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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囚》作者:鸠羽千夜 (2/2)
in 推薦 on 2010/01/13
了任极的命令,忙不迭的跑出去端水,柳莺看莫纪寒更是狼狈,赶紧跟着莫言出去端水准备擦洗。
任极从莫言手里接过刚拧好的热巾随意将脸上的血迹擦了擦便掀帐而出,众人只看他脸色阴沉冰冷,都噤若寒蝉,却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正掀起滔天巨浪。
前二十年从没有体会过如此汹涌复杂又疼痛的感情,比起以前的那种若有若无这感觉在刹那间来得又快又猛,任极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什么,要如何处理更加是无从谈理,
只得有多远走多远。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点不敢看莫纪寒的脸,即使那个男人现在正昏迷着。
杜太医在帐内把着脉,越把那张老脸上的皱纹就越深一分,等到他终于松手,那张脸已经皱成了一颗苦瓜。
莫言和柳莺在旁边替莫纪寒擦净了脸,就在旁边紧张看着杜太医,见他的表情越来越不妙,她们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直到看到他号完脉,莫言才舔舔发干的嘴唇,问道:"杜太医,莫将军他……"
杜太医连连叹气:"他心脉受损了,本来内力就被废得差不多,身体屡次受的创伤也都没有真正调理过来。本来的一点底子这样折腾来折腾去,都快磨光了,现在心脉又受损,现在是一时死不了,往后可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说到这里,老太医的胡子已经翘了起来,语气也渐渐愤慨:"胡闹、胡闹,这不是胡闹么!"
柳莺一听他的最后一句,吓得也顾不上什么尊老,手一伸就捂住老太医的嘴:"杜太医,您老也知道,有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怎么也不能说出来的。"
杜太医的表情已经又颓了下去,看上去又苍老几岁:"柳丫头,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在宫里当了近三十年差的老头子能不知道么。"
"只是医者父母心,就算一直在宫里,我也从来都放在心里没丢掉过。要说直接把人拉出去砍了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但这样折磨着,其实连……也觉得根本没有快意吧。"
"都不过一个执念,怎么就看不破呢?"
莫言从头到尾都默默听着,等到杜太医语落,才轻轻道:"那杜太医,您还是理个方子出来吧,现在行军在外,也不知道准备的药材齐不齐。"
杜太医愣了愣,叹道:"唉,人一老就喜欢多话,我果然是老了。"
走到桌子前斟酌半晌才写出道方子:"临出发前我清点过药材,还有些印象,这上面的应该都有,先用这个服着看看效果,要不行就再加几味进去。记得一定要照上面的看好火候,不够或是过了都不行。"
两人接过方子连连点头,杜太医收拾好自己的药箱:"接下来你们受累,我便先走了。"说着从药箱里摸出一只小玉盒递来:"我把以前治创伤的方子改了改,效果挺好的。"
莫言将小玉盒接过来小心收着,柳莺则拿了方子搀着杜太医出帐抓药煎药。他们两人一走,莫言走到榻边,对着莫纪寒出起神来,一手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发间,那里本该插着枝小银簪,现在则是用枝木钗代替了。
那根小银簪失踪得莫名其妙,怎么找都找不到。今晚莫纪寒逃跑的消息又传过来,她不知怎的,总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去,可她怎么都想不出来,一根小簪子要如何将那么复杂精巧的锁扣给打开。
她不知道莫纪寒的来历,只是听说并且亲眼见他一次又一次的逃跑一次又一次的被抓,她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坚韧的毅力忍受一切顽强的活下来只为那一点点再渺茫不过的希望。这样活着,可以说死了或许会轻松得多。
人能这样活下来,心里总会有个信念,或是为一件事或是为一个人,可她见的太多想要活着,不过是为一口饭,活得浑浑噩噩,从没想过为什么要这样活。
她以前也没想过,可是现在,她强烈的想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活着,或许,她该为自己找一个信念。此时她全然没有想过自己是刚刚捡回的一条命,而这条命很可能就会因为眼前这个人随时失去。
莫言想得出神,眼睛一直盯着莫纪寒,浑然不觉时间流逝。柳莺已经端着煎好的药进来,见她正站在榻边,莫纪寒唇上的伤口却没处理,问道:"小莫,你在做什么呢?怎么伤口都没上药?"
莫言惊醒,瞧着手里的小玉盒握紧了,有些心虚的道:"柳姐姐,我……我只是想、想吃过药再上好些,而且……"
她几乎没说过谎,下面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一时结结巴巴说不出整句话来,额上都已经渗出汗来。
柳莺却看成她在尴尬,顿时自己也尴尬起来,虽然这种情形不多,但毕竟遇到过,自然知道还有些伤在隐密的地方,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习惯的。于是将手里的药碗拿勺子搅着,借着吹凉掩饰道:"说得也是,那就先把药喂了吧,喂完再上药。
两人喂药倒是轻车熟路,莫言将莫纪寒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双手捏开他的牙关,柳莺则小心的将药灌进去。
喂得虽然顺利,毕竟也耗时间,等两人喂完,这夜也已经过去大半,两人将咬得几乎已经不有一块的嘴唇上过药后,气氛开始变得真正尴尬起来。
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柳莺动手将被子掀开,谁知刚刚揭起一角,帐里猛然传出一句暴吼:"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小宫女顿时吓得跳起来,莫言一声惊叫差点将那个小玉盒摔到地上去,急急转身又是一声惊叫:"皇上!"
任极的眼睛里几乎快喷出火来,莫言柳莺跪在地上只觉得自己快被烧成了灰,战战兢兢的举着那个小玉盒:"奴婢是想给莫将军清理上药……"
任极一滞,脸色缓和片刻后又阴沉起来,他刚刚,似乎又有点失控了。
随手挥了挥,道:"哦,起来吧。"
两个小宫女被他的阴沉神色吓得不敢抬头,直接低着头再度走到榻边,哪知这次又是将被子刚刚掀起来,又叫到任极一声暴喝:"停下!"
柳莺手一颤,被子顺势落回去,她和莫言再次面对任极跪下去,惶惶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任极正盯着莫言手里的小玉瓶:"这是什么?"
莫言抖得厉害,勉勉强强的稳住声音道:"回皇上,这是杜太医给我们的伤药。"
任极手一伸:"拿来,出去。"
莫言和柳莺都懵了,一时没会过来任极话里的意思,都有些痴傻的呆呆望着他。
任极的神色更加凶狠:"拿来,出去!"
莫言张着嘴巴,柳莺在底下用力掐了她的小腿一把,莫言吃痛回神,慌忙把小玉盒举过头顶:"那奴婢告退。"
等任极刚刚接过伤药,便和柳莺跌跌撞撞的跑出了中帐。
任极接过伤药后也有些发懵,目光在伤药和莫纪寒身上来来回回,脸色越发的铁青。活见鬼,他是不是开始发疯了?!
莫纪寒伤在哪里他比谁都清楚,可堂堂一个皇帝什么时候做过伺候人的活计,更别提是在那地方帮人上药。再说那两个小宫女以前又不是没做过,那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今晚突然觉得不快起来,他的脑袋难道是被马踩了?而且本没打算回来的,偏偏又鬼使神差的走了回来,这到底是犯了什么邪?
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快将小玉盒给捏碎,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目光在伤药和男人身上来来回回数遍后,最终怒哼一声,甩手将小玉盒扔到榻上,自己则一揭帐帘,再度走了出去。
第 38 章
隔天莫纪寒醒时正是中午,大军已经拔营,与前来接应的人马会和,停在半路升火做饭,预计今晚便能到达与符离两军对峙的第一座城池——桑城。
顾名思义,桑城盛产桑蚕,自然也出上好的丝织品,是符离富庶之地。启梁军在城外围困,拒不出战。
符离军在城内虽然坚守,又因为启梁连损大将士气提升,于阵前天天叫战。只是内里因为一连月余被困死城内,桑城便再富庶也开始难以为继,消耗补给不续,军心已经有些浮动,少数人想要投降。
然而主战的还是占了多数,而且想要打一场胜战的需要越发急迫,每日里更是不停歇的派将到启梁军前叫阵。
围困城外的启梁军早接到快报,知道皇帝不日将到,军心大振,早派了人马守望。符离军自然也接到了消息,军心更是一阵骚乱,主降一派的人数突然多了起来。两派一时成了势均力敌之势,吵闹不休。
只是镇守此城的将军马征文一心想要在军功上赢过当年的莫纪寒,面对如此大好机会说什么也不愿意放手,是以主降的人呼声虽越来越高,这一战却是也在所难免。
任极此刻的心思却不在打仗上,军事地图摊在他的桌前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他却连一眼都不曾看过,满脑子都是莫纪寒。
昨夜他走之后就再没回过中帐,也不知道莫纪寒现在怎么样,想起他的刚烈,宁愿承受每时每刻的心跳之痛也不肯屈服,更是心情难解。最后彻夜未眠,找到个理由说服自己道:朕最喜人材,如莫纪寒这般的自是见猎心喜一心想要收服而已。
莫纪寒自然不知道任极这些绕着弯的心思,醒来时空荡荡的龙辇内没有人,只觉得心脏因为受损的心脉一跳一痛,不过没有昨晚那么剧烈,想来恐怕除了昨天任极输进去的内力,大概自己又被灌了什么汤药吧。
一醒便不想躺着,刚刚撑起胳膊,下身就是一阵剧痛,明显的感到因为结痂而越发干涩的□似是又被撕开,温热血液再度浸湿了下面。
莫纪寒先是脸色一白,随即又轻呼口气,虽然疼,但这至少说明一点,在那之后没有人再看过他的不堪。
稍微倾斜了点身子,莫纪寒打算下床,莫言正巧进来,一见就奔过去将他按住,急道:"莫将军,你现在还不能起来。"
莫纪寒本就虚软,刚刚也是拼了全力才坐起来,莫言这一按立刻就将他按倒,认识到自己现在连个小丫头都对抗不了,他只能放弃,靠在榻上:"那我便不起来吧。"
莫言听他这样说才放了心,帮他把被子拉好,说道:"那我去给你端点吃的过来,一会儿柳姐姐煎好药就会送过来的。"
吃点东西喝过药,莫言和柳莺又将他按躺下,守在榻边让他睡觉,说道:"很快大军就要启程了,听说今晚就能赶到桑城外。"
果然等莫纪寒醒时天色已晚,亲征的队伍也已到桑城外,透过龙辇偶尔飘起的窗帘,很容易便能看清桑城的城墙,还有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和飞扬的旗帜。而离得眼前近些的,自然便是启梁军林立的刀剑军旗,虽居于城下,却是气势不减。
两方均是马嘶阵阵,人却安静无声,大战前夕的肃穆让气氛绷得如同快断掉的弦,只要再轻轻的一拨,便是血流成河。
这样的场景莫纪寒再熟悉不过,即使他现在只能这样躺在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静静看着,也能将他体内的血液点燃了。
任极正骑着"飞龙驹"精神奕奕的立在启梁中军内,腰间的宝剑还未出鞘,高大雪白的龙驹配上他挺拔的身姿在一群近卫的护卫中反而显得异常抢眼,冷漠中又带着些许临战前噬血般兴奋的表情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有两天一夜未曾休息过。
马征文站在城楼上正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启梁的这位新帝,心里忍不住的涌起一股妒意,这年头,天下都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后生的么?任极生在皇家也就罢了,凭什么连莫纪寒也能爬得比他快?
想他在军中苦熬二十载,哪一场战役里没有他的功劳,名气职务却硬是在他升到这个中军后就趴着一动不动,让个二十来岁的小子爬到了他的头上。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心心念念想着他的反而只多不少。
他马征文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今天便要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将启梁所谓的亲征大军狠狠挫败。
这个小皇帝不知天高地厚,军中大将都被人杀光了,没有能调兵又熟悉战场拼杀的人才,亲征又有什么用?
他要让那个小皇帝颜面尽失,若能冲散护卫队形将他杀了或是俘虏,看他还能不能这样得意!然后他就是这符离全国上下的英雄,任谁都要对他刮目相看!
阵前他派出的心腹爱将蒯荣正在叫阵,说来也可笑,自古两国相战,从来都是侵略一方叫阵的,如今却变成了他们守方日日叫阵,倒可纳为一桩奇谈。
蒯荣正策马于阵前来回奔驰,战鼓和着他的语言敲得极有节奏。叫阵渐渐变成了叫骂,言辞间已是越来越不堪,任极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对着身后微微点了点头。
蒯荣正骂得起劲,不防对方阵里居然真的派出了一人应战,打眼一看,那人黑衣黑马,脸上表情冷淡,全身上下除了布衫居然连个护具铠甲都没有,显然不是个带兵的料,当下也不往心里去,哈哈大笑道:"启梁不是号称人口逾千万之众么,怎么?被宰了几个带兵的将军,就连个像样的都拿不出来了?找出这么个家伙来就想替补?简直是贻笑大方!"说完夸张的大笑三声,符离军配合的发出一串大笑。
那人却不言语,勒住马缰站在原地,只拿眼睛冷冷的看着蒯荣,神情里明显已经将他当成了死人。
没人受得了这种眼神,蒯荣这个习武的粗人更是受不了,心头登时火起,大吼一声"找死!"舞着两柄铁锤就直攻过来,意图一招就将面前之人的脑袋砸成个摔烂的西瓜。
黑衣人还是没动,等到那两柄铁锤已经挟着风声扫到面前时,才不慌不忙的提起马缰,往横里跨出了一步。铁锤擦着他鬓边的几缕发丝,呼啸而过。
头一锤落了空,蒯荣一愣,但他经年沙场,应变极快,否则也不会成为马征文的心腹爱将,当下大喝一声提劲运锤,横里砸向了黑衣人的腰间。
呼的风声扫过,竟是又落了空,蒯荣定睛一看,马背上竟已是空空如也,哪里还见得到半个人影。
他从未见过江湖人对阵的伎俩,对这种飞天遁地的轻功听得多见得少,以为多半是浮夸虚言,如今瞧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面前消失,不由呆掉。
但长年锻炼出来的直觉警告他大事不妙,警觉出上方风声有异,抬头一看,顿时差点魂飞天外,"哎呀"一声急忙从马背上滚下来,避过了直刺头顶的凌厉一剑。
武将如此掉下马背是战中大忌,马征文看得真切,刚在心中大叫不好,就见那人伸手朝着蒯荣的马背轻飘飘拍了一掌,身形立刻轻飘飘的横移三寸,剑式变刺为削,同样轻飘飘的削下了蒯荣的脑袋。
剑尖利落的一挑,将蒯荣两眼圆瞪连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的脑袋抄在手中,借着那一挑之力倒飞了出去,丝毫不错的稳落回马背之上。
这番交手直把人看得眼睛发直,尤其那黑衣人自马上跃起后,交手取命割颅一气喝成干净利落,身姿也飘逸,竟是足不沾地。
符离那方悄无声息,人人都在震惊中,启梁军中则是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战鼓擂响,一时间气势如虹。
任极表情不变,连话都没有一句,只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沙漏。
那黑衣人坐回马上,挺腰高举蒯荣的头颅,冷冷道:"马征文,你当启梁从此无人?真是可笑之极。"
"打消你原来的念头吧,你要想赢,不如现在就放兵出来厮杀一番,说不定还有希望。要是等我杀光了你手底下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或是发起攻城,你就连一成的赢面都不会有了。"
说完将蒯荣的头颅顺手扔进了符离军中,所落之处人群纷纷避让,引起阵小小的混乱。
马征文双目发红,他手下的将领个个都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论打仗也是颇有心得,只是没想到任极居然不按理出牌,挑出这么一个人来给他下马威,明摆着就是想借着他报那些启梁被暗杀的将领之仇!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用再讲什么客气,也没有客气能讲,他受不起那个损失:"说得有理,既如此,那场面上的东西一并都不要了,现在就来见个真章吧!"
当即举起鲜红的号令旗朝下狠狠一挥,下令道:"众军听令,摆阵出城,迎战!"他就不信任极军中个个武功高强如厮,不外就那么几个,再高的高手,用车轮战累也累死他!
任极仍未言语,只轻轻抬手一摆,顿时除了那圈近卫外,人潮汹涌的迎上冲出城来的符离军,桑城前的空地立刻杀声阵天,血溅满地。
享受着这样的场面,任极再看一眼那只正在标示着时间不断流逝的沙漏,缓缓勾出了一抹笑。
第 39 章
莫纪寒陌然看着百步外战场上飞散的血肉,在马征文一声令下开城迎战的时候他就已经对桑城的坚守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这桑城因为繁荣,早将四个城门外的官道修得又宽又平,护了那条不算宽的护城河,四周极其空阔,本就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若不是启梁军士气受挫,又岂会让它得以留存在现在。
现在马征文将守城大军全部放出城外于城东城南的战场上和任极硬拼,这便等于是将城中和另外两处城门放空,这时任极只消派出两只小队从空处偷袭,轻而易举就能攻进城中,不论是拿
下马征文这个主帅,还是将那两处城门打开,都能将桑城拿下了。
任极就在离龙辇不远处的白龙驹上,莫纪寒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背影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胸有成竹,莫纪寒不由暗暗叹口气:看来杀掉蒯荣,也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一步,为的就是威慑和激怒马征文吧。
正想着,桑城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莫纪寒心中一动,只是他全身被制,只能从帘缝中极目望见一小块,果然见到城楼上已经开始了厮杀,偶尔闪过马征文的影子,身形踉跄,看来很是狼狈。
之后便是一片混战,再看不到马征文的影子,没多久,城楼上传来内力十足的说话声:"符离众军听着,尔等主帅马征文已被擒受首,首级在此。吾皇有令,降者不杀!"随着话音,一只丈八长矛上挑着颗人头竖在了城楼的正中央。
莫纪寒看不到那颗头,可是他听到了战场上瞬间的安静,落针可闻,若非那阵阵飘荡的血腥味,刚刚的厮杀简直不像是真的。
马征文一死,军中的主战派顿时茫然,握着兵器呆愣愣站在原处。随后"咣铛"一声,军中一直一力主降的参副将大喊:"我投降!"
片刻之后丢兵弃甲声和投降声络绎不绝,主降的早将兵器扔了一地,主战派面面相觑后只得也将手中兵器扔下,桑城原本紧闭的四个城门洞开,准备迎接它的占领者。
任极更加意气风发,马鞭一指,下令道:"进城!"
城中还来不及黄土垫道净水洒街,但一城的军民都已整整齐齐跪在街道两侧准备迎接。他们身前是早先进城的先锋队,将城内肃清后立于两边,人人脸上都有激动的神情。很显然,这一战胜得痛快,极大的提升了军中的士气。
刚进城门,桑城衙中的各大小官员以府衙为首都已恭恭敬敬的候着,举着府衙的金印跪送到任极面前,说道:"桑城府尹卫都率下部各官员迎接启梁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声"万岁",周边的大小官员和着全城投降的官军百姓也一同高呼三声"万岁",任极心中快意之极,大笑三声:"都平身吧。"
待到所有人都依言起来,他转向桑城府尹道:"你叫卫都?"
卫都连忙上前:"小人正是。"
任极点点头:"听说你做这个府尹还是不错的,既然你已降了,这桑城便还是归你管吧,熟人熟事做什么都方便。"
卫都大喜之下感激不尽,连连叩首谢恩。
接着任极连连颁旨,允桑城一切照旧,所俘符离士兵愿意继续参军者他都乐意接受,不愿意的发放路费自行回家,并且严令军士不得扰民,违者立斩!让所有的桑城人都放下了那颗仍有些忐忑的心。
之后犒赏三军,当夜赐宴。卫都将桑城府衙清了出来,以作大宴之所,而那些不能入城的士兵,则在城外就地扎营,犒赏赐宴也是一样都不少。
当天夜里桑城一扫连日来的紧绷气氛,一时间歌舞升平。任极也因为自己的初战告捷着实兴奋,当天夜里喝了个痛快,最后散席的时候走路脚步都有些虚浮,被柳莺和莫言扶去了临时布置起来的寝室。
任极不喜喝醒酒汤,柳莺和莫言伺候他睡下后便退了出去。宽大的龙床空空荡荡,任极怎么睡都觉得有些不舒服,想也没想的爬起来就推门出去,等回过神时手已经放在关押莫纪寒那间小室的门扇上。
一摸上那扇门,任极的酒意顿时就醒了大半,想起那个男人又倔又傲,心里升起一股闷气,直接便甩袖离开。
他心有旁骛,没有发现一道黑影从斜对面的屋顶上轻轻滑过,消失于围墙后。
——————————————分割线————————————————
桑城中的一户民宅没有像别户一样在今天晚上点起门灯,惨白的灯笼纸在街巷的阴影中显得分外碜人,宅中也是黑漆漆一片,连丝灯光都没有。
从桑城府衙中滑出的黑影无声无息的滑入了这里,直接进了最中间的那间厢房。
房内早有一人坐在屋中的一张太师椅中,似是正是等他,看他进来不惊不惧,只随意的道:"时间比我预计的慢得多。"
黑影发出几声森冷的笑声:"的确是慢了些,不过实在很有趣。"
坐着的那人挑挑眉:"有趣?这世上难得还有让你觉得有趣的事情。"
"是啊,这世上有趣的事情真的不多了……"
听到后来,原本一直悠然坐在椅中的人猛地站起来,语气中早已没有先前的安适淡定:"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当初我也是觉得不可思议,所以花了点时间去做确认,怎么?你想怀疑我说的话?"
那人背着双手低头沉思:"不,你的话我自然不会怀疑。"说着抬起头来,漆黑一片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亮,说道:"我只是还想请你办一件事……"
冷哼一声,本就森冷的声音更加森冷:"无月,你今年的解药已经给我,要求也已经用完,想再要我办事,等明年吧。"
无月的目光跟着变得凌厉:"灭罗,你该知道决定权还是在我手里,若我不给你解药,你也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我只是想和你谈桩买卖,一件事换一个要求,明年的解药我也会双手奉上,如何?你开条件吧。"
灭罗的眼中透出强烈的恨意,但只闪了一闪便即隐没,微微眯起的眸子反而透出一丝狡猾:"那好,一个条件,我要你无月门中的一个人。"
"谁?"
灭罗阴阴一笑:"谁么我还没想好,不如这样,我看谁顺眼就带谁走,当然,我只会带走一个人,如何?"
无月沉思片刻:"好。"
"很好,你还想让我办什么事。"
"一封信,送去给任极。"
灭罗愣了愣,随即点头:"什么时候送?"
"就今晚。"
"可以,那三天后我便会回云南,顺便带走一个人,就不再跟你打招呼了。"
今天夜里,灭罗再度潜入了桑城府衙,在任极的寝室中留下了一封信,然后直奔无月门总坛,因为他锁定的目标,就在那里。
晏殊回到总坛后领了罚之后一直在修养,心神却是日渐不宁,虽然他的令符丢失还没有被人发现,但他也没想出一个有效的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总坛里消失。无月门有什么本事手段他一清二楚,如果不能做到消失得干净彻底,一旦被他们找出蛛丝马迹,那自己便是永无宁日,恐怕连死了都不得安生。
这天夜里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晏殊只得披衣起床坐到庭中吹风。好在无月门门规森严,严禁门人无事互相走动,是以人人都有单独的院子,只是按等级大小有别而已。混到他这个地步,住的地方也算很是清静,半夜这样走来走去,也没有大碍。
他心绪杂乱,冷不丁感觉有人在他耳边道:"怎么?还在想如何逃出去?"
声音虽小却阴森刺耳,如同冰锥扎得晏殊浑身一个激灵,眼里有着藏不住的恐惧,猛然转身喝问:"谁?!"
等到瞧清了眼前的黑影,晏殊的恐惧更甚,当下连退数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灭罗的目光上下将他打量一圈:"你不是在想着怎么逃出去么,我现在倒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能带你出去。"
晏殊的声音几乎已经在打颤了:"你怎么会知道……"
突地想起一事:"我回来后门主找你去的?"紧接着开始更加往后退,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从来没想过什么逃走,你请回。"
就在他刚说完,灭罗就已经飘到了他身前,冷冷道:"没什么不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克制我体内那可恨的蛊的方法,只是那味药却要用一个生辰八字都为阴的男人的血来养,而你,是在我找了这么久之后唯一的一个。"
"难得这次我能光明正大的把你带走,你就安安心心的做我的解药吧。"
晏殊瞳孔剧缩,连身都来不及转,内力灌注足尖身形往后急退,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飞速往外掠去,谁知离院中围墙仅一步之遥时后面急风扫背,无奈只得扭腰横移险险避过,但背后却只是虚招,横移的步子正正将他送到了灭罗的右手边,一记手刀毫不留情的劈向了他的脖子。
第 40 章
第二天任极醒了个大早,没有召柳莺莫言服侍,自己随手将衣服套上,刚准备拿腰带时发现榻边的小桌上多了一封信。
信封很精致,白底烫金,"无月门"三字分外醒目,看得任极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起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寥寥数字。
将那信很快的扫视一遍,随手便将信揉成碎片,然后高声唤道:"来人。"
莫言和柳莺早准备好洗漱的用具候在门外,一听唤立即推门而入。任极吩咐道:"把越宁叫来。"
莫言领命出去,柳莺则帮他梳洗,见到桌上散落的纸屑想要收拾,任极却阻止道:"不用管,就那样放着吧。"
等到越宁过来的时候,他也已经梳洗完毕,挥手将两个宫女遣下,对越宁道:"今天晚上有人要来,你去通知下,省得到时候大惊小怪。"
越宁先是应诺,然后奇怪道:"皇上,臣斗胆一问,怎么今晚有人要来?来者又是何人?臣,怎么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任极轻轻一哼,指了指散落一桌的纸屑:"朕也是今天早上刚知道,'无月门'果然了不得。"
越宁大惊,拿起那还完好的信封看了看,随即"咚"的跪了下去,连连叩首道:"臣护驾不力,死罪!"
任极冷笑:"真是多亏他们还没有要朕的命的打算,不然你今天就得对着朕的牌位来请罪了。"
越宁浑身冷汗涔涔而下,不住道:"臣死罪。"叩首的动作也没敢停下来,屋里不住传来"咚咚"的闷响,很快的,一滴滴的殷红溅落地面。
任极看了看地板,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行了行了,别再磕了,大清早的朕可不想闻这血腥气。"
越宁这才止住动作,听到任极的话极力将脖子往后缩,避免血再滴落在地,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臣遵旨。"
"那你就下去吧,记得我的吩咐。"
"可是皇上……"
任极有些不耐的挥挥手,"不必多言,他们要真想要我的命,你现在就根本就见不到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越宁只得噤声,默默退了下去。
柳莺和莫言正守在回廊下,看到越宁出来时竟然血流满面,不由大惊,越宁摸摸自己的额头,苦笑道:"没什么,皮外伤,你们赶快进去收拾收拾,记住不要多话。"
两人人提心吊胆推开门,见到任极正拿着个信封,在仔仔细细将那个信封看个遍后,居然笑道:"杀手找目标谈判,真是古今少有,倒也有趣了。"
当夜初更时,任极用过晚饭,便将伺候的人全部打发下去,自己挑了一本棋谱倚灯而坐,慢慢的复着局。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三声敲门的轻响,也没等回答,门外的人便径自推门而入,气度从容地道:"闻名果不如见面,启梁新君果真人中龙凤,假以时日,必当天下归心。"
任极轻轻落下一子,却是语中带刺:"承让,朕也是才知道原来门主如此'会说话',江湖中最大杀手组织的首领果然也是不同凡响。"
无月对于任极的话并不在意,只道:"惭愧,既然客套话已经说完了,那便来谈正事吧。"
任极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不知门主有何赐教?"
无月便大大方方的一撩衣袍坐下来,伸手拿起自己那边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赞声"好茶"后才道:"赐教不敢当,只是想告诉皇上,无月门不打算杀你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任极终于面露异色,他曾想过无月门找他的无数理由,但就是没想过居然是这样光明正大的告诉他——不杀他了!
任极再落一枚黑子,表情也已恢复正常:"那朕是不是能问问,为什么?"
无月随手拈起枚白子,思索片刻后放到棋盘上:"不为什么,不想杀便是不想杀。"
说着将棋盘一推:"无月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告辞。"
语毕身形一飘,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夜色中。
任极赶到门外时,只来得及捕捉到几乎与月色融成一体的背影,越宁率人急急赶来,见任极无事这才放心。
任极挥手让旁人都下去,对越宁道:"奇怪得很,无月门的门主刚刚对朕说,不杀朕了。"
越宁目瞪口呆:"这……实在是奇事一桩,江湖上虽然听说过杀手偶尔也会退掉接的单子,可从来没听说过会亲身通知目标,将目标放弃的。"
任极点点头,笑道:"朕虽然不涉江湖,但也知道这怪得很。朕感觉他其实有话要说的,偏偏到最后也没说,越宁,朕难得起一次好奇心,干脆你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越宁心里觉得只要任极没事就好,对于去查前因有果有些不以为然,但才犯过错,此刻只求办事无差错,便也不提什么,领了旨匆匆追着无月刚刚离开的路线探查去了。他已在满城都布了暗哨监视,虽然做不到跟踪无月,但要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算一件难事,一路追踪,发现他直接掠进了莫纪寒曾经的将军府中。
站在将军府的门外,他终于能肯定要刺杀任极的果真便是阮轻裳,虽然他对任极忠心,但对这样一个女人却实在恨不起来,只能轻轻一叹,跟着翻进了高耸的院墙。
将军府占地虽大,布置却简单,一园的花草一处凉亭,并没有什么遮避,一眼就能看到园后那栋精致的小楼,昏黄的烛光流泻,在窗棂上映出两个人影。
越宁不敢靠太近,屏了气息只在园中一簇花木中伏低身子,专注的看着那两个人影。
阮轻裳显然并没有休息,衣衫整齐的坐在窗边,面前的小桌上是一只紫檀小匣,她正把一封封书信小心的放进去。
对于有人的突然来访显然让她吃了一惊,却并没有失态,惊诧过后神色恢复冰冷,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只有等任极死的时候才会见到你。"
那人正是无月。
他正专注的看着轻裳手边的那只小匣子,听到她的说话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最后还是直说道:"我来是有两件事。"
轻裳没有说话,只轻轻地将小匣子锁好,然后拿起旁边的丝巾细心擦拭起来。
无月克制住心里涌起的想将那丝巾和小匣子都抢过来扔出去的冲动,深深吸口气继续说自己的:"第一件事,任极我杀不了。"
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裳抬头看他。
屋子有些大,可是只在桌边点了一枝蜡烛,光线并不明亮,朦朦胧胧的投在她的脸上,更显得不似真人,奇妙的阴影让她本来没有表情的脸庞似乎多了些生气,黑亮的瞳子亮得慑人,让无月生平第一次生出不敢直视的感觉。
"杀不了?"
动听却清冷的声音让无月心里有些发颤,强迫自己直视着轻裳的目光,以最平静的语气应道:"是的,杀不了。"
轻裳低头又继续去擦那只小匣子,淡淡道:"我知道了,那生意便结了吧,杀那些将领的钱三日后会送到。"
无月突然觉得有些恼火,说出来的话也缺了些理智:"你还打算去杀他?"
轻裳平静以对:"你杀不了,总会有人杀得了,我自然要去找别人。"
无月咬牙:"我还有第二件事要告诉你。"
"那就是,你不用再去找别人了。"
轻裳再度露出诧异神色,随意声音更冷:"什么意思?"
无月跨前一步,见到轻裳毫无惧色的与他对视,心中完全越发的不是味道起来,语气却强硬的道:"字面上的意思,无月门接不了生意,这世上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人接。还有,第二件我还没说完,我要带你走。"
任是轻裳再冰雪聪明,也料不到最后一句是如此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来,一时呆住,半晌才道:"你刚刚说什么?"
无月伸手想抓住她纤细的胳膊,但见她后退一步警惕的盯着他只得收手,却跟着再进一步,道:"我知道你真正的打算,但我不会看着你死!"
