滨道飙车。"一个队友说,"不过他今早有考试,十点前应该会回去学校,他要是敢旷考,他爸非杀了他不可。"
  聂辰掏出手机,想了想还是没拨他的电话,既然说死了,就别那么矫情了,再说就算他这会儿打,估计兰安也不会接,便对那队友说:"你晚点再联系联系他吧。"
  在侍应生的指点下,聂辰一行人沿着消防通道下了楼,绕开一团混乱的大厅,从侧门出了美人港,大家纷纷道别离去,聂辰也带着霍子南上了车。
  霍子南本来就有些贫血,头天上班累的狠了,又一宿没睡,这会儿脸色有些发白,窝在座位上直打哈欠。
  其实他不唱歌也不喝酒,纯是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才陪着自己过来的,聂辰有点后悔带他出来,便说:"下次你要不喜欢,不用迁就他们。"
  霍子南微笑着摇头,聂辰发动了车子。
  清晨,雨水洗刷过的街道纤尘不染,街边买早点的小摊子已经陆续支了起来,小馄饨的清香和奶茶的甜香飘散在略有些清冷的空气中,让饥肠辘辘赶着上班的人垂涎欲滴。
  忽然,一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飞快地开了过去,几乎带倒了路边的小摊,车轮碾过一个积满雨水的小坑,泥水飞溅,脏污了好几个路人的衣裤。
  无视路人的咒骂,垮仔依然将车开的飞快,拐过一个十字,很快到达了窑街。
  "那是不是阿辰的车?"后座上的�飞忽然问。
  "哦?"垮仔看了看倒后镜,点头说:"是,是他的车牌。"
  "他旁边好像还是那个兔爷,玩儿的还停上瘾。"�飞阴沉沉地看着窗外,"大清早的他怎么会出现在窑街?"
  垮仔不语,�飞又问:"刚才报信的电话是谁打的?"
  "是阿蟹。"
  �飞冷冷一笑:"真会找地方,他昨晚居然在美人港找乐子,吃力扒外的东西!"
  垮仔不敢答话,在美人港门前停了车:"查爷,到了。"
  美人港前厅。
  破了洞的玻璃大门重又被关上了,13K鼻青脸肿的打手们仍旧是一脸的彪悍之气,三三两两围着沙发站着。
  �飞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T恤牛仔裤坐在沙发里,面色虽然平静,但浑身都散发着某种让人窒息的阴戾之气,连美人港嚣张跋扈的经理也禁不住面露惴惴之色。
  �飞气定沉渊地掏出一根雪茄,身后的垮仔立刻帮他点上了,�飞喷了一口烟,淡淡说:"胡焕呢?"
  经理的脸色阴晴不定,对身旁的小弟耳语了几句,小弟飞奔而去,隔了不到两分钟,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旋转楼梯上缓步走下,虽然身量不高,但体态十分彪悍,行动间显出慑人的威仪。
  看到�飞,他线条硬朗的面孔浮上淡淡的微笑:"查爷,咱们又见面了。"
  上次因为霍子南的事,�飞就拜会过一次胡焕,但那次他们一个代表聂辰,一个代表潘昱雄,没有与各自利益密切相关的冲突,这次,却完全不一样了。
  心照不宣地寒暄了两句,两人各分主宾坐下了,胡焕吩咐小弟给�飞沏上茶,说:"查爷,不就是占个车位的事儿嘛,犯得着派这么多人过来打半宿么?大清早的你还亲自过来……既然来都来了,有什么要赐教的,就直说吧。"
  "赐教?"�飞冷哼一声,"堂堂海盛二当家,道上谁不知道你胡焕的威风,我老头子哪里敢赐教,只不过想请你高抬贵手,大家一起混口饭吃罢了。"
  "查爷,你这是什么话,谁不知道窑街一直是你们13K的天下。"胡焕哈哈一笑,"可是,这些年经济好了,有钱人多,都喜欢出来找乐子,市场这么大,你13K一家怎么做的下来?我是运气好,正好有机会盘下了这个场子,不过想分一杯羹罢了,查爷你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吧。"
  "分一杯羹?我看你是想连锅端吧?"
  "查爷,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我的场子新,设备好,小姐浪,客人们喜欢来,我也不能绑着他们的脚。"胡焕指了指四周的一片狼藉,"你看你把我这儿砸成这样,就算我今天不营业,你那儿的客流量能高一点,可我一两天装修完了,客人还会回来不是?"说着嘿嘿一笑,点了根烟抽上了,斜眼看着�飞,"查爷,今时不比往日,咱们开场子搞娱乐业的,最主要就是搞好服务,搞好管理,让客人满意才是立足之道,别尽想着打压别人。"
  "服务业?搞好管理?"�飞冷笑,"焕哥真是不简单啊,想当初你连中学也没毕业,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现在居然也张口闭口谈起什么经营理念来了,看来你们大当家潘昱雄教导得方啊,他那些EMBA的概念,你照猫画虎还学的似模似样地。"
  潘昱雄掌管海盛十年以来,手下的产业多数都洗白了,只剩下软毒品这一行,因为利润太高一时舍不得放手,由胡焕掌管。尽管如此,潘昱雄深知干这个风险太大,近几年也一直在收缩,因此胡焕的势力连年来也被削减的厉害。
  �飞深知胡焕和潘昱雄之间的过节,故意说了这话来挖苦他,立时得到了效果,胡焕的笑容渐渐隐去,怒气爬上眼眸。
  "帝豪眼红我们也没有用,该装修装修,该招人招人嘛。"胡焕哼了一声,冷然看着�飞,随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差点忘了,13K姓聂不姓查,查爷你赚的钞票也得盖上聂辰的私章才能花的了吧?是不是手头不方便,这些年都没好好翻新过帝豪了。"
  胡焕这番话也戳中了�飞的软肋,虽然自聂元宏死后�飞可以说一直掌控着13K的命脉,但毕竟聂辰才是名正言顺的老大,再说这半年来他不断改组和融资,将原本只有几百人的力诚保全扩张成了数千人的连锁物业公司,又拿到了管理局最高的资质评级,隐隐显出M市物业霸主之势,最近刚被市政府评为什么十大青年企业家不说,老刀老梁那帮老家伙因为得了好处,对他也是越来越拥戴。
  虽然聂辰还没有开始动手蚕食�飞的势力,但他自身的壮大无疑已经威胁到了�飞在13K的地位和威信,出来混的人,大多数不是真愿意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过是因为没门路做正行,或者家里欠了债才铤而走险,现在力诚业绩好,养老有保证,社会地位又高,�飞手下好些人都想过去,�飞自己也是知道的,这么一来自然对聂辰更加怨愤。
  �飞脸色难看,胡焕挑眉望着他,接着说:"查爷你与其来找我们美人港的麻烦,不如回去求求你那外甥,让他调些寸头给你,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笔写不出……哈……忘了你们不是一个姓了。"
  胡焕口气嚣张狂妄,�飞在道上混了这么些年,脾气大是出了名的,虽说年过四十,火气威猛却不减当年,当下猛地一拍桌子:"行,老子在窑街混了十来年,不信今天要在你胡老二手里反了天,你他妈的弄哄抬市价,撬别人墙角,还讲不讲道上的规矩!"
  胡焕生平最恨别人叫他"胡老二",闻言青筋暴跳,跟着拍了拍桌子:"去他妈的规矩,也就你们这帮老家伙还拿那套老掉牙的东西摆谱,什么年代了,谁手里有钱有枪谁说了算!"
  他这话说的已经相当露骨,�飞身后的阿灭立刻挥刀指着胡焕的鼻子:"你说什么!嘴巴放干净点儿!"
  �飞也大怒:"不讲规矩是吧?我倒是要问问他潘昱雄,他管不管的了手底下的杂碎!"
  "呛"一声利响,不知何时胡焕已经抽出了一把金丝缠绕的缅刀,手一抖,缅刀脱手而出扎在�飞的沙发靠背上,雕着虎头的刀柄微微颤抖。
  胡焕刀法好是道上出了名的,这把缅刀据说价值不菲,利可断金,他一直随身带着,伤在其下的人不计其数,死在其下的人也不少。
  "他妈的姓潘的管的了我姓胡的事?"胡焕一脸狠厉之色,怒目盯着�飞,"告诉你,窑街这碗水我喝定了,你有人看场子,我也有,有本事就往里砸钱,看谁扛的过谁!"
  一场剑拔弩张的交涉不欢而散,�飞带人出了美人港。
  论人脉论经验,胡焕肯定不是�飞的对手,但他以前是做白粉的,手里有的是现金,相反�飞因为上半年投资失败亏了好些钱,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
  装修、买设备招小姐,这些都要钱,但让他跟聂辰老刀他们开口,却是万万不能。
  �飞心情郁闷,垮仔也不敢多说,默默开车往状元里驶去。
  在车场停了车,�飞带着垮仔拐过花园往单元门走去,刚过一株大树,忽然被一个魁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查爷。"
  �飞看着眼前的青年,觉得有几分面善,又记不真切:"你是……"
  "我叫阿宽。"青年欠了欠身,"是潘昱雄潘先生的保镖。"
  "哦……"�飞记起来了,当初他去医院找胡焕,这个阿宽就在病房里看护昏迷的潘昱雄。
  "您有空吗?"阿宽恭恭敬敬地说:"潘先生有事想跟您谈谈,希望您能抽个时间。"
  �飞刚在胡焕那儿吃了瘪,一见阿宽自然没有好脸:"老子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具体什么事我不清楚。"阿宽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微笑:"但相信您见了他,一定会对他的提议感兴趣。"
  �飞狐疑地看着他,良久问:"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时间和地点都是您来定。"阿宽递上一张名片,"等您想好了,提前给我打电话就行。"
  矛盾・施救
  仿佛一夜之间,雨季倏尔过去,冬的脚步渐渐近了,不知不觉间一年已近尾声。
  对霍子南来说,这是一个纷乱的几乎不真实的年头,充斥着让人喜忧参半的回忆,有时一觉醒来,迷蒙间他还会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张皇失措的感觉,直到发现自己的意识还能操控这个身体,在镜子里还能看见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才会长长舒一口气,告诉自己继续努力地活下去,扮演好这个已经分不清是别人还是自己的角色。
  借调令还有两个月才结束,霍子南继续在急诊外科堵抢眼,好在随着雨季过去,交通事故的高发期也过了,能让人稍微松一口气。
  今天十点以后门诊一个号也没挂出去,霍子南难得空闲,本想睡一觉的,看看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一点,离下班也不远了,便打开笔记本随便浏览一会新闻。
  本地网站的首页,居然有一个关于力诚公司的报道,霍子南好奇地点开了,原来因为力诚半年来业绩优良,已经隐隐显出成为M市物业霸主的趋势,一家国际知名的风投打算投资一亿给它,刚刚和聂辰签了草约。
  新闻里登着聂辰的高清照片,照片里的他一副意气风发年轻有为的样子,平日里凌乱的头发被刻意地拾掇妥帖,穿着一身时尚而不失沉稳的休闲商务套装,和风投代表握着手,脸上是一片盛夏阳光般璀璨的笑容。
  这样一副黑马王子钻石王老五的形象,不知要惹得多少女孩芳心大动,霍子南叹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不吝于微笑了,记得曾经,他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笑一下的。
  说起来,这两年来他的变化真大,尤其是最近一段,因为再次建立了"恋人"的关系,他们的接触多了起来,霍子南更是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佛罗里达那段平静的岁月,只是他们的角色似乎被反转了。
  曾经全部由林祖栋每天费神提醒的一些生活琐事,现在都换了聂辰来操心,早晚安排猴子接送,定时让阿蟹送来滋补的药膳,甚至每一天他还都要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过来,罗里八嗦地嘱咐一通吃饭喝水加衣服之类的废话,让霍子南经常有一种尴尬的错位感。
  然有时候,他也觉得,这样被呵护、关注、时时牵挂着,确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曾经,整整四年,他竭尽所能,照顾着这个别扭的男孩,同时扮演着情人、兄长甚至父亲的角色,只为着有一天他长大了,成为和自己比肩的男人,懂得自己的用心。然而,上苍并不厚待于他,一切憧憬都在两年前那个难堪的早晨化作一场泡影。
  可没料到,生活居然如此地戏剧化,竟用一次神奇的重生让他和他再次离奇重逢,一串机缘巧合,演化成现在这种奇怪的关系。
  霍子南常想也许上天是公平的,林祖栋已死,但共同走过的岁月,在性格迥异的他们之间磨合出的默契,反因为经了时间与生死的淬炼而升华,冥冥中的超自然力主宰着生命的天平,不仅给了自己新生,还给了自己宿命的偿还――一个渐渐成长起来的聂辰。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一个结,那个多年来横在心口的伤疤,看似愈合,可一旦回头审视,仍旧能闻到淡淡的绝望的,血的味道。
  诊室的门传来剥啄之声,霍子南倏然惊醒,从纷乱而矛盾的思绪中解脱了出来,合上笔记本,打开了房门。
  "肚子饿不饿?"门外站着护士阿梅,"刚才大家叫了米粉和鱼丸做宵夜,反正马上下班了,一起过来休息室吃吧。"
  被她一说,霍子南也感觉有些饥肠辘辘:"好啊,谢谢。"
  寒夜里围在一起吃热乎乎的米线,霍子南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也振作起来,刚吃到一半,忽然有人敲门进来,大家转头一看,居然是脑外科住院部的刘主任。
  "天气冷,吃点东西暖和暖和。"上班时间本是不能吃东西的,怕他训斥,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医生忙站起身来陪着笑解释。
  刘主任摆了摆手:"没事,你们继续吃,子南,你出来一下。"
  霍子南只好放下手里的食物,跟着他出了休息室:"主任,什么事?"
  "晚上潘杰忽然发了急症,被送来了咱们科室,现在病情虽然稳定下来了,情绪却非常不好,大家都安抚不下来,他跟你感情比较深,急诊科这会儿也没什么病人,你跟我过去处理一下吧。"
  霍子南看看表,正好是午夜十一点半,离下班还有半个钟头,急诊外科大概是不会有什么事做了,便跟另一个值班医生报备了一句,跟着刘主任去了住院部。
  手术之后,经过很长时间的治疗和辅导,潘杰生理和心理方面本来都恢复的很好,不知道为什么,这天中午他忽然发了病,一开始只是说头疼,到傍晚时已经连人都不大认了,保镖赶紧将他送回了天佑医院。
  CT显示他脑中产生了一个血块,因为压迫到了神经,会让他产生间歇性的头疼。
  大脑是人类最复杂的器官,潘杰动了那么大的手术,年纪又小,发育快,本来霍子南就预料过随着成长他可能会出现后遗症,可没想到这么快。
  "血块极小,只要保守治疗就可以让身体自行吸收。"刘主任说,"只是……你也知道,这种神经性的头痛是非常难熬的,他年纪小,耐受性差,又不好使用太多止痛的特效药,大概要受些罪了。"
  霍子南点头:"这孩子很懂事,又是生死线上挣过来的,只要大人能给予妥善的安慰和鼓励,应该能扛过去。"
  "用完药后他的头痛应该已经减轻了,但情绪还是很坏,对不认识和不信任的人非常暴躁,几个医生护士都被他抓伤打伤了,这会儿已经没人敢靠近。"刘主任说,"唐医生还在安抚,但我看够呛,只好你去试试了。"
  霍子南进抢救室的时候,潘杰已经被护工用皮带绑在了病床上,唐医生正在叫人配镇定剂,打算给他注射。
  霍子南看了看抢救记录,上面写着几个小时之前就打过一次镇定剂,算下来时间间隔还差着一些,忙赶上去阻止了唐医生,"唐医生,时间间隔不够,剂量也有点太大,先别给他打了,他还小,打太多会伤他的智力。"
  唐医生已经被他折腾的满头大汗:"不打不行,完全安抚不下来,这个剂量不会有问题的……"
  "我来。"霍子南无暇顾及职位高低,坚决阻拦了护士,"我试试看安抚他,不行再打,行么。"
  唐医生也不想落人话柄,将来被家属指责,便点头同意了:"好,你来。"
  "请你们都出去。"霍子南说,"有不熟悉的人在这儿,他很难放松下来。"
  唐医生和护士们早就被他折腾的筋疲力尽,也乐得休息片刻,当下都依言撤了出去。
  抢救室里安静下来,只听见检测仪器轻微的嗡鸣声和滴答声,潘杰的手脚虽然已经被皮带绑死了,但身体还兀自剧烈地挣扎抽搐,震的病床咔咔作响。
  "阿杰……"霍子南走近了病床,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唤他的名字,潘杰睁开眼来瞪了他半晌,迷茫的眼神忽然有了一丝焦距,青灰色的嘴唇微微颤抖,良久嘴角一撇像是要哭了,却发不出声音。
  看着一个多月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被疾病折磨成这个样子,霍子南心里也不好受,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说:"坚强点阿杰,你能活下来本来就是个奇迹,那么凶险的手术你都挺过去了,现在这点痛苦根本不算什么……你已经是男子汉了,坚强点好么。"
  潘杰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半天才憋出一滴眼泪,哆嗦着嘴唇说了一句:"疼……"
  随着张嘴,一丝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下来,霍子南取过纱布给他擦净了,低声鼓励:"你看,治疗疾病就像打仗一样,你的身体就像一个强大的军队,作为它的主人,你的意志必须要坚强,就想你最喜欢的尼米兹将军一样,无论有多艰难,多痛苦,只要你挺住了,就能得到胜利,赢得尊重。"
  潘杰抽抽搭搭地哭着,眼泪越来越多,身体却慢慢放松下来。
  "这次的病并不严重,我们会治好你,只是治疗期间会比较痛,但你还小,不能打太多止疼剂,那样将来会导致药物依赖,还会引发抑郁症,忍一忍,忍一忍好么?"
  潘杰哽咽着点头,霍子南给他放松了手脚上的皮带,想了想又拿了一些常规的止痛药:"我给你吃一点止痛药,你会舒服一点,好好睡一觉好么?"
  其实这些药效用很小,但好在没什么副作用,主要是想在精神上起到一个安抚的作用。
  潘杰点头答应了,喝过药后握着霍子南的手指不松开,沙哑着嗓子说:"你陪我。"
  霍子南点头答应:"好,你睡吧,我就在这儿。"
  堪堪平静了十几分钟,霍子南刚松了口气,潘杰的身体忽然间如同被看不见的鞭子抽了一下一般蹦了起来,大叫一声几乎将霍子南推到在地。
  霍子南知道新一轮的头痛又开始了,不顾他发了疯一样的乱踢乱打,用力将他抱住了按在床上,在他耳边大声叫他的名字:"阿杰,阿杰,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坚强点……"
  十二岁的孩子发起疯来力气是极大的,霍子南的身体本不是多么强壮,但生怕他这样挣扎伤到自己,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蛮力,双臂如铁箍般将他紧紧按住了,比病床上的皮带还要坚固。
  折腾了十几分钟,也许的头痛过去,又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潘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在霍子南怀里昏睡了过去。
  霍子南筋疲力尽地松开了他,恍然间发现自己的衬衫制服都里外湿透了,连头发也汗湿了一绺绺贴在额头上。
  长长出了口气,他刚要起身离开,睡梦中的潘杰忽然皱眉叫了一声"别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霍子南怕惊醒了他,一时不敢离开,只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任他拉着手,等他睡熟了再说。
  "累了吧?"忽然,有人递了一杯水在他手边,声音低沉温柔,"喝口水吧。"
  霍子南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居然是潘昱雄。
  "潘先生。"霍子南诧异,"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阿杰刚才喊叫的时候。"潘昱雄低声说,"之前我一直在门外。"
  "哦。"霍子南和刘主任进来的急,当时没注意旁边有没有人。
  "喝点水吧。"潘昱雄说,"你嗓子都哑了。"
  "谢谢。"霍子南接过了杯子,潘昱雄站在他身后,微微弓着腰看着潘杰,问他:"刘主任说保守治疗就可以,你怎么看。"
  霍子南点头:"我也这么想,药已经在用了,他这样的情况一两天内就会改观。"
  "哦。"潘昱雄似乎放心了点,直起腰走开了。
  霍子南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一点,刚思忖着要不要给急诊外科打个电话问问换班的事,侧颈忽然传来一阵锐疼,猝不及防"哎哟"了一声。
  潘昱雄"嘘"了一声,悄声说:"血快染着衣领了。"
  霍子南抬手摸了摸,发现从耳根到喉结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大概是刚才被潘杰挠破了,当时太紧张没感觉,这会儿被潘昱雄用沾着酒精的脱脂棉一擦,才感觉火辣辣的疼。
  "我自己来。"不习惯被他碰,霍子南想要自己处理,潘昱雄已经将棉球丢进了垃圾桶:"好了,一会你自己抹点消炎药吧,他一整天都乱抓乱挠的,指甲里细菌大概很多。"
  潘杰差不多睡实了,霍子南一点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低声对潘昱雄说:"他睡了,我出去处理一下伤口,如果有什么异常,到办公室来喊我。"
  妒忌・交易
  医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站在门口望进去,潘昱雄只看见霍子南清瘦的背影。
  他正仰着下颌摸索着给自己抹药,露出颀长的脖颈,微微突起的喉结,因为刚才出了很多汗,他脱了白色的制服,暗条纹衬衫的后背被汗浸透了贴在身上,显出浑圆的肩胛、平滑的背脊和微凸的脊柱。
  不由得在脑中勾画他赤|裸着身体的模样,滑腻的肌肤包裹着精致的骨骼,身形单薄而不失阳刚,散发着如他本人一般平和温驯的气味,那气味单纯却成熟,内容丰富,充满诱惑。
  时间愈久,他愈是躲避拒绝,想要得到的心情就愈发强烈。
  "要帮忙么?"
  "哦,不用。"霍子南放下手里的消炎药膏,在水池上洗了洗手,"阿杰醒了?"
  "没有,刚才唐医生看过了,说他大概会睡上一阵,天亮前应该不会醒了。"潘昱雄看了看表,"他们说你十二点就该下班了,为了阿杰耽误到现在,都快两点了。"
  "没事,有一白天可以休息。"霍子南穿上风衣准备离开,"我先回家了,有什么事让唐医生打电话给我。"
  "很晚了,一起吃宵夜吧。"潘昱雄说,"累这么半天,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家睡觉。"
  "不用了,谢谢。"霍子南往门口走去,"医院会发给我加班费。"
  "加班费?"潘昱雄哑然失笑,反手关了房门,高大的身躯挡在他面前,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子南,记恨我的话,不用拿这么可爱的理由来揶揄我吧?"他嘴角上翘,低垂的眼角闪着某种危险的光芒,声音低沉,带着点邪气,"你嘴上说原谅我,心里还是不痛快的吧?我今天就在这儿,要打要骂都随你。"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霍子南,态度半真半假,霍子南被他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没有……"
  "真没有么?"潘昱雄笑了笑,"那就答应跟我吃饭,让我送你回家,表达一下你原谅我的诚意吧。"
  他气势逼人,静夜里整个人都散发着强大的魅惑的气息,霍子南心底里没来由地泛起一丝惊惧,"不用了,我……约了人。"
  "谁?"潘昱雄神情一僵,浓黑的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霍子南很快稳住了情绪,从容而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绕过他打开了门,"晚安潘先生。"
  夜色漆黑如墨,潘昱雄站在七楼的落地窗前,垂眼看着不远处的街道。
  霍子南脚步匆匆地出了大厅,上了停在那儿的一辆黑色三菱越野车,而后车灯亮了,车子缓缓开走,一切归于平静,只留下两盏陈旧的路灯在暗夜里静静撒布着凝滞而黯淡的光芒。
  淡淡的怒意一点点爬上潘昱雄的眼角,果然跟聂辰在一起么?他不信。
  两个月前,从霍子南手机里的短信来看,他们还不过是普通朋友的交情,短短两个月,以霍子南沉稳温吞的性格,根本没可能会忽然接受他。
  即使因为那次他惊慌失措之下寻求了聂辰的庇佑,并被聂辰顺水推舟地公开了他们所谓的"关系",潘昱雄一开始也完全不认为聂辰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一个徒有虚名的13K老大,一个只知道玩乐的毛孩子,他身上有什么可能吸引霍子南的东西?他又能给他带来什么?
  然而这几个月来力诚的变化让潘昱雄对聂辰开始关注起来。不可否认,除了赛车,在经商上他也有着很高的天分,虽然他话不多,神情总是冷峻倨傲,但无疑有着平衡利益的超凡能力,以及某种让人信任的特质,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地产商放心地启用力诚做物业公司,不会有全球知名的风投愿意给他砸钱,13K的几个元老,也不会这么给他面子,公然力挺他对抗�飞。
  除了生意,更让潘昱雄恼恨的是霍子南对他的态度,他居然能跟着他去看比赛,跟着他K歌喝酒,甚至接受他的吻。
  想到这个,潘昱雄心里就像火烧一样愤怒。
  从来,谁让他不爽,谁让他不痛快,谁抢了他的东西,就必须消失!
  门轻轻响了三声,之后阿宽走了进来,递上一个薄薄的档案袋:"东西拿来了。"
  潘昱雄接过了,打开了封口抽出一叠纸翻看了一下,问:"�飞的财务状况,查到结果了么?"
  "问题很大。"阿宽说,"他上半年折了几千万现金在股市,现在窑街几个场子的现金流都几乎被掏空了,东郊的车行也不景气,上个月从海上运过来一批货,刚到港就被水警扣了,到现在还没吃到嘴里。"
  潘昱雄冷冷笑了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阿宽:"收好它。"
  "是。"阿宽接过了,瞥了一眼后立刻满脸的惊诧,竟然是美人港的产权文契。
  阿宽原封不动地将文契装回了档案袋里,试探着说:"焕哥砸了很多钱在美人港,您要动那儿,恐怕……"
  "美人港是胡焕的,可也是海盛的,我是海盛的老大,海盛所有的资源自然都应该由我来调配。"潘昱雄一脸的冷酷,"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触及我的底线,既然他不听,也别怪我釜底抽薪,拿他的场子做人情。
  阿宽点头附和,而后又说:"傍晚的时候�飞打了电话过来,约您明天见面。"
  "好啊。"潘昱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他的财务状况大概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更糟糕些……相信美人港这个大礼他一定会喜欢。"
  "查爷虽然身上背着债务,但在13K威望势力都极高,而且是聂辰的亲舅舅,恐怕不一定会接受您的提议……"
  "威望?势力?"潘昱雄失笑,"你当现在的江湖还是二十年前那个江湖么?银行贷款一到期,法院可不管他在道上有多威风……血缘关系就更不靠谱了,道上混的,谁不是连亲爹都敢杀的脚色!"
  阿宽沉默了,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潘昱雄细心地察觉了,问:"你想说什么?"
  "没……"阿宽先是否认了,继而皱了皱眉,低声说,"您这么做,是为了霍先生吗?"
  潘昱雄挑眉,乜斜了他一眼:"不全是,不过……"转头看着外面浓黑的夜,冷冷说"我讨厌别人碰他。"
  翌日,明媚的阳光驱散了空气里的凄冷寒凉,冬日难得的温馨的午后,13K二当家�飞在他香橼山水酒店的私人豪华包房里,会见了海盛掌舵人潘昱雄。
  半个小时以后,潘昱雄带阿宽和四个保镖悄然离开,�飞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里,手中拿着那个装着美人港产权文契的档案袋。
  潘昱雄给了他半个月的期限,在这半个月的任何一天里,只要�飞能够交给他他想要的东西,这份产权转让的文件马上就会生效,从次以后M市最新最大最豪华的KTV,连地皮带大厦,都将会由胡焕名下无条件地转给�飞。
  他要的,是一条命。
  月末,上完最后一个夜班,霍子南匆匆换了衣服出了门诊大厅,聂辰的车子已经停在了门口。
  "不是说最近忙,猴子来接我的么?"霍子南上了车,搓了搓手,"天气真冷,半夜都有些冻手。"
  "今晚不工作,有些别的事。"聂辰瞟了一眼霍子南,只见他大冷的天只穿着件半旧的灰色套头毛衣,外面罩着件黑色帆布外套,朴素的不能再朴素。
  可就是这样平凡的衣服,衬着他隽秀的五官,沉静从容的气度,让人看了就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怎么?"霍子南见聂辰看他,不解地问。
  "没什么。"聂辰将暖气开大了点,发动了车子,"我今晚约了人飙车,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个车手,他大哥从国外回来参加冬季越野,我正好没有报名,就约我晚上赛一场。"
  "哦……"霍子南看看表,"不早了,几点开赛?"
  "天亮之前他们会一直等我。"聂辰说,"有兴趣去看么?"
  "好冷……"霍子南有些犹豫,但说真的上次看他们比赛还挺刺激的,想了想便同意了,"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话还挺得住。"
  聂辰笑了:"知道你明天开始休假,才定在今晚的……赛完我就送你回去,不用跟他们出去闹,太累了。"
  "行。"霍子南对唱歌喝酒确实没什么兴趣,见他体谅也很欣慰,"不如你赛完让我试试摩托车吧。"
  "你有兴趣?"聂辰诧异,从前他最反对就是摩托车赛车这种危险的运动。
  "有一点。"霍子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这么想,也许到底是换了年轻的身体,比原先更有冒险精神了吧。
  两人很快就到了上次赛车的起点处,聂辰的摩托车照例被停在了右侧的位子上,路边生着一堆不大的篝火,车队的人站在四周大声说笑,却不见兰安的影子。
  跟队友寒暄了几句,聂辰便走过去跟对方一个身材魁梧的车手打招呼,"嗨,大龙!越野赛准备的怎么样?"
  "还好。"对方笑着跟他握了握手,"这次怎么不参赛?上次还是跟你在佛罗里达赛过,一转眼都快四年了。"
  "忙生意,没空练,都生疏了。"
  "怎么会,据说半个多月前我弟弟被你甩的连尾灯都看不见。"
  "哈,哪有那么夸张。"聂辰挑眉一笑,"他是怕你不来替他出气,故意说成这样激将你的。"
  "那就赛一场试试看吧。"大龙说,"上次场地赛输给你,这次公路赛可不一定了。"
  聂辰回来整理了装备,临走对霍子南举了举拳头,霍子南学着他队友的样子跟他碰了碰,聂辰眨了眨眼:"稍等片刻,会比上次还快。"
  "小心点。"他每次都快的像风一样,霍子南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聂辰毫不在意:"跑完了带你去乌金巷吃宵夜吧,他们那儿正是宾客盈门的点儿。"
  "行我等你。"
  霍子南看着聂辰上了车,半天却不见比赛开始,聂辰一直在和对方的车手说着什么,片刻后蹬下边撑下了车,走了回来:"想搭车吗?"
  "什么?"霍子南不解。
  "他们要求带人。"聂辰指了指对方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那边车手的女朋友,非要跟着他飙车,公平起见我也要带一个。"
  "带我吧辰哥。"阿豪闻言兴高采烈地插|进来说:"我赛车经验比他丰富多了。"
  聂辰乜斜了他一眼:"人家是带女朋友的。"
  阿豪拍拍霍子南的肩:"他也不是你女朋友。"
  霍子南抽了抽嘴角,聂辰翻白眼:"人家女朋友是名模,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你短她二十公分,风速阻力小的多,我不想让人说我挑了个体积小的占便宜。"
  阿豪撇嘴:"他也没有一百八十五。"
  "他骨架大,折下来也差不多了。"聂辰不耐烦:"好了阿豪,别耽误时间了。"又问霍子南:"怎么样?你不是说想骑车么?要不要先跟我热个身?"
  "好啊。"霍子南跃跃欲试地答应了,聂辰拍拍阿豪:"拿装备给子南,下次带你啊。"
  衣服是聂辰的,霍子南穿着有点大,聂辰仔细地给他整理了装束,戴上通话器,最后顺了顺他的头发,给他戴上头盔,用通话器跟他说:"能听见么?"
  "嗯。"
  "紧张吗?"
  "还好。"
  "一会抱紧我,时速大概会接近三百。"
  霍子南脑袋嗡的一声,他以前开车的时候,时速最高也就一百三。
  "上车。"聂辰上了车,对他摆了摆头,霍子南只好硬着头皮跨坐在他背后,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耳机里传来霍子南略有些不稳的呼吸声,聂辰感觉到了他的紧张,低声说:"没事,不见得要赢他,出来玩玩罢了,咱们慢慢跑。"
  霍子南沉默,聂辰发动了车子,隆隆声中身后的人忽然问:"带卡了吗?"
  "哦?什么?"聂辰没反应过来。
  "乌金巷的免费卡啊。"霍子南说,"快点跑完了,我们好去吃宵夜,我饿了。"
  "哦……好啊。"聂辰嘴角上翘,微微地笑了,霍子南紧了紧胳膊:"我可是头一次飙车,最好讨个好彩头,走吧。"
  两个车手都伸出拇指示意准备好了,阿豪将手中的火把用力挥下,聂辰猛地松了离合,车子风一样飙了出去。
  陷害・追杀
  起点处的欢呼声只一瞬间便被抛在了身后,狂飙般的起步已经让霍子南目驰心悸,摩托车的车速还在节节攀升,从一百到两百,第一次过弯的时候,已经达到了二百四十。
  四十年来从没试过如此刺激的感觉,身体与灵魂都仿佛变成了一缕风,失去了任何具象的形态,只余下速度,速度,以及速度。
  滨海大道诡异的寂静的夜里,霍子南只听到车子强劲的轰鸣声,疾风刮过头盔的呼啸声,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聂辰的身体里仿佛流动着某种炽热而稳定的火焰,温暖,强悍,充满张力。霍子南紧紧抱着他的腰,胸口贴着他的背,能感受到他熟悉的体温,宽阔的骨架,以及强韧的肌肉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直道,时速超过了二百七,霍子南的心跳却渐渐平静下来,初始那种紧张的心情被一种新奇的愉悦所代替,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充斥了男人与生俱来的野性和张狂,有些兴奋,有些激动,又夹杂着一丝令人血脉贲张的惊惧。
  原来,超越自身以往以为是极限的临界点,纵使生命也许会因此受到威胁,却有一种死而无憾的快意,霍子南隐隐对聂辰喜欢的这项危险运动有了些许理解。
  对方车手的技术也是极好,一直不徐不疾地跟在他们后面,与他们的车子始终只有一两个车身的差距,有时近的几乎能听见对方引擎轰鸣的声音。
  霍子南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聂辰察觉了,在对讲里说:"他还没尽全力。"
  "那他为什么不超车?" 霍子南不解。
  "在等。"聂辰的声音微微带着点喘息。
  在等什么?霍子南好奇,但又不想他分心,提问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保持这个时速又跑了几分钟,聂辰忽然回头扫了一眼,对讲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惊讶:"有警报声?!"
  "什么?"霍子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身后几百米处果然隐隐有蓝白相间的灯光闪动,"是交警,冲着我们来的?"
  "不应该啊,这个时段没什么流量,我们一个路口就封三五分钟,对交通根本就没影响。"聂辰显然也很意外,车速稍微放慢了点,被对方刷一下超了过去。
  "交警大队要是有行动,阿豪一定会提前通知我改期的。"聂辰很疑惑,"难道是刚才有人报警?"
  很快对方车手也发现了交警,减慢了车速与他们并驾齐驱,后座上的女孩向聂辰打了几个手势,聂辰回了个手势,对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车子倏然加速,怒吼一声超过了他们,飞快地拐进了左侧一个小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霍子南问。
  "警察应该是冲我们来的,他还要参加越野赛,被抓住会很麻烦,所以比赛取消了。"聂辰又回头扫了一眼,说,"追的好紧,前面的道口恐怕已经有交警守着了,我们也得上岔道甩开他们。"
  "这么严重……"
  "没事,上了岔道五分钟就能甩开他们。"聂辰的声音并不紧张,"我们可以提早去吃宵夜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加速,车速瞬间飙过了二百八,几秒钟后一个急转弯,拐进了右侧一个岔道。
  车速比刚才快了许多,霍子南虽然有点紧张,但并不过分担忧,聂辰十三四岁就开始玩摩托车,执照也拿了很多年了,开车一向很小心,除了让他们相识的那场车祸,以及今春那场意外,从没出过事故。
  但片刻后他隐隐察觉有点异样,进入岔道后不久,警笛声渐渐远了,车速却没有减下来,因为道路是慢下坡,反倒越来越快,车子也有点飘,几乎有些失控的迹象。
  霍子南的心渐渐提了起来,刚要提醒聂辰减速,耳机里忽然传来他匆忙的声音:"我要转弯,抱紧。"
  他说转就转,霍子南来不及多问,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腰,聂辰驾车在不甚宽广的小道上划了个弧线,竟然冲进了路边的树林。
  树林里的树木不算茂盛,时至冬季,地上积满了厚厚的落叶,腐败的树叶和泥土混在一起,让地面变得松软而凹凸不平。
  "低头,尽量躲在我身后。"聂辰简短地吩咐了一句,霍子南依言缩在他身后,问:"怎么了?"
  聂辰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没有精力再回答,树林里没有道路,他带着霍子南在树木的间隙里以接近三百的速度疾驰,必须要集中精神才能躲开那些忽然伸出来的暗器般枝桠,防止受伤。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躲不开的,好在都被前面的聂辰撞断了,没伤着霍子南。
  聂辰控制着车子在极高的速度下一点点地变换着方向,很快行进路线从下坡逐渐变成了慢上坡,加之地面松软坎坷,车速比刚才减缓了一点,但仍然保持在二百以上。
  在树林里横冲直撞了几十米,车子刷一下飙出了这片灰绿色的屏障,霍子南眼前一亮,这才发现几米远处居然是海边的防波堤。
  "刹车失灵了。"聂辰终于腾出功夫跟他交代了一句,"我要下沙滩!"
  他话音刚落,霍子南只觉得防波堤边的霓虹灯一晃而过,身下的车子如同被鞭子抽疯了的烈马一般一头冲了下去。
  现在不是汛期,防波堤下没有海水,上面凹槽凸块如同地狱的怪石一般参差嶙峋,车子贴着看似几乎无法行驶的表面往下疾奔,在聂辰的掌控下居然没有摔倒也没有打滑,径直朝着不远处的沙滩冲去。
  剧烈的颠簸几乎颠散了霍子南浑身的骨头,他下意识地收紧了胳膊紧紧贴在聂辰背上,惊叫出声。
  防波堤极短,在霍子南脑海里漫长而惊悚的颠簸事实上只持续了几秒钟,很快车子便冲上了松软的沙滩。
  由于细沙的阻力,车速骤然减缓,同时车轮也打起滑来,坚持了片刻,已经脱力的聂辰再也控制不了车子,时速降至七八十后车头一歪,倒了下去,在沙地上滑出去十来米远,在沙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霍子南的胳膊松脱了,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落地后又滚了很远才戳在沙堆里停了下来。
  霍子南一时间头晕目眩,几乎昏厥过去,戳在沙堆里的右脚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喊出声来。
  躺了几秒钟,霍子南的意识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摘掉头盔扔在一旁,扑了扑脸上的细沙,茫然四顾却看不见聂辰的身影。
  顾不得浑身酸痛他爬了起来,拖着剧痛的右脚踉踉跄跄在冰冷潮湿的沙滩上走了几米远,边走边大声喊:"聂辰!"
  没有回音,漆黑的夜,静谧的沙滩,只听到汹涌的海水时涨时落规律的涛声。
  他没事,车速已经减下来了,沙滩也很柔软……霍子南瞬间心慌起来,站在原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借着远处防波堤上暗淡的霓虹灯光四下张望,他忽然看见不远处一艘倒扣在沙滩上的破船边倒着那辆火红的摩托车,离车不远处,躺着一个红色的身影。
  "聂辰!"霍子南心中狂喜,举步就想狂奔过去,一抬脚只觉脚踝一阵剧痛,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摔倒在沙地上,硬撑着想要站起来,右脚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顾不得回头检视伤处,他拖着伤脚连滚带爬地凑近了破船,将聂辰的身体翻转过来平放在地上,摘下他的头盔扔在一旁,擦了擦他口鼻上的沙子,大声叫他的名字:"聂辰!Alex!"
  一点动静都没有,聂辰脸色青白了无生气,巨大的恐惧蔓上心头,霍子南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地继续叫他,声音都有些颤抖。
  要冷静要冷静……霍子南半天才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恢复了镇定,准备急救。
  有点慌乱地打开了他衣领上的按扣,霍子南哆嗦着将聂辰的上衣拉链拉链拉到胸口,又解开他衬衫领口的纽扣,深吸一口气,嘴唇覆盖了他的,将新鲜的空气送进他的胸腔。
  几次之后,聂辰喉结一动,轻咳了一声,霍子南停了动作,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在他耳边低声喊:"阿辰,醒醒,你怎么样?"
  聂辰深吸一口气,接着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睁开眼来看了他半晌,沙哑着嗓子说:"你没事吧?"
  见他恢复了神志,霍子南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气一松,一下子瘫坐在了沙地上,一头冷汗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让我看看有没有大伤。"片刻后平日的从容冷静都回到了身上,霍子南跪在他身旁拉开了他的外套拉链,一边隔着衬衫按压身体检查伤势,一边问,"感觉哪儿疼?"
  "头疼"聂辰皱眉,看了看身边的破船,"我记得我是一头撞在船上的。"
  "嗯,不过有头盔护着,问题不大。"
  霍子南的手贴着他的胸肋按了一趟,又摸了双腿,发现没有骨折,只是出了很多汗,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几乎能拧下水来。看来刚才的情况真的非常凶险,连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车手大概也是用尽全力才稳住了车子。
  "没有骨折。"霍子南重又给他整理好衣服,"不过最好去医院看看,你身上有手机吗?"
  "没。"聂辰撑着破船站起身来,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吸了口气说,"交警出现过,车队会有人沿途来找我……"
  话说一半,他脸色忽然一变,视线刷一下射在了几米外横着的摩托车上,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怎么?车还能用?"霍子南愕然,他不是说刹车失灵了么,这样还能开?
  聂辰不说话,霍子南想要站起却力不从心,视线随着聂辰走近了车子,只见他将车翻了个面,正仔细地检视着什么。
  "车子为什么会刹车失灵?"霍子南心里忽然疑惑起来,"上场之前你们不是要仔细校对很多次的么?"
  "嗯。"聂辰看了不过一两分钟便丢下车子走了回来,面色意外地凝重,"液压系统被人动过,车速一高碟刹全部会失灵……"
  有人动过?谁?霍子南一激灵,动了赛车的刹车系统,基本上就等于谋杀车手了……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聂辰警惕地四下看看,沙滩很广阔,周围几百米内都空无一人,他略微放心了点,看来想弄死他的人还没跟过来。
  "想杀我的话,不会只用这一招,肯定还有其他后备计划。"聂辰皱眉思索。
  "杀你?"霍子南悚然动容,"谁?"
  "大概很多。"聂辰将手伸给霍子南,"我们走。"
  霍子南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聂辰注意到他动作不太对劲,疑惑地问:"你腿怎么了?刚问你不是说没事么?"
  "是脚踝。"这种情况下霍子南只能坦白,"以前受过伤,所以很容易扭到,没什么要紧,只是……走不快。"
  "我看看。"聂辰扶着他坐到破船上,拉高他的裤脚看了看,果然已经肿起来了,"确定只是扭伤?没有骨折?"
  "骨折我哪里还站的起来。"霍子南宽慰他说,"只是扭伤,擦点红花油几天就好了。"又反问他"你怎么样,头还疼吗?"
  "那是刚撞的,现在没感觉了。"聂辰看了看表,说:"我的人不一定快的过对手,不敢等了。"
  "怎么办,要回城去吗?"
  "不行,万一这次不是意外,肯定会有人在路上阻截。"聂辰摇了摇头,往东看了看:"我记得上次开车路过这里,GPS显示附近有一家汽车旅馆的,先过去休息一下,想办法联系猴子和阿蟹吧。"说着站起身来,背对霍子南蹲低了点,"旅馆应该不远,上来,我背你。"
  撩拨・辗转
  不出聂辰所料,顺着公路往东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一座不大的欧式建筑便映入了眼帘,HOTEL的霓虹灯招牌在静夜里闪闪发光。
  睡眼迷蒙的前台小姐打着瞌睡给他们办了登记手续,丢给聂辰一张房卡:"三楼右手第二间。"
  旅馆显然是才装修过,连走廊里的地毯都是崭新的,聂辰背着霍子南上了三楼,一开门,俩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哑然失笑。
  两米宽的双人大床,床罩上飘飘洒洒地印满了暗紫色的玫瑰花,床头柜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大把香水百合。
  标准的夫妻套房啊,居然。
  "凑合住吧。"聂辰将霍子南搁到了沙发上:"我背不动了,万一她再换个六楼的房间,我非累趴下不可。"
  再怎么瘦,霍子南也是个身材颇高的男人,聂辰一分钟没停地背着他走了半个多小时,饶是身体素质好,也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身为伤患霍子南不便再反对,便点了点头:"行。"
  聂辰喘匀了气,在冰箱里拿了些冰块出来,用毛巾包了给他搁在脚踝上:"冰敷吧,免得明天恶化。"
  霍子南在沙发上敷脚,聂辰用房间的电话拨了猴子的手机,只简单地吩咐了几句便挂了电话,霍子南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聂辰沉吟片刻,说:"明早再说吧,有些事情要猴子查一查,反正你也休假,就当在这里度假吧。"
  霍子南知道今晚的事不同寻常,可能不是车祸和意外那么简单,中间恐怕涉及很多帮派内的恩怨争斗,听他这么说顺从地点了点头:"好吧。"
  聂辰脱下了外套,拎着衬衫领子抖了抖汗湿的衬衫,说:"我去冲个澡,一身的汗,又是沙子……"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脱身上的衬衫,之后将满是尘土的裤子也脱了,拽了拽内裤,眼看就要全脱光了,霍子南忙尴尬地咳了一声:"你……"
  他忽然停了手:"什么?"
  "你冷吗?"
  "哦……还好。"聂辰看了看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停止了脱|内裤的动作,光脚走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霍子南看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那上面隐隐约约映出聂辰挺拔的身影,宽肩、窄臀、长腿,身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不,是比从前更好了才对,以前的他虽然高挑但并不魁梧,二十出头的时候骨架还没有完全长开,肩胛握在手里有些单薄。
  那时候聂辰还像个孩子,情绪好的时候总喜欢一丝|不挂地粘着他,用长长的胳膊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他肩头,连体人一般跟着他在公寓里走来走去,吃东西和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动一动地,弄的他肩头又麻又痒。
  在想什么啊……霍子南尴尬地摇了摇头,怎么没来由地忽然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搞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失去了原有规律的跳动,杂乱无章地在胸腔里蹦�着,乱烦。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身体太过年轻,还是因为禁欲太久的缘故,霍子南感觉有些燥热,伸手打开了身边的冰吧拿了一罐啤酒,换了个舒服点地姿势仰躺在沙发上,打开来喝了一口。冰凉的感觉顺着喉咙直达心底,似乎让心里那团蠢蠢欲动的火稍微平息了些。
  浴室的门咔哒一声轻响,聂辰裹着条短短的浴巾走了出来,甩了甩湿淋淋的短发,嘟哝:"水太烫了,怎么也调不凉。"
  大概就是因为水太热的缘故,他浑身浅蜜色的皮肤浮着一层淡淡的浅红,在房间幽暗的灯光下看来异常诱惑,很阳刚,又很性感。
  霍子南有点嗓子发干,一边告诫自己不要贪恋他的"美色",一边眼睛的余光却忍不住扫在他身上。
  聂辰斜了他一眼,仿佛察觉了他的慌乱,嘴角勾了勾,故意展示身材似的慢慢走近了,坐到了他身边:"好点没有?"
  "哦……好多了。"霍子南支吾了一句,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聂辰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问:"你要不要洗个澡?"
  "哦……好。"
  "要我帮忙吗?"
  "呃……不用,我自己可以。"
  "那我去前台买点吃的,顺便看看有没有跌打药卖。"
  "行。"
  聂辰裹了件浴袍出去了,霍子南单脚跳着进了浴室,回头关上门,靠在上面深深舒了口气。
  不管怎么抗拒,还是无法摒弃对他的感觉。
  不可否认,即使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刻意地去爱他,去靠近他,在命运看不见的推搡下,他却不知不觉地再次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漩涡。
  他喜欢这样的聂辰,和从前一样骄傲而别扭,却没了那种不通情理的任性,懂得去付出,懂得去体谅别人,懂得通过奉献获得爱的快|感。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仿佛你在春天亲手种下一枚种子,细心地照看它,呵护它,期待盛夏时看到它为自己怒放繁华,却不意被人连根拔走,只留下惨不忍睹的一地残骸。
  你心灰意冷,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命运之神又再次眷顾,将你曾经的耕耘双手奉还,在不经意的一刹那,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采撷,抑或忍痛放弃。
  不知道。
  也许是人老了,就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敢于毫无保留地付出,义无反顾地追求,虽然换了一个年轻的壳子,心底里还是会有声音一直警告,输不起,你输不起,会很痛啊……
  霍子南纠结地揉了揉头发,皱眉打开了手边的淋浴,热水喷涌而出,蒸腾的雾气中他依稀能看到对面镜墙上自己隐约的轮廓,年轻而苍老,从容而惶恐。
  他懊恼地甩了甩头,迅速脱了衣裤站在淋浴下面,让略有些烫的的水流冲在身上,想要洗去这混乱的一夜带给自己的凌乱与疲惫,告诉自己放松点,随它去,却一直不能如愿,思绪反而愈发混乱。
  到底太过疲劳,很快他便感觉有些窒息,关了淋浴撸了一把脸上的水,闭着眼睛摸到了毛巾架想要抽条浴巾,却不留神一把抓空了,单脚站着又没法借力,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闷哼一声结结实实摔在了又冷又硬的防水地砖上。
  "怎么了?"聂辰哗一下拉开了浴室的门,霍子南只看到他穿着拖鞋的脚,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便被他弯腰拦腰抱起,往外面走去。
  "摔疼了吧?"房间里只开着一盏落地台灯,光线很幽暗,聂辰就这样抱着光溜溜的他平放在了床上:"摔哪儿了?"
  "没、没事……"霍子南有点脸红,一边结结巴巴地回答,一边扯过被子遮住身体,"不小心滑了一下。"
  "需要帮忙可以叫我啊,自己逞什么强。"聂辰皱眉,拿过刚买回来的红花油倒了一点在掌心里:"脚。"
  聂辰按摩的手法堪称专业,刚劲的手指反复搓揉着霍子南的脚踝,有些疼,但很舒服,可以预见明天一早他的伤势就会大大缓解。
  理疗完毕,聂辰去浴室洗了手,出来后打开一罐啤酒坐在床边喝了两口,说:"饿吗?再挨三个钟头他们就会送早餐上来。"
  "嗯。"
  诡异的寂静,只听见聂辰喝酒的声音,良久他忽然说:"能帮我吗?"
  "嗯?"
  指着自己胸口肋骨:"这儿好像肿了。"
  霍子南这才注意到他胸肋都是伤痕,有些大概是在树林里被树枝抽到了,有些可能是摔的,他皮肤本来就黑,房间里灯光又暗,所以刚才看不太清楚,这会儿凑近了,才看出来伤的也不轻。
  想着他伤成这样还背着自己走了半个多钟头,霍子南心里不由得一热,低声说:"很疼吧?"
  "之前不觉得,洗完澡才发现的。"
  霍子南给他青淤的伤处抹上药,手指轻轻揉按活血,感觉整个过程中聂辰幽深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一时竟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是心跳却越来越快。
  "好了……"聂辰放下了手里的啤酒,声音有些暗哑,沉沉地,又有些飘。
  霍子南停下了,聂辰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手,忽然靠近了他,带着淡淡酒味的气息逡巡在他脸侧。
  似乎是试探,又似乎是犹豫,也许是霍子南没有躲避也没有阻止的缘故,他更加靠近了些,嘴唇轻轻触在他唇角,冰凉的舌尖在那儿舔了舔,之后便整个儿吻住了他。
  那一瞬,霍子南清晰地听到他喉间发出深沉的叹息,像是压抑许久的情感得到释放,又像是无法控制的欲念冲破某种藩篱,接着,这一切猜测便都变得不重要了,只余下铺天盖地的情潮如海啸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意识。
  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霍子南顺着光滑的紫色床单滑了下去,后脑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聂辰自然而然地跟着伏低了,轻轻覆在他身上,以往的礼让、隐忍与克制都消失无踪,只疯狂地吮吸他的唇瓣,舔舐他的口腔,逗弄他的舌头,在他嘴里辗转厮磨,贪婪地索取着他的气息,他的味道。
  霍子南有些窒息的眩晕和迷乱,抬起手抵住了他逐渐靠近的胸膛,聂辰将他的手牢牢抓住了,十指交握,温柔而不容置疑地控制住了他的身体,霸道的舔吻着他的嘴唇,他的下颌,而后含住了他的耳垂。
  急促的气息喷在耳廓,床头百合的幽香蛊惑着他的思绪,细小的惊栗转瞬间布满了霍子南细腻的皮肤,一个声音如海妖般在脑海里吟唱着不知名的靡靡的歌曲,撩拨着他的心弦,不断地抚慰着他无力挣扎的灵魂。
  这样很好,很好……别犹豫,别拒绝,会很好,很好……
  屋角台灯幽暗的光线让房中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聂辰浅蜜色的皮肤在暗夜里看来如同某种华贵的织物般泛着诱人的光泽,胸肋暗紫色的淤青没有破坏美感,反而让他的身体看来更具野性,如同刚刚在战斗中获胜的豹子,被伤痕和鲜血恰如其分地渲染出一种唯美的王者之气。
  聂辰松开了他,抬起身,眼光迷离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挣扎,片刻后忽然伸手关了床头的电源。
  台灯灭了,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彻底的黑暗,聂辰的手盖在他额头,温热的指尖从眉心、鼻梁轻轻滑下,轻抚他微微有些肿胀的嘴唇,而后继续下滑,下颌、脖颈,最后停在胸口,整个掌心都与心脏的部位贴合了,仿佛在感受他的心跳。
  良久,聂辰赤|裸的胸膛压了下来,和他略有些单薄的胸膛密密贴合了,大手用力扣住了他的腰,火热的嘴唇重又盖上了他的唇,如火山喷发一般炽烈的吻再次席卷而来。
  聂辰迷乱地亲吻他的面颊,他的眼睛,抚摸他身上最敏感的部位,疯子一般在他身上肆意撩拨着火花,强韧的光滑的身体一点点覆盖上他的,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我想你……"
  年轻的身体如同被烛花溅入的干柴,砰一下燃起了弥天大火,霍子南呼吸急促,脑中一片空白,任由他温热的嘴唇一路向下亲吻吮吸,感受着他湿漉漉的舌尖在胸口拨弄出触电般的快|感,下腹猛然间蹿出一股热浪,瞬间席卷了全身,连脚尖都蜷曲了起来。
  几不可闻的呻吟溢出喉间,在被聂辰握住的一瞬,霍子南轻轻抖了一下,右手勉强抓住了他的手腕,却未能阻止他的动作。
  聂辰将他双手交握按在头顶,用一个湿吻霸道地堵住了他意图反对的言辞,手指在他最敏感的地方上下律动,并用自己坚|挺的部位来回摩擦他的大腿内侧,很快两个人都已是坚硬如铁。
  灭顶的快意从被握住的部位如烟花般砰然绽放,沿着脊椎迅速窜上大脑,眼前白光一闪,霍子南忍不住低叫一声,喷在了聂辰掌心。
  大汗淋漓,霍子南喘着粗气瘫软在柔软的被褥里,聂辰滚烫的面颊贴在他脸侧,抓住他的手握住自己两腿间炽热的部位,忽然低声说:"我爱你……"
  霍子南浑身一震,聂辰握着他的手上下律动,神志不清似的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原谅我阿祖,求你别再离开我,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
  搜捕・调情
  凝滞一般的寂静,黑暗中两人默默对视,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房间里本来正在升温的旖旎气氛倏然间消散,诡异的尴尬开始悄然蔓延。
  犹如一杯冰水从头浇下,话一出口聂辰就愣了,混乱的脑海犹如被雷击过,刹那间一片空白。
  不错,这句话曾经在他脑中辗转过无数次,多少个无法入睡的夜,他驾车狂飙到寂静的山崖边,无人的海滩上,对着烈风呼喊林祖栋的名字,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着了魔一般反复求他回来,清醒后又恼羞成怒地怨恨他无情的死亡,他的迂腐、还有他讨厌的固执。
  本以为自己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心里呢喃而已,没想到就这样说了出来。
  当确信话已经说出口的时候,什么也晚了,连后悔都来不及滋生,聂辰的心犹如被一只手紧紧拽住,强烈的恐惧几乎淹没了他的意识。
  身下的人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地躺在那儿,原本激越的体温一寸一寸快速地冷却下去,虽然身体依旧紧贴着,看不见的鸿沟却似乎正在他们之间慢慢生成。
  冷汗在聂辰背上迅速地渗了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萎靡下去,他不由自主地停了手里的动作,惴惴不安地盯着霍子南的眼睛,满心里都在叫嚣着恐慌……
  他不会原谅的,他一定会再次离开我,去该死的非洲援建,或者躲到什么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惩罚我一辈子……
  不要……
  勃发的情|欲瞬间跌至谷底,巨大的惶恐让聂辰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音也微微颤抖:"你……我、我……"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身下的人抬手抚上了他的面颊,修长柔韧的手指流连在他嘴角,指尖轻轻摸索着他的唇:"你还爱他吗?"