轻裳再度后退一步:"生死我命,与你无关。你只管接生意做生意,做不到我便去找别人,银货两讫,两不相欠。"
无月终于恼了,怒火布满脸容:"很可惜,我并不这么想。再说,你当任极是傻子吗?他现在早已有防备,恐怕连你都已经被查了出来。现在,你必须得跟我走!"
不想再浪费唇舌,也不想考虑后果,面对丝毫不懂武功的轻裳,无月举掌轻松将她劈晕,打横抱起便准备走人。
正走到窗边,又突然停下,犹豫片刻后低咒一声,回身卷起那只紫檀小匣,这才穿窗出府。
越宁躲的地方正在他出来的路上,没有料到他出来得如此突然,越宁一时躲藏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
无月却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越宁毫不在意,只瞥过他一眼,将怀抱里的轻裳紧了紧,脚下不停,踏过一片花叶,便已去得远了。
只是那一眼,把越宁看得心惊胆跳,他阅人算得丰富,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只一眼,便如同出鞘的宝剑,寒意森森,仿佛能将人一劈两半。任极帝王威严,虽也森严,杀意却不会如此露骨张扬。
越宁满头冷汗,浸得头上还未完全愈合的阵阵刺痛,长出一口气,喃喃道:"看来他早发现我了。"只是没杀他而已,或许只是觉得不必多此一举。不过这样一来,自己是绝不可能再追踪下去了。
一日之内连着在鬼门关前打了两个来回,越宁不由庆幸自己命大,只是看着无月离开的方向有些疑惑:他把阮轻裳带走做什么?
过了半天后,思绪才逐渐清明,摇头叹息道:"男人女人,男人男人,还是自己一个人得好。"
天色已经隐约泛白,越宁突然觉得有些累,于是做出了一个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决定,他决定先找个清静的地方睡上一觉,再回去复命。
等到越宁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中午,这一觉睡得沉,醒来后只觉得精神大好,寻了口井水泼泼脸,这才往桑城府衙赶去。
任极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越宁通报,猛地站起来:"宣!你们都退下去!"
越宁有些心虚,不敢看任极,进来后跪着将晚上所见禀报一遍,然后道:"出城的时候他刻意让臣知道臣已经暴露了行藏,意在警告,所以臣也不敢再跟,就这样回来了。"
任极迷惑:"你说他带着阮轻裳走了?"
"是。"
"他带走阮轻裳干什么?生意不接便不接,把人弄走做什么?"
越宁想了想后道:"臣以为,他恐怕是动了点私心吧。"
任极这才恍然,哼笑道:"私心?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世上一抓一大把,传言阮轻裳虽然漂亮,但比她漂亮的又不是没有。"
"这,情之一字,臣不甚了了,也不知道。"
任极抬手让他起来:"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朕从不信,事情到此也算完结,你下去吧。"
越宁心里一松,赶紧道:"那臣告退。"
任极再度坐到书桌前处理公事,却发现自己比之前更加静不下心,满脑子都是越宁刚刚说的"情之一字",最后心浮气躁,一把将奏折和公文都推开:"简直莫名其妙!"
莫言正端着茶水点心进来,被任极的举动惊到,想也不想就跪下来,任极看得更心烦,斥道:"出去出去!"
说着不等莫言出去,自己倒先出去了,离书房不远便是花园,他心烦意乱下随意挥了几掌,掌风凌厉呼啸,将开得正好的繁花绿叶刮了一地。这才觉得满心的莫名烦意消褪下去些,着人将要批的东西都搬到园中,开始专心做事。
莫言被任极一吓,茶水点心也不敢送了,端着东西回到小厨房,对还在厨房忙活的柳莺道:"柳姐姐,皇上最近心情好像很差,会不会是连日奔波有虚火?要不多做些败火清心的膳食吧。"
任极在她们看来本就脾气阴晴不定,柳莺也是整天提心吊胆,听莫言这样一说,知道是他又发火了,也觉得有些怕,点头道:"说得有道理。"
莫言赶紧帮她找出几样食材,然后道:"柳姐姐,做饭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不如去看看火,莫将军的药也差不多要好了,我给他送去。"
柳莺一个反应不及,莫言就已经溜了出去,只留她独自一人面对那些食材发呆,做饭好说,可是做好了该叫谁送给皇上呢?
莫言转个身就跑到了莫纪寒住的小院,他不能出屋,药炉就摆在屋前的回廊下,莫言拿着小扇子将炉火扇旺了些,喃喃道:"柳姐姐,你可别怪我啊。"她这几天实在是被任极吓得怕了,相比之下,莫纪寒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药罐里的汤药被火力一催,夹杂着苦味的药香顿时满满的溢了出来,莫言见火候已到,屏着气把药渣滤掉,将深黑色的汤汁倒进药碗,吐口气端起小心的推开了房门。
门一开,一股更浓烈的药味直呛鼻腔,莫言一个踉跄,只得又把那口气憋回去,走到床边把药碗放下,将躺着的莫纪寒扶起来,说道:"莫将军,你该喝药了。"
莫纪寒眼睛闭着,闻言只睁开看了她一眼便又闭上,艰难的动动脖子,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去。
莫言忍不住想叹气,自从那夜之后,杜太医便在他身上下了针,封了他的内力和行动帮他调理心脉,但这样任人摆布的状态没几人受得了,所以一发现自己成了这模样,他便不肯说话,也不愿意吃东西。这几天,都是好话说尽,才勉强吃那么一点膳食和汤药。
劝了这么几天,莫言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能说的全都说了,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词句再来劝,对着莫纪寒紧闭的双眼半天,突然豁出去地道:"莫将军,你是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
莫纪寒总算有了反应,霍地睁眼,目光如电。莫言紧张地看看关得好好的房门,双手紧紧的捏着自己的衣角,把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我、我想很久了,还是觉得应该帮帮你的。"
莫纪寒瞧着她因紧张而咬起的下唇和捏紧的双手,心里刚起的疑虑刹那间消失,问道:"为什么要帮我?"他多日不曾说话,这一说话,声音沙哑,压得又低,莫言几乎听不清内容。
莫言两腿发抖,干脆倚床而坐,一只手也改向紧抓着床单:"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帮你。"
说着像是鼓起勇气一般抬头与莫纪寒对视:"我觉得,觉得你是个好人,不应该……"想了又想,想不出合适的说词,又将头低下去,声音更小了:"我不会说话,你、莫将军你可别在意……"
又将那碗汤药举到莫纪寒面前:"我说的是真的,我保证!所以,莫将军,你能不能先把这些药都喝下去,杜太医说过,你身子要好好养,养好了,我就想办法送你出去,真的!"
"杜太医说过,你心脉伤得并不很重,好好调养,能有起色的。而且,进城后,这药里就加了一味'碎真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杜太医说,是特意运来的,坚持用的话,二个月的时间,就会很有起色了。"
莫言捧着药碗的手都在发抖,她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药汁撒出来:"莫将军,你就都喝下去吧,我保证你伤好之后就帮你。"
"我听近卫们说起过,这仗虽然不难打,可要也耗些时间呢,再加上回国的路程,少说也得几月呢,只要身体调养好了,几月的时间总能找到机会的。"
莫纪寒看着她,轻声问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帮我逃出去了,你的下场是什么?"
莫言吸口气:"想过,可不一定会发生啊。我偷偷去问过郑总管呢,之前那些宫女宫监其实都没死,派了别的差事,虽然苦了些,可都活得好好的。"
莫言见莫纪寒已不抗拒吃药,便慢慢喂着边道:"我一个小宫女,只要小心些,也不会有人发现是我帮你的,大不了回宫就和他们做伴去。"
第 41 章
任极亲征,第一场战事就轻松拿下桑城的消息让符离上下震动,本来高涨的士气再度低落下来,而启梁军则在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气势大涨,短短几天内又拿下两座城池。
隽文帝景辉好梦不长,花天酒地没几天再度焦头烂额起来。几个美人妃子神情惊慌衣衫不整瑟瑟地跪了一地,他一个人在布置奢华淫、糜的寝宫里团团乱转,瓷瓶玉器的残片满地都是,显得凌乱不堪。
寝宫外忽然传来个微弱尖细的嗓音:"皇上,奴才回来了。"
景辉几步赶到门边,拉开门一把将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影拖进来,连声问道:"人呢人呢?"
那人几乎被景辉拽得背过气去,脸色紫中带红,又不敢伸手把他拉开,只能拼命挤出声音道:"奴奴、奴才……有、有……"
景辉将手松开,一脚将他踹到地上:"快说!"
那人嘶着声喘了几大口气,赶紧爬起来连连磕头:"奴才有罪奴才该死,莫将军府上人去屋空,奴才、奴才找不到莫夫人。"
景辉呆怔片刻,猛的跳起来,一把抓起那人的衣领吼道:"你刚刚说什么?啊?没找到人?你刚刚说没找到?!"
那人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涨得更加紫红起来,已经隐约可见泛青,断断续续地道:"奴才、该死……该死……"
景辉满眼血丝,将人摔在地上,恨恨道:"该死该死!你是该死!"猛地放大了声音,喝道:"来人!"
那人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景辉的话让他顿生恐惧,蜷在地上不住磕头,这次不说"奴才该死",连连改口道:"皇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饶命……"
不住的讨饶声只让景辉耳鼓轰轰作响,额角青筋直跳,更加暴怒起来:"快来人快来人,把他拖下去砍了!"
附近的侍卫立刻赶过来一把将那人架住外拖,那人已经浑身抖成了个筛子,一听景辉怒吼"把他砍了",一声哀鸣昏了过去。
寝宫里再度安静下来,景辉心气难平,翻涌得更厉害,放眼一看寝宫内能摔的都摔了,恼火之下对着刚刚还摆满古董珍玩现在却空空如也的楠木摆架连踹几脚。
随着"嘭咚"一声闷响,沉重的摆架硬是被踹倒在地,将那些碎片压得更碎,一时间碎片飞溅,细小的碎瓷让景辉躲闪不及,脸上手上立刻划出几道血痕,更显得表情狰狞。
跪在地上的美人妃子抖得更厉害,有几个已经忍不住哭起来,又不敢出声,压抑着声音哽咽,虽然比刚刚的饶命声要小得多,却还是刺激到了景辉。猛地转身抓起一个正在哭的美人,
揪着她的头发强迫她看向自己,恶狠狠问道:"哭,哭什么哭?朕会输吗?啊?!说啊,你说朕会不会输!"
美人泪流得更急,又不敢不回,只能勉强压着哭腔应和道:"不会不会,皇上您英明神武,永远也不会输的。"
景辉却一把将她扔了出去:"屁话,统统是屁话!!滚,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谁滚得慢,我杀了谁!"
一众美人妃子惊叫连连,什么形象也顾不得了,争先恐后的夺门而出,几乎全在同一时间挤出门去,寝宫内瞬间安静,只有景辉自己的喘息声。
安静的空间里,他才知道连自己的喘息声听起来都会那么可怕,刚刚的残暴都已不复存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开,双腿力气流失得一分不剩,他只能任由自己狼狈不堪的坐倒在一地狼藉里,碎片扎进血肉中也感觉不到疼。
他平日虽然少理政事,但自己的国家有多大还是知道的,任极已经拿下了桑城及周边几座城镇,意味着离他的国都又近了一步,他的国土已经丢失了大半,而且四面被围,便是想割地求和偏安一隅也不可能,因为他知道,任极是认真的,认真的想要符离,认真的想要他死!
符离皇宫中已是人心惶惶,刚刚皇上又杀了人,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个了,启梁军越逼越近,皇上杀的人越来越多,叫他们如何不自危。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收拾着东西,盘算着如何才能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毕竟,做启梁的俘虏不会死,可是做皇上的奴才,却随时都有丢掉小命的可能。
任极听着鸣枭收集而来的情报,手指惬意的轻敲桌面:"是么?他终于开始慌了,真是难得啊。"
"就这样,慢慢逼着,我倒要看看,当初胆敢截我启梁贡品的隽文帝,看着自己的江山一寸寸丢失,会有些什么表情。"
任极说着忍不住笑了笑:"说他胆大,倒是抬举他,真有胆尽管光明正大来抢,搞成山匪强盗,又哪里光彩得起来。"
鸣枭不以为意,语带轻蔑:"依臣看,当初他也不过是觊觎那个号称'河西美人'的女人,色胆包天而已。"
任极点点头:"只有色胆能包天而已,敢做不敢认,可怜符离那帮官军,不明就理的为他卖命。"抬头看看摆在面前的符离地图,叹道:"只是朕觉得,弱肉强食虽然理所当然,但拿这么个理由开战,实在有些可笑。"
"父王当初说是事关国威,不容有损,不然依附国都会以为我启梁没有能力连贡品都护不住群起而反。其实那些珠宝布帛算得了什么,说穿了还不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只有名号却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
"结果他却没想到,自己的命就丢在这个无缘见面的女人身上,还拉了我启梁十数万将士的性命陪葬,到如今,想停不能停,欲罢不能啊。"
鸣枭及一众人沉默,听任极自语,看他手指点在符离都城之上:"一统天下,虽然是历代君王都会有的愿望,只是启梁这次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些。"
说到这里,回过神来:"扯远了,都下去吧,按刚刚说的做就行了。"
众人告退,任极将莫言和柳莺唤进来,问道:"他怎么样?"
最近基本都是莫言在照顾莫纪寒,所以听到任极的问话便回道:"回皇上,莫将军还是老样子,奴婢每天定时送食送药,杜太医也去诊过,身子比起几日前已好不少了。"
任极点点头:"杜太医都说过些什么?"
"这……奴婢只记得杜太医嘱咐药食都要准时,随时都小心伺候着,至于莫将军的病情,杜太医说的,奴婢、奴婢都听不太懂,因此,也没有记……"
任极看面前两个小宫女都跪得规规矩矩,头低得不能再低,知道要她们记住太医说的话委实要求太过,便道:"起来吧,把杜太医找来,你们便都下去。"
莫言应是便赶紧起身去找杜太医,柳莺谢恩后也是逃得飞快,一直奔到小厨房里才觉得安心些,如果有可能,她宁愿窝在这个地方做一辈子饭,也不想去服侍皇上。
莫言不意外的在药房找到杜太医,接过他手里的药草放到旁边道:"杜太医,皇上宣呢,快些随我过去吧。"
杜太医明显头发胡子都花白不少,听见皇上宣他,脸上的皱纹又深上几分,:"宣我?什么事?"
莫言一边搀着他往外走一边道:"没什么,皇上只是想问问莫将军的病情。"
杜太医一个劲的叹气:"只是问问?就怕又问出个什么一二三来,我这把老骨头,本来能折腾的时日就不多了,再多来几回,只怕便要交代在这儿了。"
莫言听得紧张:"杜太医,莫将军还有什么不妥?你不是说他的心脉没有什么大损伤么?难道很要紧?"
杜太医的眉头打成了结:"心脉损伤是不大,'碎真花'也确实有效,只是想要彻底断根,就难了。不断根,他这辈子就休想妄动真气,只能当个普通人。"
莫言一呆:"一辈子只能当个普通人?"
"唉,不错。他的经络全就有伤,最多只能运上五成功力,现在最重要的心脉受了损,真气便一分也动不得。他现在天天躺着,也逃不过只要心跳一次就会痛一次,静心修养方才会好过点,情绪稍一激动就会加剧。"
"一旦动了真气,疼痛岂是常人能忍的,要是心脉一断,真痛死了还好过点,这样半死不活的,那就和炼狱没有差别。"
莫言着急起来,杜太医这样一说,她这个武功无全的小宫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绝对没办法帮莫纪寒逃出去。
一着急,扶着杜太医的手就忍不住抓紧了些,小声问道:"杜太医,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可是,要真是这样,莫将军不就毁了?"
杜太医轻轻拍拍莫言的手,示意她松开点,然后道:"法子不是没有,只是太难,那些能护心养脉的东西太珍贵难找,连宫里都不齐全。"
莫言眨眨言,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杜太医,您是说,还是有办法的?"
"小丫头,我刚刚也说过……"
莫言抢过他的话头,压低了声音道:"杜太医,您听我说,一会儿要是皇上问起来,您就捡着这些要紧的说,听我的,绝对不会错的。"
杜太医的老脸上满是疑问:"这些也都说?"
莫言连连点头:"不管皇上问没问,您都要找机会把那法子给说出来。"
"这、这说出来有什么用?也救不到人啊。"
莫言直摇头:"杜太医,您老这可看错了,我天天在皇上身边侍候着,看得清楚,皇上面上虽然不怎么样,心里可关心得狠呢。"
下意识的又把杜太医的胳膊揪紧了些,莫言觉得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紧张的味道:"不骗您,皇上这会儿就算没表示,过后肯定会照着您说的法子去办的。"
杜太医将信将疑,只是任极的态度也确实暧昧不清,让他这个糟老头子有时也忍不住会多想想,于是道:"丫头,我刚刚也说了,那些东西难得得很,连宫里也不齐全,皇上也不见得会为了他特地去找。"
莫言咬咬嘴唇,说道:"杜太医,您也说过,'医者父母心',这话我听得懂,也一直都记着。现下有这个机会,我们就尽力多做点,尽人事,日后想起来,心里的愧疚也会少些的,对不对?"
杜太医看着她:"你呀,心善得真不像是在这宫里长大的人。说得也是,不过几句话的事,老夫便说说吧,要真能把人救过来,也是功德。"
莫言这才松口气,笑道:"杜太医,您是个好人。书房就在前面,皇上宣您一个人,我不能跟进去,只能扶您到这了。"
"去吧去吧,把药炉的火看好了,'碎真花'的火候可老不得。"
"知道,我这去看着火,绝对不会过的。"
莫言急急赶去小院,回廊下的药炉上正煨着药罐,熬药的时辰还没到。她拿起小扇子坐在矮凳上扇得有一下没一下,满腹心事的望着跳跃的炉火出神。
刚刚和杜太医的一番话让她又喜又忧,喜的是莫纪寒身上的伤真的都能治。可是喜过之后,更大的忧却来了。
照着杜太医的说法,那些药啊什么的很难找,治伤不是这几月就能完的事,只怕要治还得等回到宫里去,可一旦回宫,她哪里还能把人送出去呢?
想起最近莫纪寒都按时吃饭吃药,为的就是早日能从这里逃走,要是他知道即使这样,自己仍然不能使用内力武功,那他会……
莫言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浓烈的药味传来,正是火候到了,她赶紧熄掉炉火,熟练的滤渣倒药,强迫自己把乱麻般的心事都扔掉,挤出一个笑脸端着汤药走进房中。
书房
杜太医将刚刚同莫言讲过的话又对着任极说了一遍,未尾接上一句:"所以莫将军的伤情,单靠一味'碎真花'仅能保得心痛不发而已,心脉却是愈不了的,要修复心脉打通经络,除去'碎真花'外,非得要'雨玲珑'、'独龙珠'再配上'三味果',请一内功浓厚的人在旁护持,才能慢慢痊愈。"
任极冷冷看他一眼:"朕只是想问问他怎么样了,你多说这些做什么?"
杜太医躬着背跪在地上:"老臣一时谈医忘形,多说了不该说的,还请皇上恕罪。"
"下去吧。"
杜太医听任极话语中完全没有责怪之意,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暗道莫言这小丫头果然说得没错,边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一出书房,便立即赶到小院去。
刚进小院,莫言正巧端着空碗出来,见到杜太医,立刻迎上去直接将他拉到院边角落,悄声问道:"杜太医,怎么样?您对皇上都说了么?"
杜太医点头:"唉,说是说了,皇上听过之后也没什么表示,我就在出来前悄悄看了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放到心里去。"
莫言感激道:"多谢杜太医,皇上该会记得的,我服侍的时候也敲敲边鼓,总不至于让皇上忘了就是。"
"也只能这样了。我这趟过来,也顺便再给莫将军把把脉,我们进去吧。"
莫言将杜太医扶着:"莫将军刚刚喝完药,这会儿应该想睡了,我扶您进去。"
任极在书房里一本本的翻着书,却没有哪一本能看得进去,得胜的喜悦早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股抑郁的情绪,而且似是一次比一次强烈,就像是有人把他的心扯出来揉烂了再塞回去,跳得一团乱。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虽然让他抑郁烦躁,他却不觉得讨厌,只是越来越强烈的想要见见那个男人,总觉得,只要见到他,所有的抑郁烦躁都会一扫而空。
然而最让他头疼的便是在这里了,见到了又怎么样?两个人根本连句话都说不上,抑郁烦躁虽然会在见到他的时候一扫而空,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空虚和焦虑,反而会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啪"的将手里的书扔到桌上,任极原地转了几个圈后沉声道:"越宁!"
越宁就在书房外,任极语音未落他就已经出现在门口:"皇上,臣在。"
任极抬腿往房外走,吩咐道:"找把剑给我,然后,你陪我过招。"
越宁一怔,任极虽然习武,但多半都是自己练,叫他们来喂招的时候是少之又少。直到跟着任极走到院中,他才解下自己的佩剑双手递上:"皇上,这是臣的佩剑,虽不说不上是神兵利器,但也称手好用。臣自去寻把,便回来同皇上过招。"
任极接剑挽了几个剑花,感觉的确好用,越宁这时也找近卫拿了把精钢剑来,打了一个恭敬的起手式,道:"皇上,请。"
任极再划了道剑花,接着剑身一挺便朝越宁攻去,越宁举手相迎,两人间一时剑光灿灿斗在一处,速度之快只能看到密密的剑芒,其间的身影都几乎看不到了。
越宁面对任极心里始终存了敬畏,手上不敢放开硬拼,一开始时还能抵挡住任极的攻势,十数招后就落在下风,没多久被任极一剑震得虎口发麻,执剑脱手认输:"皇上神武,臣愧不能及。"
任极将剑抛还给他,转身道:"你不敢与朕全力相拼,实在无趣。"
他本意是想借着比剑分散注意力,却不料因为这更加想起那个男人虽然只能五成功力却与他性命相搏的刺激来,想见他的念头,更加强烈。
第 42 章
任极明知多见无益,却克制不了这股念想,连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自顾自的迈着步子直往莫纪寒所在的小院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莫言端着药碗在房前回廊下低着头来来回回转着圈,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嚷着些什么,神态间满是难色,连他进来也没有发觉。
走得近了,也只听到她喉咙间偶尔蹦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任极听不清,见她一直在原地转圈,不由奇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莫言被狠狠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听清来人说话的内容,猛的回身看见任极竟然就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大惊之下手一松,药碗直直往地下坠去,待回过神来时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短呼。
任极应变却快,莫言松手的刹那他就已经踏前,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就将药碗接在手中,稳当得没有一滴晃出碗沿。
莫言心中狂跳,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被任极听去几分,跪在地上喊了声"皇上",心里已经闪电般转了不下十数个念头,却是一个也抓不住,额头已经现了薄薄一层冷汗。
任极把药碗交还给她捧着,问道:"你在这里来来回回的,怎么不进去喂药?"
莫言这才心下稍安,明白任极并没有听清楚自己刚才都自语了些什么。心里一安定,回话自然也就流利:"回皇上,奴婢只是在想……该如何劝莫将军用药……"
任极头次知道莫纪寒不肯用药,不由皱眉:"劝?"
"是,莫将军一直心情不佳,也不大肯服药,所以……伤总也好不了。"
任极站在原地,苦涩的药味随着蒸腾的热气盈满鼻腔,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呆了片刻,突然狠声道:"那你就跟他说,喝不喝由他,死不死也由他,总之,休想逃出去!"
他声音说得大,不必莫言转达也清清楚楚传进了内室去。莫言跪在地上,听任极说得狠绝,心里又是一惊,不敢看任极脸色,却也模模糊糊觉得他的语气说得有些奇怪,这话说得虽狠,却不如以往让人感觉冷到骨髓里去,就像是、就像是……没真的生气。
可是感觉又不对,那话里的火气还是实实在在的,莫言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合适的形容,只得作罢。等她回神抬头时,发现面前已经是空空如也,任极早已没见踪影。
爬起来推门进内室,莫言将还温的药碗递给莫纪寒看他喝下,收了空碗正准备走,就见莫纪寒一双眼睛直直盯在她的脸上。
莫言被看得心虚,移开目光道:"莫将军,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一会送些茶点进来。"
刚刚准备逃出去却被莫纪寒叫住:"莫言,你刚刚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为的到底是什么事?"
莫言连连摇头,边往门口退去:"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一点私事而已,叫莫将军担心了。"右手已背到后面去摸门扇。
莫纪寒语气转厉:"小莫,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声"小莫"叫得莫言顿时定在原地,她在门边站了许久,最后终于踱到床前,轻轻道:"莫将军,你叫我'小莫',那我是不是也能叫你一声'莫大哥'?莫大哥,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我一直不打算瞒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接着莫言一五一十将杜太医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道:"所以就这么逃出去太过危险了,你功力未复,很容易就会被抓回来的。"
莫纪寒闭起眼,良久才缓缓吐口气:"原来是这样么?"
莫言轻轻应了一声,停了会才又道:"那,莫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莫纪寒没有回答,却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哥?"
突然改变的话题让莫言怔仲片刻:"没有为什么,就是想。"
"宫里的人何止千百,你不是还有柳莺做姐姐么?"
莫言一边思索着一边道:"那不一样。我是个孤儿,算是被郑公公捡来带进来宫里的,虽然没识过字,但见得也算多了,宫里宫外其实都差不多,人人都要为生存算计。"
"在外面讨饭,为了一口快馊的馒头就算是和野狗打架也得抢。在宫里,不用为馒头操心,可性命却比馒头还不值钱,谁都为了要活处心积虑,就算要害死别人,也不会有分毫的犹豫的。"
"柳莺姐姐虽说很好,可是……"莫言说到这里停下,原本年轻天真的神情里带上了饱经世事的沧桑感,"不管怎么样,宫里的人,我其实一个都信不过的。"
"莫大哥,虽然我不太会说话,但说的真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瞒你。自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活命,总会想,要是有个亲人该多好。"
说到这里,莫言的眼神再度变得单纯,笑容里有了一丝憧憬:"其实为什么想认你做大哥,我真的说不上来呢,或许,就是因为听到你姓莫。"
"我原来都没有名字的,一直都被叫小乞丐,'莫言'这个名字,是郑公公给我取的。他虽然算不上是个好人,但对我,其实还是很好的。"
说到这里莫言打住话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好像扯得远了,我在宫里很少跟人说话,偏偏又喜欢说话,所以郑公公才给我取这个名字,莫大哥你别见怪。"
莫纪寒笔直盯着她的眼睛,道:"这样么,你当我大哥,你不觉得留在宫里陪你更好,为何要放我走?"
"莫大哥,你不信我么?我既认你做大哥,就是当你是亲人,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能过得好呢,而且……"
莫言这次并未移开目光,坦然直视他道:"而且,我从小活到大,都从未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我也想试试,自己做想做的事,是个什么感觉。"
莫纪寒看着她天真又世故的脸庞上浮现出坚定的神色,忍不住轻叹一声,才道:"既然如此,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莫言闻言,欢欣道:"这便好了,那莫大哥你安心休养,我先去帮你准备些茶点来。"说完如释重负一般,蹦蹦跳跳奔去厨房。
莫纪寒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却逐渐转深——他该相信她吗?他失败的次数太多,付出的代价也太多,已经没法再承受多一次。
任极一直走回中庭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事,又是一脸郁郁,最近真是鬼迷心窍,对着莫纪寒总是屡屡做出些没法控制的事情,哪像是自己会干的事情!
想是这样想,偏偏思维一转到莫纪寒身上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他一身的伤,不禁又是一阵懊恼,去都去了,看一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居然一无所获的跑回来,还不如不去,简直是没事找事干!
越宁这时正好带着刚刚接到战报赶过来找他,就见到自家皇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自龇牙咧嘴面貌狰狞,心里不由打个突,小心翼翼跪奏道:"皇上,前线的战报,是葛副将着人快马送来的。"
"说。"
"我军已经攻陷鹿州,距符离都城惠康已不过三城之遥。"
越宁禀完,迟迟不见任极回复,忍不住抬头往上,发现任极还在咬牙切齿,全无一点高兴神色,心底更加不安,试探着道:"皇上?"
任极闻言猛地看向他:"什么事?你刚刚说了什么?"
越宁目瞪口呆,原来自己刚才所报任极竟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他老于事故,一呆之后迅速低头掩去表情,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道:"葛副将请示,皇上,是率军一鼓作气攻入惠康还是慢慢将那三座城池一一吞掉?"
"嗯?已经将鹿州拿下了?"
"是。"
"越宁,我们在这里耗多久了?"
"回皇上,算上路上所耗,已近三月。"
任极点点头:"时间也算得够长了,亲征辎重也要虚耗不少军饷,既然只余三城,就叫他们快攻吧,朕倒想早点见见那位'胆色过人'的隽文帝。"
"遵旨。"
此刻符离都城惠康内已是一片人心惶惶,街街戒严,百姓闭户不出,却都不约而同的收拾着大小细软,准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逃命去。
而城中金碧辉煌耀眼无比的皇宫——碧煌宫内更是人仰马翻,妃嫔太监宫女无论大小人人自危,若非不得已绝不出现在隽文帝景辉面前,想尽一切办法的要把自己弄出宫去。
只因隽文帝景辉已经状如疯魔,宝剑日夜不离身。别说稍不如意,往往什么预兆都没有,见人拔剑便砍,直到把面前的人卸得肢离破碎鲜血喷得满身他才会有短暂的清醒。到如今,他的内侍已被他杀得一个不剩,个个死状凄惨,谁也不肯再靠近他半步。
十日后
惠康城里寂静若死,高大宏伟的四扇城门大开,黄土垫道净水撒街,黑压压的人潮沿街跪了满城,四围禁军林立,枪戟映着日光越发显得森冷。
就在这寂静中,八匹白龙驹拉着华丽的龙辇缓缓驶进城中,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周应和声立刻响起,瞬间刺破死寂,呼声如雷:"万岁万岁万万岁!"
碧煌宫早已被清空,换上了启梁的禁卫军,任极不紧不慢的登上九级龙阶,站到了巍峨的宫殿前,里面那张龙椅空空如也,正等待着新帝王。
任极进去后并没有坐上去,而是站在玉阶下问道:"那位隽文帝呢?"
立刻便有人将虽然身着龙袍却显得狼狈不堪的隽文帝押了上来,他双目赤红,虽被押着却不肯下跪,恶狠狠地瞪视任极。
任极一脸无谓,还有心情悠闲笑道:"隽文帝景辉,真是久仰,无奈今日才得见,也算是了却寡人一件心事了。"同时目光如电,将景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这个隽文帝四十上下的年纪,体格高壮,面孔倒也棱角分明,虽然正恶狠狠盯着自己,眼神却有些涣散,脸色苍白带着些许的浮肿,如果不是这些天没休息好那就是长年纵情声色把身体给掏空了,也或许,两者皆有。
景辉冷冷一哼,没有吭声。
任极走前一步继续道:"寡人还一直想问一问,当年那位'河西第一美人'的滋味如何?"
提起这个,景辉脸色愈发的白里泛青,当年若不是他贪图那美人的名号硬是将人劫来,符离和启梁说不定到如今还能相安无事。而现在,那个美人长得什么样他早已忘到脑后,却因为这么个连相貌都记不起来的女人丢掉了自己的国家,说出去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景辉无言可对,只能愤恨扭过头,却听到任极道:"隽文帝,一年多前,符离让我启梁折损了十万大军,这笔帐,我该怎么向你算呢?"
景辉本来一脸愤愤,听到这句时猛地转头看向任极,只觉他笑得冷透背脊,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心里,只能勉强力持镇定:"你想如何!"
任极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也没怎么,只是在想隽文帝你的斤两可够我割上十万刀,以偿还我十万失去至亲的百姓。"
景辉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青白到透明,亡国之君向来没好下场,运气好的做个阶下囚,运气不好的身首异处,他甚至也已做好了死的打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如此可怕的死法。
伪装出来的气概顿时消得一点不剩,景辉声音颤抖:"你、你敢!"
"寡人不敢?寡人为何不敢?"
任极冷笑:"景辉,莫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寡人高兴怎样就怎样。"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景辉已经跪了下去:"你、你已经胜了,整个符离都是你的,你能不能放过朕?不,是放过我?当年是我错了,我昏头,鬼迷心窍,我给你赔罪,给你赔罪。"
没想到景辉竟然跪得这么快,倒是大大超出任极的预料,盯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景辉之前想好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半晌之后才挥挥手:"罢了罢了,好歹你也曾是一国之君,寡人就不为难你。"
说着命人拿了地图来,巡看片刻道:"两国交界处有座睿山,听说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不如寡人就做到底,在此处圈块地,送你与诸位王子公主在此处观山赏水,养心惜命,可好?"
他将"养心惜命"四字咬得极重,景辉先是打个寒战,然后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好,大恩大德没齿不忘。"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却说得有些切齿,眉目间现出些许的奸诈,只要活着,他总是有机会的。
任极点点头,招来越宁:"将隽文帝恭送到睿山去。"
越宁领命,派了手下一众将景辉帝带下去,越宁则留了下来:"皇上,臣有一事不明。"
"说吧。"
"皇上,将景辉放走,还要连同他的儿女一道,岂非是给自己种下祸害?他既能为王,总不是个易与之辈的。"
任极却显得轻松:"话是不错,不过,越宁,朕是答应放过他,可没答应他别的。"
越宁大惑不解:"恕臣驽钝。"
"朕来问你,那睿山是不是山明水秀?"
越宁满头雾水的点头:"不错。"
"可是那是两国交界处,鲜有人烟,对不对?"
越宁思索片刻,终于恍然大悟:"臣明白了,臣这便去办。"
"去吧。"
空荡荡的大殿立刻就安静下来,任极终于走上玉阶伸手抚摸龙椅上纯金打造的龙头扶手,目光如剑。
景辉那点小算盘瞒不过他,他倒要看看,一帮子养尊处优的王孙子弟被丢到深山老林里,没有住处没有兵器,更是无衣无食,能撑到什么时候。景辉以为自己答应放他他便后事无忧么?真是一派天真!
第 43 章
任极率启梁军大胜,灭符离,囚隽文帝,一雪前耻,将牵扯两代皇帝的恩怨做了了结,戎边数载的兵士也终能返回故乡,人人都有军功在身, 算得上皆大欢喜。
所以一路回来,启梁均是欢欣处处,一派的歌舞升平,任极心情大佳,沿路享受各州府官员的接待,回程的日子倒是因此不知不觉的拖了些时日,让后宫中巴巴盼着他回来的一众妃嫔佳丽望眼欲穿。
"风倚宫"里,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时上上下下就已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地明如镜纤尘不染,一群宫女端着各色衣饰水粉走去正堂又流水般退出来,再捧上另一批越加华丽的。
董贞妃坐在锦缎堆中看着各色软绸和胭脂,一件件试过始终找不到满意的,时间看得长了不由心烦意乱,拉着若樱道:"若樱,快来帮我挑挑哪些好看的,皇上就快回来了,我可得打扮的漂亮些。"
若樱盯着那堆缤纷亮丽的布料和上好的胭脂水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半晌后才道:"娘娘,皇上凯旋是大喜,打扮得漂亮点无可厚非,可也不能太过张扬。"
"老太爷安排的人正在宫里打点关系呢,现在低调一点不会有大错,等把夏昭仪扳倒了,才是能出口气的时候呢。"
董贞妃本来正兴致勃勃的挑捡着胭脂盒子,听到若樱的说话不由兴致灭了大半,但也知道她说得不错,只得将手里的胭脂放下:"那……若樱,你就帮我挑着看吧。"
想了想又道:"虽然你说得不错,可我也不喜欢被别的女人抢了风头去。"
若樱从如小山般的绸缎里挑出一件银底碎花的襦裙,配了嫩绿的宽袖小纱衣,又挑出几件翡翠首饰,笑道:"娘娘,奴婢自然用心,哪能让别的女人抢了你的风头去呢。"
将衣服穿好,若樱细细帮她梳了个堕马髻,挽得松松的拿碧玉簪子固定好,垂了一络搭在颈侧,乌黑的发丝更衬得肤白如玉颈线修长优美。
正在上妆,忽听外间传来三声炮响,一时人声鼎沸起来,董贞妃顾不得自己刚点了一半的唇急着就想站起来:"皇上回来了!"
若樱险险收手,将董贞妃压回镜前坐好捧着脸仔细看看后这才舒口气道:"还好没沾到别的地方,不然这妆可得重化了。"
说着有些无奈:"娘娘,几月都等了,这一时三刻的还等不得么?皇上虽是回了,可还得先按着规矩祭天祭祖告捷,然后还要论功封赏那些将军什么的。恐怕得等到晚间大宴群臣的时候,才是后妃上场的机会呢。"
一边说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工作:"娘娘也知道这妆呢早上只是试试,一会还要睡个午觉,不然晚上哪有精神呀。"
董贞妃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我一时兴奋给忘了,几月不见皇上,若樱,你该知道我的日子难过,现在眼瞅着回来了自然想早些瞧上一眼,这心,也能暂时放回肚子里。"
若樱又仔细打量一遍,这才满意地拿起铜镜:"娘娘宽心,时辰过得快,你看这不眼看着就快到午时了,一会用完午膳睡一觉起来,便能见着皇上了。"
"娘娘,你看看这打扮可还入眼?"
董贞妃揽镜自照,先是看自己的发式妆容,而后站起来对着大铜镜将全身上下细细瞧过一遍,银白襦裙上是粉色碎花,配着嫩绿小衣和绣金束腰让纤秀的身体美好得如同这初夏刚刚冒出花苞的夏荷,清新里透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
董贞妃越看越爱,都有些不忍将衣服换下来,到最后,才有些犹豫的问道:"若樱,今儿可算是皇上的大喜日子,这样穿,会不会有些太素?"
若樱笑笑:"娘娘,大喜日子是没错,可喜庆灯笼还嫌少了么?这样出去,才能让皇上一眼看到你呢。再说,这样漂亮大方,在这日子里很合适。"
听若樱将后宫里那些后妃们盛装的打扮比做"喜庆灯笼",想一想那模样确是应景应情,董贞妃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鬼丫头倒是越来越灵精了。"
若樱自小与她一块长大,谈笑间也没有那么多顾忌,所以又笑闹了一会,若樱才抹着眼角笑出的眼泪道:"娘娘,午膳快好了,我帮你把衣服换下吧,用完好好睡一觉。"
董贞妃点点头,让若樱帮她换衣,说道:"用完膳后,你就帮我端碗安神茶,休息好了晚上才有精神。"
任极此刻刚刚祭完天地先祖,正在大赏三军,他虽从十日前便开始斋戒沐浴,精神却是极好,过午了仍不休息,圣旨一道一道下,意在天下大赦普天同庆。
莫言有些忧心的守在莫纪寒床边,一回宫,他便被立即送往偏殿再被拘禁起来,这一路上本就少言的莫纪寒说的话更少,几乎只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想也是,谁人能在自己家国被灭之后高兴得起来,更何况妻子还一直杳无音讯,如今符离已成任极的天下,以后想要得知消息只会更难。
莫言正满脑子转着该想些什么话来说,没想到莫纪寒先开口了:"小莫,今天怎么只见你,柳莺呢?"
莫言见他肯说话了,很是高兴,忙答道:"今天外面人手不够,郑公公就把柳莺临时调出去帮手了。"
刚说完,猛的醒悟到外面人手不够的原因,不由一阵懊恼,她这个直肠子的笨蛋,随便找点理由不行么,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就听到莫纪寒只淡淡"哦"了一生就转头又去看窗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莫言搓了搓衣角,只好闭起嘴巴继续在床边陪着枯坐。
若樱服侍着董贞妃用过午膳睡下后,回自己屋里换了套普通宫女的衣服便悄悄溜出了"风倚宫",今天是个大日子,自然人多嘴杂,只要多留点心,总能打探出些有用的东西出来。她心里还一直有个疑问未解,不搞清楚总觉得不放心。
若樱拎着一把扫帚佯做洒扫,一边不着痕迹的往任极寝宫"昭德殿"移过去,正思量着找谁打听情况,一抹娇小的身影就滑过她的眼角。
若樱顿时眼前一亮,紧走几步赶上那个看上去有些蹒跚的身影,轻拍她的肩道:"妹子,还记得我么?"
小宫女被惊了老大一跳,两手拎的一只大木桶险些儿给摔在地上,那声几欲出口的惊叫最终硬生生憋回喉咙里只憋得她脸色通红,好半晌才瞧清面前站的是何人。
若樱正等着她认出自己,谁知那小宫女一见是她,本来通红的脸色刹时苍白,拎起有半人高的水桶就要逃跑,只是水桶实在太重,还没跑几步出去就差点摔个跟头。
小宫女的奇怪举动让若樱莫名其妙,见她要逃,下意识的便追上去,将快摔到地上的人一把拎起来,水桶也被她抢下放到一边,拉着小宫女闪进了一处暂时无人的拐角。
若樱两手牢牢抓着小宫女不让她再逃,拧眉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一见我就逃?"
她此刻神情冷厉,十指紧紧扣在小宫女肩膀上,那小宫女吃痛,又见她面色不善,早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回得出话来。
若樱心中渐失耐性,却知道不能放松,这小宫女显是之前遇到过什么事,她现在要是不吓住她,难保她不会大叫出来,那就什么都完了,想到这里,索性将脸沉得更厉害,低喝道:"说!"
小宫女被吓得浑身一颤,眼睛里顿时浮出一层水雾,但终于是哽哽咽咽的开口了:"我、好姐姐,你放过……放过我吧……"
若樱的语气已经明显不耐烦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小宫女的眼泪立刻就流下来,带着哭腔道:"就是、就是姐姐你上次送我的那只玉梳子……"
若樱顿时明了,原来是上次自己给她的那把,想是这小宫女没将东西藏严,结果被人发现,又不敢交代来历,怕是遭了不少罪。细一看她,本来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瘦得快没了,显得一对眼睛出奇的大,不停发抖的双手上伤痕累累,已经磨出了不少老茧。
这一看,若樱心也软了,将声音放软道:"傻妹子,以前不是告诉过你有什么难处就去找我的么?"
小宫女只是摇头,若樱心思一转,说道:"这样吧,姐姐我也不会见死不救,一会我就去将郑公公将你讨来随我去伺候贞妃娘娘,但你需得告诉我些事。"
那小宫女哪想得到天上会掉下这么好个机会,瞪大的眼睛连眼泪也忘了流:"姐姐你说真的?"
若樱点点头:"自然,我诓你做什么呢?我还怕你告诉我的消息有假呢。"说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接道:"我现在的衣服不成,你先等等,我回去换回来再来找你,等找郑公公你讨了来,我再问你些事。"
小宫女已经说出不别的来,对着若樱就扑地跪下连连磕头:"姐姐你是好人,你会有好报的。"
若樱好不容易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便匆匆回去换衣服,然后赶到在昭德殿专供宫人使用的偏院,绕开一排排的宫房,走到后院的水井处,那个小宫女正在吃力的从井中打水,旁里站了几个年纪稍大点的宫女宫监正在冷嘲热讽。
一声声刺耳的话让若樱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掐了掐指甲这才回复一张笑脸,还隔着段距离就扬声道:"哟,妹妹原来在这里啊,让姐姐好找,快过来吧。"
说着亲亲热热的拉过那小宫女的手,任由那桶重新落回井中发出"咚"的一声,接道:"妹妹怎么还在做这粗活呢,回头可要让贞妃娘娘看了心疼。"
本来围着小宫女的人本来见到外人过来面色不善,但一瞧见若樱的打扮倒也没敢先造次,又听她说到贞妃娘娘,不由神情齐变心下惴惴起来。
谁都知道贞妃娘娘现在正得皇宠,谁不想着巴结,看来那把碧玉梳果真是颇有来头,要是还让贞妃娘娘知道他们欺负了她看上的人,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几人心思转得一样,目光一碰便心下了然,其中一人轻咳一声走前几步正准备说话,不料若樱只斜眼瞥过便拉着小宫女头也不回的走开,只落得一脸尴尬。
找人一问便轻轻松松的问到了郑公公的所在,若樱拉着小宫女直往御膳房去,路上对不安的小宫女道:"好妹妹别怕,一会儿你一句话都不用说,只管跟在我后面就成。"
小宫女默默点头,若樱问:"对了,你叫什么?告诉姐姐吧。"
小宫女胆怯道:"我、姐姐你就叫我小容好了。"
若樱笑笑:"别怕别怕,小容是吧。那,小容,我问你件事,那把玉梳的事情,郑公公知道么?"
小容摇头道:"他不知道的,那些人他们、他们自已抢去,已经换成银钱分了。就把他们的活儿都让我做,说不然就去告诉郑公公,那我就会、会被打死的……"
若樱心里叹气,却找不出话来安慰,只能拍拍那单薄得不像样的肩膀:"是姐姐我想得不周到,不过以后就没事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御膳房,郑公公正和大厨子核对着菜谱,若樱示意小容走到她身后去,端起笑脸打招呼道:"郑公公、祝大厨,这会儿正忙着吗?那我可真是打扰了。"
那两人闻声抬头,一见是她,也都摆出笑脸:"这不是贞妃娘娘身边当红的若樱丫头么?不忙,不忙,不过是重新对一遍单子,难得若樱丫头来找,可是有什么事?"
若樱拂了拂:"自是有事,不然哪敢来打扰,不过倒是件小事。是这样的,娘娘身边有个宫女不得欢心被娘娘遣了去花园看花草,不准再出现娘娘面前,她的事儿现在没人做,所以娘娘就嘱我寻个可心的带回去。"
说着向身后看了一眼,再笑道:"这不,我瞧了几天,终于寻到个。是在皇上寝殿外负责打扫的一个小丫头,我看她吃得苦话不多应该会得娘娘欢心,这不,就厚着脸皮来找郑公公你讨人了。"
郑公公跟着瞧了一眼,没什么印象,确实不是负责内殿的,给她也无妨,当下哈哈笑道:"一个宫女而已,若喜欢直管带去,就怕调教得不好,惹得贞妃娘娘不高兴那老奴的罪过可就大了。"
随即对着小容道:"贞妃娘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记得好好伺候。"
小容慌忙跪下谢恩,郑公公挥手让她起来,道:"好了好了,若樱姑娘,贞妃娘娘还有什么事要老奴效力的?老奴定当办妥。"
"哪能呢?郑公公你可管着皇上身边的大小事务,我们只求不给您添麻烦,把这小丫头给了我就该千恩万谢的。那我便不打扰,可别累二位大人耽误了大事。"
又是几句客套,若樱便领着小容走了,直走到自己屋中,若樱将门窗关严了,拉着小容来到里间:"好妹妹,姐姐我现在有话问你,你可得实实的告诉我。"
小容感激不尽,只道:"姐姐尽管问,小容知道的都说与姐姐知道。"
"那我问你,皇上回来的时候,昭德殿那边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还有,有没有别宫里的人去过那里?"
小容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平时进不去里间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因为要帮那些人做事,他们有二个是负责殿内的,所以我今天进去过。我在偏道擦地,其实那里应该是早几刻就要擦完的,幸好郑公公没看到我。他那时正吩咐了两个宫女去偏殿,然后……"
小容咽了咽口水,才接下去:"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就瞧见几道黑影嗖嗖的掠过去,眨个眼睛就不见了,瞧方向,也是往偏殿去呢,我觉得……像鬼影!"
若樱到底是比小容见识得多些,虽然没亲眼看过,也听说过暗卫这回事,估计这便是了:"傻丫头,那不是鬼,是保护皇上的禁军呢,不过是躲在暗处的。但这倒是奇怪了,偏殿都没人的,暗卫怎么会布置在那里?"
小容听了若樱的话心安了点,不过声音里还有丝害怕:"我当时怕了,所以就想赶紧跑出来,就眼角瞟到后面有两人押着另一个人往那去了,可我也没看真切。"
"押?小容你可看清楚了?"
"这……姐姐,我当时就看到两个人夹着中间的那一个匆匆过去,他们走得也快,那样夹着走,应该是押吧?"
若樱赶紧问道:"那小容,那人是什么人?你看不仔细,那看个大概呢?"
小容见她紧张也跟着紧张起来:"姐姐,那人身量很高的,和押着他的人不相上下呢,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我能看到的也就只是这些了。"
"男人?你确定?"
小容连忙点头:"这我能肯定的,女子哪可能长那么高,而且他的衣服发式都是男人的,不会错的。"
若樱这才安心,既然是这样,那看来并不是她该管的事:"小容,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就成了,出去这个门之后你我都把它忘了,都再不提。"
小容知道厉害,点头答应。若樱这才开窗看看天色,转头道:"天色不早了,我要伺候娘娘起身,小容,今天来不及给你安排,你就先在我这屋里歇一晚吧。"
找了套衣服给小容换上,若樱便急忙去唤董贞妃起床梳洗,谁知刚进寝宫就发现她已经醒了,面色红润带着些期待的兴奋,有些腼腆的笑道:"我记挂着,就自己起了,若樱,帮我梳妆。"
当晚
任极大宴群臣,后宫的一众妃子也都陪座,个个打扮得姹紫嫣红明艳照人,然而其间最引人注意的却是穿着简单清新的董贞妃,那抹嫩绿在大红大紫的诸妃中分外醒目,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人一见忘忧,更是让任极赞了几句。
董贞妃的兴奋喜悦自不待说,董大人这次也因为女儿大大露了一回脸,曾经的失意落魄早就烟消云散,对着下面滚滚而来的道喜巴结,脸上的皱纹已经快笑成朵花。
宴散时已近三更,除了后宫的几位后妃满脸怨怼,人人均是尽欢而散,董贞妃不意外的被点名侍寝,便早些退了香汤沐浴。
任极已是喝得略有醉意,回去后董贞妃已经在龙榻边候着,任极轻挑起她的下巴,道:"朕倒是真没想到宫中竟还有你这样的人物。"
董贞妃心情激动,俏脸越发绯红,目似点漆般晶亮,抿唇道:"蒙皇上错爱,臣妾、臣妾只是想让皇上多看我一眼……"
任极的醉意让他的表情看上去似笑非笑,说不出的邪气和诱惑,只轻轻道:"哦?"
声如醇酒,董贞妃本就着迷,这一声听进去,顿时就醉得七七八八,只恨不得在此刻将心里的话全都说给心仪的男人知道,一时勇气大增:"皇上,你可知道,臣妾还没入宫时,就已经、已经将心落在皇上身上了。"
任极眯起眼,看董贞妃自顾自的往下说:"那时皇上还未登基,就去我家里坐过一次,我一时好奇,就隔着门帘偷瞧,没想到……"
"你是说,你喜欢朕?"
"喜欢?比喜欢多得多呢,那之后我就魂不守舍的,做什么事都不能专心,不知不觉的就会想着皇上此时都在干些什么,身影总是挥之不去,想着皇上能发呆发一天。"
"后来听家父说皇上要纳我为妃,我高兴得几天都睡不着,后来又患得患失,觉得像是梦,直到进了宫,都觉得不真实,可是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说到这里,董贞妃的面容蒙上了层哀伤:"可我也知道,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见不到皇上的日子我只能想着,整日整日的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想皇上你又在做什么,没一刻能忘。"
"所以我就想着,如果能让皇上能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是多看一眼,那我也能很满足。皇上,我多希望你能多看看我……"
任极本来听得颇有兴趣,毕竟能听一个漂亮女人对自己倾心诉情总是一件愉快的事。但听到后来,脸色已经渐渐变了,他是很想多看看一个人,可这个人绝对不是面前的这个女人!他也总是会不知不觉的把心思都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可是……该死的!
董贞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任极开始铁青的脸色,直到一股大力突地把自己扯起来,两片温热狠狠堵住了自己的唇。
第 44 章
清晨,任极便已起身更衣,身边的女人散着流云般的发丝睡得正香,眼角眉梢含着藏不住的娇俏,裸、露在外间的玉肌上是点点红痕,确是一幅极其暧、昧的海棠春睡图,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心猿意马。
任极却连眼角都没有扫一眼,更完衣便踱出了寝宫外,郑海本来要传早膳,被他挥挥手撤了下去。此时离上朝还早,殿中踱了几个来回后,他还是忍不住抬起脚往偏殿去了。
刚刚进偏殿就看到杜太医背着药箱愁眉苦脸的从里面走出来,一见他的表情,任极心里不自觉漏跳一拍,叫住他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杜太医没想到大清早的能看到任极,惊得呆在原地愣愣道:"皇上?"
任极心里莫名焦躁起来,不耐烦道:"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太医这才记起要跪下回话,哪知刚刚跪下还没开口,莫言和柳莺也被惊动匆匆赶出来,一见任极也都跪下:"皇上。"
任极没得到答案,又见面前跪了一地,心里越发烦躁,几乎用尽所有耐性才让自己没有暴吼出声:"怎么回事?"
莫言柳莺不知头尾,面面相觑后只得将视线都投到杜太医身上,杜太医已经满脸是汗,赶紧答道:"老臣只是今天过来诊诊脉,斟酌下用不用再调整方子。"
任极见他先前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只"嗯"了一声等着下文。杜太医却一时有些舌头打结,没有接着往下说,脸上的汗已经顺着下巴脖子直往下流了。
莫言不敢抬头看任极,但也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却见杜太医没话往下说,一时也急了,她正跪在杜太医身边,于是情急之下想也不想的就搭着袖子狠狠掐了杜太医的手背。
一掐之下杜太医差点跳起来大叫,刚抬头就看到任极的那双靴子,只好把痛呼硬生生吞回去,脸上的皱纹却遮掩不住的扭曲起来。
任极还没等到杜太医的回话,就见到他的表情变得越发难看,他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控制不住的喝道:"快说!"
杜太医被莫言掐得虽痛,脑子越也清醒起来,立即口齿流利的道:"虽然一直在下针用药,但莫将军的穴道总被封着,气血不顺和经脉滞涩的情况都越来越严重了,老臣、老臣恐怕,没有特定的药材,再调整方子也是于事无补,反而会对莫将军的身体有害……"
任极脸色没有好转,越发难看:"你是说再这样下去他就废了?"
"这……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他身体底子本就被毁得差不多,再说是药三分毒,又一直用着不大对症的药,所以……"
杜太医深谙点到为止的精髓,说到这里便就此打住不说,过了片刻才接上一句:"事到如今,老臣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说到这里,再次打住,只觉得任极的目光犹如两把锥子正在把自己凿出个洞来,刚刚下去的冷汗立刻又淌下来,却不敢稍动。
等到双腿都跪到发麻,才瞧见眼前的龙靴突地转了个方向,往外走去。
等到那双靴子走出视线外,莫言先长出一口气,这才和柳莺一道撑着双手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再
将已经快不能动的杜太医扶着站起,柳莺心有余悸的道:"刚刚皇上的目光真可怕,他要再多看一会儿,恐怕我就要活活吓破胆了。"
杜太医掏出张绢子擦着脑门上的汗,叹气道:"皇上虽然常常让人觉得害怕,但总不会乱杀无辜,柳丫头,你胆子得练大点儿。"
一句不是玩笑的玩笑总算让气氛松了些,杜太医接道:"柳莺啊,趁莫将军没有醒,你先拿着方子去熬药吧,我这老腿脚正发麻,就让莫言扶着我出去吧。"
柳莺点点头:"杜太医您慢点走。"转头嘱咐莫言:"小莫,你仔细点儿。"
莫言应了一声,便扶着杜太医慢慢走了,柳莺不放心的看了会,见走得稳当,这才转身去厨房。
等四下无人,杜太医这才揉着自己的手背,疼得轻轻抽气:"莫丫头,你要掐也悠着点,我这老皮下面就是骨头,可没肉的,你这一掐,我的老骨头都快给你掐断了。"
莫言见那双布满皱纹和寿斑的手背上被自己掐得红中见青,心里颇为内疚,小声道:"杜太医实在对不起,我那时情急下没注意手力,要不,我拿点药酒给你揉揉?"
杜太医摇摇头:"我就是大夫,伤药多的是,只求你以后千万手下留情就好了。"
莫言不好意思笑笑:"哪敢有下次。杜太医,你刚刚对皇上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
杜太医看她一脸担忧,赶紧道:"唉,那是真假掺半的,若非你那一掐,我还不敢犯这欺君之罪。莫将军若没那几味药材,丢命倒不至于,但比之普通人总是会更弱一些,尤其阴雨天,大概会特别难过吧。"
说话间就已经快出偏殿,杜太医最后道:"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说完拍了拍莫言的手,径自离开。
莫言使劲捏了捏手指,直捏得指节发白,立在殿门边喃喃自问:"万一治不了,我还要想办法送他出去么?"
她正在发怔,旁里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莫言猛然转身:"柳姐姐?"
柳莺却被她的突然转身吓了一跳,拍拍胸口才道:"你刚才在出什么神?我叫你几声都没反应。"
"啊?"莫言摇手道:"不是,没发呆,只是在想刚刚看杜太医,好像老了好多,柳姐姐,你注意到他的头发了么?"
柳莺顺着莫言的视线望过去,叹道:"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小莫,若我们现在处在他那样的年纪,我们也会老不少的。只是,谁都帮不了谁罢了,去做事吧。"
任极心情虽糟,但还没忘了早朝,只是他刚刚吞并了符离,又连颁圣旨减赋养息大赦天下,如今朝中一片太平之声,所奏不外是歌功颂德。
任极在龙椅上听得乏味,脑袋里转来转去都是昨晚董贞妃和今早杜太医说的话,只搅得他脑中一团乱,到最后心浮气躁,在另一位大臣的溢美之词刚刚说到一半时,猛的站起来挥袖道:"退朝!"
那位大人正说在兴头上,任极的一句"退朝"不啻一桶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只能呆呆站在殿中目送他离去。
"午阳殿"在任极离去后寂静无声,所有朝臣都同那位大人一样呆若木鸡地目送任极离开,半晌后一片哗然,纷纷猜测是什么事让最近心情大好的皇上又变了脸,只是讨论了半天没有结果,只能大叹圣心难测,看来以后又得处处谨慎了。
任极在御花园来来回回也不知走了多少个圈,不知不觉已到午时。他正烦乱不堪,就听到一阵人声,莺声燕语的正是夏昭仪过来赏景散心,任极低咒一声,在夏昭仪还未发现前快步离开。
到最后,他仍是站到了偏殿外,四周的暗卫都已经按他的示意撤去,留他一人在殿外犹豫不决,暗骂什么狗屁宫帏,修得这么大,竟然没有他堂堂一国之君能待的地方!
偏殿不大,一眼几乎就能看个遍,四周安安静静没有人影,就像是这里从未有人住过。任极没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握了起来,连走向殿内的脚步都有些僵硬。
推开的殿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浓烈的药味十分呛鼻,现在已是初夏,殿内却是门窗紧闭很闷热。
内间此刻没有人,帐幔都已放下,走到床边,服过药的莫纪寒睡得正熟,却不安稳。他的脸色依然苍白,闷热的空气也没能让他的脸添上点红晕,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紧皱的双眉在他的额间刻出深深的皱纹,显得分外憔悴消瘦。
任极站在床边看得有些发痴,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停在他额间,离紧皱的眉头不过毫厘,似是想将他紧皱的眉展平。想抽回手,手却不听使唤,就那么停在原处,呆呆的盯着莫纪寒的睡容。
外间又传来轻微的殿门开关声,声响惊动了发呆的任极,手也极快的收了回来。回头一看,原来是莫言端了香片进来。
莫言正低着头想心事,没发觉殿中多了一个人,等到她将香片放下打算走到床边看看莫纪寒时才发现任极正站在床边。
不过相隔一个上午就再次见到皇上是莫言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的,礼也未行安也未请只管站在原地发怔,下一刻就觉得胳膊被抓住,身子一轻眼前一花,人就已经站到了前厅中。
莫言被任极盯得背脊发凉,只觉得跪下去不去看他更好,只是任极正牢牢抓着她的胳膊,五指都几乎扣进肉里,让她不敢稍动,只能等着任极开口。
但任极一直没说话,莫言觉得自己几欲窒息,只好先开口道:"皇上,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去做么?"
"告诉朕,他最近情况如何?一丝一毫都不许漏。"
第 45 章
郑海刚刚从越宁手里接过线报,在任极常去的地方全都转了个遍却没发现人影,偏殿他也找了个遍,仍是不见踪迹,一问在值的暗卫竟然均也不知,心下立刻狂跳不安,掉头又将越宁拉回来,急召所有暗卫一个殿一个殿的搜过去,最后发现任极原来是在太医院中。
接到消息,郑海拉着越宁一边往太医院赶一边叹息:真没想到,皇上连太医院都要亲临了,看来这次怕是要掉下去。
郑海赶到太医院时,任极正站在太医院附设的偌大的药库里,杜太医正站在他身边,和着另一位太医院的管事手上拿着几样药草正在说话。
郑海看任极听得专注,犹豫了一会还是试探性的道:"皇上,越统领有事要报。"
谁知"皇上"两个字刚刚出口,剩下的话便被任极皇袍一挥全咽回肚子里:"朕有事,先候着。"
接着任极转头继续问道:"你是说朕的药库里居然没有那什么'独龙珠'?"
杜太医摸着胡子:"薛大人掌握药库各色药材进出,若他说没有,那肯定便是没有了。这'独龙珠'本就是药材中极稀罕的,生长不易,待到结果采摘时更是要求颇高,不光对气候有要求,在时间上更是早一刻晚一刻都不成,千金难求。"
薛大人跟着连连点头,道:"而且'独龙珠'保存起来也非常讲究,若有一点差池,药性就会散尽,不过成株杂草罢了。老臣在药库四十年有余,也只有幸见过一株,是被圣祖德武先皇拿来与先凤庄太后续命所用。"
"你是说是朕的皇爷爷拿这药草给朕的皇奶奶用了么?"
薛大人称是道:"回皇上,确是,那已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朕怎么还是没有得见皇奶奶一面?我记得我出生的时候,她像是已经去世有四年了吧。"
"回皇上,先凤庄太后当时因为心绞之症心脉损伤甚巨,已是气若游丝吐血不止,当年见过那鲜血淋漓场面的人无不惊心,而那一株'独龙珠'足足延她十年阳寿,让她康复得与常人无异,虽然到底称不上仙丹,但灵药却是当得的。"
杜太医轻叹一气:"这'独龙珠'要五十年才成株,当年那株收进宫时是四十七年前。唉,看来……"
后面的话被任极横里打断:"你们,给朕好好说说这'独龙珠'。"
两人遵旨,将"独龙珠"细细说了一遍,任极听得眉头大皱:"这么麻烦?"
杜太医听他语气不对,直觉此事不易成,只是暂时也无可奈何,只能道:"所以此药才如此稀有,价贵赤金,除了疗伤效果非常外这便是最大的原因了。"
任极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后便没再说话,只盯着从杜太医手上拿过的几味药材出神,越宁在旁边等的有些耐不住,轻轻拉了郑海的袖子一把。
郑海知他是在催促,但看任极的样子又不敢贸然打扰,只好满面为难的摇头。两人私下里如此几番之后,连郑海也等得有些受不了了,又被越宁再三催促,只好壮起胆子轻咳一声小声道:"皇上,越统领有事要禀。"
说完之后见任极没有反应,无奈之下又把声音拔高了些:"皇上,越统领有事启奏。"
任极思绪被打断,猛地抬头道:"你们怎么来了?"
郑海和越宁对看一眼,郑海小心道:"皇上,奴才和越将军已经候着将近一个时辰了。"
任极挑挑眉,脸上划过些微的波动又很快恢复成面无表情:"是有什么事情要报?"
越宁踏前一步跪奏道:"回皇上,是臣的部下无意中发现的,后宫的几个妃子里似是有异动。"
"你是说那些女人?"