  聂辰一愣,他说的是"他"。
  他还是不愿承认,还是不愿原谅……淡淡的苦涩漫上心头,聂辰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甚至不肯以曾经的身份面对我,接受我的忏悔……原来我们的过去真的那么不堪,就算换了一个生命,也不愿回顾。
  换了一个生命……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抑或……他只是不想再做回以前的林祖栋?
  聂辰试探地抓住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他没有拒绝,任由他握着,聂辰原本悬着的心稍微安定了些,低声说:"我爱他,你在意吗?"
  没有回答,片刻后霍子南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轻轻抽出,转而抚上他的右臂,那个位置,纹着林祖栋的名字。
  "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你和他很像。"聂辰静静说,"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从十九岁起我就跟他在一起,整整四年。"
  身下的人呼吸微微有些短促,寂静中聂辰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细腻的皮肤浮起细细的战栗。
  "他很爱我,一直包容我,甚至是纵容我,但有一次,只有一次,出于意外我跟别人上了床,被他发现了,他不肯听我解释,也不肯原谅我,就那样决绝地离开……"聂辰一字一句地说,"他以为我背叛了他,侮辱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我没有,真的没有!一直以来,我都只爱他一个。"
  "也许在他心目中,我只是一个负心薄情的人,一个伤害他的混蛋,可是……你信吗?那次只是个意外。他已经死了,我没有机会再跟他解释,欠他的也永远还不了了。"聂辰抓住他的手,轻吻他的指尖,"幸运的是我还有你……子南,两年了,直到遇见你我才渐渐走出了自我折磨,你拯救了我……"
  "过去的总会过去,我会试着放下,试着全身心地爱你。" 聂辰在他耳边低语:"我发誓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我发誓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安心快乐,你能替他原谅我,接受这样一份感情吗?"
  依旧没有回答,霍子南指尖冰凉,呼吸中带着几不可查的湿润的气息。
  聂辰低声恳求:"求你不要拒绝我……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沉默,聂辰如等待宣判的囚犯一般忐忑不安地期待着他的回应,良久,霍子南微微抬起身,纤长柔韧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吻在他嘴角,温热的舌尖润湿了他的嘴唇,继而启开他的唇,与他的舌辗转纠缠,温柔地奉上自己的宽恕与承诺。
  无上的喜悦瞬间袭击了聂辰的内心,从地狱到天堂般的狂喜让他几乎有些失控,双臂紧紧箍住怀里光滑纯净的身体,用激烈的热吻地回应他的唇舌,宣誓奉献与占领。
  交颈缠绵,原本炽热的情|欲在这一刻化作温热的暖流,在两个人心头细细流淌,没有过多的索取,他们十指交握着彼此依偎在松软的被褥里,无比贪恋地感受着失而复得的隔世的拥有,在远处隐约的涛声中安然睡去。
  明天,也许命运多舛,毕竟,两个人能同心面对。
  ……
  与汽车旅馆里的平静旖旎不同,今夜的M市,几近疯狂。
  先是交警大队在午夜时分收到了非法赛车的报警,大批交警出动追捕,虽然据说因为飙车族车速太快一无所获,但阵势着实不小。
  交警追捕无果,之后便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小混混出现在了滨海大道上,沿途的店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盘查和恐吓。
  紧接着,又有一批神情冷峻的黑衣人出动,沿着海滨大道周围的岔道细细搜寻着什么,最后悄然离去。
  一辆停在滨海大道上奥迪车里,潘昱雄坐在后座上,面孔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前座的阿宽还是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惊恐恼怒。
  自从知道聂辰带着霍子南参加了比赛,潘昱雄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疯了一般集结了海盛最精干的一批人,亲自带队来到了滨海大道。
  然而一切都晚了,人群散场,对方车手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宾馆,聂辰和霍子南却不知所踪。
  潘昱雄阴戾地坐在后座一言不发,阿宽忐忑不安地看了看他,低声说:"交警来了以后他们就取消了比赛,聂辰上了岔道,从痕迹看后来应该是进了树林,他们正在找,但天太黑,恐怕需要一些时间。"
  潘昱雄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声音低沉威严:"查爷,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这是个意外。"电话里�飞说,"我没料到他会带人。"
  "你知道霍子南在车上还报警!"
  "我让他们去追只是想确认他车速能过三百。"�飞说,"事实上这次他的对手很强,即使我不派人,冲刺的时候他照样能破三百,让刹车失控。"
  "我警告你。" 潘昱雄沉声说,"别以为只要聂辰死了你就能既得到美人港又控制13K,我明白地告诉你,霍子南要是伤了一根汗毛,我绝不会让你顺顺当当坐上13K头把交椅!"
  "我们原先的协议里并没有你他妈的那个姘头!"
  "规则只能由我来定!" 潘昱雄声色俱厉, "一个月内,一个必须死,一个必须活!否则……听说对于谋杀老大的叛徒,你们13K的刑罚可不轻。"
  不等�飞回答,潘昱雄啪一声合上电话,重重出了口气:"阿宽,烟。"
  阿宽给他点上烟,说:"他们在海滩上发现了聂辰的车子,人已经离开了,市里的眼线没见到人,他们大概还在滨海大道附近……他们应该没生命危险,可能受了伤,我已经通知人去沿途的诊所和旅馆找了。"
  潘昱雄似乎松了口气,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加紧找。"
  "如果我们先找到聂辰,是不是要动了他?"
  "没那么容易。"潘昱雄冷冷一笑,"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调动了他的暗卫――记得吗?那个叫猴子的,他们都是特种兵出身,是老九留给他最强的一组人――别去碰硬骨头,让他和�飞斗去吧,死谁都行。"
  午夜,状元里。
  房间里夸张的5.1声道音箱正播着一首传统的粤剧,依依呀呀缠缠绵绵地,�飞却是一脸与粤曲格格不入的暴戾表情,啪一下将手中的手机摔在地上:"操!"
  阿灭刚在阳台上接完电话,被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呐呐说:"查爷,车、车找到了,人不在旁边,家里也没回去,大概还在出事地点附近。"
  "抓紧找。"�飞烦躁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查爷。"阿灭做了个隐晦的手势,试探着说,"您要是想动他,不如直接……"
  �飞冷哼一声,"你当九爷那帮暗卫都是纸糊的么?只有赛车的时候才有可能动的了他。"
  "上次您动手脚他就没死,这次……"
  "上次?"�飞额头青筋暴跳,"操!那时候我真想动他,还会留他好端端地活上半年多么?"
  "难道那真是一场意外?"
  "意外?那小子玩了快十年的赛车,行里哪个不知道他安全性最高!这次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买通了阿豪车行的小工才做的手脚……"
  沉默片刻,�飞冷冷一笑,"我早就看出这小子面冷心硬,要不是那一场车祸,老刀怎么会疑心我想一家做大,联合其他几个堂主打压我。"
  阿灭愕然:"难道那是他的苦肉计?不是吧,那次他伤的可不轻。"
  "他爹当年要不是敢往自己身上捅那七刀,怎么能当得上13K的老大!"�飞恨恨说,"虎父无犬子,都像你这么惜命,哪能成什么大器。"
  阿灭唯唯诺诺地答应着,�飞坐在了藤编躺椅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地说:"有些事,做了就没法回头,只能是你死我活啊……"
  ……
  这一夜似乎分外短暂,也许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体力和精神都崩的太紧,霍子南并没有睡多久便醒了,睁开眼时,冬季暗淡的晨光正透过旅馆深紫色的窗帘透进来。
  聂辰就睡在他旁边,右手与他十指交握,左手搂着他的腰,面颊贴着他的肩胛,凌乱的黑发让脑袋显得毛茸茸地,像某种身形彪悍的大型动物一般温驯地粘着他,睡颜慵懒。
  两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心满足填满了整个心胸,霍子南轻轻侧身搂住了他,聂辰的长腿绕住了他的,将他整个人都包在怀里,与他大面积地贴合了,无比舒适地继续沉睡着。
  嗅着他身上温和而又阳刚的味道,霍子南轻轻叹了口气,他一定是在做梦了,他的梦里,不知道到底是前世的林祖栋,抑或是今生的霍子南?
  当他说出要放下过去,和今生的自己重新开始的时候,霍子南心头竟漫上一丝淡淡的酸楚,哪怕前世再多么深爱,人死灯灭,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活着的人毕竟还是要重新开始啊……
  转念一想,霍子南哑然失笑,不是因该感觉安慰才对么?曾经失去的,竟以这种方式失而复得,命运已然给了自己太多的眷顾,为什么还要抱有狭隘的执念?
  再说,这对他来说这又有什么不同呢,难道还要吃自己的醋吗?这是个什么混乱的逻辑?
  真扯……
  "在想什么?笑的这么诡异。"聂辰的头半埋在他的枕头里,忽然瓮声瓮气地说,"是在笑我吗?"
  "嗯?"霍子南没料到他这么快就醒了,"没有,我只是随便笑笑。"动了动身体,"松手。"
  "让我再随便抱抱吧。"聂辰不动,"你可以假装我还没醒。"
  现在是清晨,虽然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显然聂辰已经恢复了精力,尤其是那个部位,更加是精神百倍,直直戳在他大腿上。
  这种时候,聂辰一般是非常粘非常无赖的。
  霍子南动了动腿:"你硌着我了。"
  "嗯,不硌着你我难受。"聂辰闭着眼缠在他身上,轻轻地蹭来蹭去,渐渐弄的他也起了火,而后愉快地说:"你现在也硌着我了。"
  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酒窝隐现,平日的冷峻桀骜全都消失不见,一脸的惫懒模样:"看在我们都这么身体健康的份上,可以享受一下作为男朋友的福利吗?"
  初情・同居
  一边说着,聂辰一边就粘了过来,翻身将霍子南压在身下,缠缠绵绵地吻了上去。他昨晚本就血脉贲张,清晨又是身体最渴求的时候,硬生生压下去的欲|火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在霍子南大腿内侧细腻的皮肤上轻轻磨蹭,愈发坚|挺。
  霍子南回应着他,虽然被撩拨起来,但他奔波了半宿,体力精神都有些亏空,何况昨晚已经泄了一次,因而此刻欲|望并不十分强烈。
  察觉出身下的人有些意兴阑珊,聂辰停下动作借着暗淡的天光看他的表情。
  霍子南一向白皙的面孔微微有些苍白,琥珀色的眸子波光潋滟,下眼睑却隐隐透出黛青的颜色,气息也有些短促,显然并不舒服。
  他一直都是这样,上一世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体力再不好,只要软磨硬施,一定还是会纵容而宠溺地迎合,弄的自己困倦不堪,又不愿跟医院请假,硬撑着站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台。
  想到这些聂辰心里泛起一丝酸楚,看着他玉白的面颊浮着淡淡的几近病态的红晕,忽然又懊恼又心疼,本来已经抵在入口的涨的发疼的……一时竟不忍心进入,强忍着燥热停了下来。
  "?"霍子南半睁着眼询问地看着他,眼神迷离,艳红的唇无意识地半张着,弄的他几欲疯狂。
  "闭上眼,别这么看我……"聂辰俯身埋头在他颈边,轻轻含住他肩头滑嫩的肌肤,双膝卡着他的两腿紧紧并住了,将自己火热的部位夹在他大腿间,喘着粗气在那细腻鲜嫩的所在来回抽动。
  听得聂辰在自己耳边急促喘息,感受着他炽热的身体,霍子南惊异于他的体贴隐忍,心中最柔软的一处被他深深触动,不由得伸臂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轻吻他汗湿的额头。
  这样做其实并不舒适,但情感上的愉悦大过身体上的满足,尤其是在面对失而复得重新拥有的恋人之时。激情过去,聂辰的喘息渐渐平静,去浴室冲洗了身体,又用热毛巾擦拭了他腿上的粘腻:"还很早呢,你再睡一会吧。"
  "嗯。"霍子南乖乖窝在他怀里,本来想着躺一会就起床的,没料到困倦袭来,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感觉怀里的人睡熟了,聂辰一点点移开了身体,轻手轻脚地走到套间外面的会客区,拨了一个电话。
  几秒钟后房门被轻轻敲响,猴子推着餐车站在门口:"早,辰哥。"
  "嘘,小声点。" 聂辰压低了声音,"他还在睡。"
  "放心睡吧,我都安排好了,这里很安全。"猴子说,"餐车要推进来吗?我在兼职餐厅服务。"
  聂辰示意他进来,猴子将餐车停在开放式套间的客厅,偷偷瞟了一眼躺在被窝里补眠的霍子南:"你们昨晚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他伤了脚,但没什么大碍。"聂辰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猴子立刻将视线从霍子南留着吻痕的光|裸的肩头移开,敛色道:"那个,衣服都带来了,你要不要先换上?"
  聂辰毫不避讳地脱了浴袍穿上衣服,猴子看着他健美的身形直咧嘴,原来他可以随便看,里面那位却是万万不可以多看一眼的。
  聂辰问:"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阿豪车行有个小工昨天半夜说他父亲病重,忽然辞职回乡下去了,刚才我们的人查了他户头,多了十几万的样子,应该是被人买通了。"猴子说:"阿豪查了报警记录,是临时卡,查不出来源,你出事以后查爷的人扫了滨海大道,虽然我还没查到他和那个小工有直接的联系,但他的嫌疑最大。"
  "盯着垮仔和阿灭。"
  "还有,昨晚海盛的人也出动了,而且都是精锐,要不是我们动的早,他们肯定能追到这儿。"猴子说,"他们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快,几乎和查爷是同步的,我有点怀疑。"
  聂辰皱眉,想了想说:"叫阿蟹把去年到今年舅舅报给帮里的大帐发给我。"
  "是。"猴子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市里?人都在外面,车子也准备好了。"
  "等他睡醒吧。"聂辰说,"昨晚他受了点惊吓,好不容易睡着了。"
  霍子南醒来时已经差不多是中午了,聂辰正坐在沙发里看报表:"饿醒的吧?快起来喝粥,一直温在紫砂煲里。"说着将衣服取下来递给他:"猴子现买的,试试合不合身。"
  牛仔裤,黑衬衫,拉风的铁灰色短款风衣,看着镜子里年轻了好几岁的自己,霍子南真有点不习惯,猴子的审美观还真是时尚……问题是为什么跟聂辰居然是同款同色?难道他是搞批发的吗?"
  聂辰给他正了正衣领,拉着他在餐桌前坐下了:"吃完饭回去吧,车都准备好了,你脚不方便,去我那儿小住几天吧,还有三天才上班,正好养养伤。"
  聂辰的公寓在M市内最大的水景主题公园旁边,二十八层顶楼,二百多平的平层。
  虽然霍子南跳着也能走,聂辰还是坚持抱着他下了车,在七个保镖众目睽睽之下进了电梯,才表情严肃地挥挥手:"散了吧。"
  霍子南还是第一次来聂辰的住处,推开对开的房门,只见整个房间都铺着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所有的隔墙都被打通了,只有两个方形大立柱承重,西侧有四分之一的天花板被换成了单面透光的磨砂玻璃,明亮通透。
  屋子中央由一圈白色的亚麻沙发围成了一个开放的会客区,聂辰将霍子南搁在了沙发上:"欢迎入住我的五星级山寨。"
  霍子南四下看看,除了空旷还是空旷,是聂辰一贯的风格,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四墙雪白,只在沙发背后挂了一幅仿梵高的《夜间的露天咖啡座》。
  霍子南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这是他们四年间唯一一次欧洲旅行时林祖栋在意大利一个街头画家手里买下的高仿油画。
  当时聂辰对这幅画和那个潦倒的画家嗤之以鼻,没料到若干年后,他竟会带着它漂洋过海来到这里。
  "好看吗?"聂辰摸摸下巴,"其实我三岁之前画的蜡笔画都比它强些,不过……挂在这里跟这所房子很和谐不是么?"
  霍子南笑着点头:"还好。"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聂辰给他找了拖鞋水杯等生活用品,又拉开墙上一个暗藏的书架,"你闲得无聊的话,有很多推理小说可以看,还有碟片,武打片、枪战片、文艺片,经典Gay片也很多……"
  霍子南嘴角抽搐,聂辰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说:"算了还是等我回来再看吧,你一个人看恐怕也没什么意思。"
  "你还是先去办正事吧。"霍子南黑线,"不用操心我的娱乐了。"
  "那我真走了。"聂辰穿上大衣换了鞋,看看表,"回来大概会比较晚,现在是下午三点,六点前阿蟹会过来给你做饭,其他人敲门的话一概不用搭理,这房子安全性非常高,门窗屋顶都是防弹的。"
  看来他的生活比想象的还要紧张,霍子南不禁想,连住所都搞的这么坚不可摧。
  聂辰走后霍子南挑了一张007黄金眼塞在碟机里,看着看着两眼发涩,不知不觉窝在沙发里睡着了,天黑时才被门铃声惊醒。
  "不冷吗?"阿蟹提着两个超市便利袋,一进来就打了个喷嚏,"晚上也不开暖气。"
  "忘记了。"霍子南这才感觉鼻子有点发塞,阿蟹开了空调,提着便利袋进了厨房,拿出一大堆食材出来,手脚麻利地煲上了甲鱼汤。
  "有客人要来吗?"霍子南疑惑地问,"这么多菜……"。
  "辰哥说要给你补补,菜谱都是他定的,我只管做。"阿蟹运刀如飞地拾掇着鳟鱼,"他说他九点以后才能回来,给他留汤就可以了。"
  不过半个小时,四菜一汤上了桌,霍子南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也不禁胃口大开。
  两人刚刚坐定了,还没来得及动筷子,门铃又响了。
  阿蟹在猫眼里看了看,说:"是查爷,辰哥的舅舅。"
  "哦?"霍子南诧异,他怎么会来?春天的时候他就在刀叔嘴里听到过�飞的名字,知道他就是一直架空和试图谋杀聂辰的人。
  "要他进来么?"阿蟹知道霍子南和聂辰的关系,当他是这里的半个主人,自然是要征询他的意见。
  尽管知道�飞与聂辰不睦,聂辰也嘱咐过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但对方毕竟是长辈,让人家吃闭门羹总是不好的。
  霍子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大概他是有正事吧?不然请他进来吧,告诉他聂辰不在家就好了。"
  阿蟹依言开了门,�飞带着阿灭走了进来:"好香啊,阿蟹的手艺还是这么好,阿辰呢?"
  "辰哥出去办事了,说要晚点回来。"阿蟹亦步亦趋地跟着�飞,"您来之前没跟他打个电话?"
  "我听说他下午回来,想着他一定在家休息呢,没想到他做事这么拼命。"�飞大踏步走过玄关,一眼瞥见餐桌边的霍子南,疑惑地看了看他:"这位是……"
  "霍先生。"阿蟹忙说,"辰哥的朋友,他昨天也受了点轻伤,辰哥让我过来照顾他的饮食。"
  "哦……我记得了。"�飞犀利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在霍子南身上扫了一圈,"霍子南是吧?"
  "查先生您好。"霍子南扶着餐桌站了起来,礼貌地跟�飞问了好。
  "托你的福,我很好。"�飞意味深长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大刀金马地坐在了他对面,"坐,不用客气。"
  霍子南觉得他神情话语都有些怪异,一时又猜不透缘故,只好依言坐下了。
  �飞叼了根烟,阿灭马上给他点上了,他吐了口烟,半眯着眼看着霍子南,这小子真他妈长的好看,唇红齿白地,眉眼又透着英气,一点不显得娘,身高与聂辰几乎不相上下,虽然瘦了点儿,但极挺拔,要不是知道他是个兔儿爷,真想撺掇老梁把闺女嫁给他。
  想到这里�飞冷冷一笑:"昨儿伤的重吗?"
  "还好。"
  "阿辰对你还真上心,为了你跟潘昱雄闹翻了天,逼着我替你们拉纤。"�飞弹了弹烟灰,点了点头,"不错,有眼光,聂辰可是要钱有钱,要人品有人品,算是M市的青年才俊,傍上他算你本事。"
  他说的轻佻,霍子南不禁皱眉,但看在他是聂辰长辈的份上,还是心平气和地说:"查先生,我和聂辰只是朋友关系,无论在人格上还是经济上,我们都是独立的,我也完全没有攀附的意思。"
  看着一脸正色的霍子南,想着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男人,让自己被聂辰耍的团团转,又被潘昱雄声色俱厉地威胁,�飞气不打一处来:"人格?你这种脚踩两只船,爬下潘昱雄的床又爬进聂辰被窝的人,也来跟我谈人格?笑话!"
  "你……"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虽然性向上有点异常,霍子南一直是身家清白、清誉极高的人,从没有听过别人对自己如此龌龊低级的诟骂,登时气的脸色发白,厉声说:"查先生,我和潘昱雄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种龌龊的关系,请注意你的言辞。"
  "医患关系?"�飞冷笑,"如果你的每个病人都像潘昱雄这样对你牵肠挂肚垂涎三尺,我真该让聂辰去查查你到底跟多少个人上过床!"
  "住嘴!"霍子南遏制不住地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四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怒火从心底里烧了起来,"不要用你那一套肮脏龌龊的心态来猜度我的人格,像你这样心狠手辣干惯谋杀的刽子手,没有资格在这里诟病我的人品!"
  "啪"的一声脆响,�飞重重一记耳光抽在霍子南脸上,霍子南只觉得耳朵"嗡"一声巨响,身体不由自主随着一股大力倒在了柚木地板上,落地的一瞬,他甚至感觉自己失去了意识,眼前漆黑一片,几秒钟后才恢复了神志。
  巨大的怒意爬上�飞阴戾的面孔,他丢下烟蒂,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盯着霍子南,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什么?谋杀?很好……"
  他缓缓走近霍子南,阿蟹忙抢上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查爷,霍先生他脾气倔,又年轻不懂事,您消消气,辰哥马上就回来了,有什么事您等他回来再说。"
  �飞停了步子,暗褐色的眼珠毒辣地盯着霍子南:"就为了这个查我的帐吗?好!你给我告诉他,我的帐随便查,查出问题来我一定给他一个交代,要是查不出来……他最好也给我一个交代!"
  尝试・疼惜
  �飞这个耳光是饱含怨毒,甚至恨之入骨的,正是因为霍子南,潘昱雄才肯跟他开出美人港这么有诱惑力的条件,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被潘昱雄玩弄于鼓掌之间,动辄以"谋害大佬"的罪名掣肘。
  因此,直到�飞带着保镖们离开,霍子南都没能遏制住剧痛和眩晕从地上爬起来。
  �飞走后阿蟹将他扶了起来,忐忑不安地问:"你怎么样?"
  霍子南说不出话来,只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将自己扶去浴室。
  在盥洗台上清洗了脸上的血污,止住了鼻血,霍子南看着镜子里自己肿胀的面孔叹了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聂辰的身份,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十九岁的普通华裔留学生了。
  他现在是M市最大的黑帮大佬,手里掌握着上千人的帮派,数亿资产的产业,他的周围,是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有来自竞争对手的,有来自于帮派内部的,甚至有来自于自己亲人的。
  和现在的他在一起,不会再继续佛罗里达那钟稳定平静的生活,自己的每一天也许都将会面临突如其来的危险。
  这是他以前所没有想到过的,但现在看来已经是事实,霍子南轻轻皱眉,真是始料未及的麻烦,但……既然选了他,就等于选了他的身份和背景吧,人无完人,不可能什么都十全十美,只能希望他能扛得住,能早点拥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吧。
  在霍子南清理伤口的时候阿蟹给聂辰打了电话,聂辰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挂了电话后不到半个小时就赶了回来。
  他进门时霍子南已经将自己收拾干净,拿着冰袋坐在沙发上冷敷了,打发走了阿蟹,聂辰坐到他旁边替他拿着冰袋,低声说:"不是说了谁来都别让进来的么,怎么不听话。"
  "他是你舅舅,我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你。"
  "你的安全才是我最重要的事。"聂辰一字一句地说,"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别人怎么样,必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也不例外,明白吗?"
  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危,霍子南轻轻点头。聂辰眼神伤痛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伸臂将他搂在怀里,歉疚地说:"怎么能怪你呢,明明都是我的错,才让你受伤害……对不起,我的情况太复杂了,没跟你交代清楚,过一阵吧,等我忙完了再好好跟你说说。"
  霍子南乖觉地倚在他怀里没做声,聂辰低头亲吻他破损的嘴角:"我明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会有危险,可还是忍不住想要霸占你,你是这么好,让人忍不住自私……"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见的矛盾自责,虽然神情依旧平静从容,但霍子南看得出他眼底隐藏的焦灼担忧。
  发生的已然发生了,再过分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对方毕竟是他的舅舅,霍子南也不想他过分自责,振作精神故作轻松地说:"好了,我好饿,去给我把饭菜端过来,我要看着电视吃,《黄金眼》才演了一半。"
  "吃饭看电视不好。"聂辰反对。
  "我是客人啊,而且还是病号。"
  "好吧……"聂辰无奈,依言将饭菜都端来摆在茶几上,霍子南嘴里被牙齿硌破了,脸又肿着,吃什么都疼,一口菜嚼了半天才勉强咽下去,看着满桌美味不由得发愁。
  "算了别吃菜了,还是忍一忍,吃牛肉羹吧。"聂辰看他吃的累,舀了一碗牛肉羹给他,"你喜欢吃什么,等你好了我还让阿蟹给你做,保证不落下一个菜。"
  "那你记得别忘了啊。"霍子南认了真。
  "忘不了。"霍子南还拿着冰袋,聂辰干脆不让他动手,一勺一勺吹凉了给他喂在嘴里,"把阿蟹送给你都成。"
  晚上聂辰照例给他做了理疗,揉完脚踝抱着他上了屋角圆形的大床,关了灯,两个人隔着头顶的玻璃穹顶静静看着外面的星空。
  "星星真亮。"聂辰说,"他们都说人死了会变成星宿挂在天上,不知道真的假的。"
  霍子南顺口说:"真的吧……"
  "不知道哪个是我爸……"聂辰蹭蹭他肩头,"不过你是骗我的吧?其实星星们都存在了几百亿年了,中学地理老师都有讲过……"
  "那你还问我?"霍子南无语:"你还能再无厘头一点么?"
  聂辰嘿嘿一笑,摸了摸他的脸,问:"还疼吗?"
  "一点点。"
  "真想让你打我一个耳光,我们一起疼好了。"
  "啪。"霍子南轻轻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这下你舒服了吧?"
  "你还真敢下黑手。"聂辰假装吸气,而后愉快地粘在他身上,蹭在他脖领嗅来嗅去。
  "你闻什么啊?像警犬一样。"霍子南躲闪,聂辰四肢纠缠紧紧将他抱住了:"你好闻啊,身上苦苦的药味怎么洗也洗不掉。"
  "……"霍子南只好任他缠在身上,默不作声地闭着眼睛装睡,装着装着真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际,忽听聂辰在耳边低声说:"谁敢动你的,我都会让他加倍偿还。"
  大概是下午在沙发上睡了一觉的缘故,第二天霍子南感冒了,聂辰索性帮他跟医院请了几天假,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里聂辰都没有出门,猴子送来了一大堆影印版的财务报表,还有好几张CD的电子帐,白天霍子南包着被子在沙发上看书看电影,聂辰便在书桌上翻来覆去看那些账簿。
  开头几天是阿蟹来做饭的,等霍子南好点以后聂辰便开车带他出去吃本帮菜,顺便跟他在附近的主题公园散散步。
  因为霍子南病着,聂辰天天跟他睡在一张床上却轻易不敢动他,最多抱一抱亲一亲,熬的都要着火了。
  收假的前一晚,聂辰早早洗过澡躺在床上看报表,平时一目十行的数字今晚如同蝌蚪文一般在视线中扭来扭去硬是一个也看不懂,眼睛不由自主总瞟向屋角的磨砂玻璃浴室。
  浴室里亮着暖灯,水汽氤氲,霍子南纤长的身影在淋浴下转来转去地冲洗着,偶尔扬起头顺一顺头发,露出优雅的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
  聂辰看着他的影子不由得口干舌燥,鬼使神差地丢下手里的报表,往浴室走去。
  随手关了灯,屋中一片黑暗,浴室里暖黄色的光线里,霍子南的身影显得更加诱人。
  水声停了,霍子南甩了甩湿淋淋的短发,似乎准备出来了,聂辰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按住了门把手。
  咔哒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灯光熄灭,霍子南围着浴巾走了出来。
  "咦,你睡了么?这么黑……"霍子南一边说着,一边跨出门来,聂辰不做声,伸开双臂在背后猛地将他一把抱住。霍子南吓了一跳,张嘴刚要惊叫,便被聂辰用一个吻堵住了,接着将他拦腰抱起,压倒在大床上。
  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霍子南放下心来,知道他忍了好久了,自己也有点情动,想想明天晚上才去上班,也就没有拒绝,放松身体搂着他的背回应他的吻。
  一个热吻下来,两个人都起了火,聂辰咬着他的耳垂,手伸进浴巾来回抚摸,弄的霍子南浑身又酥又麻,情不自禁呻吟出声。
  仿佛被他的声音蛊惑,聂辰的喘息更加粗重,两把解开了他腰间的浴巾,将自己火热的身体贴了上去,发出舒服的叹息。
  "我想要你。"聂辰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我想你想了那么久……"
  霍子南温柔地吻他的下颌,几近耳语地轻声呢喃:"那你就来要吧……"
  又一轮甜蜜而不容置疑的热吻,聂辰顺着他的额头、眼睛、嘴唇一路吻下,舌尖反复挑逗他胸前的敏感处,湿漉漉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他下腹。
  低沉暗哑的呻吟不受控制地溢出霍子南的喉咙,白皙的身体泛起诱人的嫣红,柔韧的腰微微扭动着,似要逃避,却欲拒还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撩人体态恐怕连圣人都要为他癫狂。
  片刻,大颗的汗滴从他光滑的后背涌出,感受到他的身体轻轻抽搐,聂辰停了嘴,抬起身重又亲吻他的嘴唇,火热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臀。
  试探没有得到回应,然也没有拒绝,霍子南双目轻轻阖着,绵密的睫毛被玻璃穹顶透入的微光在下眼睑投影出浓重的黑影,微微颤抖,如冬日清朗的夜色一般魅惑人心。
  无声的纵容,聂辰得了他的默许,手指开始缓慢地开拓。
  霍子南呼吸急促,两颊浮上如醉的酡色,月光下,往日清隽的面容变得出乎意料地�艳,挺秀的眉眼隐隐透出一股媚人的春色。
  聂辰连心尖都惊悸了起来,强忍着血脉贲张一点点耐心地推进,不过几秒钟,忽见霍子南微微蹙眉,大滴的冷汗从额头渗了出来,原本挺起的部位渐渐萎靡下去,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拽住了身下的床单。
  上一世他不是这么痛的啊……聂辰想,但这次不同,这个身体,是个处男啊……
  看着他眉头紧蹙,脸色发白的样子,聂辰放慢了动作,想要放弃又有些不舍,只得俯身用胸膛贴紧了他,嘴唇盖住他的,吸出他的舌头温柔地舔舐着,趁他放松些时狠下心又推进了一分。
  "啊……"霍子南痛呼一声,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按捺不住地抓住了聂辰的肩膀:"不、不要……"
  聂辰吓了一跳,忙撤出了,霍子南又痛的抖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不行,太痛了。"
  聂辰安慰地抱住了他,轻轻拍他的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太急了。"
  霍子南不语,聂辰松开了他,贴着他躺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低声说:"还疼的厉害么?"
  霍子南微微摇头,情绪似乎有些低沉,躺在那里一动不不动。
  过了片刻,他忽然松开手,侧过身背对着聂辰,小声说:"再试试吧。"
  聂辰不想他受苦,但想想今后几十年人生漫漫,自己是一心要和他一个人过下去的,总不能一直禁欲吧,想了想依言贴上了他,舔吻他微微汗湿的背,重又开始尝试。
  有了上次的经验,聂辰这次特意多沾了些润滑剂,然而还是刚进了一指,霍子南便疼的浑身发抖,虽然强忍着没有喊痛,但几乎连下唇都咬出血来。
  聂辰爱他极深,这次失而复得,在床上本又不是狠心冷血的人,这种情况自然不肯再强行进入,反倒搂着他反复道歉安慰。
  几次折腾下来,霍子南已经是冷汗淋漓,聂辰也有些胆战心惊,再不肯碰他,只轻轻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抚摩。
  夜深了,两人却都没有睡意,交抱着躺在床上,良久些许低落的情绪渐渐散去,聂辰轻声说:"别泄气,大不了以后咱们不这么做了。"
  霍子南靠着他的肩头,挫败地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疼。"
  聂辰叹了口气,说:"算了,谁让我心疼你呢。"
  霍子南蹭了蹭他,微笑着说:"不如换我来吧,也许你不疼呢?"
  "呃……"聂辰不语,想了半天才说:"这个……我没试过……不过……"忽然翻了个身逃开了,瓮声瓮气地说:"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霍子南失笑,聂辰在这方面一直有些执念,怎么也不肯做0的,按理说他这种的一般大多也会对女人感兴趣,偏偏他又坚决不来电。
  这个时候,居然倚老卖老起来了,说起来,这个身体是要比他小个两三岁的吧……
  过了片刻,聂辰重又粘了回来,拉着他的手说:"明天你就开始上班了,猴子最近要跟我查舅舅的事,我派了另一个叫小丁的保镖跟着你。"
  霍子南知道他眼下的情况有点紧张,闻言便没有拒绝,聂辰又说:"我最近要动舅舅的小账,他必然记恨我,说不定会对你下手,出了医院你一定记得带着小丁,不要单独行动,明白么?"
  霍子南点头,聂辰叹了口气:"就这半年,过了春节,我一定让舅舅退下来,他的脑袋过时了,该回家享享清福了。"
  圈养・绑架
  春节临近,随着财务年度开始结算,各种审计接踵而至,聂辰的工作更加忙碌起来,虽然在他的坚持下霍子南一直住在他的公寓,但事实上两人几乎见不上面――霍子南下班的时候他还没回来,他去上班的时候霍子南往往还在酣睡。
  只有一次因为公司大厦停电,聂辰没有去上班,在家里整整陪了霍子南一个白天,两人在床上腻了一上午,吃完午饭聂辰忽然心血来潮决定叫人来家里理发。
  霍子南真没想到聂辰那一头乱发居然也是国际著名美发师的杰作,当大师先生提着比手术器具还要纷繁复杂的美发工具来上门服务的时候,霍子南真是对他的收费眼界大开,原来摆弄头发比摆弄脑袋还要好赚钱。
  比起聂辰的理与不理都一个样,大师显然更满意自己给霍子南打理的发型,要不是聂辰脸色不善,大概要请他给自己的店子做形象海报了。
  换了新发型,穿上猴子给他们俩精心"批发"的各种情侣装,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霍子南苦心经营的土又呆形象彻底告吹,不定时地开始收到各种女性的各种告白。
  聂辰一开始还没怎么上心,但是某天,在无意间看到女护士发给霍子南的连他这种厚脸皮看了都不禁脸红的热辣的表白短信之后,却立刻担心起来,大半夜地将霍子南从睡梦中吻醒了:"喂,你们急诊科的阿梅是不是很漂亮?"
  霍子南双眼紧闭蜷成一团,"嗯嗯……"
  "你有没有喜欢她啊?"
  "嗯嗯……"霍子南敷衍地应承了一句,埋头在枕头里。
  医院真是个险恶的环境啊,现在的护士怎么都这么不矜持……聂辰彻底怨念了,缠着他问"那你现在会对女人感兴趣么?"
  霍子南睡眼惺忪地瞄了他一眼,"怎么会……"说到一半发现聂辰一脸警惕的样子分外可爱,忽然间想逗逗他,便改了口:"怎么会完全没兴趣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你说什么啊?"聂辰皱眉,眯着眼怨念地看着他,"你怎么可以说这么没有节操不负责任的话。"
  霍子南揉了揉眼睛,忍着笑看着他,恍惚间觉得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依稀还是六年前的孩子模样,总是那么容易生气,又总是被自己哄的团团转。
  "不好,睡的迷迷糊糊的被你套出实话来了。"霍子南假装懊恼。
  "你不是说真的吧?"聂辰扑过来,双手在他身上一阵乱揉乱摸,"这个身体真的会想要女人吗?"
  "怎么不会啊?"霍子南裹着被子翻滚躲避,"我是男人啊,当然想要试试在上面啊,除非……你肯让我上……"
  "啊,你这是变着法地想在上面么?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话一出口聂辰又觉得不对,马上加了一句,"以前看你老实又腼腆的样子,没想到混熟了也是一肚子坏水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拽掉被子将霍子南整个人如八爪鱼一般缠在怀里,手指脚趾都在他敏感处乱挠:"不行,我要软禁你,再也不让你去医院这种不正经的地方上班了……"
  霍子南触痒不禁,很快笑到浑身抽搐,忙喘着粗气告饶:"好了,我是骗你的,我只对你感兴趣……快放开我,我要岔气了……"
  "这还差不多。"聂辰停止了呵痒,将他搂在怀里:"总有一天我要把天佑买下来,我当董事长你当院长,这样你就不用被那班女色狼吃豆腐了,以后我特许你只需每周一三五上班来给我这个董事长汇报汇报工作就行,其他四天都准你回家陪男朋友。"
  真是蛮不讲理的混蛋理想。霍子南又好气又好笑,虽然很明白自己不会丢下热爱的事业,也知道他不会这么霸道地将自己圈在身边,心里还是觉得很甜。
  人一旦恋爱,心情自然也会变得开朗,很快身边的同事都发现了霍子南的改变。
  虽然他的性格一向温和安静,但从前眉宇间总是透着股忧郁,不似最近这样,莹润的眸子总是泛着动人的亮泽,原本隽秀的眉眼如同被水墨晕染过一般,透出一股生动的灵气。
  正因为此,医院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注意到他的英俊,相辅相成地,全院的男性也开始将他当成了假想敌。
  男人八卦起来其实也不亚于女人的,很快,各种猜测便开始出现在霍子南的身上。
  "他一定是交了很有钱的女朋友吧?"有人说,"身上的衣服都很贵呢,根本不是一个住院医师能买得起的。"
  "是啊,上下班都有名车接送,我记得他搬家的时候连张床也买不起呢。"
  "开车的好像是个男人,三十几岁的样子吧?啊,难道他有那种嗜好……"
  "开玩笑,那种体型的男人,应该只是保镖吧。"有识之士说,"他应该是被富婆包了吧?富婆都喜欢这类腼腆的小白脸。"
  EQ比较低的当事人完全没有澄清谣言的自觉,也根本没料到自己已经卷入了神秘的富婆猜想,每天还是照旧兢兢业业地干着与他能力完全不相符的打杂的工作。
  这天天刚擦黑,霍子南正在补值班记录,忽见一个姓方的主治医生急匆匆进来:"喂,霍医生,跟我出趟诊吧,附近的国道上出了一起事故,交警要求就地抢救,其他人都有事在忙呢。"
  "哦,好吧。"霍子南看看表,不过晚上七点半,想要打电话给保镖小丁,方医生已经不耐烦起来:"别磨蹭了,快点,护士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好的。"霍子南将手机塞在制服口袋里,跟着他出了急诊室。
  虽然聂辰一再叮嘱过出医院一定要带着小丁,但这次只是出诊,何况有这么多人在一起,应该不用这么麻烦吧,他想。
  出事的是一位出租车司机,他跑了远途,回程的时候大概是太困了,居然撞倒了路边的巨幅广告牌,车子都被砸扁了,人也被卡住了腿,因为流血过多,交警只好一边让医生现场施救,一边组织专人切割被压扁的车子,争取将他早点弄出来。
  人卡在车里,霍子南他们也没有办法处理伤口,只能简单地急救一下,过了二十分钟,伤者的血压开始迅速下降,主治医生给医院打了电话,要求现场输血。
  出租车司机命悬一线,大家都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挨了十来分钟,送血浆来的人忽然打电话说车子在距离出事地点不到五百米处抛锚了,他自己要等拖车,让在现场急救的医生们派人过来取。
  伤者情况紧急,主治医生自然不能离开现场,天这么黑,派女护士过去也不太合适,霍子南顺理成章成了去接应的最佳人选。
  晚上八点多,国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高速行驶的汽车倏而驰过,路灯间隔很远,走到中间时四周几乎漆黑一片。
  霍子南心中焦急,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只想要再走快一点,早点拿到救人性命的东西。
  远远地,医院派来补给的车子已经隐约能看到轮廓了,霍子南心中一宽,加紧步子跑了过去。"这边……"他刚刚张口喊了一声,话音未落,忽觉眼前飞过一个黑影,接着后颈剧痛,整个人闷哼一声摔倒在路边。
  不容他反应过来,一双粗壮的手臂扭着他的胳膊将他提了起来,接着,一块浸着麻醉剂的手帕就捂在了他口鼻之上。
  霍子南剧烈挣扎了两下,神智却很快模糊起来,在昏过去之前,心中还焦急地惦记着那个正在走向死亡的出租车司机,完全没有意识到怎么样的厄运将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麻醉剂的药性不算很强,没过多久霍子南就恢复了一丝知觉,朦胧间觉得自己被人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鼻端传来浓重的汽油味,应该是汽车的后备箱。
  车子很快启动了,剧烈的颠簸让他又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霍子南迷迷糊糊感觉清醒了一点,想要求救挣扎,身体却没有一点力气,连张开嘴都不可能。
  沉重的脚步声走近了,后备箱打开,有人将他拖了出来,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四周一片漆黑,霍子南睁大眼睛也什么都看不到,只隐约听出身边有不下三个人的呼吸声,巨大的恐惧油然而生,原本绵软的身体忽然有了一丝力气,霍子南勉强挪动手指摸到了制服口袋里的手机,摸索着按键想要拨电话给小丁。
  他是坐着救护车出的大门的,事先又没有通知他,小丁短时间内不可能知道他已经出了医院。
  只按了两下打开电话本,一只手粗糙的手便猛地捏住了他的下颌,接着一束刺目的手电光扫在了他脸上,他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听到有人沉声问:"是他吗?"
  大约是得到了肯定,手电光又灭了,那人松开了他的下颌,握着他的手腕夺下手机扔在一边,说:"给他补一针,他已经醒了。"
  电话没有来得及拨出去,也没有能力反抗,霍子南只感觉侧颈传来轻微的刺痛,这次药量大概很足,不到半分钟他就完全陷入了昏厥。
  昏迷中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霍子南再次醒来的时候,麻醉剂的药性还没有完全过去,他浑身都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头晕又恶心。
  强忍着眩晕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暗褐色的幔帐,搭在黑色的四棱木架上,木架下面,是黑色的欧式四柱大床,而他自己,此刻就躺在大床上。
  床对面是弧形的落地大窗,暗褐色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外面是微黑的天空,不知道是刚亮了还是即将入夜。
  忽然,一直温热的手搭在了他额头,霍子南被突如其来的温度吓的一哆嗦,转头看时立刻见到了那张久违的温文尔雅的面孔。
  微微下垂的眼角,过分高挺的鼻梁,薄而坚毅的嘴唇,这张脸,一如它的主人般冷峻霸气,然而此刻那脸上的表情,却是截然不同的温良和善。
  看到潘昱雄的一瞬,霍子南几乎惊地弹了起来,然而虚弱的身体却立刻让他呻吟一声倒在了柔软的鸭绒枕头上。
  紧接着,如同女人一般,他第一时间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还好,衣服都还在,除了医院的制服,其它的都好端端穿在身上。
  察觉到霍子南的恐慌,潘昱雄很体贴地退开了,坐在了远离他的床沿上:"你感觉怎么样?"
  霍子南四下看看,发觉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十分熟悉,纯白镶嵌着金色的欧式家�,暗褐色滚着金边的幔帐,白色的长毛地毯――一派华丽到荼靡的洛可可风格。
  这应该就是潘昱雄邱楠山别墅里的某一个房间吧?他想,或者就是他的卧室?
  这个认知让霍子南立刻惊恐起来,数月前那个惊悚的夜晚发生的一切如放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一时间完全忘记了潘昱雄之后那些诚恳的道歉和多情的表白,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抓我?!"
  潘昱雄眼中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压抑的恼火,而后站起身来走到茶几边,拿了支烟叼在嘴上,点燃了,低声说:"果然,还是在记恨我的,在你的心目中,我已经这么恶劣,恶劣到无论怎么弥补,都无法摆脱一个恶人的形象,甚至更加不堪地,已经沦落到了绑架者的境地?"
  他说的轻描淡写,霍子南完全不得要领,只模糊觉得以他的意思,仿佛袭击和绑架自己的人并不是他。
  可如果不是他,那自己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儿,出现在他的床上?
  不会是自己被人绑架,然后他恰好路过顺手救了自己把?霍子南想,自己的人生应该还没悲剧到这个地步……
  "那么……请问,潘先生,我怎么会在这儿?"
  软禁・夜探
  潘昱雄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话,只站在窗前默默抽烟,表情波澜不兴,眼神却有些纠结,仿佛这个字面上看十分简单的问题,在他心目中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复杂答案。
  牵扯到M市的黑道,能让他为难的事恐怕不多了,霍子南心头疑惑,不由追问了一句:"潘先生?"
  潘昱雄这才皱了皱眉,说:"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有我的庇佑,不会再有人打你的主意。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还是不要多问了。"
  这句话有些欲盖弥彰,霍子南更加疑惑,试探着问:"那么……报警呢?"
  "报警?"潘昱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子南,阳光下的法则解决不了阴影里的事,……别想那么多了,你身体还很虚弱,我这儿环境幽静,没有外人打扰,正好多住些日子休养一下。"
  他的话几乎带着点哲学的意味,但霍子南无心揣测其中的奥妙,只默默思忖目前自己所处的形势。
  无论绑架者是什么让他这黑道教父都忌惮的大人物,抑或就是他本人,自己面临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所谓"多住些日子",短期内大概是不打算放自己走了,"没有外人打扰"的话,那和外界联系八成也是妄想。
  与光明正大的绑架和禁锢相比,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潘昱雄还保持着比较温和的态度,看样子也不打算立刻便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那么只要能将这种状态保持的久一点,让自己的体力再恢复一些,也是好的。
  霍子南默然,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潘昱雄看了看他的脸色,又解释说:"事实上,这件事情处理起来比预想的要麻烦些,在我没有摆平之前,留你在这里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何况,下午家庭医生来给你检查过,你有些贫血,血压血糖都很低,最好静养一段。"
  作为一个医生,霍子南很清楚自己的病还没有到必须卧床静养的程度,但,这个时候与他争论这些基本没什么意义,唯一的可能就是将他惹恼,而这个结果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满状态的时候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现在这样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了。
  自讨苦吃是不明智的,可让他做些曲意逢迎的违心表演,他也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只有沉默。
  见霍子南面色不豫,潘昱雄放缓了语气,委婉,却不容置疑:"你安心休息,一切都有我。过两天等你好点了,可以去楼下坐坐,或者去花园里转转,这里很大,不会感觉憋闷的。"
  这大概完全是圈养和软禁的意思了,霍子南冷冷笑了笑,没有再提打电话上班请假之类的废话,既然他已经单方面地决定了一切,自己又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么在找到机会之前,顺从是唯一不会受到伤害的选择了。
  霍子南没有再多说什么,躺在那儿默默催眠着自己,很快将疲倦和萎靡发挥到了最大的境地,几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又要晕过去了。
  "难受吗?"潘昱雄渐渐地发现了他的虚弱,侧身坐在床沿,手伸进被子握住了他的手,霍子南没有挣脱,只侧头避开了他的注视,低声说:"没有,只是累。"
  潘昱雄皱眉:"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想睡了。"
  潘昱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调暗了台灯,拉上了窗帘,低声说:"那你再睡一觉,晚点我让家庭医生过来看看……想吃什么?我让厨师给你做。"
  霍子南闭目不语,像是已经睡过去了,潘昱雄静候片刻没有回音,也就没有再追问,轻步退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了,却没有上锁,想想也是,这里这么大,这么偏僻,开着门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霍子南本是装睡的,但到底身体虚弱,不一时居然真的睡过去了,直到深夜才被一阵刺痛惊醒。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床头,正给给他手上固定吊针,见他睁眼露出一个温和微笑:"醒了,感觉怎么样?"
  霍子南抬眼看了看床头柜上托盘里扔着的小药瓶,见都是些补充能量的寻常粉针剂,便也没有反对,沉默地任由他摆弄。
  "我是花明,潘先生的私人医生。"那人自我介绍了一下,见霍子南面无表情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倒也没什么尴尬,又问:"有没有胃口?潘先生吩咐厨师给你准备了海鲜粥。"
  霍子南想说不用,张了张嘴又改口说:"好。"
  药补不如食补,就算不为体力着想,老饿着的话,血压低大脑缺氧,思维迟钝可不是什么好事。
  粥是厨师送来的,花明给他架好小餐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床边看着他,目光有点了然,又有点探究。
  霍子南拿起调羹又放下了:"我可以一个人呆着吗?"
  "你还在打针,需要观察一会。"
  "这个药没什么值得观察的。"霍子南说,"或者潘先生还给你交代了别的工作?"
  "哦……没有,你误会了。"花明漫不经心地解释,"潘先生这么关心你,我自然也不敢大意,说实在的,这么多年在这里住过的人里,我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的。"
  所谓"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是个什么概念?情人?娈宠?抑或是玩物?
  霍子南几近嘲弄地挑了挑眉,冷冷一笑:"是吗?承蒙他的关照,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卧室里柔和的灯光将他苍白的脸色映出几分近乎玉质的透明感,挺秀的眉轻轻这么一挑,温文中倒透出一丝冷冽的意味,琥珀色的眸子完全没有料想中的羞涩忐忑,沉稳的几乎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
  一刹那,花明居然有些失神,怔忡两秒才回过神来,讪讪道:"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今晚就住在隔壁的客房。"
  "不用。"霍子南不再看他,低头搅着碗里的海鲜粥,"我自己就是医生。"
  明明是温润平和的气质,这一瞬整个人却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花明尴尬地一笑,悄悄退了出去。
  大概终究是不敢违背潘昱雄的命令,两个小时后花明又来了一趟,给他拔了针头,又量了血压,这次再没有了原先那种轻慢的语气神态,娴熟地操作完了便告辞离去。
  霍子南躺在床上假寐,也许是过去的二十四小时睡的太多,又也许是药物的缘故,他心跳有点快,眼看时钟已经指向了午夜一点半,翻来覆去却只是睡不着。
  邱楠山四季风大,卧室窗外的树木被烈风吹拂,敲在玻璃窗上,间或发出"咚咚"的闷响,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霍子南几乎能想出北风的呼啸声,这种天气,主题公园的荷兰风车大概全都会疯转起来,站在聂辰公寓的天台上看,一定很漂亮。
  屈指算来,自己失踪已经有快三十个小时了,那么聂辰,大概快要急疯了吧……
  猴子他们的追踪能力是很强的,但事发突然,又是在出诊的时候出的事,他们接到消息估计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了,如果绑架者够专业,一个小时足以消除所有痕迹。
  这种时候,自然不能指望潘昱雄会将自己的信息透露给聂辰,以潘昱雄在M市的势力,也不能指望警察能找得到自己。
  在自己找到出逃的方法,或者与外联系的途径之前,只能寄希望于聂辰的人脉和能力了……
  可是,他毕竟只有二十五岁,回国才刚刚一年,之前在美国的日子里,完全看不出他对黑道上的那一套有什么研究,况且13K也并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霍子南心乱如麻,越躺越是烦躁,终于起了床,也没有开灯,披上衣架上的外套,拧开了门把手。
  午夜时分,整栋别墅空旷而静谧,大厅的灯已经熄了,走廊上只亮着几盏壁灯,昏黄暗淡的光线将挑空穹顶上垂下的水晶吊灯投影在墙壁上,华丽的阴影仿佛一只守护静夜的猛兽,虎视眈眈地盘踞在壁纸和家具上。
  陡然间,大厅里传来暗沉厚重的闷响,"当……当……"接连两声,震的霍子南差点惊跳起来,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下面欧式古董挂钟在报整点,现在是午夜两点了。
  定了定神,霍子南拿着一个水杯出了卧室,门外是铺着欧式宫廷地毯的走廊,软底拖鞋踩在上面几乎没有一丝声音。
  对于逃走,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有车,没有好的体力,没有人接应,那基本上是不可能任务,但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找到一部电话。
  卧室位于三楼,霍子南刚走到二楼的拐角,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拿到了么?"