越宁表情有些尴尬,俯身道:"臣逾矩,请皇上降罪。"
"降罪?你们难道还敢做什么不成?回朕的话。"
"是。回皇上,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晚巡查的时候,秦忠发现有人半夜自'风倚宫'中出来,全身裹的一件大麾瞧不清面目,但从步态身形看是个女人,当时便觉有异,所以一路跟着,发现她走的全是宫中鲜为人知的小径秘道,直往'未浠宫'去的。"
"你说'风倚宫'?朕要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董贞妃的寝宫吧。"
"是,正是董贞妃的。那女人的模样秦忠在她回宫后也瞧清了,是董贞妃的贴身侍女若樱。"
"是么?大半夜的跑去冷宫,是去见什么人么。"
"皇上圣明,确是见人的。只是当时秦武只有一人,所以选择跟踪若樱,不过他将另一人的身形和举止声音的特征都记了下来,经过几日的排查,发现是新进宫的一个小宫监,目前正在夏昭仪的身边服侍。"
"董贞妃?夏昭仪?"任极不屑的哼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还当那个女人与旁里的有些不同,看来是我的想多了。她这装腔作势的功夫,看来练得不错。"
这番话越宁没听明白,郑海却是心知肚明,最近最得任极宠幸的正是董贞妃,那些话显然就是说她的,看来,这位自己曾经看好的皇后人选是没那个福气了,恐怕夏昭仪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该是要换个巴结的对象了。
一想到这里,郑海将后宫若干妃嫔全在脑海里过了个遍,顿时苦恼起来,这皇上看似也没对别的女人有什么特别兴趣,这未来的皇后人选该是谁呢?'
边想边忍不住在偷偷打眼看任极,只见这皇上仍是一脸的漫不经心,然而手上却是紧紧握着那几株药草。
郑海盯着任极的手,没来由的在心里打个突,事情要真像他想的那样发展,到最后可该怎么收场?
越宁只关心当下,见任极不说话,便接道:"皇上,秦忠报给我后我便下令将董贞妃和夏昭仪都监视了起来,现在要把那个宫女和宫监一并抓起来将事情问清楚么?"
任极随意摆手,换了副颇有兴致的表情:"不用,这宫里一向无趣得紧,难得有人要闹腾,反正这都是想给朕看的,朕若不瞧瞧热闹岂非太对不起她们,什么都别做,等着看好戏才有意思。"
接着又道:"还有事情么?没有就退下吧,朕还有些事情。"
越宁郑海正待退下,忽又听任极道:"啊,越宁,你先留下。"
越宁便留在原地待命,岂料任极在盯着手里的药草发了会呆后又挥挥手:"现在说也无用,你先退下,等有事朕再传你。"
越宁满头雾水,告退后便离开,见郑海正站在药库外侍候着,便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这才小声道:"郑公公,皇上今天怎么有些不对劲?"
郑公公却是低声戏谑道:"越统领,你可是堂堂的暗卫总领,皇上不对劲你是到今天才发觉么?那可是大大的失职。"
越宁先是一惊:"难道皇上最近一直都不对劲?"见郑海一脸莫测又随即恍然,"你的意思是……"
郑海只摇头,然后抬头看看晴朗异常的天空道:"什么意思都没有。越宁,处暑快到了吧?这阵儿天气可多变得很,要多留心。"
越宁抱拳:"郑公公说得是,越宁受教了。"
药库内,杜太医和薛大人仍旧站在任极身边,自从郑公公和越统领走后,皇上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起来。薛大人不明就里,只怕皇上责怪他失职,竟让宫中药库没有"独龙珠",所以在一旁站着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更不要说多说句话。
而杜太医知他正为"独龙珠"烦恼,这是救莫纪寒的关键,可也是最能知道那莫将军在皇上心中分量如何的时候,若他比不过"独龙珠",任极不愿耗人力物力去采,那他今生复原也就无望了。
杜太医很紧张,极想再多说点儿什么却找不到话来开口,最后还是只能默默站在原地看着任极离开,心叹道:莫丫头,老夫力尽于此,成败端看皇上的心性如何了。
郑海见任极出来赶紧跟上,果不其然的跟着他又站到了偏殿前,郑海躬着身子掩去表情,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如何能跟那位莫将军套上话。
他活了大半辈子,这种事还是头一遭遇上,讨好后宫里的女人对他来说很容易,可要讨好一个"后宫里的男人",尤其还是个刚强坚韧宁折不弯的男人,却是件要大大费心思的事情,也极没有把握,一个不好弄巧成拙,只怕他的安乐晚年就会幻成泡影。
郑海心里正在千回百转,不想任极猛的把他拉到面前来:"郑海,你可见过朕为哪个女人左右不是过?"
郑海被吓得不轻,看到任极表情狰狞扭曲,几十年锻炼出来的好口才顿时不翼而飞,结巴道:"这、这老奴没、没见过……"
任极一把把他放开,原地踱了几个圈:"就是,朕富有四海,想要什么没有,为个男人费的什么心?!"
郑海见他把手里的药草也顺手给扔了,不由跟着开始迷糊起来:难道说,皇上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那以后的靠山该到哪里找去?
任极已经跨步往外走:"他凭什么?他又值得什么?!"
郑海刚刚准备跟上,任极却又停了步子,回头恶狠狠的瞪着殿中那紧闭的大门:"也罢,朕就看看你值不值得!"
第 46 章
几步回到正殿,任极吩咐道:"去把越宁叫来,顺便将杜太医一并传过来。"
郑海一边转着自己的心思一边赶紧去办事,越宁摸不到皇上的心思,同郑海边走边问道:"郑公公,皇上这是要臣等去办什么事?"
郑海带着他往太医院去,道:"皇上还吩咐老奴去把杜太医也请过去。"
越宁不是傻瓜,莫纪寒的事情又是他一手包办,只这一提点稍稍动动脑筋便想出大概:"这么说皇上是想让他复原了?"
郑公公眼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道:"老奴不是说过要变天了么?看来这天不是要变,是一定得变的了。"
说完又轻声嘀咕了句:"皇上原来就不大喜欢宫中这些个后妃们,现在跳出个男人,也不知道往后会闹出多大动静来,这底下伺候的奴才们日后可难办了,唉……"
越宁虽与他走得隔了几步路,但到底听力久经锻炼,虽然听得不是太真切,大意总是听出来的,知道这郑公公不过是在盘算下步该讨好哪位主子,不由在心里暗暗好笑:怕是这位主子怎么样也不好的讨好的吧。
面上却当那话没听到,接着郑海的上一句道:"这天阴晴不定难测是自然的事,我们做奴才的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
话刚完,两人就已站到太医院前,越宁止了脚步由郑海进去将杜太医带出来,三人见面打声招呼,便往"昭德殿"赶去。
这一路没人再说话,杜太医一见情形心里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果不其然一进"昭德殿"中,还没等他们请安,任极已经劈头就问:"你说'独龙珠'是必须在霜降那天的清晨时采是不是?"
杜太医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回皇上,不错,'独龙珠'一定要带着霜降那日的晨露采下来,一旦晨露干了,那便没什么药用价值了。"
"那好,如今刚是初夏,离霜降还很有几月,赶一赶应该能在霜降之前赶到滇地的'五老峰'。你和越宁今天回去收拾好东西明儿便动身,郑海会打点好一切。"
说罢吩咐越宁道:"越宁,除你外,再挑几个得力的一起去。"
杜太医是个老医痴,虽知路远,但想毕竟能救人,且他从未碰上如此棘手的病例,若能治好,既可以得见"独龙珠"真容又能亲自一验古方的正确与否,自是高兴不提,一口就应承下来。
而越宁刚刚自符离回来,不想还没歇上几日就又要出远门,还是要为一个战俘再奔波一路,虽然刚刚才对郑海说过要"做好奴才的本分",心里毕竟不乐意,连话都回得有些僵,只道:"臣遵旨。"
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可皇上,今早臣听杜太医说过,似乎这'独龙珠'才成株,而如今离上次成株的似乎还差了三年……"
任极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那又如何,天底下'独龙珠'难道就那一株不成,我就不信'五老峰'上找不到今年成熟的!"
越宁知道自己越了界,只道:"臣多话了。"便立即闭嘴。
等三人出来,越宁有些气闷的决定出去走走,郑公公忙着去张罗路上所需,杜太医则是借口走前替病人诊诊脉,兴高采烈的往偏殿赶,一进偏殿,就拉着刚刚从小厨房出来的莫言到拐角:"莫丫头,皇上要我明天就启程去采'独龙珠'。"
莫言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不敢相信:"明天便启程,这么说皇上是答应了?"
杜太医已经高兴得胡子都翘起来:"自然是真的,我刚刚从皇上那回来,才领的旨,明日便要赶往滇地上'五老峰'。"
这消息自然是大好,但莫言过后又担忧起来,将杜太医上上下下看过一遍:"杜太医,你刚刚才从符离回来呢,现在又赶去滇地,那里听说多半都是山路,陡峭难行,这一路赶过去你身子受得了么?"
杜太医跟着莫言的眼光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一通,会过意来佯怒道:"小丫头你看什么?我老虽老,身子骨还是壮得很,再说我又不用骑马,车去车回不有受不了的?!"
莫言吐吐舌头,赶紧赔笑:"是是是,杜太医您老当益壮,莫言真是失言该打,要不,我这就准备些各色点心,给您老路上吃,如何?"说完不等杜太医回答,一溜烟的又溜回厨房里。
杜太医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叹气摇头回到正堂,柳莺正在里面服侍莫纪寒用午膳,见到他来笑道:"杜太医,和莫言说完话了?"
杜太医点点头,坐在一旁道:"听莫言说莫将军最近身子没有什么不适,等吃完饭我再把把脉,看用不用调方子。"
"那正好,杜太医,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在这里用些午膳,我这就去取碗筷来。"
杜太医应了一声,等柳莺出去后想找个话题说说话,思忖着要不要将消息告诉莫纪寒,后来又想到以前自己从未跟他深谈过,还是作罢只默默坐着。
不多时柳莺和莫言就拿着另一副碗筷并几碟热菜进来,将东西一一摆好,杜太医和莫纪寒一言不发的吃饭,她们两人也一言不发的立着。
等到吃完饭,杜太医整整表情向莫纪寒道:"莫将军,老夫为你请请脉。"
莫纪寒看了他一眼,将右腕伸了过去,杜太医搭上两指,由于经脉一直被封着,脉象仍与平常一样虚且浅,所以他并未诊多长时间便将手收了。
想到等他回来后要重新用药,杜太医斟酌片刻,决定按医书上的方法改过药方重新调整他的身体,于是一边提笔写药方一边道:"最近我要出门一趟,所以想想还是提前把方子换过吧。"
"这方子有些刁钻,不光煎起来要比平常加倍小心,莫将军你吃起来也要仔细些,用下去后经络会有麻痛感,或许还会有些痒,别试着去相抗,尤其你如今经脉被封,不要强行运气,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莫言,方子收好,我的随身小僮会留在太医院,日后你就找他抓药。"莫言点头,拿起药方看过一眼后不由主瞪大眼,动了动嘴唇没出声,只小心的将方子折起收好。
杜太医写完方子便起身:"我也该回去准备起程的事宜,这便告辞了。"
莫言收拾纸笔:"杜太医,那我送你出去。"
一出门,莫言一把拉住他,神情紧张:"杜太医,你这开的什么方子?为什么连蝎子尾蜈蚣足都有?"
杜太医神情也严肃起来:"这是用药之前的底子,主要就是冲开淤滞调理经脉,是按医书上的古方开出来的。不过莫言,我得说句,以前我没遇见过这样的病例,所以这方子我也是第一次用。"
莫言眼睛瞪得几乎脱眶:"你是说这方子还没给别人用过么?"
"自然是真的,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宫里,给诊脉的都是普通人,虽说疑难杂症难不倒我,但哪里见过什么内力被困经脉受损的,老实说,我的把握也不大啊。"
"杜太医,这可是人命关天啊,您没把握怎么敢把这样的方子开出来?"
"莫丫头,我若不把这方子开出来,在这宫里又有谁能治得好他呢?"
莫言一时无语,杜太医拍拍她的肩膀道:"不管怎么说,那古方我查过很多医书,也先拿活物试过药了,应该无事的。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一试了。"
莫言看看手中的方子:"那、那些东西的量,能不能减减?"
"我已经斟酌着减了,我算过,这一去一回恐怕得大半年,慢慢调理经脉应该也行得通,没用那么猛的药性,可不能再减,再减就无用了。"
说着杜太医就从身上摸出三副药包来:"莫丫头,就送到这吧,你该去煎药看火了,这是我先配好的三包,记得这药一定要五碗水煎成一碗服下,得要将近二个时辰熬火。明天我就走了,这三包吃完后便去找我的小僮抓药,要有什么症状不对就立即停下,让药僮通知我,等我消息再说。"
"嗯,我都记下了,那……那杜太医你慢走,回头我把做好的点心让药僮给你捎去,我这就去煎药。"
莫言回去后拿着那几包药摇摆不定,正巧柳莺从厨房洗完碗出来,见她在外面转变奇怪问道:"小莫,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莫言一见她,赶紧把药包往她怀里一塞:"柳姐姐,正好你帮我煎药,要五碗水煎成一碗,我去给杜太医做些路上吃的点心。"
柳莺将药包接过来,满脸无奈:"你能不能稳重点,整天这样冒冒失失的。"话未说完,莫言已经跑远了。
将药包一打开,柳莺立即被里面冲鼻的药味薰得差点将药包丢掉,她还没看过方子,并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东西,但一看里面便觉得那些药材都长得奇形怪状只觉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识的不敢深究,端来药罐加上水便把药都投了进去。
但最后煎好药时,还是莫言捏着鼻子将药端给莫纪寒,他正按着老习惯坐在窗前,似是没有闻到那种刺鼻的味道,只转过头面对莫言问道:"小莫,刚刚杜太医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要出去,是去哪里?"
莫言低着头将汤药放到桌上,含糊道:"没什么,杜太医老家里有些事要赶回去。"
莫纪寒神情冷起来:"小莫,我眼睛不瞎,杜太医的表情我看得清楚,刚刚你说要去送他,只是送他而已?"
莫言对着他不知怎的就说不出假话来,支支吾吾好一阵终于还是把实话给说了出来,小心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莫纪寒先是没有表情,突地冷笑起来:"任极想医好我?"
莫言以为有望,没有留意他的语气就急忙点头道:"是啊,皇上一直记着将军的伤呢,所以这一回来便要人去寻药了。"
"记着伤?他是一直记着我病怏怏的摆布起来不痛快吧,就算他真是好心,我莫纪寒也承受不起!"
说到这里突地自窗边站了起来,盯着莫言道:"我不等了,小莫,我要出宫!"
第 47 章
莫言愣愣地看着他:"大哥你要现在就出宫?"
"不错,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也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纠葛,小莫,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得出去。"
面对莫纪寒越发严峻的表情,莫言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你的伤……"
"我的伤我清楚,死不了人的,这你也知道。"
莫言却焦急起来,拉住莫纪寒的袖子肯切地道:"我当然知道,可这伤虽然不治不会要命,却会折磨你一辈子,大哥,不过几月而已,为什么不愿多等等?!而且现在的情况,就算我把你送出了,你带着一身伤和没法用的内力又能跑多远?"
"莫大哥,你听我一句,先安心留在这里把伤养好吧。要不,你就算见到了嫂子,又能如何呢?带着她你更跑不远的,还要累她整日为你忧心,这不是、这不是……"莫言一时情急,陶然间突然想不起那句词怎么说的,越急脑子越乱,最后索性跺跺脚撒泼般的道:"我不管,你就呆在这儿,伤不好我绝不帮你出去!"
这是莫言第一次在莫纪寒面前发脾气,莫纪寒始料不及,倒把自己的打算给忘了个干干净净,只能有些呆怔的看着莫言从眼前跑出去。
晚上时,莫言端着晚膳在前厅探头探脑往里张望,柳莺不明情况,也跟着莫言躲在旁边往里望,悄声问:"莫将军今天是心情不好么?"
莫言见柳莺正伸长了脖子打量,顿时尴尬起来,支吾道:"也没什么,我这就进去。"只好硬起头皮走到内室,把声音放得低低的:"莫大……将军,用晚膳吧。"
莫纪寒仍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闻言点头道:"好。"
这一声"好"让莫言知道他没有生气,心里这才松下口气,语调也轻快起来:"那将军快来趁热吃,柳姐姐今天做了八宝酱鸭,味道可香呢。"
等到吃完,柳莺收拾碗盘,莫纪寒把莫言叫住:"小莫,你说得对,我今天早上太过冲动了,抱歉。"
莫言却被他的道歉弄的手忙脚乱:"别别别,大哥别这样说,早上我说话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说不帮你出去,可我真不是这样想的。"
莫纪寒微微一笑,便又将头转向窗外:"这事便不再提了吧。"
莫言看着他的表情,那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落寞沧桑,让她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张张嘴最后只道:"莫大哥,你要多休息,心事想多了对身体不好的。我、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没想到话音刚落,门口有人接道:"怎么,莫将军竟有心事,是朕招待不周?那实在是委屈莫将军了,但不知将军有什么心事,朕定当竭力。"
莫纪寒和莫言齐齐变色,他们没听到柳莺的通报,不知道任极究竟听到了多少,尤其是莫言,想到自己刚刚似乎说了什么出去不出去的话,双腿已经摇摇欲坠。
战战兢兢的在行跪礼的时候偷看了一眼,见任极表情正常,但这个皇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莫言心仍是提着:"皇上。"
任极斜斜靠在门框上,眯起眼睛敛去所有表情道:"莫言,莫将军有什么心事想来是断不会告诉朕的,不如你来说说,莫将军是有什么心事放不下,朕自当竭力,若不能让他感到宾至如归,那朕这个主人的待客之道实在是做得失败。"
莫言对着任极脑子已经乱成浆糊一团,不敢说假话更不敢说真话,背上的汗浸了一层又一层,好容易才找到个说法:"回皇上,将军整日坐在窗边甚少言语,是以奴婢才有此猜测,不敢想会有福气能与将军分忧。"
任极的目光早已自她身上移开盯到莫纪寒身上:"是么,莫言,那就是你的失职了。"
莫言跪在地上全身一僵,心头猛跳起来,体温似冰,眼神一点点的变得绝望:"皇上说得的,是奴婢的失职,请皇上治奴婢失职之罪。"
莫纪寒的脸色也已铁青,狠狠的对上任极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两人相峙一会,任极先转开目光,对莫言道:"罪虽要治,不过你照顾莫将军一向有功,就今晚在前厅跪一晚吧,日后要记得不可疏忽。"
莫言心里这才肯定任极不过刚来听到自己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捡回一命,心一松脚底就越发软了,对着任极嗑了个响头道:"奴婢谢主龙恩。"说完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手脚并用的慢慢挪到了前厅里。
莫纪寒一直看着莫言到她的身影自拐角处消失目光也无法收回来,任极却已经施施然的走到他身边去:"怎么,莫将军对这个小宫女感兴趣了?"
莫纪寒抿紧嘴唇几步跨到另一边:"这笑话由皇上你说来真是大失身份。"
任极心里在话出口时就已经懊恼万分,莫纪寒的话听在话里更是觉得刺耳,哼了一哼换个话题:"莫将军,何以心事重重?是在担心曾经的符离皇帝还是在担心现在的符离百姓?或者,又在想你那个'有缘无分'的夫人?"
他将"有缘无分"四字咬得极重,然后又续道:"朕要猜得不错,能让莫将军如此挂心的恐怕也只有夫人了,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说到最后,自己都听得那些话里的酸味十足,酸得他连表情都有些僵,但又确定自己说的是事实,一时酸进心里去,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莫纪寒对"有缘无分"四个字也格外敏感,在任极的宫中呆得直久,他对前途就越迷惑没有把握,尤其任极带给他的伤害羞辱是刻在心上一辈子也抹不掉的伤,也是最难以面对轻裳的一块,任极无疑是在生生揭开他的疮疤,想以欣赏他的痛苦为乐。
咬了咬牙,莫纪寒冷声道:"多谢关心,但我和内子之间是我们的私事。"
"哦?意思是不容他人置喙吗?"
莫纪寒没有回答,不过看了任极一眼:"但不知皇上你今晚来此所谓何事,总不是只想说这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任极一向对于自己的自制力向来自傲,但在面对莫纪寒时总维持不到一时半刻,尤其这样冷冰冰的态度,既惹得他心痒难耐想要将人狠狠压在身、下肆意妄为,又恨他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恨不得将他掐在手里揉碎了。矛盾的心思难以理清,搅得他不得安宁。
这次来,也是鬼使神差的,明明因为刚攻占符离,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和官员任命都等着他拿主意,御案上的奏章折子堆得已有半人高,偏偏脑子里绕来绕去的都是这个可恨的俘虏,不受控制的就这么走了过来。
本来来了也只打算看看就走,但没曾想一来竟就看他正对着小宫女笑,他的笑是他自上次一瞥后也不知想过多少回却不曾得见的,竟就这样笑给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看,心火冲起之下想也不想的便开了口。
话一起说就收不住,如今被莫纪寒这么冷冷的回过来,更加的心气难平,冷笑道:"怎么,朕一定要有事才能过来?偏偏朕今晚就是只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莫将军是想对朕下逐客令吗?"
莫纪寒一心想他快走,却顾虑着跪在前厅的莫言,刚刚任极在他面前对她施以威压,不过就是想籍此提醒他拥有绝对的权力。虽然愤恨,却不得不低头。
"皇上既然是皇上,自然能随心所欲,莫某人不过一介俘虏囚徒,岂敢随意置喙天子之事?既然皇上觉得这里不错,那自是爱留多久留多久,至于爱说什么,莫某人也岂敢有不听之理?"
莫纪寒说要洗耳恭听,任极却反而没有话可讲,一时憋在原地火气直窜,烧得两眼发红,头发都几乎快竖起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应该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那一个,却硬是被自己的俘虏三言两语就堵得无话可说?明明搞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又为什么在本该处处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控制不住自己,一次次地把这个男人推得离自己更远?!
莫纪寒三个字在他的脑中心中来来回回,真是让他又爱又恨,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咬牙切齿:"莫纪寒!"
莫纪寒知道自己不该对任极的话有任何回应,他本可以对任极的任何话都听而不闻,却总是下意识的想要挑起他的怒火,他的愿意不过是只求速死,但在数次都不成功后连他自己都已经弄不清楚这样一次次踩上任极的底线为的是什么?总是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前,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这一次,他也没有忍住,转头直视任极:"皇上有何指教?"
他本以为又会像从前一样会掐住他的咽喉,或许还会更糟,可没想到,任极杀人似的目光虽然狠狠钉在自己身上却在半晌后不过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的松口气,莫纪寒来不及细想任极为何会走,赶到前厅去拉莫言:"小莫,你起来吧。"
莫言却直摇头:"不不,大哥,我还是跪着的好。"
莫纪寒一用力就将她提起来:"他既已走了你还跪什么,他要你跪,不过是做给我看的,现在没必要跪了?"
"啊?要我跪给大哥看?这是什么意思?"
莫纪寒疲惫的揉揉眉间:"没什么,不懂便不懂吧。现在虽然天热,这样跪着对骨头也不好,早些休息去吧。"
任极挟着一身不是怒火的怒火回到御书房,郑海一见他脸色便知道这皇上心情又不好了,老老实实站着不多半句话,心下庆幸把那帮大臣都挡了回去。
"啪啪啪"数声,案几上的折子被任极掀了一地,郑海跟在后面收拾,任极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告诉下面的,不要什么狗屁事都往上报,朕养着他们是让他们吃干饭的吗?!"
第 48 章
那一夜自任极走后,莫纪寒一夜无眠,不知怎的,满脑子都是任极刚刚的表情语气,只是只要想起来,他心中莫名的惧意就会越来越深,恐惧的寒意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逃开,越远越好。
这种感觉委实可怕,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密密的沿着经脉爬上脑髓,"腾"的一声莫纪寒自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急促呼吸,伸手一抹,额头上已渗满了冷汗。
本来听了小莫的话想要等伤完全再好走,如今这一念头被完全打消,猛地掀被而起走到窗前,窗外月色明亮,却似照不进泼墨样的夜色里。莫纪寒有种预感,若是他现在不逃。恐怕他就得在这样的浓黑中过一辈子。
莫言的帮忙恐怕也并非那么可靠,看来还是要靠自己之力,最起码也能多条退路。只是,虽然现在的监视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密,但上次逃跑的路线已经不能再用,他要怎么样才能再找出一条路来?
情急智生,灵光一现间莫纪寒猛的想起有几次郑海来这偏殿时似乎并非从正门进来的,而是自前院的花园里突然就出现了。
但他一向待在屋中,只是偶尔听脚步声的方向有不同,却没有见过郑海从哪里出来,想到此处顿时懊恼不已,自己以前都是在梦游么,竟然一直没有想过要深究!
外面月上中天,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莫纪寒在窗边屏息打量半晌,确定外间没有任何监视的暗卫,便拿手一撑窗棂轻松翻了过去。
在这偏殿关的时间长了又是内力全无,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任极也不喜自己寝宫里总有眼睛在暗处盯着,一来二去的,暗卫已经撤得十之八九,这大概算是现在唯一有利于他的地方吧。
虽然确定无人,莫纪寒行动起来仍旧十分小心,走路几乎落地无声,慢慢的靠近了印象中郑海突然出现的位置。
那是一条□,不长,却很密,如今正是长势最好的时节,开放的繁花盛放香气袭人,都是枝叶荣荣,莫纪寒睁大眼睛一点点的看过去,只是晚上的月光光线微弱,实在很难发现蛛丝马迹。
足足找了几乎有一个时辰,莫经寒不得不放弃的从那条□里走出来,决定还是白天的时候再过来一探究竟。
第二天一直等到午膳后,莫纪寒才说要到花园里走走,因为之前一直闷在房间,莫言她们本就有些担心,现在听说他要散步,莫言只当是自己劝说的话起了效,自然不会去多想,欢喜的答应下来,连茶水点心都准备妥当了。
郑海从密道来的时候很谨慎,莫言柳莺谁都没有看到过,想套她们的话是不可能,莫纪寒在后院转了个圈,然后踱到前院去,慢慢靠近那条□。
这些地方每日都有人打扫,便是有密道那也会建得十分隐蔽,绝不会叫人轻易发现。莫纪寒极尽目力,在每一处地方缓缓扫过。
地上的落叶都被扫得干干净净,砖石小道很是整洁,就连旁边的花树下都没有浮土,更别说有什么痕迹了,在来回两遍后莫纪寒仍是没有发现,又不能在此再久呆,不由有些焦急起来。
小莫这时过来找他:"莫将军,你喜欢这里么?前面走几步正好有个凉亭,不如就在上面吃吃点心休息下。"
莫纪寒正愁没有借口在这里多留一会,当下点头答应,顺着小莫的话抬头,果然看到眼前不过几步远的地方真的有座小凉亭,在略高的斜坡上,正好能将四周的景色收尽眼底。
跟着莫言绕过一株丹桂时,眼角忽然瞟到立在后面的小假山,不由心中一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随着莫言上到凉亭里。
当天晚上,莫纪寒再次偷偷来到了花园中,迅速的来到那座小假山前,仔细打量一阵后果不其然的发现了一个地方。
那小假山本是为造景设的,花园不大,它也造的小巧,不过比人稍高,一丈不到,中间的空隙空洞也都不大,后面却有极大的一道空隙,容一人进出不成问题。
莫纪寒在园中没有别的发现,这假山是他唯一的发现,是以一看到那道空隙,没有求证他就认定了这正是密道口。
然而进去没多久,就被交错的石块挡住了去路。洞中漆黑,极尽目力也无法看清楚,摸索半天找不到机关一类,莫纪寒只得无奈退出,却不肯放弃,硬是认定了这处定是密道口,决定明晚带上火折子再来。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晚上带着火折子再来时,火光亮处有一块小石明显是经人常年摩挲过,光滑的发亮,伸手扳去扳不动,反手一按,面前曾经交错嶙峋的假山石立刻无声无息的滑开,露出一条黑洞洞的走道。
莫纪寒毫不犹豫的走进去,这密道很狭窄,但干净通风,显是常有人走动,不过并不长,没有多长时间便已走到尽头,同样有一颗经常年摩挲的小石头作为机关,一把按下去暗门就滑开,些许光线漏了进来。
莫纪寒立刻熄掉火把,闪身融进周围的阴影中细细观察。这是宫中的一处夹道,很是安静,只有几盏宫灯闪着幽光,想来应该是一处偏僻的所在,他所在的位置正是墙边的阴影下,沿着墙边走上一段,有一个拐角,由于宫灯照不到很是阴暗。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往前,一阵又轻又快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莫纪寒先是心中一惊,但听这脚步声不像是会武功的人,便直接再次将身影没入黑暗中。
来人身姿轻盈苗条,站在拐角的暗处不住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没一会,果真有另一人在暗中遮遮掩掩的匆匆赶了过来,一进拐角就小声叫道:"若樱姑娘。"
半夜会在此处碰面自不会商量什么好事,莫纪寒没有兴趣听这些宫中的尔虞我诈,看今晚是没办法再往前了,于是一声不响的按照原路退了回去。
这次他决定不再性急,待到探清地形一切都计划之后再做行动,当然,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让他规划到巨细靡遗,时间,仍然是紧迫的。
自偏殿回来后,任极的脾气越发的阴晴不定起来,三天里上上下下都是战战兢兢,不少人拉着郑海打听,这不是才拿下符离,难道如此大胜也不能皇上心情多好上几天?却是只得到郑公公的摇头叹息,无解。
这日任极在看奏折时又在神游物外,鸣枭匆匆赶过来:"皇上,臣有事要报。"
任极有些无精打采的回神:"说吧。"
"回皇上。董贞妃那里似是开始有了动静,昨天深夜若樱又去与夏昭仪身边那个小宫监叫小海子的碰了面,想是不用多久就会动作。"
任极与上次相比显得兴趣缺缺:"不过是两个后宫的女人无聊打架,等她们真闹起来再说,以后不必拿这种事报我。"
鸣枭滞了滞,他是自越宁走后接的手,早些时候就听说皇上心情不佳,今天得见果不其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但是另有一件事,臣觉得还是报与皇上的好。"
那也是越宁走前千咛万嘱的,再三强调无论大小,只要与那个人有关,就一定要报给皇上知晓。
不等任极再发话,鸣枭赶紧接下去:"昨晚手下监视的时候,除了若樱和那个小海子,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哦?是吗?是董若羲还是夏蕴荷?"
"都不是,他们看见的是莫纪寒莫将军。"
"莫纪寒"三个字一出来,任极顿时瞪大眼,无精打采瞬间一扫而空几乎是用吼的:"什么?你刚刚说见到了谁?莫纪寒?!他在哪?"
鸣枭耳边轰轰作响,越发的不敢耽搁,任极话音还同落他就赶紧接话:"没有看错,确实是莫将军,他们先也不敢肯定,一路跟至偏殿才确定的。"
任极已经从他的龙椅上跳了起来:"是在哪发现他的?快说!"
"是在皇上你的寝宫和后宫之间的一条夹道上,在东北角靠近冷宫,平日里就没什么人来往。"
任极咬牙切齿:"好个莫大将军,真是有能耐,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跑出去,若不是早先朕叫人盯着那两个女人,只怕还没人知道!"
来来回回的转了几个圈后任极怒道:"看来偏殿莫大将军是觉得住得不舒服了,鸣枭,带两个人,将他'请'到朕的寝宫去好好照顾!"
鸣枭被任极的决定弄得一怔,这莫将军竟是已经重要到如此地步了么?正觉得不妥想要开口阻止,任极却先开口道:"不必,就这样吧,莫纪寒的事情你们不必再管了。"
两个决定大相径庭,鸣枭一呆,小心求证道:"皇上,不用加派人手监视起来么?"
任极挥挥手:"不必,朕再说一遍,他的事你们不必再管!"
待到鸣枭退下去,任极的愤怒才化作冷笑:"莫纪寒,你好本事,这次朕不用任何人,倒要亲自看看大将军你还有些什么能耐!"