  是潘昱雄。
  午夜两点了,他居然还在忙,霍子南下意识地想要逃回去卧室,退了一步却又停住了,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往发出声音的那扇门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露着两指宽的门缝,里面四壁都是书架,中间是一个黑胡桃木的大书桌,潘昱雄此刻正坐在书桌后面,开拆一个密封着的牛皮纸文件袋。
  从里面抽出厚厚一叠纸,他大致翻阅了一下,随即在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快速地签署起来。
  看来他在办公事,霍子南直起身,轻轻退了一步,刚想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真的就这样给了他么?"是阿宽。
  "嗯。"
  "先生……"阿宽的声音有点迟疑,"其实这件事……您完全可以不理会他的,他那个人,信誉不算太好,眼下又有些贪得无厌,万一将来反咬您一口,焕哥那里会很麻烦呢……为了霍医生,不值得。"
  听到自己的名字,霍子南心中一怔,复又往门缝里看去。
  潘昱雄已经签完了字,丢下签字笔仰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昨晚我留了人,现在自然要讲信誉买了这个单,明天一早你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吧。"
  "是。"阿宽没有再罗嗦什么,打开桌上一个景泰蓝小盒子,掏出了一块玉质通透的私章,开始在文件上拓章,潘昱雄同时用拇指沾了印泥,在旁边按了指印。
  诸事完毕,潘昱雄一边擦手一边说:"明天见了面你告诉他,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意外,没有下一次了。"
  阿宽点头应了,潘昱雄挥了挥手:"没什么事了,我要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霍子南闪身躲在了墙角的阴影里,看着阿宽下了楼,不一会潘昱雄也出了书房,沿着相反的方向进了另一个房间。
  整栋别墅都陷入了彻底的寂静,只听到一楼老式挂钟摆动的声音。
  霍子南握着水杯静静站在阴影里,虽然有些头晕,手脚也有点抖,他还是强迫自己尽量稳住心跳,不要急躁。
  对于他们签署的文件,他自然是好奇的,但他更期望的,是书房里也许会有电话、手机,或者互联网……
  静候了大概二十分钟,确信四周没有人了,霍子南才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门没有锁,把手一拧便开了,他闪身进了书房,也不敢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仔细搜寻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座机和手机。
  桌上潘昱雄的笔记本,3G无线网卡就插在USB接口上,霍子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它,可惜是Tinkpad,需要指纹开机的。
  这毕竟是潘昱雄的书房,霍子南不敢久留,刚要离开,眼光无意间扫过了抽屉――那个跟自己有关的文件袋就放在里面。
  思忖片刻,好奇终于战胜了忐忑。
  这叠文件很厚,最上面是一份产权赠与书,上面约定了M市窑街某处房产的无偿赠与事宜,末页赠与方签字栏里,赫然是潘昱雄的名字。
  下面是公正和过户需要的文件,最后是一份资产评估表,霍子南越看越诧异,窑街是M市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如此昂贵的一处房产,潘昱雄居然就这么无偿赠与了,貌似还是为了自己,莫非这个受赠方就是绑架者?他到底是谁?
  霍子南手下不停地翻着文件,却没有找到对方的名字,这显然是一份空白合同,受赠方大概要收到以后才能签字。
  时间匆匆过去,楼下挂钟传来三声闷响,不知不觉已经是午夜三点了,霍子南不敢再逗留下去,当下仔细整理好文件,按原样摆好了,溜出了书房。
  "霍先生,你干什么去了?"霍子南刚回到卧室门口,花明适时打开了隔壁的房门,"怎么,睡不着么?"
  霍子南停了动作,转头冷冷看了看他,亮了亮手里的水杯:"暖瓶里没有水了。"
  花明被他清冷的目光刺了一下,笑了笑:"哦……忘了给你续上,在楼下找到了么?"
  "没。"
  "我这里有。"
  "不必了。"
  门"啪"一声关了,花明耸了耸肩:"这也叫随和……"
  经此一事,霍子南更加难以入眠,授权书,只言片语的对话,整件事在他脑海中还是拼凑不起来。
  潘昱雄似乎确实不是授意绑架他的人,甚至因此受到了勒索,那么,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威胁他呢?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基本上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绑架者非常清楚他和潘昱雄之间所发生过的一切,当初这件事是被控制在海盛和13K上层极小的范围内的,而敢于勒索潘昱雄的人,大概不会是他的手下。
  只有13K……
  接下来的三天,潘昱雄都在市里办事,为了让他对自己放松警惕,并且不产生其他方面的遐想,霍子南稍微夸大了一下自己的病情,白天总做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窝在床上休息,只在一个午夜偷偷下楼看了看,遗憾的是并没有找到可以和外界通讯的器材。
  第四天的午饭后,潘昱雄忽然从市里回来了,连大衣都没有换,便带着一身寒气进了霍子南的卧室:"怎么样了?"
  "还好。"虽然知道最好顺着他些,但霍子南毕竟不善于演戏,见到他时一般也没什么表情。
  潘昱雄没有在意:"花明说你恢复的不错,就是活动太少了,这会外面太阳正好,跟我下去走走吧,活动活动。"
  冬日的太阳没什么温度,花园里的空气却着实不错,霍子南默然走在碎石铺就的小道上,忽然间身上一暖,抬头看时只见潘昱雄将原本搭在臂弯的大衣给他披上了。
  "比我想象的要冷一点。"潘昱雄说,"在这儿还住的习惯么?"
  霍子南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如果可能……我真想你永远也不要离开这。"潘昱雄说,"每天回来都能看见你,挺好。"
  霍子南微微变色,潘昱雄侧头看了看他,微笑道:"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看,又开始恨我了。"
  "这个玩笑不太合时宜,潘先生,事隔三天,我不想再陷入另一场绑架。"
  "绑架?"潘昱雄苦笑,"这个罪名还真让人觉得憋屈……"
  "是么?"霍子南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憋屈?从何说起?"
  潘昱雄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抬手手轻轻托住了他的下颌:"也没有什么,能看到你安然无恙也就不憋屈了,再说你这犟脾气,要真能体谅我的苦心,倒是见了鬼了……"
  他的动作有些暧昧,霍子南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一脚已经踏上了池塘边沿。
  "小心。"潘昱雄及时拉住了他的胳膊,进而将他拦腰抱住拥在怀里,叹息道:"我叱咤风云十二年,只有见到你看我的眼神,才明白什么叫失败。"
  谈判・布局
  这句话饱含着某种令人动容的感伤与无力,由潘昱雄这个一向强势霸道的人口中说出来,霍子南听在耳中不由一怔。
  然,也不过是一瞬,待意识到自己竟被他搂在怀里,鼻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味,霍子南的身体立刻僵直了,说不上是抗拒、反感还是惧怕,虽然没有当即发火,声音却彻底冷了下来:"放开我!"
  没有理会他的要求,潘昱雄在他耳边深深吸了口气,手臂反而收紧了些,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嵌到身体里一般,勒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力度,这个动作,甚而至于这个逐渐加快的沉稳的心跳,都带着一种让霍子南头皮发麻热血上涌的熟悉的惊惧,不过数月之前,那个凄风冷雨的夜,在这样一个类似的禁锢式的拥抱之后,接连到来的便是让他铭记一生的暴力侵犯。
  永远记得,带着钢扣的皮带抽在赤|裸的胸口,生着薄茧的手掌肆意揉搓他敏感的腰肋,双手被铁刺伤的血肉模糊,差点永远也拿不了手术刀……
  霍子南一直以为自己是宽容的,最起码也是理智的,懂得权衡眼前的情势,但这一刻,当再一次被他如钢似铁的手臂圈在怀中,方才忽然意识到,有一种恐惧早已刺入骨髓,有一种厌恶已经深深刻在了思想深处,即使用尽四十年来的修养与隐忍,仍旧无法说服自己退让敷衍,将潘昱雄曾经给予的轻视与侮辱真的放下,和平共处,云淡风轻。
  无论对方如何弥补,自己如何自我催眠,都办不到。
  "想要再来一次吗?"霍子南冷冷开口,"你救下我,给我治病让我修养,为的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吧?其实我自认并没有那么值钱,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不要欠你这天大的人情,即使此刻已经变成一具飘在海上的尸体也认了!"
  潘昱雄呼吸一窒,继而松了手,但仍旧将他圈在臂弯里,语气压抑着恼怒:"被我喜欢,真的比死还要可怕,还要让你痛苦吗?"
  "你的喜欢,从来都是用别有用心的馈赠,用威胁和强迫来表达的么?反复无常的凌迟比之于一击致命,到底哪一个更令人不堪忍受?"
  潘昱雄瞳孔收缩,眉渐渐上挑,带着怒意盯着他的眼睛:"我杀伐决断了半辈子,唯独在你身上后悔了一次,也尽我所能地做了挽回和补偿,可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倔强执拗认死理的人?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肯打开这个死结!"
  "我确实是个固执的人,那么请问你宽宏大量的标准是什么?我躲避退让的还不够吗?难道唯有一切都顺从你的安排,接受你所谓的喜欢,才能算是彻底的宽容?"
  说着,霍子南微微激动起来,双手用力挣脱了他的挟制:"在你眼中,大约从没有一个人能拥有与你等同的人格,配和你站在同一个高度上谈论是非对错,你看上我,我是不是就只能接受,只能顺着你的好恶做选择?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平头百姓,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可是潘先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无心攀附你这样的大人物,只想拥有一份喜欢的工作,平静的生活,仅此而已!"
  "平静的生活?他吗?他能给你吗?你跟他在一起,还指望过什么普通人的日子?我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被什么见鬼的爱情蒙蔽了眼睛?"潘昱雄冷笑,"你前一段为什么会出车祸,今天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有能力让你在腥风血雨的斗争中毫发无伤吗?别他妈的天真了!你一脚踏入黑道,选错人只会让自己枉送性命。他是谁,你和他在一起就能得到平等,就能与他平视么?笑话!他在美国的生活有多混乱,他现在的合作者又是谁帮他运筹的,你以为你了解他多少?"
  "比你想想的要多的多……"霍子南脱口而出,想要继续说下去,却又停住了,无论是不是重生,那些佛罗里达平淡悠远的日子,都是只属于他和他之间的往事,不足为外人道。
  他很清楚聂辰原先的车队有多么混乱,正因为此,他更相信在这情况下锻炼出的自律性,足以让聂辰在现在的生意场上保持自己的信念和立场。
  因此,"我相信我自己的选择。"
  "……"潘昱雄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笑的古怪表情,说:"很好,这就是你的选择……很快,我们就会知道这个选择是不是明智了。"
  "什、什么?"霍子南疑惑,他却没有多解释什么,看了看表,说:"不早了,回去吧。"言毕转身,沿着另一条小径往回走去。
  霍子南一愣,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这一场原本以为会异常艰难的谈判,居然如此草草结束,平静的让人几乎不敢置信。
  迟疑了一下,霍子南跟上了他的步子,两人一前一后默然走在树影稀疏的小道上,各怀心事。
  转过一处修剪整齐的棕树,潘昱雄忽然停了脚步,惯性作用下霍子南又跨了一步才停稳了,几乎撞在他背上。
  "怎……"询问的话还没出口,潘昱雄忽然转身,温热的唇不容置疑地攫住了他的,如啮咬一般凌虐着他微凉的唇舌。
  "唔……"霍子南先是骇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长驱直入霸占了整个口腔,羞怒之下奋力挣扎,却被潘昱雄紧紧按着后脑,单手将双腕扣在身后,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得被动地接受他毫无预兆的强吻。
  肺部的空气很快就被耗尽了,霍子南头昏眼花,混乱间抬起膝盖狠狠往他两腿间顶了过去,潘昱雄无奈腾出手来抵挡,霍子南趁机甩开了他的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潘昱雄仍旧禁锢着他的双手不放松,一步步将他逼到了凉亭里,背靠立柱紧紧压住了,膝盖稳稳抵住他的双腿,半眯着眼,眼神危险:"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不过有一天你终究能明白的吧……想到要就这样放你走,真是不甘心呢……"一边说着,嘴唇一边在他的唇上辗转厮磨,恋恋不舍似的用舌尖舔舐他略有些干燥的嘴唇,"怎么会这么迷恋你的味道,明明是冷淡无趣的人,却比罂粟还让人上瘾……"
  霍子南面色通红,紧紧抿着嘴侧头躲避他的侵略,正挣扎间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绕过棕树丛走了过来。
  看见他们的一瞬,花明立刻愣住了,继而尴尬地停了步子,低头退了开去。
  倒是潘昱雄停止了动作,泰然自若地松开了霍子南,声音平淡无波:"什么事?"
  "呃……有客人过来,那个,阿宽正在接电话,厨师说你们来花园了,所以我……"
  "知道了。"潘昱雄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去书房等我,我马上过去。"
  潘昱雄匆匆离去,霍子南惊魂未定地站在凉亭里,忽听花明说:"霍先生,你还好吧?"递上一块手帕,指了指自己嘴角:"这儿……"
  霍子南这才感觉嘴角有点疼,用拇指擦了擦,发现大概是刚才被潘昱雄吮破了,正在流血。
  "你惹潘先生生气了?"花明十分三八,"很少见他这么火大的样子……"
  霍子南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主屋走去,花明居然粘了过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地说:"刚才来的那位客人,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嗯?"霍子南不由停了步子,问:"他是谁?"
  "我不认识啊,酷酷的,一脸有人欠他钱的样子,还带着几个看起来很势大的保镖。"花明耸肩,"跟你差不多年纪,皮肤有点黑,开着一辆三菱越野……"
  ……
  ……
  保镖们都被留在了大厅里,宽大明亮的书房,只有聂辰和潘昱雄两人。
  聂辰一袭黑衣,容色虽然憔悴,但仍保持着以往冷峻的表情,看不出一点情绪,镇定自若地坐在书桌对面的皮质座椅上,一言不发。
  潘昱雄坐在黑胡桃木书桌的后面,指间架着一支刚燃上的香烟,半眯着眼看着聂辰,虽然他不过二十五岁,可这四天来他为了对付海盛,明里暗里使出的招数已经颇有他父亲聂九的风骨了,说实在还挺让人有点头大。
  "聂辰,虽然你还年轻,又一直在外面念书,但毕竟是13K的老大,道上的规矩,还是要讲的。"潘昱雄率先开口,"平白无故地,你这么大规模地折腾我的场子,是个什么意思?"
  聂辰嘴角翘了翘:"你说呢。"
  "年关临近,没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吧?两败俱伤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这两三年来13K的财年都不太好过,虽然你今年盘红了力诚,可真经得起这么折腾么?"
  聂辰仍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说经得起,它就经得起。"
  他表情平静,低调中带着些年轻人特有的骄傲和张狂,仿佛今天的谈判他完全没有顾忌,已经占尽了上风。
  光是这份处变不惊的冷静,不露声色的城府,就已经超过了他四十多岁的舅舅,潘昱雄笑了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他,看来这小子不光会念书会飙车,将来恐怕还会是自己最大的对手。
  "你想要什么我很清楚。"潘昱雄索性开诚布公地说,"不过你也应该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说。"
  依旧是简洁无比的回答,明明是妥协,态度居然带着些盛气凌人的桀骜。
  潘昱雄弹了弹烟灰,说:"力诚的股份,你有多少?"
  "百分之五十一点七。"
  "我要收购一半。"
  聂辰冷眼看着他,问:"就这些?"
  潘昱雄点头:"就这些。"
  这些,其实已经够多了。
  力诚是聂辰的心血,也是目前13K最大的产业,一个月前海盛的内部财报显示它市值已经过亿。
  而且,半年来聂辰一直在运作上市,风投也正在对它做评估,也许不出一年,它就能一跃成为市值十几亿,甚至几十亿上市公司。
  同时,力诚还是13K最大的洗钱基地,他们走私、盗版卖软毒得来的钱大半都要从这里洗白,就算聂辰自己不在乎,肯出手,但把这么重的份额卖给自己的竞争对手,13K那帮堂主他拿什么去交代?
  所以,潘昱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聂辰真的会答应,不爱江山爱美人这种事,在瞬息万变的商场上,在你死我活的帮派斗争中,只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可以。"聂辰语气平静,一口答应下来,"百分之二十五点八五。"
  潘昱雄玩味地看着他,良久一挑眉:"聂辰,他真值得你花这么大代价么?"
  "那是我的事,你还是操心一下你们场子的善后事宜吧。"聂辰也挑了挑眉。
  潘昱雄冷哼一声:"年轻人,下次做事不要这么鲁莽,这种杀人一万自伤八千的事,只不过让警察公务员们打打牙祭,多领点奖金,过个好年罢了。"
  "我这个人一向鲁莽。"聂辰说,"所以为了避免让我这种鲁莽的人伤了你的一万,你最好也不要再做出那些让我丧失理智自伤八千的事来……"
  "哈。"潘昱雄冷笑,"看不出,你还是个情种。"
  "过奖了。"聂辰也冷冷一笑:"方便现在签草约么?我还想带他回家吃晚饭。"
  潘昱雄被他峰回路转般的一句噎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我现在就可以放他走。"
  聂辰"哦"了一声,掏出手机翻着电话簿:"那我叫秘书和律师过来,先跟你签个草约……"
  "不必了。"潘昱雄打断了他的话:"我不需要你来跟我做交易。"
  聂辰动作一窒,视线从手机上缓缓升起,落到了潘昱雄脸上,目光倏然变冷。
  "我和他的事,不需要你来跟我做交易……力诚算个什么,我想要的,你根本就给不了。"潘昱雄与他炯然对视,一字一句地说:"倒是你,我奉劝你一句,他不是每一次都能有这样的好运,能被我救下的,要是还有下次,他落到了别人手上,你就等着在海边替他收尸吧。"
  聂辰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杀机隐现,但,不过一秒便又恢复了原先面无表情的冷峻:"承蒙提醒。"
  冬日的阳光收势很早,不过下午三点多,便只剩下一轮黯淡的昏黄,潘昱雄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木然望着窗外道路上正在缓缓离去的越野车,眼神平静无波,直到车子驶出大门,消失在远处,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先生,就这样放他走了么?"阿宽轻声问。
  "嗯。"
  "您为他做了这么多,霍先生他……还真是铁石心肠。"
  潘昱雄笑了笑,却殊无失望伤感,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愉悦:"我早就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对我回心转意的。"
  阿宽愕然:"您……您早就知道?那还……"
  "他这样的人,最是一根筋,喜欢了谁,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潘昱雄望着窗外,眼神毫无焦距,仿佛盯着某个虚无的空间,"他要是因为我救了他,为了他花了点钱就移情别恋爱上我,那才是我真正的悲剧。"
  阿宽茫然看着他,潘昱雄顿了顿,又说:"不过经此一事,他大约不会再那么刻骨铭心地恨我了吧……阿宽,你看上天多么狡猾,从来不会给一个人十全十美的人生,作为一个凡人,总有些求之不得的东西,要你去费些心机……不过,生命的乐趣,也大抵如此吧。"
  阿宽完全不知所云,半天才呐呐道:"那个……美人港这么大块肥肉,他吃的也太容易了一点吧?"
  "肥肉?"潘昱雄冷冷一笑,"他以为他真吃的下么?那么大的窟窿,一个美人港怎么堵得上……那些自以为是救命灵药的东西,往往其实都是些催命的符咒。�飞这老东西,怎么这么不知死活,居然还想干掉聂辰取而代之,豺狗又怎么能斗得过豹子!"
  沉默良久,他又自言自语似的说:"可惜……一将功成……无论豺狗还是豹子,不过都是枯骨中的一枚罢了……"
  年夜・惊情
  大年夜。
  M市的春节,年味是极浓的,无论平时多么忙碌,到了除夕这天,全家人必要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守个岁,企盼来年阖家平安,幸福美满。
  霍子南自然也不能免俗,一早就接到了叔叔婶婶的邀请,医院一放假,他便去超市买了些水果吃食,外带两瓶五粮液,下午早早去了叔叔家。
  这个身体原本残留的记忆十分有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霍子南平时与叔叔婶婶都处的比较疏远,但到了年节,还是要勉为其难地应付一下。
  年夜饭是凉盘和饺子,菜肴婶婶中午便准备好了,饺子却要现包,这活儿有多少个人也能搅进去,霍子南也被征用了。
  "南仔你怎么不会包饺子了?"婶婶看着他手里的面皮,随口说,"我记得中学时连你妈都夸你包的元宝饺子卖相好,现如今捏的怎么个个都是扁塌塌的。"
  霍子南无奈地看看手里的面坨儿,确实……好丑。
  要说做饭,他也不是完全不会,以前不吃餐厅的时候,偶尔心血来潮也会买些材料自己做个披萨牛排什么的,反正聂辰基本不挑嘴。
  但中国菜对他来说难度未免太大,煎炒烹炸自不必说,光是各种调料超市里就摆满了两大柜,看了一次他就晕了,因此一年来,除了泡面他几乎什么也没做过,新居的厨房至今光可鉴人。
  "男人会做饭干嘛?"叔叔白了婶婶一眼,"难道个个都要像我一样伺候老婆吗?他不会正好,将来找个什么都会干的老婆就好了。"
  霍子南赞同地点头,即使聂辰什么都不会做,好歹还有阿蟹这田螺先生顶着。
  "对啊,南仔今年也二十三了吧?是该交个女朋友啦。"话题一转,婶婶又开始关心他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你们医院有没有合适的啊?"
  "呃……还没有考虑。"霍子南敷衍,"工作太忙了,再说同科室都是男医生。"
  "那还有护士的嘛……"婶婶一边包饺子一边嘟哝,"不过不找也好啊,上次那家英国医院不是请你过去的么,要是找了女朋友,再出国倒是个麻烦。"
  秋天霍子南去德国参加那个学术年会时,英国一家医院的院长对他的论文很感兴趣,曾邀请他去自己的医院任职,但一方面他和天佑的合同还有一年,另一方面对英国也不太喜欢,便搁置了起来,没料到前几天对方居然郑重其事地寄了邀请函过来,最近他一直住在聂辰那里,信笺便被物业交给了他叔叔。
  "还没有考虑过出国,对那边不熟悉,而且跟天佑的合同也还有一年,违约金很大一笔的。"霍子南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模仿着叔叔包饺子的手法,可惜弄出来的依旧惨不忍睹。
  "算了,你还是别添乱了,这样一下到锅里就散了。"婶婶看着他的"作品"直摇头,把他赶到了一边,"等我包好了给你带些回去,冻在冰箱里,想吃的时候下几个,比泡面好一些。"
  霍子南万分抱歉地让开了,十分厚脸皮地安慰自己,再聪明的人都有死穴啊……
  "话说回来,你最近好像不怎么回来住啊,是不是瞒着我们在外面找女朋友了?"
  "呃……没有,一直是上的中班,下午六点到午夜十二点,有时候还要加班,所以……"霍子南随便找了个借口。对于长辈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他还真有点不习惯,尤其是这种私人问题,但国情如此,他也只能忍受了,好在他毕竟才二十三,要是是三十二,那不被催死才怪。
  "白天也没见你在家呆啊。"婶婶继续絮叨,"你要是真谈了女朋友,可一定要告诉我们,你父母不在,我们总要代表长辈意思一下,见面礼啊什么的是不能少的。"
  霍子南尴尬地坐在一边,抽着嘴角笑了笑:"这个……真没有。"男朋友倒是有,可就算聂辰脸皮厚肯收他们的见面礼,估计他们知道真相后也没心思送了吧,哈哈。
  不过传统中国家庭这种氛围挺温馨的,想当年他姐姐第一次带未婚夫回家,父亲还跟人家收了伙食费,在国内大概是不可想象的吧……
  不一时一切都准备好了,饭菜上桌,叔叔一边开酒一边看了看表:"七点半了,老何怎么还不来。"
  "快了吧。"婶婶摆上碗筷,跟霍子南说,"老何你还记得吧?原先跟我们一起开水产档的,去年小儿子大学毕业,他就把摊子盘了出去,退休在家歇了几个月,又耐不住寂寞,跑去瑞敦道一家社区给人家看更,今年孩子们工作忙都不回来,我们看他一个人怪孤单的,就叫他过来一起吃年夜饭。"
  "哦,记得的。"虽然完全没有印象,霍子南还是点了点头,"那怎么还不来?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说好七点半溜班过来的,快了吧。"
  叔叔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一个穿着物业制服的老人走了进来,摘下帽子顺了顺自己花白的头发,看见霍子南便笑道:"啊,这是南仔吧?都长这么帅了,一点看不出小时候黄豆芽那样子了,比我家那俩混小子出息的多。"
  霍子南跟他问了好,大家随意在餐桌边坐好了,叔叔一边给老何倒酒一边说:"大年夜还值什么班啊?"
  "三倍工资嘛。"老何喝了口酒,问霍子南,"你也二十好几了吧?没带女朋友回来吃饭?"
  "他还没有呢。"婶婶抢着说,"你有没有合适的,给介绍一个?"
  "我大姐的女儿今年刚大学毕业……"打量了一下霍子南,老何摇头,"你有一米八五了吧?我那侄女儿有点矮,不合适呢,倒是我上班那高档社区,全是明星模特,跟你倒挺般配。"
  霍子南呵呵一笑,他婶婶倒当了真:"你认识啊?你给介绍一个呗,我们南仔相貌也不比模特明星差啊。"
  "婶婶。"霍子南又好气又好笑,"你是推销员吗?"
  "�,你别看那帮明星模特面儿上光鲜,还不都是被有钱人包下来的。"老何摇头,一脸的诡秘,"到了节假日,社区里准能出现好些个大人物,什么影视公司的老板啦,制片人啦,还有些黑道上的,一看就不是好人,13K的查爷知道吧?这两天熊猫台黄金档连续剧的女一号,就是他的外室。"
  �飞还真是风流,霍子南皱眉,聂辰查他查的如火如荼,他还有功夫在外面玩小明星。
  "你别看我只是个看更,告诉你吧,现在的收入可不比以前当老板少呢。"老何洋洋得意地说,"多少狗仔队都指着我们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爆个料啊什么的,尤其是我们内部的监控录像,那可是紧俏货。"
  "你可小心着点儿啊老何。"叔叔正色道,"这帮有钱人都不好惹,就算不是黑社会,也跟他们关系密切,你别为了些小钱儿把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知道。"老何贪杯,不多一会已经喝大了,舌头开始打突鲁,"心里有数。"
  这顿饭吃的时间很长,等大家下桌去客厅喝茶,已经是十点多了。
  老何跟叔叔叙旧,婶婶收拾了餐具去厨房清洗,霍子南不知不觉吃的有点撑着了,便端着茶杯到阳台上去消消食,刚回身关上阳台门,手机便响了。
  "还在你叔叔家吗?"聂辰问,"饺子好吃么?"
  聂辰在M市只有�飞一个亲人,不过以他们之间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关系,是不可能坐在一个桌子上和和气气吃年夜饭的了,霍子南说自己要回叔叔家的时候,聂辰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还自我唏嘘了一番,说自己孤家寡人形单影只,大年三十一个人吃泡面,比卖火柴的小男孩还可怜。
  想到他耍赖的样子霍子南不禁嘴角上翘,说:"凑合吧。你呢?吃了么?一个人在家?"
  "没得吃。"聂辰佯怒,"不一个人在家,难道还要招妓么?"
  "一个人啊……"霍子南笑,"有没有感到孤单感到寂寞感到冷?"
  "知道还问。"聂辰催促,"你也够了吧,都几点了,难道还要陪着老人家守岁?让我独守空房到明早么?"
  "差不多了。"霍子南看了看表,"这就回去。"
  "我过来接你。"
  "我回趟自己家,拿个东西。"
  "那我在你门口等你。"
  霍子南回去的时候,聂辰果然已经站在电梯门口等着了,大冷的天只穿着件厚T恤,薄棉夹衣还敞着怀。
  "不冷吗?"霍子南穿着大衣还觉得寒气入骨,聂辰闻言笑嘻嘻将他拉过来用夹衣裹在怀里,拥着进了电梯:"冷啊……抱着你就不冷了。"
  霍子南挣扎着摁了楼层,聂辰树懒一般腻在他身上,鼻子在他脖领上嗅来嗅去地:"是韭黄虾肉馅儿的吧?你还喝了五粮液?"
  "你是属警犬的么?"霍子南五指张开按住他的脸将他拨拉到一边,"你晚上吃的什么?"
  "没吃。"聂辰抖了抖脑袋将他震开了,猴在他身上出了电梯,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你干嘛……"霍子南闪避。
  "找钥匙。"聂辰在他裤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给我也配一把吧,省的你跟我闹别扭回娘家了我找不到。"
  "那你就在你娘家老实呆着。"
  两人粘在一起进了门,霍子南正色道:"你到底吃了没有?"
  "说了没有。"聂辰三两下脱了自己外套,"等着吃你呢。"
  "我这里只有泡面。"
  "我要吃你的唐僧肉……"
  被聂辰来来回回又蹭又摸地,霍子南也有些燥热,呼吸粗重起来,聂辰索性将他大衣衬衫两把扒了下来,一边咬着他的嘴唇一边嘟哝,"好香啊,还有碧螺春的味道……"
  "喂……你……"霍子南敌不过他的力道,被他迫的一步步倒退开去,赤|裸的背靠在冰凉的墙上了,忍不住冻的一哆嗦。
  "太冷了,一起洗个热水澡暖和一下吧。"热吻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聂辰手法熟练地拆皮带脱裤子,一瞬间便将两个人都扒光了,拉着霍子南进了浴室。
  霍子南本就有些脸红,被热水一淋,蒸汽一熏,越发显得一身玉质般的肌肤白里透红,挂着水滴分外诱人。
  聂辰草草冲洗了一番,便拥着他在淋浴下亲吻舔舐,借着滑腻的浴液与他最大面积地贴合了,缓缓磨蹭着,两个人很快都硬了。
  聂辰抓着他的双手禁锢在他身后,腾出一只手来替自己和他来回抚弄,嘴唇在他最敏感的地带辗转撩拨,就是不让他动手,只能被动地接受着挑逗,不一会便弄得他呻吟出声。
  本来暗沉的呻吟声在狭小的浴室回响,带着点低迷回音,听来让人血脉贲张。
  聂辰蜜色的皮肤起了淡淡的红晕,眼神火热而迷离,猛地将他抱起了放在浴缸边上,一边在他眼睛、嘴角、脖颈和胸口一路湿吻,一边顺势跪在了他两腿间。
  "嗯……"被含住的一瞬,霍子南忍不住闭上眼仰起头,下意识地抓住他的头发,刺激的脚尖都蜷缩了起来,急促的呼吸在狭小闷热的浴室里清晰可闻,一声一声,如同催情的迷药。
  快|感一浪高过一浪,正在往绝顶处攀登之时,忽听得外面门铃响了。
  "有、有人……"霍子南挣扎着说了一句,聂辰充耳不闻,依旧技巧地舔吮着,霍子南索性也不管了,由着门铃不停地响。
  门铃响完,只听得门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接着一个步子走了进来。
  "喂……"霍子南的声音有点发颤,抓住他的头发示意他停止,小声说,"我叔叔。"
  聂辰皱眉,白他一眼,接着嘴下不停地继续。
  "你……"霍子南无奈,想让他停止,下腹却传来一波一波的快|感,一时欲罢不能。
  "南仔?"大概是看见了他脱在客厅的衣裤,叔叔在外面叫:"你在洗澡么?"
  "是……"霍子南努力保持着平稳的语气,聂辰却眼含笑意看着他,更加刁钻地用舌尖在他尖端打圈,弄的他尾音一颤。
  "你婶婶给你包的饺子你忘带了。"叔叔大声说,"我给你冻冰箱了啊?"
  "啊……好,谢谢……"霍子南都要疯了,聂辰双手死死卡着他的腰不放松,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忽然用力一吸,几乎吞到了喉咙口。
  霍子南的声音嘎然而止,浑身一震射了出来,整个人往后一仰差点摔倒,还好聂辰及时站起来将他扶住了,一脸情|色的表情,带着满嘴粘腻在他唇角轻舔。
  "滚!"霍子南满面通红地做了个口型,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眉梢眼角都是春意,没有一丝威慑力,端的是媚眼如丝。
  聂辰忍着笑,抱着他站稳了,方才转身去漱口。
  "南仔?"叔叔听出他声音不对,敲了敲浴室的门,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洗澡记得开换气啊,你血压低,容易晕倒。"
  "我……我没事……"霍子南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在腰上裹了条浴巾,刷一下拉上浴帘,打开了浴室的门。
  "对不起,喝的有点多,走的时候忘了。"霍子南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发,双颊粉红,还带着点刚才激情的余韵,有些赧然地说:"这么晚你还给我送过来。"
  "没事,刚好出去送老何,顺路过来的。"叔叔几十岁的人了,看看他脸色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何况刚才一开门就看见浴帘上隐隐还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没事我先走了啊。"他都二十三了,又不是小孩子,这种事叔叔也不好说他什么,转身要走,到底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女朋友在家也不带过来一起吃饭。"
  "呃?"霍子南一愣,叔叔指了指他胸口,又指了指沙发:"保密工作做的真好,吃饭的时候,说的跟真的似的。"
  霍子南低头一看,暗骂聂辰你这属狗的,几分钟的功夫居然啃了我一身的红印儿!
  再看看沙发,更�了,聂辰一向骚包,二十五的人了,还穿着件大红涂鸦T恤,浅蓝乞丐牛仔裤,乍一看跟女装似的。
  "我……他……"霍子南真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红着脸呐呐说不出话来,叔叔摇头叹气,一脸受伤地地离开了。
  开战・袭击
  "他走了?"聂辰披着浴袍出了浴室,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刚才忘了,应该出来叫声叔叔的,过年见长辈有红包拿呢,这下亏了。"
  霍子南笑着说:"那你叫我吧,我给你红包。"
  "你说的啊……叔叔。"聂辰不要脸地粘上来,"快给红包……"一边说着,一边将他腰上的浴巾拉扯下来,上上下下摸了两把,嗤笑道:"蜀黍你又骗我,你浑身上下光溜溜,连个口袋都没有,红包装哪儿啊?"
  "你……"霍子南被他弄的又麻又痒,曲肘想要撞他,却被他箍在怀里,两腿间坚|挺的部分在大腿上捞回磨蹭:"算了,钱债肉偿吧。"
  说着聂辰坐在沙发上,挺了挺腰,指指自己的小帐篷:"我忍了半天了,他再不走我就要自己动手了。"
  "自给自足不好么……"霍子南白他一眼,虽然嘴硬,还是顺从地跪在了他身前。
  聂辰体能极好,精力又一向比较长,这种相对清淡的方式本是很难叫他舒畅的,但霍子南体质不适应别种激烈的方式,这地方他们又不常住,什么东西也没有准备,只得勉强解决了一下,事后去浴室冲了冲身上的薄汗,裹着浴袍回了客厅。
  "外面下雨了。"霍子南已经换好了睡衣,端着杯热水站在窗前,"今晚就住我这儿吧,明早再回去好了。"
  "也好。"聂辰看了看表,"都快一点了。"走到窗前,就着他的杯子喝了口水,亲了亲他的唇,"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霍子南回亲了他,聂辰忽然伸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叹息道:"你还在,真好。"
  他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霍子南一时也没有深究,感觉自己肩头有些濡湿,便嗔道:"头发也不擦干,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不管……"聂辰不动,依旧抱着他不放手,霍子南只得放下水杯,用毛巾细细擦干了他的短发,一边给他顺毛一边说:"不早了,睡吧。"
  聂辰"嗯"了一声,将他拦腰抱起进了卧室,抖开被子将两个人都裹住了,粘在他身上说:"明天下午我要跟他们去给父亲扫墓,你自己在家呆着,傍晚我来接你出去吃饭,昨天定了御翔楼的佛跳墙,你一定会喜欢。"
  霍子南有些疲累,双目发涩,闻言只嗯了一声,聂辰到底不满足,不安分地在他颈窝嗅来嗅去,弄的他一直睡不实,闹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拍了他一把:"乖,让我睡吧。"
  聂辰挪开了点,霍子南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刚要收回手,忽然触到了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疑惑地问:"你给枕边放了什么?"
  "没什么。"
  霍子南心中一凛,一把拿起那东西看时,居然是一把黝黑的手枪,惊道:"干嘛带枪?"
  "你这里没什么安保设施,大年夜的,又不好让猴子他们跟过来,何况还要跟你亲热。"聂辰拿过枪放在自己枕侧,搂着他的腰说:"睡吧,没什么,只是习惯了。"
  自从上次绑架事件以后,聂辰似乎是下了某些决心,对于原先不太过问的黑道事务也开始关心起来,半个多月的功夫将13K内部数得上的人都顺了一遍。有几次霍子南休假,曾亲耳听到他在电话里吩咐阿蟹帮他约见一些曾经受过�飞打压的人。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但霍子南大概猜到,他是快要对�飞动手了。
  聂辰是13K名正言顺的老大,又惯会运作资本,眼下资金充足,明的�飞八成是玩不过了,最害怕就是暗地来来狠的,因此聂辰一直派着两个保镖跟着霍子南,像今晚这样亲自保护,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到有他在,霍子南安心了些,主动贴近了,面颊挨着他的,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回了聂辰的公寓,下午两点,聂辰带着保镖去扫墓了。霍子南睡了一觉,醒来后写了一会论文,不知不觉已经夕阳西下,看着窗外漫天晚霞,心头忽然有些淡淡的不安。
  一定是多想了吧,他安慰自己,带着那么多保镖,又是13K的聚会,应该没人敢对他怎么样的吧……
  聂元宏的阴宅是他生前就为自己选好的,请了M市最有名气的风水师,点了一处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重金买下,四周密密种着苍松翠柏,寒冬之际更显肃穆。
  聂辰黑衬衫黑西服,难得一身正装,倒显出几分成年男人的沉稳老练。他到的最早,祭奠还没开始,只带着阿蟹迎接宾客。
  年初一拜大哥,13K的人到的齐全,十几个堂主携了家眷陆续到来,三点整,老刀看了看表,说:"开始吧。"
  "舅爷还没到。"一边的聂宅管家老刘说。
  老刀皱眉不语,一向和蔼的严坤却不禁面露不愉之色:"拜大哥这样重要的事他居然还迟到,真是连做做样子也不肯了么……13K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老刀不语,众人一时不知道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依时开始,不约而同都往聂辰看去。
  聂辰面色冷峻,对司仪点了点头,示意开始。
  祭完酒馔,烧了黄裱纸,聂辰率先给父亲上香,三叩九拜完毕,站起身静立一旁,老刀带着家眷上前祭拜鞠躬,聂辰还礼,接着是严坤、老梁……
  祭奠过半,才见�飞带着保镖姗姗来迟,老刘忙上前迎接,给他准备了供香,而后到聂辰身边,低声道:"舅爷来了,你看,是不是让他先……"
  "让他等着。"聂辰打断了他的话,连看也不看�飞一眼,冷着脸说,"祭奠已经开始,还是让早到的人先拜完吧。"
  老刘有些犹豫,聂辰声音低沉,但十分威严:"你去吧,就说是我说的。"
  老刘走过去解释了一通,原本就面色不豫的�飞更加一脸戾气,但道上最重兄弟情义,拜大哥算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毕竟是自己迟到,也不好发作,只恨恨剜了聂辰一眼,带着阿灭在一旁静候。
  不过半个钟点,众人祭拜完毕,�飞这才走了上来,给姐夫聂元宏上了香。
  聂辰面无表情地回了礼,待直起身来,忽然说:"舅舅,下次不要晚了,要是你的司机不行,还是尽快换一个的好,别每次干什么都要大家等。"
  �飞一向跋扈,开会、吃饭、聚会时总是晚上一会才到,刚开始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仪,后来这么些年也竟成了习惯。这种事不算什么大毛病,各个堂主虽然心中不满,却都不好较真儿,没料到这个时候聂辰居然提了出来,虽然说的委婉,但指责之情已经表露无疑。
  �飞也没想到聂辰会这么说出来,先是一愣,继而冷冷一笑:"怎么,当家的这是要教训我这老头子么?"
  "舅舅。"聂辰也不看他,声调平平地说:"不要说什么当家不当家,咱们是一家人,爸爸在世的时候最倚重你的,如今他去了,逢年过节的,竟最后一个才见你来看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飞冷笑:"不是你让我等到最后的么?"
  "众位叔伯都是爸爸的好兄弟,大家事情都忙,先到的总不能一直等你这晚来的吧?我还以为你不想来了呢。"聂辰说,"话说回来,要是爸爸还在世,你也会这么怠慢么?"
  "你……"�飞没料到他这么直截了当,一时语塞,聂辰步步紧逼:"想当初爸爸重病的时候,叫了人来宣读遗嘱,你不是第一个赶到的么?去年秋天,我回国时第一次开会划地盘,你也是第一个到的场,怎么才一年多的功夫,就变得这么不守时了呢?"
  这话说的相当刺耳,�飞脸色一变,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论情理,爸爸对你不薄,你不该人活着一套人死了一套,论帮规,当年爸爸带着大家出生入死打下江山,13K才有今天的成就,他的年祭你不该怠慢。"事关情义孝道,聂辰说的掷地有声,旁边众人虽都是他的长辈,一时竟不好出言劝阻。
  "好……"�飞怒极反笑:"我今儿就是晚了,你给我扣这大帽子,是想怎么样?"
  聂辰肃然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冷冽:"没有别的,只是给舅舅提个醒,人在做天在看,爸爸去了,我还在,你是怎么对我,怎么对13K的,我和叔伯们心里都有数。"
  "哈!"�飞冷笑,"我有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13K的,你倒是说说看!"
  聂辰嘴角一翘,露出一个冷淡的笑意:"我倒是没有什么,反正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没有死。"
  "查爷!"一边一个年轻些的堂主忽然开口,"现在是春节,你也知道,我们开赌场的,这时候是最旺的旺季了,可昨儿居然有人找上了门,说我的地盘被抵押给了他们银行,现在贷款到期,要强制查封,这件事,你清楚么?"
  �飞神色一窒,冷冷看了一眼那人,那人又说:"咱们13K的地契一向存在帮里,能拿出来做贷款的人,可不多。"
  �飞不语,聂辰忽然说:"今儿是爸爸的大日子,咱们就不要提这个了,诸位,最近我刚查完了帮里多年来的大帐,正好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正月初三上午九时,请大家来一趟老宅,我们开个年会。"
  他这话的意思已经说的相当清楚了,那人不好再追问什么,其他堂主们也都知道他查了两个多月的帐,自然也想听听他的年报,闻言纷纷点头。
  只有�飞,脸色越来越黑。
  祭奠完毕已经是傍晚,聂辰送走了众堂主,最后上了车。
  "回公寓么?"猴子问。
  "嗯。"聂辰坐在后座上,点了支烟,面色有些凝重,想了半天才说:"给老刘打个电话,今晚我和霍先生回老宅去住,让你的人也都过去……告诉老刘,老宅里的人,务必肃清。"
  鲜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如临大敌的模样,猴子也不禁打起了精神,一边开车,一边依照吩咐开始布置。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公寓楼下,霍子南早已接到了他的电话,见他回来便径自下了楼,将随身物品丢进了后备箱,上了车问:"怎么忽然要回去老宅住?"
  "那边更安全。"见到他聂辰的脸色放晴了些,口气也轻松起来,"过年嘛,回家住两天也好。"
  猴子发动了车子,霍子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抽出一个大红信封递给聂辰:"喏,给你的。"
  "什么啊?"聂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叠崭新的钞票,拿出来数了数,九百九十九,"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想要我叔叔的红包么?"霍子南笑着说,"下午他特意打电话叫我回去取的,我跟小丁回了趟家。"
  聂辰张大了嘴,霍子南忍着笑:"他说给我女朋友的见面礼,谁让你被他撞见了呢,看你那卡哇伊的衣服,他还以为是女的呢……害我被叔叔婶婶数落了一个钟头。"
  "啊?"聂辰嘴角抽搐,"女朋友?他没看见我的鞋吗?哪个女的能穿四十三码……"
  "他以为那是我的……"霍子南已经笑的不行了,从怀里又掏出个红包,"还有呢,这个是我给你的,好歹你也叫了叔叔……"
  "你……"聂辰黑线,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一脸财迷相地沾着口水数了数钱:"加起来都快两千了,昨天订的佛跳墙就算是你们老霍家请儿媳妇的吧……"
  "儿媳妇……傻大黑粗的你还真好意思。"
  一下午的超低气压终于冲散了些,车里的气氛欢快了不少,前面开车的猴子偷偷看着后视镜里腻在一起的两个人,嘴角忍不住轻轻上翘,真是看不出来,这俩人平时一个冷峻,一个腼腆,凑在一起居然这样活宝。
  一物降一物啊……
  正嬉笑间,猴子忽然感觉脑中白光一闪,下意识地,立刻将方向盘猛地打了半圈,同时伏低了,低喊一声:"卧倒!"
  霍子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聂辰瞬间变了脸色,猛地将他一把推倒,自己压在他身上,掏出了腰上的手枪。
  "砰"一声闷响,霍子南只觉得后颈一热,抬手一摸,手上粘腻腻地,腥气浓重,定睛看去,竟全是血。
  枪伤・运筹
  他中枪了!
  这个念头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霍子南的心瞬间冰冷,颤声道:"聂、聂辰……"
  话音未落,忽觉身上一轻,扭头看时只见聂辰已经稍稍直起身来,猫着腰将右手的枪换在左手,借着车门的掩护飞快地往窗外连着打了几枪。
  巨响在耳边炸开,霍子南浑身一震,猴子打方向急转,车子猛地一个甩尾冲入了路边的岔道,与此同时,一路上一前一后保护他们的两辆保镖车迅速插上,前者斜刺里挡在了偷袭车的去路,后者直接撞在了它的车尾。
  前后夹击之下,偷袭的商务车一头栽进路中的绿化带熄了火,车上冲出六个身着黑衣的持枪男子,向围截而来的保镖猛烈开火。
  撞车声传来之时车窗正缓缓合上,霍子南只听到一声闷响,并没有看到后面的枪战,一颗心早已焦急地悬在了聂辰身上。
  没有人说话,聂辰和猴子似乎对偷袭者的身份早已心照不宣,并没有做什么讨论。
  车子疾驰在林间道上,天已经蒙蒙黑了,车里很暗,聂辰又穿着一身黑西服,霍子南一时看不出他伤到了哪里,只发现他的脸正渐渐失去血色。
  "你怎么样?伤着哪儿了?"霍子南不敢碰他,低声问。
  "没事,擦了一下。"聂辰神情平静,一边快速地退出枪膛重装子弹,一边低声说,"你没事吧?"
  霍子南摇头,聂辰腾出左手握了握他的手,语气仍旧平静轻松,"之前抽了根烟,怕你闻了晕车就没有关车窗,恰好被他们抓住空挡……没事了,车子是防弹的,我们绕点路,大约半小时后能回老宅。"
  他说的轻松,霍子南却不相信,回手摸了摸后颈,立刻便料定他伤的不轻――要是只是擦了一下,怎么可能喷这么多血出来,况且他不是左撇子,怎么会用左手开枪?
  "你中枪了?是不是右手?"
  "右上臂。"聂辰知道瞒不过他,便坦然说,"贯穿伤,子弹没留在里面,打在了靠背上。"
  "我看看……"
  "一会再说。"聂辰不让看,从座位下又拿出了一把枪来,将两把枪都上好了膛,放在身边,想了想又打开了他的安全带,说:"阿蟹他们还没跟上来,一会要是有事,你自己钻到座位下面。"
  他身上正散出淡淡的血腥气,说话时中气也有些不足,霍子南心中焦虑,不由分说轻轻托起他的右手细看,只见血已经顺着胳膊流到了手背上,平日里温热的掌心一片冰凉。
  "我先给你包扎一下吧。"霍子南忍不住说,"好像伤了血管,流这么多血……"
  "到老宅再说吧,你……"话说一半戛然而止,黑暗中聂辰的瞳孔骤然收缩,左手忽然一把用力搂住了他的腰,霍子南只觉得一股大力撞到了车身上,整个车子剧烈的晃了一下,要不是聂辰拉着他早结结实实撞在车门上了。
  车子失去了平衡,猴子拼命打方向才稳住了没翻,但已经控制不住滑下了公路,冲到了一边的树林里。
  林中没有道路,猴子竭力变换方向闪避着树木,车子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颠簸了片刻,车速明显降了下来。
  忽听引擎声起,刚才撞他们那辆车子跟了上来,紧接着,"砰砰砰……"一串闷响响过,车窗上的防弹玻璃立刻出现了几个白色的弹痕,右下角甚至被打出了一道裂纹。
  "到座位下面去!"聂辰用力推了他一把,接着拿起了枪,矫健的身体如同待战的猎豹一般绷紧了,仿佛根本没有受到伤势的影响,一脸戾气地凝视着车窗外面。
  车子剧烈地颠簸着,霍子南伏在座位下面的凹处,额头后背都被座椅撞的生疼,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只紧张地看着聂辰的脸色,生怕他撑不住倒下来,或者再受伤。
  枪声过后不久,偷袭的车子跟了上来,聂辰喊:"猴子,开窗。"手中的枪已经瞄准了外面。
  就在此时,忽然又起了一阵枪声,子弹却没有飞过来,而是尽数打在了偷袭的车上,猴子的声音一喜,"他们赶上来了,是阿蟹!"说着将车拐了个弯,并没有开车窗。
  几秒钟后,只听得"轰"一声巨响,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只见偷袭的车子大概是被打中了油箱,已经变成了一团火球,阿蟹的车子停了,几个人从车上涌下来,正向着起火的车子奔去。
  看见这一幕聂辰放松了些,左手依然握着枪,右手却垂了下来,缓缓搁在膝盖上微微发抖,显然是疼的厉害。
  "没事了,起来吧。"
  霍子南依言重又坐上了后座,接过他右手染着血的枪放到一边,托着他的胳肘轻轻摸了摸上臂前端,聂辰痛的一吸气,说:"是这里。"
  车子猛地颠了一下,重新上了公路,平稳行驶起来,猴子回头看了一眼,神情焦急,手却仍旧稳稳握着方向盘:"已经能看见老宅了,五分钟内到。"
  聂辰舒了口气,说:"打电话给阿蟹和小丁,处理完后立刻来老宅见我。"
  五分钟后车子驶到了目的地,下车的时候聂辰依旧步伐矫健,完全看不出伤势如何,霍子南心急如焚地跟在他后面,对站在院里迎接的老刘低声嘱咐:"刘叔,取急救药箱来,他受了伤。"
  老刘闻言大惊,立刻找到药箱送进了聂辰的卧室。
  卧室里,聂辰皱着眉脱下衬衫西服,霍子南才发现他小半个身子都被血染透了,弹孔在上臂,子弹贯穿肌肉后又在后背斜斜擦出了一道血痕,所幸弹头没有留在身体里,没伤到大血管,也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耽搁了太久,失血有点多。
  作为一个医生,血肉模糊的场面霍子南见的多了,车祸后胳膊腿搬家的伤员他也处理了不知道多少例,但此时此刻,面对聂辰胳膊上狰狞的伤口,他还是忍不住心悸。
  家里没有麻药,这种情况送他去医院也太过危险,霍子南耽搁不起,只能就家里简单的工具药物给他处理伤处。
  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脱脂棉从弹孔这头直接捅到那头,聂辰疼的脸色刷白,虽然强忍着没有出声,冷汗却汹涌地从胸口后背渗出来,霍子南久经考验的双手也不禁颤抖,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好不容易消完毒,上好药,聂辰自然跟水洗过的一般,霍子南也是汗流浃背。
  包扎完患处,聂辰吃了些消炎镇痛的药,苍白着脸倚在沙发里闭目养神,霍子南拧了热毛巾给他擦了浑身的汗渍血渍,套上件柔软的T恤,轻声说:"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吧,想吃什么我去给管家说。"
  聂辰轻轻摇了摇头,霍子南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冰凉的全是汗,倒是没有发烧。
  想到他平时活蹦乱跳的赖皮样子,再看看眼前,霍子南不禁心里难过,坐在左侧轻轻搂住他的腰,额头低着他肩头,默然不语。
  "没事儿别害怕,刚才被酒精蛰的疼,这会已经好多了。"聂辰知道他担心,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你去跟老刘说,我想吃白灼海虾,还有清炒西兰花,再弄个海鲜粥什么的……"
  "你不能吃这些发性的东西。"霍子南皱眉,"不然让他弄点清粥小菜来吧,点心也好,月亮酥蛋黄卷什么的都行。等过一段你伤口愈合了,再吃海鲜不迟。"
  "唉,海鲜也不让吃……算了,谁让我是耙耳朵呢。"聂辰笑了笑,又说"对了,让他给御翔楼打个电话,佛跳墙送外卖吧。"
  霍子南出去吩咐了,回来时见聂辰嘴上叼着根烟,便主动给他点上了,聂辰抽了一口,伸出左臂将他搂在怀里,含糊不清地说:"陪我坐会儿吧。"
  "嗯。"
  "不嫌我有烟味儿了?"
  "暂时不嫌。"
  "那以后也可以在床上抽烟吗?"
  "不行。"
  "……"
  晚饭还没送来,猴子便带着阿蟹和小丁过来了,聂辰让他们坐,对霍子南说:"你去问问老刘饭好了没。"
  霍子南知道他们要谈正事,便依言回避了。
  "怎么样?"聂辰也不客套,将茶几上的烟丢给对面的阿蟹,问,"抓着舌头没?"
  "带头的跑了,留下一死两伤。"阿蟹抽了支烟点上了,说,"都是生面孔,外地人,大概是雇的,接头的电话是不记名卡,查不到主人。他们只能说清带头那人的长相,听起来有点像阿灭的手下。至于车子,是报废的,而且车主早就做过挂失。"
  聂辰不语,只默默抽烟,猴子跟着说:"我查了现场的子弹,他们应该有用M-9,这种枪在M市只有老梁他们有渠道,稍后我去查一下编号。"
  "不用了。"聂辰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蒂,眼神阴冷,"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查了。"
  众人讶然,聂辰顿了顿又说:"从今天起,到正月初三前,你们全都留在这里,小丁,你还是主要负责霍先生的安全。"
  小丁点头,聂辰说:"阿蟹,你和小丁先出去,我有事和猴子谈。"
  两人离开,聂辰重又抽了支烟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燃,倚着沙发沉默良久,说:"猴子,美人港是不是快开业了?"美人港自半个月前忽然关门歇业,眼下正值春节,是娱乐业的经营旺季,这种情况是极反常的。
  "有消息说是正月十五。"猴子说,"我查了他们所有的文件,法人和地产所有人都是一个叫张慧琪的女人,没有任何背景,大概只是个幌子。帝豪从一个月前开始增招人手,现在人员已经是原先的一倍半,大概就是为美人港开业做准备的。"
  聂辰点了点头,说:"继续查这个张慧琪,另外,留意一下胡焕的动向,一年了,他砸了不少钱在美人港,以他的性格,这一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不敢动潘昱雄,不代表就不敢动�飞。"
  猴子应了,聂辰不再说话,却也不说让他走,眯着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想了半天才问:"猴子,你会用刀吗?"
  "?"猴子不解,"刺刀用的比较多,但现在都用枪了,怎么?"
  "没什么。"聂辰想了想,说,"帮我找一柄刀。"左手比划了一下,"三十公分长,五公分宽的样子,这两天闲着没事我们玩玩。"
  "行。"
  "没事了,你去歇着吧。"聂辰扶着右臂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仰躺在沙发里,"叫霍先生上来,我饿了。"
  猴子起身告辞,待出了房门,忽然想起,聂辰叙述的刀子,依稀有点像胡焕那柄有名的缅刀。
  年会・逼宫
  正月初三一大早,聂家老宅便陆陆续续迎来了十几辆风格各异的豪华名车,平日里幽静的中式宅院里忽然间多了许多神情冷峻的黑衣保镖。
  保镖们都留在院子里,宽敞的大厅里暖气开的十足,年会即将开始,聂辰穿着件烟灰色的休闲毛衫,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里,右手松松搭在扶手上,左手端着个景泰蓝茶杯,正静静地喝着参茶。
  老刀倒是一身的正装,他来的最早,此刻就坐在聂辰右侧,看了看他的胳膊,问:"听说有人偷袭你?伤的重么?"
  "右臂挨了一枪,还好没伤着筋骨。"聂辰的声音有些暗哑,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发了两天烧,今早才好了一点。"
  "你身体不好,年会可以推后的么。"老刀皱眉说,"我知道你是为13K好,但做事也不用这么拼命。"
  聂辰嘴角翘了翘,放下茶杯说,"这件事越早了结越好,老这么悬着,恐怕会有更多的子弹正虎视眈眈想要打在我身上呢。"
  老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也好。"
  堂主们陆陆续续都到了,打过招呼以后分主次坐开,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看,彼此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聂辰查了三个多月的大帐,堂主们本来多少都猜到了他的意图,两天前,聂辰又将他们分别一一招到老宅,密密谋划了一番,因此今天大家对年会的主题其实都是心知肚明。
  那个人,早就该动了,聂辰现在要开这个头,大家自然乐得坐享其成。 只是,不知道这个头他到底要怎么开,事情,又要办到什么程度。
  "你之前跟我说的事,我都准备好了。"老刀侧头凑近了他的耳畔,低声说,"只是……他今天会来么?"
  "会。"聂辰没有丝毫犹疑,"他要是不想在三月份彻底破产跳海,今天就必须要出现。"
  老刀似乎是下了决心,又似乎是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果然,九点整,�飞带着六个保镖按时出现在了门口。
  至此十三个堂主全体到齐,聂辰吩咐老刘封门,只留下阿蟹和一个做纪要的秘书。
  大厅里气氛莫名地有些沉重,虽然正值春节,可一切的喜气都好像被隔绝在了外面,没有一个人发话,寂静的让人不安。
  聂辰对阿蟹点了点头,阿蟹将桌上的一个文件袋打开,一一分发给了众人,文件不厚,堪堪只有五六页的样子,但各个堂主一看之下都变了脸色。
  "大家手里是我的财报总结。"聂辰说,"在末尾那一页,是我刚刚得到的内部消息,明年,黑道上的生意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好做了,13K和海盛在M市风光了快二十年,已经引起了当局的注意,因此,春节后大家的业务恐怕都要紧缩……当然我的意见仅供参考,如果哪一位认为我是危言耸听,也可以继续扩大生意,但,不要再打着13K的名义了,我担不起。"
  严打这种事一般每年都会有那么几趟,但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大家在上层多少都有些关系,每一次基本都能安然度过,不过这一次,力度明显与以往不同,打击对象也非常明确。
  像老刀、严坤这样做走私的,跟上层跑的最熟,多多少少也已经嗅出了点风声,此刻看到的这份文件,与他们之前得到的情报基本吻合,只是细节更加详尽细致罢了。
  因此,他这番话说出来,没有人表示质疑。
  "黑道上的生意要收缩,可13K正常的利润还是要维持,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讨论一下明年的利润点。"聂辰的声音不算大,但很沉稳,"另外,对于一些明显已经是夕阳产业的生意,今天也要做个策划。"
  他到底疲累,说完这番话稍稍有些气喘,端起身边的参茶喝了一口,说:"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跟大家交代一下13K过去一年来的负债情况。"
  听到这个,�飞容色一窒,聂辰瞟了他一眼,说:"大家一定很奇怪,我之前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来查13K八年来的大帐?其实原因很简单,力诚在上市审核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问题,力诚的资产,包括力诚大厦的整栋建筑,在一年多前都被抵押给了几家外地的银行,一个月前,有三家银行同时冻结了力诚。一栋建筑居然以不同的方式抵押给了三家银行,真是匪夷所思,当初这里面肯定有许多违法的操作,现在要处理起来难度非常大。"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么大一笔钱,我居然完全查不到资金流向!"
  众人默然,静等聂辰继续说下去。
  "除此之外,帮里还有两家赌场、一家三温暖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在经营者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抵押给了银行,好在只抵押了一次。"聂辰转头问�飞:"舅舅,你有没有什么话说?"
  �飞冷冷一笑,说:"是,我是把一些地产抵押了出去,这两年帮里有些生意不景气,亏了钱,我也没有办法,至于账目……下面的人没扯清,我也没工夫细查。"
  聂辰淡淡说:"大帐您是没扯清,还好小账很清楚……"说着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转了个向,面对�飞,"这份账是我从帝豪去年辞职的会计手里拿到的,你先后通过帝豪转走了两次抵押力诚所得的款项,至于用途,现在我就不追究了,我只想说一句,投资有风险,舅舅,没有这个本事,千万不要玩资本。"
  "你是在教训我吗聂辰?"�飞恼羞成怒,"这两年我管着13K这么大的摊子,生意哪有那么好做,都像你上个月那样不顾一切地为个兔儿爷跟海盛闹,13K哪儿能撑到今天。"
  聂辰冷然刺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正好,这件事我也正想在今天给大家一个交代,霍先生是我男朋友,我将来是打算跟他一起办移民去美国结婚的,这是我的个人选择,大家看得惯也罢,看不惯也罢,他都是我的另一半,跟我父亲母亲,跟我的妻子是同等的地位,希望大家给予应有的尊重。"
  这话说的相当正式,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多少都有些震惊和尴尬,这年头有钱人玩男人不稀奇,但真大言不惭要找个男人结婚的,还真是没见过,毕竟,国内是不允许同性结婚的。
  虽然不甚认同,但聂辰已经成年,他的私事众人也不好出言反对,无论如何,大家都明白他此举算是在帮里明确了霍子南的名分,未来,无论愿不愿意,在面子上,大家都必须把他当大嫂对待。
  顿了顿,聂辰又说:"对于舅舅提到的事,我承认,我处理的不理智,给13K造成了损失,具体数目我已经叫人算好了,按一点三倍在我的年终分红里扣,多出来的那部分就算是给大家的精神损失费了。"
  说完这段话,聂辰从茶几底下抽出了一叠文件,让阿蟹放在了�飞面前,说:"舅舅,你这两年撑着13K不容易,我很感激,你抵押了这么多产业,拿银行贷款炒股票炒黄金炒期货,赔的一塌糊涂,我也权当是你为了13K炒的。这个窟窿,我替你填。"
  �飞面色阴沉,聂辰说:"我在国外运作了五年的私募基金,昨天上午全部盘清,由一家美国公司整体并购,所得款项的百分之八十用于抵偿你的贷款。如果你没有异议,就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
  �飞拿起文件翻了一遍,冷笑一声:"你要我把手里现在所有的产业都交出来?够狠的啊聂辰!你这是想让我出局?"
  "不是出局,是退休。"聂辰仍旧板着脸,说:"这些产业都是13K名下,这些年你不过代为经营,现在你在经济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些生意全部盘活也不一定能还清银行贷款,我替你填了窟窿,代表其他12名堂主收回产业重新划分,于情于理都已经仁至义尽。"
  资金是死的,可产业是活的,虽然�飞手下的生意按资产评估是比银行贷款要少,事实上真正的价值比那笔钱要值钱的多,但聂辰这么说,字面上是没有问题的,�飞一时竟无法反驳。
  "舅舅。"聂辰语气平和而强势,"签字吧,无债一身轻。"
  "笑话!"�飞怒极反笑,将文件扔了一地,"什么13K的产业!这批场子是老子一刀一枪拼来的,谁也别想从我手里弄走!"霍地站起身来,"贷款我会想办法还,在这个交易我不接受!"
  "站住!"聂辰低喝一声,"这不是你想象中的交易。实话告诉你,半个小时前,各个堂主已经在接管地盘了。你签不签这个字,结果都一样!"
  "13K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飞色厉内荏。
  "当然,所以这是我跟其他十二个堂主一起做的决定。"聂辰语气森然,"所以,大家才会提前去接收你的场子……舅舅,签字吧,等外面一切都摆平了,我自然会让你出这个门!"
  这场腥风血雨的年会整整持续了一天,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大厅的门没有开过,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飞带来的保镖一到场就被一群训练有素的打手制服了,铐起来关在了后楼的一个小屋里。
  与此同时,M市�飞手下的所有场子都在不惊动客人的情况下被强制接收,高层大清洗,基层没有任何变动,反而每个人都发到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到了下午三点,一切仿佛都恢复了正常,十二个堂主各自乘车离开,只有�飞被留了下来,住在了聂家老宅的一间客房里。
  这件事,聂辰筹划了整整一年半,运作了三个月,所有的行动都异常低调,直到两天前他一一召见13K的十二个堂主,布置今天的行动,大家才明白他已经下决心要将�飞彻底拉下马了。
  �飞的场子分别划给了四个堂主,每一个的产权聂辰都正好占到百分之五十一,但年终分红他只拿其中的百分之三十,这样一来大家都很满意――虽然拿不到控股权,起码收入还是非常可观的。
  为了让�飞彻底交权,让13K的产业不被银行查封,他盘清了运作良好的私募基金,拿出自己全部的身家来堵这个窟窿。这么做,可以说是背水一战,但,也正是这背水一战,让十二个堂主了解了他想要将13K撑住,并托上正轨的决心。
  至此,所有人都开始隐隐觉得,聂辰,其实是一个比他父亲更顺应时代,更高瞻远瞩,更可依附的掌舵人。
  正月初七,天佑医院正式上班,早上七点半,聂辰亲自开车送霍子南到医院门口,拉着他亲了又亲,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你真是……"霍子南无奈地擦嘴,唇角好像又有点肿了。
  聂辰从怀里掏出一打小小的红包:"帮你准备的,见着顺眼的就发一个,过年嘛,图个吉利。"
  霍子南接过来揣到了兜里,聂辰又追了一句:"不许发给那个阿梅啊,老子的钱不能给你养狐狸精。"
  "去你的。"霍子南笑着下了车,聂辰一踩油门走了
  霍子南心情大好,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候诊大厅,忽见关傲带着保姆从楼上下来,忙停了步子,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春节好,院长。"
  "哦,春节好子南。"关傲点了点头,霍子南见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眉眼跟她颇有几分相似,料到是她未婚先孕生下的儿子,忙从兜里掏了一个红包递给那孩子:"小孩子要发利市的,多吃快长啊小朋友。"
  "还不谢谢霍叔叔。"关傲没有推辞,小男孩大大方方地接过了,说:"谢谢叔叔。"
  "时间不早了,去接班吧子南。"关傲拍了拍他的肩,"急诊科新培训的医生出了点纰漏,你的借调大概要到四月了,没问题吧?"
  虽然急诊外科与他前世的专业不太符合,但毕竟都是治病救人,院方决定的事他也不好反对,闻言便点了点头。
  颠覆・蹊跷
  聂辰将�飞在聂家老宅关了整整十天,直到正月十三,堂主们确认所有事都已经上了正轨,才亲自带人将他送回了状元里的公寓。
  这件事聂辰布置的十分周详,事发之时�飞也明白大势已去,于是十分明智地没有反抗,任由他分割瓦解了自己的势力,同时堵上了贷款的窟窿。
  不过,13K所有堂主的心都没有因此放下来,他们相信,这只是个开头,对峙,也许才刚刚开始。
  正月十五,关门装修达一个多月之久的美人港KTV重又开始营业,店内原本的欧式装修风格加了很多现代简约元素,看来十分新颖时尚,配上眼下最尖端的日本进口影音设备,颇有称霸窑街的气势。
  上午十点,龙虎舞狮队在门口耍了一趟斗魁,鞭炮声中新任经理与几个有头脸的官员顺利剪彩,下午,五十多名伴唱小姐撒了半条街,发出了整整三百张VIP金卡。
  晚上九点半,美人港所有的包间都定了出去,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跑了个空,在前台少爷的劝说下提前预定了之后几天的时段。
  生意兴隆,大堂经理看着收银处的电子表格笑逐颜开,正得意间,忽见十几个身形彪悍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大厅,喊:"人呢?老子要唱歌!"
  "对不起,包间已经满了,您需要预定明天的时段么?"前台少爷一脸的恭敬,却被一个男人抓住了硬生生拖出柜台扔在一边:"你他妈的找死啊,老子是来消遣的,你让老子等?!"
  前台摔的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大堂经理见来人跋扈,忙示意两个娇媚的小姐前去应付。哪知这帮人面对小姐不为所动,骂骂咧咧了半天,还作势要打,吓的美女们失声尖叫。
  僵持了半天,为首一人大怒:"不让老子寻开心,那谁他妈的都别想开心!砸!"
  他一声令下,众人一呼百应,纷纷从大衣里抽出暗藏的铁棍、斧头,眼看着便要开始破坏大厅。
  "各位、各位……"经理这才明白对方根本就是有备而来,专程来砸场子的,暗叫一声晦气,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赔笑道,"各位大哥,今儿我们美人港刚开业,还请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那人冷笑一声,"少他妈的废话!"转头吆喝一声:"砸!"
  经理使个眼色,一边的小弟立刻飞奔而去,几秒钟的功夫便叫来了二十几个保安,手持电棍迎了上去。
  闹事者不等他们动手,忽然发出一声唿哨,外面马上又闯进来了二三十个黑衣男人,手持各色武器加入了战团。
  元宵节、团圆夜,这一晚在美人港定到包间的人们,本来还为自己能够率先享受升级版KTV感到幸运,很快却都叫苦不迭。
  百人大战在一楼大厅展开,很快战火烧到了二楼,过道中的装饰被打了个七七八八,曲折时尚的镜面隔断几乎变成了断壁残垣,不时有浑身鲜血的人闯进包间躲避打杀,搂着陪唱小姐上下其手的客人们登时吓了个魂飞天外,不少人以为是警察临检,当场捂着头蹲在了地上,待知道只是黑社会械斗,纷纷立誓再也不会来天杀的美人港找罪受了。
  半个小时后,械斗双方的幕后老大终于按捺不住同时出现在了美人港的大厅,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场面,�飞和胡焕再次对峙,只是,双方的身份颠倒了过来――美人港的幕后老板,变成了�飞。
  这次的谈判和几个月前的那场一样不欢而散,甚至还要更崩坏一点,胡焕临走时彻底发飙,再次将那柄有名的缅刀扎在了�飞的耳边。
  有一位十分八卦十分大胆的地方电视台新闻记者,这一晚正好幸运地包到了一个美人港的包间,于是,当夜的新闻午夜档,械斗事件便被作为一条不足三分钟的地方新闻发了出来。
  当时霍子南刚好洗完了澡,裹着浴袍坐在沙发上擦头发,倒是没看到新闻当事人,只觉得那被砸的KTV十分眼熟,想了半天才记起就是跟聂辰车队一起去唱过K的那家。
  随便晃了两眼,他便调到了自然频道,"探索.发现"节目里正在演一个什么突厥王妃死亡的谜团,解说员的声音倒是十分低沉磁性,可惜节目节奏分外拖沓,说了十几分钟也没有揭秘到重点,看着看着他很快困倦起来,抱着靠垫倚在靠背上睡着了。
  临睡前他还在想,都这么晚了,聂辰怎么还不回来,下班时买的元宵放到明天肯定不好吃了,元宵节,不是要团圆的么……
  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他忽然听到门轻轻一响,眯着眼看过去,只见聂辰正在门口换鞋,想要起身叫他,实在困的不愿意动,便阖着眼懒洋洋地问:"怎么才回来?"
  聂辰一反常态地没有搭言,霍子南静候片刻觉得有些蹊跷,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发现他大冷的天居然只穿着件衬衫,冷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便皱眉问:"外套呢?早上出去你不是穿了我的大衣么?这么冷的天穿着衬衫乱跑,伤又没全好……"
  聂辰闷声回了一声,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了支烟叼在嘴上:"没事。"
  平日里很好用的打火机连着三下都没打出火来,霍子南抬头看看,只见聂辰的手竟微微有些发抖,再看脸上时倒是没什么表情,眸子暗沉沉地,眼底隐隐蕴着一股戾气。
  "你怎么了?"霍子南不由得疑惑,用遥控器调亮了落地台灯,伸手去拉他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聂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霍子南抓了个空,一时心中更加疑惑,站起身来绕过茶几走到他身旁,伸臂想要攀他的肩,他却退了一步,低声说:"我去洗个澡。"
  "着凉了?"霍子南揽着他的脖子摸了摸他额头,聂辰这次没有再闪躲,只微微侧过了头,目光闪烁,似在回避着什么,也不回抱他,淡淡说:"没有。"
  他脸上冰的吓人,却没有发烧,霍子南搓了搓他的脸:"冻坏了吧?"
  "嗯……有点。"聂辰的身体有点僵硬,木然任他抱了一会才放柔了声音说:"好了,松手,让我去洗个澡,挺脏的……"
  子南注意到他一直抄着双手,仿佛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低头细看,却看不出有哪里不干净。
  "不是打电话说买了元宵的么?"片刻后聂辰好像放松了点,"正好饿了,你去煮上,等我洗完澡一起吃。"
  这个澡聂辰洗的分外长,长的霍子南都担心他是不是在浴缸里溺水了,正准备进去看看,才见他披着浴袍施施然出了浴室。
  宵夜吃的很沉闷,聂辰一直不吭声,调羹在碗里默默搅动,半天才舀起一个送进嘴里,眼睛好像看着电视,心神却似乎还飘在某个不知名的远处。
  他明显心里有事,但他不愿说,霍子南也不好追问,毕竟帮派里的事他是不好过问的,再说问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最近压力太大,13K的权利在重新划分,要压制�飞,还要分化离间几个老资历的堂主,好几个午夜霍子南一觉醒来,都能看到他叼着烟独自窝在露台的摇椅里出神。
  他毕竟才二十五岁,又没有人提点,要想尽办法独自制衡这么多方的利益,压力不言而喻。
  但,有些事情,别人是帮不上忙的,只能他自己面对,霍子南暗暗叹气,男人,想要在事业上有所超越,有所建树,必须要孤独面对这种近似于自我虐待的权谋。
  这是他,一个黑帮老大的必修课。
  饭后两人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霍子南之前睡了一会,这时候也不太困,见聂辰一直眉头紧锁魂不守舍,便想让他放松放松,手悄悄伸进他浴袍的交襟,在他强健的胸膛上轻轻抚摸。
  一摸之下聂辰仿佛被他吓到了,轻轻抖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瞟了他一眼,嘴角上翘,情绪却放松了下来,右颊酒窝隐现:"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霍子南有点尴尬,脸隐隐红了,迟疑了一下想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双手合十扣在掌中,来回摩挲。
  霍子南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碰自己,之前,好像一直在回避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霍子南暗自思忖却不得要领,良久,发现聂辰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手,没有没脑地说:"这只手,救活过不少人的吧?"
  "你是说手术么?"霍子南莫名其妙,"我没做过什么大手术,都是简单的外科手术,算不上救活过很多人吧……"
  聂辰笑笑,眼神温柔而复杂,低声说:"很纯洁呢……"
  "什么?"霍子南没听清。
  "没什么。"聂辰松开了他,取了支烟叼上了,含含糊糊地说:"去睡吧,都快两点半了。"
  "呃……"霍子南彻底脸红了,"那个,你……你不想……"
  "太晚了。"聂辰好脾气地亲亲他的面颊,哄他道:"明早还要上班呢,去睡吧。"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他居然拒绝了他的主动勾引。
  色|诱这种事,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霍子南再没有勇气做其他的挑逗,红着脸站起身:"好吧,别抽太多烟,也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吧。"
  聂辰默默点头。
  躺在床上,霍子南有点尴尬,有点挫败,又有点空虚,翻来覆去半天才酝酿出了些许睡意,朦胧间不禁沮丧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肯让他干,他虽然出于喜欢自己极力克制着,终究是不满足的吧……
  然而,似乎才刚刚迷瞪过去,霍子南便感觉一个湿漉漉的物体一直逡巡在自己脸上,接着胸口一阵发闷,睁开眼时,只见聂辰正压在自己身上,温热的嘴唇来回摩擦着他敏感的耳背,粗重的鼻息喷在他耳廓。
  见他醒来,聂辰没有多说什么,轻车熟路地剥下了他的睡衣,精神百倍地在他脖颈胸口又吻又啃,细细的犬齿不重不轻地咬着他细腻的皮肤,舌尖拨弄他胸口的小点,驾轻就熟地挑逗着这个身体,很快就让他浑身都泛起了丝丝电流。
  霍子南无奈迎合着他的动作,年轻人都是这么没谱的吧,所谓"好好休息",不过一两个小时的功夫,便都化作了浮云……
  "几点了?"霍子南强忍着发颤的声音问,聂辰"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只粗鲁地舔舐着他的身体,滑腻的舌头绕着他最敏感的部位来回逗弄,很快就让他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只余下断断续续粗重的喘息。
  今夜的聂辰与以往都不相同,很失常,刚回来时情绪异常低迷沉闷,此刻,忽然从一个极端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亢奋的几近暴戾,仿佛豹子撕咬猎物,还隐隐带着些几不可查的战栗……
  他到底怎么了……霍子南迷迷蒙蒙地想着,与其说是情|欲勃发,他这种状态更像是在宣泄,宣泄某种愤怒与惶恐……
  霍子南心中疑惑,却又想不太真切,想要细细琢磨,然而下腹蹿出的快|感让他已经无暇推敲,电流一浪接着一浪,重重攀高,欲罢不能。
  【下面有漫画】
  吃掉・求婚
  身体沉浸在难言的欢愉之中,霍子南面色潮红,眉目含春,湿漉漉的眼神毫无焦距地凝视着眼前的虚无,颤抖着轻抚聂辰的头发,白皙修长的手指几乎没在他浓黑凌乱的发丝当中。
  顶峰在望,聂辰忽然停了动作,抬起身重又吻住了他的唇,疯了一般在他嘴里吮吸舔舐,弄得他舌根剧痛。
  "嗯……"霍子南口中吃痛,身体也胀痛的难受,不自觉地挺了挺腰,却得不到期待的爱抚,想要自己解决,一抬手又被聂辰迅速抓住了,按在身侧不得动弹。
  "唔唔……"霍子南难捱地蹙眉,聂辰毫不松动,用自己挺起的部位与他来回摩擦碰撞,又总在他浑身发抖想要释放的时候迅速离开。
  "别……"霍子南汗出如雨,低声求饶,"好难受……阿辰……"
  "叫我Alex.。"聂辰在他耳边低语。
  "Alex……"霍子南立刻妥协了,呻吟一般呢喃出他的名字。
  炽热的气息喷在耳廓,聂辰喘息着舔吮他的耳垂,半天才松开手抚摸他的腿,感受他细腻肌肤上因此而起的细细的战栗。
  霍子南终于得到了赦免,双手一经自由就握住了两人挺立的部位,微颤着上下抚弄,很快自己便射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汗汹涌而出。
  休憩了少顷,他喘息着想要替聂辰纾解,不过动了几下,便被聂辰挡开了。
  "不行……"聂辰眉头紧锁,纠结而矛盾地凝视着他,良久,忽然将他的身体翻了过去,整个人带着点奇异的邪恶,声音有些霸道,又有些撒娇似的任性:"我忍不了了……我要上你。"
  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探入他的身体,霍子南痛的几乎叫出声来,却被聂辰拽过睡衣堵在嘴里,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身体被循序渐进地撑开,尽管温柔,对削减疼痛却于事无补,聂辰一言不发地亲吻他的后颈,舌尖舔舐他白皙的皮肤下隐隐暴起的青色血管,似在表达安抚与歉意,但毫无停止的意思,一心一意志在必得地入侵着霸占着他,坚韧无比。
  退出手指,聂辰抱起他的腰跪趴在床上,压低他的后背,摆出最不易受伤的姿势,而后扯下了他口中的衣物,一边伸手在他两腿间轻柔抚摸,一边试着进攻他的身体。
  不管怎么预备,怎么做润滑,真捅进来的物体还是远比手指强悍,霍子南疼的浑身发软眼前发黑,聂辰用力抱着他的腰保持着跪趴的姿态,毫不犹豫地一点点刺入,在他闷哼出声时将胳膊伸在他脸前,声音沙哑:"咬着我……我们一起痛……"
  霍子南疼的昏天黑地,连意识都一明一暗不甚清楚,迷迷糊糊间狠狠咬住了眼前的胳膊,血哗一下从他齿缝中冒了出来,聂辰疼的一吸气,接着咬牙一刺到底。
  "啊……"两人同时痛呼出声,霍子南再也坚持不住,身体一软趴了下去,聂辰抱着他的脖子压在他身上,两人都重重吸气。霍子南胀痛无比自不必说,聂辰也被他夹的几乎当场泄了出来,虽然强忍着坚持住了,也是疼的难受。
  "你……放松点……"聂辰腾出手来轻抚他腰肋处敏感的部位,汗湿的脸庞紧贴他同样汗湿的脊背,"痛就喊出来好了。"
  霍子南在他身下缓缓摇头,抓着枕头的双手骨节都泛着青白,清瘦的肩胛微微耸动,哑声说:"没事……"
  适应了片刻,聂辰轻轻动了起来,霍子南浑身轻颤,口中不由得溢出饱含痛楚的呻吟,虽极力隐忍,仍听得聂辰心头悸动。
  他永远都是这样,一旦爱上,一旦确定了心意,便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保留,把整个人,整个身心都虔诚地奉献给自己奉若信仰的爱情。
  他曾经说过,没有毫无杂念的付出,就不会有清澈纯粹的拥有,情爱之美,不在于单方面贪婪的索取,不在于单方面挥霍别人给予的宠爱,而在于在自己内心滋发出的爱意之下,倾尽所有感情与气力,去给对方幸福,若是对方能够接受,能够感应,能够回报,便是圆满。
  有什么比这样的纵容与隐忍更值得满足,更值得珍惜……聂辰痴迷地亲吻他背,上天何其厚待,竟一连两世,都将这样纯粹的他送在自己面前,能够相恋,能够厮守……
  耳畔依旧传来断断续续压抑的呻吟,他的身体却渐渐适应了这种运动,肌肉放松了些,原本绷紧的背也开始变得柔韧,纤细的腰微微塌下去,臀翘起,身体呈出优美的弧线,贴在上面,让人迷醉。
  初时他的呻吟只有痛楚,随着聂辰不断变换角度的顶入退出,他的声音也起了变化,待终于抵到了那一处,他陡然闷哼了一声,浑身剧烈颤抖。
  察觉了他的变化,聂辰继续在那一处辗转厮磨,很快就让他两腿间原本萎靡的部位又缓缓挺了起来。
  这一夜,他们缠绵了太久太久,久到天空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才双双搂抱着倒在濡湿发潮的床单上,喘息着休息。
  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身体粘腻不堪,他们却已经没有力气清洗更换,攒起所有的力气也不过只能在对方面颊上落下一个颤抖的吻。
  连着泄了两次,霍子南有些吃不消,腰酸的厉害,小腹也有些抽痛,明知这样躺着明天一定会生病,但太累太累,最终还是放纵自己陷入了黑甜的昏睡。
  半梦半醒间身体落入了温热的水中,一双手温柔而又细致地将他里外都清洗妥帖,而后用松软的毛巾擦拭干爽,塞进了带着洗衣液清香的被子。
  霍子南长长舒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了,一个火热矫健的身体立刻缠了上来,将他松松搂在怀中,迷蒙间听到一个若有若无似真似幻的声音:
  "John,我会永远爱你,那些想要伤害你的人,通通都不得好死……"
  这个誓言有些危险,听着让人心悸,霍子南想要说些什么,但恍惚间又不确定自己是梦是醒,挣扎片刻意识终于陷入了黑暗。
  醒来时,天光大亮。
  霍子南迷迷糊糊睁开眼,摸到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吓得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却立刻被浑身的酸痛击溃了,呻吟一声重又倒了回去。
  他无奈地看着时针,居然已经是中午一点半了,看看身边,是空的,聂辰大概早早就醒了去公司了……
  这混蛋,不知道我今天要上班的么?自己醒了也不叫醒我……霍子南咬牙恨恨想,两辈子了还没为这种事旷过工呢。
  揉着胀痛的脑袋,几乎断掉的腰,霍子南无奈挫败地继续躺在那里,还好那个地方似乎被上过药了,清清凉凉地很舒服。
  话说回来,这个身体,真是太不争气了……
  "醒了?"
  没料到家里还有别人,霍子南吓了一跳,侧头看时只见阿蟹穿着格子围裙,正端着一个紫砂煲从厨房出来:"辰哥说你大概快醒了,让我早点把饭菜准备好。他跟你还真是心心相印,打完电话我就开始准备,刚做好你就醒了。感觉怎么样?在床上吃还是下来。"
  "哦……我下来,真是麻烦你了。"霍子南有些赧然,毕竟,一个大男人没病没灾地傻乎乎在床上睡了整个上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睡衣已经好好穿在身上,拖鞋就摆在床边,霍子南趿着拖鞋往浴室走去,不留神一步跨大了些,登时难受的脸色发白。
  "怎么了?"阿蟹放下紫砂煲赶了过来,一把扶住他的胳膊:"还难受么?辰哥说你感冒的厉害。"
  感冒……霍子南尴尬地笑了笑,挣开他的手,忍着股间疼痛尽量平稳缓慢地往浴室走去:"我没事……很快就能好了……"
  简单洗漱一番,霍子南坐在餐桌边吃饭,大概是聂辰专门吩咐过,阿蟹只做了八宝粥,主食菜肴一概没有,十分适合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聂辰呢?"霍子南问他,"他不回来吃中饭?"
  "帮里出了点大事,他在外面吃了。"阿蟹解下围裙放在一边,坐在了他对面,"医院已经帮你找人代班了,吃完饭,休息一会,我要带你出趟门。"
  "?"霍子南惊讶,"你带我出去?去哪儿?"
  "去趟状元里。"阿蟹面现沉痛之色,"查爷的故居。"
  "查爷?故居?"霍子南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看那个仅一面之缘便对自己横加污蔑大打出手的男人,况且,什么叫"故居"?
  "我知道他跟你闹过不愉快,但死者为大,以你的身份,第一天无论如何也要去吊唁一下的。"
  死者为大……霍子南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呐呐道:"查飞……聂辰的舅舅……他死了?"
  阿蟹点头,沉声说:"也没什么,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道上混的人,小一半最后是要横死的。"
  霍子南这才完全明白�飞死了,而且是横死。
  不过,什么叫"以你的身份"?
  "那么……我跟他素昧平生,为什么第一天要去吊唁?"
  "你怎么能不去?"阿蟹讶然,"查爷膝下无子,辰哥算是他唯一的后辈,整个丧事都是他操办的,你是13K的家嫂,帮里都知道,自然要出面吊唁,不然,恐怕会落人话柄。"
  "什……什么?"霍子南嘴角抽搐:"家……家嫂?那个……你们帮里都知道?"
  "当然了,辰哥年会上就跟大家说明白了,他要跟你结婚。"
  结婚?他从没提起过啊……霍子南瞠目结舌,这算什么?中国式求婚?全世界都知道了,就差当事人?
  太间接了吧……
  谋杀・吊孝
  �飞是元宵节午夜被人一刀捅死的。
  当时他正赶去情妇的住处,车停好以后,他独自往联排别墅走去,半路上不知为何却换了方向,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花园,而后被人一刀扎入腰部,刺破肝脏失血过多而死。
  发现尸体的是别墅区一个收垃圾的大婶,她大惊失色之下立刻报了警,然而13K的人来的比警察更早,在详细询问了她情况以后付了她一笔压惊费,并交代了要给警察提供的说辞。
  像�飞这样的人,身上本就背着不少人命官司,况且他的死一看就是江湖仇杀,手下们自然不能交给警察处理,因此早早就找关系去了警局疏通运作,很快便通融好了。
  警察来后例行公事地询问搜查了一番,勘查了现场,调保安录像时发现这个花园居然是整个区域唯一一处摄像死角,什么也没有留下。
  13K要求息事宁人,收了钱的警察们自然也没什么话说,办完手续便让他们领走了尸体。
  这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三个钟头,早上十点,灵堂在�飞状元里的公寓摆设停当,负责对外联络的人给�飞的熟人亲友以及13K道上的朋友发了讣告,通知人过来吊孝。
  虽然十天前�飞已然失势,但他毕竟曾是13K最大的堂主,整个帮派的开山功臣,现任帮主的亲舅舅,身份依然是尊贵的,因此前来吊唁的人非常之多,光13K内部人员,就来了几百人。
  �飞无妻无子,聂辰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只得奉子侄辈的礼节答谢来吊唁的宾客,一上午跪在灵堂边给人还礼,膝盖都跪麻了。
  他右臂枪伤未愈,本来虚弱,加之头天晚上跟霍子南缠绵了半宿,根本没怎么休息,此刻跪在灵堂上,脸色苍白目光黯淡,看得几个堂主都心下悲戚。
  "起来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吧。"老刀忍不住俯身扶他,低声说,"让阿灭替你支应一会,你伤还没好,别把自己累坏了,帮里和公司多少事情还指着你操心呢。"
  聂辰缓缓摇头,执意跪在当地,半天才哑声说:"我没事。"
  老刀暗自叹息,聂辰前一段因为贷款抵押的事不得已卸了�飞的权,又在几个堂主的要求下软禁了他好几天,他们毕竟是甥舅血亲,这么做聂辰心里到底难受,十几天里一直难见笑颜。
  其实,在老刀看来,他对�飞算是仁至义尽了,自他从国外回来,�飞就没有放松过对他的压制,一开始是架空他的权利,后来连着两次赛车都做了手脚,差点害他和霍子南送命,年初一听到风声,又在他们去老宅的路上横加阻截,买凶想要枪杀他。
  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不会再心慈手软任人宰割,聂辰能放他一条活路,还给他安排圆满的养老计划,算是道上罕见的大度了。
  终究,他还是太年轻太感性了,老刀摇头,虽然对他的悲痛不以为然,但作为帮主,他身上自有一分威严,也不好反对什么,况且以他的身份,治丧第一天也确实不好离开,只能由得他跪着,只暗暗吩咐手下好生盯着他,万一身体有什么不妥,立刻弄去书房休息。
  好在聂辰到底年轻身体好,撑了一早上倒也没出什么问题,中午吃完饭小憩片刻,复又出来向宾客还礼。
  "辰哥,霍先生来了。"猴子一直不动声色地陪在他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阿蟹打了电话来,他和小丁已经上路,大概五分钟后到。"
  "嗯。"聂辰应了一声,想了想说,"他最近身体不好,我们的婚事又还没有办,不用他陪我守灵,让他拜一拜就回去吧。"
  "是。"
  五分钟后,13K众人终于看到了那个曾经让海盛老大潘昱雄进了医院,让自家老大聂辰千般回护的男人。
  霍子南一袭黑衣,身材颀长挺拔,步伐稳健,由阿蟹陪同缓步走了进来。
  男宠在M市上流社会不算什么新鲜事,很多有钱人都豢养着几个,但像聂辰这样明打明出柜的,还是第一个,况且,像霍子南这样的男宠,众人也真没见过。
  完全没有脂粉气,没有男宠的媚态,容貌清隽英挺,整个人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虽然年轻,神情举止却端方雍容,绝没有轻佻之气,倒有些气定沉渊的风采。
  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是个同性恋,让人甫一照面便平白生出一分好感,若是女人,对他一见钟情也不为过。
  13K众堂主暗自互相对视一眼,心下都对聂辰为何如此倾心于他有了几分了然。
  霍子南依据M市风俗给�飞上了香,又按阿蟹事先的吩咐持亲人后辈的礼节行了跪拜,聂辰叩头还礼,之后两人一同站了起来。
  "好点没?"灵堂里人多,聂辰没什么越矩的举动,只小声问他,目光温和殷切,"吃过饭了么?"
  "我没事。"想到昨晚的事,霍子南有点脸红,低声说,"吃了,你吃了么?"
  "嗯。"聂辰点头。
  老刀自霍子南进来目光一直追在他身上,此时走了过来,说:"霍医生,好久不见。"
  "哦……您好。"霍子南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你来的正好。"老刀指了指聂辰,"他身上有伤,又执意不肯休息,你来了正好陪他去书房坐一坐,这里就让别人先顶一会吧。"
  这次聂辰没有反对,拉着霍子南进了书房。
  "还疼吗?"一关上门,聂辰便将霍子南拥入怀中紧紧抱住,低头亲吻他的耳背,手探下去摸了摸他的臀,"这儿……"
  "有……有点。"霍子南红着脸答应了一声,挡开了他的手,"外面这么多人,你……"
  聂辰轻轻一笑,抱着他坐到了藤椅上,搂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胸前,说:"略坐一坐就回去吧,好好休息,我让阿蟹照顾你几天。"
  "不用,我没什么要照顾的。再休息一晚,明早就去上班了。"
  "你自己做主吧。"聂辰知道他最是看重工作,倒没有执意要他休息,"这两天我要守灵,回不去,你一个人在家乖乖的,还是那句话,谁来也别开门,我和阿蟹都有钥匙。"
  霍子南点头,随口问:"你舅舅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或者昨晚吧。"聂辰皱眉,"这事你别过问了,过来上个香摆摆样子就成,知道的多了没什么好处。"
  霍子南依言结束了这个话题,静静靠在他身上休息,两人一时无话,都沉浸在淡淡的宁馨气氛当中。
  "叩叩……"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霍子南抬起身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聂辰却不松手,只扬声说:"进来。"
  老刀看到他们一个抱着一个的样子先是愣了,继而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地说:"阿辰,来了个客人,你出来见一见吧。"
  "哦……好。"聂辰这才松了手,霍子南挣扎下地,脸刷一下变得通红。
  "一起出去吧,我要迎宾还礼,你跟阿蟹早点回去休息。"说着聂辰替他理了理衣衫,拉着他的手往客厅走去。
  厅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套装的女人,身材高挑而凹凸有致,虽然大墨镜遮住了一半的脸,但一看就是个美人。
  "这位是张慧琪张小姐,查爷的好朋友。"老刀介绍了一番,又附在聂辰耳便低声说,"查爷就是死在去她家的路上。"
  "哦……"聂辰了然,向她微微颔首,"你好张小姐。"张慧琪,不就是美人港的业主么?看来查飞跟她感情还挺深,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产业挂在她名下。
  "你好聂先生。"张慧琪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十分清丽美艳的面孔,薄施脂粉的脸上全是哀痛之色,双目泪光闪动,"查爷生前常跟我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没想到,他居然……"一句话说不下去,她哽咽着停住了,掏出一个绣花小手帕轻轻擦拭眼睛,极力稳住气息,啜泣着道:"聂先生,查爷死的蹊跷,你一定要为他找到真凶,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含恨九泉。"
  聂辰冷然看着张慧琪,终于记起了她是谁。
  安琪,小有名气的女艺人,虽然没拍过什么旷世巨著,热播伦理剧上倒是经常担纲女一女二,演技温婉平实,深受八卦宅男宅女们的喜欢,最近熊猫台黄金档的一部古装宫廷戏,就是她主演的。
  没想到她一个公众人物,竟不顾八卦媒体的追踪光明正大前来吊唁�飞,可见是个性情中人,对�飞,也确实有些感情。
  "他是我舅舅,也是我们13K最大的堂主,这次的事,我们当然会追查到底,给他在天之灵一个交代。"聂辰对她生出一丝好感,诚恳道,"张小姐请放心。"
  张慧琪含泪点头,说:"我去给他上柱香。"
  老刀引她至�飞灵前鞠躬上香,聂辰还礼,刚送走这位女明星,忽见垮仔气喘吁吁从楼下跑上来,一见聂辰便急急忙忙喊道:"辰哥,不好了,阿灭他、他带了一大批人去了北青区找胡焕了,我拦不下……"
  "什么?"老刀愕然,"他怎么这么鲁莽,那边是胡焕的总堂,没凭没据的,他发什么疯!"
  "昨天胡焕带人砸了查爷的场子……美人港。"时至此时,垮仔也无心隐瞒�飞拥有美人港的真相,"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他们大闹了一场,胡焕动了刀子,还扬言要查爷的命,所以阿灭就……"
  "多少人,走了多久?"聂辰沉着脸从软垫上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七十多人,走了十几分钟的样子。"
  寻仇・立威
  除了M市软毒交易,海盛胡焕还经营着地下盗版行业,北青区,就是他盗版盘制作基地所在。
  聂辰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阿灭和帝豪原先�飞一些老部下已经和工厂的人打作了一团,好在他们这帮人都是干惯了架的,海盛那边却都是些工人,因此虽然数量上敌众我寡,半个钟头下来却并没落得下风。
  到场后聂辰先派力诚一队保安上去分开斗殴的两拨人,同时高声喊停,不过纠缠了五分钟,忽见外面冲进来百余名海盛的专业打手,后面跟着中等身材一身戾气的胡焕。
  这一百多人显然跟原先那些软绵绵的工人不一样,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手中提着铁棍片刀各色武器,凶狠的眼神逡巡在斗团中13K众人身上。
  "焕哥。"这种情势双方真要打起来肯定是两败俱伤,聂辰无意为着不明不白的缘故让13K伤亡惨重,便主动迎上了胡焕,"一场误会,大家不要冲动。"
  "你是来劝架的?"胡焕满面怒意地问,"13K是不是没人管的了了?个个都跟疯狗似的!"
  那边厢力诚的人终于将阿灭众人与工厂工人分开,双方一边怒目相对,一边开始检查伤者,聂辰乜斜了胡焕一眼,说:"他们也不是平白无故来这里闹事的,胡焕,既然你昨天敢在美人港放下狠话,今天我舅舅又离奇被杀,我们过来问问你,也在情理之中。"
  "哈。"胡焕大笑,"老子是干什么的你很清楚,吓唬人放狠话那是常事,没听说谁他妈被我咒了一句'你去死'第二天就真挂了,你舅舅他是纸糊的啊?我看你脑袋真是不太灵光,连这个都想不透,还学人家做老大,没的让人笑掉大牙。"
  他说的刻薄,聂辰倒也没有发火,冷着脸看了看一边的阿灭,说:"他是我舅舅的老部下,为人很有血性,昨晚你和查爷起冲突的时候他就在现场,算是人证。"接着转头问阿灭:"焕哥昨晚怎么说的?"
  "他说让查爷等着瞧,不出三天一定让他横尸街头。"阿灭咬牙切齿看着胡焕。
  "去他妈的人证!"胡焕大怒,"这也算证据?很好,那你们报警抓我好了,说不定法官还能判我死刑呢,狗娘养的!"
  "既然敢说,就不要怕别人查。"聂辰冷然说:"你说查爷的死跟你无关,那你昨晚事发的时候在哪里?"
  "你……"胡焕面现犹疑之色,恶狠狠盯了他半天 ,竟不开口为自己撇清关系,这么一来不仅是13K众人,连海盛的人也开始看他。
  聂辰步步紧逼:"查爷是13K的堂主,我的亲舅舅,你放完狠话他就被人一刀捅死,那伤口长短宽窄都跟你的缅刀一样,于情于理你都该给我个交代。"
  "操!"胡焕恼羞成怒:"你算老几?老子轮不到你来问,带着你的人滚!"
  "我是13K的老大!"聂辰也强硬起来,"道上的规矩我清楚的很!"
  剑拔弩张,聂辰毫不退让,胡焕也绝不妥协,双方人马怒目而视,一时间气氛紧张极了。
  "雄哥!"忽听一人低呼一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潘昱雄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平时寸步不离的贴身保镖阿宽。
  "雄哥。"虽然对潘昱雄平时的管辖十分不忿,但在他面前胡焕也不敢放肆,收了满面狰狞的怒容,颔首问好:"你来了。"
  潘昱雄对他摆了摆手,走到近前看了看聂辰:"听说查爷昨晚被人捅了?"
  聂辰冷冷看着他,指了指胡焕:"这事怕是要问你们焕哥了。"
  潘昱雄嘴角微微翘起,斜眼看了看胡焕,说:"他这个人向来嘴巴大,喜欢胡乱说些风言风语,不必放在心上,刚才我都听见了,你不是问他昨晚在哪儿吗?他在我那里,因为要谈些生意上的事,晚了就没有回去。"
  聂辰不语,潘昱雄又问胡焕:"你的刀呢?"
  胡焕嚅嗫半晌才说:"去三温暖按摩,被人偷了。"
  "嘁……"潘昱雄嗤笑一声,"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改天把脑袋也丢了吧,反正长着也没什么用。"
  胡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潘昱雄气定神闲地点了根烟,又给聂辰递了一支,说:"聂辰啊,我知道你舅舅死了你心里不好受,也能理解你上这儿来砸场子,可凡事要有理有据,法庭还讲究谁主张谁举证,你也别指望别人会把证据给你送手上。今天的事根本无稽透了,看在……看在他份上,我也不想为难你什么,你们走吧。"
  听到潘昱雄口中的"他"字,聂辰眼中寒光一闪,很快却平静下来,嘴角抽了抽:"你说的不错,谁主张谁举证……"
  潘昱雄笑了笑:"是啊,查爷的丧事开始办了吧?讣告我还没有收到,明天一定过去给他上柱香,说起来,他也算是个前辈呢,可惜……"瞟了聂辰一眼,眼角暗含危险,"就这么横死了。"
  聂辰冷然颔首:"谢谢。"随后对身后的人说:"我们走。"
  看着聂辰一行离去,潘昱雄回头看了看胡焕:"老胡,你这张嘴,是不是该管管了?要不然,你早晚要死在它上面。"
  聂辰带队出了工厂,冷着脸不发一言,径自带着猴子走到了自己的越野车旁,刚要上车,阿灭紧跟两步连了上来:"辰哥,胡焕和潘昱雄互相包庇,他妈的根本就是糊弄咱们,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巨响,聂辰回首间一个耳光抽在阿灭脸上,用力之大令人骇然,阿灭魁梧的身躯经不住一个踉跄摔倒的在地,捂着脸惊愕地看着他,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13K谁是老大?"聂辰森然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是你,还是我?"
  "……"阿灭完全被他身上的煞气镇住了,嚅嗫半天,鲜血在鼻端嘴角滴滴落下,竟不敢答话。
  "你给我记住!"聂辰指着他的鼻子,"论公事,查爷是13K的堂主,有我这个帮主在,没道理让你纠集这么多弟兄没头没脑出来闹事,论私事,查爷是我舅舅,他的仇要报也是我说了算!你算是老几?"
  他的话太冷太利,阿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聂辰狠狠刺了他一眼,又转头对他带来那班帝豪的人说:"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今天,看在死去的查爷份上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我再说一遍,举凡大事,13K必须上下一心,谁也不能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还好今天你们砸的是工厂,这儿人少,我又及时赶到,要不然他们援军一到,你们这帮人还能囫囵回来几个?我知道你们不怕死,可我这当老大要怎么给你们的家人交代?"
  众人默然不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聂辰顿了顿,放缓了语气说:"查爷的事,不出两个月,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在此之前,谁也别再给我惹事,现在时代不同了,凡事都要讲策略算成本,等到了证据确凿的那一天,我绝不会拦着你们报仇。"
  帝豪众人面面相觑,良久一人低声道:"听老大的。"接着其他人也附和起来:"是,听老大的……"
  聂辰依旧面沉似水,没有一丝表情,回身上车绝尘而去。
  半晌才有一人跑过来扶起了阿灭,忐忑不安地问:"灭、灭哥,你怎么样?"
  阿灭"呸"一声吐了口血沫,血沫中赫然浸着一颗大牙,他恨恨一脚踢开了牙齿,低声说:"都回去。"
  �飞火化和下葬都是风水先生看的日子,因此灵堂只设了三天,纵然如此,到第四天收完骨灰,聂辰还是累的瘦了一圈。
  傍晚从墓地回来,13K在一家酒店开宴谢客,饭罢几个堂主本来是叫聂辰去温泉浴洗晦气的,他婉言谢绝了,执意要回去公寓。
  "阿辰真是五好老公。"严坤知道留他不住,便笑着说,"我年轻的那会子,刚把老婆骗到手的时候,也这么听话来着。"
  大家哄笑,连日来低迷的气氛减淡了不少,聂辰闻言也微微笑了笑,说:"骗女人难,骗男人就更难了,我压力大啊……"
  这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笑,老刀不禁感叹,送他到酒店门口,在车前屏退自己的保镖和猴子,低声说:"阿辰,论理你也这么大了,又是帮主,刀叔不该管你的私事,可眼下你舅舅也去了,再没了长辈敢说这个话,我只好僭越了。"
  "刀叔,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聂辰一脸的诚恳,"虽说你不是我的亲叔叔,可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把你当我自家长辈尊敬的。"
  老刀点了点头:"那好,我就直说了,阿辰,聂家就你一个独子,你要和霍医生在一起,我没什么话说,可聂家不能在你手里断了香火,九爷临死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等有朝一日我见着他,没法跟他交代啊……"
  儿女・承诺
  说到孩子,聂辰松了口气,霍子南对孩子的喜欢恐怕比女性更甚,上一世就跑去保育院偷偷勘察过好几次,以他的性格,这辈子自己要是真不要孩子,恐怕他能失落死。
  想到这里聂辰微微一笑,说:"刀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放心吧,我和他都会有自己的孩子,大概还不止一个,现在代孕母亲很多,国外也有很多合法机构,只是我们都还年轻,帮里不稳定,生意没有上轨道,他也刚毕业两年,工作忙,所以大概要推后几年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老刀由衷地笑笑,"霍医生脾气好,带出来的孩子也错不了。"
  "得了吧,你也太高看他了,他这人性格太温和,搞不好给我惯出个二世祖来。"聂辰挠挠头,说:"其实我脾气也不错,等真有了,甭管男孩女孩,都一定能当个好爹。"
  老刀拍拍他的肩:"唉,现在的年轻人都没什么长性,我那俩儿子啊,玩了一个又一个,刚开始我也没在意,现在年纪大了,还是觉得女人这东西,多了没用,都是假的,实实在在的感情,有那么一份也就够了。阿辰,起初看你找个男人,我还真是看不惯,不过现在见你们感情这么好,一个护着一个,倒羡慕起你们来了。"
  "是吧?"聂辰笑:"那我给你也介绍个男老伴儿?"
  "去你的!"老刀轻拍一下他的头,"你老刀婶小刀婶都看着呢,小心回头找一帮牌搭子老娘们来揍你。"
  聂辰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刀叔,别看你办事的时候挺爷们的,原来跟我一样也是个耙耳朵。"
  老刀笑着摇头。
  聂辰到家的时候,霍子南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聂辰诧异地进了厨房:"你在做饭?晚上没吃?阿蟹呢?"
  "哦……他临时有事走了,我四点多下班吃了点点心,晚上不饿,就想等你回来一起吃宵夜。"
  "这能吃吗?"看着菜板上切的乱七八糟的洋葱,聂辰皱眉,又拿起他刚买回来的油咖喱,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繁体字说明书直咧嘴――以他老人家的中文水平,怕是看不懂……
  "你看得明白这东西怎么用么?"
  "哦……看不懂,买的时候没注意是繁体字。"霍子南挠头,"我拍了照发到网上,刚才有人给我翻译了。"
  "人凭什么给你翻译啊?"聂辰问:"你发裸|照了?"
  "去。"霍子南白他一眼,拿着饭煲内胆开始量大米,一丝不苟地看着量杯,"网上说五百毫升大米六百毫升水,你说这五常米这么大,银珠米这么小,五百毫升重量都不一样,到底怎么蒸啊?"
  聂辰黑线:"求你别做了,我们出去乌金巷吃好了。"
  "你看不起我……"霍子南委屈。
  "算了……"聂辰开始翻箱倒柜,半天抱出个纸箱子,"上次买电视送了个烤箱,还没用过,我想吃披萨,正好你切了洋葱,冰箱里还有芝士。"他就披萨和牛排还做的能吃。
  霍子南还在犹豫:"咖喱都买了……"
  "我讨厌印度菜。"聂辰苦着脸装可怜,霍子南只好同意了:"好吧,听你的。"
  帮霍子南将披萨送进烤箱,聂辰拉他去浴室洗澡。
  "我已经洗过了,你自己洗吧。"
  "给我搓搓背吧。"聂辰脱衣服的速度基本上可以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了,话音刚落霍子南便发现两个人已经赤|裸相对,无奈只好陪他进了浴缸。
  "四天都没洗澡了。"聂辰低着头让霍子南给他揉头发,洋洋得意地说:"我现在很有味道吧?"