第 49 章
当晚,莫纪寒在两个小宫女都睡下后,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衫再度穿窗而出,这次轻车熟路,并没有带火折子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密道的开关,不用多久便再次走到了那条夹道。只是他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道正有道阴翳的视线一直锁在他的后背上不放。
这夹道的灯光似是比昨晚要黯淡些,许是今晚风大的缘故,被吹熄了烛火的灯笼晃晃悠悠的在月光里泛着白光,为初夏的夜平添几丝冰凉。
顺着阴影往前直走,莫纪寒发现夹道比自己想象的要长得多,除了偶尔闪躲匆匆而过的宫人,这夹道走了近一个时辰竟还没有到尽头。
正想着,面前出现了两条岔道,极目一望,左右各延伸自视线以外,一模一样的两条路,根本不知道会通向哪个地方。
停下脚步,莫纪寒皱眉,正在他拿不定主意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时听到也是这辈子最不愿听到的声音轻轻响在他背后:"左边是往后宫去的,右边则是通往外宫的,莫将军是打算走哪一条?"
莫纪寒不敢置信的转身:"任极?!"
"是朕。莫将军既有雅兴深夜游宫,寡人岂有不相陪之礼。敢问莫将军是想走哪一边,朕也好陪莫将军走一走。"
莫纪寒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原地僵硬如石,任极却是一步步逼上前来,微弱的光线将大片的阴影投射在他脸上,越发显得表情可怖,那丝笑意只如噬人。
说话间,任极已经走到莫纪寒面前,伸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道:"莫将军不说话怕是没有想好,那不如朕来个提议,不如随朕先到正宫去看看。"
话音未落,已经不容拒绝的拉着莫纪寒纵身跃上墙头,凉风扑面,莫纪寒一惊这才记起挣扎,腰却已被任极另一手钳得极牢,反抗不得的被他带着在宫墙之上飞跃,他一个多时辰走过的路,几个起落间就化为了泡影,令他心惊的熟悉景色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这次,任极却没有将他送进偏殿关押,竟是直接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就寝处——昭德殿的正殿内。
飘扬在眼前的层层轻纱帐幔是莫纪寒这辈子最不敢去碰触的噩梦,被他强行埋进心底深处,本以为已经能不当回事,却不知意还是这般脆弱,几缕轻纱,就轻而易举的挑起了最不堪的记忆。
莫经寒已是脸色惨白,任极却恶意的续道:"这地方虽然莫将军来过,但想必印象还不深,不妨就从这'旧地重游'开始。"
"旧地重游"四字犹如重锤重重敲进莫纪寒耳中,当即醒悟任极的打算,然后不待他反应挣扎,眼前一花,在一声闷响过后身子已经被成堆的软枕和锦缎包围。
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慌,手肘一撑急欲起身,然而刚刚坐起,任极就已经扣住他的双肩将他再度压了回去,然后,狠狠的,咬在了他的嘴唇上,血腥味瞬间充满两人的嘴角鼻腔,激起一波狂放的侵略。
为了阻止他的反抗,任极不客气的用了千斤坠,内力一吐莫纪寒只觉得自己的胸骨几乎被压碎,扣住肩膀的两只手让他不自觉的想到了当初冰冷的铁链,恐惧厌恶一起涌上,不管不顾的就想要将任极推开:"你给我滚!"
任极却是丝毫不为所动,龇牙笑道:"怎么,莫将军不是想在宫中游历一番么?朕自然要让莫将军好好参观参观,这主宫之位若不好好看看,岂非可惜?"
这话说得极其隐晦,莫纪寒半天之后才在任极伸手解他自己的衣服时猛然会过意来,羞愤之余热气上涌,气力陡然加大许多,竟然真的挣出一只手来,想也不想的就是一掌劈过去。虽然内力全无,这一掌却是又快又狠,誓要一掌劈断任极的颈骨而后快。
然而没有内力,再快对任极也是毫无威胁,在掌风堪堪扫到他的脖颈时,任极反手一抄莫纪寒的手腕就再度落入他的掌中,被压向了身侧。
与此同时,一直被啃咬的双唇被成功叩开,根本算不上有经验的莫纪寒狼狈不已,头颈被压住,只能徒劳的闪躲着口腔内的掠夺,几番逃脱几番被抓,最终被迫缠绕摩挲,吸吮水声由小渐大,在他脑中轰鸣如闷雷。
任极一吻结束,还意犹未竟的在他唇间轻舔,之后才道:"莫纪寒,敢叫朕滚,你最好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
说着就已经动手去撕开他的衣服,初夏的衣衫已经渐薄,不几下就成了一堆碎布:"既要逃跑,总要先学会避人耳目才是。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中军帐内我说过的话,你若要逃,就该有别被我发现的本事,一旦被发现,你会怎样?!容朕再提醒一句,或许不止你一人会怎样。"
莫纪寒早将那天的事抛到脑后,如今被任极提醒,所有的情形立刻历历在目的在脑中重现,四肢阵阵发冷,一时动弹不得。
这正给了任极大好机会,趁他没有反抗,一举将已成破布的衣服扔下龙床,手抚上结实紧绷的小腹,感受那里剧烈的起伏,眼睛微微眯起:"朕向来一言九鼎,你既然被抓,那接下来的惩罚就该好好受着。"说话间手上一个用力,猛地拉断了腰带。
布料被扯断的声响让莫纪寒回神,顿时气血全往脸上涌,奋起格开任极那双肆无忌惮的手:"别碰我!"另一手顺势捞起床单胡乱裹在身上就地一滚靠向床沿打算趁势下床。
任极见他一逃再逃,心中早就光火,现在被他挣开更是越发恼怒,伸手去抓却只扯下一条锦绸布片,当即低喝一声举拳直击莫纪寒的腰眼。
虽然他没用内力,但这一拳去势奇快,莫纪寒衣装不整行动不便,没法完全闪躲,虽然避开大部分拳力那一拳却仍是擦身而过,他的动作也因此缓上了一缓,任极立即追机,另一拳紧随而来,不偏不倚的重重砸在他的腰眼上。
莫纪寒闷哼一声强撑着不倒,任极冷笑:"怎么,还以为逃得掉?"双手齐出,将人再度扳倒,整个人压上去。
面对莫纪寒如要喷火的双目,任极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旋即又被火气烧得干干净净,狠狠道:"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一日你没有逃出这启梁去,一日你就是我的囚犯,就得遵守我定下的规矩!"
莫纪寒在专心相抗上,没有发觉任极话说已将"朕"换成了"我",一心想要压制他的任极本人也同有发觉,只顾钳住莫纪寒的双腕,将那可恶的床单扒下来。但听"唰"的一声,裹在莫纪寒身上的那床质地上品的锦绸在任极一抓之下顿时成了两张破片,将莫纪寒的身子再度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任极面前。
经过一番挣扎打斗,露出的肌肤纹理在烛光下现出惊人的光泽来,恰到好处的肌肉和覆盖其上的紧致肌肤都在显示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健康充满力量的年青男人。
任极几乎是贪婪的将目光集中在这具身体上,这也是莫纪寒最无法忍受的目光,立即的,双拳直冲任极的门面而去,羞愤交加下,拳速力道都骤然达到极致,让人避无可避。
任极一惊之下身形急速后仰却也没完全避开,右拳挨上鼻翼,一声不算小的着肉声响彻室内,同时他也尝到了自己的血味。伸手一摸,竟是被那一拳揍得出了鼻血。
任极神色尚算淡定,一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渐趋凶残,咬牙道:"好、好,这也算是朕挂彩挂得最重的一回,莫将军好本事。"
前话说完,出手如电扣紧莫纪寒脉门,冷眼见他脸色发白,没有丝毫怜惜的"啪啪"两声卸下他的腕关节,将那些仍挂在身上的破布统统扔下地,强行挤进他的双腿中,续道:"朕自然是要加倍奉还的!"
所有的话所有的动作,只换来莫纪寒狠狠的一个字:"滚!"
任极将他双臂反剪,拿之前拉断的腰带紧紧缚住,面色狰狞可怖,掐住莫纪寒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爱叫爱骂都随你,朕不会点你哑穴,因为,"说到这里突地笑起来,森森道:"过会儿朕还要听你叫床,说实话,将军你的叫床声当真不错。"
见莫纪寒立刻就死死咬住了双唇,任极笑得越发邪佞,存心要将莫纪寒逼入死地:"咬着有什么用,朕想让你叫的时候你自然得叫。"
再没有多说一个字,俯低身子咬住他胸口一侧的红珠几番蹂躏后施力,牙尖刺进乳晕,等到血珠渗出来,又是轻轻一舔。
莫纪寒被任极用话激得脑中乱作一团,什么都没法想,连寻死都忘了,只顾着紧闭嘴巴不发出声音,但在情事上他又哪里是任极的对手,只觉胸口刺痛后又带着丝丝酥麻,全身猛然一紧,虽然把声音压了下去,身体却还是克制不住的微微发起抖来。
任极换另一边咬住如法炮制,一只手开始在他的腰间来回,半晌抬头舔唇道:"怎么?才刚刚开始腰就忍不住挺起来了么?"
本来恐惧的颤抖被任极说得极是下流,莫纪寒连眼睛都紧闭起来,只当自己聋了,但下意识的还是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不想却抖得更厉害。
不必他睁眼,任极着迷的看着他频频颤抖的眼睑和睫毛,这还不够,他想看的远远不止这些。
下个瞬间,紧闭的眼睑猛地睁大,喉间低低一声痛苦的呻吟,脱臼的手腕费力的开始挣扎,试图将身上的男人掀下去。
任极与他相对极近,呼吸相闻,只用一只手就将他的挣扎全数压下,另一只手粗暴的在他体内开始进出,话语残忍带着血味:"看,这不是要你叫就叫了。"
睁开的眼睛里如他所料般的不屈,也带着他最想看到的水光,混合成一种让人想极力折磨欲罢不能的诱惑,不过被这样的眼神看上一眼,他的下、身就已经瞬间肿胀得发疼。
这本就是一场惩罚,自然没有怜惜,任极当下就将自己的衣物一并除去,强行将抗拒的双腿打开,挺腰进去。
被钝器劈成两半的钝痛永远让人无法忍受也无法习惯,身体痉挛不已,下意识的收缩排拒着侵略,短促的痛呼冲出喉咙:"啊!"
似是被这一声刺激到,任极低喝一声再一个用力将自己完全没进去,这次,他不再想着什么狗屁的征服,再没有意志上的较量,直接拉出少许又狠狠撞进去,他现在要的,只是完全的占有。
一场单方面获得快感的□就此展开。
肉、体的碰撞声在动作渐趋流畅后渐渐增大,不时伴着几声粗重的喘息和破碎痛苦的低吟,血腥味四散开来,恍惚中有一种被啃噬得皮骨不剩的错觉。
任极不知饕足,莫纪寒隐忍痛苦满是冷汗的脸庞越发激起他的兽性,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与自己融为一体,这样就再不用看见他的反抗和倔强,自己也不用次次失控了。
只是这一次,他也已失控。
即使得不到回应,能得到这具身体仍让他兴奋,深埋在莫纪寒体内的器官最能证明这一点,几下动作下来已是越发的壮大热烫,这是任何女人都无法带给他的刺激,只为这,他就要将这个男人困在身边一辈子!
莫纪寒的神智已经不甚清醒,冷汗早将全身浸透,被压在身下的手臂早已失去知觉,分不清疼痛和麻木之间的区别,只是被动的承受着一下又一下的冲击,偶尔发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微呻吟。重复的侵略在他的意识里,成了永无止尽的折磨,甚至连任极最后从他身体里退出来,他都感觉不到。
任极终于尽兴,却舍不得退出来,伏在莫纪寒身上良久体味着余韵,前所未有的慵懒让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不过这一切,都在他瞥到莫纪寒后瞬间消散。
一直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已经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唇色苍白沾着干涸的血色,双臂还被反绑在身后,被强行打开下、体处更是血迹斑斑,混着丝丝缕缕的白浊蜿蜒而下,显得狼狈凄惨。
任极额角猛跳,几乎是用咆哮的:"该死!"撑起身子退出来,将莫纪寒被反绑的双手松开,几乎都不敢看那红肿的手腕。再伸手一探,脉搏几乎虚弱得让人感觉不到。
捡起散落一地的零乱布料胡乱盖在莫纪寒身上,大叫一声:"来人!"
守在门外值夜的小宫监慌忙应声就要进去,不料大门被从里打开,打眼就看到皇上阴沉凶煞的脸露出来,对他恶狠狠道:"给我打盆热水,就放在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还有,给我把郑海叫过来。"
小宫监不敢有异议,尤其任极脸色更是让他几乎吓破胆,连滚带爬的跑去办事,抓了个人吩咐热水后,飞奔去找郑海。
郑海睡眼忪惺的被从床上拉起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妥当就被小宫监拉得直奔任极寝宫,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这皇上又发了什么脾气,竟将人吓成这样。
刚刚到寝宫前通报,门就被猛的打开,任极用吼的对他道:"朕要去'五老峰'!"
第 50 章
天还未亮,宫内一片人仰马翻,值夜的、已经睡下的,全因为任极的一句话被叫醒,开始为皇上的再次远行做准备。
好在郑海颇有经验,虽然时间紧促,发起指示来却仍是井井有条,将路上的所需所用都安排妥当。
但这也是大耗精神,郑海只觉得自己这一年内简直老了十岁不止,只怕再要不了几天就得躺到棺材里。边想边叹气,然后认命的往偏殿去了。
与前殿相比,偏殿安静的不像话,所有人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郑海让值夜的小宫女把莫言和柳莺叫醒,对她们道:"赶紧收拾收拾,皇上要去滇地,天一亮就要动身。"
柳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问道"咦?我们也去?那莫将军谁照顾?"
莫言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赶紧道:"啊,我去看看莫将军。"话音未落拔腿就跑,连对郑海的礼数都忘了。
郑海也没心情计较,莫言跑得快,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只好跟着莫言跑到内室去,莫言正呆立床边,床上被褥掀开,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柳莺本来还在揉眼睛,这一下惊醒过来,一口气哽在喉间下不去出不来,差点昏厥过去。
郑海走过去看了一眼,才道:"刚刚跑那么快,我正要说,莫将军在皇上那里,也要一同出宫去的。行了,快收拾吧,这天眼看着就快亮了。"
郑海走后,柳莺还如在梦中,呐呐道:"天啊,莫将军明明是我们伺候睡下的,什么时候到皇上那去了?"
莫言猜都猜到八九分,低头收拾着床褥:"谁知道呢?柳姐姐,快听郑公公的吩咐收拾东西吧,天亮前得收拾好呢。"
柳莺方才回神:"哎呀,我这就去。"
在天刚刚泛起鱼肚白时,一队轻装的车队驶出皇城,不过眨眼功夫就已消逝在城门外。待到天刚放亮,一众臣子候在殿外等来的却是他们的皇上再度出巡的消息,而且这次还是微服,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出了宫。
那一声尖细的"暂不早朝"让所有重服在身的国之栋梁呆若木鸡,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的皇上竟然连个提前通知都没有就这样微服出巡去了。
在短暂的寂静后,"午阳殿"前哗声一片,众臣各自结成小团议论纷纷,欲探他人口风,想要揣摩圣意,也好为自己的下一步打打基础,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在心里悄悄谋划派出心腹去打探皇上的行踪。
宫中流言向来传得飞快,在大臣们都聚于"午阳殿"外打着各自的算盘的时候,后宫的妃嫔美人们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董贞妃在听到若樱的转告后如闻惊雷,呆坐原地半晌才神思有些恍惚的问道:"皇上就这么出宫了,就这么出宫了……若樱,你是不是在对我开玩笑?"
若樱瞧着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叹道:"娘娘,若樱是这么不分轻重的人么?后宫里现在沸沸扬扬的都传开了,没人不知道的。都说是皇上突然决定的事,晚上决定天亮就出发了,郑公公为这忙得焦头烂额,一宿没睡好。"
"是什么事让皇上突然决定微服呢,他不是才征完符离,现在举世太平的,这回来还没好好待上几天又跑出去?"
董贞妃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回来也就只见了我一面,然后就不声不响的出宫去,我、我在他心里算个什么?其实什么都不是吧。"
若樱在一旁快听不下去了,见她还有说下去的趋势,赶紧插话打断道:"娘娘,有些话还是放在心里吧,仔细祸从口出。"
董贞妃到底知道厉害,心虽不岔却是住了口,然而到底不舒服,不一会一双明眸里就凝了水汽,细眉紧紧蹙起:"可是若樱,我心里难过。"
若樱与董若羲一道长大,却比她大上二岁,是董大人特地挑选的,董若羲自小便是闺阁千金娇生惯养,她却不同,每每在董大小姐享受完一天甜甜入睡后,她就要开始接受各式各样的调教训练,务求人情练达洞息世事。一切的一切,都是董大人为了他的宝贝女儿能有个得力助手,能帮她攀上后位。
此时若樱见她真情流露,不由暗中叹息,如此感情用事,她便是倾力相帮,只怕董大人的算盘还是会变成镜花水月。
也就在这同时,她的心里也升起了一丝丝的不耐,想她辛苦十余年,到头来竟是为他人作嫁,机关算尽到最后,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虽然董大人将她一个孤女施以厚恩无微不至的抚养教育,可说穿了仍是为的自身利益,等到他到得这利益,自己这个对他再毫无用处甚至握着他大量的把柄的人,还会有活路么?
一边转着自己的心思,若樱一边安抚董若羲:"娘娘,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皇上不能出宫一辈子,他一辈子得在这里过,有这么长的时间,你还不能得到他的心么?"
一句话说得董贞妃心下稍宽,握了若樱的手:"若樱,我爹当真没有看错人,以后给绝计不会亏待你。"
若樱咧咧嘴算是微笑回应,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轻声道:"娘娘,早膳快凉了,还是先用早膳吧。上次不是说时间嫌紧么,现在皇上又出了宫,少说又多出几月给我们布置妥当,到时必定能做到滴水不漏的。"
董贞妃连连点头回应:"说得在理,时间还多着呢,现下要紧的是要把那个碍眼的女人给弄下去。"
莫纪寒一直在昏睡,马车奔波也没醒过来,莫言得不到他的消息心里焦急却是无法,任极将自己和他关在马车上,凡事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这一路下来已过了三天,看得众人在心中连连称奇。
这也让莫言原本想帮莫纪寒的决心有些动摇起来,以往她对杜太医说的话,虽然有些捕风捉影,但多半都是为搏同情信口编的。可现在这样一看,竟似有成真的趋势,若是成了事实,自己还该不该帮他逃呢?
莫言越想脑子越乱,到最后头大如斗无法决择,正自心烦时,猛的听到前面车上任极大叫:"莫言,过来!"
任极这几天来却是什么都顾不上想,除去按时给莫纪寒仍然肿起的手腕上药,每天擦身换衣,剩下的时间他都几乎时刻关注着他的脉搏,稍有不妥立即以内力辅之。
自那夜之后,莫纪寒的心脉越发虚浮微弱,摸起来时断时续就像随时会停,让他越发懊恼自己的冲动鲁莽。
只是他虽想要息心照顾,奈何天生没伺候过人,三天折腾下来,莫纪寒更形苍白消瘦不说,连他自己都快不成人形,到最后不得不妥协,要找个人来帮忙。
莫言被任极的大叫惊回神智,喜得连车都不待停稳就跳下来奔去,攀上车辕就迫不及待掀帘问道:"皇上,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
任极满脸铁青眼冒血丝,语气显得极不耐烦:"你看看我有什么事要吩咐?"
莫言这才注意到他满脸煞气,赶紧移开目光,顿时就瞟到莫纪寒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任极不待她有反应,凶狠警告道:"现在你知道了吧。"
莫言咬紧唇把那声惊叫硬生生吞回去,僵着脖子点头:"知道了。"只回了任极冷冷淡淡的三个字。
任极根本没注意到眼前的小宫女正对自己有怒气,见她不动,正暗恼她没有眼力,莫言就挽了袖子从任极身边的水盆里拧了温热的巾子给莫纪寒擦拭,然后重新将皱巴巴的衣裤和被褥都重新换过,几个动作下来,硬是将任极给挤到了一边去。
车厢空间本就不是很大,任极堂堂一国之君被个小奴才挤到角落,心里越发的郁闷,又不能发作,只能将脸色拉得更黑。
眼看着莫言将手上的事情都一一做完,他立刻迫不及待道:"好了,你出去后就叫他们就地休整,和柳莺去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来。"
莫言并未多话,只施了礼便下车,车队停下后柳莺见她面色严肃完全不似平时的样儿,有些担心:"小莫,你这是怎么了?有心事么?跟姐姐说说,还是说……"说到一半瞟了任极一眼当做暗示,续道:"是不是?"
莫言只摇摇头:"柳姐姐,没什么的,只是连着赶路有些吃不消,我一不舒服就这个样儿,过两天适应了自然就好了。"
柳莺仔细看看她:"是么?那你要仔细身体,皇上正急着赶路,可不会因为我们这样的奴婢病了就耽搁行程的。"
莫言勉强笑笑:"知道的,柳姐姐,皇上要我们准备吃食,还是快去煮吧。"
支走了柳莺,莫言擦了擦眼睛,再睁开时早先的犹豫挣扎都已经不见,看来自己一开始的决定不会有错!
第 51 章
这一路往滇地,在出了绵川府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山路,颠簸劳顿,任极又一个劲的催促赶路,搞得人人均是神色疲累不堪。除了他和莫纪寒,再就是两个小宫女有马车坐,其余的人全是骑马日夜兼程赶路,出了绵川府后几乎已经没人能直得起腰走路。
虽然任极心急,这情况毕竟也不宜再赶路,无奈之下只得在靠近滇地的一座小镇里休整,尤其往后都是山路,那一批上好的宫中御马显然在这样的山路中已不合适,必须要处理掉。由于任极不想泄漏行踪,那批马早就抹去了皇家的印迹,在这地方自然不能交由官府,只能以低价卖给当地的马贩然后再从他们手上换了一批更适应山路的骡马。
莫纪寒昏迷五天之后就已醒了,在还来不及对自己的所处表示惊讶之前,就被另外一件事给震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甫一睁眼,便是任极放大的脸庞,满眼血丝脸色青灰,神情憔悴中似是透着愤怒,正瞪着他一眨也不眨,再然后就感觉身上一凉,低头一看衣衫又被解开。但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任极压个正着,听他恶狠狠道:"别动,朕可从来没伺候过人!"
紧接着什么柔软带着温暖湿气的东西附上了脸颊,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绸巾,擦过脸后就转向了脖颈。
莫纪寒本来还有些懵懂,开始时真的没动,但脖子被碰,顿时觉得全身泛起鸡皮疙瘩,不顾任极的警告使力挣脱,等要坐起却是头昏眼花,只得愤恨的将脸转到另一边去。
任极本来见他不动心情转好,哪知刚缓下劲道就被挣脱,脸上的愤怒神色更甚,一条绸巾在他手中被捏得几乎成了碎布,但在神色几经变幻后悻悻将绸巾扔到旁边的水盆里,一掀帘下了马车。
莫纪寒本来已对幸免不抱希望,谁知任极竟然就这样走了出去,不由愕然不已。哪知还没吃惊完,任极又掀帘探进头来,语气越发不善:"朕丑话说在前头,这驾马车,除了朕谁也上不来,莫将军,你最好早些习惯!"
莫纪寒初听这话,还以为是要习惯两人间的朝夕相对,但很快地,他就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那根本是比噩梦更加可怕的噩梦。
任极为了防他逃跑反抗,每天的汤药里都加了化功散,他在昏迷的这五日已经吃下不少,现在更是完全无法反抗,每天都由任极亲自强灌着将药吃下去。
由于全身无力,吃饭穿衣的日常生活被迫全由任极一手包办,这就够让他难堪的了,但更不能忍受的是就连沐浴擦身也都被任极包揽下来,若非全身软得连根手指头都不能动,他早把舌根一咬落个干净。
这天傍晚,在靠近滇地的临山集,任极包下了此地最大最好的一家客栈,亲自将莫纪寒从车中抱到最好的房间里。
店小二不明原由,见莫纪寒被衣物包了个严实,连头脸都没露,又软绵绵的由人抱着,心里犯嘀咕,道:"这位客官看来是身子不好,要不要小的去找好大夫瞧瞧?"
任极虽从未涉世,但到底是何许人,当下就听出来这小二是以为自己手上抱的人大病难愈,满是嫌弃,于是狠狠瞪过去。
他生来帝王霸气,现在气色又差,这一眼瞪过去比以往更加骇人数倍,那小二从未见过有人只用一眼就能有如此气势,当即腿一软"咚"的坐倒在地,呐呐的讲不出话来。
任极轻哼一声,抱起莫纪寒直接从小二身上跨过去径直上楼,吩咐道:"先沐浴,再用膳。"
说是上房,但由于镇小,也不过是比寻常的房间更宽敞更干净些而已,当地手工的木制家具并不精致,反而显出一股质朴粗旷的味道来。
那床也做得比寻常的为大,任极将莫纪寒放到床头靠坐,见他由于口不能言而令神态恼怒已极,英挺的剑眉皱在一处,偏偏双颊生出淡淡红晕,竟是又倔强又诱人,忍不住就想狠狠亲下去。
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将裹着他的衣物一件件解下,伸手摸向他的脖颈,自语道:"果然全是汗了。"
他说这句话本是无心,但看见莫纪寒眸子亮得如同喷火,烧得双颊又红了几分,不禁又恶劣起来,手掌开始在他的颈肩处缓缓游移:"莫将军也热吧,这些天车马劳顿都不能舒舒服服沐浴,难得今天终于能放松一下,好在朕已事先吩咐过他们,想必很快就会把热水送上来。"
莫纪寒僵着脖子不能动,心里早将任极碎尸千万段,要是目光能做利刃,此刻那只还停在他颈窝上的手怕是早已血肉模糊了。
面对莫纪寒愤恨得足以杀人的目光,任极却没来由的心情大好,连一路的疲累此刻也统统消失无踪,只挑挑眉梢,唇角微扬轻松道:"来得好快。"
门外传来敲门声,女子的轻柔声音响起:"爷,您吩咐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然后任极就很是心满意足的看着红晕从莫纪寒的脸庞渐渐染上他的脖子,眼睛瞪得又大又亮。若是不能让他笑,那便让他多瞪上一瞪也是好的,至少这种时候,他的眼里心里除了自己一个外,再也容不下别人。
"进来。"
门应声打开,领头走进来的是莫言,拿着浴巾和替换的衣服,走到床脚的那扇木雕屏风后一一放好。随她进来的是两名侍卫,早换了平民衣着,抬着一大桶热水搁下后便一同退了出来。
莫纪寒这一路除了面对任极,完全没有见过其他任何人,现在一见莫言,神色间不禁露出些微焦急,目光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走到人完全走出去,不由满心失望。
任极却见他盯着几人神色不渝,只当他是想到等到沐浴的景象正自心慌,只略想一略他自己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强定了定心神,伸手去拉莫纪寒:"水也送来了,沐浴过后也好早些用膳休息。"
这一拉顿时就让莫纪寒再没心思管莫言,虽然极力想将手抽回却无奈全身被制,喉结剧烈滚动但连一声"放开"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任极抱到了浴桶边,两手一搭开始脱衣服。
又慢又缓的动作让莫纪寒的神经绷到了极限,任极却很是享受。经过近三月的练习,这套动作他早已做得纯熟无比,同时也发现到这套动作能带给他的最大愉悦。
手掌下的身体随着衣物的渐渐剥离一如既往的开始轻颤,早先的伤痕都已经褪去,那具身体开始重新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细致和弹性,处处充满着致命的诱惑。
任极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身体可以如此的吸引他,得到之后竟还食髓知味不知饕足,或许,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特别的?
莫纪寒自然不知道此刻任极脑中的想法,只道任极为了折磨自己,想将他的自尊完全踩在脚底竟然连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肆意亵玩的玩偶,在一寸寸剥离他衣物的同时也在剥离他仅存的一点尊严和骄傲!
衣服终于完全解开,无声滑落于地,展露在眼前的身体还是那样矫健修长,因为主人羞愤的缘故,带着令人着迷的舒适温度,摸上去犹如一块绝世温玉。
任极心神激荡,几乎是尽平生之力才勉强克制下来,抱起莫纪寒放入浴桶,脸上维持着刚刚仿佛无谓的轻笑,随手将自己的衣衫也除个干净,抓过旁边放好的布巾在莫纪寒眼前扬了扬,说道:"莫将军,沐浴吧。"
这一次沐浴前所未有的长,让两人受尽煎熬。
莫纪寒生平最大的羞辱全来自任极,但就算是被他压在身下强行掠夺也比不过今天这一场沐浴,慢条斯理的动作和巨细靡遗的擦拭就如同将他仅剩的一点筹码完完全全摊在了对手面前,无法遮掩,显得如此苍白孱弱,只能任由宰割予取予求。
若非早年父亲的严厉教育和数年的杀场洗炼造就出的强硬坚持,恐怕他会当场落泪,将自己往不堪的深渊再推进一步。
然而面上的泪虽然没有流,心却已经千疮百孔,仿佛连血都已经流干,剩下的不过是死寂般的冰冷,游走在全身的血管里,将本应该温暖的血液冻成了冰块。
任极则是全身的血液都快烧得沸腾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死死抓着那块布巾而不是将人压在桶沿上。
这种折磨让他全身都胀得发疼,却又不肯轻易结束,两厢拉扯让他额间的青筋突突直跳,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这场沐浴的,唯一的印象只是最后穿衣快的出奇,在将莫纪寒抱到床上后,他几乎是逃难般的从房间中逃了出来。
满腔的火气得不到发泄,最后只能"碰"的一拳狠狠打在廊间的梁柱上,磨牙低咒一声:该死的,他见鬼的怎么就对自己发了那么个要命的誓?!
第 52 章
一路上山,路途崎岖难行,加上对此地又不熟悉,所以走得很是缓慢,刚开始大家都以为如此速度必会让皇上大发雷霆,岂知上山之后他竟是性情大变一点也不急着赶路了,反而一步停,像是巴不得走得越慢越好。
任极也确是这样想的,刚开始时是一心挂念着莫纪寒的伤想要快点治好,可是自那一夜之后,他忽然想到,伤若治好,他还会这般乖乖的任由自己摆布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虽然他不否认自己也想看到他恢复生气的模样,可是像如今这样能将他安安稳稳的抱在怀中的日子,能多一天,也是好的。
莫纪寒冷眼看着任极神色正自阴晴不定,心里却是惊疑万分百思不解,任极最近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他看不透,看不透,就猜不出他所为哪般,便越是感觉不安,总感觉眼前的任极竟似换了一个人。
山中湿气重寒意盛,一入夜更是夜凉如水,莫纪寒因为经脉阻滞,也变得畏寒起来,初时是自己硬挺着,但任极与他日夜不离,不出几天便发觉夜间他四肢冰冷,当即便不理他的挣扎抗议替他运功驱寒,
一次两次的倒还罢了,却没想到从那夜之后竟然从未间断过,每到戌时必定强行输入内力,浑厚遒劲,半点也没有含糊。内力过处,暖意游走,极好的舒缓了侵入体内的阴寒湿气,也缓解了经脉因为长期被封的钝痛。
但莫纪寒从不认为任极是个好人,也不认为他有必要为自己这样做,这人做事必定都有想要达成的目的,只是却不清楚他这样做又能达到什么目的?