  "是啊,一身香烛味儿,跟神仙似的。"霍子南细细给他冲了头,又转到后面给他搓背,聂辰拉着他的长腿环在自己腰上,不停摸他的大腿,很快便感觉霍子南那一处微微挺起,戳在自己背上。
  "喂……"霍子南忍不住踢他一脚,"你老实点儿。"
  "不敢让你白劳动啊。"聂辰不理,继续摸,"你给我搓背,我给你搓腿……哟你带枪啦,干嘛戳我腰啊,我投降还不行么?"
  "我警告你啊。"霍子南红了脸,"你再这样我上你了啊。"说着伸指在他股间一戳。
  聂辰嗷一下跳了起来,溅了一地的水,一转身将霍子南翻了个个儿扑倒在浴缸里,拽了条毛巾将他双手捆在背后,淫|笑道:"你想得美,看我今天怎么S|M你。"
  "你发什么疯……"霍子南话音未落便被他咬住了肩头,疼的"嘶"了一声:"聂辰你这属狗的!"
  "汪……"
  霍子南无语。
  压在他身上腻了一会,聂辰抬起身,探手在浴柜里翻了翻,十分诚恳地征询他的意见:"你喜欢浮点的还是螺纹的?"
  "?"霍子南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立刻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早了。"
  "那上次为什么不用,害我……"
  "忘了。"聂辰歉疚地说,"我那天都紧张糊涂了。"
  "好端端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聂辰动作一窒,隔了两秒笑嘻嘻地说:"怕第一次你不满意,留下心理阴影会影响我们以后的X生活嘛。"一边胡扯,一边开始温柔地开拓他的身体。
  情事既毕,披萨也早就烤好了,聂辰抱着霍子南窝在沙发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披萨。
  "问你个事儿啊。"霍子南忽然说,"听说你要结婚了。"
  "啊?"聂辰差点没噎着,回过神来砸了砸胸口,笑着说,"是啊,不过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
  "也是啊,你这个人毛毛躁躁地,既不温柔又不体贴,我要是你,估计也没什么自信。"
  "不是吧?"聂辰垮着脸说,"我有这么差吗?你不是这么无情无义吧,刚才是谁爽的直叫?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你闭嘴!"霍子南满头黑线,聂辰嘿嘿一笑,无赖道:"上了我的床就是我的人了,烈男不事二夫,就算你再看不上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得认了……"
  "你饶了我吧……"霍子南被他雷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聂辰诡异的恶霸气场,却被他一双狗爪牢牢抓住,淫|笑道:"你就从了我吧,不过现在国内领不了结婚证,你要实在不忿,等我攒够了钱,就找人办个假证……"
  "你……"霍子南被他气的笑了,摇头道,"聂辰,你这是在求婚么?"
  聂辰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求婚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跟他结婚"这个念头就这样在心底里不知不觉地形成,自然而然,没有天雷动地火,没有灵光乍现,就好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般,完全变成了潜意识的本能,然而,回想起来,尽管早就在帮里坦陈了他们的婚事,但对霍子南本人,他居然从没提过这件事。
  虽然天天躺在一个床上,半个小时前又才刚亲热过,不知怎的,一想到"求婚"这个词儿,聂辰的老脸居然红了,讪笑着说:"既然你都明白了,我也就不多说了,想必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霍子南不语,渐渐敛了笑容,眼神深邃而复杂,有些欢喜,又有些哀伤,还带着淡淡的犹疑。
  这一瞬,穿过他深幽的眸子,聂辰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清瘦、温和,除了分手那次,从没苛责过自己什么,永远都是近乎纵容的宠溺。
  可惜,那个时候,只一味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种毫无条件的关爱,竟从没想过跟他的将来,更没想过要跟他结婚,与他养育儿女,伴他度过剩下的岁月,等他老了不能动的时候,把这些宠爱都还给他……
  聂辰的心忽然酸的厉害,明知他还活着,就这样好好坐在自己面前,甚至更年轻,更能与自己白头偕老,还是忍不住后怕,怕他那时候真的死了,抑或失去记忆,去了什么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还好没有。
  舒了口气,聂辰收敛心情,说:"你等等啊……"然后进了衣帽间,片刻后回到沙发前轻咳一声,理了理睡衣睡裤,正了正毛绒拖鞋,仿佛西装革履一般单膝跪下,递上一把钥匙,郑重其事地说:"我就不玩送戒指那套虚的了,这是我的保险柜钥匙,你愿意替我保管一辈子么?"
  霍子南震惊地看着他,良久眼神温柔下来,眼眶隐隐湿了,低声说:"你有多少保险柜啊?"
  "目前就俩。"聂辰老老实实说,"一个在衣帽间,一个在瑞士银行,将来要是还有别的,也一定都交给你。"
  "那你不怕我打包跑路。"
  "没关系。"聂辰笑,"把我也带走就行。"
  霍子南接过了他手中的钥匙,只见居然设计的颇为艺术,柄上穿着一挂铂金细链,乍一看跟项链似的。
  聂辰将钥匙挂在他脖子上,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说:"咱俩好一辈子,行吗?"
  霍子南微笑点头,伸臂揽住他的脖颈,两人深情相拥,良久聂辰终于龇牙道:"那个,我能起来不?你不是才一得手就要罚跪立威吧?"
  "是你得手吧?"霍子南嗔道,聂辰将他拦腰抱起往大床走去,"互相得手吧。"
  "那恭喜。"
  "同喜同喜。"
  午夜,两人平躺在大床上看着头顶的星空,聂辰忽然说:"我有时候觉得很累,真想撂下这一切回美国去,守着我的小事业安安稳稳干一辈子,可13K是爸爸留给我的,我不能看着它烂掉,得想办法把它改造成我想要的样子。"
  霍子南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说:"做人就是这样,什么名啊利啊责任啊,那些个自以为看得开的都当是丢下这一切才算高贵洒脱,其实人活一世,就是为了这些虚妄活着,为了别人的期许活着,否则这生命轻飘飘地,还有什么意义?阿辰,你选的对。"
  聂辰心中豁然开朗,长叹一声,侧身靠在他肩头,说:"有时候我累的都撑不住了,可一想到你还在家里等我,就又什么都能担得起了。"
  霍子南搂住他的腰,动情道:"我也是一样。"
  "那咱们说好了,永远这么互相依靠,互相信任,好么?"
  "好。"
  静默了片刻,倦意袭来,朦胧中聂辰忽又抬起身,凑在他耳边说:"我能要求你件事么?"
  "什么?"霍子南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我们之间,要绝对信任,好么?"聂辰一脸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看见了什么,都不要自己乱猜,要给我机会解释,行么?"
  霍子南心中一动,倏然想起他们上一次分手时的一幕幕过往,一时心头酸痛,良久才哑声说:"我答应你。"
  情妇・人证
  �飞虽然下葬,事情却还没完,在聂辰的压制下,阿灭一干人等虽然对他低调处理此事不以为然,私底下还怀疑他胆小怕事不敢惹胡焕潘昱雄之类的,但那天他说的笃定,两个月的期限也给的很明了,因此短期内总算没再贸然找胡焕的麻烦,只照着聂辰的吩咐分头找证据找线索。
  尽管当日潘昱雄明明白白地说胡焕事发当夜跟他在一起,可这个说辞太牵强,别说阿灭了,连聂辰都根本不相信,所以他一直派阿灭在查事发当夜胡焕的行踪。
  说也奇怪,阿灭查了整整一个月,竟真的没查到元宵夜胡焕的去向,那夜美人港打砸事件之后,胡焕和手下去一家茶楼吃了宵夜,又带他们去了一家洗浴中心消遣,但他本人并没有留下来,吩咐完后就独自离开了,连贴身的保镖都没有带。
  之后他到底去了哪儿,和谁在一起,这个问题竟成了一个谜。
  不过这个谜很快就被解开了。
  三月底的一个雨夜,忽然有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出现在了帝豪夜总会的大厅里,她是个越南人,中文说的并不清楚,刚开始大堂经理还以为她是来应聘小姐的,绕了半个钟头才明白她居然是胡焕的情妇。
  事关重大,大堂经理立刻通知了阿灭和聂辰。
  就在这一夜,事情有了重大转机。
  越南女人带来了胡焕那柄华丽的缅刀,刀上斑斑驳驳全是紫黑色凝固的血渍,裹着刀的,是一块从衬衫上撕下来的衣角,阿灭认得清楚,那,正是从�飞死时身上穿着的衬衫上少了的一块。
  13K警局的内线拿走了证物,午夜时分就送来了鉴证报告。
  血是�飞的,刀子的形状与尸体的伤口严丝合缝,刀柄上,只有一个人的指纹。
  警局里没有胡焕的指纹底板,但毋庸置疑,如果刀上只有一套指纹,那只可能是主人留下的。
  帝豪正好有个越南DJ,阿灭叫他来跟那越南女人沟通,女人很镇定,年轻漂亮的脸上一片决绝,足足说了半个钟头。
  原来她从小就跟着父母和哥哥去了缅甸,在金三角一个制毒工厂里做工,三年前胡焕去那儿谈生意,一眼就看上了负责招待的她,要求客户送给他带回去。
  她已经有了恋人,可在金三角那种地方,工厂主基本上就算是土皇帝,哪会为了一个她得罪胡焕这样的大金主,二话不说杀了她的恋人,并以父母哥哥为人质要她屈从。
  她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胡焕来了中国,三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再想念缅甸的亲人,直到半年前,才知道父母哥哥都在一次国际刑警的联合扫荡中丧生了。
  她没有了牵挂,对胡焕的仇恨却越来越深,时时刻刻都在寻找扳倒他的机会,一个多月前,终于让她找到了。
  "那么,事发当晚你跟胡焕在一起?"聂辰问她,越南女人点头。
  "当初我们的人质问过他,可他对那晚的去向一直三缄其口,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让你出来作证?"
  "他早就察觉了我的变化,安全起见在初冬时把我送给了他最得力的手下,一方面是拉拢,一方面是监视。不过,虽然我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他还是继续在玩弄我,要是把我抖出来,他还怎么保持在小弟们面前的威信?"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安排人保护好越南女人以后,阿灭按捺不住便想要去找胡焕算账,被聂辰制止了。
  "现在人证物证都齐全了,我们还犹豫什么?"虽然已经吃过一次瘪,阿灭的火炭性子还是一如既往,"这次不光是胡焕,潘昱雄说假话包庇属下,也别想就这么撇清关系!"
  聂辰没理他,转头问一边的秘书:"记录做好了么?"秘书点头,他将手中的录音笔递给秘书,"你跟DJ一起整理核对一下,一个小时后给我。"
  点了根烟抽上了,聂辰又对阿蟹说:"警局的内线你也要嘱咐一下,不要走漏了风声,另外,立刻派人去查胡焕现在的下落。"
  站起身来,聂辰肃然扫视全场:"在场的人,天亮前不能离开现场,阿灭,收手机,在我发话之前,谁也不许跟外界联系。"
  众人知道事关重大,闻言都乖乖交了手机。
  一个小时后,记录整理完毕,阿蟹的手下也发来了消息,说胡焕在潘昱雄市里的别墅。
  聂辰看了一遍记录,对阿灭说:"你立刻带人去潘昱雄那里,人数你自己定,但记得要带枪,务必要看住胡焕!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过完年M市开始了新一轮的大力度严打,毒品线受损尤其严重,胡焕的生意一个多月来收缩的厉害,他心有不甘,想要插入其他大区的贩毒网络,但干这一行的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想要侵吞别人的市场又谈何容易。
  五天前一批货被人劫了,胡焕找不到线索,对方倒是直接告到了潘昱雄那里,所以,也是赶巧了,这一天潘昱雄正好叫胡焕过来训话,一训,就训到了半夜。
  潘昱雄听说阿灭来了,只叫管家将他请进客厅奉茶,跟胡焕交代完了事情才下楼来见他。
  阿灭三言两语说清了越南女人的事,待他说完潘昱雄便转头对阿宽说:"阿宽,去请焕哥下来,就说有客人找他。"
  阿宽领命而去,不一会快步下楼,说:"他已经走了,管家说您下来的时候他后脚跟着,下到一半又回去楼上,顺着外面的安全楼梯从后门走了。"
  阿灭变色,立刻掏手机问外面望风的众人,结果他们对潘昱雄别墅的地形不熟,竟没人在后门口蹲守。
  胡焕跑了,这一下阿灭也没了办法,胡焕在M市人脉极广,关系网很复杂,一旦得了风声肯定不会坐等13K去算账,要是跑路,也真不好找。
  想来想去阿灭只好给聂辰打了电话,不到十分钟他便赶了过来。
  "我可不是有意包庇放水。"潘昱雄倒是坦坦荡荡,"阿灭可以作证,我全程都没有离开过,也没有事先得到什么消息,刚才我已经给胡焕的宅邸打了电话,他还没有回去,不过据我估计,短期内肯定是不会回去了。"
  聂辰面色冷峻,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件事,虽然现在有人证也有物证,毕竟是那个越南女人的一面之词,也不能全信,最好是胡焕能自己出来跟她对质,免得我们13K冤枉了他。"
  潘昱雄点头,"难得聂辰你这么稳得住,通情达理。"
  "查爷在道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又是我舅舅,事关重大,可胡焕现在一跑了之,电话打不通,家里也不回,我很难对帮里的人交代。"聂辰递给潘昱雄一叠纸、一个录音笔,"这是几个小时前我们做的记录,以及越南女人的录音,你先听听,看可信度高不高。"
  潘昱雄挑了挑眉,接过开始翻看,聂辰又说:"我不好贸然在道上发通缉,所以这份东西已经派人送给了13K和海盛所有的堂主,以及一些退隐的前辈,希望大家能尽快给我一个反馈,潘先生,你看呢?"
  潘昱雄沉默地翻着记录,没有答话。
  "我记得上次在工厂,你说事发当晚胡焕和你在一起。"聂辰语气平静,没什么兴师问罪的意思,就事论事地说。"那么,你和她,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潘昱雄放下手里的记录,抬起头探究地看着聂辰,目光深邃而复杂,良久嘴角一翘,"我说了谎,但……想必你也应该能理解。"
  聂辰点头:"那么……"
  "我同意。"潘昱雄打断了他的话,"要是证据确凿,大家都认为胡焕有嫌疑,他又不愿意出来和越南女人对质的话,那13K就下追缉令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我绝不包庇。"
  虽然胡焕跑了,但在聂辰的运筹下谈判的结果也算令人满意了,阿灭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胡焕是在自己手上跑了的。
  聂辰告辞离去,潘昱雄站在客厅门前的廊檐下,看着细雨中聂辰渐行渐远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自言自语:"这小子,还真没让我失望。"
  站在他身后的阿宽有点不知所云,潘昱雄又问:"老保安那件事怎么样了?"
  "我们去的晚了,老家伙鼻子很灵,一出事就察觉了危险早早跑了,两个儿子那里也没有消息,我们还在找。"阿宽说,"不过他这么一跑我倒是放了心,东西肯定在他手上,M市就这么大,找到他是迟早的事。"
  潘昱雄赞同:"一个大活人,又没什么背景后台,料来也躲不到哪里去,只是时间不等人,实在不行……他儿子不是也生儿子了么,老家伙不怕死,不代表不怕孙子死……"
  阿宽点头。
  顿了顿,阿宽迟疑地问:"真要让他们动焕哥么?人真的是他杀的?"
  "聂辰说他是,他就是了。"潘昱雄的表情高深莫测,"不过……胡焕人脉广的很,又是长期贩毒的,手底下都是些亡命徒,聂辰的暗卫也不一定敌得过,这一局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好在谁赢谁输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焕哥能杀得了他么?"阿宽疑惑。
  "要是胡焕真能有我想的这么强,我也不用费这么大劲跟一个老头子较劲了。" 潘昱雄冷笑,"还没发生的事,谁也不能打包票。所以我给聂辰下了个双保险,胡焕杀不了他,还有另一张牌。"
  他说的隐晦,阿宽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能默然以对,少顷,只听潘昱雄淡淡说,"聂辰这小子面冷心硬,做生意也很有一套,其实很合我的胃口,他要是不死,将来我还能多点挑战性,可惜……"
  他打住了话尾,过了很久,阿宽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了,忽听他又低声说:"那种死心眼,怕是只有死人能让他断了念想……只是到时候不知道他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想起来,还真有点不忍心。"
  "不过,死了就是没了,只要好好对他,时间长了,总能放下的吧……你说呢?"
  从未见过他如此不笃定的语气,虽然明白他说的是谁,阿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情之一事,谁也说不清楚。
  新伤・旧痛
  胡焕跑路了,不过海关并没有他的出境记录,偷渡客们也没有他的消息,他应该还在国内。
  13K发了追缉令,可胡焕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人脉广关系多,从事发那一夜起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踪影全无,任13K如何追查,也找不到一丝踪迹。
  十天一过,聂辰便做好了长线追查的准备,一边将阿灭的人详细部署撒了出去,一边将猴子手下的暗卫全都收了回来,安排在了自己和霍子南身边。
  胡焕是贩毒的,手下亡命徒多的很,他不敢拿自己和霍子南的生命做赌注。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13K的生意平稳运行,色|情业和博彩业在严打之下收缩了六成,不过春节前开始做的几个餐饮公司出乎意料的火爆,新成立的运输公司也开始有了固定客户,当然最出彩的还是力诚,风投融资成功,上市在望,已经入住的几家高档社区口碑也做了起来,带来了更多的生意,甚至有几个北方城市的地产公司也发来了合作意向。
  生意好,聂辰自然更忙,每天早出晚归的,连霍子南也经常见不到他的人。
  春季,国内一个名气较大的摩托赛车比赛即将在M市举行,车队的人找聂辰商量人选和策略,谁知他的秘书排期直接排到了半个月后,队友们自然不答应,直接打了聂辰的电话,聂辰手头工作太多,也觉得对不起车队,思前想后了半天,决定退队。
  其实这个结果车队的人也都是早就想到了的,挽留了一番,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好在聂辰现在经济上比较好,退队后反倒追加了赞助额,队友们都很高兴,索性推选他仍然担当名誉队长。
  欢送会定在一个周末,霍子南正好上中班参加不了,何况他本来就内向,去了反倒拘束。再说男人么,就算两个人在一起,还是要有各自的圈子和空间,不用打浆糊天天粘在一块。
  这晚下中班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M市春季多雨,霍子南打着把伞出了门,车子已经停在了台阶下,司机是小丁。
  早上临走的时候,聂辰说过他们吃过晚饭就散,下班过来接他的,没料到换了小丁,霍子南收伞上车,问:"聂辰呢?"
  "辰哥打电话说车队的人要去唱K,推不开,让你先回去。"小丁说,"他说最晚一点一定回来。"
  "哦……那差不多了,说不定已经出门了。"霍子南看看表,"他们在哪儿唱?"
  "中旺会馆。"
  "正好顺路,你打个电话给他,我们过去会馆门口等他一起回吧。"
  小丁依言打了电话,说:"打不通,大概那边没信号,要么直接过去吧。"
  霍子南点头说行,小丁驾车往北开去。
  中旺会馆是M市比较老的一个高档会所了,只接待会员,对会员的隐私保护的非常好,霍子南过去的时候保安不许在门口停车,他们只好又往前开了一段,找了个路边的临时车位停下了。
  小丁掏出手机拨了聂辰的电话:"怎么还是不通……"
  "好像出来了。"霍子南依稀看见有辆三菱越野从中旺的地下停车场门口出来,"那是他的车吧?"
  "是。"小丁眼力极好,立刻确认了,刚发动车子想跟过去,却见聂辰的车一出门拐了个弯便停了,接着车门打开,一个人冲了出来。
  那人身形瘦小,隔着厚厚的灰色毛衫仿佛都能看出嶙峋的骨架,虽然路灯昏暗,但霍子南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是兰安。
  "等等。"霍子南下意识地阻止了小丁。
  聂辰之前本没有打算去唱K的,最近工作忙,和霍子南躺在一张床上也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好不容易今天得空,原想接他下班后早早回家温存一番的,没料到队友们集体反对,吃完饭非要拉他出去喝酒,拗不过只得同意了。
  自上次在美人港不欢而散,除了和惠氏地产谈生意那天见过一次外,这几个月来聂辰几乎没有兰安的消息,今天一见之下,聂辰没料到他瘦的这么厉害,脸色也不太好,几乎像是大病了一场。
  在饭店兰安很沉默,到了KTV也不唱歌,只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过了十二点,聂辰执意要回去,其他人也有些意兴阑珊,便散了场,这才发现兰安已经醉倒在了沙发上。
  大家都有些喝多了,只有聂辰惦记着要回家,酒量又比较大,算是最清醒的一个,便扶着兰安下了楼,打算送他回去。
  出了电梯兰安还算安稳,等一上车却立刻开始干呕,捂着嘴示意他停车。
  聂辰无奈靠边儿停了,兰安一把掀开车门冲了下去,蹲在路边吐的上气不接下气。
  聂辰在后备箱取了瓶水跟了过去,兰安晚上本就什么也没吃,这会儿半天也只吐了一地的酒,抱着瓶子喘着粗气蹲在路边一动不动。
  等了半天聂辰忍不住伸手拉他胳膊,"好点没有?没酒量就别喝那么多,喝多了还不是自己受罪……"
  "我不用你管!"兰安用力一甩挣脱了他的手,自己却重心不稳往后倒去,聂辰忙抢上一步用腿膝盖撑住了他,双手伸到肋下想要将他扶起,兰安却执意蜷缩着身体不起来,丢下水瓶抱着头低叫:"别管我!"
  聂辰无奈停手,他知道兰安为什么这样,知道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酒,甚至知道今晚拉自己来唱K也是他的意思,但,有些事情,知不知道都是一样,清不清醒都是一个样,没的选。
  兰安是个好男孩,出身富贵却没有富二代的骄纵,从小众星捧月,骨子里却还清纯,没被惯出滥情的毛病。
  但兰安给他的东西,聂辰还不起。
  他能帮他赚钱,帮他资助车队,对于他给力诚的帮助,能在将来的生意场上能加倍地回报他,帮衬他,但,惟独感情,给不了。
  顿了顿,聂辰松开了胳膊,叹了口气说:"阿安,你要不愿我管你,我打电话给你家里吧,让司机过来接你好了。"说着掏出了手机。
  "不。"兰安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低着头蹲在地上,也抬头看他,哑声说:"别打,我谁也不想见,辰哥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会。"
  "……"聂辰只好停了手,将手机揣回兜里,说:"阿安,深更半夜地,外面又这么冷,别闹了……"
  兰安不语,仍旧握着他的手腕,聂辰在心里叹息,他很了解兰安,这孩子看着柔,其实骨子里犟得很,性子也野,真发了性谁也别想说得动。
  硬起心肠,聂辰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扒开了,淡淡说:"那成,你要愿意呆就呆着吧,我先走了。"
  聂辰说走就走,说完便转身而去,兰安见他真的要走,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整个人倚在他身上,喃喃道:"不……别走,辰哥你别生我的气,我……我不是想赶你走的,我天天都想你……"
  "好了阿安。"聂辰皱眉打断了他的话,扶着他的肩膀将他稍微推开了些,"你知道我已经有他了,不可能再跟你好,乖,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回头在学校里找个好女孩……"
  他还没说完,兰安便伸臂搂住了他的腰,整个人执意贴在他身上,抬嘴往他唇上吻去。
  "别闹了!"聂辰无奈抬高下巴躲开了他,没料到整个脖子正好暴露在他眼前,兰安想也不想便咬住了他的喉结,尖利的犬齿紧紧攫住了他的皮肤,力道不大,却咬的很紧。
  聂辰吃痛,卡着他的下颌推开了他,兰安酒醉的厉害,整个身子本就有些发软,被他一推之下马上顺着他的力道往地上倒了下去。
  聂辰忙一把拽住他胳膊,兰安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整个人软成了面条,闭着眼拱在他怀里只往下出溜,聂辰手忙脚乱捞住了他,直接打横抱起塞进了车子。
  关了后车门,聂辰才感觉脖子剧痛,从倒车镜里看看,只见紫了一小块,心中不禁气恼,刚想着要不要找个创可贴先贴上免得霍子南多心,就一眼瞥见了不远处小丁的车子。
  看见霍子南,尽管自己什么都没做,聂辰还是忍不住心里一虚。上一世跟他分手的原因,一直是聂辰心里的一个结,他知道霍子南什么都好,对自己也一向宽容,但在感情上却有些洁癖,对这种事特别在意,虽然之前已经打过了预防针,心里还是忐忑。
  看着霍子南一步步走过来,聂辰手心竟出了汗,呐呐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小丁直接接你下班的么?"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有些指责的意味,仿佛倒打一耙似的,便住了嘴,只惴惴不安地地看着他的眼睛。
  "本来想接你一起回去的,电话打不通,就直接过来等了。" 霍子南倒是面色平静,看了看车里,"他喝多了?"
  "呃……是。"见他神色如常,聂辰略放下心来,转身吩咐小丁:"我和霍先生先回去了,你帮我把他送回家去。"
  小丁走后霍子南跟着聂辰上了车,问:"猴子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去外地办事,大概明早回来。"聂辰说,"没事我带了枪,路也不远……你饿么?要不要先去吃点宵夜?"
  霍子南摇头:"不饿,回去吧。"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两人洗漱了上床,聂辰始终放心不下,霍子南平时话就不多,今晚则格外的少,少的让他都怀疑他是在跟自己怄气。
  生怕他有什么念头闷在心里,聂辰躺了半天还是滚进了他的被窝,手伸进了他的睡衣。
  霍子南似乎已经睡了,被他一碰之下肌肤轻颤,也不回头,声音里含着倦意:"好累,睡吧。"
  他神情冷淡,聂辰更加不安,一边贴着他的后背吻他的脖颈,一边伸手摸进了他的睡裤,在股间轻轻摩挲。
  "别闹了……"霍子南的语气微微有些无奈,往前蠕动了一点躲开了他,淡淡说,"我倒是能歇一白天,你不是还要出差么?这都几点了。"
  聂辰停了手,在他身旁坐了起来,伸着脖子看了看他的脸色,决意还是跟他说个明白。
  "阿安今晚喝多了有些失态,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何况我从来只当他的兄弟,没什么非分之想。"
  霍子南不动,聂辰又说:"我刚回国的时候认识的他,是一起做车队玩摩托车的好兄弟,他年纪还小,大家平时说话做事是随便了一点,可都没存着那种心思,你不要多心,嗯?"
  说真的,看到兰安抱着聂辰吻他脖子的时候,霍子南心里是不舒服。
  作为一个男人,本是不该这么小肚鸡肠的,何况这个世界毕竟还是直男多,真对同性有感的是极少数,男人之间,绝大多数主要还是朋友和兄弟的感情。
  可说是一回事,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一方面是确实在情感上有些洁癖,另一方面是上一世分手那天聂辰给他的视觉冲击太大,太伤人,霍子南实在无法对他和其他男人的亲密接触释怀。
  每个人总有些心理上过不去的坎,霍子南活了四十多岁,又死过一次,本应什么都看得开了,惟独这件事,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淡定。
  "你不信我?"见他半天不说话,聂辰有些急了,扳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郑重地说:"我发誓,这种事我绝不会骗你,在你面前说一句假话。"
  聂辰说的诚恳,霍子南看着他明显认了真的表情,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想到自己为了这点子小事就怄得他着急,心下又歉疚起来。
  明明早就说过忘了过去重新开始的,今晚的情况自己也看的分明,确实是兰安缠着他,聂辰没一点过错的,这样怄他,确实是不应该。
  "我没不信你。"霍子南淡淡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喉结上的淤青,"被咬疼了吧?下次记得穿件立领衬衫再去见他,免得老被人占便宜。"
  听他说的轻松,聂辰这才松了口气,放心躺了下去。
  刚想退回自己被窝去,霍子南忽然搂住了他的腰,接着主动贴了过来,讨好似地吻着他的唇,"想做么?要么明早让司机晚点过来接你吧,你最近总是这么忙,我、我也想你了……"
  冥寿・命案
  接下来的一个月,聂辰过的可以算是惊心动魄,短短二十多天里,他竟然遭遇了三次暗杀,
  还好他早有准备,车子加固过,猴子一帮暗卫以前又都是特种兵出身,对危险事件的嗅觉十分灵敏,因此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尽管如此,最后一次在力诚大厅的袭击中他还是被杀手的子弹扫了一下,划破了脖颈,把霍子南吓的够呛。
  一明一暗的对峙,对身在明处的聂辰是极为不利的,13K的人加紧了对胡焕的追查,不久就有线报说在市东一个渔村里发现了胡焕的踪迹,聂辰立刻让阿灭带了人过去,可惜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人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跑了,那里只留下了一些简单的衣物。
  没抓到胡焕众人都有些泄气,不过,这个线索起码证明胡焕确实在那里住过,他,还没有离开M市。
  五月末,是聂元宏五十岁的冥寿,过去的一年里,13K虽然正道生意开始起步,但黑道上一直在收缩,何况�飞横死,聂辰一年内接连两次出了车祸,从春节起又连遭数次暗杀,整个帮派都有点流年不利的感觉,老刀与几个堂主便商量着做一次大法事,拜一拜聂元宏的英灵,给13K、聂辰和众堂主们都去去晦气。
  道上的人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对鬼神之说极是看重,聂元宏的法事算是个大事件,聂辰早早便开始吩咐人请阴阳师、算时辰,定宾客名单。霍子南名分已定,这次法事自然要参加的,事先也跟着聂辰去订做了正装,熟悉了祭祀的流程。
  事情也是赶巧了,霍子南叔叔的五十大寿正好与法事是同一天,好在叔叔过寿是傍晚,法事风水师定的是午夜十一点,为了应付当天的大事件,霍子南提前一周找人换了一个白班,这天一早便到了医院。
  头天晚上十二点才下班,次日上午七点又起了床,霍子南睡的太少困顿不堪,强打精神处理了上一个班次留下的病人,刚想去休息室躲一会儿懒,便被主治医生叫住了,打发他去住院部七楼取一张CT片子。
  没办法,霍子南黑着眼圈上了楼,谁知CT室的配电箱出了问题,那片子居然还没出来,他只好站在那等着。
  早上病人多,CT室门口人满为患,等待的长椅上都坐满了人,霍子南被嘈杂的人声吵的心烦,就走远了些,靠在楼梯扶手上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怎么了?"突兀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霍子南一个激灵,抬头看时居然是久违的潘昱雄。
  "哦……潘先生。"霍子南不由得站直了些,客气地点了点头,"你好,怎么这么早来医院?"
  "阿杰来做例行检查,我正好没事,就跟着过来看看。"潘昱雄说,"你呢?听说你调去急诊外科了,怎么站在这儿?"
  "来取一张片子,还没出来,要等一小会。"
  "脸色不太好呢。"潘昱雄温和地问,"最近过的不好?"
  "没有,只是有点累。"对他这样亲密的问候霍子南不太习惯,微微皱了皱眉,"我过的很好。"
  "哦,过的好就行。"潘昱雄笑笑,"确实,我听说你们感情很不错,聂辰还安排你参加他父亲的生忌……是下周三对吧?"
  他说的漫不经心,霍子南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是的。"
  "这次13K好像办了一个很隆重的法事吧?"潘昱雄随口问,"听说很多人都被请去观礼呢。"
  霍子南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默然无语,潘昱雄露出一个内容丰富的微笑,温和而危险,"虽然我没有收到请柬,倒是听说有人准备了一件很独特的礼物给他……到时候也许你也能看见呢。"
  "什么礼物?"他说的虽然平淡,但表情多少有些诡异,霍子南心中不安起来,脱口问,"谁送的?"
  "小道消息。"潘昱雄继续微笑,"我也是偶尔听说的,内情么……确实不太清楚。"
  他不愿意说,霍子南也无意追问,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取结果了,再见潘先生。"
  潘昱雄微微颔首:"再见子南,注意身体,你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霍子南疏远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潘昱雄与他擦肩而过,忽然挑了挑眉,嘴角一翘,欲言又止。
  转眼已是周三,上午成衣店送来了霍子南和聂辰的礼服,两人试了试都挺合身,只是霍子南皮肤白,穿黑色更加英挺一些,聂辰左看右看咂舌道:"怪不得古人说'要想俏,一身孝',先祖诚不我欺也!"
  霍子南无语,等成衣店伙计走后想要换下来,聂辰坚决不让:"让我多看一会吧……太帅了,晚上回来我们就穿这一身做吧。"
  "你自己穿这一身去浴室DIY吧。"霍子南说,"照镜子比较有感觉。"
  "真的?你试过?"聂辰摸下巴,"其实我一直想让你把医院的制服穿回来,我喜欢白大褂,制服诱惑嘛。"
  霍子南努力挣脱他的魔爪开始换衣服,聂辰厚着脸皮淫|笑,"干吗啊,装的吧?我看你也挺喜欢的啊,看片儿的时候都硬了……"
  "滚!"霍子南把脱下来的黑西服扔了他一脸,"那你喜欢被工具么?我们做医生的其实都是鬼畜,用器械从来不手软,你要不要试试?"
  "看不出你还挺重口。"聂辰大笑,"来吧大王,臣妾身强体壮年富力强,趁着年轻还受得住,请大王不要大意地上吧。"
  "总有一天我上了你!"霍子南放了一句狠话便不再理他,径自收拾出门的东西。
  "干嘛?这么早出去?"聂辰打哈欠。
  "你还不换衣服?"霍子南横眉,摘下聂辰挂在玄关的外套扔给他,"昨天不是说好早上去给我叔叔买礼物的么?"
  "哦……记得记得。"聂辰一跃而起,拿起身边的外套,"走吧,你选礼物我掏钱,老人家的见面费不能白拿,好歹也要孝敬孝敬长辈。"
  "带上你的黑金卡。"霍子南帮他翻好外套领子,"看我给你刷成负资产。"
  两人在商场逛了半个钟头,霍子南雷厉风行地买了一套真丝睡衣,聂辰买了一台全功能按摩椅,之后俩人又去顶楼餐厅吃了午饭,中午两点半,聂辰送霍子南到了紫玉花园楼下。
  "不然我也上去吧。"聂辰又开始耍赖,"咱们告诉他好了。"
  霍子南白他一眼,同性恋这种事在国内毕竟还是能不出柜就不出柜的好,"五十大寿你要害他心肌梗死么?"
  "嘁……我这么拿不出手么?"聂辰撇嘴,"我堂堂13K的老大,正宗海龟,要人品有人品要金钱有金钱,你叔叔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你英明神武赛过天蓬元帅,我叔叔一介凡人怕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惊喜。"
  "唉,刀叔他们都已经接纳你了,你叔叔居然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你够了吧。"霍子南恶寒,见他一脸楚楚可怜的神色,忍着笑揉揉他的头发:"纠结这个干什么,你跟我过又不是跟他,就算长辈也不能干涉我的私生活啊。"
  典型的美式思维,聂辰咧了咧嘴,在他嘴角一吻:"去吧,早去早回,我下午要去老宅,到时候你打电话给猴子,让他来接你。"
  虽说是五十大寿,叔叔也没请外人,生日宴就老两口跟霍子南,霍子南极少过来看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老两口都挺高兴。
  下午霍子南叔叔打了一会扑克,又帮婶婶摘了菜,十分谦虚地学习了一下排骨面的做法,拿笔将制作流程细细记下了,决定下回聂辰生日做长寿面给他吃。
  吃完晚饭天已经黑透了,霍子南告辞,叔叔早就发现他彻底不在自己公寓住了,料想他是和"女朋友"在同居,不免又絮絮叨叨叮嘱了一番好好相处怀孕了就早点结婚之类的话,霍子南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老老实实一一答应了。
  临走叔叔交给他一个保温饭盒:"你帮我给老何送个海鲜粥吧,他最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更的活儿也辞了,又不去儿子那里,一个人躲在水产市场后面一个地下库房里,怪可怜的。"霍子南接过饭盒,叔叔又正色道:"你一个人去就好,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唉……大概他是欠了高利贷了吧,怕人找到他。"
  半小时后猴子开车来接霍子南,霍子南让他先送自己去趟水产市场,猴子皱了皱眉,说:"法事十一点开始,辰哥说你最好稍微去早一点儿,咱们还要回去公寓给你换礼服,要么派个小弟过去送饭行吗?"
  霍子南看了看表,时间确实是有点儿紧,但想起叔叔刻意的叮嘱,还是坚持说,"赶得上的,他是我叔叔的好朋友,最好是我亲自送过去。"
  猴子无法,只好载着他往水产市场开去。
  到达水产市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商户们都歇了市,市场里一片漆黑,两个懒洋洋的保安在门房里打着扑克。
  市场晚上九点以后不让机动车辆出入,保安执意让他们把车停在门口,猴子无法,只好熄了火跟着霍子南进了市场。
  库房位于市场最边上一排档位的地下室,走到门口霍子南叫住了猴子:"你在这儿等我,我送完了就上来。"
  "我陪你下去吧。"猴子看了看黑黢黢的过道,有点犹豫。
  "不用。"霍子南简单地拒绝了他,"就几分钟的事儿。"
  霍子南犟的时候也是很犟的,猴子拗不过他,只得目送着他进了地下室。
  站在门口点了支烟抽上了,猴子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听着地下室的动静,才抽了两口,忽见一个高大迅捷的人影从地下室另一个出口飞快地走了出来。
  猴子下意识地躲到了阴影处,只见那人出来后左右看了看,而后迈着稳健的步子离开了。
  隔得太远猴子也看不清他的样貌,只是觉得那身影似曾相识,细想起来又记不真切。
  霍子南踩着狭窄的阶梯进了飘着鱼腥味和霉味的地下库房,脚步过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了黑黢黢的空间。
  就着昏暗的灯光霍子南找到了叔叔所说的门牌号,按照叔叔交代的暗号轻轻敲了两下门,接着又敲了三下。
  没有回音。
  霍子南疑惑,四下看看确定自己没走错房间,便又敲了一遍。
  仍旧没有回音,然而就在站在门口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霍子南隐隐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哪里不对呢?霍子南皱眉扫视周围,抽了抽鼻子,忽然打了个激灵。
  血腥味。
  虽然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充满着鱼虾水产的腥臭味道,然而仍旧无法掩饰那正在弥漫开来的浓重的血腥味,而且,离门越近,便越清晰。
  "何叔!"霍子南重重砸了两下门,高声喊,"你在里面吗?我是南仔啊,霍子南,我叔叔叫我过来给你送海鲜粥。"
  静候片刻,门里没有任何响动,鼻端的血腥味却愈发浓重了,霍子南无意再等,抬腿在门锁上狠踹了两脚,简陋的木门立刻劈开,他再侧身重重一撞,便彻底洞开了。
  静谧的地下室,狭窄逼仄的空间,令人作呕的血腥和鱼腥味,这一切都让霍子南心中泛起隐隐的恐慌。
  借着过道里声控灯的暗淡光线,霍子南依稀看到消瘦的老人就躺在狭窄的铺位上,身上盖着薄被,静静地仿佛睡着了。
  但睡着了不可能这么死的。
  按捺着心头的不安,霍子南回身在门边的墙上摸了摸,很顺利地便触到了照明开关。
  "啪"地一声灯光大亮,待看清床上的人的一瞬,霍子南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老何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是死人般的青灰色,殷红的血,正从他胸口汹涌而出,已经将身上的被子染红了一大片。
  阴谋・乞求
  老何在一个水产市场里跟霍子南的叔叔当了半辈子邻居,靠着卖海鲜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前年小儿子也毕业了,老何没了经济压力,便将水产档盘了出去,打算退休过过闲散日子。
  哪知道人忙了一辈子,还真是闲不住,逛达了半年,他又在瑞敦道一家高档社区找了个看更的活计,这活儿很清闲,只要每晚过去社区值个夜班就行,说白了就是睡一觉,反正小区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大年三十晚上,他溜班出去到老霍家吃了个年夜饭,偏就这天晚上社区里出了盗窃案,倒是没什么大损失,就是一位阔太太丢了几件首饰,老何却因此被罚了半个月的工资。
  后来老何调出监控录像跟警察提供了盗贼的头像,也就是这一天,他发现社区里有一处摄像死角,就在西面的花园里。老何跟上司报告了这件事,上司开始觉得那花园巴掌大的地方没什么必要监控,想了两天又觉得整个社区这么大,住的都是社会名流,还是小心点的好,便跟公司打了增加摄像头的申请。
  过年期间兵荒马乱的,报告递上去十几天都没音信,谁也没功夫在意这个事儿,只有老何放在心上,正月十五那天下午自己在那儿安了个临时摄像头。
  也就是这一夜,13K查爷在去熊猫台当家花旦张慧琪家幽会的时候,被人在那个花园里一刀扎在腰上,挂了。
  事发当时老何睡得早,午夜时分正好起夜,上完厕所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监视器,立刻吓得魂飞天外。
  �飞老何是认识的,水产市场就是他的势力范围,十几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飞还亲自带着人来收过保护费。
  杀�飞的是个尖嘴猴腮又瘦又小的男人,旁边还站着另一个青年,很高大,穿着件黑色的大衣,冷冷看着那小个子一刀捅在�飞腰部,在他倒地后还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似乎跟他说了些什么。
  后来大概是衣服上溅了血,青年脱下大衣在垃圾桶里点火烧了,而后与小个子悄然离去。
  老何看着监视器只感觉后背发凉,第一反应是报警,但他拿起电话又放下了。
  �飞是13K的堂主,杀他的八成是他道上的仇人,黑道上的人可都不好惹,他装临时摄像头只不过是想搜搜小蟊贼而已,可没想监控这种人命大案、黑道仇杀。
  平头百姓卷进黑道风波这辈子就算是完了,自己五十多岁的人倒是无所谓,可两个儿子都是五百强企业的白领,有身份的人,要是被黑社会黏上,那可怎么办?更何况还有孙子……
  老何犹豫不决,一颗心仿佛铁锅上的馅儿饼,被翻来覆去地在火上烙着,头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这个凶杀案显然是有预谋的,凶手肯定早就勘查过了小区环境,知道那花园是摄像死角才在那儿杀的人。
  而这个临时摄像头,除了老何自己根本就没人知道。
  想了半天,老何一咬牙一狠心,在夜幕的掩护下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事发现场,取下了墙上的临时摄像头。
  回到值班室,他才发现自己后背湿了一大片,全是冷汗。顾不得休息,老何藏起了摄像头,但在删除录像的一瞬,鬼使神差地,竟在自己U盘里存了一个副本。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你总以为自己干的天衣无缝,却总有人能找到你的破绽。
  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一个魁梧的年轻人忽然光临了老何的家,那人长着一副路人般普通的面孔,却平白给人一种魔鬼般的压力。
  "花园边的墙上有两个新打的孔,应该是装摄像头的吧?"年轻人这样问他。
  老何强作镇定:"我们已经提交了增加摄像头的申请,那是预先打的孔,摄像头公司还没送来,你不信去问我们主管好了。"
  那天年轻人将信将疑地走了,老何的心却没有放下来,思前想后他次日还是辞了职,打算尽快离开M市。也许正是他这一走引起了那个年轻人的注意,他买好船票当天那人便再次来访。这次老何早有提防躲到了老霍家,但终究还是没有躲开那人,两天后在码头他直接被绑架了。
  辱骂殴打老何都挺得住,但对方最后抬出了他的儿孙,他们可是老何的软肋,他没得选,只好说出了真想,并把存有录像副本的U盘交给了对方。
  老何活了几十年,十分清楚黑社会的做事方式,没幻想对方拿到东西就会主动放了他,再说他后来看过电视,认出事发当晚站在旁边的那个高个子依稀就是力诚的老板,13K的老大,�飞的亲外甥。
  所以,老何很明白,这个摄像一旦流出去,不管是绑架自己的这个人,还是13K,哪一方都不会放过自己。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做出又老又病的样子让看管他的人放松了警惕,趁机跑了,躲在了水产市场的地下库房里。
  然而只藏了半个月不到,行踪便暴露了,那个囚禁过他的年轻人再次找到了他,什么也没有多说,便将一把匕首扎进了他的胸口。
  "你……你到底是谁?"血喷涌而出,生命一点点流逝,老何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黑暗中却什么也看不清。
  "我叫常宽。"年轻人的声音平静地叫人心寒,他擦拭了一下匕首上的血迹,将刀子收进怀里,淡淡说:"好了,放心地去吧。"
  其实阿宽对自己的杀人手法还是太自信了些,如果他再细心些,多呆几分钟,一定会给老何再补上一刀。
  老何天生心脏长的比旁人偏一些,阿宽那一刀并没有让老人立刻死去,他走后不到两分钟霍子南就破门而入,判断了现场情况后果断地给老何做了急救。
  然而那一刀毕竟还是伤到了老何的心脏,血也流了太多,霍子南做完急救后第一时间摸到手机打了120,但地下室没有信号,刚要跑去地上打电话,老何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老何醒了,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快六十岁的人了,平时身体就不好,常宽那一刀扎在胸口,就算去了医院他八成也救不活,何况,肯定会有人来灭口。
  "别……走……"老何祈求地看着霍子南,他自己死了无所谓,可万一他们不放心,去找他的儿孙们怎么办?
  这个秘密不能跟着自己埋葬,得有人帮他,帮他用这个秘密来保护他的儿孙……老何弥留之际脑子却转的分外清晰,霍子南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出个安全的办法的……
  猴子在地下室门口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还没见霍子南上来,心中疑窦渐生,最终还是决定违背他的命令下去看看。
  刚进地下室大门,他便看见霍子南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猴子问他。
  霍子南没有回答,猴子注意到他手上全是血,衣角也染红了一块,细碎的额发被汗浸湿了贴在额头,表情是说不出的严峻。
  "出什么事了?"
  "他死了,被人杀了。"
  "谁?"猴子惊疑,"谁杀了谁?"
  霍子南不答,沉默片刻忽然问他:"猴子,元宵节的晚上,你是不是和聂辰在一起?"
  猴子脸色变了变,迟疑了一下说:"是,我们办了点公事。"
  霍子南转头死死盯住他,猴子在他的注视下竟有些无处闪躲般的尴尬,呐呐说:"怎么了?""没什么。"霍子南古怪地笑了笑。
  "哦。"猴子皱眉,看了看表,"霍先生,我们耽误的太久了,还要回去换礼服……"
  "哦,对,我打个电话给他。"霍子南掏出了手机,猴子提醒他:"法事开始前大家都要关机的,座机也都拔了,这会儿恐怕打不进去。"
  霍子南看着手机皱眉,良久忽然说:"猴子,我有些急事要办,你帮我打120,等他们过来大致解释一下。"
  说完话他拔腿就走,猴子忙跟了上去:"霍先生,你要去哪儿?你不能单独行动,辰哥……"
  "别跟着我。"霍子南回头警告他,声音异常严厉,"我晚一点会跟聂辰解释。"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太巧合了,霍子南疾步走在漆黑的街道上,他无暇为聂辰指使猴子杀人感到恐惧排斥什么的,只知道现在这件事一经暴露一定能要了聂辰的命。
  13K帮规森严,对于杀死帮中最大的堂主、自己的亲舅舅这种事,一旦证据确凿,霍子南简直不敢想象堂主和长老们会怎么对他。虽然道上混的人人手上都沾着别人的血,可明面上,对亲人感情和兄弟情意却分外推崇,要是这件事捅出去,谁也不会为他说一句好话的。
  杀老何灭口的是阿宽,一周前潘昱雄说过要在聂元宏的法事上给聂辰一个惊喜……
  所有的细节对在一起,霍子南几乎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没时间想别的,没时间弄清楚谁对谁错是是非非,在重大事件发生的一瞬,人,往往是靠着直觉去处理事情的。
  他的直觉只有一个――要救聂辰,要阻止潘昱雄。
  在街边打了辆出租,霍子南报出了潘昱雄家的地址。
  春季的M市是多雨的,午夜时分,细雨不知不觉撒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个缠绵。
  站在潘昱雄家大门口,霍子南怎么也挪不开步子过去按门铃。
  潘昱雄为什么要釜底抽薪打击聂辰,甚至要他的命,霍子南不敢想,也不愿把他这种可怕的手段跟"嫉妒"这个字眼连起来,继而引到自己身上。
  但潜意识告诉他,即使这件事只是他们黑道倾轧的一次暗斗,自己也绝对起到了催化的作用。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一旦敲开这扇门,他很清楚以往他与聂辰所有对于美好未来的勾画恐怕都必化为泡影,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永久无法摆脱的威胁和挟制。
  他不愿这样,也不甘心。
  但,他想不出第二个办法,如果他此刻转身离去,明天的这个时候,聂辰大概已经在长老们的授意下被�飞的死党给杀了,那些美好的憧憬同样荡然无存。
  不管怎么样,必须先保住他的命。霍子南看看表,供自己犹豫的时间,不多了。
  与此同时,大门内宽敞的客厅里,潘昱雄独自坐在沙发上,也不开灯,黑暗中只看到指间的烟头闪着微弱的红光。
  快十一点了吧?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因为下雨,没什么星光,时钟的指针也看不太真切,但他心里的钟告诉他,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致命快递呢,但愿这个礼物和聂辰的心意,潘昱雄翘着二郎腿笑了笑,当然,最好能要了他的命。胡焕杀不了他,13K的帮规可不是吃素的,何况,�飞还有那么多死心塌地的忠党。
  雨声中他隐隐听见门铃好像响了,这么晚了会的谁呢?潘昱雄不由得放下抽了一半的烟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先生。"管家正带着一个人从大门那边走过来,低声禀报说:"是霍医生,他说他有重要的事要见您。"
  潘昱雄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说不上是痒是疼。
  管家悄然离去,跟在后面身材瘦高的男孩远远停了步子,站在了廊檐下的细雨里。因为没有打伞,他身上的米色风衣几乎湿透了,头发也都浸湿了贴在脸上,暗淡的灯光下只看到苍白的面颊和幽深的眸子。
  "子南?"潘昱雄疑惑地喊了一声,听到他的声音霍子南抖了一下,而后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过来。
  "怎么没有打伞?"潘昱雄迎上去将他拉到了廊檐下,伸手捋了捋他湿淋淋的头发,皱眉问:"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霍子南没有像往常一样甩开他的手,甚至乖觉地站在那里任他擦去自己脸上的雨水,完全没有躲避他的触摸。
  他越是乖巧顺从,潘昱雄的心就越是往下沉,他隐约觉得,霍子南恐怕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但不可能的啊,这件事办的那么隐秘,除了自己,连阿宽都不是全盘清楚。
  潘昱雄探究而忐忑地看着霍子南,后者反而神色平淡,低声说:"潘先生,你送给聂辰的礼物,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
  潘昱雄动作一窒,霍子南抬手擦掉了鼻尖的一滴雨水,一字一句略有些艰涩地说:"潘先生,我,能不能求你……求你取消你这项致命的馈赠?"
  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到外面越来越大的落雨声,以及两个人各自紊乱而紧张的呼吸。
  廊檐下的仿古灯洒下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周围正在下坠的雨丝,那光仿佛因此变作了实体,一伸手,就能触摸得到,不像面前的男孩,抓的越紧,离得越近,却越发感到无力,感到无法触及。
  这个念头瞬间打败了潘昱雄,以往所做的一切,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化作乌有,一刹那他有一种几乎笃定的直觉,自己曾经梦想的近乎完美的爱与拥有,因为这个计划的败露,从这一刻起,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矛盾・权衡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潘昱雄没有回话,只一语不发地看着暗夜里的雨,眼神复杂而纠结。
  霍子南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么好的机会,13K一旦失去聂辰,对海盛将是多么大的喜讯?何况为了这个他连老何都杀了,又怎么会因为自己这微不足道的乞求放弃如此缜密的计划?
  然,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就好似在海上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微小的浮木,明知道扒着它也不见得能活命,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苦苦挣扎。
  "潘先生。"霍子南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含着些无奈而又虚弱的乞求的意味,"求你放过他。"
  良久潘昱雄的嘴角翘了翘,忽然说:"离开他。"
  霍子南瞪大眼睛看着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点了点头:"行,我、我会……离开他,马上。"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潘昱雄转身往客厅里走去,"你先回去吧。"
  "潘先生。"霍子南抢上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一字一句地说:"请你现在就打电话给阿宽,立刻。" 法事马上就要开始了,所有的宾客大约都已经到场,霍子南赌不起。
  潘昱雄停了步子,却没有回头,整个人仿佛僵在了那里。
  "时间不多了。"霍子南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抓着他衣袖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我会离开他,甚至离开这个城市这个国家都可以,只求你……"
  "不。"潘昱雄没有回头,"我不许你离开这个城市,这个国家。"
  霍子南连连点头:"行,行……"
  潘昱雄嘴角露出一个几乎可以定义为自嘲的微笑,拂开了开霍子南的手,掏出了手机拨了阿宽的电话。
  计划被取消了,亲眼看着潘昱雄下达了返回的命令,霍子南一直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接下来却是尴尬的沉默,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廊檐上,雨越下越大,晚春料峭的风夹杂着雨丝偶尔飘进檐下,很快大理石地面便潮湿一片。
  "管家!"潘昱雄忽然喊了一声,管家应声而来,潘昱雄挥了挥手,"派个司机送霍先生回去吧。"
  霍子南没料到他就这样放自己走了,这么轻易,这么简单,完全不像他以往的做派,犹豫了一下,他低声说了句"谢谢",便跟着管家往门口走去。
  看着霍子南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潘昱雄狠狠地将手中的手机摔到了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这是他这辈子干过的最他妈窝囊的事了!