最为让莫纪寒心惊的是,任极每每看他的眼神都毫不掩饰的露骨,越来越是阴郁激烈,眼底如同时时燃着团火,却偏偏被压抑着,热度却因压抑越发灼人。
与任极相处这么久,莫纪寒再不经人事也知道那团火代表什么意义,但从未想过两人如今可算得上时时相对任极竟一再压抑。想不出他压抑的理由,自是心中忐忑,而且那样的眼神,又要让他忍受?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是耗去了大半月,终于来到"五老峰"山脚。"五老峰"位于滇地西北,独傲于一片荒山野岭中,五座山峰平地相连而起,山势挺拔凌厉,壁如刀削斧凿奇险无比,以各式毒草毒草闻名于世,于此同时相伴而生的种种灵草异果更为世人称道,只是山中终年瘴气缭绕,毒物奇多,兼之上山艰险,令人望而却步。
任极自是早知"五老峰"奇险,所以也准备充分,并不如何担忧,只是一想到山中有"独龙珠",便怎么也不想太早上去,搁在山脚拖得一日是一日,这一拖,竟是将盛夏拖了过去,眼看着便要中秋。
莫纪寒完全不知任极所为为何,莫名其妙的被带出宫,莫名其妙的被断了与莫言的联系,莫名其妙的被任极贴身服侍,到最后,又莫名其妙的停在座山脚下,从头到尾,他只能得出莫名其妙四个字。
这一日,任极在屋子里踱出无数个圈后,终于还是决定上山,在强行撬开莫纪寒牙关喂进解毒药后,又上瘾的在他唇上来来回回摩挲,直到见到他脸上现出明显的羞愤神色,才意犹未尽的收回手,悻悻将人抱上一旁准备好的竹辇,道:"上山。"
五老峰果是名不虚传,一路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就连毒瘴都是淡紫的薄雾缭绕其间,晨露和夜间的湿气都凝在嫩绿的叶片和娇艳的花瓣间,寻常人看在眼里只觉得美不胜收,当是人间仙境,又哪里会知道这些都是取人性命的致命陷阱呢。
美则美矣,山路却也如传闻一般的崎岖难走,还不时会窜出些毒蛇毒虫一类,花色斑斓得让人心惊胆跳,不由自主就会放慢脚步。山路又被露水打湿,石缝间绿苔长得茂盛,又湿又滑,这路就更是难走了,虽然一行人轻车从简,一天也没能赶出多少路来。
山上没有人家,只能露宿,日头落后山风一吹温度骤降,湿气又重,随身带的褥子被单盖在身上也觉湿冷的没有暖意。好在大半的人内力修为都颇为不错,只苦了两个小丫头,身体单薄又没有内功护体,裹着两层被子挤在一起都觉不出暖意,晚上几乎无法入睡,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圈,更显得单薄了。
莫纪寒自是和任极呆在一处,坐在火堆边被被子包得严严实实,源源不绝的内力从后心涌入,四肢百骸便立刻都暖起来。
但莫纪寒宁可不要这样的舒服受用,那随着内力同样源源不绝传来的体温心跳还有吹拂在耳畔的呼吸,哪一样都是让他感觉如芒刺在背。若非全身都被制住,他又岂会甘愿受这般的屈辱?!
任极借着火光将莫纪寒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这表情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但见一次就觉得刺目一分,那点点的后悔也开始越胀越大。
他一生还从未后悔过,初次接触到这样的情绪让他着实无措,尽管面上一再假装,心里的慌乱却是越演越烈,总觉得该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又咽回去,堵在心口梗得人无所适从。
四周静悄无声,所有人不管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的,都不敢打搅位于正中的两人,屏气等着这夜过去。
任极和莫纪寒正各自转着各自的心思,原本寂静的山林间却突然传来簌簌声响,立刻将人都惊醒起来。
那声响很轻,时断时续,但耳力佳的一听便知那绝不是山风吹过或是兽类经过的声响,若要说,倒是更像人悄悄接近的足音。
接到任极的指示,睡在外围的近卫早已腾声而起,无声的向发声处靠近,过不多久,有一人神情有些古怪的回来,对任极回报道:"禀皇上,是个重伤的人,现在已经昏迷了,身上似是还有巨毒,此毒臣等均未见过,探他的气息已是很弱。"
这话意很是明显,便是不救,任极本也没打算救,但瞧一眼怀里的莫纪寒露出关切神色,主意立刻改变,说道:"是么?那先抬过来,把伤口都处理下,喂粒'九转丹',先看看情形再说吧。"
那人还待再说什么,鸣枭匆匆过来,半跪下来道:"皇上,臣有事要禀。"着地的右手中指跟着在地上不着痕迹的微微一动。
任极一见手势,挥手对先来报的人道:"朕吩咐的事你去办吧。"接着看了看莫纪寒,微微皱眉后抬手点向他的睡穴,然后才抬眼:"有什么事?"
"回皇上,臣敢问皇上可还记得'无月门'?"
"嗯?那个专做杀人勾当的组织?怎么,难道这人是无月门的?"
"是,不光是无月门的,还是皇上亲征启梁遇刺时的其中一人,如果我没认错,正是臣从他身上盗取的'无月符'。"
任极眉毛高高挑起一边,有趣道:"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鸣枭,我记得当日你并未说过交手时揭下过那人的面巾,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这人就是那一个?"
"回皇上,面容臣的确未曾得见,但我记得他所用的兵刃,是双手勾刺,乃是少见的偏门兵器。此时他人虽昏迷,手上却握着一对,虽然不及当初的那对打造精细,但形制无错。他的身量虽然瘦了些,但也与那个刺客极其相似,"
"而且,当晚我曾伤过他,那道伤就在下腹,臣对自己造成的伤口总是不会认错的,这点臣有自信。"
"如此说来那倒真算得上是无巧不成书了?不过依你当初所言,他在'无月门'地位不低武功理当更不会弱,怎么如今又会这么狼狈的躺在这种茺山野岭里?"
"这……臣妄自揣测,恐怕正是因为臣盗了他的'无月符'吧,这些杀手组织向来严密,这类标识的令符通常便是唯一的凭证,若是遗失,就要面临极严厉的处罚,想是生不如死,所以此人才会一路逃逸至此。"
"只是这样便相当于叛逃,定会遭到举派的追杀,再怎么藏匿都会被找出来,此人的一身伤大概也是力战所致。"
"那你的意思是,这附近很可能有'无月门'的杀手?而我们捡的这个,恐怕是个大大的麻烦?"
"臣惶恐,望皇上明鉴。"
任极本也不是良善之辈,下意识的拿手指在莫纪寒脸颊边轻轻拂着,边道:"那就这么把他放着吧,他们的事情朕没兴趣插手,也没兴趣找麻烦。"说完随即挥挥手:"把他摆回原位吧,哪发现的放哪去。"
他话音还未落,旁边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就接过话道:"不必,我会直接带他回去该回的地方。"
所有人瞬间脸色齐变,循声望去发现火堆边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黑袍笼住全身上下,看不见面貌,阴寒之气甚重,比起这山间的竟还更胜几分。
任极心头剧震,他向来对自身武功极有自信,从未想过还有人能在自己神智清醒的情况下能让自己全无所觉的靠近。
只见那人缓缓转向任极,面貌仍是看不清,只是咝咝笑道:"启梁的皇上么,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只是我想不到你醒着,居然还是这么不济事。"
任极立刻就记起桑城醉酒那夜卧室里多出来的那封信,看来应是这人放上去的无疑了。知道这人是故意讽刺,他也不理,只道:"先圣们都说文治武功,文治居前总是有其道理的。"
说着指了指还昏迷的那人:"你要带走的人就在这里,若你再拖一拖,只怕就只能带走一具尸体了。"
那人顺着任极的目光转身,俯身将那人打横抱起来:"说得也是,尸体于我有无用。"接着顺手弹出一粒药丸,道:"我平生绝不欠人情,你既救过他一次,那我便也救你怀里的一救,照他现在的身子骨,还没等上到峰顶,只怕就要被寒意毒药侵去大半条命。"
任极心中一惊,接口就道:"什么?朕这也有解毒药丸,且每日都输内力。"
那人轻蔑一笑:"你当这'五老峰'里的湿寒毒瘴是那么一般的玩意儿?若这样就能过关,'五老峰'早就要被人踩烂。"
"你们内力算有小成,行路休息都能不间断的调息运气,配上你们那自制的解毒丸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下了山后调理一段时间将残余在体内的湿寒和毒气排出也就是了。"
"可这个,经脉被封内力全无,又有旧疾,除非你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过功于他,不然都只是徒劳,到时只怕连'独龙珠'都保不住他。"
任极听闻"独龙珠"正待开口,那人却转过身:"你只救他一次,却不是救他的性命,我也没有必要再多说,告辞。"
任极刚打算拦人,却只见那人身法奇诡飘忽,抱着一人也依然如鬼魅一般,不过见他身形晃了几晃,眨眼就从人隙中穿过,随即便融入暗夜,没有了行踪,山间寂寂,竟是连半丝声息都未发出。
第 53 章
拿在手中的那颗药丸已经被掌心熨得微温,任极反反复复把着这颗药丸,心里犹豫不绝,这药,真能吃吗?
那药指甲盖大小,夜里漆黑得没有半丝反光,凑近鼻端,竟然闻不出一点味道,对着火光看透出玉石般的色泽,离火近了又长时间捏在手中,却也没有因为温度的升高而有变软的迹象。
莫纪寒还在旁边昏睡,任极目光在药丸和他身上来回数遍始终下不了决心,若这药是给自己的,他大可一笑置之将它扔得远远的,可现在,他该不该相信那个如鬼魅般的家伙说的话?如果他说的句句是真,那早先出发的杜太医恐怕凶多吉少,他一个丝毫没有武功的老人,又怎么可能避得过那些毒瘴。
更为要命的是,他一路急赶未及通知越宁,那些通报恐怕统统都送去了京城,令他暂时无法掌握他们目前的行踪。而且,除了杜太医之外,再没有人见过"独龙珠"真正的模样,如果他万一有了个三长两短,叫自己该去哪里找"独龙珠"?
而且,任极的目光忍不住在莫纪寒昏睡的脸上逡巡,如果那个奇怪的家伙说是真的,等到上了五老峰找到独龙珠,是不是真的也无法再救回他的性命?!
想来想去,脑中仍旧是一团乱,最后低咒一声趁莫纪寒昏睡抬手捏开莫他的牙关将那颗药丸强塞进去,灌下几口水后轻抚喉结,让他把药吞了进去。
莫纪寒昨天虽不知道任极给他吃了药,但睡得莫名其妙,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被任极给点的,而且昨晚本该救下的那个重伤之人也不在,等转醒过来发现任极脸色难看之极,想来定是有什么事是他所不欲自己知道的。
之后的上山路途虽然越发艰难,任极却一改往日能拖就拖的走法,白天趁着毒瘴抵不过日光几乎是不停歇的赶路,直到夜间瘴气渐浓时才会休息。
由于毒瘴终年于山间盘绕,起先自以为有解毒药的任极并未如何在意,如今却是不得不谨慎行事,不再于地上宿营,转而上树。
近卫们个个身手不凡,轻功提纵攀树而上不是难事,加之每每如有任何,多半时候也是露宿荒郊,倒也习惯。
只是却苦了那两个小宫女,这一路跟过来本就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夜晚听过那人的讲话后更是心神不宁,把解毒丹加了倍的吞下去,恨不得当成一日三餐。现在居然又要上树才能睡觉休息,让她们只能望树兴叹。
别说平时就没爬过树,这山里又潮又湿,连树皮也不能幸免,而且阴寒气候人自然穿得就多,连走路都显得笨重,别说是爬树了。
晚上时分,鸣枭见两个小宫女笨手笨脚几次三番的还没爬上两步就从树上滑下来,先是瞧得有趣,不免多看了会,看到最后,就受不了了,起身一手提一个,嘀咕道:"像你们这种弱不禁风的丫头,真想不通为什么皇上还要带着。"
柳莺听他说得嫌弃,当下就憋红了脸,呐呐的不知回话,莫言脸上同样红晕满布,气冲冲驳道:"没有我们,你们这一个月来除了烤肉肯定还是烤肉,哪有白饭加菜?还是说你会做?"
话未说完,又是"啊"的一声尖叫,顿觉腾云驾雾头昏脑胀,等到眼前再能瞧清东西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截颇为粗壮的树枝上。
鸣枭对于莫言的话只嗤上一声表示回应,然后道:"站稳抓牢了,今天晚上就在这上面睡觉,记得别乱翻身,掉下去我可不负责接。"
柳莺正对着莫言站在另一截树枝上,脸已经由通红变得惨白,抓着树干的手不住发抖:"真的是在、在……这里睡、睡觉么?"
没人回答,鸣枭已经纵身跃了下去,莫言心虽忿忿,奈何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也不由紧张,僵在原地抓着树枝:"柳姐姐,你可要抓牢了"
柳莺满面苦容,俯视着近一丈的地面:"我已经抓得牢得不能再牢了,可是,小莫,这样抓着,我们该怎么睡觉?难不成要站着睡?"
树枝依然湿滑,莫言本想坐上去,奈何一弯腰就觉得自己险险会掉,只好僵得更直的站着:"柳姐姐,站着也睡不成呀,这不稍微动一动就会掉下去。"
两人抓着树干愁眉苦脸,心里悔得要命,早知如此,还费那个劲爬什么树,不如就在地上打地铺,顶多再多吃两颗解毒丹。这树上既不能烤火也不能被盖,风一吹冷嗖嗖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睡觉更是想都不敢想,只求自己别掉下去就要阿弥陀佛了。
正在发愁,突然听到鸣枭的笑声:"你们两个,是打算这样站一晚上吗?那正好,有你们放哨,今晚弟兄们可要好好休息一晚。"
柳莺见到他来如见救星,哪还会在乎他说的话是讽刺还是挖苦,赶紧道:"枭副统领,麻烦你送我下去,这上地我实在没法睡。"
鸣枭却是摇头,抖开一张毛毡横在两个枝桠上,再铺上被褥,说道:"皇上下令全员上树休息,这一路走来你们也见识到此处毒物的厉害,尤其毒瘴越晚越浓,对人极是不利,少吸一点都是好的。"
说着递过去一根带子,接道:"拿着,要是怕晚上掉下去,那就把自己绑好。"
柳莺战战兢兢接过绳子,顺带瞧了一眼地面,借着未熄的火光果然看见丝丝缕缕的瘴气正逐渐变浓,以前一直在地上不觉得,现在一看半树高的地方竟然都似飘着一层薄雾,不由骇住,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伏低身子小心躺下,拿那根绳子把自己连被子一起在树枝上捆得结结实实,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鸣枭正在莫言那处依法炮制,一边铺被褥一边道:"睁大眼睛看清楚,明天晚上就是你们自己动手了。"
莫言被他言语里的不屑激得眉毛直跳,又气又怕,忍不住重重哼上一声扭过头不去看那可恶的嘴脸:"稀罕!"
鸣枭手脚极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都打理完毕,拍手道:"成了。"顺手也递给莫言一根绳子,莫言正来气,挥手甩开。
鸣枭无谓的耸耸肩,将绳子搭在树枝上:"随你爱用不用,万一掉下来鼻子摔扁也是你自己倒霉。"
莫言正要反驳,鸣枭又是一个纵身跃下树枝,几个轻灵身法变幻人就已经回到了自己该待的位置,莫言只能看得干瞪眼。
柳莺叹气道:"小莫,少说两句早点休息吧,这路还长着呢,你要是天天都计较,还没到山顶就得被活活气死了。"
莫言到底没胆量就这样睡着,照着柳莺的法子把自己给捆结实了,才心有不甘道:"不就会两招么,有什么稀罕的。若不是我们,看他天天只能烤毒蛇吃!"
柳莺听她说得小孩心性,忍不住好笑,赶紧把话题给扯开:"你瞧瞧,从这里看天空,还真漂亮呢。"
莫言依言看去,果然满天星子交相辉映,铺在黑绒般的夜空中闪闪烁烁,月华如水银泻地,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只是她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一路上除了能看上大哥几眼,她根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要说话了,难得此次出行没有大军随行,应该算是最好的机会了,只是这样的情景,到底要如何才能帮他逃脱呢?
心里诸般念头闪过,嘴上道:"是啊,真漂亮呢。看看这月亮星星心情就好多了,柳姐姐睡吧,明儿还要早起。"
莫纪寒正被任极搂在怀里,有些呆怔的看着满天的星光,后心处源源不绝的内力输入他的经脉,四肢虽暖了,心却如冰。
任极运功完毕睁眼,就看见莫纪寒在看星星,明亮的星子倒映在眸中越发显得璀璨起来,让人有想抚摸的冲动。然而令他懊恼的是,那双眼睛里能映出任何东西,却独独映不出自己,别说说话,这一路上他根本连正眼都未瞧过自己一眼。
想他一路过来为他做了多少事,这个可恶又可恨的男人竟然就像一块顽铁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问都不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天知道他现在憋了多少话想要说出来,然而,想说给听的人却拒绝得干脆彻底,令他无所适从。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上的星子仍旧耀眼,不知是不是坐得高了的缘故,总觉得似是伸手就能摸到,却偏偏是那样遥不可及。
任极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星空,也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星空,他这二十年从来只顾低头做事,对于仰头望上一望从未想过,如今才知世间还有如此景致。
可这景致终究不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只要愿意抬头,都能看得到如此美丽,而他想要的,却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
就算那人的心也如同这夜的星子般,看起来似乎伸手就能抓住却偏偏遥不可及,可他的人并不是星子,到现在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以后,也还会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想,他有的是时间,总能慢慢把遥不可及变成触手可及!
月上中天,了无睡意
任极终于缓缓问道:"莫将军,你难道不想问问朕为何要带你来此?"
第 54 章
莫纪寒闻言不过将双目的焦距拉回来一瞬,随即又望向星空,冷淡道:"问与不问有什么区别?"
任极一窒,本来想好的话顿时全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不由又懊恼起来,等到他再想接话,却见莫纪寒闭起双眼,呼吸放轻,竟然是要睡着了。
他何曾被人这样冷落过,心头火又起,刚想把人摇醒,却见月色下他的脸苍白削瘦依旧,还是那样憔悴,紧皱的眉头似乎从未展开过,两片唇瓣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恢复过血色,才燃起的火立刻被浇洗。
将环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任极寻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暗道:也罢,又不是第一次被他冷落,多这一次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第二天醒来,近卫跃下树枝开始做出发前的准备工作,而没事做的四个人,脸色则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任极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就算再吃得苦,上树睡觉也是头一遭,虽说不至于担心会掉下去,但不管换什么姿势,坚硬又凸凹不平的树枝让他没几刻便感到不舒服,加上还要顾虑旁边武功几乎全失的莫纪寒,这一晚上实在是难熬至极。
莫纪寒就更不用说了,枝杈间本就狭窄,容下两人已是勉强,任极在旁边翻来覆去恐怕连死人都躺不住,他又不愿醒,只能闭着眼维持着一个姿势过了一晚,现在正是半身酸痛半身发麻,踩在实地上都如同踩在棉花堆上,只凭口气站着,几乎随时都会倒下去。
另两个脸色可怕是自然是两个小丫头了,生平头一遭上树睡觉,哪可能睡得着,好容易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下意识的想要翻身,身上就被捆扎结实的麻绳勒得难受,况且一动手脚就不着边,差点翻下去,到时便是被吊着挂在树上一夜。
别说那样子她们就连半个时辰都受不了,光是想想早上若是被鸣枭瞧见,指不定那张嘴里会蹦出更损人的话来。
光是想想,便是满身冷汗,于是柳莺莫言谁都不敢睡了,只好张着眼睛看了一晚的星星。总算在下地时没有听到鸣枭的损人话语,但只觉得头重如铅,一双眼睛怎么努力也没法全睁开,又酸又涩的直想流泪。
尽管如此,任极却坚决不肯在地上露宿,于是连着几天都没赶出多少路来,直到渐渐适应,勉勉强强才能在树枝上睡上一觉。
等到行至半山腰,眼见绝峰拔地而地,山势更加陡峭,近卫们连日轮番抬竹辇上山,又要对付毒瘴,内功消耗颇巨,已经显得有力不从心,两个小宫女脚程本就不快,又没睡好,体力更是不支,任极虽然心急,也只能无奈在山腰处寻块平地稍事休整。
好在令人发怵的毒瘴多半聚集于山脚,等到了半山腰,已经稀薄不少,总算能令人稍放宽心的在地上好好补个眠。
尤其鸣枭带来的消息更让人振奋,他在半山离他们休整处不远的一块山石上终于发现了越宁留下的暗记,按暗记所示,他们一行人当是在来到半山腰时都很平安,其中自然包括杜老太医。
早先任极曾命鸣枭找过暗记,但林密瘴浓,这五老峰占地极广,又没有现成的山路,根本无法揣测越宁他们是选择的哪条路线上山,暗记实在难以寻到。如今得知他们尚安,就算已是几天之前的事,也还是令任极安心不少。
只是过了这半山腰,往上的山路越发陡峭难攀,竹辇只好弃之不用,由鸣枭安排了六人轮流背着莫纪寒,剩下的他和另外三个,则是轮流去背两个小宫女。
一听要人背上山,两个小丫头的脸又是憋得通红,说什么都不同意,莫言更是不服气道:"我又不比你少胳膊缺腿,凭什么叫你来背?!"
鸣枭挑眉嗤笑:"你是不比我缺胳膊少腿,可你腿比我长么?轻功比我好么?你觉得你该要多久能上到山顶?"说着还不忘用手指一指高耸的山峰。
莫言的脸胀得几乎青紫,鸣枭又加上句:"皇上可是这样吩咐的,要给我,就将你们扔在这,老大爷们的谁会愿意让娘们爬到背上去。"
莫言哇哇跳脚,挥拳就要揍上去,柳莺一见,赶紧冲上去使力将人拉开,待到那两人间距离几乎有一丈,这才小声对莫言道:"小莫,我求求你莫要总去找他吵架,你哪次在他那里讨得便宜了?"
莫言不服,又要冲过去争个长短,柳莺几乎是用吃奶的力气才将她拉住:"回来回来,你别那么冲动。你看,皇上正在那边呢,你是想惊动皇上吗?"
眼看任极就在不远处,莫言只好对着柳莺重重摇摇头,顶着一张奇臭无比的脸对鸣枭狠狠"哼"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虽然说服了莫言,但真等到出发那天,柳莺却是磨蹭到最后的一个,莫言反倒坦坦荡荡的爬到了鸣枭的背上对柳莺道:"柳姐姐,你别拖了,所有的衣服你全都穿到身上了,再想多加几件,也没有呀。"
说着拍拍鸣枭的头,语气无不得意:"那我就先走,柳姐姐你一会快点赶过来。枭'副统领',走吧。"
相比莫言的得色,鸣枭的脸色显得奇黑无比,对莫言的话极想充耳不闻又做不到,连冷哼都压回喉咙里,一声不吭的背起莫言施力急驰,恨不得在下一瞬间就到峰顶去。他此刻打定主意对于莫言的话都决不回应,不然就等于承认他这个"大老爷们愿意让娘们爬到背上去",真是自打嘴巴!
柳莺则是被莫言的话臊得脸上通红,刚想骂两句,就见莫言伸手去拍鸣枭的头,再看鸣枭的脸色,顿时什么火气都消了,一个没忍"噗"的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人倒是没那么别扭了,走到还等在原地的近卫那,看他表情奇怪,知道他在忍笑,又忍不住笑了声,尴尬的捂住嘴小声的道"抱歉",便攀上后背,由他背着去追鸣枭和莫言。
任极本来不愿意让莫纪寒被人背着上山,奈何竹辇已经没法再用,若是由两条腿一步步爬上去,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只得同意了鸣枭的提议。只是,背着莫纪寒的人,必定得跟在他身边,绝不可落后。好在跟出来的近卫均是宫中百里挑一的好手,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已恢复大半,跟得不即不离,让任极随时都能看到莫纪寒。
对于这样的安排,莫纪寒一脸淡漠,任由任极安排,不再像从前尽其所能的反抗,虽然省心,却让任极心里越来越没底,只要有一刻没见到他心里就会发慌,总觉得他会随时消失不见一样。
但莫纪寒到底也没突然消失,一行人上到山顶也是平平安安什么岔子也没出,临上峰顶前鸣枭以烟火筒通知了可能在顶上的越宁,等上去时,果然就见到他们都等在他们上来的方位,自是一番寒喧。
只是任极和莫纪寒的出现大大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竟都呆站原地忘了请安,好在任极也不计较这些,瞟过他们后只问道:"杜太医呢?"
越宁恍然回神,急忙跪下禀道:"回皇上,杜太医昨天刚刚找了'独龙珠',从昨晚到现在都一直守在那边,不肯离开一步。"
说着不等任极再问又急续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这'五老峰'上毒瘴甚是厉害,臣等配制的解毒丸并不能完全化去毒性,好在这山上自有克制的草药,还请皇上先行服下,以化解余毒,臣自去将杜太医叫来。"
任极点点头:"快去吧。"
越宁从怀里掏出一只陶瓶,说道:"野外简陋,臣等无法制成药丸,这汤药味道甚怪,还请皇上勿怪。臣这便去请杜太医过来。"
越宁说完便匆匆走向另一边,一旁早有他的下属将一罐罐的陶瓶分发给众人,等发到莫纪寒时,任极早已走过去,接过陶罐将人挥开:"我来。"
莫言捧着陶罐眼睁睁瞅着任极将汤药给莫纪寒喝下去,见他比以往寡言,这一路从来也听不到他开口说话,连眼里的神采都淡了下去,心里颇不是滋味,满脑子都在盘算着该如何送他走,连那药送到嘴里是个什么味道都没空理会了。
正想着,头上忽然重重挨了一记,还没来得及呼痛,就听到:"哟,想不到你还挺喜欢喝的,都见底了都舍不得拿下来,不如我这瓶也给你吧,让你喝个痛快当做好事。"
莫言一听是鸣枭的声音,反射性的就要跳起来,嘴巴才动就觉得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味道又酸又苦又涩的弥漫整个口腔直窜入胃,简直就要渗到骨头里,头皮立刻一阵阵发麻,连连欲呕。
当下也顾不得要反击,顺手扔了陶罐跳到旁边的树下又咳又吐想将那些玩意全都从胃里倒出来。
鸣枭耸耸肩,拿着手里的陶罐凑到鼻前一闻立刻挪得远远的:"明明是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心事,这种味道亏她发呆到能喝下去。"
扭到见到莫言蹲到旁边吐,补上一句:"喂,吐出来小心中毒死得很难看。"
第 55 章
没多久,越宁便领着杜太医过来参见任极,老太医显然没有想过皇上竟然会亲临,还处在震惊之中,直到亲眼见到任极才确定这是真的,赶紧跪下道:"老臣见过皇上。"
任极直接道:"起来回话,你找到'独龙珠'了?"
杜太医依言站起来回话:"回皇上,老臣找到了,这'五老峰'果然名不虚传,臣还在此找到了另几样稀有草药,将那张古方稍稍做了改进,相信会更有效。"
任极略怀疑地道:"你把方子改了?确定有效?还是找人试过?"
杜太医本就是一个老医痴,才在为这个刚出炉的方子欣喜上两天,哪里想到找人试试,况且就是想找,又哪里去找另一个人来?闻言当场汗就下来了,躬着身子力保不抖的道:"回皇上,古方上言明此法医人虽然有效,但毕竟是要打通重建经脉,与病人却是有极大的痛苦的,老臣不过是琢磨着如何能不那么难受。"
"老臣也不敢欺瞒皇上,这法子老臣也是刚刚才创出来,按医理来说是应该有效的,但老臣还确未找人试验过。慢说找一个类似莫将军的很难,而且这方子如果用在正常人身上,是看不出任何效果来的。"
"再退一步,皇上也知道,未改进的古方至今老臣也未曾在任何一人身上用过,实际有效与否,其实臣也是不大清楚的。"
任极眉头直皱:"你说没改进的方子会很痛苦?"
"医书上确实是这样说的。"
"你为何以前未说?"
杜太医张张嘴,满脸的皱纹已经垮了下去:"这……臣当时只想到方子上的药材未凑齐,确实是臣的疏忽,老臣知……"
任极抬手打断他道:"先带朕去看看那株了不得的药草。"说罢起身,伸手招来一人吩咐让两个小宫女过来照顾刚刚被他点了睡穴的莫纪寒,便和杜太医一起走远了。
这还是一路过来莫言第一次能走到莫纪寒身边去,看他又清瘦下去不少,说不出的难受,又不知是任极点了他的穴道,伸手推他轻叫道:"莫将军,你醒醒。"
一开口又是一股苦味,旁边的柳莺立刻递过水杯给她漱口,指指嘴巴然后轻轻摇摇头,莫柳见叫不醒莫纪寒,也只好闭口,端着水杯跑到旁边去。
柳莺看着昏睡的莫纪寒叹口气,解开打包的褥子给他盖好后就张罗着烧热水,莫言回来后则是守着他发呆。
任极一路跟着杜太医在林间绕来绕去,这山顶上除去他们刚刚上来时的一小块平地,竟是处处怪石嶙峋,杜太医指了指前面道:"我们是从那处上的山,实在难爬,背着老臣的几个侍卫都挂了不彩,不过这里倒是离独龙草近,当晚老臣就找到了。"
又指了指左方:"从这里绕过去,便是了。"
说完当先走去,绕过几块耸立的巨岩,眼前是几根参天古木,根须深入岩中如将岩石牢牢抓住,有两株已经枯死,只余枝干虬劲扭曲,苍老的树皮斑驳龟裂,若非白天看到,倒是有些吓人。
那枝干开裂的裂隙处正长出几株嫩绿的小草,杜太医一见那几株小草眉目间就是说不出的欣喜,道:"那便是'独龙珠'了。"
任极瞥了一眼,语气中似有不屑:"原来就是长得这个样子。"
走近一看,那小草更显柔嫩,现在明明已入秋,它却如同春天里刚冒出头的春芽,每株均分出三叶细长叶片,约摸一手半长,形似兰草,叶片间的脉络呈清晰的紫色,根部是紧紧包在一起的,在那里有着一棵小珠,不过小指盖大小,却是淡红色,看起来很是可爱。
任极越看越怀疑:"这是'独龙珠'?"听名字显得如许霸气,不想看实物竟然是这么个样。
杜太医没理会他语气里的怀疑,几下爬上岩石坐到小草跟前看着,就像是个财奴看着自家满库的宝藏:"回皇上,这便是了。现在离霜降还有段时间,医书记载这几十年的时间里它的模样会一直都是这样,待到它成熟那刻,便会完全不同,时辰一过就会枯萎落籽,这便是为何一定要在霜降时采摘,早一刻都不行。"
任极也没听进去,盯着那几棵小草看了半天,见果然全无二致,不由问道:"既是都一样,那你怎么知道哪一株是今年成熟的?"
杜太医愣了愣,老老实实回答:"老臣确实分不出来,一切还是要看运气。皇上自有天佑,相信今年霜降定会看到成熟的'独龙珠'。"
任极冷冷哼上一声:"是吗?那就有劳杜老太医你在这里守着了,最好是能有一株。"
杜太医巴不得守在这里,就算守上几年都甘愿,但一想到若是今年没有就没法替莫纪寒医伤,又瞧瞧任极的脸色,暗骂自己老糊涂,回道:"老臣遵旨。"
任极转身又回头看过那几株在山风中轻轻摇曳的小草,这才甩袖离开。等回到休息处,莫纪寒已经醒了过来,任极自知自己并未用多少内力,是以也不习惯,见莫言正在一旁相陪,柳莺则在生火准备做饭,也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去找越宁。
莫纪寒则是在任极来时勉强掩住一脸惊讶,待他走后问道:"小莫,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这里是哪里?"
小莫盯着任极直到他走远才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道:"大哥,还记得以前我对你说过的吧?我们这一路都在往滇地走,现在已经是在'五老峰'呢。"
莫纪寒从未到过此处,只在地图瞥过几眼,但因地处边陲与战事无关,是以也没多加留意,一路又无法与人交谈,虽然心中有些猜测却不敢也不肯确定,直到此时方知自己身处何地。
莫纪寒呆了半晌,才愣愣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莫言刚要说话,却被他猛然打断:"小莫,你别说!"