  当一直以来真心实意喜欢着的人,就这样站在面前,为着别个男人向自己苦苦哀求的时候,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愤怒还是该感到悲哀,但无论愤怒还是悲哀,都已经无法改变这个让人倍感无力的现实――他不答应,霍子南将恨他一辈子,但如果他答应了,事情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霍子南也不会因此就爱上他。
  这个时候,如果他理智一点,如果他还记得自己是海盛的老大,就绝不会放弃这个苦心谋策的计划,聂辰年轻而又聪明,手段也够狠,如果活下去,对海盛迟早都将会是巨大的威胁。
  可他无法拒绝,这辈子,只有对这一个人,他狠不下心,他狠不下心看他悲痛欲绝的表情,或者换个更自私的说法,他不想让这个人对自己恨之入骨,永不谅解。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当你明白不可能完胜的时候,只能用力去抓住那些可能得到的……放了聂辰,把柄还握在自己手中,即使不是出于本意,霍子南也会很听话,很听话。
  明明是自己的要求达到了满足,潘昱雄却完全没有胜利感,相反的,只感觉到浓重的失落和挫败――这是一个悖论,将来,霍子南对自己的顺从,将完全是建立在对聂辰的爱之上的,他越是爱他,就会越在乎他的生死,自己的威胁从而也就越见效,他也就会越听话。
  真是让人绝望的推理。
  潘昱雄纠结地捋了捋头发,他就这样放他走了,其实在霍子南抓住他衣袖的一瞬,他不是没想过今晚就让他留下来,那时候两个人离的那么近,近的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那淡淡的潮气,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干净的体味,让人忍不住想要就这样抱住他,汲取他的味道。
  但他做不到,他狠不下心让他在这样惶恐悲伤的情况下被迫跟自己上床,或者更深入点的说,他恐怕自己受不了那种赤|裸裸的等价交换式的报偿,这个过程,很可能能让他一辈子都留下阴影,甚至让他在"爱情"这种事上永久性地ED。
  除非自己真的能再圣人一点,就这样毁了那证据,否则潘昱雄很明白,这辈子,他和霍子南就只能这样了,要么就是成全他和聂辰,要么就是一直威胁他让他跟着自己,恐怕没有第三条路好走。
  但他不甘心,或者说起码在今晚,还不愿面对这个悲剧的现实。
  这一夜,聂元宏五十八岁冥寿盛大的法事圆满结束,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便是霍子南的缺席。但毕竟他是男人,身家背景又十分清白,这种光明正大地出柜,接受不了也大家也是能理解的,因此当着聂辰的面,13K众堂主也没有说什么指责的话。
  法事结束后众人纷纷离去,一直等在大厅门口的猴子马上走了进来,在聂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聂辰立时变了脸色,问:"死者的身份你查了么?"
  "是一个退休的水产档老板,以前是霍先生叔叔的邻居,两家关系很好。"
  "霍先生人呢?"
  "他说他要办点事,坚决不让我跟着……我还从没见过他那么执拗的样子。"
  他居然敢独自行动!聂辰又生气又担心,立刻拨了霍子南的电话,发现关机了,又拨了公寓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混账!你不会在暗处盯着他么?"聂辰当下真正着急起来,往车库跑去,"猴子我跟你说了多少次……算了,你去趟医院,看他有没有过去。"
  半个多小时后聂辰飞车到了紫玉花园,刚到门口就接到了猴子的电话,霍子南没有去医院。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他一个人能去哪儿呢?会不会是胡焕的人……聂辰越想越害怕,飞快搭电梯上了八楼,敲响了霍子南叔叔家的门。
  因为老何的死,叔叔被警察叫去问话了,家里只有婶婶在,十分防范地将门开了个小缝,告诉他霍子南傍晚吃完饭就走了。
  聂辰心急如焚,下了楼立刻打电话给手下吩咐了一番,而后站在楼下转来转去,一时却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往哪儿去找。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霍子南家的楼下,无意间抬头看去,赫然发现他卧室的灯居然亮着,顿时舒了口气,搭电梯上了楼。
  按了很久的门铃霍子南才开了门,他大概刚洗过澡,头发很蓬松,身上穿着件深蓝色条纹睡衣,像是已经准备睡了。
  "你晚上一个人去哪儿了?怎么不回家?"见他一切正常聂辰彻底放了心,转瞬间又生气起来,"不想过去参加法事你可以跟我直说啊,我又不会强迫你,干嘛一个人躲到这里来,还不开手机,你知道现在风声紧,我……"
  "对不起。"霍子南打断了他,"临时发生了点事情,我……我情绪不好,耽误了晚上的事。"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按理说血淋淋的场面他应该是见的多了,即使目睹地下室的凶杀案,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聂辰皱眉,不过,那毕竟是他的熟人,也许不一样的吧。
  "你没事就好。"聂辰见他脸色不好,便伸臂搂住他的腰将他拉近了,额头贴在他头上试了试温度,发现他有点发烧,"是不是淋雨了?有点发烧。"
  "嗯。"霍子南的身体有些发软,下巴搭在他肩头,"已经吃药了。"
  "今晚咱们就睡这边吧。"聂辰抱起他进了卧室,轻轻放在床垫上,"太晚了,明天再回去吧。"
  "我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呆一会,"霍子南疲惫地闭上眼,淡淡说,"你……你先回去行么?"
  聂辰觉得他今天多少有些反常,疑惑地问:"你跟猴子分开以后到底去了哪儿?是不是还发生了些别的事?"
  "没有。"霍子南低声说,"我好累,让我静一静好么?"
  "不对,你睁开眼睛看着我。"聂辰抬手扳住他的脸,"跟我说实话……"
  "聂辰……"霍子南无奈睁开眼,柔和的夜灯下原本琥珀色的眸子接近暗褐色,看来比平如更加深邃,让人莫名地有些心疼。
  "在你面前我是不是不能有隐私?是不是所有的事所有的想法都要对你坦白?"
  聂辰松了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我当然希望我们之间能毫无保留坦诚以对,但,我绝没有要监控你霸占你的意思,我们的人格都是互相独立的,如果你觉得有些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我也绝不勉强。"
  沉默。
  霍子南心里纠结的厉害,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里他想了很多很多,暂时的危机解除了,但摄像还在潘昱雄手里,他想在什么时候用何种方式公布出来自己都无法阻挡,除非接受他所有的条件。
  霍子南不是个傻子,他无意为一段摄像就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人身自由,抑或因此而任凭潘昱雄摆弄,但,聂辰的情况他也十分清楚,�飞刚死,他麾下的大批人马虽然被分化瓦解到了其他堂主名下,可只要真相一公开,有垮仔阿灭这种人在,仍然能一呼百应共同对付聂辰。
  再说其他堂主,尽管眼下大家仰仗聂辰瓜分了�飞的势力,也因为力诚和其他正行看到了彻底洗白的希望,可他们同时也开始忌惮聂辰的势力,忌惮他的手段,�飞的死会给他们敲响警钟,让他们对聂辰刚刚建立起的信任土崩瓦解,进而联合起来处置他。
  他爱聂辰,不愿看到这种悲剧发生在聂辰身上,因此绝不可能让这段摄像流传出来,威胁到聂辰的生命。
  他也想过,�飞的死总有一天会被人们淡忘,他的嫡系总有一天会被全部被消化,聂辰,也总有一天会真正掌握13K的核心,不用再担心任何一个堂主会忽然掣肘,那时候,这个录像就完全没有威胁了。
  可那将会是多久以后?三年、五年、抑或更久?那这么久的时间里,他要怎么办?要怎么向潘昱雄妥协?这简直想一想就让他觉得崩溃。
  或者,他可以开诚布公告诉聂辰一切,问他肯不肯就这样丢下一切跟他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城市,甚至离开这个国家……但,13K毕竟是聂辰父亲的心血,就这么丢下了,未来几十年,聂辰能甘心,能不后悔么?
  幽暗的卧室,霍子南静静看着聂辰的眼睛,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就这么直接问他,问他是不是真的杀了�飞,是不是能够丢下事业跟自己离开这里。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这问题有什么意义呢?他就是杀了�飞,他也不能背叛他父亲的事业,即使自己把真相告诉了他,他又能怎么办?只不过自己一个面人对潘昱雄的妥协,将会变成整个13K面对海盛的妥协罢了,代价,只会更大。
  "回去吧。"霍子南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侧过头避开聂辰的视线,低声说:"头疼的厉害,让我静一静。"
  洗衣机的蜂鸣声忽然响了,聂辰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逼迫他的话:"那好吧,我先回去,明早再过来接你,你别起来了,衣服我给你晾。"
  等晾完衣服回来的时候,霍子南已经睡着了,整个人蜷成一团窝在被子里,纷乱的头发覆在脸上,眉微微蹙着,仿佛正在忍受压抑的梦境。
  聂辰顺了顺他的头发,发现他还在发烧,便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了个退热贴给他贴上了,而后吻了吻他的眼睛,关上灯走了出去。
  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冷冽,聂辰站在路灯下长长舒了口气,霍子南今天的情绪确实反常了些,不过,只要人平安就好,也许他只是受了惊吓,又病着的缘故,说不定明天早上就一切正常了。
事故・栽赃
  聂辰离开的时候霍子南并没有真的睡着,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答应了潘昱雄要离开聂辰,可一想到"分手"这个字眼,他就忍不住心脏绞痛,这个令人绝望的词语他上辈子已经说过一次,要不是重生,那一次差点毁掉了他对于爱情的信仰。现在,居然要由他再次说出同样的两个字,他不敢想象,穷尽他四十年的坚强与隐忍都无法承受的痛楚,聂辰,又要如何面对。
  从前,这孩子一向都是任性而桀骜的,而到了这一世,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又也许是如他所说将前世对林祖栋的歉疚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几乎是战战兢兢地爱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宠着自己的,霍子南感觉得到,他,一直在试着像个成熟的男人一样和自己经营一段平等的脚踏实地的感情。
  这样执着而又坚固的感情,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击碎,这样深沉地爱着自己的男人,他又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推开?
  霍子南无法想象,真的要离开了他,自己要怎么再次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漆黑的夜,没有了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又要怎么面对一个人的孤寂。
  然而,现实总是出人意料的残酷,总是在你以为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戏弄人一般一次次打破你原本能够承受的下限。
  黑黢黢的夜里霍子南将自己蜷成了一团,用被子蒙住头,躲在了被窝里,离开聂辰,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想到的,可以保护他的办法。
  这一夜聂辰同样也没有睡好,不到八点他便起床洗漱了,驾车去附近的茶楼买了霍子南最爱吃的海鲜粥和月亮酥,再掉头去紫玉花园打算接他回家。
  然而霍子南起的比聂辰更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回到了聂辰公寓这边的小区,静静站在楼下花园的凉亭里,直到看见聂辰下了楼往车库走去,才慢吞吞进了电梯。
  于是,当聂辰走到霍子南家楼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刚回身上车,立刻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
  天佑每年春天都要组织一批住院医师去V市中心医院交换学习,本来霍子南是不用去的,但就在头天晚上,他打电话给关傲,求她将自己也算在学习组内。关傲不认为以他的技术还有必要去别的医院学习,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年轻人么,好学总是好的。
  所以,当聂辰接到霍子南短信的时候,他已经踏上了开往V市的长途班车。
  交换学习是封闭式的,原则上不允许亲友前去探望,短信里霍子南特地跟聂辰嘱咐了一番,聂辰既然许诺过不干涉他的私事,自然要尊重他的要求,因此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保证自己会安心在M市等他回来,并叮嘱他尽量呆在医院里以确保安全,每天早晚都发个报平安的短信,霍子南都一一答应了。
  事实上,他这么做只是一个缓冲,在感情上他明白他们彼此都接受不了这样突兀的分手,而在理智上,他十分清楚潘昱雄的为人,他不会光凭自己空口一句承诺就会相信所谓的"分手",从自己答应离开聂辰的那一刻起,他肯定已经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来验证这场交易的效果了……
  学习组一共十个人,被院方安排在院属的单身宿舍里,四人一间,独立卫浴,条件还算可以。霍子南恐怕有十几年没有过过这种集体生活了,一把年纪忽然要跟三个大小伙子同居半个多月,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吃完晚饭,三个同屋都去院属俱乐部休闲了,霍子南没有那么好的心情,给聂辰发完短信后便独自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发愣。天渐渐黑了,V市比M市的气温略高一些,晚间虽然风大,却并不冷,吹在身上能感觉到海风特有的略带点咸味的潮气,挺舒服。
  过去的四十八小时他的脑筋运转的太厉害,此时此刻远离M市,那些纠结的纷扰也似乎变淡了,让他的精神渐渐放松了下来,竟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房门忽然被人轻轻叩响,霍子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打开了门。出人意料地,门外站着的竟是久违的阿宽。
  在经历老何的死亡之前,霍子南对阿宽的印象一直还不错,他的态度一向温和有礼,不像潘昱雄那么咄咄逼人,但此刻,一想到血泊中的老何,那张看起来仍旧张老实巴交的面孔,在霍子南眼中却变得分外狰狞。
  "霍先生。"阿宽仍是与以往相同的谦恭的神情语气,"潘先生正好在V市办事,知道您过来学习,想见见您,他就在外面车上。"
  霍子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别说只是见见而已,就是潘昱雄有更多的要求,在这种完全不平等的关系下,他也不可能一口回绝。
  奥迪停在医院福利区的后门口,霍子南跟着阿宽走近了,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坐了进去。
  潘昱雄正靠着椅背抽烟,见他进来掐掉了烟头,尽管如此,车厢里的烟味还是让霍子南轻轻咳了一声。
  "吃过晚饭了么?"平淡的问话,拉家常一般,霍子南点头:"吃了。"
  "想陪我去喝杯茶么?"
  霍子南没有回答,顿了顿才点了点头。
  车子开了,潘昱雄开了车窗,带着潮气的夜风灌进了车厢,吹起霍子南略有些长长了的头发,他挺秀的眉微微蹙着,琥珀一般通透的眸子深不见底,将怨愤与恐惧全都藏在了最深处。
  潘昱雄曾很多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他不再抵触自己,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不再那么倔强,能将他本性中最温良的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乖巧而解意地坐在自己身边,百分百地依顺。
  此刻,这个愿望似乎已经达到了,虽然是建立在威胁的基础之上,但起码,已经形似了。
  当事情已经无法逆转的时候,这样,也还不错。
  潘昱雄自嘲地笑了笑,索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霍子南没有动,任凭他将自己冰凉的手包在掌心,片刻后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像是无奈,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这神色让潘昱雄有些挫败,同时又有些征服者特有的骄傲,达成愿望的方法有很多种,巧取不成,还有豪夺。说起来,以自己的身份,以往的做派,这么对他,似乎才是正途呢。
  临海的粤式茶楼,环境十分优雅,玉屏风后的雅座上,只有潘昱雄和霍子南两人。
  清澈的茶水注入青花瓷茶杯,潘昱雄将杯子推到霍子南面前,霍子南微微颔首致谢,却并不动手,直到那杯茶凉透了,也没有尝过一口。
  潘昱雄也不劝他,只自顾自喝完了自己面前的茶水,而后点了支烟,问:"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够做到?"
  霍子南垂着眼,良久才开口说:"一个月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要在V市交换学习一个月,期间也不会再见他。"
  这个答案似乎已经让潘昱雄感到满意了,这一晚再没有提别的要求,喝完一壶茶,跟他就这么坐了一会,便开车送他回了宿舍。
  历时一个月的交换学习正式开始,天佑所有的学员都按专业分到了相应的科室,一边与中心医院的医生交流经验,一边辅助他们完成一些常规的工作。
  霍子南仍然被分在了急诊外科,中心医院因为是V市比较人口集中的一个120急救站,急诊外科的工作也分外忙碌。忙碌也好,可以占用他的精力,让他暂时放下烦恼,甚至开始敷衍聂辰的电话和短信。
  这天傍晚,本来还差半个小时霍子南就要下班了,主治医生忽然跑来找他:"霍医生,我家里发生了点急事,现在要马上回去处理一下,刚才送来了一个急诊伤员,我看了一下只是普通外伤,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
  "哦……好,我来处理,您先走吧。"这位负责带他的主治医生是个十几年工龄的老医生,宽厚开朗,平时对他十分照顾,何况普通的外科手术对他来说也没太大难度,因此霍子南一口答应下来。
  病人的伤势并没有主治医生说的那么轻松,他是个造纸厂的切纸工,为了赚加班费,这么危险的活计他居然连着干了十三个小时。
  机械的工作、过度疲劳,加上吃完晚饭没休息就又回到了机器前,他大脑缺氧昏昏欲使,终于将自己的右手送到了锋利的切纸刀下。
  被送来的时候伤者已经处于半昏厥状态,手掌血如泉涌,四只手指都无法自如活动。
  三十二岁的男人,全家都靠着这一双手要吃饭,妻子一见霍子南就跪在了他的脚下,哭着求他救救她的男人,霍子南没时间跟她多说,只简单安慰了几句便交给了一边的护工。
  "主治医生走之前吩咐你们怎么处理?"霍子南问护士,按理说这种伤势应该是一送来就会立即处置的,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右手四指肌腱裂断,需要立即实施修补术,并缝合皮肤裂伤。"护士说,"主治医生已经吩咐给他注射了吗啡和阿托品,麻醉师正在进行麻醉。"
  "我来替他做这个手术。"霍子南说,"他家里临时有事要回去处理。"
  也许是他看来太过年轻,又是外院的医生,护士有点犹豫,但这时候已经下班了,主任也走了,再说这又不算什么大手术,想了想她还是听从了霍子南的安排,跟着他进了手术室。
  看到病人的时候霍子南立刻沉下了脸,皱眉问:"谁做的麻醉?"
  "是我。"一边一位姓马的麻醉师咧了咧嘴,"怎么了?"
  "乙醚全麻不适合这类手术。"
  麻醉师耸了耸肩,很明显,适不适合都已经做好了。
  "注意病人血压。"时间不等人,霍子南也无心追究他的责任,检查了一下伤者的胃部,说,"他刚进食过,手术过程中注意一下呼吸道。"
  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现场的护士和麻醉师一开始还都对他有些不以为然,等手术进行了一刻钟之后,立刻换上一副几近惊愕的佩服的表情。
  他娴熟的手法差不多能比得上十几年以上的老医生了,眼力也极好,修补和缝合快而准确,几乎天衣无缝。缝合完最后一针,霍子南低声说:"好了。"
  几秒钟后,护士才舒了口气,说:"霍医生,想不到你的技术这么好。"
  霍子南淡淡笑了笑,因为带着口罩,只看到线条柔和的眼角露出微微的笑意:"麻醉还没过,要密切注意他的体征参数。"
  回到宿舍已经九点半了,霍子南洗完澡泡了碗面吃了,哪知收拾完东西刚躺到床上半个钟头,便接到了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那个病人居然死了。
  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麻醉上,因为病人刚刚饱食过,麻醉师又给他实施了乙醚全麻,手术刚做完他就开始呕吐不止,急诊医生先后进行了口腔清理和人工呼吸,最后还上了强心针,却仍旧没能挽救他的生命,晚上十点二十三分,病人被宣布正式死亡。
  这差不多是一项无可争议的医疗事故,因为医生的不恰当处理,不该死的人死了,医院自然非常重视,第一时间就开始跟家属讨论赔偿事宜。
  但事情远比院方想的还要严重――因为病人家庭困难,所在企业经济上也不景气,街道和工会为了给病人留下的孤儿寡母多争取点利益,将这件事上告到了V市医学会进行仲裁,要求比院方提出的赔偿额度高出三倍的补偿。
  一时间兵荒马乱,霍子南、主治医师、麻醉师以及现场的两个护士都被停了职,接受医学会的询问和调查。
  虽然对于伤者的死感到非常遗憾,但对于这个手术,霍子南自问自己并没有处理失当之处,手部修补与缝合无疑是成功的,问题全都出在麻醉和术后观察上,如果麻醉师专业一点,护士负责一点,就完全能够避免这样的悲剧。
  然而,虽然当了快二十年的外科医生,大小手术做了无数,霍子南从骨子里来讲毕竟还是一个外国人,对国内的医学界,对所谓的医学会,他无疑缺乏最人性化的认识。
  他也不知道,那位不负责任的麻醉师,他的大伯是V市的副市长。
  两天后,整个事件的卷宗摆在医学会会长的面前,后面附着几个委员给出的建议处理方案,会长只随意浏览了一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刻,他只看到了那位市长先生的侄子,却完全没有料到,那个被内定为替罪羊的年轻男孩,背后竟站着两个声名赫赫的黑帮老大。
  援手・霸占
  为了这起事故,医学会的专家组前后找了霍子南好几次,一开始还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到了后来,便开始明显带上了诱导和威逼的成分。
  "你的身份与职位都不够资格擅自承接这样的手术,你知不知道你对麻醉师下达的指令是不适当的?"
  "你提到的所谓'主治医生的授权'我们查不到任何书面记录,主治医生否认给过你许可,护士也无法作证。"
  "麻醉师坚持他的麻醉方案在术前得到过你的认可,还向我们出示了你的签名。"
  从医近二十年,霍子南在为人处世方面并不幼稚,面对专家们咄咄逼人的追问,他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许是出于自保,也许是出于院方的授意,主治医生和麻醉师吧一切责任都推了个干净,连V市医学会,也恐怕存着偏袒的意图,明显希望自己能够承担所有罪责。
  这算什么?威逼?栽赃?还是赤|裸裸的陷害?暴风骤雨般的拷问过后,性子平和的霍子南也忍不住愤怒,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压抑了怒气,说:"主治医生和麻醉师提供的证词并不完全属实,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也理解他们的做法,但这件事关乎我个人的职业操守和名誉,如果医学会无法给我公正的裁决,我会求助于法律。"
  说完这些,他再没有理会对面专家们的表情,站起身走了出去。
  虽然生性淡泊,但他并不懦弱,对于这种对他人格的诬陷,他绝不会忍气吞声,糊里糊涂地替别人背黑锅。
  事发两天后,日本,东京。
  酒店房间里,陪同市领导出国考察的聂辰正拿着手机远程遥控指挥阿蟹:"副市长的侄子?就这样么?你确定背后没有别的大手?"
  "那就好,主管卫生的副省长正好在这次的考察团里,之前还跟我们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我会选个恰当的时间跟他说说……子南肯定是被冤枉的,他的水平我最清楚……不过,该打点的你还是要打点一下,金额你自己定,从我的私人账户上划。"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临挂电话他又嘱咐阿蟹:"霍先生那里,这些事情就别告诉他了,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迂了,等裁决书下来再说吧。"
  原本看来十分简单的医疗事故因为聂辰的插手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医学会会长和专家组组长先后收到了好几拨人的暗示,一开始只有那位马姓麻醉师的副市长伯父,应付这一位还稍微简单些,弄个替罪羊就行了,没料到这位替罪羊的来历竟然也不简单,很快,便有好几个省里的领导递过来话,让他们"秉公办事",不要"徇私枉法"。
  又要不违背副省长的意思,又要不得罪副市长,医学会专家组的成员们感觉有点头大,这种事故的裁决是要带入个人档案的,对责任承担者将来的职业前途有一定的影响,面对着两个大有来头的事故当事人,他们谁也不敢贸然下结论。
  没有悬念地,当问题变得复杂以后,无法决定的仲裁者都会使用拖字诀,于是,事故陷入了无止境的取证和调查,旷日持久的扯皮开始上演,拖了二十多天也完全没有进展,中心医院自然是不急,霍子南也十分稳得住,唯一备受折磨的,只剩下了死者家属。
  V市著名的粤菜酒楼,包间内,那位马姓麻醉师已经有点儿喝高了,饧着醉眼咬牙切齿地抱怨着他无能的伯父:"我他妈的就不明白了,不就是死了个裁纸工么?屁大个事怎么还闹到要行政处罚了?我大伯也真窝囊,连个M市来的小住院医师都搞不定!妈的手术是他做的,他不顶缸谁顶缸,谁还有他合适……"
  "行了别胡忒了,人都死你手上了。你呀,就是背运,找替罪羊还找上个硬点子,抽空跟你大伯去烧个香吧,现在当官儿的都兴这。"一边的酒友劝他,"听说那人来头不小,省长都发话了,你当初没好好查查他呀?"
  "怎么没查,他父母都死了,叔叔是个卖咸鱼的,也没打听出傍上什么富二代的妞儿啊……"
  "是你没打听着吧,我可听说人是个帅哥,"旁边一胖子摸下巴,"前一段不是听说副省长要招女婿么?哈哈。"
  "人女儿都出国念博士了。"酒友猥琐地笑,"现在当官儿都荤素不忌,搞不好是副省长本人看上他了吧……"
  "别他妈胡说!隔墙有耳……"麻醉师白他一眼,转过头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些日子,倒是经常有个开奥迪的来接他,是个男的,像是哪个有钱人的保镖……唉你们说他是不是真傍着哪个官太太啊?"
  "想知道这个还不容易?"酒友指指身旁的胖子,"他是干嘛的?狗仔队!天后们的大姨妈哪天来他都能给你打听着,查个吃软饭的还不容易?"
  "我忙着呢。"胖子推脱,"胡天后这两天要生了……"
  "这些年小马的烟你都白抽了啊?"酒友踢他,"胡天后生不生她都是天后,小马要是背个处分,这辈子可都洗不清。"
  "得得得。"胖子推脱不过,只好点头,"包在我身上!"
  V市某五星酒店豪华套房,潘昱雄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服,正坐在沙发上抽烟,阿宽将散落在茶几上的纸张一一整理整齐了,放进了一个文件袋。
  "事情现在就是这个样子。"阿宽说,"一个县官一个现管,医学会两边都不想得罪,只能拖着,拖到死者家属撤回投诉,或者告上法院,这样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霍先生怎么样了?"
  "已经停职了,但还没有回去M市,心情大概也不怎么好。"
  潘昱雄沉思半晌,在水晶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说:"这事别拖了。上次那件事是我太逼他了,他精神一直就不好。他这个人我最清楚,看着对什么事都温吞吞的,其实性子很烈,这么多事堆在一起别怄出病来。"
  阿宽应了,潘昱雄又说:"下午你去一趟死者家属那里吧,不拘多少钱,让他们尽快撤销投诉就行。省长市长都不好惹,别让医学会难做,他还年轻,将来要在这一行混这么多年,给医学会惹麻烦对他将来不利。另外……给医学会的人吹吹风,霍医生是海盛保着的,将来让他们多照顾。"
  "是。"
  潘昱雄不再说话,站起身踱到窗前,看着外面繁花似锦的园林,良久忽然叹了口气,脸上浮起阿宽从未见过的遗憾与失落,淡淡说:"阿宽,你说我是不是中邪了……"
  阿宽跟随他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么无力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酸,呐呐说:"霍先生是个温柔的人,您是真心真意对他好的,您的苦心,总有一天他能够体谅。"
  "真的吗?我对他好么?"潘昱雄苦笑,"以前我也总这么认为,可回过头来又想,我又为他做了些什么呢?我给他的他未必想要,他帮我救了阿杰,我却一直一直这样逼他……"
  "先生……"阿宽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什么也不好说。
  潘昱雄摇了摇头,又抽了支烟点上了:"人这一生,总有些绕不开的劫数,我是求不得,而他,是逃不开……都走到了这一步,我也不会放手了。"
  他半眯着眼望着窗外的艳阳,停顿了一会,说:"帮我约他后天晚上吃饭。"
  霍子南停职已经十几天了,虽然看起来沉稳从容,事实上他的神经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了。
  聂辰身上的血案,潘昱雄的强大压力、现在又加上医疗事故,这一切几乎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开始怨愤某个冥冥中主宰生命的神,既然这么厚待自己,给自己多一次的生命,为什么又要玩出这么多翻云覆雨的手腕,不给自己一个长久的安宁?
  当阿宽打给他电话的时候,这种沮丧的情绪几乎达到了顶点,霍子南什么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然而第二天傍晚,没人理会他的心情,那辆熟悉的奥迪,还是停在了医院宿舍的门口。
  霍子南握紧了拳又松开了,他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局面,他明白自己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根本没有资格在潘昱雄面前任性。
  低调奢华的顶层餐厅,厚厚的地毯,明亮的水晶吊灯,若有若无的钢琴声飘荡在空旷的厅堂里,空气里弥漫着牛扒的香味和雪茄苦涩的气息。
  明明是五星酒店的餐厅,坐在豪华的餐椅里,霍子南却恍惚间感觉自己身在潘昱雄邱楠山的别墅,奢靡,浓艳,一切都粘滞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不吃?"见他盘子里的菜几乎没怎么动,潘昱雄问,"不合胃口?还是心情不好?"
  霍子南没有回答,只笼统地摇了摇头,潘昱雄放下刀叉,说:"对方不是已经答应撤销投诉了么?不用再担心了吧?"
  霍子南不语,潘昱雄又问:"或者……你是对关院长的态度有顾虑?"
  霍子南摇头,其实关傲一直以来还是对他很维护的,他并不担心她会为难自己。
  面前的牛扒已经凉透了,侍者来询问是不是需要加热一下,霍子南拒绝了,让侍者直接撤了盘子。
  "西餐不和你的口味吧?"潘昱雄也没有为难他,体贴地道,"稍后我带你去别处吃中餐吧,附近有家私房菜的海鲜做的极好。"
  "不用了。"这是一整晚霍子南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事实上,一旦面对潘昱雄,换做什么菜是都只能让他觉得苦涩。
  果然,跟自己共进晚餐,是一件非常倒胃口的事呢,潘昱雄皱了皱眉,也许还要更糟糕些,对于他来说,跟自己的相处一直以来就是件极端压抑痛苦的事吧?
  没关系,两个人难受好过一个人不甘心,潘昱雄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他这种别扭的样子,也很招人喜欢。
  "陪我去下面花园走走吧。"潘昱雄喝干了杯中的红酒,几乎有些恶趣味地看着他,"跟你在一起总能让我胃口大开,吃的有些多了,夜色这么美,散步很适合呢。"
  没有反对,霍子南十分服从地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默默上了电梯。
  这家酒店的花园是仿苏州园林风格的,曲里拐弯的游廊和水榭将花园隔成了许多独立的小景观,每一块都十分静谧。
  "我明白你的心情。"潘昱雄带着他漫步在小径上,"比起让家属撤诉,也许你更希望医学会能够给你一个公正的裁定,但是子南,这个社会其实没有公平可言,有时候,暂时的公平可能会给你带来长期的灾难,你懂么?"
  作为一个黑帮老大,海盛的掌舵人,这样的厚黑哲学无疑能让他在这个社会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但对于霍子南来说,却只为此感到悲哀,不单因为这个混沌的社会,还为这个混沌的潘昱雄。
  霍子南低头"嗯"了一声,转瞬却发现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目光炯然看着他。
  霍子南有些后背发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还是这么怕我吗?"潘昱雄笑了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近了,"如果我说今晚留下来陪我,是不是要让你很为难了?"
  他的手收的很紧,几乎勒痛了他的手腕,霍子南早就领教过他的手劲,此刻也无心做无谓的挣扎,招来路人欣赏他的窘态。
  "这也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吗?"霍子南面无表情地直视潘昱雄的眼睛,"潘先生,虽然我不是一个生意人,但也懂得等价交换的规则,买卖双方在交易之前,是不是先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彼此要付出的价值底线呢?"
  "交易?价值?底线?"潘昱雄冷笑,霍子南几乎能在他身上感觉到压抑的暴戾,"看来你还没弄清楚状况呢子南,你我之间根本就不存在等价交换,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他的手抚上他的下颌,捏着他的颌骨将他的脸扳到自己眼前,低垂的眼角充满危险的意味:"也许,我会霸占你一辈子,又也许,只要一个吻……明智的话,你应该学着讨好我……"
  说着,他的唇便覆上了他的,含着暴虐的怒气吮吸他的唇瓣,折磨他的舌头,舔舐他的上颚,甚至没有放过每一粒牙齿。
  强迫・曝光
  突如其来的强吻,霍子南却丝毫不为所动,整个人都僵立在那里,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清冷的眼神,平静的呼吸,看似顺从,其实是无声的对抗。
  潘昱雄贪婪地索取他的味道,明明是朝思暮想的身体,渴望已久的触碰,却仿佛将沸腾的岩浆倾入冰冷的海底,只剩下一地荒凉的废墟。
  太无力,太绝望……
  良久潘昱雄松开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眼睛,霍子南根本不与他对视,只神经质地抽了抽嘴角,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唇,声音平淡无波:"够了吗?"
  "你说呢?"他冷漠的态度让潘昱雄不由得恼怒,刚劲的手指紧紧卡着他的下颌,几乎将他的皮肤掐出了青紫的痕迹,"你认为这样能讨好我吗?"
  霍子南冷笑:"抱歉,我没有学过表演,无法在被侮辱被强迫的时候还摆出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哦,是我强迫了你?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都只是侮辱?"
  "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霍子南嘲讽地看着他,"哦,确实,你做了很多,强迫、威胁……我真该谢谢你对我的厚爱。"
  "你……"潘昱雄被他揶的气结,顿了顿冷笑着点头,"很好,你永远都最懂得怎么让我生气。"
  他扣着他的后脑再次吻他,吸出他的舌头狠狠啮咬舔吮,比上一次更加激烈,更加用力。
  怀里的人依旧没有回应,僵直而被动地承受着他的肆虐,只是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隐忍与疼惜一点点被抽离,潘昱雄心中火烧火燎地难受,愤怒和失望渐渐如浑水般倾闸而出,全都化作了对怀中之人失控般的蹂躏。
  "唔……"口水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血腥味逐渐在口腔中散开,霍子南疼禁不住痛哼了一声。
  潘昱雄恍若不闻,只紧紧箍着他的腰,手臂几乎嵌入了他的身体。因为窒息和痛楚霍子南开始挣扎着推他,甚至抬起膝盖撞他的下腹,片刻后终于摆脱了他的禁锢。
  退开一步,霍子南捂着嘴大口喘气,口中渗出的血将纯白的衬衫袖口染红了一小块。
  看着那块刺目的血迹,潘昱雄心中有点懊悔,又有点心疼,伸出手想要拉他过来看看:"过来……"
  霍子南身体一僵,攥着拳羞怒而隐忍地看了他好久,才冷冷说:"你玩够了么潘先生?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你想要我做出什么享受的姿态取悦你,那你要失望了,如果你、你想……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妨直接一点,只要……只要你能保证不危及他的安全,我都可以奉陪。"
  犹如冰水溅入沸油,这句话简直让潘昱雄抓狂,他怒极反笑,缓缓摇头,"取悦我?不……不用,既然你这么识时务这么听话,我应该先讨好你才对。"
  霍子南的潜意识在他这番话里体会到了危险的意味,忍不住退后一步:"你……"
  "不过我发现你很难取悦呢。"潘昱雄玩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我的吻技很差么?又或者……这个身体比较冷淡,需要更加激烈的刺激?"
  他不由分说扯近了他,搂着他的腰将他箍进怀里:"我需要验证一下……"
  说着,他含住了他的耳垂,舌尖在他耳廓轻舔,用尽解数挑逗他的身体,想要在他身上体会到战栗,体会到失控,甚至体会到欲|望……
  霍子南闭着眼别过头去,平日里线条柔和的下颌因为紧咬着牙关而显出突兀的棱角,气息虽然急促却分外冷淡,对峙一般紧绷着全身的肌肉,仿佛用着所有气力来抵抗他的触碰,凌践他的热情。
  真是无比可恶的反应!潘昱雄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把平日里对他心心念念的疼惜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松开他,粗暴地将他翻转身去压在墙上,将他修长优雅的脖颈扭成一个别扭的角度吻他的唇。
  他这么讨厌我的触碰,却为了别个男人如此隐忍,如此顺从。潘昱雄几近暴怒地想着,这算什么?对爱情的献祭,对聂辰铭刻于心的爱恋,抑或是只是对我无能的嘲弄?
  他越是隐忍顺从,潘昱雄就越是痛恨,他一边锲而不舍地凌虐着他的口腔,一边扯出他衬衫的下摆,强劲的胳膊环着他的腰,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擦他敏感的胸口。
  在这样直接的刺激下霍子南的呼吸终于紊乱起来,细腻的皮肤起了细细的战栗,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墙壁。
  潘昱雄抚摸他光滑的后背,扒开他紧紧抠着墙砖的手指,将它们一个个收在掌心,邪恶地在他耳边低语:"硬了……"
  霍子南咬牙冷笑:"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前列腺治疗都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是吗?"潘昱雄再一次被成功地激怒了,手探下去开始解他的裤扣,"那么你介意在这里让我做些更详细的'检查'吗?"
  这里毕竟是公共花园,虽然夜已经深了,他们又躲在一棵茂盛的树后,但急促的喘息和衣物的摩擦声还是很容易招来路人的目光。
  情状太过尴尬,在被他握住的一瞬,霍子南无法再忍耐下去,剧烈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怀抱,在意识到自己的体力根本无法反抗他的时候,终于放弃抵抗低声哀求:"不……不要、不要在这里……"
  他的头抵着墙壁,手紧紧抓着潘昱雄的手,柔韧的身体微微颤抖,玉色的面颊浮上淡淡的红晕,表情,却比被人用枪指着还要痛苦。
  "你说得对,这是你的交易,你说了算。"他咬着牙妥协,"但是不要在这里……"
  又是"交易",这两个字似乎一直被他挂在嘴上,时时刻刻准备像刀子一样戳进他心口。
  潘昱雄再也不能忍受巨大的挫败感,松开了手。
  霍子南一粒粒系上胸口被扯开的衬衫纽扣,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重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走吧。"
  潘昱雄不动,他甚至隐晦地催促了一句:"我明天还要上班。"
  黑暗中两个人默然对视,六月的晚风温暖湿润,带着微咸的海的味道,和即将到来的盛夏的气息。
  静谧的花园里,微黄的灯光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比北国的寒冬更加冰冷,比濒临零度的海水更加凝滞。
  潘昱雄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顿了顿,才沙哑着嗓子说:"你走吧。"
  霍子南以为自己听错了,呆立不动,潘昱雄又加了一句:"趁我还没有改主意。"
  他又想玩什么?霍子南皱眉看着他,他痛恨这样的感觉,仿佛猫儿戏耍到手的老鼠,不停用尖锐的爪子拨弄它,刺得它遍体鳞伤,却又不真的咬死它,只是欣赏它惊恐惧怕的样子,直到筋疲力尽。
  但,他没得选,规则,都是猫定的。
  看着霍子南低头离开,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花园尽头,潘昱雄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如果自己不这么爱他,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他爱的不是聂辰,如果他能稍微柔顺一点……
  算了,那就不是他了。
  "先生。"远远地,阿宽轻步走了过来,"先生?"
  潘昱雄收敛了愠怒和痛楚的神色,问:"怎么了?"
  "您没事吧?"阿宽忐忑地问,"您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霍先生呢?"
  "他打车走了,我让司机开车跟着他,不会有事的。"
  潘昱雄点了点头,抽了支烟叼在嘴上:"怎么了?有什么事?"
  "刚才在花园里抓着个人。"阿宽说,"是个娱乐小报的记者,一直用长焦镜头对着这边,现在被关在我房间里,阿六他们看着他,您要不要……"
  "有人偷拍?"潘昱雄讶然,没料到这儿竟然有人敢偷拍他,"去看看。"
  酒店客房,一个胖子面如土色地坐在沙发上,两边站着潘昱雄两个魁梧的保镖,面前的茶几上搁着一个带着长焦镜头的相机。
  潘昱雄一步步踱过来,阴沉沉看了一眼胖子,胖子头上的汗哗一下冒了出来,不假思索地跳起来跪到了他脚下,一个保镖忙上前一步按住了他。
  "潘、潘先生!"胖子涕泪齐下,"您大人有大量……我、我、我瞎了狗眼,没料到是您……求求您……我上有老下有小啊……呜呜呜……"
  胖子前言不搭后语地哀求着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潘昱雄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拿起他的名片看了看,嘴角上翘:"我记得你,《劲爆娱乐志》的首席记者是吧。"扣了扣脑门,恍然大悟:"上次还报道过我们星海传媒一姐和淫媒接触的事……我没记错吧?"
  "潘先生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我……"胖子的鼻涕几乎漫过了嘴唇,他就是靠那次新闻搏的出位,事后总编还带着他专门给星海传媒老大叩头认错,这次面对着老大的老大,他简直胆子都要吓破了,在娱乐圈混的人,谁不知道潘昱雄心狠手辣,今晚他居然拍到人家公众场合猥亵一个男人,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潘昱雄挑了挑眉,拿起茶几上的相机,好整以暇地翻看着其中的照片,良久居然笑了笑:"拍的不错。"
  胖子傻了,潘昱雄看着一张他强吻霍子南的特写,哈哈一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你要不拍出来我还真不知道――我果然有够讨厌,有够恶霸。怪不得他总这么抗拒我。"
  胖子不知所云,愣在那儿一动不动,潘昱雄全都看完了,将相机放回茶几上,抽了口烟:"你是学摄影的?"
  "新闻摄影。"
  "好好干。"潘昱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前途,拍我半天我居然没感觉到。"
  "潘先生。"胖子回过神来又开始哭,"我瞎了眼啊……"
  "够了!"潘昱雄厉声呵斥,胖子立刻住嘴,一脸惊惧地看着他。
  "回去吧。"
  "啊?"胖子又傻了,半天反应过来立刻连连磕头:"谢谢潘先生,谢谢……我马上删了这些照片……不不不,相机我不要了,您砸了它就行。"
  潘昱雄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话锋一转:"我看照的挺好。"
  "?"胖子询问地看着他,潘昱雄淡淡说:"不过……你要是敢把它登在你们那破杂志上,就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牢吧。"
  "不会的不会的。"胖子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潘昱雄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潘昱雄点了点头:"照片不错,也别埋没了,阿宽……"指了指地上跪着的胖子:"给他包个红包压压惊,送他回去。"
  阿宽应了,潘昱雄站起身来,临出门又看了一眼胖子:"好好干,我们星海传媒应该缺个摄影师。"
  胖子这半个钟头的心情就像是坐上了过山车,被阿宽抓住暴打一顿的时候比马里亚纳大海沟还低谷,等得了潘昱雄的许诺,又仿佛登上了世界屋脊,人生啊,重要的选择就那么几步。
  回到工作室,胖子把照片翻出来筛了一番,挑了一组动作不太过火,人物五官有点暧昧,看起来似是而非的,裁剪了一番,思忖良久,终于发在了中国流量最大的一个娱乐论坛上。
  但愿,没领会错他的意思吧,点了"确认"键,胖子舒了口气。
  劝诫・摊牌
  潘昱雄虽然不算是明星,但作为星海传媒董事长经常出席一些慈善晚宴、颁奖晚会什么的,偶尔还跟女明星闹闹绯闻,圈内的知名度还是比较高的,这组图片一发上论坛立刻就被转载了好多次,引起了无数八卦――"娱乐公司上层包养美男",多么爆炸性的新闻啊。
  三天后,原本正和潘昱雄传绯闻的某影后高调宣布恋爱,对象是一个珠宝公司高层。
  "被甩?没有的事啦,潘先生人很好,我们只是朋友关系。"记者招待会上影后不露一丝口风,"男性|爱人?开玩笑,现在PS技术这么发达,什么都能伪造的。"
  越是欲盖弥彰的掩饰,自然越是招人怀疑,就在霍子南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的时候,关于他的人肉搜索已经在互联网上如火如荼地展开了,BBS、博客、微博……他和潘昱雄十指紧扣暧昧拥抱的照片被疯狂转载了不下百万次。
  很快,真相大白――霍子南,男,二十四岁,毕业于M市医科大学,现任天佑私立医院脑外科住院医师,一年前曾经主刀过潘昱雄侄子的开颅手术。
  极富传奇色彩的相识经过,货真价实的花样美男,还是个身家清白的专业人士。为了这样的"尤物",曾经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的黑帮大佬都转了性,不顾某影后以转会威胁,甚至义无反顾地遣散了所有情人……
  事情被不明真相的群众意淫成了比九十年代的台湾言情片还要狗血的剧情,但因为女主换成了男人,于是显得分外浪漫感人。
  对于外界轰轰烈烈的炒作,当事人霍子南却毫不知情,他工作本就很忙,业余时间很少上网,直到交换学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在护士阿梅发来的邮件中看到了那个让他出了大名的帖子。
  照片是静态的,看不出他和潘昱雄的争执,只看到他们的身体暧昧地贴在一起,十指紧扣地拥吻着,仿佛深爱的恋人。图片都处理的不大,夜色中光影朦胧,但只要是熟人,还是很容易认出他来。
  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霍子南脸都白了,曝光他同性恋无所谓,出柜也无所谓,问题是,跟他出柜的居然是潘昱雄!
  拨着鼠标滑轮,霍子南愤怒的手都有点哆嗦,好不容易找到了这组图片的发源地,那帖子居然已经被顶了五千多楼,爆料者有之,辱骂者有之,祝福者也有之,看得他眼都花了,可惜除了发帖,楼主再也没有出现过。
  霍子南死死盯着笔记本上的照片,那天晚上他仓皇逃走,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但他不相信,潘昱雄也一概不知。
  "潘先生。"他愤怒地拨了潘昱雄的电话,"网上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潘昱雄没有回答他的问话,风轻云淡地问了一句:"晚饭吃了么?"
  霍子南气结,接着追问:"那些照片你看到了吧?是谁发到论坛上去的?"
  潘昱雄沉默,顿了顿才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正在查……不用担心,会澄清一切的。"
  霍子南几乎要笑了,什么叫"澄清一切"?有什么可澄清的?曝光就是曝光,照片上清清楚楚是他们在接吻,傻子都能看出那不是PS的,难道这个时候他还要站出来跟全世界解释一下:"我们不是恋人只是互相胁迫的关系"么?
  听着潘昱雄毫无诚意的安慰,他忽然感觉这个电话打的简直傻透了。
  霍子南什么都没再说就挂断了电话,他很明白,作为娱乐公司的上层,潘昱雄的公司对网络媒体的控制是非常全面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让它失控的。
  他故意曝光了他们两人的亲密照片,故意让那个影后出面把水搅浑,甚至故意报了警,显示出他对这件事的在意。
  一切都完了,这一招真狠,潘昱雄一点后路都没给他留下。
  想到聂辰13K的人都会看到这些图片,霍子南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就这样呆呆地在椅子上坐着,两眼发直地盯着桌上的笔记本,几个室友陆续回来,见他这样也没说什么,都心照不宣地避了出去。
  夜深了,霍子南木然关了电脑,熄了灯,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
  躺了很久很久,天都要亮了,他忽然淡淡笑了,仿佛绝望,又仿佛解脱。
  这样很好,很好,聂辰大概已经看到了吧?那么,连摊牌都省了。
  事已至此,也不用再纠结别人的看法,在意13K的态度了,事实上,在他答应潘昱雄离开聂辰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现在的情况,也不见得会更差。
  笑容渐渐隐去,他淡淡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关于他的一切似乎都向着越来越坏的方向发展下去了……明天,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厄运在等着他。
  无眠的一夜,天一亮霍子南就收拾好行李跟医院告了假,一个小时后,他踏上了回M市的长途汽车。天已经很热了,坐在空调车里,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和绵延的绿地,霍子南心里却是阴霾重重。
  还有三天聂辰就要从日本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霍子南想最好偷偷回一趟公寓,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带回紫玉花园。
  他承认自己是懦弱的,没有勇气面对面跟他谈分手,那样太疼太苦了,他不确定自己能坚持那个想一想就心碎的过程。
  聂辰在回国之前都没有看到那组照片,他太忙太忙了,东京、大阪、冲绳……短短十来天的旅程里,他跟着一帮政府官员几乎跑遍了大半个日本,为了满足市长儿子,一个SD粉丝的愿望,甚至带他去了一趟神奈川。
  临近回国,一位副省长的妻子在国内忽发心脏病,副省长急着赶回国,聂辰只得将最后四天的行程取消,换了提前回国的机票。
  他没有打电话给霍子南,甚至没告诉阿蟹和猴子,他要给霍子南一个惊喜。
  聂辰是清晨回到M市的,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取了车,他独自开车回了住处。
  没有霍子南的家总是显得冷冰冰的,他虽然话不多,也不太会做家务,但他是个爱家的人,公寓里每一样看着顺眼的小东西都是他买回来的,很实用,又很适合这个家的风格。
  跟他生活在一起,总有一种踏实感,因为他这个人很认真,工作是,过日子也是。
  不如明天去V市偷偷看看他吧,聂辰一边换衣服一边愉快地想,给他带点好吃的,要不要定花呢?太怪了吧?玫瑰还是百合……
  一边胡思乱想着,聂辰一边进了浴室,他心情很好,这次出国跟很多高层官员都建立了比较好的关系,也谈到了一些政府将来会支持的产业项目,在未来的三到五年里,将13K所有的产业都转到明处,应该不是什么难题了。
  澡刚洗了一半,忽然听到门铃响,聂辰胡乱冲了冲身上的泡沫,裹着浴巾去开门。
  会不会是霍子南提前回来了?
  "阿安?"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兰安,聂辰有点失望,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么?"兰安好像喝了点酒,扯着嘴角笑了笑,"做弟弟的就不能来看看哥哥?"
  聂辰无语,兰安轻轻叹了口气:"辰哥你忘了吧?昨天是我的生日呢,我二十岁了,晚上大家去吃烧烤,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我去日本了,一个小时前才刚刚回来。"说实在的聂辰确实是不记得了,见他一脸悲伤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便侧过身让了让,"进来吧,抱歉最近太忙了,没有给你买礼物。"
  兰安笑着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进了公寓。
  "你喝酒了?"聂辰关了门,打开饮水机烧上水,准备给他泡点浓茶解解酒,这孩子喝醉了一般都是睡,偶尔也有可能发个酒疯什么的,缠起人来也很麻烦。
  "晚上在KTV大家喝了一宿,刚散。"兰安倒在了沙发上,大概是感觉被什么东西硌住了,在腰下面扒拉了半天掏出一个青蜂侠钥匙扣,扔到了一旁:"什么啊,这么傻。"
  "青蜂侠。"是霍子南淘的钥匙扣,上次不见了他还找了半天呢,聂辰挺高兴,捡起来搁到了玄关的抽屉里。
  "不记得你喜欢这个。" 兰安撇了撇嘴,聂辰笑:"是他的,他喜欢。"
  兰安哼了一声,水开了,聂辰给他泡了茶,说:"早说过没酒量就少喝点,也不听,喝点茶醒醒酒吧,我去换件衣服。"说着进了衣帽间。
  刚套上衣裤,衣帽间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聂辰背对着门在找皮带,皱眉道:"干嘛?"
  兰安不说话,将一叠照片甩在他面前的衣柜格子里,聂辰莫名其妙:"这是什么?"
  "出国这一段没上网吧?"兰安指了指照片,"看看吧。"
  聂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捡起了照片。
  一张一张看完了,聂辰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抬起头问兰安:"你哪来这些照片?"
  "网上下载的。"兰安看着他的眼睛,"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你们13K那些堂主们大概也都看见了。"
  聂辰不发一言地丢下照片,回身在衣柜里继续找皮带,抽屉被翻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有挑出合适的来。
  "辰哥……"
  "出去!"聂辰的声音冷冷的。
  "他背叛了你。"兰安抓住他的胳膊,脸上全是愤怒和不值,"你这样对他,他却跟你的对手搞在一起,他们早就有关系了吧?从他给潘杰做手术开始,我查过,潘昱雄还给他送过车子……"
  "闭嘴!"聂辰低吼一声,"我们的事不用你来说三道四,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别自欺欺人了!"兰安叫,"别看他表面上装的一尘不染跟圣人似的,其实从里到外都烂透了!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得要多大的手腕才能把13K和海盛两个老大都耍的团团转……"
  "啪"一声巨响,聂辰抽了兰安一个耳光,阴沉着脸看着他:"我警告你,不许这样污蔑他……看在我们以前的情谊上我不跟你计较,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兰安不置信地看着他,聂辰虽然脾气强硬,但对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有时候一些非分的要求都会答应,这是第一次,居然为了一个一钱不值的男人打他……
  聂辰不再理他,回身关上柜门:"别让我再听见类似的话,否则我就当没你这个朋友。"
  "辰哥!"兰安纤细的手臂忽然缠在了他腰上,单薄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脊背,"我爱你,我不许任何人给你的声誉蒙羞,霍子南他根本不值得你喜欢……"
  聂辰僵直着身体不说话,兰安开始试探着吻他的后颈:"辰哥,我……"
  "阿安。"聂辰回身,揽着他的腰将他箍在怀里,"对不起。"
  "?"兰安又惊又喜,迟疑地看着他,还没回过神来,只感觉后颈一痛,就此失去了意识。
  聂辰抱起兰安一脚踢开了衣帽间的门,将他就近放在了躺椅上,就在转身的一瞬,整个人都愣了。
  霍子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拖着行李箱呆呆站在客厅里,神情疲惫,脸色雪白。他淡淡扫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照片,嘴角忽然翘了翘,说不清地凄凉。
  "你都知道了……"他沙哑着嗓子说,"我、我走了。兰安……兰安他人不错……"
  这句话太过惨痛,他无法再说下去,咬了咬嘴唇,眼圈渐渐红了。
  他掩饰地低下头,转身拖着箱子往门口走去:"对不起。"
  "别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聂辰冲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这些照片我根本就不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潘昱雄他对你做了些什么?"
  霍子南在门前停了步子,却没有回头,语气分外艰涩:"我……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一切、一切就像你看见的那样……兰安说的对,其实……我、我早就……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咔哒一声,他的手按上了门把手。
  "林祖栋!"聂辰斩钉截铁地叫出他的名字,"你给我站住!"
  坦白・冷静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太震撼太震撼,一瞬间,神的魔法忽然失效,这个年轻的躯壳仿佛倏然间被人连皮带肉地撕剥下来,化作飞灰烟消云散,赤|裸裸地露出了霍子南身经两世,垂垂老矣的灵魂。
  之后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在霍子南脑海中都有些不现实的感觉,仿佛来自异空间的记忆,明明清晰,却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恍惚间只记得,六月的艳阳从玻璃穹顶上透进来,明亮、纯净,好像他过去一年半来披着的那张皮一样,青春鲜活,让自己都觉得艳羡,然而裹在那张皮里的灵魂,却如同黑暗中原本被人忽略的灰尘一般,因为光束的照耀而凸显出来,无所遁形,在死寂的空间里挣扎翻飞,纷乱而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聂辰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沉沉响起:"我不管兰安怎么说,也不管照片上是不是你,我只要你亲口告诉我,六年了,两世为人,在你心目中我到底算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床伴,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林祖栋,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男人,当成你一辈子的伴侣?兰安好不好都跟我没关系,我早就跟你解释过我和他的关系,你明明知道,我爱的人是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你不肯认我,不肯原谅过我过去的错误,但我常常跟自己说我已经够幸运的了,起码,你还在这个世上,还在我身边,还愿意用另一个身份继续接纳我。这半年多来我每一天都过的战战兢兢,连做梦都警告自己千万不要说梦话揭穿你,我想没关系,你愿意当霍子南也没关系,只要我竭尽所能地对你好,有了这一世也是一样的……"他的语气含着压抑的愤怒和伤痛,"阿祖,六年了,我等的,难道就是你这句'对不起'吗?对你来说,我真的已经无谓到连解释都不屑于说一句的地步了吗?"