莫言一怔,然后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借着擦脸的动作轻声道:"大哥,你想想,这可是个好机会呢,不在宫里,又没有那么多侍卫,这山那么大,不可能都守着。等你的伤好了,我就想法让你逃走。"
莫纪寒瞪大眼,本已死寂的黑眸中重新掠过光华,只是语气仍有些不确定:"能么?"他逃过太多次,也失望过太多次,实在不敢再轻易尝试。
"自然。"莫言肯定点头,又轻声道:"大哥,你刚刚虽不要我说,但皇上确实是带你出来治伤的,到时你的伤全好了,功力就会恢复,只要不惊动这些人,一定能出去的。再说,杜太医其实一直都在帮你呢,到时他做做假,哪有人看得出来。"
刚说完,就见柳莺端着碗往这边走,边立刻闭了口,只道:"莫将军,一路劳顿,先用点粥吧,对肠胃好的。"
离霜降还有近半月,既然任极来了,自然不能再露宿荒山,好在此处并没有要防备的敌人,撒上药粉令蛇虫不能靠近后,越宁鸣枭便带着一干手下砍树造屋,不过几天功夫,便建了两座木屋起来。
不过他们毕竟不是木工出身,做出来的样子自然不甚好看,但好歹总能住人,任极也无法再挑剔,抱着莫纪寒将他放到干草和被褥临时铺出来的床上。
一路上山虽然水源不少,却没法好好沐浴,木屋建好的当晚任极便命人烧了热水,备齐替换的衣物,想要舒舒服服泡个澡。
只是去抱莫纪寒的时候,发现他在瞧见自己过来时扭过了头,虽然只一瞬,但那厌恶的眼神却是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令他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
莫纪寒虽因莫言的话燃起了些许希望,但一想到要与任极肌肤相触,心里的排斥却是克制不住的加重,几乎已经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这晚见到近卫抬来热水,一瞧就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排斥的感觉就越发明显了。
正在闭眼等待,突然听到任极对门外道:"你们两个进来,叫他们在隔壁再多准备一桶热水,我去那里。"
莫纪寒蓦然睁眼,任极身影却已不见,不一会莫言和柳莺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方巾和衣物:"莫将军,奴婢们来伺候你沐浴。"
热水很好的消除了一身的疲惫,没有任极在侧,莫纪寒也放松了不少,他身体此刻正虚,热水一泡暖意上涌,睡意侵袭下令他缓缓合上了双眼。
这一睡便是人事不知,丝毫不知没过多久两个宫女便被人挥退,将他从热水里捞起来的正是任极。
难得睡个好觉,身边又温温热热的甚是舒服,莫纪寒头一次不愿早醒,然而在下意识的摸索了两下后悚然惊醒,想挣起身却动弹不得,猛的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是半趴在任极胸膛上被他牢牢揽在怀中。
他一动,任极便也醒了,张开的双眼里没有丝毫常人刚醒时的倦怠慵懒,当即便放开了他披衣起床,直接走了出去。
第 56 章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一直如此了,白日里任极必定避不见面,总是待他睡下后才回来,也不知是沐浴的热水还是膳食中加了宁神安定的药草,每每一睡下就人事不知,醒来后也瞧不见任极的人影,只留一个还残存着体温的空处。
十余天的日子过得极快,山上温度降得早,已是十分寒冷,还没有到霜降,山上的草地树木每天清晨都已是披上了厚厚的一层霜凌,不过几日的功夫,枝头的树叶便全落了下来,草地也是枯黄一片,入目景色格外应和"秋凉"之景。
只是在这之中,那几株看似弱不禁风的"独龙珠"却依然嫩绿如初,旁边的山岩和生长的树干均被严霜所覆,它却丝毫不受影响,恣意在秋风中舒展嫩叶,仿佛依旧生长在春天的艳阳下。
连原来对这几棵草满心怀疑的任极都不由每天都要过来看上几眼,而杜老太医就真如前言般,就在"独龙珠"旁边搭了个简易的木屋,整日整日盯着珍宝似的盯着那几株"独龙珠",迫不及待的想等着霜降来临。
待到霜降的前晚,天气已是越发冷了,晚间更是冰冷刺骨,杜太医虽然年岁大了经不起冻却执意抱着被子守在那里等着亥子交接时分采摘"独龙珠"。
这一守,就守了将近两个时辰,待到亥子交接时,但见月华似水银泄地独独笼住山顶照在那几株"独龙珠"上。
杜太医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快了。"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屏息以待,全都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那几棵依然柔弱的药草。
不多时,只见其中一株枝叶极力舒展,突地暴涨了近一倍有余,原本清晰纤细的紫色脉络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密密麻麻的布满叶片,隐约有淡淡的光晕,几乎将整片叶子都染成了明亮的紫色。
而在叶片紧紧包裹的根部,那颗小指甲盖大小的小珠上也逐渐爬满了脉络,珠子开始呼吸般的起伏,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随着起伏,那些紫色的脉络逐渐为之吸收,从叶尖开始褪去,叶片的颜色也由嫩绿转为深褐,小珠开始胀大,原来淡红的色泽开始变得深起来,红光渐渐夺目。
所有人中,杜老太医作为取药之中站在最前,伸出一只手凝神等待着采摘的最佳时机,苍老的手指因为激动都微微有些发抖。
等到根部也完全转为深竭色,紫色的脉络褪得一丝不剩的瞬间,杜太医猛的大喝一声,出手如电的将那株"独龙珠"连根拔了起来。
再看那"独龙珠",原来根须极浅,柔嫩的叶片已经完全成了深竭色,原本有着脉络的地方都成了浅浅的裂痕,变得质硬坚韧,摸上去十分粗糙。而那颗最中间的小珠,则已经如同幼儿的拳头大小,红光滟滟,竟似一块上等的红玉。
杜太医宝贝似的将那株独龙珠收进事先准备好的寒玉盒里,任极却劈手夺过打开再看了一眼才递还回去问道:"这就行了吧?一株够用?"
杜太医连连点头:"回皇上,够,这药一株便能有奇效,用多了反而有害无益。"
"是么?那便好,明日开始就准备着手疗伤。"
杜太医还没回话,越宁抢话道:"皇上,臣有一言。"
"皇上,我们出宫已经三月有余,回宫也要三月,这一去一回便是半年,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却是要离宫半年,朝中恐不稳。"
任极明显不悦:"越宁,朕不记得我安排你当了御史大夫,何来这一套说词。"
"臣……"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朕花了那么多功夫把人带到这里来就是要在这里治伤的,不然我带出来做什么?!"
"'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不错,但朕不记得何时变成了'朝不可一日无君'。越宁,朕还脚踏在启梁的土地上,难道不是在国中?那帮达官显贵朕养来是干什么用的,若是没有朕他们便什么都干不成,不如趁早归田!"
众人都被他的火气慑住,纷纷跪下,越宁低喃一句:"臣逾矩,臣知罪。"便跪在一边禁声不再说话。
任极拂袖当先离去,留下跪了一地的人当先离去,众人一时不敢擅自起身,只有杜太医顾不得那许多,捧着"独龙珠"急急忙忙赶回去为明日的疗伤做准备。
任极回去的时候莫纪寒正是好眠,上山后为了有足够的体力配合疗伤时的针法,杜太医在饮食和膳食里全加了相当的药材,以助他恢复。
伸指轻拂,睡沉了的莫纪寒终于将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开,表情安宁,任极默默看了半晌,轻声道:"荒废政事近半年,朕恐怕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了。"
隔天莫纪寒醒来时,只觉得周身温热,睁眼一看竟是置身于一个满是药材的木桶中,杜太医见他醒来,凑近将手里的最后一把药材放入桶中道:"莫将军,该找的药都已找齐了,老朽这便要帮你疗伤。"
"只是疏通重建经脉全身就很凶险,而你恰好心脉的伤又最重,治起来总会比常人痛苦些,若觉得疼痛难忍,尽管叫出来无妨。"
莫纪寒还没来得及说话,门便被一人推开:"可以开始了。"
抬头看去,原来是任极,今天的他脱去了长衫换作一身紧身习武装束,越发显得高大挺拔,眉目间英气逼人,帝王气质浑然天成。
杜太医见他来,施礼后道:"老臣也已准备好了。"又转头对莫纪寒解释道:"由于莫将军你心脉太弱,又不能使用自身内力,必须由内家高手先行护住才能再由老朽行针过血打通经脉。"
任极则在他说话的功夫已经盘腿坐到莫纪寒身后,双手平伸贴上木桶,说声:"开始。"内力便源源不绝隔着药浴涌入了他的后心。
不多时,两人的头顶上皆冒出丝丝白雾,杜太医睁大眼睛仔细算着内力的周天运行,在两周天后落针准确无比的刺入了莫纪寒内力郁结的经脉交汇处。
尖锐无比的刺痛顿时从那一点蔓延开来,即使是泡在温热的浴桶里,冷汗还是顺着额角滴落下来,双唇咬得出血才勉强止住闷哼出声。
与此同时,后心的内力也同时加大,两相冲击下只觉得全身忽冷忽热,经脉中如蚁啃虫噬,难受之极,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紧接着便是第二针,这一针下去,先一针落针处任极的内力便已经冲开那里的凝滞,如同打开了一个缺口,越来越多的内力开始在那时聚集回旋,等待着下一次的突破。
这样一针一针的下去行宫过血冲开郁结梳理经络,莫纪寒先还能数着杜太医下针,到后来,则已经完全无法集中精神,脑中昏昏沉沉的只有在体内游走越来越强大的内力和一下更比一下的刺痛,就连是不是真的喊出了声,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而杜太医和任极也早已是满头大汗淋淳,等到行针终于告一段落,两人都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
莫纪寒则已是不知何时昏了过去,任极收功后勉强用力将他从已经凉掉的浴桶中抱出披上衣服,就再没有力气做余下的事了。
杜太医顾不得擦汗,道:"老臣叫他们进来收拾,皇上您要切记今日不可再强行运功,一定要静养调息,三日后,便要继续。"
任极疲累的摆摆手:"朕要休息,你叫他们准备两套衣服再多点几个火盆送进来即可,收拾什么的待以后再说。"
杜太医立刻领命出去,门口正有越宁护法,东西很快就送了进去,任极休息片刻,替两人都换过衣服,这才倒头安心睡去。
一觉醒来日已偏西,虽然四肢还是有点无力,精神却好了很多。侧身看去旁边的莫纪寒仍然未醒,虽然双颊还是显得苍白,气色却好了很多,呼吸平稳规律。伸指一探,有微微的内力流转,弱虽弱,倒也让人放心不少。
就这么看着,本打算起身离开的念头刹那消散,任极突然觉得就这么看着他一脸平静的睡容竟然也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手划过坚毅的眉峰,平时装满傲气和倔强的眼睛被眼睑遮住,微翘起弧度的睫毛显出些些柔顺的味道。然后是挺直的鼻梁,和那张不肯服输又万分吸引人的嘴唇,原本的青白颜色里有了点点淡红,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视线。
俯低的身子凑得极近,却在最后一刻拉开了距离,任极盯着两片唇瓣良久,终于放弃,暗叹道:罢了罢了,不急在这一时。
莫纪寒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然后便被经脉的阵阵刺痛给唤醒,虽是比初扎针时减弱了很多,却依然难忍。
疼痛也没能让神智清醒起来,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瞧见的是一张有些模糊的面容,似乎对他笑了笑,然后问道:"醒了?"
第 57 章
疼痛也没能让神智清醒起来,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瞧见的是一张有些模糊的面容,似乎对他笑了笑,然后问道:"醒了?"
莫纪寒怔忡,好半天以后才认出来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张脸竟然是任极,而那一声"醒了?"更是让他疑惑良久,在终于瞧清旁边没有其它人以后,直觉认为那是自己在神智不清时的幻听,不必理会。
身体的倦意依然没有消散,眼皮也还沉重,在睁眼片刻之后忍不住又缓缓合上,再度沉入深眠之中。
任极难得温柔,本以为至少能看到些反应,却在等了又等之后发现莫纪寒竟然丝毫没有回应的再度睡着了,脸色顿时数变,提起欲击向墙板的拳头在堪堪毫厘之距时又颓然放下,恨恨盯上莫纪寒睡脸几眼,披衣走出屋外。
杜太医正守在外间来回打转,不时伸着脖子对着紧闭的房门望上几眼,满脸的渴望神色。一见任极出来,几乎是箭步冲上去,匆匆请过安后就急问道:"皇上,敢问莫将军现在情况如何?"
没等到任极回答,抬头一看见他一脸阴霾,不由吓得心中猛跳,说话也打起结来:"这……皇上……"莫不是自己改过的方子真的出了岔子?那就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任极连看也不看他,沉着脸连道:"好好,好得很。"说完大步迈到隔壁房里,"碰"的将门重重关上。
杜太医先是被他的神情骇住,但转念一想,自己脑袋还好好的没有搬家,不像是治伤出了问题,看皇上的反应也不像是莫将军的伤情有恶化,这才安下一半心。待到推门进去为莫纪寒把过脉,见果有起色,这心便完全放下来了。
刚将莫纪寒的手腕放回被中,莫言探头进来,快步跑到他身边问:"杜太医,是出了什么事?皇上刚刚的脸色很不好,是将军的伤……"
杜太医摆手打断她:"小丫头别乱想,莫将军的伤已开始有起色。"
莫言稍稍松口气,低头仔细看了看莫纪寒,见他气色确实比以往好才放心,疑惑道:"既是如此,那皇上怎么脸色那么坏?"
杜太医摸摸胡子:"天子心事我们这等凡人怎敢随意揣度,莫丫头,别想太多,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
又过两天,正是第二次行针过血的日子。
任极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过,抱着满脸愤恨的莫纪寒往准备好的药浴桶走,边道:"你当你恢复那么点功力就能和朕抗衡么?可笑。"
来到桶边,伸手将人的衣服除个干干净净放进桶里,看着他的眼睛续道:"还是老老实实等功力全复的时候再说。"
杜太医拿着针候在一边,见此情形呆了会后赶紧转身,对着药柜上分类明确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开始忙活,只当自己不存在。
莫纪寒此时虽未被点哑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不想看任极高高在上的表情,盯着桶沿,眼中的怒火简直要将桶沿烧出两个洞。
任极却觉得有趣,伸手在莫纪寒脸上轻抚,又摸上他的眼角,摩挲良久后滑到耳根,再到颈侧,最后才收手转头对杜太医道:"开始吧。"
莫纪寒因为任极的动作早已气血翻涌,再被桶中的热气一蒸,脸色显得出奇的红润,就连肩颈都显出淡淡的绯红,一瞧之下竟是诱人至极。
杜太医见莫纪寒神色,心叫不好,赶紧将任极请到旁边低声道:"皇上,像莫将军这样的伤情最忌心情激荡,尤其是在疗伤的时候,气血翻涌内息易岔,很是凶险的。"
任极一呆,心中暗悔,又不愿意显出来,冷瞪着杜太医:"是么?那为何不早说?"
杜太医暗叫倒霉,只得认错:"臣老糊涂、臣老糊涂。"
"杜太医,你从现在起最好莫要再糊涂,不如就此把所有该注意的统统都对朕说一遍,千万别有什么遗漏。"
杜太医心叹这照顾病人伤人,该注意小心的地方都大同小异,普通人就是想上一想就该猜得八九不离十,偏偏这九五之尊的皇上什么都不能以普通人来忖度,便是自己的在意之人在伤中也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不是明摆着招人厌么?
搜肠刮肚一番,杜太医把自己能想到的禁忌通通说上了一遍,林林总总竟有几十种,任极听得头昏,挥手叫停,黑着脸道:"总之一句话,不要说不要碰,是吧?"
杜太医整整脸色,严肃道:"确是如此,能刺激到伤者的行动语言都要避免,尤其是再扎一道针后,就要用'独龙珠'了,更不能有半点差池。"
任极闭上眼,片刻后睁开:"那么现在该做什么?"
杜太医再仔细看看莫纪寒,见他脸上的绯色已经褪去不少,这才放心,回道:"皇上,臣请皇上先帮莫将军运功,探探他的脉息,确定平稳后再运行两周天,没有异状后老臣便能开始下针了。"
莫纪寒听不清他们两人的对话,只见任极面色不善的重又走过来,忍不住全身戒备,哪知任极只是一撩衣袍在他身后坐下,不一会便有浑厚内力透过桶沿传过来,还来不及抵抗就由后心开始游走全身,让刚刚恢复些许的经脉说不出的受用。
任极一开始灌入内力时探得莫纪寒气血果如杜太医所讲有些激荡,不由后悔自己刚才所为,到运行两周天后终于平复,示意杜太医可以下针了。
这一次的疼痛比上次更加剧烈,第一针刚下就听到莫纪寒"啊!"的一声大叫,原本握拳的双手抖得无法紧握,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任极看得心焦,催动内力,对杜太医喝道:"怎么回事?!"
杜太医额上同样见汗,一边算着下针的时机一边分心回答:"皇上,人身上四肢的经脉分布最是复杂细微,感觉又灵敏,自然疼痛会加剧。老臣已经尽力修改了药方,也只能做到如此,若是用旧方,只怕这针一下,莫将军就要痛晕过去了。"
任极用去大半功力护住莫纪寒的心脉,余下的正在两人体内不住循环,却仍开口道:"那真不如一开始就晕过去。"
杜太医再下一针,暗叹一声奴才难当便不再说话,不过两针扎下,莫纪寒双手经脉如被蚁噬,痛痒难当,恨不得将自己一双手砍下来,耳中轰鸣阵阵,对于那两人说话的内容,是完全无法听清。
微微眨眨眼,已经模糊的视线时是满目被内力蒸腾起的白雾,再然后,便又是人事不知的昏了过去。
这一次足足昏睡了一夜一日,醒时手仍旧痛痒难当,但觉得有一双手正在自己手臂上细细按摩,将难受缓解不少。
他只觉力道适中,心道莫言这小姑娘确是细心,哪知睁眼后,入目所见却是任极抬着他的胳膊正在按捏,一惊之下反射性的便要挥开。
任极早猜到莫纪寒醒后的反映,但他醒后根本全身无力,这一挥对任极来说不痛不痒,仍旧抓着他的胳膊,道:"不必多想,要打开郁结的经脉,除去药浴行针,还要配以内力按摩。最初开始时是由我灌入的内力,那现在就必须得由我来,若是换了人,你体内的内力相冲,要命倒不至于,但经脉却会惧损,从此真正成为一个废人。"
莫纪寒紧紧咬唇,冲动之下就想不顾一切的把任极再度挥开,然而任极却轻轻松松将他的手压了下一来,手指贴上肌肤带着些些内力一分一寸的按过,从上臂开始,到小臂再至手腕,然后是手掌。
结着薄茧的手指修长,仍可以感觉到它们曾经的力度,现在虽还没有完全恢复,但那上面的冰冷终于褪去,相信不久就能变得和以往般有力。
按摩一直持续,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在缓解了刺痛的同时,暧昧也开始逐渐积累,只有两人的屋中的气氛,开始让人呼吸困难起来。
莫纪寒心中又惊又怕,再度使力,却仍是徒劳,任极俯低了身子,一根一根的轻揉着他的手指,摩挲着指甲,沉声道:"莫将军不怕变成废人,但朕不希望,这双手,若能重新拿起剑,应是能当一个不错的对手。"
莫纪寒恨声道:"是么?一剑斩你于剑下,想必是件大快之事。"
任极的回应却是轻笑:"哦?这世上敢对朕如此说话的人怕是只有你一个,莫将军倒是令朕期待。"说话间身躯猛然压下,几乎与莫纪寒鼻尖相对。
莫纪寒未料到他的突然举动,根本来不及反应,任极牢牢锁住他蓦然瞪大眼睛,低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朕倒是十分期待。"
呼吸的热气随着说话喷吐到莫纪寒脸上,令他心中一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的双手颤抖。
任极没有急着退开,目光仔仔细细在他脸上流连一圈后才松开握住的手:"这按摩一直要持续到下次扎针时,一日三次,今日的已经做完,莫将军好好休息,明日朕会再过来,到时可不希望被莫将军挥开。"
第 58 章
这三天里莫纪寒只觉度日如年,每日早午晚听到任极的脚步声都是心惊胆颤,只恨自己不能一觉不醒,日日都要清醒着受煎熬。
煎熬他的不是别的,正是任极完全截然不同的态度,对他的任何事都是亲力亲为,两人间的气氛也因为他的改变而改变,变得……变得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
初时还以为任极不过是想换上一种折磨法,但越来越感觉不像,尤其是看他的眼神,那里面蕴藏的东西,已经与最初差得太多,甚至让他不敢对视。
虽然他还不甚了了,但直觉总在提醒他,那是他不该更不能去碰触的一块,要避得越远越好,否则只会万劫不复!
然而在这时受制于人,任极一日三到,又哪里避得开?幸好除去一日三次的接触外,别的时间仍由莫言和柳莺照顾着,再不用与任极日夜相对。
自莫言口中,莫纪寒得知治伤还需近一月的时间,任极也没有骗他,当真是需要同一人每日早午晚以内力按摩全身经脉,以助恢复。
这天,莫言趁柳莺不在,兴冲冲的对他道:"大哥,今早我去山间摘蘑菇,不小心走得远了些,找到另一条路呢,隐蔽得很,都没人知道。"
"那块地方本来都以为是死路,不过我知道,大石头的中间其实是可以走的,不过是被荒草埋没他们没发现罢了。"
"大概是因为那里的山势险得很,又是个死路,不可能从那里下山的,所以都没人看守,到时只要不惊动这屋子周围的人,从那边一定可以逃得掉。"
莫纪寒看她满脸兴奋,伸手拉过她拍了拍脸上沾的草屑泥巴:"我记下了,那条路又不会跑,怎么不先去把伤口好好上药。"
莫言"嘿嘿"一笑:"没事,都不觉得疼,要不是摔这一跤,我还找不到那条路呢,今天正好摔进去,当时还以为会一头撞到石头上,哪知道就摔进石头里去了。"
正要再说,莫纪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言赶紧住口,不一会门口就传来脚步声,柳莺推门进来,将午膳放到莫纪寒面前,道:"莫将军,您用午膳吧,我带莫言离开会儿,她现在这模样,实在不大好服侍人。"
莫纪寒自然放她们离开,柳莺一拉莫言,等回到她们的小屋,便急忙拧了干净的布巾小心的擦去她伤口上的泥沙,怪道:"都跤伤了,怎么不回来就去找杜太医要伤药擦?以后落了疤看怎么办,再说了,这样满身又是草又是泥还往莫将军那里跑,成个什么样子。"
莫言扁扁嘴:"你要去做饭,没人看着莫将军我不是不放心嘛,这里又不比宫中,什么都要加倍仔细点儿才好,柳姐姐,你说是不是?"
柳莺正给她上药,闻言不由失笑:"是是是,小莫你还真是开始长心眼儿了,可你也得对自己加倍仔细点儿,都多大了还走不好路么?"
说完果不其然看见莫言就要发怒,赶紧加上一句:"药上完了,你休息休息,我去看看莫将军用完午膳没有。"
莫言在柳莺走后坐了会儿便打算出门,她自小不知受过多少伤,这点小伤也没放在眼里,换好衣服刚推开门,就听到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吹了声口哨:"哟,摔得真惨,哪里也没摔到怎么偏偏就把脸蛋给划了,本来就不美,要是落了疤,以后谁会要?"
莫言气极:"枭副统领很闲么,闲得还能管到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身上,真是好有兴致。"那张脸真是越看越可恶,如果她手上现在有把刀,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那张脸给划花!
鸣枭不把她的怒意放在眼里,摊手耸肩:"比起在宫里,的确是闲得不像话,要不我这个近卫的副总管怎么可能会管到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头上去。"
莫言咬牙切齿,恨不得在这个家伙身上咬出两个洞:"那真是谢谢枭副统领的关心,可惜小宫女没有副统领能有时间闲扯,请问我现在能离开去做事了么?"
鸣枭笑得让人直想揍:"当然,小宫女永远也不可能像副统领那么闲的,不过除了做事还要记得给脸上药,嫁不出去的女人实在很令人同情。"
莫言随意福了一礼:"多谢副统领关心,小宫女自会铭记在心!"心中已经将他骂了不下上十遍,暗道:一个月以后要你好看!
刚走没几步,就被刚出屋的任极叫住,问道:"他怎么样?"
莫言抬头一看先是一愣,而后赶紧低头道:"回皇上,莫将军身体恢复得不错,已经不像先前般疼痛,但至于内力,奴婢却是没法看出来。"
任极"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莫言小心道:"皇上,您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要奴婢把杜太医请来?"
任极摆手:"无事,你退下吧。"
莫言依言退走,刚想去莫纪寒屋中,哪知旁边一阵风过,定晴一看就见任极几个大步推开门跨了进去,片刻后,柳莺匆忙从屋中跑了出来。
莫言还看得发呆,倒是柳莺一瞧见她就将她拉出数十步远,走路都绕了一圈:"不用进去了,现在正是要按摩的时候,我们还是去厨房那里吧,药的火候不能过了,还得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小莫,你今天就看看火,别的就我来做吧。"
一边跟着柳莺往厨房走,莫言连连摇头道:"柳姐姐,我不过是摔了一跤擦破点皮又不是成了残废。再说,除了皇上和莫将军的膳食,这里一大帮人的也都要准备呢,柳姐姐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正要走到厨房,迎头就撞上鸣枭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谁说成不了残废,女人脸上落了疤可是比什么都严重的残废,小宫女你是真不打算嫁出去了?"
莫言只想在他脸上踩两脚,这个混蛋的小气男人,不就是叫他背了一程么?更何况最开始明明是他先拿言语相激,又不是她自愿想让他背,不背不乐意,背了也不乐意,这到底算什么跟什么?
憋着口气,莫言闷声道:"我嫁不嫁得出去又与你枭副统领何干?容我提醒一句,枭副统领,若我这个小宫女不做事,恐怕你和你的属下都没饭吃!"
鸣枭见莫言双颊气得生出红晕,颇觉有趣,笑回道:"是么?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我的属下如果没饭吃那就是我这个做副统领失职,干脆我去看着,也好放心。"
莫言暗自磨牙,扯着柳莺的衣袖自顾自往厨房走去:"副统领要有兴趣去厨房受烟熏火燎,小宫女也没法拦着不是。"
当天晚上,鸣枭和他手下的那些饭菜无一例外的又涩又咸,直吃得叫苦连天,鸣枭一边拼命拿水漱口一边对着周围所有人不以为然的眼神耸耸肩:"没办法,山上的日子太闲了,总得找些事情打发打发。"
任极这几日内力消耗甚巨,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莫纪寒的不反抗让他分外满意,虽然还是不愿意正面看他,但只要看见那双转过的眼睛每每半闭起来,睫毛在眼睑上微微颤动的样子,就觉得已经足够。
莫纪寒咬着唇,尽力忽略任极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所带来的触觉,尽管隔着一层中衣,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根本什么都没穿,那双眼睛简直就是要将自己看透了。
内力一丝丝注入经脉,任极没有丝毫大意,同时,他也极享受这样的过程,虽然称不上真正的肌肤相亲,却同时的令人无比期待。
绢绸的中衣贴合着身躯,完美的显现着起伏优美的肌肉曲线,传递着他已经熟悉的体温,甚至连最细微的颤动和起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被衣物包裹的肌肤,那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紧致弹性和温暖比最上等的丝绸更加让人爱不释手,只想抱在手中搂在怀里,就那样占有一辈子!
光是想想,任极就觉得自己的心中止不住的阵阵发烫,指掌间的触觉也越加的敏感起来,那人的体温,似乎也有着些些的上升……
室内的气氛是一种暧昧的沉默,原本流动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起来,莫纪寒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清晰回荡在耳畔,是如此的粗重,莫名的让他心生惧意,似乎就在这隐隐约约间,有些什么已经变得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好不容易熬到终于按摩完成,还来及喘口气,竟就察觉那双手移到了腿上,莫纪寒悚然一惊,反射性的挥开了任极的手:"做什么?"
任极似是没料到自己又会被挥开,有片刻的愣神,而后才抬起自己的手:"莫将军,你又将朕的手挥开了么?"
莫纪寒不言,双眼满是警惕的瞪着他,任极把手再往他腿上放去:"怎么?你以为朕会怎样?不过是因为再过两天就要下针打通你下肢的经脉,要提前做做准备罢了。"
第 59 章
莫纪寒不言,双眼满是警惕的瞪着他,任极把手再往他腿上放去:"怎么?你以为朕会怎样?不过是因为再过两天就要下针打通你下肢的经脉,要提前做做准备罢了。"
刚刚就要触到那顺滑的衣料,又被挥开,莫纪寒冷眼看着他道:"不必。"最开始疗伤的时候也没做什么准备,不也一样过来了。
任极心中暗叫可惜,摊开双手:"既然莫将军愿意下针时再痛一点,那朕也不强人所难。"当真就这么收手,干干脆脆的走了出去。
莫纪寒却是被任极的举动弄的怔住,本以为必不会善了,岂知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的人竟然说放就放,实在是令人费解。
莫纪寒还在沉思,莫言探头探脑的溜了进来,放下端着的水盆,拿手在他面前晃晃,轻叫道:"大哥、大哥。"
见莫纪寒回看她,立刻兴奋道:"大哥,我刚才去偷偷问过杜太医了,知道么?再过两天就要打通你下肢的经脉了,杜太医说顺利的话,打通后再服下'独龙珠'的果子,你的内力少说也能回复八成呢。"
莫纪寒惊讶不已:"八成?竟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莫言直点头:"对啊对啊,我也惊奇,杜太医说这正是'独龙珠'最金贵的地方,不论功力失了多久,只要服下去,就立见功效。"
"大哥,你的经脉能好得这么快,也多亏了这种草药,杜太医把它的叶子都加到你的药浴里,那叶中的经络他都剔了出来,拿来煎药给你服下。"
莫言显然是很兴奋,滔滔不绝的继续下去:"大哥,你最近试过没有?杜太医说你的内力现在也当回复了些,下肢经脉虽然还不通,但在上肢应该能运行得很好了。"
莫纪寒早感觉自身内力已经恢复少许,但出于谨慎一直未敢轻易尝试运转,此刻听莫言言及,便试着聚气丹田再运转于整个上身,发觉果如莫言所言,虽然微小,游走起来却是毫不费力,更无丝毫的疼痛之感,经脉之中但觉舒适无比,不由叹道:"果然是灵药。"
"是呢,杜太医对这草药宝贝得很,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所以皇上才……"说到这里,猛地住口,眨眨眼道:"大哥,你不喜欢提,就当我没说过。"
紧接着又道:"瞧我一高兴差点忘了,这个大哥你拿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小指盖大小的红色药丸。
"杜太医说,下肢经脉打通后便要立即服下'独龙珠'催生功力,那个时候皇上肯定在侧,你功力恢复多少是瞒不过他的。"
说着指指那枚小药丸:"所以杜太医要你两天后在浸药浴之前先将这个吃下去,这药在你功力恢复时能抑制你的一半内力,到时就不会被皇上发觉了。"
莫纪寒一愣:"杜太医?你是说……"
"是啊,杜太医是个好人呢,我说怕你功力一恢复皇上就忍不住找你比试,就算你已经恢复,那也是才刚好,万一乱动真力又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怎么办,所以杜太医就制了这药给我,他生就的菩萨心肠,最见不得人受伤。"
"而且,这个是拿'独龙珠'的根须做的。杜太医说'独龙珠'很是奇特,根实药理正相克,是天下最强的化功奇药。但在果实成熟之后,根须就只能暂时压抑它的药性,也不会伤及才恢复的经脉,很好用。不过,如果未得果实就直接服下,那一身的功力这生就休想再重新恢复了。"
莫纪寒看看那枚小药丸,又看看莫言,心中满是感激,嘴唇翕动数下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开口道:"小莫……"后面的便接不下去了。
莫言笑笑,正要说话,门口传来敲门声:"莫将军,奴婢能进来了么?"