  激荡的话语回荡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在霍子南耳边,他觉得自己冰凉的胸膛里,靠近左胸的那个地方,曾经平稳跳动的物体,这一瞬忽然又酸又疼,用尽全力也几乎撑不住这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连呼吸都似乎在一寸寸被抽离。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不错,他永远都那么聪明,那么懂得变通,他知道我放不下过去,就顺着我的意思重新来过,创造机会让我们再次开始。
  早就该想到的,他曾经那么桀骜,那么任性,无论做错什么也不愿道歉,不管心里再后悔也执拗地不愿低头,可到了这一世,他那样谨小慎微地护着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成熟,一丝委屈也不让我受,如果不是抱着上一世的遗憾,他怎么可能做的这么妥帖……
  霍子南呆立在门口,静静看着一侧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心中百味杂陈,似喜似悲。
  半年多来他常常想,聂辰爱的究竟是谁,是灰飞烟灭的林祖栋,还是风华正茂的霍子南?真是庸人自扰啊,他的心根本一直都没有变过,六年,两世,诚如他方才掏心掏肺般的那番话――他爱的只有他一个,从前是,现在也是!
  这一刻,霍子南多么想回过身去,将那个爱了他两世的男孩紧紧搂在怀里,告诉他其实上辈子他就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不该那么顽固,连一分钟的机会都不给他解释,他后悔自己越老越狭隘,不由分说亲手扼死了他们四年多的感情。
  他想要告诉他,虽然自己披着别人的壳子,可对他的每一个承诺都是发自内心的,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和他结婚,想要跟他过一辈子……
  然,他不能这样做,那要命的证据还在潘昱雄手里,即使他现在再不甘心再不情愿,短期内也不可能违拗潘昱雄的意思,让聂辰陷入危险的境地。
  聂辰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起步,在13K的根基还很不稳,他也许聪明,但终究比不上在黑道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潘昱雄,现在一着不慎被他抓住了把柄,要是为此被他控制,未来只可能一蹶不振,永不翻身。
  何况,随着那组照片的曝光,他和潘昱雄的关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现如今就算聂辰肯信他,13K的堂主也不会容得下他,这么大的丑闻之下,如果聂辰还执意坚持跟自己在一起,那他刚刚在13K建立起的威信,无疑会受到致命的打击,这个时候,如果自己控制不了感情,事情只会朝着不可逆转的颓势发展。
  霍子南不是圣人,但他明白什么叫现实,更重要的是,他爱聂辰,心甘情愿地,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
  想归想,真的到了要离开他的时候,霍子南还是忍不住难过,犹如将两颗长在一起的心硬生生从中间撕开,他很清楚,自己有多疼,聂辰就有多疼。
  霍子南在心底里给自己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静静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原来你都知道了,很好……真相揭开,我的魔法也失效了。你知道,霍子南根本就不存在,而林祖栋,已经死了……"
  "霍子南是真实的存在,林祖栋也没有死!"聂辰大步走了过来,伸臂从背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语气激动的几乎有些错乱,"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们的感情都真是存在,你骗不了人!"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味道,耳边传来聂辰失去规律的呼吸声,片刻后,霍子南只感觉肩头一热,聂辰的声音居然带着一丝哽咽:"爸爸已经死了,除了你我再没有一个亲人,阿祖,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着车队的人吸大麻,我不该……不该跟别人上床,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要是过不惯现在的日子,我们还回佛罗里达去……"
  霍子南的心都要被他的话揉碎了,眼泪不由自主从眼眶里溢出来,一滴滴砸在手背上,烫的让人心疼,冰的让人辛酸。
  他硬着心肠一个个掰开聂辰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指,一语不发地想要摆脱这个让他流连的怀抱,聂辰急了,扳着他的肩摇晃他的身体:"不对!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潘昱雄他对你做了什么?"
  "够了!"霍子南用力挣开他的双手,"聂辰,一切都变了,你不再是那个独自在异国打拼的普通留学生,你的出身你的背景已经注定我们的感情不可能平等,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太累了,你们都这样逼我……我真的、真的没有精力承受这样复杂的生活,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聂辰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两个人角力般紧握着门把手,一个要开门,一个执拗地不让,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冷冰冰的不锈钢手柄都被熨的热了。
  终于,聂辰妥协地松开了手,声音低沉的让人揪心:"好……你走吧……我给你时间,但,求你不要说分手,不要不声不响离开我。"
  霍子南走了,带走了温暖,也带走了家的气息,冰冷的公寓重又恢复了空旷寂寥,一如一年多前刚刚买下时的样子。
  从清晨到正午,从黄昏到日暮,聂辰仿佛断了发条的机器一般枯坐在窗前,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这些事都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有那么一些线索好像理不清,但脑子里太乱了,根本就没有头绪。
  天渐渐黑透了,外面好像起了风,乌云蔽月,连星辰都被完全遮住了。窗外的灯一盏盏亮起,不远处主题公园的霓虹灯牌开始闪烁,遥远而黯淡的光线给浓黑的房间映上迷蒙的光晕。
  公寓里死寂一片,空气凝重而粘窒,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聂辰下意识地打开了窗,冷风灌进来,他哆嗦了一下,脑中忽然清明了些,振作精神拨了猴子的电话。
  "辰哥?你在哪儿?提前回来怎么不通知我去接你?听说胡焕买了一个很厉害的杀手……"
  "猴子。"聂辰无心听这些,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
  "上个月,给我爸爸做法事那天,水产市场那个凶杀案,警方现在有没有什么线索?"
  "暂时没有,不过那天事发之前我看到了一个人,感觉很像潘昱雄的保镖常宽,但当时天太黑了,我也不是很肯定……"猴子费解地说,"当时我觉得这事情有点蹊跷,可霍先生什么都不肯说,跟案件相关的线索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全部切断了,我什么都查不到。"
  "是这样?"聂辰皱眉,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暗暗感觉这件事恐怕比他原先想象的更加诡异,想了想,他吩咐猴子:"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你手头的事情先放一放,尽快把它查清楚。"
  从聂辰的公寓出来,霍子南如同行尸走肉般拖着行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个月没有回来,这里满是灰尘,连被褥都泛着尘土味儿。
  他无心洗澡,甚至没有脱下外衣,就这样和衣倒卧在肮脏的床垫上,用薄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了,明明是六月天,却仿佛即将冬眠的刺猬般紧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巢穴里,想要给自己保留一点温暖。
  大脑很粘滞,思维很混沌,连着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一旦躺在自己的床上,那些让他头疼的纠结竟忽然间不翼而飞,久违的困倦居然袭击了他,让他陷入了黑沉的睡眠。
  睡吧,他闭着眼默默催眠自己,睡醒了就去医院,让数不清的工作填满自己,也许,就不那么难捱了。
  假期还有三天,霍子南却在周五一早就去了医院报到,急诊外科依旧是忙忙碌碌的样子,或许是没有人注意关于他的新闻,又或许是大家都比较善良,谁也没有给他难堪,很顺利就办妥了交接班手续,将他的班次安插在了白班。
  霍子南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帮主治医生处理病人,帮有些无人陪同的伤患递送检验单,甚至还帮着护工转移了一大批病人去其他科室。
  中午一点半,缝合完一个头部因车祸划伤的患者,霍子南在水槽上洗手,刚关了水龙头,忽见一个汉堡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不用这么不要命吧?"护士阿梅笑吟吟看着他,"都几点了还不吃饭?你这么拼命,是不是想抢其他医生的饭碗啊?勤快是好事,可过分勤快会显得很不合群哦。"
  霍子南直起腰,淡淡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汉堡塞在了口袋里:"谢谢你,忙起来就不觉得饿了。"
  "V市中心医院的伙食很差么?"阿梅挑眉,"才一个月的功夫,你怎么好像瘦了?"
  "气候不太习惯,那边有点潮热。"霍子南随意找了个借口,阿梅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也是啊,五官科的刘医生也说那边气候不好。"指了指他的口袋:"怎么不吃?不喜欢汉堡?"
  "哦……不是,现在不饿。"霍子南敷衍了一句,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忽见主治医生推门进来,四下看看:"霍医生,就你一个人?"
  "什么事?"
  "再辛苦你一下吧,刚送来个骨折的男孩,情况比较严重,你先给处理一下。"
  霍子南答应了,放下汉堡去了急诊室,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正龇牙咧嘴地躺在病床上叫唤,他母亲一脸焦急地守在床边。
  霍子南看了他刚拍的片子,吩咐阿梅给他处理一下外伤造成的血渍,自己则去另一个诊室拿器械。
  刚回到急诊室门口,便听见男孩母亲压低了的声音:"不行,麻烦你给我换个大夫,刚才那个不行,我在网上看到过他的新闻呢,他不是同性恋么?他们这种人都很脏的,好多都有艾滋病……"
  霍子南的脚步一下子僵住了,手渐渐从门把手上放了下来。
  他一直都忘了,这里是中国大陆,不是佛罗里达,对于同性恋,也许根本不需要法律的制裁,光是世俗的眼光,就能将他孤立、隔绝。
  最终他还是没有进去急诊室,而是转身回了医生办公室。
  十分钟后,手机响了,关傲的声音带着以往所未见过的冷漠威严:"霍医生,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现在。"
  停职・醉夜
  在霍子南心目中,关傲一向是个沉稳的,十分职业化的女性,虽然不过三十出头年纪,对自己的情绪却控制的非常之好,任何情况下基本都能够保持清醒而客观的态度。
  然而此刻,面对霍子南,她却出乎寻常地显露出了情绪化的一面,冷漠、刻薄,甚至带着明显的嫌恶:"这是V市中心医院发给我的函件,另外还有前一段医学会递交过来的通告,霍医生,之所以我允许你跟着学习组过去兄弟医院交换学习,为此甚至换掉了事先已经确定的同事,是看在你以往的工作表现着实出色的份上,没料到,你给了我这样一份答卷!"
  她翻了翻手中的文件:"你怎么可以不经过主治医生的允许擅自承担手术?还对麻醉师给予了完全失当的建议?这种低级的错误我真不敢相信居然发生在你的身上!"
  也许是长时间的压抑烦闷,也许是连着两天没怎么吃饭,霍子南有些神经衰弱式的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解释说:"院长,我的证词您也应该看到了吧?"
  关傲不置可否:"医学会并没有采纳你的证词。"
  这也正是霍子南所感到沮丧的,虽然死者家属撤销了投诉,化解了他的危机,但真相始终没有被澄清。尽管麻醉师和主治医生的证词没有被医学会采纳,但同样的,他自己的证词也得不到认可,一切都变得混沌而没有意义。
  无论如何,关傲的质疑不无道理,任何一个负责任的院长,即使属下造成的医疗纠纷被私了,她也必须对属下的行为作出适当的判断。
  "抱歉院长。"霍子南没有再做无谓的辩解,"虽然我个人认为自己在这场事故中没有任何处置失当之处,不过毕竟因此使天佑的信誉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如果院方认为有必要对我做出惩处,我没有意见。"
  "霍医生,我知道有个很有背景的人在这件事上帮了你,但你要明白,死者家属撤诉,并不意味着医疗事故给他们造成的痛苦也因此被一把抹平,你的过错仍旧客观存在。"关傲的语气浑没了平时的和蔼亲厚,"院方确实决定给你一些适当的惩戒――你的薪水将被下调两级,今年的季度和年终奖金也要被打对折。"
  霍子南无语,天佑医院的薪水是在原先薪资的基数上每年按照一定比例上调的,降低两级将意味着他的基数被减少了,以后每一次的调薪都将会因此受到影响,相比之下,奖金打折倒还是次要的。
  但,关傲这番话纯是上级对下级宣布结果的口吻,根本就没有给他辩驳的余地,霍子南无法,只默默点了点头。
  得到了他的默认,关傲的表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放松些,甚至比之前更加严肃:"当然,以你现在的身份,这些钱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吸取教训。"
  什么叫"以你现在的身份"?霍子南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她的话说的实在太过武断,太过伤人自尊,即使作为院长,作为上司,也不该带着这样明显的偏见看待自己的下属。
  "院长。"霍子南正色道:"我说过我接受院方给予我的处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把这种处罚看在眼里,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希望您能理性客观地看待我的人格!"
  "抱歉霍医生,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关傲秀丽的眉淡淡皱了皱,把玩着手中的签字笔,神情间有一丝几不可查的嫌恶,"好吧,我们就谈到这里,该说的我都说了。对你的处罚将在本月内生效,另外……刚才急诊科你的上司打了电话给我,鉴于……鉴于目前关于你个人问题的舆论已经对院方的声誉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医院决定给你一个月的长假。"
  "休长假?"霍子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离七月新毕业生入职还有一个来月,急诊科明明人手缺乏,这个时候关傲竟让他休假!
  霍子南忍不住辩驳:"院长,我说过我在这场事故中的处置没有任何失妥之处,就算对医院的声誉有影响,您已经降了我的薪,现在又要停我的职,这样的处置我认为有失偏颇!"
  "这是院方的决定。"关傲十分冷淡地下了结论,"你去办休假手续吧。"
  如果说降薪只是量刑过重,停职就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了,他无法掩饰,也不愿掩饰自己的性向,可现在,就因为某几个胡搅蛮缠的病人对同性恋者怀着龌龊的偏见,医院居然停他的职,甚至切断他的职业前途!
  霍子南哑然看着关傲,后者脸上一片冷漠厌弃的神色,甚至还怀着某些让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淡淡的恨意,令他费解极了,心也冷极了。
  虽然过去的一年多他断断续续请过几次假,身体也不算很好,但只要在上班,绝对是处理病人最多、最敬业的一个,他天生脾气好,别的医生应付不了的难缠的病人都喜欢推给他,为了不让主任难做,他从来都没有推脱过,节假日加班是常事,连夜班也比别人排的多。
  但,就在他身心俱疲,深陷舆论陷阱,和深爱的恋人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在他人生中最困难的一个阶段,就这样,被医院狠狠地推了出去。
  霍子南冷着脸站起身来,尽量控制着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将急诊外科的工作牌从脖子上摘下来放在关傲桌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如果他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静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关傲,已经完全揭下了面上伪装的淡漠与冷静,刻毒的目光正赤|裸裸地刺在他的背上。
  霍子南没有去办什么休假手续,他回到急诊科值班室,无视屋中众人或者探究或者猎奇的目光,默然脱下制服挂到了衣架上,最后一次在水槽上洗了洗手,没有收拾什么东西,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便离开了医院,只在临走时打开抽屉拿走了那个还没打开的凉透了的汉堡。
  六月初的M市已经颇热了,下午三点半,太阳烈的晃眼,因为是周五,很多人还在上班,街上有点空荡荡的,霍子南漫无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偶尔停下来看看身旁的橱窗,表情看似十分认真,但眼神根本就没有焦距,思维也不知道飘忽在哪里。
  晃荡了两个多小时,他有点累了,便坐在了街心花园的铁艺长椅上休息,不远处的花坛边坐着一个奇装异服的流浪汉,肩头挂着一把老旧的吉他,见他坐了半天不动,对他龇牙一笑,忽然拨起了弦子。
  流浪汉的吉他弹的意外的好,嗓音也意外的沙哑浑厚,一首"500里"被他唱的十分沧桑怀旧。
  这首老旧的歌曲恍惚间将霍子南带回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没有离家,跟父亲和姐姐住在一起,有一年姐姐参加了镇花大选,决赛时唱的就是这首歌。
  童年毕竟是美好恬淡的,他不由得笑了笑,站起身来走过去,掏出兜里的零钱,连同阿梅给他的那个汉堡一起,放在流浪汉面前的吉他盒子里。
  流浪汉停了弹奏,在盒子里捡了几张纸币,跑到不远处的报亭买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霍子南。
  霍子南沉默地接过了,回到长椅上继续枯坐,流浪汉一口气灌完了水,冲他挑了挑眉,又开始弹唱一首粤语歌曲。
  歌曲非常流畅优美,霍子南完全听不懂,坐在那儿又开始神游天外,英国那家医院的邀请函还躺在他的抽屉里,虽然已经过了五个多月,但只要联系一下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去英国吧,他忽然想,离开这,开始别种平淡的生活,M市很好,有这么多和自己一样发色一样瞳孔的人,可毕竟,一切都太复杂了。
  人老了,总是更加喜欢简单的一成不变的生活,伤筋动骨的爱情啊,总是显得那么费劲那么奢侈……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手里的水只喝了一半,就被一个拖着麻袋的大婶趁他不备收走了瓶子,霍子南哑然失笑,抬头时只见对面的流浪汉也开始整钞票包吉他,之后指了指不远处的馄饨摊子,对他扬了扬下巴。
  真是意外的邀请,霍子南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一个陌生人向他表示难得的友好,正在踌躇要不要请他喝一杯,一辆熟悉的奥迪便悄然驶近了,停在了他身边。
  "找了你整个下午。"潘昱雄降下车窗,脸色居然有些焦急,"怎么不开手机?家也不回!"
  流浪汉耸了耸肩,背着吉他兀自走了,霍子南愣愣看着他,直到潘昱雄十分不悦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什么?"
  "上车。"潘昱雄打开了车门,"陪我吃饭。"
  完全是命令的语气,霍子南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上了车,坐在了他身边。
  "想吃什么?"潘昱雄放柔了声音问他。
  沉默,潘昱雄又问:"午饭吃的什么?"霍子南依旧没有回答,片刻后潘昱雄直接吩咐阿宽:"去陶然私房菜,让老板清场。"
  阿宽应了,潘昱雄伸手将霍子南的手握在掌心,低声说:"吃完饭我们回邱楠山别墅。"
  他没有明说,但意味再明显不过,霍子南的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了,任由他握着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菜馆就设在老板家里,三十八层的顶楼,餐桌被布置在露台上,遮着一把雅致的阳伞,旁边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玉兰花灯柱。
  桌上的菜色不外海鲜时蔬一类,都是霍子南平日爱吃的口味,清爽的菜肴盛在细致的白瓷骨碟里,幽暗的灯光下餐具器皿都泛着淡淡的柔光。霍子南默然坐在纯黑的藤编餐椅里,修长的手指握着椅子扶手,竟显得比骨瓷都通透细白。
  "怎么不动筷子?"潘昱雄给他面前的白瓷酒杯里斟满白酒,又在吃碟里夹了一筷烩鱼肚,"不想吃,还是看见我没胃口?"
  霍子南不语,只静悄悄坐在椅上看着远处灯火阑珊的夜景,入夜后风渐渐大了起来,吹起他额前鬓角的发丝,清晰地露出他清朗的眉眼,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中看来几近暗褐色,深沉,淡漠。
  良久他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也不和潘昱雄碰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一仰脖干了,蹙着眉硬咽了下去。
  潘昱雄不以为忤,一言不发地给他又续满了,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那个安安稳稳放在桌面上的杯子,也一口干了。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霍子南基本没吃什么菜,倒是将大半瓶五粮液喝下了肚,脸上一丝红晕也不见起,只是越喝越白。
  潘昱雄知道他这种体质喝酒不易发散,最是伤身,有点担心他喝得猛了禁不住,但心底里另一个声音又暗暗教唆――让他喝吧,最好喝个糊涂,什么都不清楚不计较了才好,接下来的事情,对两个人来说,就都不那么困难了……
  下楼的时候霍子南的脚步还算稳健,出电梯时被绊了一下,潘昱雄趁机扶住了他,半挟着他上了事先阿宽开来停在楼下的兰博基尼。
  不过一个多钟头,车子便进了邱楠山密密的林区,霍子南坐在副驾位上,一路上都闭着眼仿佛睡了,直到车子停在别墅门前才睁开眼,茫然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打开了安全带。
  别墅里静悄悄地,潘昱雄拉着霍子南进了大厅,刚关上门便狠狠吻住了他,一边疯了一般在他嘴里翻搅肆虐,一边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到了沙发上。
  也许是被风吹了,隔了几个小时霍子南的酒劲才渐渐发了上来,带着酒味的鼻息有些沉重,玉白的面颊一片酡红,隔着衬衫也能感觉到灼人的体温。
  他的身体有些发软,阻挡的动作基本上没什么威慑性,潘昱雄轻易就剥下了他的衬衫和休闲裤,将他光洁的身体压在了身下。
  落地窗都开着,邱楠山清冷的夜风从外面灌进来,将纱帘吹到高高的半空,久久不能下落,水晶吊灯下繁复的珠串微微晃动,搅散了一室暧昧的光影,将那个赤|裸的滚烫的身体照的影影绰绰的。
  霍子南阖着眼,头偏向沙发靠背的一侧,表情都藏在了浓重的阴影里,有些看不清,别扭的动作却凸显出他细长的颈骨和耸起的锁骨,如同银匠精心打磨的某种利器,即使包裹了细腻的皮肉,仍旧显出倔强的锋芒。
昏迷・刺探
  这是潘昱雄终生难忘的一夜,在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无论和什么人上床,在情浓的一刻,他眼前总会恍惚出现霍子南的影子。
  那具堪称完美的身体就这样完全不设防地展露在面前,平展的背,柔韧的腰,修长的腿,曲线起伏有致,却不失男性特有的刚强,月光下如同甜蜜的刀刃,给他的感官无法言喻的刺激与快|感,同时也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霍子南的身体屈服而顺从,精神却一直在和他苦苦对抗,持续整夜的漫长欢情中,除了在沙发上第一次被进入时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身一身地发着冷汗,却始终没有完全勃|起。
  这种隐忍的屈从并没有让潘昱雄感到满足,他明白,霍子南一直将这件事当做是一场交易,在灌了自己足够多的酒之后,仍旧不愿沉沦在这场自己厌恶的的情|欲当中。
  他的身体有多顺从,他的精神就有多抗拒,他的妥协完全来自于摄像的威胁,他的柔顺完全基于对另一个男人的热爱。
  想象中久经情事的身体意外地青涩,那种紧|窒与颤抖一开始曾经触动了潘昱雄心中最柔软的某处,本想要温柔些的,然而理智很快被愤怒淹没,渐渐地他一门心思只想对这个永远无法真正得到的身体大加挞伐,让他屈服,让他陷落。
  霍子南醉的厉害,体温高热如同火炭,眼神却始终冷如坚冰,他双手紧紧抓住被单抵抗疼痛,青白的指节仿佛要刺穿皮肤一般突出来,为了承受一次次大力的撞击紧紧绷着腰背,凸显出脆弱的蝴蝶骨,却一直一直没有求饶,也没有退缩。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做了多少次,潘昱雄才筋疲力尽地放开了他,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就这样倒在他身边,在一室荼靡的气味中沉沉睡去。
  潘昱雄的生物钟非常准时,无论头一天睡的多晚,多疲累,总是能在第二天早晨六点半清醒过来,这一天也不例外。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房间里光线很暗,潘昱雄起床后洗了个澡,披着浴袍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霍子南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俯趴在床上,薄被只盖住了腰间很小的一段,露出大片青紫斑驳的肌肤,有些是他的亲吻啮咬时留下的痕迹,有些却像是病态的红斑。
  潘昱雄有些不安,走过去抚摩他背上可疑的色块,触手却觉一片火热,不禁吓了一跳,忙轻声唤他的名字。
  霍子南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身体烫的吓人,身下的床单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额头后背还正疯狂地渗出汗来。
  捞着他的身体翻转过来,潘昱雄发现他前胸和大腿上也满是红斑,只有一张脸惨白惨白地没有一点人色。
  潘昱雄真正担心起来,用被子将他整个盖住了,立刻打了家庭医生的电话,接到电话后花明很快赶了过来。
  潘昱雄为人虽然霸道,但对情人一向堪称温柔,在床上也没听说有什么不良的嗜好,花明还是第一次在他床上见到被弄的这么惨的伴儿,浑身细白的皮肤几乎被吻痕布满了,连耳背和小臂这样的部位也没有放过。
  事实上,因为以往的情人都是些经验丰富善解人意的脚色,懂得在床上最大限度地取悦他,事后也不会给他添麻烦,所以潘昱雄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更从没有遇到过霍子南这样竟然在床上昏过去的例子。
  "他的体质比较特殊。"花明尽量隐晦地提醒潘昱雄,"做的时候如果见了血,最好在事后彻底清洁,不要让他就这么过夜。"
  潘昱雄冷着脸没吭声,花明接着说:"他的低血压好像加重了,对酒精又非常敏感,实在不适合过量饮酒,那个……如果他不太、不太顺从的话……咳……可以尝试使用一些不太伤身的药物增加情趣。"
  潘昱雄没有理会花明这个无聊的建议,他不是不顺从,相反的是太顺从了,何况他的身体也完全没有问题,抚摸的时候会战栗,顶的狠了也会控制不住有点反应,还没到要用药物来刺激的地步。
  "他需要用一些消炎和抗敏的药,这种迟发型的酒精过敏可能会持续一两天……"
  "只是酒精过敏吗?"潘昱雄打断了花明的絮叨,"怎么一直叫不醒……"
  "呃……他血压太低了,而且大概很久没吃饭,这样剧烈的……活动,是很费体力的,不过没事,他还年轻,打几天吊瓶就可以恢复,如果晚上醒来,让厨师给他做点有营养的流食。"
  "行了你去准备药品吧。"潘昱雄不耐烦地赶走了他,"我给他清理。"
  说起来霍子南骨架也不小,光身高就超过了一百八十公分,可抱在怀里一点也不显得沉重,潘昱雄掂了掂,感觉他似乎比冬天的时候更轻了些,记得昨晚从后面做的时候,脊椎和肩胛骨都非常显,漂亮是很漂亮,可也说明他真的是太瘦太瘦了。
  放进浴缸的时候他瑟缩了一下,睫毛翕动了几下但没有睁开,很快又陷入了昏睡,潘昱雄细细清洗他身上的汗渍,手抚过他身上斑斑驳驳的青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身体如此迷恋而暴戾,弄出这么多不忍卒睹的痕迹。
  手指伸进去的时候霍子南蹙着眉轻轻哼了一声,像是疼极了,又像是如释重负,潘昱雄心里微微抽痛起来,隐隐对昨晚的疯狂有些愧疚,手下更轻柔了些。
  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个多么腼腆而温和的人啊,潘昱雄想,可是现在,居然会让人感觉到尖刻和凌厉……不过自己对他也够狠的了吧?为了照片的事天佑已经停了他的职,恐怕还会辞退他,以后去别的医院也不一定能有出路。
  至于13K,堂主们早就恨透了他的丑闻,就算聂辰不在意,将来也不一定能扛得住众人的反对,最近聂辰虽然在让人查老何的死因,但所有的线索都被自己切断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而已。
  他什么都没有了……看着他沉静的睡颜,潘昱雄有些不忍心,但想想将来,又觉得暂时的狠心是必要的。
  切断了他所有的后路,等他心灰意冷了以后再送他出国,陪着他去另一个陌生的环境念念书,休养几年,这个计划应该不错吧?时间能抹平一切,渐渐地这边的人和事都会淡去,不管他现在多抵触,只要一直对他好,给他稳定的生活,好的职业前途,他这样心软的人,一定会对自己产生感情的吧……
  潘昱雄轻轻叹了口气,放掉浴缸里的水,给他仔细擦干身体,换上了自己的睡衣抱了出来。
  管家已经处理了卧具,问他要不要将霍子南送去客房,潘昱雄拒绝了:"他跟我住,叫阿宽给公司的人通知一下,原定的会议推后几天,具体时间待定吧……让厨子炖点燕窝粥,他晚上也许会醒。"
  比花明预计的情况要差,霍子南睡了一天也不见醒来,打了药后只是疯狂地出汗,高烧倒是退了。潘昱雄整天都陪着他,连擦身喂水这样的小事都亲力亲为,晚上甚至推掉了一个重要的晚宴,在卧室里守着他看业务报表。
  次日一早给霍子南扎上了吊瓶,花明说:"情况比昨天好了一点,不过血样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贫血比冬天的时候更严重了些,短期内不能从事高强度的工作,最好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潘昱雄点了点头,花明又说:"天佑是私立医院,医生的待遇虽然好,但压力也很大,霍先生这样的情况也可能是长期压力太大、生活不规律造成的,最好能彻底休养两三个月调整一下,这么拖下去很容易落下慢性病。"
  这天午饭后潘昱雄忽然带着阿宽回市里了,临走时吩咐花明留下来照看他。
  午睡后花明去卧室看了看,惊讶地发现霍子南居然醒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就站在窗前,本来密密拉着的窗帘被他拨开了一个窄窄的缝隙,外面雨后初霁的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他脸上,苍白肌肤因此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琥珀色的眸子迷惘而又专注地望着远处苍翠的丛林。
  听到花明的脚步声他松开手放下了窗帘,屋中重又恢复了幽暗,花明看到原本扎在他手上的吊针被拔下来插在了瓶口处,瓶子里还留着小半瓶的药剂没有滴完。
  "感觉怎么样?"花明关心地问了一句,霍子南却没有领情,只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将自己塞进了被窝。花明注意到他走的很勉强,虽然放缓了动作,显然股间的伤势还是疼的厉害。
  "要不要吃点东西?"花明没有在意他冷淡的态度,"厨房一直给你准备着燕窝粥。"
  本以为他仍旧不会回应的,霍子南却出乎意料地出了声,声音沙哑低沉:"好……谢谢。"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气色看来很差,尽管昏睡了两天,下眼睑仍旧有着淡淡的黑影,凌乱的碎发披散在枕头上,光是看着便平白让人觉得心疼。
  虽然在网上看到过他和潘昱雄亲密的照片,现在又证实了他们的关系,花明也大致明白他不是自愿跟着潘昱雄的,作为一个医生他肯定早就知道自己酒精过敏,要不是情非得已,不会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
  想到他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花明也不禁为他感到悲哀,没有多说什么便去了厨房。
  霍子南醒来后对治疗和进食都很配合,但也许是心情抑郁所致,身体一直恢复的很慢。
  潘昱雄依旧坚持让他住在自己卧室里,霍子南没有反对,只是晚上经常睡不安稳,偶尔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一句也听不清楚。
  潘昱雄知道他病着,却还是迷恋他的身体,总是在睡前将他搂在怀里抚摸,可无论他箍的再紧,早上醒来时霍子南也会蜷缩在远离他的床边独自沉睡。
  一周后阳光明媚的正午,潘昱雄带他下楼去餐厅吃饭,霍子南穿着身他的休闲服,明明是差不多的身高,衣服罩在他身上却显得空荡荡的,看着分外让人心疼。
  潘昱雄坐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帮他盛了粥、布了菜,递上调羹:"多吃点吧,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
  霍子南接过调羹开始默默喝粥,粥有点烫,很快他额头出了汗,潘昱雄抽了面巾纸要给他擦,他偏了下头躲开了,接过纸自己擦了擦。
  见他差不多喝完了,潘昱雄忽然说,"听说因为上次V市那件案子你被医院停职了?"
  霍子南点了点头,潘昱雄瞥了他一眼:"跟照片的事也有点关系吧?"
  "嗯。"霍子南的回答简单而又冷淡。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潘昱雄放下筷子说,"我替你申请了一家国外的医学院,想下半年送你过去念书。"
  霍子南呼吸一窒,潘昱雄接着说:"照片的事是我没控制好媒体,但曝光了也没办法,这种事在国内毕竟很难为大众接受,对你将来的前途也不好。你年纪还小,不如去国外深造一下,我已经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人跟你过去照顾你的起居,以后每个月我也会抽一周时间过去陪你。"
  霍子南低头看着面前的汤碗,直到他说完了才缓缓抬起头:"哦……你都安排好了?"
  潘昱雄点了点头,耐心解释说:"你身体不好,我没跟你事先说也是不想让你操心。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需要换个环境,调理一下身体,何况多念点书对你也有好处,将来你留在国外也可以,回来也可以,我可以投资给你开一家医院……"
  "好。"霍子南打断了他的话:"你打算困我一辈子?"
  潘昱雄身体一僵,眼中原本温和的神色一点点隐去,重又恢复了强硬霸道的语气:"就这么定了,你昏迷的时候我去天佑给你办了辞职手续,他们要求本人签字,明天我送你过去医院,把该办的都办完了。"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霍子南都异常沉默,晚饭也没吃几口,入夜后洗完澡躺在床上,潘昱雄照例将他困在怀里辗转亲吻抚摸,嗅着他身上混合着香皂和药香的单薄味道,气息渐渐粗重起来,凑在他耳边低声问:"好了么?行不行?"
  霍子南没有拒绝,一粒粒解开自己睡衣的纽扣,白皙细腻的胸膛很快袒露在他眼前,潘昱雄翻身覆上了他,意乱情迷间却听他淡淡问:"胡焕藏在哪儿?"
  抗衡・对峙
  正是情|欲勃发之际,潘昱雄一时间没有回过味儿来,只下意识询问地"嗯?"了一声。霍子南却并没有重复他的问题,只用清冷的眼神与他对视,没有一丝热度,没有半点激情。
  片刻后潘昱雄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腔情焰登时尽数化作了冷灰――他想干什么?这种时候,在床上,他居然如此冷静地在跟自己刺探胡焕的下落!
  停了动作,潘昱雄缓缓抬起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霍子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胡焕?你跟我问胡焕?"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潘昱雄其实清楚得很。
  虽然13K早就发了对胡焕的追缉令,海盛也放了话两不相帮,但胡焕不死,�飞的血案就没有完结,聂辰在13K�飞那帮老手下面前就硬气不起来,始终也不能高枕无忧。
  更何况,胡焕在道上混了十几年,路子广的很,随便藏在哪里也能躲个十年八年的,他在暗聂辰在明,暗箭难防的道理人人都懂。
  潘昱雄知道,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在他这里得到答案,问题是,在这个旖旎暧昧的时刻,前一秒还温驯万分为他宽衣解带的男孩,居然就这样冷静地问了出来。
  这一瞬,潘昱雄都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失落,是愤怒,还是深深的悲凉。
  他到底当我是什么,他又把他自己置于何地,才会如此坦荡地在奉献身体的同时刺探情报?
  看着身下神情平静,一脸坦然的霍子南,潘昱雄几乎不敢相信,他真的是那个自己曾经以为单纯无害的腼腆男孩,真的才刚刚二十四岁。
  刚劲的手指卡住了霍子南线条优美的下颌,潘昱雄一点一点地发力,很快就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淡青的痕迹:"胡焕?你问他干什么?"
  霍子南被他掐疼了,皱着眉用力拨开了他的手:"你说呢?"
  "哈!"潘昱雄冷笑,"怎么,想让13K杀了他?想让聂辰坐稳老大的位子?"
  沉默,霍子南默认了他的问话,这种默认让潘昱雄简直火大透了,他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将清隽的面孔整个暴露在壁灯明亮的灯光下:"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就凭这张脸吗?还是这个漂亮的身体?你把自己当成什么?又把我当成什么?"
  "你说呢?"霍子南被灯光刺的闭上了眼,尖刻的话语却毫不留情地脱口而出:"我连自由和尊严都没有了,只能被你用链子拴着生活,接受你安排给我的一切,我还能凭什么?又能把自己当什么?"
  "你……"潘昱雄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要禁锢你,就是要霸占你,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以后的人生里唯一需要学习的就是怎么讨好我,怎么让我高兴!你不是一直说这只是场交易么?那好,我可以告诉你胡焕的下落,你要拿什么来换?"
  "让他去死,不也一直是你所希望的么?我只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而已吧?"霍子南侧着头淡淡笑了笑,"至于交易……我整个人都在这里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尽管拿去?
  他确实永远都最懂得怎么让自己发疯!潘昱雄狠狠一推将他掼在枕头上,冷笑道:"好,就算我告诉你胡焕的下落,就算你帮聂辰杀了他,你以为他会感激你,还会爱你,让你留在他身边吗?别他妈的天真了,你上了我的床,成了我的人,全世界都知道了,哪怕我哪天放了你,13K也不可能接受你这样一个脚踏两只船的货色……"
  "呵……"霍子南嘴角上翘,低声嗬嗬地笑了起来,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低沉惨淡的笑声搅浑了一室粘滞的空气。
  "我没那么天真,从老何死了的那夜开始,从我答应你离开他开始,我就没打算再回到13K,你以为,我跟着你到了这儿,让你在我身上为所欲为,就算你有一天大发慈悲放我走,我还能像过去一样泰然自若地去爱,去奢求一份干净的感情么?"大约是灯光太过刺眼,他抬起小臂挡住了眼睛,"潘昱雄,我常常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值得你这么恨我,这么跟我过不去,非要禁锢我的自由,凌践我的尊严……我早该料到的,这该死的上帝没道理白送我一世……好吧,如果这一切是他妈的命,我都奉陪!"
  因为激动,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几乎有些嘶哑,淡青色的血管在修长的脖颈上突兀地凸显出来,纤巧的喉结轻轻蠕动,仿佛正咽下苦涩的悲伤。
  心疼的厉害,像是正滴出血来。
  如同被一只手抽去了言语的能力,潘昱雄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心里却燃起了一把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他扒开他的胳膊迫使他面对自己,让他看着自己一点点挤进他的身体,在他痛的大张着嘴喘息的时候,伏低了凑在他耳边低语:"你就把这当成你的命吧,你陪着我,我也会一直陪着你,谁也别想把谁甩了!"
  潘昱雄整夜索取着霍子南,无比坚持地跟他面对面做|爱,品味他空洞淡漠的眼神,施出浑身解数操弄他虚弱但却年轻的身体,不依不饶地让他发泄出来,贪婪地欣赏他身上羞涩的红晕,以及他无法逃避的痛苦表情。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得到安稳,才能证实某种梦想尚未幻灭。
  霍子南的身体毕竟没有完全恢复,前些天里全靠打能量维持着体力,每天吃下肚的不过是些稀粥,在这样激烈的性|事下很快就脱了力,如同搁浅的鱼一般躺在他身下喘息,浑身大汗淋漓。
  第二次被强迫着泄出来的时候霍子南的神志已经有些不太清楚了,眼神迷离,没有一丝焦距,在潘昱雄或轻或重的撞击下无力地晃动着,直到对方发泄出来才痉挛了一下昏迷过去。
  看着他没有血色的面孔,潘昱雄心头如同下起了倾盆大雨,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一点点被浇熄。他握紧他瘦削的肩胛,明明那体温那么真实,明明确定自己已经拥有了他,却仿似有某些东西正从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漏掉,攥的越紧,漏的越快,最终,只剩下无力的拳头,和掌心里无奈的虚空……
  高|潮的激越渐渐褪去,潘昱雄却没有急着弄醒他,他抚摸他汗湿的面颊,低下头亲吻他略有些湿润的眼睫,叹息般轻声唤他的名字:"子南……"
  这一刻,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危险的念头――如果能让这一切重新来过,如果能将过去的种种伤害一把抹平,如果能让他不这么恨自己,胡焕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这念头只不过闪现了一秒,潘昱雄立刻阻止了自己荒唐的想法,无论胡焕该不该死,要怎么死,作为海盛的老大,他都不该将这件事当做个人感情中的筹码。
  霍子南又病了好几天,花明再次看见他病恹恹地躺在那儿的时候,不禁皱着眉警告潘昱雄:"他的血压都快没了,精神也不太稳定,如果你还想他好,就别再刺激他,还有,最好别再跟他同房,他太虚弱了,根本没什么体力。"
  花明给他扎上吊瓶就离开了,潘昱雄一整天都在卧室陪着他,看着他困倦不堪地窝在被子里沉睡,冰冷的药剂通过锋利的针尖一滴滴灌进青色的血管,不禁心疼极了,懊恼自己不该为了胡焕的事跟他这样置气,弄得两个人都痛苦不堪。
  次日一早潘昱雄便开车出去了,管家等到九点半便遵照他的吩咐给霍子南送去了早餐。
  外面天气不错,霍子南早早就醒了,穿着身格子睡衣躺在落地窗前的摇椅里,仰着头愣愣看着外面的蓝天。
  "霍先生,您的早餐。"
  霍子南"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管家踟蹰了一下,将餐车推到了他身边:"现在吃好么?晚点就凉了。"
  "嗯。"
  半个小时后管家再次敲门进来,发现早餐几乎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都凉透了,只有稀饭少了不到五分之一。
  "您不吃了么?"
  "嗯。"
  "潘先生说您喜欢吃月亮酥,临走时吩咐厨房专门做了,您要不要吃一点?"
  "不用。"
  邱楠山别墅前前后后住过潘昱雄好几个情人,管家见的也不算少了,但像霍子南这样漂亮,这样沉默,这样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还是头一次遇上,偏偏潘昱雄又这么上心。
  看得出主人待他不一般,管家自然也想要讨好霍子南,奈何他连话都几乎不说,让别人想献殷勤都无从下手。
  "潘先生吩咐我昨天给您置办了一些换季的衣物,请您过过目吧。"收拾了餐车,管家又送来了一大堆衣服,从衬衫裤子到配件都备得齐全。
  霍子南扫了一眼,都是大牌当季的新款,干净鲜嫩的颜色,低调而不失奢华的款式,很年轻,很潮。
  果然是适合男宠之流的服饰呢,霍子南自嘲地笑笑,装饰性大过实用性,与他以往中规中矩的衬衫裤子不可同日而语。
  "麻烦你了。"只敷衍地道了一句谢,霍子南重又陷入了沉默。
  真是难捉摸的人哪……管家只好黯然退下。
  两天后的下午,潘昱雄驾车从市里回来,霍子南身体恢复了些,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看杂志。
  "好看吗?"潘昱雄看了看封面,居然是一本时尚娱乐杂质,不禁有些诧异,"你也喜欢看这个?"
  霍子南勾了勾嘴角:"管家买的。"在管家的心目中,作为男宠,潘昱雄的情人,恐怕只能看些这种东西吧。
  "哦……"潘昱雄没再多说什么,从随身带来的文件袋里掏出一叠文件放在他面前:"有些东西需要你本人签字。"
  霍子南接过来看了看,居然是留学需要的一系列文件,没想到潘昱雄不过十来天的功夫竟全都弄齐全了。
  "签吧。"潘昱雄递给他一支笔,"你病着的时候我拿了你的钥匙去你家拿了证件,在你抽屉你看到一份英国医院的邀请函,既然你有意向去英国任职,我就选了英国的学校。"
  原来都抄过家了,霍子南冷冷笑了笑,随手翻了翻那份文件,说:"我不想签,我哪也不想去。"
  潘昱雄皱眉,为了尽快办下这一套手续,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之所以赶这么急,无非是想早点带他出国休养,两个人换个环境心平气和地相处一段时间,缓和一下现在这种互相这么的关系罢了。
  毕竟,M市承载了他们太多不堪的回忆,舆论也不宽容。
  何况,还有聂辰。
  "乖乖签了吧,换个环境也好养养身体。"潘昱雄耐着性子劝他,"改天我陪你去医院办辞职手续。"
  "不去。"霍子南不接笔。
  "你……"潘昱雄抓着他的手将签字笔塞进他手里,用力握着他的手腕:"签。"
  霍子南执意不动,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良久忽然说:"胡焕死了,我就签!"
  他居然还想着这个!
  一瞬间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潘昱雄抬起手就想抽他耳光,霍子南毫不退缩,仰着脸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他脸色苍白,表情倔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才不过十来天功夫,潘昱雄硬是觉得他瘦了好多,下颌棱角分明,连颧骨也有些凸显,这一巴掌,竟怎么也抽不下去。
  不就是个胡焕么?就算不是为了他,早晚,他都得死……
  自欺欺人地挣扎了那么几秒,仿佛中了魔似的,潘昱雄说服了自己,脱口而出:"你签吧。"
  霍子南眼光一闪,探究地看着他的眸子,待从他眼中看到了妥协和默认,才低声说:"你说真的?"
  "你签吧。"潘昱雄无奈点头,"签完明天我陪你去天佑办辞职手续。"
  辞职・暴露
  时近七月,M市的天气不知不觉间热了起来,即使身处邱楠山密密的林区,也能感觉到越来越浓的夏天的气息。
  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与广阔的海在遥远的天际汇成一色,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深深浅浅的蓝,平静,忧郁。
  兰博基尼疾驰在滨海大道上,潘昱雄亲自驾车,贴身保镖们的车子都不徐不疾地分布在周围。霍子南坐在潘昱雄身边,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脸色依旧苍白。
  遵照潘昱雄的喜好,霍子南穿着新购的休闲衬衫,纯白的颜色,真丝的质地,领口肩头都用白丝线细细暗绣着云纹,奢华细致。
  霍子南本来是极端厌烦这种繁复冗奢的女性化的装饰的,这总让他感觉自己不男不女,但当潘昱雄捡出这衬衫时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看也不看就穿上了。
  他总是本能地抵触在潘昱雄面前显出任何情绪,他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喜好,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厌恶,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让自己心理上稍微能有一点安全感的事。
  这种用极端的顺从表现出的极端的抗拒令潘昱雄感到痛恨,有时候他真想狠狠收拾霍子南一顿,看看自己做到什么地步他才会有反应,才会忍不住表现出"无所谓"以外的情绪,哪怕是害怕和愤怒也好。
  可他做不到,每一次将那个消瘦的身躯搂在怀里,他总是深深地心疼,同时在脑海中千百遍回忆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那时候他刚做完阿杰的开颅手术,身上还穿着手术服,神情有些疲惫,但充满自信,眸子纯净通透如同琥珀,氤氲着天然的莹润光泽,微笑的时候像是能融化冰雪。
  他不卑不亢地应对自己的霸道要求,好脾气地对待发病时蛮不讲理的阿杰,哪怕在那个雨夜之后,也从没有因为对自己的怨恨拒绝过那个任性的孩子,总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为他治疗。
  这样的男孩,谁能不心动?潘昱雄喜欢他,想对他好,甚至想要讨好他,他弄来一切年轻男孩都会喜欢的东西,可霍子南表现的总是那么淡漠,只要自己不要求,他绝不会主动去碰它们。
  他的一切都让潘昱雄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他不知道自己要拿他怎么办,调|教,下不去手舍不得,对他好,又完全得不到回应。
  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身边,霍子南安静地坐在副驾位上,眯着眼看着车窗外蔚蓝的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不过十来天的功夫,潘昱雄感觉他瘦了好多,连颧骨都有些凸显,衬得眼睛特别的大,也特别的空。
  "下周日我们出发去英国。"潘昱雄说,"不急着上学,你先好好休养一段,等身体好点,我们还可以出去玩玩。"
  霍子南不语,潘昱雄又说:"要带去的东西管家都给你看过了吧?还有什么要添的,一会办完辞职手续我陪你去买。"
  霍子南一动不动地看着车窗外的海,良久才淡淡说:"不用了。"
  兰博基尼停在医院门口时刚好三点,候诊大厅的挂号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龙,人山人海的,潘昱雄让保镖们都留在门口,自己却执意揽着霍子南的肩越众而过,无视一路上众人的侧目,亲密无间地拥着他上了电梯。
  手续办的很顺利,在财务处结算完薪资后,霍子南说要收拾一些私人物品,潘昱雄只好陪着他去了办公室。
  见到身陷绯闻门的两个男主角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双入对,几个原本在办公室呆着的医生都有点尴尬,纷纷找借口离开了。霍子南也不以为意,打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仔细地将一些杂物、书籍和论文手稿收拾到纸箱子里,末了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走吧。"潘昱雄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紧了紧他的肩膀,柔声说,"你要是喜欢,我让他们设法把这医院并过来海盛好了,等你上学回来,送给你当礼物好么?"
  "不用。"霍子南淡淡否定了他的好意,说,"你只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就行。"
  潘昱雄动作一僵,没想到自己掏心挖肺地跟他说了那么多,他心里惦记的,还是胡焕的下落,还是聂辰的生死。
  "回去吧。"看着他没有血色的面孔,潘昱雄压着火气没有发作,冷着脸抱起了他收拾好的箱子,"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
  霍子南没有跟上去,在他身后静静说,"潘昱雄,如果你反悔,我也会。"
  潘昱雄停了动作,转身盯着他的眼睛:"反悔?我倒想知道,你要怎么反悔?"
  霍子南眼神冷硬如冰,眼底却隐隐藏着倔强的火焰:"你不是早就想他死么?还在等什么?借刀杀人的伎俩你还要玩几次?"
  潘昱雄扔下手里的箱子大步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到眼前:"你说什么?"
  "你在等着胡焕的杀手杀了聂辰吗?我坦白告诉你,如果他受了伤或者丧了命,我……"霍子南被他勒的有些气喘,但还是坚持一字一句地说,"我哪里也不会去,你就等着往海里撒骨灰吧。"
  "啪"一声巨响,潘昱雄终于忍不住重重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你居然用你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我?"
  霍子南顺着他的力道撞到了办公桌上,短暂的眩晕后渐渐回过神来,勉强站直了身体,语气虚弱而坚定:"我没别的,就剩这条命了,如果你还想要的话……告诉他胡焕的下落,等他杀了胡焕,坐稳了13K老大的位子,我一切都听你的安排,跟你走也好,永不回来这里也好……我说到做到。"
  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透进来,将他苍白的面孔照的半明半暗,柔弱而强硬,矛盾透了。
  这一刹,原本坚定的信念忽然有一丝动摇,潘昱雄恍惚觉得,哪怕他能拥有他剩下的人生,哪怕三十年、五十年,恐怕,都敌不过聂辰给他的短暂光阴。
  他还能忘了他,还能安安心心跟着自己么?
  情感与岁月,真是一场豪赌……
  "我算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但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潘昱雄看了看表,"一个小时前他应该接到了线人的通知,现在13K的人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霍子南一愣,潘昱雄接着说:"消息是线人告诉聂辰本人的,他一定会亲自去办事,不过……胡焕在渔村的火力布置情况我也不完全清楚,拿不拿的下,就看他的本事了。"
  霍子南不置信地看着潘昱雄,后者淡淡叹了口气:"我这辈子,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妥协于他人的威胁,子南,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潘昱雄抱着纸箱子走在前面,霍子南低头跟在他身后两米远,迎面却碰上了护士阿梅。
  "霍医生?听说你辞职了?"阿梅完全没有注意到潘昱雄,只急匆匆拦住了霍子南,"是因为V市那个医疗事故的原因吗?院长她……"
  "不是。"霍子南打断了她,"是我个人的原因……我、我身体不太好,很难再适应急诊科的工作,所以打算调整一段时间。"
  "医院不是已经准你的长假了么?为什么还要辞职?"阿梅忽然注意到他脸上的指痕,"你脸怎么了?谁打你了?"
  "子南。"潘昱雄在两米外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我们该走了。"
  "他是?"阿梅疑惑地看着潘昱雄,霍子南本来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低声说:"我没事……抱歉赶时间,再见。"
  低着头越过了阿梅,霍子南刚要离开,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子南?是你么?"是唐医生。
  霍子南只好回头跟来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唐医生。"
  "手续办好了么?"唐医生拍了拍霍子南的肩膀:"真可惜,本来刘主任已经跟院长说好了,七月新人一到岗就调你回脑外科的,这么些年都没见过比你出色的年轻人。"
  霍子南淡淡摇头,唐医生这才看到他身边不远处的潘昱雄,忙恭敬地欠了欠身:"您好潘先生。"潘昱雄敷衍地点了点头,唐医生又问霍子南:"见到院长了么?她听说你在办手续,说要亲自跟你道个别来着。"
  "没。"回忆起停职那天关傲对他的态度,霍子南不认为她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来跟自己道别,恐怕只是唐医生在安慰他吧。
  "院长是来跟霍医生道别的?"阿梅忽然说,"我看她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站了半天都没进去,后来急匆匆走了,车子才开出医院。"
  "是吗?"唐医生费解地挠了挠头皮,说,"大概她临时有事吧。"
  "没关系,我先走了,麻烦您代我向她说声再见。"霍子南想象得到,也许,关傲以为是自己不满院方的惩处才辞职的吧,因此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也说不定。
  不过,看她上次的样子,对自己的性向大概确实是十分厌恶,不想见面也是正常。
  ……
  接到线人电话的时候,聂辰正在力诚顶楼的办公室里跟老刀和几个下属开会,挂了电话,他屏退了闲杂人等,对留下来的老刀、垮仔等人说:"胡焕找到了,迄今早为止他还藏身在江流渔村。"看了看表,"阿蟹,给你二十分钟准备装备,召集五十个好手跟我过去渔村,垮仔,你另外组织一百人接应。胡焕这人很灵,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就会闪人,大家一定要注意保密,行动要快。"
  两个月来虽然聂辰屡屡遭遇胡焕杀手的冷枪,但从没摸到过他的下落,这还是头一次得到如此确切及时的消息,众人自然明白事情的紧急性,没多说什么便纷纷去组织人手了。
  办公室内,聂辰正在书柜后的隔间里装卸枪支,调成振动的手机忽然抖了起来,正在沙发上坐着的老刀随手拿起电话看了看,是猴子。以为他也要参加这次行动,老刀没有多想便按了接听键。
  "辰哥,霍先生找到了。"猴子飞快地说,"从他停职失踪那天起,就一直住在潘昱雄邱楠山的别墅,二十分钟前有人看到他在潘昱雄车里,看车子的方向好像是去天佑。"
  老刀脸色微变,但没吭声,猴子又说,"刚才我查到潘昱雄已经给他办好了出国手续,大概下周天他们就要去英国了……辰哥你在听吗?现在要怎么办?我要不要想办法让他们留在医院,还是你马上过来?"
  "猴子,我是老刀。"老刀沉声说,"你人在哪儿?"
  电话那头猴子的呼吸一窒,叫了声"刀叔",顿了顿才低声说:"我在力诚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等我。"挂了电话,老刀删除了刚才的通话记录,往楼下走去。
  "聂辰他还在查霍子南的下落?"越野车里,老刀坐在猴子身后的座位上。
  "……是。"毕竟老刀是聂元宏生前最器重的堂主,聂辰也一直对他非常尊重,猴子不敢隐瞒。
  "猴子,就事论事,聂辰是怎么对霍子南的,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老刀说,"过年的时候我们几个堂主也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把他当成了自己人。霍子南这个人,看着温文尔雅老实乖巧,要不是知道他一开始就跟潘昱雄不清不楚,现在又闹的尽人皆知,我们谁也不相信他居然是这种朝三暮四的货色。"
  猴子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只听老刀接着说,"他长的好,看着又脾气温顺,聂辰放不下他也是正常。可是猴子,聂辰不光是聂辰,他还是九爷的儿子,13K的帮主。按理说你是聂辰的亲卫,我没权利命令你什么,但,如果你再帮他把霍子南这种人弄回13K,你对得起死去的九爷吗?你让他怎么跟帮里的人解释?"
  猴子神色纠结,老刀说:"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这会他正要去渔村扫胡焕,你要是告诉他这个消息,你说他是会去渔村还是去找霍子南?如果胡焕今天跑了,或者落到垮仔阿灭他们手里,聂辰在13K,以后还怎么服众?那些为了查爷的死盯着他的手下,又会怎么想?"
  剿灭・沉溺
  江流渔村位于M市市区南部六十余公里处的一个海湾,是M市海鲜水产的集散地,因为交通便利鱼龙混杂,因此也是散装毒品的集散地,海盛毒品王胡焕最大的分销商,和他最利索的"脚",都隐藏在这个看似平凡貌不惊人的小地方。
  胡焕到底还是消息灵通,13K的人赶到的时候,他不知从什么渠道提前得了信息,已经率众从水路撤离了,他藏身两个多月的那栋不起眼的小楼里,只留下了一地狼籍的生活垃圾。
  好在聂辰办事从不轻敌,甚至预知了他可能提前得到消息,在命垮仔率众从陆路突袭渔村的同时,自己带着阿灭在M市南郊码头下了海,与阿蟹兵分两路乘快艇围堵胡焕。
  最后的火并发生在距离渔村不到二十海里的海上,不知为何,胡焕身边的人不算很多,火力也比预计的要差一些,聂辰带的人和装备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要不是胡焕身边还带着一个枪法奇准的保镖,13K轻易就能让他全军覆没。
  也许是感觉到了今天将是他生命的末端,火并中的胡焕骁勇异常,在打完子弹、副手投降的情况下,他还驾着快艇想要和聂辰的船同归于尽。可惜给聂辰开船的是从小在海上长大,又跟了�飞十几年的阿灭,无论开船技术还是水性,都好过胡焕太多。
  胡焕最终被击毙在海上,连中聂辰六枪以后落入大海不知去向,但人人都看得清楚,他死定了。
  为了护住驾驶快艇的阿灭并击毙胡焕,聂辰在火并中先后中了两枪,因为他最近一直比较沉默寡言,当天又穿着件黑T恤,战斗结束前大家都没发现他受了伤,直到快艇靠了岸,才见他脚下积了一滩血,神智也不太清楚了。
  来码头接应的是老刀,当他见到半昏迷的聂辰被阿灭背下码头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他受伤了?你们这么多人,怎么连老大都护不住,还让他冲在前面?出了事刚才电话里也该早点说,我好带医生过来。"
  "辰哥一直没吭声啊,我们都不知道他中了枪。"阿灭又焦急又委屈,说,"我开船最快,截住胡焕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有跟上来,阿蟹也没到位,仓促间就接上了火,所以才……"
  "好了别说了,先上车。"老刀大致明白事情的经过,吩咐阿灭将聂辰放进了自己车里,"我们回聂家老宅,阿蟹,打电话叫马医生过去等着。"
  "都怪我,光顾着诛杀胡焕给查爷报仇,没注意辰哥……"阿灭是�飞一手带大的,对他感情极深,经此一事,也将对�飞的一腔赤诚转了大半给聂辰,老刀看在眼里,便没有再指责他什么。
  聂辰的伤势算不上十分严重,中枪的部位都不是要害,腿上那一枪稍微重些,擦着动脉贯穿了大腿,流血有点多,但并不致命。
  回到老宅,马医生早已准备妥当,很快就给他做了麻醉,起出了腰上的子弹。
  包扎妥当后聂辰被扎上了消炎镇定的吊瓶,老刀拿毛巾给他擦了擦满头的冷汗,问:"他情况怎么样?"
  "失血过多,血压有点低,伤口浸了海水发炎了。"马医生说,"不过不要紧,没伤到血管和骨头,恢复起来会很快。"
  老刀点头:"他最近压力太大,睡眠太少,精神不集中,所以今天才受了伤,借这个机会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除了消炎药,最好打些镇定的药物,但要注意量。"马医生点头,依言取了镇定剂加在了吊瓶里。
  马医生走后老刘过来给聂辰收拾衣物,老刀命他切断了家里所有的通讯器材:"阿辰需要静养,帮里和公司的事务最近一段时间都先让阿蟹替他打理,下周一之前我会一直住在老宅,任何人要见他都要经过我的同意。"
  老刘点头答应,老刀打发他出去,又叫了猴子进来:"阿辰最近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半个月的功夫瘦的都脱了形,秘书说他老是不睡觉,连饭都不怎么吃,光是抽烟,这些,都是因为霍子南的事吧?"
  猴子点头:"辰哥他……对霍先生,确实感情很深,霍先生他也不像是……"
  "阿辰的身手你们都清楚。"老刀打断了他,"要不是最近精神恍惚,今天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是13K的老大,甭管是霍子南还是其他人,都不该如此深入地影响他的情绪。"
  猴子默然,老刀又说:"你是聂家的亲卫,但也是13K的人,孰轻孰重你心里也该有个计较。这两天你留下来守着阿辰,管住你的嘴,万事都等过了周一霍子南和潘昱雄离开国内再说。"
  猴子思忖片刻只好点头:"是。"
  此后13K几个堂主陆续都来探视聂辰,老刀一一接待了,天黑透时送严坤出了聂家老宅,站在门口,说:"放心吧,他没事,过两天就会醒了。"
  严坤劝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他还年轻,半个月就能缓过来。"
  老刀点了点头:"今天他虽然受了伤,但事情办的很好,本来查飞死后大家的势力都得到了均衡,13K日趋稳定,现在胡焕又死在了阿辰手上,阿灭垮仔这帮人也都服了他……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九爷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严坤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是,13K乱了两年多,这下总算出了一个能平服人心老大,又很会做生意,你我都没看错,阿辰,他担得起这个担子……"
  聂辰觉得自己从来没睡那么久过,一睁眼天是黑的,迷迷蒙蒙睡过去,再睁眼天还是黑的。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觉整个人的生物钟都乱了,这天深夜才忽然醒了过来。
  浑身发软,伤口倒是不怎么疼,聂辰勉强爬起来开了床头灯,一边简易床上的猴子立刻惊醒了:"辰哥?你醒了?"
  "几点了?"
  "三点半。"
  "今天几号?"
  "你睡了一天两夜了。"
  "哦……"聂辰揉了揉脑袋,摸了摸床头柜,"我的手机呢?"
  "落在公司了,我已经跟秘书说了,他明天就给你送过来。"猴子倒了杯水凑在他唇边,聂辰喝了两口,感觉头疼的不行,又倒回枕头上,"霍先生有消息么?"
  "……没。"
  聂辰闭着眼躺着,也不说话。
  "再睡一觉吧,才半夜。" 猴子关了床头灯,刚躺回简易床,黑暗中忽听聂辰说:"猴子,你没有事瞒着我吧?"
  虽然身经百战,很多测谎仪都拿他没辙,听到聂辰的问话猴子还是禁不住心虚,勉强稳住心神,呐呐说:"没有。"
  顿了顿,聂辰又说:"胡焕不该死的这么容易的……那个线人,根本就不是胡焕的亲信……他怎么会有这么确切的消息……"
  猴子心中一跳,等了半晌却不见聂辰继续说下去,起身一看,只见他紧紧蹙着眉躺在那儿,一头的冷汗,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又睡了过去。
  猴子松了口气,拿毛巾给他擦了擦汗,看了看不远处桌上的电子台历,还好聂辰神智不算清楚,不然知道自己被打了镇定剂睡了三天,不气疯了才怪。
  同样的深夜,霍子南却完全睡不着,躺在潘昱雄宽敞的大床上发愣。
  也许是白天无所事事太轻松,他最近总是整夜整夜地失眠,今晚扛着酒精过敏偷偷喝了两大杯威士忌,原以为会醉得睡过去的,没料到比平时还清醒。
  脑子里乱哄哄的,胡焕死了三天了,他心头一块大石总算放了下来,加之潘昱雄这几天一直呆在市里没有回来,他的日子过的还算轻松。不过去英国的签证什么的都办好了,三天后的机票昨天阿宽也送了过来,出国已经是铁板钉钉,迫在眉睫的事了。
  胳膊压的有点麻了,霍子南换了个姿势平躺着,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微风吹来,紫水晶吊坠来回晃悠,他就这么盯着那吊坠看着,把它想象成心理医生的单摆,希望自己早点睡过去。
  寂静的夜里,忽听强劲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霍子南心中一沉,爬起身从窗户看出去,只见那辆熟悉的奥迪驶进了别墅的雕花大门,停在了花园前面。
  阿宽下了车,打开后车门,潘昱雄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这么晚他居然回来了,霍子南叹了口气,重又躺回了床上,侧身背对着房门,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熟睡,祈祷自己能躲过一劫。
  半个小时后潘昱雄才回到了卧室,霍子南支着耳朵,听到门轻轻被打开,熟悉的脚步轻轻走了进来,先是到床前看了看他,而后才脱了衣服去了浴室。
  水声停歇,片刻后霍子南感觉身边的床垫一沉,是潘昱雄上了床。
  "失眠的厉害吗?管家说你晚上偷偷喝了很多威士忌。"伪装失效,潘昱雄老早就发现了他的假寐,握了握他的肩胛,带着潮气的身体隔着睡衣贴上了他的脊背,"还是睡不着?"
  霍子南只好睁开了眼:"嗯。"
  潘昱雄掀起他的衣襟凑着月光看了看,皱眉道:"又起红斑了……酒精过敏这么厉害,怎么还有胆喝酒?"
  霍子南不语,潘昱雄温和地顺了顺他的头发,说:"在想什么?答应你的我都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霍子南依旧沉默,潘昱雄淡淡叹了口气,说:"这两天忙疯了,一天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不过公事都办得差不多了,明天胡焕下葬,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可以陪你呆在英国……想去哪儿玩?上次你说很喜欢威尼斯的,我们可以再去……"
  一边说着,潘昱雄的手一边伸进了他的睡衣,反复抚摸他光滑消瘦的身体,初时还比较克制,后来不知不觉有些情动,抬起身来亲吻他的耳背,略带点酒气的气息逡巡在他颊边,感受到霍子南细腻的皮肤微微泛起了战栗,喘息愈发粗重:"想你好几天了……干什么都想……"
  霍子南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却感觉他的手伸了下去,先是隔着裤子揉捏着自己的腰臀,接着睡裤被一点点脱了下来。
  潘昱雄温热的手在他两腿间游移,迷恋而又沉溺:"让我做吧……"
  睡衣被撸到了腋下,潘昱雄乐此不疲地在他胸口腰腹留下一处处暧昧的印记,狎玩许久才将他的身体翻转过去跪趴在枕上。
  滑腻的液体一点点被挤进臀间,潘昱雄的动作堪称温柔,耐心等到他放松后才搂着腰一点点刺了进来。
  完全进入后潘昱雄贪恋地亲吻他光滑的背,在他突起的肩胛骨上留下粉红的吻痕,声音仿佛叹息:"子南,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喜欢的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胡焕他跟了我哥十几年,打下海盛的半壁江山,我哥临死的时候还嘱咐我,就算他尾大不掉,也要给他个安稳的晚年,不能寒了其他人的心……可是,我怎么会这么失去理智,怎么会为了你让他死的这么难看……"
  潘昱雄冰凉的汗水一滴滴砸在他身上,一边进攻他的身体,一边神经质地在他耳边呓语:"胡焕的尸体昨天下午被冲上沙滩,你不知道泡过水的人有多难看,多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给他敛尸的时候,我心里却一直想的是怎么干你……在冷冻室就硬了……"
  潘昱雄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疯,霍子南浑身发软,全靠着他的胳膊撑着身体才没有彻底趴下,腰已经被这个别扭的角度卡的生疼,股间也疼的厉害,根本顾不上留意他在絮叨些什么。
  迷乱中不知道顶到了哪一处,霍子南抖了一下差点叫出声来,嘴唇都咬的出了血,汗哗一下从背上渗了出来。
  潘昱雄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反应,手伸到前面摸了摸,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放缓了动作,等他缓过一口气来,才抚着他的背低声说:"别泄出来,消耗太大了……你身体扛不住……"
  这是他们持续时间最短的一次房|事,但在潘昱雄的记忆中也是最和谐的一次,虽然因为背对着自己,他看不清霍子南的表情,但他感觉得到,当自己压抑着情|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霍子南松了口气……
  对于一件一直很糟糕的事,如果有一次糟糕的程度低了那么一点点,哪怕仍旧被定义在"糟糕"的范畴里,也会让当事人觉得,这件事不是一无是处。
  洗完澡后潘昱雄照例搂着霍子南爱抚,霍子南很沉默,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直到天都微微亮了才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
  搂着他细瘦的腰,潘昱雄长长叹了口气。
  即使身体是空的,一丝感情也没有,毕竟他还属于自己……
  可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对感情对爱的奢求,竟变得如此简单,如此卑微……
  祭奠・死证
  天亮时潘昱雄迷瞪了一会,六点半准时清醒了过来,一睁眼发现霍子南竟又脱离了自己的怀抱,背对他裹着被子远远蜷缩在床边。
  潘昱雄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深究什么,想想也好,这样起码自己起床时不会惊醒他。
  上午胡焕的尸体就要被送去火化了,下午还要举行葬礼,又是一整天的忙乱,想到这个潘昱雄有点头疼,洗了个冷水澡才感觉好了些,换了身黑色正装下了楼。
  早餐已摆在了桌子上,知道霍子南醒不来,管家只准备了一人份的量,全是潘昱雄的口味。
  "一会不要叫醒霍先生吃早餐,让他好好睡一觉,叫厨房备点他平时喜欢吃的东西,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吃。"潘昱雄在餐桌上吩咐管家,"如果他中午醒来,你下午陪他出去院子里活动活动,不要老是闷在房间里,叫他喂一喂后院阿杰养的兔子,就说我吩咐的,必须喂。"
  管家一一答应了,潘昱雄简单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管家跟着他出了餐厅,犹豫了一下说:"先生,昨天下午霍先生的叔叔打了电话过来。"
  "哦?什么事?"
  "您之前不是告诉他霍先生后天要跟您去英国么?他说这一去一年半载的回不来,问能不能让霍先生临走前去给他父亲扫个墓。"
  "扫墓?他父亲死了也有年头了吧?"潘昱雄皱眉:"最近外面本来就乱,再说不逢年不过节的扫什么墓啊,等春节再说吧,说不定会接他回来国内过节。"
  管家还想说什么,偷眼看了看潘昱雄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看着奥迪绝尘而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位霍先生啊,也真是挺让人心疼的,先生喜欢他是没错,生活起居也十分上心,可惜,他哪里会真正照顾人、迁就人啊……再这么下去,就算到了英国,恐怕也得弄出抑郁症来。
  算了,操心也没用,但愿这俩人有朝一日有一个能想开吧。
  昨晚估计闹的不轻,得给他弄点药膳粥什么的调养一下,管家往厨房走去,霍先生漂亮是真漂亮,可也太单薄了些,这样的身体怎么经得住折腾啊,后天还要坐那么久的飞机。
  ……
  寒巍墓园。
  胡焕的葬礼堪称隆重,虽然他因为杀了�飞被13K的人击毙在海上,算是横死,潘昱雄在这件事上也早说过两不相帮,但毕竟胡焕是海盛最大的元老,跟着潘氏兄弟干了二十多年,三十八岁又算是英年早逝,道上众人都有些唏嘘,在身后事上潘昱雄自然不能亏待他。
  下午六点,参加葬礼的人纷纷离去,潘昱雄看着最后一拨宾客驱车离开,方才问阿宽:"酒店那边都安排好了么?"
  "都安排好了,您还过去跟唁客们致谢辞么?"
  "要去一下的。"潘昱雄揉了揉太阳穴,问,"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查到了一些,焕哥没有结过婚,外面有三个女人,但都没留下孩子。"阿宽说,"他的会计说他最近六年里每个月都会划出一笔固定的款项,据说是给什么人的赡养费,但每次提的都是现金,由他亲自交给对方的,因此没有留下转账交易的记录,我也查不出他给了谁。"
  潘昱雄皱眉:"他的遗产分割事宜是谁在负责?"
  "帮里的律师,他的遗产都留给了他老年痴呆的父亲,还有几个一直伺候他的老家人。"阿宽回答,"不过这些仅限于国内的账务,前些年他在国外的投资很多,瑞士银行也有保险箱,帮里的人都不太清楚,是一个德国律师在帮他管理的,我打了电话给他,但对方为人很刻板,什么都不愿意透露给我,只说这部分遗产会依照他的遗嘱在适当的时间交给他儿子,至于他儿子到底是谁……查这个需要时间。"
  潘昱雄点了点头:"尽快查吧……这个很重要。"
  阿宽点头:"我会的。"
  "去酒店吧,别让客人久等。"潘昱雄皱眉往停车场走去,这种红白事最是劳神,也最是讲面子的事情,无论跟胡焕平时有多么不对盘,人死为大,礼数必须要周全。
  奥迪缓缓驶出了肃穆的墓地,不过二十分钟,一辆银灰色的跑车悄无声息地驶了进来,苍茫的晚霞中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走近了胡焕的陵墓。
  花瓶中的白菊被拔下来丢在一旁,女人将怀里的香水百合细细插好在瓶中,而后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你不是总问谁是你的父亲么?今天妈妈带你来见他了。"
  男孩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身后的母亲,有点不明所以:"爸爸?爷爷不是说我没有爸爸的么?"
  "爷爷是开玩笑的,你当然有爸爸,只不过……因为你爸爸他身份特殊,我们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一起生活罢了。"
  "那爸爸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起?刘思涵的爸爸妈妈就在一起,豆豆的也是……"
  "你的爸爸和他们的都不同。"女人笑了笑,眼泪却从眼角滑下来:"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也做不了一个好父亲,他不能给我们稳定的生活,还会影响我们全家的声誉……"
  "那他是坏人吗?"男孩皱眉。
  "也许对很多人来说他确实不算是个好人,但对我来说却是的……"女人缓缓摇头,像是在跟男孩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答应过我,不管他有多少女人,你都将会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也确实做到了……起码,他是个守信的男人。"
  男孩有些费解地仰头看着母亲:"那他为什么会死?"
  "人都会死的啊。"女人淡淡说:"他会,害死他的人,也会呢……"
  男孩耸了耸肩,完全不得要领。
  天色渐暗,墓园里起了风,明明不冷,女人却瑟缩了一下,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再次拍了拍男孩的肩头,声音平静,却隐隐带着浓重的悲凉:"关奕,跪下,给你的父亲磕个头吧。"
  男孩依言乖巧地跪下了,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走吧。"关傲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回家。"
  天已经黑透了,跑车停在关宅门口,坐在后座的保姆刚要打开车门,关傲忽然说:"七姐,你那个姐妹,联系上了么?"
  "联系上了。"保姆忙说,"她一个月前被瑞敦道那家物业公司辞退了,现在就住在棚户区一个垃圾站里,我已经跟她打过了电话,您随时可以去找她。"说着将一张皱皱巴巴的劣质名片递了过来,"这是那垃圾站的电话。"
  关傲接过名片看了看,说:"你们先回去吧,吃过晚饭让关奕别看那么久的电视,早点休息。"
  "知道了关小姐。"
  棚户区布局杂乱无章,道路十分复杂,关傲寻到垃圾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路很窄,车子开不进去,关傲熄了火,步行走过恶臭扑鼻的堆积场,几分钟后终于看到了几间破旧的棚户房。
  敲了敲门,关傲静等片刻便听见一个踢里踢踏的步子走了过来,有人"吱扭"一声拉开了门:"你找谁?"
  "你是阿花婶?"关傲问。
  "你是……"大婶上下打量了一下关傲,让开了一点,"哦,你是阿七说的关小姐吧?进来吧,呃……我这里很乱,不要介意啊。"
  关傲皱着眉走进了房子,阿花婶大概从没招待过她这样娇贵的客人,有些不知所措,用衣袖擦了擦一个油腻的椅子,殷勤地说:"您请坐。"
  关傲没有坐那椅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阿花婶,正月十五那天的凶杀案,是你第一个发现死者尸体的?"
  没料到她居然提起这个,阿花婶警惕地看着她不吭声,关傲没多说什么,打开手袋掏出一叠捆的整整齐齐的现金放在她面前,少说也有五万块。
  阿花婶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说:"是我没错,不过我跟你讲啊关小姐,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那天大清早过去就见他死在那里了,旁边的垃圾桶也被烧的乱七八糟,害我收拾了半天。"
  "除了死人,现场还有什么东西?"
  "能有什么啊。"阿花婶摊了摊手,"什么也没留下,凶手会留下线索给警察么?�,这话警察啊黑社会啊都问了我不知道多少遍了。"
  "我想听他们没听到的话。"关傲又掏出了一叠现金,堆在原先那一叠上面,"或者,你有没有在那堆烧坏了的垃圾里发现过什么东西?"
  "啊?"阿花婶一愣,想了想说,"什么也没有,都是垃圾了,没有刀子也没有枪,连个钢�儿也没有,警察也来搜过啦。"
  关傲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淡淡说:"算了,今晚麻烦你了,我走了,今天的事,请不要向别人提起。"
  "不会啦。"阿花婶看了看关傲,又偷偷看了看桌上的钱,"对不住啊关小姐,什么也没有帮到你,这些钱……"
  "你留着吧。"关傲转身往门口走去,阿花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等等啊关小姐。"
  关傲停了步子回过头去,只见阿花婶找了个手电拿在手里,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收垃圾,看到一件烧了半截的大衣,黑色的,摸着像是羊绒,我当时觉得剪掉下摆收拾收拾说不定还能穿,就留下了……�,人年纪大了记性差,收完就忘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你要不要跟我去堆积场看看?"
  关傲眼睛一亮:"我跟你去。"
  几个小时后,关宅书房。
  一件烧了小一半的羊绒外套静静躺在关傲面前的书桌上,皱皱巴巴的,因为保存的不好,有些地方已经长了霉点。
  戴着塑胶手套,关傲细细翻检着外套,终于,在烧掉半截的衣袖上发现了几滴血渍。
  会不会是�飞的血呢?关傲皱眉,这么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得出来。
  摘下手套放在了一边,关傲将外套挂在衣架上细细观看,手指在书桌上轻叩了半天,忽然停住了。
  这件衣服,很眼熟呢。
  关傲冥思苦想了许久,渐渐记起刚过完年收假的时候,在医院门口遇到霍子南,他貌似就是穿着这么一件薄羊绒大衣,当时他还从里怀里掏出了一个红包,递给了关奕。
  越看越觉得像,关傲跳了起来,在书柜里翻了很久,终于找出了一张光盘,塞进了电脑。
  那天下午有个什么卫生局的领导抽风到医院来检查工作,路过急诊外科的时候照过好几张相片,当时正是交接班的时间,一些值班医生应该也被照上了。
  很快,关傲的视线定格在了一张照片上,卫生局的领导走在候诊大厅里,不远处的楼梯上,霍子南大概是刚下班,腋下夹着一个文件袋匆匆走过,身上穿着的,正是这件黑色的大衣。
  关傲冷冷看着笔记本的显示器,良久良久才按了打印键。
  彩色打印机正咯吱咯吱打着照片,关傲想了想,在抽屉里翻到一个名片夹,找到属于霍子南的那一张,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等烧掉了大半,才吹灭了火焰。
  将名片的残片塞进大衣口袋,关傲又打了一张简单的信笺,连同大衣一起装进了一个大号的快递信封。
  窗外,天色正渐渐亮起,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酷热的一天。
  放手・自由
  胡焕的葬礼之后,潘昱雄在海盛的公事也都基本处理妥当,接下来的两天他便没有出门。
  有他在的两天里霍子南更加沉默,即使呆在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存在感,好在潘昱雄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适应了他这种静悄悄的状态,甚至,只要能看到他,和他一个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就觉得,还不坏。
  周五中午两点,霍子南还在睡午觉,潘昱雄独自坐在窗前喝茶,一时百无聊赖,便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想看看他平时都在网上看些什么。
  MSN没有存新号,看来他什么网友,打开IE,历史记录里无非是些大众化的新闻网站,都是最近两天的,潘昱雄笑了笑,既然有了心思看新闻,说明情绪比之前还是要好些。
  忽然,一个国外网站引起了潘昱雄的注意,这是佛罗里达一家墓园的网站,霍子南最近几天反复登录过那里,还搜索过几个陵墓的编号,查看过死者的信息。
  他看这个干什么?也许是因为刚刚给胡焕办过丧事,心情还没有转换过来,潘昱雄忽然觉得有些渗得慌,大热天脊背发凉,回头看看,霍子南明明还好好地躺在床上,细看时似乎还能看到胸膛微微起伏。
  强烈的不安笼上了潘昱雄的心头,皱着眉坐了一会,他关了笔记本,下去客厅叫来了管家。
  "我平时不在家的时候,霍先生都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坐着发呆,有时候会拿一本杂志,但我看他也不像是在看。"管家平日观察比较仔细,老早就对霍子南的精神状态有些担心,"先生,虽然霍先生脾气好,但年轻人也不该安静成他这个样子,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我担心他心理上会不会出问题?"
  "哦……的确,他心情一直不太好。"潘昱雄心里自然清楚,"所以我才打算带他去国外待几年,换个环境,散散心。"
  "呃……您对霍先生好,那是没错的,不过……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管家犹豫了一下才说,"先生,霍先生他是本地人,虽然父母都死了,但在这儿也不是没有朋友亲人,您马上就要带他出国了,大概好几年都回不来,临走时如果不让他跟家里人道个别,去看看他父亲,难免不太近情理。"
  "你说的有道理。"潘昱雄叩了叩脑袋,这才想起之前管家说过霍子南叔叔打电话来的事,想了想说,"后天的机票,那就明天让他回去一趟吧,我就不去了,让阿宽派两个保镖跟着。"
  ……
  人的一生中,重要的选择,往往只有那么几个,而一旦选错,必然抱憾终身,万劫不复,无论你先前做了多少努力,布了多少棋局,都将在最后一刻化为一场泡影。
  潘昱雄这些年能够坐稳海盛老大的位子,举凡大事从不失手,他总认为自己的运气应该还不坏,直觉力也相当的好,总是能在做抉择的瞬间下意识给出正确的判断。
  然,让霍子南在周六下午去扫墓,可以说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失败的一个决定。
  整整一夜,海盛几乎没有人能够睡着,能出动的人都出动了,从市区到近郊,一个片区接着一个片区,在潘昱雄的命令下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搜索的目标,是一个叫做霍子南的男人。
  傍晚,M市市区,潘宅。
  潘昱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积了长长一段烟灰。他定定看着眼前茶几上的两张机票,良久才感觉被烟蒂灼痛了,皱了皱眉,将烟蒂丢进了烟灰缸。
  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电话那头传来秘书简捷的报告:"雄哥,两个保镖都死了,只有司机命大,子弹擦着心脏飞了过去,不过人还在ICU监护室,深度昏迷,医生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潘昱雄什么都没说便挂了电话,顿了顿,又拨了阿宽的手机:"怎么样?有消息吗?"
  "没有。"阿宽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非常焦急,"市里查完了一遍,没发现踪迹,现在在查近郊,不过如果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M市这么大,随便哪里也能藏一个人了,恐怕……"
  "继续查。"潘昱雄打断了他,"我已经让人放消息了,如果是想要钱,或者向我寻仇,他们应该很快会联系我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深夜,还是没有霍子南的消息,他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忽然间消失在了去往墓园的路上,整个黑道都没有人声称为此事负责,袭击者也没有跟任何人联系。
  夜深了,电话再一次响起,秘书的声音很激动:"雄哥,司机醒了!"
  潘昱雄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给司机做急救,秘书急匆匆说:"他只醒了一会,现在心跳都没了,医生正在电击……"
  "他有没说什么?"
  "有,他说撞了他们车的是两辆没有牌照的越野车,对方蒙面,拿的都是冲锋枪,一上来就一顿狂扫杀了保镖,他也中了一枪,因为差不多在胸口的位置,对方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没有再补枪。"秘书说,"他当时倒在车外面,看到霍先生被拖出了车子,对方问他是谁指使他杀了查爷,是您还是聂辰……"
  "什么?"潘昱雄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飞?"
  潘昱雄完全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把查飞的死扯到霍子南身上,事到如今也没时间弄懂了。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是查飞13K的旧部绑架了霍子南,但既然对方认定是霍子南杀了查飞,肯定不会轻饶了他,想想黑道上经常对付仇人的那一套办法,潘昱雄就不寒而栗,他无法想象,以霍子南现在的身体,怎么承受那些训练有素的壮汉都扛不过去的酷刑。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去,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潘昱雄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指间的香烟不知不觉熄灭了,他还毫不察觉。
  曙光微露,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天气预报明天有热带风暴登陆,这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阿宽带着两个人快步走进了客厅,肩头都湿透了,头发也滴着水:"找不到。"
  潘昱雄不吭声,目光充满着暴风雨前的阴霾,太复杂太痛苦,看的阿宽心惊肉跳。
  "市区太大了,13K有些地方我们进不去。"阿宽无奈地说,"如果绑架的人是查飞的旧部,很可能是垮仔或者阿灭,他们都是本地人,从小在渔村长大,村子里四通八达的,随便把他塞在哪儿也够我们找几个月的。"
  "消息放出去后聂辰没有动作?"
  "没有。"阿宽摇头,"消息可能传不到他耳朵里,五天前围剿胡焕的时候他受了重伤,一直留在聂家老宅养伤,不会客也不接电话,最近13K的事务都是老刀和阿蟹在处理。"
  沉默。
  潘昱雄回到了沙发上,重又叼了支烟,火机"叮"一声轻响,淡蓝色的火焰跳跃摆动,将他的脸照的半明半暗,看似比平时更加冷峻,却能隐约体味到其中暗藏的痛苦挣扎。
  天色渐渐亮起,雨越下越大,客厅里安静的让人窒息,只听到细腻的雨声,阿宽和秘书都不敢吭声,等了不知道多久,才听潘昱雄沙哑着嗓子开口:"阿宽,备车,我们去聂家老宅。"
  "先生。"阿宽犹豫了一下,说:"万一霍先生熬不过松了口,说查飞是您指使杀的……您这样出现在13K的地盘……"
  "说了倒好,我就怕他……"潘昱雄打住了话头,回想起霍子南浏览过的那个墓园网站,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摇了摇头,拿起了沙发上的外套:"走吧。"
  ……
  聂辰养伤的日子里,老刀一直住在聂家老宅,昨天半夜他就听说了霍子南被阿灭绑架的消息,但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霍子南的身份太复杂了,他跟过聂辰,现在又是潘昱雄的人,阿灭对查飞感情最深,忠心耿耿,这时候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引起他的怀疑。
  让他们折腾去吧,其实霍子南说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他说是潘昱雄指使的,那最好,要说是聂辰,那也没什么要紧,他背叛聂辰做了潘昱雄的床上人,他污蔑聂辰的话,谁能采信?
  清晨打了一套太极拳,老刀回到餐厅准备吃早饭,看看表,已经快七点了,阿灭抓他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以霍子南的身子骨,恐怕也该拾掇的差不多了。
  唉,早死早了吧,他一死,聂辰也好彻底断了念想,比他跟潘昱雄出国还来得彻底。
  话说回来,也别怪大家心狠,这都是命啊……
  "刀爷。"管家匆匆走进了餐厅,神色有些严峻,"有客人来,说要见聂辰。"
  "谁?"
  "海盛的潘先生。"
  老刀亲自在客厅会见了潘昱雄,这位一向衣冠楚楚器宇轩昂的海盛掌舵人今天出乎意料地憔悴,眼中血丝明显,铁灰色的衬衫满是褶皱。
  "聂辰他最近身体欠佳,13K的事都是我在替他打理,潘先生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吧。"预料到他的到来与霍子南有关,老刀一开口就将他堵死了。
  潘昱雄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沙发扶手,沉吟了片刻方说:"这件事涉及我们彼此的隐私,恐怕我要跟他当面说,请你请他出来。"
  "潘先生应该知道,他在五天前的火并中受了伤,因为伤口发炎,到现在还在昏迷。"老刀敷衍了几句,甚至摆出了送客的架势,"如果你非要跟他面谈,不如等几天过来吧,他一醒过来我就通知你。"
  潘昱雄揉了揉额角,说:"刀爷,想必你也知道了,昨天下午四点半,我的……朋友,霍子南先生,在去给他父亲扫墓的路上遭遇了绑架,据侥幸生还的司机说,绑架者提到了查飞查爷,恐怕是13K的人。"
  "有这种事?"老刀佯装惊讶,"我们13K绑架他干什么?跟查爷又有什么关系?"
  "具体内情我也不太清楚。"潘昱雄这辈子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刀爷,我知道……霍子南的事情上,我确实给了13K难堪,但……这样吧,只要查爷的手下肯高抬贵手放他回来,再高的价我也愿意出。"
  老刀笑了笑:"霍子南的事,是聂辰的私事,跟我们13K无关,潘先生要是担心他的安危,还是早点报警吧……"
  "你说什么?"突兀的声音在楼梯转角响起,老刀和潘昱雄闻声都一愣,抬头看去,只见聂辰苍白着脸站在楼梯上,憔悴不堪,不置信地瞪着潘昱雄,"潘昱雄,他怎么会在你那儿?又是谁绑架了他?"
  潘昱雄眼中寒光一闪,将手里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了,说:"不错,最近他一直在我那儿,本来我们是今天的航班飞英国的……"
  "英国?跟你?"聂辰又惊又怒,扶着扶手一步步走下楼梯,质问的眼光死死盯着潘昱雄。
  "是……不过,昨天下午他去给他父亲扫墓,傍晚回家的时候被人绑架了,司机说绑架他的人是�飞的手下,他们怀疑子南杀了�飞。"潘昱雄看了看表,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仿佛罩着一层看不透的面具,"已经十四个小时了,聂辰,你应该明白,在那帮人手里他能撑多久……何况,�飞的死,你我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聂辰白来就没有血色的面孔几乎呈出了死灰的颜色,潘昱雄从裤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这东西以前戴在他脖子上,后来他一直把它藏在衣柜里,我想……如果你能见到他,还是帮我还给他吧。"
  将信封放在茶几上,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聂辰,救他,如果他还能活下来,告诉他交易结束了,我永不会再逼迫他做任何事,他自由了。"
  END
  潘昱雄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雨里,客厅里一片死寂,聂辰拿起茶几上的信封,一枚穿着链子的钥匙落在掌心,冰凉,冷硬。
  "是垮仔还是阿灭?"
  "……"
  "刀叔,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吧?是你让马医生给我打镇定剂,让猴子调了电子台历来糊弄我的吧?"
  老刀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霍子南和潘昱雄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让13K颜面扫地,我确实不想让你再跟他有关系。何况,现在阿灭手里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和查爷的死有关……"
  "屁话!他杀不了人,他这辈子只会救人,这世上没人再比他更善良更心软!"聂辰一把抓起电话,却发现听筒里传来忙音,他看着老刀,厉声道:"打电话给阿灭,马上!告诉他谁要敢动霍子南一根汗毛,我就叫他全家都陪葬!"
  "够了,你还是不是13K的老大,九爷的儿子?"老刀低喝一声,"霍子南他早就跟了潘昱雄,全世界都知道了,这样朝三暮四唯利是图的男人,犯得着你为他跟弟兄们翻脸吗?何况他还杀了你舅舅……"
  "他没有!"聂辰肃然看着老刀,"是我,是我杀的舅舅,谁要他妈的报仇,就冲我来!"
  "啪"的一声,老刀一个耳光抽在聂辰脸上,"你他妈疯了,为了一个男宠,一个被别人玩了多少遍的贱货,居然把这种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住嘴!"聂辰漆黑的眸子燃起汹涌的火,"他不是男宠,他在我最孤独的时候给我温暖,他把我从堕落的边缘拉回了正道,他是我的兄长,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一辈子的爱人!"
  "你是彻底病糊涂了!"老刀揪住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你如果还记得自己姓聂,就最好给我管住你自己的嘴!"
  "我清醒的很!"
  "阿蟹!"老刀大喊一声,阿蟹应声而入:"刀爷?"
  老刀将聂辰一把推给他:"送阿辰回房间去,他需要休息。"
  阿蟹不明所以,上前扶住了聂辰的胳膊,聂辰一把将他甩开:"我要出去,猴子呢?"
  "送他回卧室,把他给我关起来!"老刀对阿蟹说,"他烧糊涂了,说的都是胡话。"
  闻言阿蟹不由分说抓住了聂辰的肩膀,将他往楼上推:"辰哥你伤还没好,别……"
  "放开我阿蟹!你他妈的反了你……"聂辰奋力挣扎,怎奈伤没好,躺了五天人早就虚了,根本就挣不开阿蟹的钳制,硬是被他抱着腰拖上楼梯,弄进了卧室。
  无视他的咒骂踢打,阿蟹将聂辰强按在了床上,老刀用一副手铐将他铐在了床头,聂辰挣的伤口崩裂,腰上腿上的衣服都被染红了一片,还兀自挣扎:"刀叔你打电话给阿灭,别伤害他,他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行了。"老刀示意阿蟹出去,之后才说,"阿辰,天底下好女人多得是,哪个也比他强。"
  "刀叔!"聂辰挣不开手铐,只得放软了语气求他,"我谁也不要,我只爱他一个,舅舅真是我杀的,谁想要报仇就找我好了,别动他……"
  "聂辰,我再说一遍,管住你自己的嘴!"老刀冷然说,"你给我清醒点,说这种话于事无补,阿灭他们的做事风格你应该很清楚,到时候他活不成,你也要遭殃,想想你爸爸流了多少血汗才打下13K的家业,难道为了一个霍子南你就要让它土崩瓦解吗?现在既然事情都着落在他一个人身上,那就让他都背了吧,阿灭那儿我去压着,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的。要是你承他的情,以后清明多给他烧点纸吧,就当是他上辈子欠你的。"
  "不!"意识到老刀要干什么,聂辰绝望地哀叫一声,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眼泪哗一下冲了出来,"上辈子这辈子,都是我欠他的,刀叔,求你放过他,他死了我也活不成……13K我可以不要,老大的位子我让给你,让给阿灭也行,我带他走,永远不再回来……"
  "老大的位子除了你谁也坐不了,阿辰,你的人生还长着呢,一切都会过去的。"老刀拿起床头柜上的镇定剂,不由分说推进了他的胳膊,"我会让他去的痛快些……"
  锁上卧室门,老刀下去客厅给阿灭打了个电话,对方说他们询问了一天一夜霍子南什么都不说,这会儿想上刑讯。
  "算了吧。"老刀语重心长地对阿灭说:"你想要得到什么答案?他是潘昱雄的人,要是他咬阿辰,你想怎么做?要是他熬不过说是潘昱雄,你又打算怎么做?是灭了13K还是灭了海盛?阿灭,胡焕已经死了,现在再搭上个霍子南,�爷的事,就这么揭过去吧。"
  电话那头阿灭沉吟半晌,说:"我听刀爷您的,人现在在蓝湾码头,我等您过来处置。"
  挂了电话,老刀站在客厅窗前抽了很久的烟,直到时针指向中午十一点,才叫来了阿蟹:"备车,跟我去蓝湾码头走一趟。"
  大雨倾盆而下,老刀出门时恰逢猴子开车进来,便嘱咐了他一句:"你看着点阿辰,今天他情绪不太稳定。"
  "哦?发生了什么事?"猴子疑惑地问,老刀还没来得及细说,忽见管家忽然冒着雨飞奔而来:"刀爷!阿辰他醒了,说要见你。"
  老刀皱眉,"等我回来再说。"
  "他拿着把枪,说你不过去见他,他就崩了自己的头。"
  卧室里,聂辰的睡衣都被伤口崩裂流的血染透了,手腕也勒出好几道血痕,大床被他拖的挪了两米远,衣帽间里的柜子被打开了,一柄手枪握在他手上。
  "你疯了?你想干什么?"老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真想陪着他死?"
  "我要见他。"因为打了镇定剂,聂辰眼神有点木,说话也有点僵,但坚定极了,"刀叔,我什么都听你的,可是,就算死,也让我亲自送他上路。"
  ……
  瓢泼大雨之中,三辆黑色轿车疾驰在国道上,两个小时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码头,聂辰撑着一把雨伞下了车,临走前弯下腰看了看猴子,眼神复杂:"回去吧,我等你的消息。"
  老刀带人跟了上来,聂辰关了车门,大踏步往码头走去。
  因为热带风暴即将来袭,绝大多数渔民们都没有出海,几百艘大大小小的渔船停靠在港湾里,码头上站着一个穿雨衣的老头,看见聂辰一行招了招手,带他们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半旧的渔船,打开底舱门:"他就在里面。"
  聂辰收了伞,踏着嘎吱作响的舷梯一步步走了下去。
  狭窄的底舱充满着潮湿的霉味,还混着浓重的鱼腥味,让人闻着就想作呕。
  一盏足有两千瓦的灯照亮了狭仄的空间,刚从外面进来,加之镇定剂的作用还没过,聂辰一时被晃的头昏眼花晕,闭着眼站了数秒才回过劲来。
  渔船年久失修,底舱里进了水,积水几乎淹没了脚面,霍子南熟悉的身影就靠着舱壁站在角落里,皱巴巴的白衬衫和黑色的长裤都半湿地贴在身上,显出消瘦颀长的骨架。
  乍一看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外伤,只是脸色雪白,神情恍惚,暗淡的眼神木然地看着聂辰,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整个人显得又迷惘又迟钝。
  "阿祖。"聂辰心中一阵阵锐痛,一步步趟着水走近了,低声唤他的名字,霍子南没什么反应,只愣愣看着他。
  "你怎么了?"聂辰的手有点抖,拉着他上上下下看了看,好在除了胸口腰肋的淤青和手腕上绳子绑过的勒痕,再没有其他伤痕。
  看着他恍惚的表情,聂辰心疼的不行,猛地将他冰凉的身体紧紧拥在怀里,搂着他的背反复摩挲:"对不起……对不起……"
  霍子南轻轻哼了一声,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一般软倒在了他身上,先是轻轻颤抖,片刻后渐渐平静了下来,竟然就这样伏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
  除了刚被拖出车子的时候挨了些拳脚,阿灭的人倒是没有再打他,可之后的两天两夜里,一直没有给他休息,甚至连闭上眼睛都不被允许。
  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两千瓦的灯泡一直亮着,船舱里全是积水,不能坐也不能蹲,好几拨人轮番进来询问他,同样的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
  他什么都没有回答,一直一直沉默,一开始还有些害怕,后来太累太冷,居然越来越坦然。
  再等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厌烦了吧?然后呢,杀了我?会是怎么样的死法呢?重生,还会不会再来一次?
  不要了……混乱的世界,肮脏的灵魂,一切,都不再有意义,还是就这样消失、陨灭吧,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
  醒来的时候霍子南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底舱,躺在了船舱里一个破旧的沙发上,强劲的发动机在耳边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身下颠簸起伏,显然是渔船已经开出了港湾。
  聂辰的身体温暖干燥,散发着他特有的清爽阳刚的味道,纯棉的裤子棉质柔软,枕在上面很舒服。
  一杯温热的牛奶递在了他眼前,聂辰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分外温柔:"喝杯牛奶吧。"
  霍子南没动,聂辰半抱着他将他扶起来揽在怀里,执意将杯子递在他嘴边。
  霍子南缓慢地喝光了牛奶,聂辰丢下杯子,将他拥在怀里静静抱着,隔了少顷,低声说:"我爱你。"
  眼泪忍不住汹涌而出,霍子南伸臂回抱了他,聂辰柔软的嘴唇摩擦他的耳垂:"我活着,你得陪着我,你死了,我也会陪着你,阿祖,你护着我足足两世,以后,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会跟你在一起,护着你,一直一直。"
  霍子南纤长的手指抚过他头发,他的后颈,而后停驻在他宽阔的背,紧紧将他搂住了,轻轻点了点头。
  生与死的边缘,爱与被爱的承诺。
  舱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老刀站在门口看了看他们,咳了一声,说:"不早了,上路吧。"
  背上的衬衫倏然被抓紧,聂辰收紧双臂,勒的霍子南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他窒息之前聂辰放开了他,仔细替他理了理衣领,而后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跟我来。"
  霍子南脚步踉跄地跟上了他的步子,被他直直拉着出了船舱。不知什么时候起,船已经离开码头几十海里,雨下的更大了,海面上风浪却都不算高,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13K众人都聚集在甲板上,老刀他们站在雨棚下,阿灭和两个手下打着伞站在雨里。
  他们都定定看着聂辰和霍子南,眼神复杂,有仇恨,有鄙夷,也有悲悯。
  终点到了么?原来这一世,是要这样结束啊……聂辰刚才的话还回荡在耳边,霍子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本来麻木的大脑如同被一道雷电劈过般雪白透亮。
  他用力拽着聂辰的手停了步子,询问地看着他的眼睛。
  大雨滂沱,隔着细密的雨雾,霍子南依稀看见聂辰对自己笑了笑,坦然,淡定,没有一丝犹豫。
  "不……"
  话音未落,他的嘴就被聂辰冰凉的唇深深攫住了,温热柔软的舌温柔地抚慰他干涩的口腔,聂辰吻的小心翼翼,又贪恋无比,好像把前生今世的一切都要诠释在这个吻当中似的缠绵悱恻。
  无视甲板上众人的侧目,聂辰越吻越深,刚劲的手指细细抚摸他的头发脸庞,吸出他的舌头反复舔吮,那么深,那么用力,仿佛要把他尚未出口的反对彻底击碎一般,毫不留情。
  大雨浇在脸上,霍子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原先的念头渐渐融化在这个缠绵火热的吻当中。
  算了,随他去吧,活着不比死了快意,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还能在一起……
  他们就这样吻着,吻着,好像要吻到台风来袭,世界末日,直到一切都化成齑粉,灰飞烟灭……
  不知过了多久,聂辰终于松开了他,退后几步,从腰间抽出了一柄手枪,举枪对准了他的胸口。
  扣动扳机的一瞬,霍子南依稀看见聂辰的嘴动了动,好像是说:"等我。"
  沉闷的枪响,在巨大的雨声和引擎声中几乎听不真切,但甲板上的每个人都感觉那是一声巨响,非但响在耳边,还响在心上。
  消瘦的身体在枪声中猝然倒地,鲜红的血液从霍子南胸口喷涌而出,大雨中很快就在身下晕开了一大片淡红色的痕迹。
  雨太大太大,不久那痕迹就淡的几乎看不出了,鲜血和着雨水流下了甲板,冲进了海里。
  聂辰僵硬地举着枪,直到阿灭走了过来,探了霍子南的鼻息,让人把他的尸体抬进船舱的时候才垂下了手,沙哑着嗓子说:"丢海里。"
  阿灭一愣,老刀也愣了,聂辰又说:"丢海里吧,让他……干干净净地去。"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船舱。
  天色渐渐暗了,在热带风暴袭来之前,破旧的渔船回到码头。
  无视漫天挥洒的暴雨,聂辰步伐坚定地下了船,从上车直到回到老宅,他目光阴沉而又焦灼,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闪逝的海岸线。
  那把杀了霍子南的枪一直被他握在手里,保险开着,乌黑的枪口闪着寒光,像是时时刻刻还准备再开一枪似的,看得老刀心惊肉跳。
  想让阿蟹收了他的枪,但看看他的脸色,老刀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天黑透时他们回到了老宅,老刀发现聂辰的脸色比早上起床时更加灰败,早就悄悄让人叫了马医生在家里等着。
  卧室里,聂辰身上黑色的衬衫裤子都湿透了,马医生层层解开他腰上腿上的绷带,狰狞的伤口被雨水泡的发白,周围的皮肤都红肿了起来。
  在清洗包扎伤口的过程中,聂辰始终握着那把枪,直到全都收拾妥当了,马医生要给他打消炎药,他才沙哑着嗓子说:"出去。"
  没人敢违拗他的命令,都退了出去,聂辰就这样坐在窗前的椅子里,也不开灯,只呆呆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雨,良久,才那把上了膛的枪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此后的整整一天两夜,聂辰都没有出卧室,他不吃不喝地坐在窗前,一瞬不瞬地看着海的方向,仿佛研究着窗外肆虐的风暴一般,认真、专注。
  第三天上午,连着两天没有出现的猴子忽然出现在了老宅门口,越野车停在车库,他快步上了楼,推开了聂辰卧室的房门。
  "都办妥了。"
  "哦……"聂辰像是忽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猴子走近了他,轻轻拿起了桌上的枪,退出了枪膛里唯一的一粒子弹,而后轻步出了卧室,替他关上了门。
  他该睡一觉了。
  从这天开始,热带风暴正式登陆M市,接连半个月的暴雨袭击了这个海滨城市,一艘没来得及回港的渔船在海上失事,造成六死十一伤,一个月后,警方公布的失踪名单里,赫然写着霍子南的名字。
  至此,霍子南彻底消失,无论13K还是海盛,在以后的几十年里,都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
  ……尾声……
  时光荏苒,七年匆匆过去,在这七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转,有些事情被人淡忘,又有些事情正在悄悄发生。
  海盛在潘昱雄的运作下彻底摆脱了黑道产业,变成了国内的传媒大鳄,旗下拥有数个娱乐公司,几乎占了影视业半壁江山。去年秋天,风传喜好男色的潘昱雄忽然迎娶了峰创音乐总裁幼女,宣布正式进军唱片业,令行内的人大跌眼镜,同时也显示出了他称霸娱乐圈的决心。
  13K则在聂辰的经营下成为集物业、地产、运输和餐饮业为一体的集团公司,产业遍及沿海各地,并逐步向内陆扩展,势头强劲。
  与此同时,五年前聂辰投资组建了以JOHN命名的赛车队,最近两年来拿下了不少国内外大赛的奖杯,在去年夏天内地举办的一次场地赛上,他本人也荣臻年度最佳车手称号。
  作为32岁的青年才俊,优雅而不失野性的钻石王老五,聂辰自然引起了不少年轻女性的青睐,然而这位13K总裁的私生活却意外的单纯,没有女友,没有绯闻,如果有狗仔队跟着他,就会发现他的生活规律的不像是个成年男人,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车队,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去一家破旧的保龄球场打球,每次都选19道,打完了也不急着走,总是边喝水边盯着记录牌看,看着看着,就会微笑起来。
  有人说他其实是个GAY,也有人说他早就在海外结婚生子了,不然干嘛每隔两个月就飞一趟美国,还定期购买变形金刚和芭比的最新款玩具……
  始建于清朝宣统年间的天佑医院,是由一位伺候过两代皇帝的关姓御医创建的,历经百余年风风雨雨,传了关家十几代人,在很多医学领域都有自己独特的治疗方法,深得M市人们的信赖。
  作为唯一的女性掌门人,关傲在经营方面其实是很有一套的,无论公共关系还是人员储备都做的相当之好,然也许是独力难撑,也许是年纪大了,独子又太过幼小,这年春天她竟将这份祖传百年的产业转手卖了出去。
  半个月前关傲已经将医院整体事务都移交给了副院长,董事会召开当天,她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自己正在办理移民手续,不能来做交接了,一切都委托给了她的秘书,以及在天佑供职超过十五年的副院长。
  下午两点,新院董准时到达天佑,年轻的董事长穿着身看似十分舒适的休闲装,黑衬衫、灰长裤,轻松而随意。
  "我代表13K感谢各位能够继续留在天佑,关傲女士是个非常出色院长,虽然她因为财务问题导致天佑濒临破产,但医院在附近几个省市都享有盛誉,深的患者信赖。这也是13K为什么愿意接手它的原因,新的经营班子接手以后,还会沿用她之前的管理模式,短期内不会进行重大人事调整。"聂辰的语气和蔼亲切,让之前多少有点忐忑的院方高管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由聂辰的秘书依据董事会议程组织了各项专题报告,因为对医疗方面不太熟悉,聂辰没有做发言,只是非常仔细地听了院方高管们的汇报。
  "因为航班延误的关系,新任院长林祖栋先生今天没有赶上这次会议。"末了,聂辰的秘书向大家宣布,"他的资料我稍后会发给诸位的电子邮箱,他是美籍华人,一周前已经办妥了原先医院的辞职手续,今天下午的航班到M市,顺利的话,下周一就能过来主持工作。"
  "下下周一。"聂辰忽然开口,"他需要放个长假休息一下。"
  提到这位新院长,聂辰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嘴角上翘,满眼都是笑意:"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吧。"看了看表,他站起身来,"抱歉我不能参加今天的晚宴,要先走了,大家晚上一定要尽兴。"
  合上笔记本,聂辰跟大家礼貌地挥了挥手,带着保镖猴子往楼下走去。
  "航班晚点了,可能要等一会。"猴子发动了车子,说,"留在那边的管家说,临走前Debbie忽然拉肚子了,林先生给她吃了点药,但最好下了飞机立刻带她去看看儿科。"
  "哦……恐怕两个豆丁都会水土不服。"聂辰皱眉,"阿祖身体本来就不好,七年前那次的伤,这么些年也没有养回来……这次一个人带着他们俩飞这么久,Rock又那么淘气,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
  "没事的,林先生刚三十岁,还年轻呢,总能养回来的,再说他都带了他们这么多年了,菲佣也跟着呢。"
  "嗯,确实,他很适合作父亲。"聂辰微笑,转头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和海岸,心情如同三月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温暖明亮了起来。
  几十公里外,一架来自佛罗里达的航班正准备降落,林祖栋隔着舷窗看着外面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对旁边一个五六岁大小、小麦色皮肤的小男孩说:"看,这就是外面将来要生活的城市。"
  "M市么?"男孩一脸兴奋地扒着窗户,中文相当流利,"我们以后都会和Alex生活在一起么?"
  "当然。"林祖栋拍拍他的肩,"聂昊,这是中国,你以后要叫他爸爸。"
  男孩耸了耸肩,忽然眼睛一亮:"妹妹醒了!"
  满头金色卷毛的小女孩正好奇地看着哥哥,林祖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将一个HELLO KITTY小发夹夹在她柔软的刘海上:"嗨Debbie,就要见到爸爸啦。"
  "Papa。"奶声奶气的呢喃,Debbie吃着手指,"Lollipop。"一年才见三四次,不到三岁的小Debbie对聂辰的印象仅限于棒棒糖。
  "是啊,他会给你买很多lollipop。"林祖栋微笑,伸展双臂搂着一对儿女,露出舒心满足的微笑。
  起落架降下,夕阳下飞机缓缓降落,金色的余晖给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很美好,很真实。
  夕阳下落,明早朝阳还会依旧升起,昼夜轮替,恰如生命生生不息。
  他和他的新生,这一刻,即将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