一听是柳莺的声音,莫言跳起来:"哎哟,我说要帮你擦身更衣的,柳姐姐要进来看到衣服都没换,那可惨了。"
边说边翻出套中衣递给莫纪寒,扬高了声音对门外道:"柳姐姐,再等片刻,很快就好。"见莫纪寒迅速换了衣服,这才去开门。
柳莺端了一碗汤进来,刚进门便是一股浓郁的香味,她将汤碗递给莫纪寒:"莫将军,杜太医说你要多吃些强筋健骨的东西。这是……"
她也知莫纪寒不喜提到任极,顿了一顿接道:"这是近卫刚刚自山中打来的鹿,扯了新鲜的鹿筋拿山里现成的草药和蘑菇熬的,你趁热喝。"
莫纪寒微微点点头:"多谢,你们也下去用膳吧,这时暂时不用伺侯了。"
柳莺谢了一句,便带着莫言出去,带上房门后小声道:"看气色,莫将军真的好了很多呢。"
莫言心里本就高兴,此刻更是形于色:"是啊,多亏了有杜太医。"
"说得是。对了,鹿筋汤我熬好多,都分出去后还有一锅呢,正好都喝点,说不定下山的时候我们就不用再让人背着了。"
说笑间两人已经回到厨房,莫言眼尖的见到一道眼熟到可恶的修长身影正靠在灶台边端着碗喝得津津有味,不由大叫了一声:"啊!"
柳莺正在看别处,被莫言的这一叫狠狠吓了一大跳,再抬头时就看莫言已经冲了出去,直奔厨房怒吼:"你给我放下!"
鸣枭随意揉揉耳朵,十分写意的放下碗,还不忘感叹道:"拿新鲜东西熬的就是不一样,滋味可好得太多了。"
莫言掀开锅盖一看,本来该有的一锅已经只剩小半,气得直发昏,当下什么也来不及想,就一锅盖冲着鸣枭砸了过去:"给我吐出来!"
锅盖呼啸而至,但那力道鸣枭还不至于看在眼里,抬手一转一抄,轻轻松松卸掉力道将锅盖接在手里转了几个圈:"火气这么大,果然不适合喝这么大补的汤,小心内热加重流鼻血,不如我做做好事,全帮你喝了,再帮你采几味平肝养肺败火的药草煎来喝喝?"
莫言呕得要命,当即就要去拿刀,被柳莺死活拉住,只得狠狠道:"堂堂一个副统领,居然也会跑到厨房偷小宫女的吃食。"
鸣枭回答得理直气壮:"非也,我堂堂一个副统领平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要不是小宫女的手艺实在太差,搞得人完全食不下咽,我也不会跑到厨房来找有什么能下咽的东西。"
"再说了,副统领我要事在身职责重大,饿着肚子要是差事出了岔子,小宫女你要拿什么来赔?"
莫言已经气得脑子直发懵:"我赔你?你要天天食不下咽饿着肚子小宫女只会高兴得去烧香拜佛多谢老天开眼!"
柳莺站在旁边哭笑不得甚是无言,只盼日子能过得快些再快些,等回到宫里两人自要分开,不然这般吵下去,怕是没个头了。
两天后,便是下针的日子,回复了些许内力的莫纪寒不愿再像个废人一样被任极抱在怀里,知道若是任极用强,自己还无法反抗,于是起得极早,打算趁着任极没来让莫言送自己先行到医庐去。
哪知刚刚换过衣服,门就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莫言,任极双手抱胸倚在门边:"看来朕所料果然无错,莫将军这般见外,实在令朕心里难过。"
莫纪寒脸色变了变,最后依然无视任极话,低头理好衣服便打算出去,还未起身就被任极强行按在了床上:"莫将军,不要说朕没提醒过你,在经脉未通又不让我先行理顺之前,你最好一步路都不要走,这几日都这么过了,你要在今天本该打通下肢之时功溃一溃么?"
莫纪寒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是说过最好一步路都不要走,但不是一步路都不能走,不过那么几步路,碍不了事。"
说是这样说,心中却知这回仍是无法避开,果不其然任极略一弯腰就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碍不碍事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跨出门去,莫言和柳莺都等在了外面,莫言看他一眼便低下头默默跟着。
到医庐虽然只几步路,那几个守在旁边的侍卫也都目不斜视,莫纪寒却还是觉得浑身难受之极,想起自己前两次都是昏睡不醒的任由任极抱来抱去,浑身都禁不住轻颤起来。
任极将莫纪寒抱在怀里,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自然也都看得清清楚楚,觉得那种羞愤的神态居然是说不出的可爱,让人立刻就想凑上去亲两口。
当然真亲是不可能的,不过却是略一用力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低声耳语道:"莫将军,杜太医说过此时心绪不可太过激动,你现在这么激动,是想起什么了?最好统统都抛开,朕相信你不会想变成双脚不能动的残废。"
话说得很是在理,但那姿势实在是暧昧至极,任极的双唇几乎就要贴上莫纪寒的耳廓,喷薄的湿热气息一点不漏的全灌进了他的耳中,顿时让莫纪寒颈边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只是还来不及反驳,就已经走到了医庐,任极轻笑一句:"到了。"将他安置到浴桶旁的小榻上,动手就要解去他的衣服。
"啪"的一声,莫纪寒拍开他的手,低喝道:"我自己来!"
第 60 章
"啪"的一声,莫纪寒拍开他的手,低喝道:"我自己来!"
任极对于这一巴掌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不过收回手问道:"莫将军要自己来?"问话中多了一丝兴味,接着把手拿开:"那好吧,朕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莫将军想要自己来,那就自己来。"
莫纪寒发现自己动手非但没能让自己好过点,反而越发的尴尬,任极就站在半步外,那双眼睛始终都牢牢钉在自己身上。
即使没有与任极双目相对,也能感觉到那如同实质般的视线,仿佛不用他自己动手,就已经将他的衣服全部剥了个精光,正在轻触抚摸着他的肌肤。莫纪寒身上顿时泛起阵阵寒意,那放在衣带上的手怎么也没法再动。
任极站在一旁欣赏了个够,之后才道:"莫将军的手还是不方便么?那还是朕来代劳吧。"说着便要倾身伸手。
莫纪寒狠狠瞪他一眼,咬牙道:"不必!"再不停顿,话落直接"唰"的拉下衣带,将外袍脱了下来。
极力忽略掉任极的视线,以最快的动作再脱掉里衫里裤,莫纪寒便要站起来自己进到浴桶里。
还不等他站起,任极就已经先人一步的伸手箍住了莫纪寒的腰,再度将他抱了起来:"莫将军,这短短三步路还是朕来代劳吧。"
"短短三步路"却是如此漫长,直到热水漫过身躯之前,莫纪寒都觉得这三步路竟似没有尽头一般。
热水让他瞬间回神,顿时觉得之前的想法荒谬绝伦,闭眼屏掉杂念,尽力让自己放松,以迎接接下来的行针过血。
任极的内力再度源源不绝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锥心刺骨的剧痛,脑中再度昏昏沉沉,就在即将晕过去之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嘴唇,随后一个清香略苦的药丸被推进口中。
只是昏沉间无法下咽,反而下意识的想要把那枚药丸吐出去,又有什么牢牢的堵在了自己的唇齿间,几翻推挤翻搅,强迫着让他把那枚药丸咽了下去。紧接着腹内一热,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剧痛消褪,倦意袭来,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任极有些依依不舍的松开怀里人,抬头对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至始至终连头都不抬的杜太医问道:"刚刚喂下独龙珠,感觉他体内内力涌出,但一周天之后却渐渐消失。朕探得内力都归于气海无法动用,最后游走于体内的只剩下不到一半,这是怎么回事?"
杜太医事先早想好说词,装模作样的把了会脉后道:"回皇上,莫将军经脉才通,还很脆弱,独龙珠虽已助他回复内力,经脉却一时无法承受,所以身体才会自发的将无法承受的内力收归。想要完全恢复,还是要一段时间慢慢调养,等到经脉强健,内力自然也就能恢复得十成十了。"
"是么?那要多长时间?"
"这,老臣也无法说个确实的时间,一切都要看莫将军身体状况而定。不过,除去再几日的调理后,想来下山回京是没什么问题的了。"
任极点点头:"也好,朕在此处也是有些久了,叫他们准备准备,三日,不,五日后便下山回宫。"
"老臣领旨。"
任极送莫纪寒回房后自去休息,他内力消耗极大,早觉疲累,要做的事情又已做完,心事完全放下,这一躺下睡得极沉,直到被鸣枭叫醒时人都还不甚清醒,然而鸣枭的话在下一瞬间就让他清醒到不能再清醒的地步:"皇上,罪臣失职,莫将军不见了。"
"不见了?"
"是,罪臣早间正在布置巡逻,听到莫将军房内传来一声惊叫,赶过去看时,发现房中空空如也,莫将军不见踪影,榻上的被褥也是冰凉的,早就没了温度。"
任极心中还不及反应是何滋味,只揉着额角问道:"有一声惊叫?朕居然没听到。"说完又是一声冷笑,"朕居然睡得人事不知,他若不是一心要逃而是要来杀我,只怕我现在也已经凉了。"
鸣枭听得心惊:"臣罪该万死!"
任极却已经拉过衣服随意披上往外走:"他来这里后几乎没走过路,朕倒是很想知道,他是怎么能逃得出去的。"
走到莫纪寒屋内,两个小宫女都跪在地上,满脸的惶恐。略一环视,只见房中的窗户大开,窗户左侧紧靠床边的墙板下方被卸下了几块,看大小正好能容一人通过。
任极出奇的平静,走到窗户边看过几眼,叹道:"莫纪寒啊,朕还是太小看你了么?"
山顶上的这一块虽是平地,其间却有不少怪石林立,这几幢小木屋都是依石而建,莫纪寒拆开的墙板正对山石,夜间石影幢幢,地上又都是衰败的秋草,只要在阴影里小心移动,哪怕只有一半的功力,也绝对能做到不惊动旁人。
任极敲了敲窗沿:"你虽不能动,眼睛总是能看的,这扇窗真是不该开,日日坐在此处,守卫分布早就被你看尽了。"
鸣枭跪在地上脸色极其难看,接道:"还请皇上治臣失职之罪。"
任极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人都丢了,治你的罪有什么用?"
"罪臣愿以带罪之身去将莫将军寻回来,再任由皇上处置!"
任极此时已经走到门口:"不必,既然他已经逃了,这里便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传令下去,收拾收拾即刻下山!"
众人一阵惊愕,鸣枭小心翼翼问道:"皇上,那莫将军……"
任极出人意料的没有冷笑或发怒,相反,他的表情竟然显得十分愉快,微笑道:"他么?朕心里有数,你们都不必管了。"
不再伺候莫纪寒,莫言和柳莺理所当然的便要伺候起任极,莫言心中忐忑,总觉得任极如此轻松的态度像是察觉出了什么,心里忍不住的胡乱猜疑。
一路回京,都不见任极有任何动作,又觉得他不大可能知道,但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莫言心里却是越来越没底,总觉得是不是他们都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胡猜乱猜,回了京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又想莫纪寒早已逃得远了,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抓,心才渐渐落了一半下去。
任极不欲惊动太多人,同去时一般静悄悄的回了宫。刚进寝宫,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早他们一步回来的越宁就过来上报道,后宫的几位妃嫔联名状告夏昭仪在后宫私设魇术,欲以邪法置她们于死地,其中尤以董贞妃为甚,缠绵病榻近月余,药石罔效。
任极不过挑挑眉毛,云淡风清的问道:"然后呢?"
"因皇上不在,后宫无主,郑公公便依了规矩暂时将夏昭仪软禁于寝宫中,同时派了人去搜,在夏昭仪的寝宫里真的搜出了整套的施法用具和刻着数位后宫妃嫔的人偶。"
越宁说完抬手示意,便有郑海带着两个小宫监抬着搜来的东西一一摆到了任极的面前。任极扫上两眼,拿起一个小人偶把玩片刻:"做得还挺精致。"
"皇上,要将夏昭仪带过来么?"
"不必,朕可不想才回宫就要对着那几个无趣又愚蠢的女人。"
郑海跪在旁边,接口问道:"老奴敢问皇上夏昭仪该如何处置?"
"郑海,朕对这些都不熟也不感兴趣。倒是你,算得上是宫中的老人了,你且说说,这后宫的规矩是什么?"
"老奴惶恐,后宫中规矩繁多,单说禁设坛动邪术,那还是先帝在十年前立的规矩,当时的后宫中因为先帝一直未立太子,东宫之位的竞争越演越烈,后妃们使尽种种手段无果后便争相设坛求神,一时蔚为成风。当时先帝只觉得此事无伤大雅,是以也没有放在心上,由着那些后妃们去了。"
"但不知从何时起,求神却演变成了互相下诅咒施魇术,更有人大做文章闹得后宫不宁影响极坏,先帝大为震怒,严惩了几个带头的妃子,下令宫中从此严禁此举,如有发现,死罪论处!"
"竟是死罪么?"任极随手将那个小人偶又抛了回去,啧啧道:"不得不说有时候女人还是长了脑子的。"
"越宁,董贞妃那边现在怎么样?"
"回皇上,自从搜出这些东西后,董贞妃的病情已渐渐开始有起色,现在不用再整日卧床休息了。"
"她也真够辛苦的,朕也不能让她白白辛苦一场,只是用不着赶尽杀绝,传朕的旨意,把夏昭仪送入冷宫吧。"
越宁刚想再问,任极抬止制止:"不必,先把董贞妃放着吧,她这个女人倒是有趣,朕很想看看她还能再玩出什么花样来。"
越宁应是,然后又道:"皇上,臣还有事要报。"
"何事?"
"皇上,据臣手下探得的消息,这些东西凭董贞妃一人之力不足以完成,倒是她的贴身侍婢,那个叫若樱的宫女,不是简单人物,事情恐怕多半都出自她之手。"
任极终于来了兴趣:"是么?难怪朕总觉得董若羲与印象中有些出入,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女人大体都一个样,怎么可能记错,原来是因为背后另有他人么。"
"这便好了,朕一路都在为皇后的人选烦恼不已,若是宫中有这样一个女人,那朕便不用这么烦恼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莫言站在旁边暗想难道这便是皇上的打算?他是只想治好大哥便放他走的么?所以在听闻大哥逃走后也并未生气,也没有派人去找。但直觉总是感到有些不对,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拼命否认这种想法,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想越昏,直搞得自己头晕脑胀。
越宁先回一步,还不知道莫纪寒逃跑,和郑海两人一见回来的人中并未看到莫纪寒本就已经满心疑惑……此时听到任极说要立后,更是说不出的震惊,一时间两人呆愣原地,虽是心念电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郑海暗地里眉头直皱,任极这番话显而易见的暗示出了皇后的人选,但想他一个堂堂的内务总管,若是放下身段去讨好一个后妃的丫头,只怕那帮奴才们私底下的风言风语立时便要飞起来。
但两人私底下的交情本就不多,想要暗着来,可是要花不知多少心思,还不能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一件令人头痛之极的事情。
越宁与后宫交集不多,对于立后之事倒不怎么关心,只是有些好奇莫纪寒到底怎么回事,不由去看站在任极身后的鸣枭,见他满脸铁青,心里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暗暗庆幸自己当时并不在场,实在是运气。
任极自然不关心底下一帮人转的什么心思,随意把手一挥:"没事就都退下吧,朕累了,这两日无事不要来打扰,告诉那帮朝中重臣,三日后早朝重开。"
莫言柳莺跟着任极伺候他沐浴更衣,莫言憋着满肚子疑问浑身难受,怎么也忍不下去了,在给任极换完衣服后试探问道:"皇上,奴婢、奴婢还要在寝宫供事么?"
任极满身慵懒的靠到柔软的枕堆中,天生的霸气都仍然慑人:"怎么?你不乐意?"
柳莺被莫言的举动吓了一跳,扯着莫言就要下跪,莫言顺势跟着她跪下,却抢在她前面开口道:"皇上恕罪,奴婢能留在这里自是受宠若惊,可是、可是……"犹豫片刻,还是壮着胆子道:"可是,奴婢们本是被挑来伺候莫将军的,但现在……"
"原来是为此事,"任极再度一笑:"他现在是不在,可不表示他以后不在,你们自然是要留在这里的。"
莫言惊疑不定的被柳莺拉出了寝宫,回到位在偏殿的房间,柳莺长出口气道:"小莫,你刚刚是想吓死我么?再说,这里可比什么别的地方都来得好,便是莫将军不在,我们也还能服侍皇上啊。"
莫言却没心情接她的话,只拉着她急问:"柳姐姐,皇上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说莫将军还会再回来么?"
柳莺皱皱眉,想了一想才道:"小莫,我也不说不准皇上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将军逃都逃了,皇上也没派人去追查,他怎么可能还会再回来?"
莫言喃喃道:"是啊,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柳莺见她出神,拍拍她脸颊:"别乱想了,赶快收拾收拾再好好休息一晚,明儿可是又要早起呢。"
任极舒服的躺在他那张巨大的龙床上,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再握紧:"莫纪寒,你现在逃了又怎样,朕等着你乖乖回来,然后,你再没有逃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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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贞妃抱着软枕满脸紧张期待的瞧着门口,待听到轻微的推门声时差点激动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见到是若樱回来,急切的问道:"如何?皇上真回来了么?那他什么时候会过来看我?"
若樱走到床边给她倒杯茶服侍她喝下后才道:"娘娘,皇上确实是回来了,圣旨都颁下来了呢,将夏昭仪打入冷宫中,我出去的时候碰巧见到郑公公正带着人往夏昭仪那边走,所以就跟过去看得一清二楚,皇上回宫颁旨也是郑公公亲口说的。"
董贞妃抓了她的手,急切问道:"然后呢?皇上什么时候会过来?"
若樱无奈摇头道:"我溜去了皇上寝宫附近,听人说皇上正在休息,还吩咐这两日都不准无事打扰,两日过后,早朝便要重开……"
董贞妃顿时满脸失落,松了手落寞道:"这样么?看来皇上心里还是没有我,这么长时间未见,竟然都想不起要来看我一眼……"
若樱见她眼中水汽凝聚,赶紧拿了绸帕过来:"娘娘,别这样。皇上在外奔波数月,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况且,皇上只说这两日不准人无事前去打扰,可谁也说不准就这两日里他就会到你这里来呢。"
董贞妃接过绸帕拭泪,语气仍不确实:"那也只是说不准的事,要是皇上不来,那我还要再等上多久?只怕他早就已经将我忘了吧。"
若樱只觉得渐渐失去耐心,勉强自己放柔了声音道:"娘娘,那是说不准的事,不过皇上也只说过这两日不准打扰,等这两日过了,皇上就算不来,我们还怕找不到借口去请他回来么?"
"要说皇上心里把娘娘忘了,那也是不可能的事,若是忘了,也不会刚回来就下令把夏昭仪发派去了冷宫,娘娘你说是不是?"
董贞妃这才勉勉强强收住眼泪,"若樱你说得有理,瞧瞧我,只要一和皇上有关我就会乱了方寸。"
若樱帮她收拾好被褥,梳好她的发丝,边回道:"关心则乱,常人心而已,娘娘这样的反应才是理所当然的呢。"
"只不过,等皇上来的时候娘娘可莫要显得慌乱心虚,娘娘别忘了,这可是计划里最关键的一步。"
董贞妃掐紧了被角:"若樱,实话说,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而且,我根本、根本就没有身孕,谎话说说容易,可到时候……"
若樱深吸口气,停了片刻才回道:"娘娘,这些事奴婢都早已安排妥当,你都不用操心,可好?"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前几月你都睡不着觉,现在皇上回来,你可要好好休息,把气色养得好些才好。"
董贞妃这才拉好被子:"唉,若樱,帮我把烛火熄掉吧,我也是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好的,娘娘,奴婢就睡在外间的小榻上,有什么需要服侍的,喊奴婢一声就成。"
若樱吹熄了烛火,小心的带上门出去。室内一片黑暗中,董贞妃却悄悄睁开了眼睛,盯着那扇关起的门良久,这个若樱,心思之深已经让自己越来越瞧不清,看来,已经不能再相信她多少事了。
第 61 章
莫纪寒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样自由的感觉,他的经脉已经打通,功力也已经恢复八成,尽管还不能长时间使用内力,但短短时间内施展轻功在山林间奔驰的自在,已经足够让他陶醉了。
夜间的五老峰中瘴毒缭绕升腾,掩住了月华星光更显幽暗,他却觉得自己看得比白天时更加清楚,林间的一枝一叶都清晰的映在他的眼中,连最微细的脉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莫言发现的那条通路其实极不好走,几乎可算做是直上直下,不少棱角分明的石块突出于外侧,尽管他内力已复,走起来也觉得吃力异常,若是没有内力,恐怕九成九是没有命能走下山了。
莫纪寒对于莫言心里满是感激,若不是她,自己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脱离任极的掌握,这次助他逃离,还不忘给他一瓶解毒丹,以免他为抵抗山间的瘴毒内力损耗伤及刚刚恢复不久的筋脉。
不过即使有解毒丹,一路下山仍耗去了他不少时间,滇地又位于西南边陲之地,等到出了地界一路横穿启梁折返符离,又已是隆冬时节了。
开始时莫纪寒分外谨慎,时刻防着任极派来的人马抓捕,但一直到出了滇地地界,也不见有半分动静,不由猜测是由于人手不够才未派人,仍是不敢轻忽。
防备月余,直到确定确实无人抓捕,这才安下心来,只是心中又疑惑不解:任极会这么轻易便放过他么?
虽是如此,他也仍然不敢大意,一路回到符离,行踪都隐藏得极好,又有前车之鉴,不敢再寄望于任何人,决定自己找机会回去见轻裳。
好在这几月的经历,让他对于乔装已经有些上手,换过不同的装束,在他曾经的将军府前观察数天,确定无人监视,不由有些困惑起来。
按任极以前的说法,应是一直都知道轻裳的动向,她的周遭不可能没有监视的人,但这将军府周围却确实无人,任极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轻裳的消息?
又想到另一种可能,自己既然逃了,任极不可能无动于衷,他虽未派人抓捕拦截于他,但他若是直接派人将轻裳抓走了呢?
这样一想,便是心惊胆跳,越想越是坐立难安,再也难以忍耐下去,当夜便换了衣服潜进了将军府中。
说是他的将军府,但他终年在外拼杀,这座御赐的府第他却是连一次也未来过,自然十分陌生,将军府又占地颇大,转了半天,也没能找到轻裳,心里愈加的发慌,跳得就快从胸腔中蹦出来。
好不容易转到一处偏院,见一间房有灯火影影绰绰的映在窗上,不由大喜,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推门而入。
里面的人听到响声,有些迟缓的转头,面容苍白满头白发,双目无神的盯着莫纪寒,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只酒壶一只酒杯,似是打算就这样喝酒喝到天亮。
莫纪寒差点就认不出来那人,甚至他到底也不能确定,只能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福伯?"
老人无神的双眼终于动了动,像是终于认出了他,拼命揉过眼睛后又使劲眨了眨,泪水立刻溢出眼眶,颤巍巍的起身往他这边走了几步又停下:"少爷啊,你的魂魄终于肯回来见我这个老奴一面了么?只是少夫人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难道她还在怪罪于我?"
莫纪寒立刻迎上几步,紧紧抓着老人的肩膀:"福伯,我没死,我回来了!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我还好好的!"
福伯被这几句话砸得直发懵,半晌才伸出枯枝一般的手:"少爷,我一定是在做梦了,人老了就容易做梦,我居然梦到少爷活着回来了。老天爷,可不要让我太快醒过来,就让我多梦会吧。"
莫纪寒拉过他的手紧紧贴在脸上:"福伯,你没做梦,你摸摸,我是真的,我真的回来了,真的!"
福伯表情再度呆滞,在再三的确定掌下的触感真的带着体温后,眼泪流得更凶了:"少爷、少爷,你怎么能扔下我们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们、我们,你知不知道……"
福伯激动得已经语无伦次,一口气上不来突然呛到连连咳嗽,莫纪寒赶紧扶他坐下,帮他顺过气:"福伯,好点没有。"
福伯还在喘气,只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好了,莫纪寒稍稍放心,再问道:"福伯,轻裳呢?我刚刚找遍了府内也没看到,她是……"
说到这时,脸色忽变,失声道:"福伯,你刚刚对我说的什么?"
福伯明明一开始将他当了鬼魂,却问他为什么轻裳没有和他一起来,那不是他明明也认为轻裳也是鬼了么?!
不不,怎么可能?轻裳明明应该还活得好好的,应该就住在这府中,怎么可能会成了一缕幽魂?!
然而福伯一听之下立即失声痛哭:"少爷,少夫人她、她……"
莫纪寒的全身已是阵阵发冷,双拳紧握克制着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嘶声问道:"她怎么了?"
"少夫人她死了,不见了,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突然就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了……"
福伯说得断断续续,莫纪寒一时听得有些糊涂:"福伯,你慢点,慢慢说,轻裳不见了?不是死了?"
福伯哽咽几声,终于将事情完整的讲了出来:"那天晚上,我和平常一样送少夫人上楼休息,少夫人叫我先去睡,说她整理完信就休息了,让我不用担心。"
"少夫人固执得很,我也拗不过她,只好先去睡了。不过,我年纪大了,睡得少,天刚亮就已经醒过来。我有些不放心少夫人,便打算去先看看,哪里知道,唉……"
说到这里,连连叹气:"哪里知道,我还没上楼,抬头就看到少夫人房间的窗子开着,少夫人睡觉时是从不会开窗的。老奴一见不好,赶紧跑上去,连连敲门都没人应声,无奈只得破门进去,发现房里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福伯满面泪痕,随意拿袖子擦了擦后接着道:"少夫人绝不是自己走的,这点老奴能肯定,少夫人不是这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走了。而且,那房中虽然整洁如旧,但就凭那没关的窗户,老奴就知道。"
福伯后面的话翻来覆去便是这几句,莫纪寒静静听着,忽然问道:"福伯,轻裳不见,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奴记得清楚,正是春末的时候,刚要入夏,池里的荷花那时才绽的包,少夫人还说要摘几片荷叶煮点粥,说少爷你爱喝。"
"对了,那也是启梁快攻入都城的时候,少爷,你知道么?这符离,已经不是符离啦,它已经成了启梁的,一晃眼,竟是大半年都没了。"
莫纪寒略略一怔,猛的站了起来,面色铁青,春末夏初,正是任极亲征符离的时候,那个时候,任极曾对他说过什么?!
"你可别忘了你的夫人。"
"你要寻死,可以,这个位置自然由你的夫人来代替,她是个女人,我要对付她比对付你容易得多,你尽可以试试。"
"你要逃跑,也可以,但记得不要再被我抓回来,不然今天这样就是你以后的惩罚。莫将军,朕的耐性有限,不要反复挑战我,当我的耐心用光,或者……"
"或者,我会考虑将尊夫人接过来安坐在那里,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的夫君,还没圆房的夫君,被谁破了身。"
本已握紧的拳头捏得更紧,指甲入肉刺得鲜血淋漓,弥漫得让他的眼中也是鲜血一片,任极!
福伯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伸手用力去掰他的手指:"少爷、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快松手呀,老奴给你上药。"
莫纪寒松开拳头默然看了一眼,扶着福伯在床边坐好:"不用了,福伯,你好好看着这里,我这就去把轻裳找回来!"
见他要走,福伯慌了神,忙拉住道:"少爷,你才回来又要去哪里?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呀,再说,少夫人……"
莫纪寒扶他再度坐下,安抚道:"没事,福伯,我知道轻裳在哪,别担心了,你就安心把家守好,我很快就会把轻裳带回来。"
说罢,不等福伯再阻止,莫纪寒已转身出门,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去得远了。福伯奔到门口,只来得及看到背影一闪而过,随后颓然进屋缓缓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走了走了,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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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
任极负手立在玉阶上看着雪花漫天飞舞,轻叹道:"过得真快,已经有一月了吧。"
郑公公侍候在旁边,闻言道:"皇上,这日子都是一不留神就溜走了,说话间就又快到年关了,今年过年,还是照往常的规矩么?"
"弄那么多花哨的东西做什么?朕没心情,叫他们随意,爱怎么过怎么过,只要别把朕扯进去,今年朕只想安安静静的。"
"郑海,陪朕去御花园走走,这雪下得大,错过雪景就有点可惜了。"
说是赏雪景,任极却显然的心不在焉,郑海刚刚想提醒他前面已经快没路走,任极却突然抬头,眉目间带着一丝让他心惊的笑意。
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任极身形一晃便跃上了前方的假山,又轻飘飘的从另一方落了下去。
郑海眼睁睁看着,又不敢出声,更不敢擅自离开,只得挺着身子站在原地,暗暗祈祷皇上可一定要快点回来,不然他这把老骨头,只怕便要冻僵在这里了。
任极很轻易的便找到声音的来源,假山的背后就是御花园的暖阁,已有身孕的董贞妃向他要了这个地方待产,说是这里清静少人打扰,对皇子有好处。
任极虽并期待这个孩子,但也同意董贞妃的要求,点头就将这块地方划了出来给她安胎,反正这里他来得也少,没什么所谓。
但不想今天不过偶尔逛逛,竟然就能逛出这么一件事。不过这个还没出世的皇子么,看样子他也不必再出世了。
"若樱,你真能确定里面一定能生出一个男孩儿吗?要是没有,那可怎么办?"
"娘娘放心,那几个孕妇都是我特意找来的,和娘娘你的时间相合,事先也都请大夫看过,八成都能生男孩,就算不是个个都中,也不会一个都不中,到时只要挑一个可心的抱过来就好。"
"若樱,法子是你想的,你可得保证绝不会出岔子,我的机会,可全压在这一搏上了,一定不能有错!"
"娘娘,你还不信若樱么?你先躺躺,奴婢去看看药的火候。"
"那些事让下面的奴才做去,你陪着我说说话,我心里慌。"
"娘娘,这些事都不能假手于人的,万一有谁发现了那药其实不是安胎的,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还是我去吧。娘娘你想找人说话,那我去把小若叫来,她也算是个机灵懂事的丫头,能陪着娘娘解解闷。"
"唉,若樱你说得也在理,可我就是……算了,那你去吧,把小若叫来,我乏了,想睡会,让她在旁边侍候着吧。"
若樱依言叫来了小若,自己便打算去厨房时清静清静,哪里知道刚刚转出回廊,竟然就看到皇上正站在前面。
任极似笑非笑:"你就是若樱么?"
若樱心脏剧跳只觉不妙,又不能临阵脱逃,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朕在问你,你是不是若樱?"
若樱迎着快刺入肉内的目光咬牙点头:"皇上说得不错,奴婢正是若樱。"
任极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然后开门见山:"你刚刚和董若羲的话,朕都听到了。"
若樱心中一凉,顾不得地上霜雪覆盖,跪下道:"皇上,还请皇上恕罪,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与娘娘无干。"
任极却似没听到:"你的身世,朕也都调查过了。"
这句大大出乎若樱意料之外,只能怔在原地无法反应。任极却是悠然续道:"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对于用完的东西,都是怎样处理的吗?"
若樱全身都开始发凉了:"这、这奴婢……"
任极却是直直看着她,十分肯定道:"你知道。"
"你不光知道,还在为自己打算后路了。"
若樱满身冷汗,跪在地上都感觉不到冰雪刺骨,相反那一层层从心底里早出来的寒意,却是比风雪不知道冷多少倍。
任极几步走到她跟前停下,慢慢道:"不过你的后路再怎么打算,也绝对不会比朕的这一条好,如何?要不要听听?"
刚过完新年,宫中又出了一件大事,董贞妃欺君罔上,居然敢假称怀了龙种,妄图混淆皇室血脉,其心可诛。但皇上念及昔日情份,从轻发落,只投入后宫与诸罪妃为伴,又革了其父董大人的官职贬为庶民。
这些还是最让人惊异的,最不可思议的是,在此事件中,董贞妃的贴身侍婢若樱因其曾一心护主后又为了董贞妃董大人苦苦求情,认为其忠心贞烈颇得皇上赏识,不但应她所求从轻发落,还将其免罪,又青眼有加,直接纳入了后宫中,接了董贞妃的位置,入上九嫔,更有传言皇上因其有德而欲立为后,要为天下立一个典范。
而很快的,这个传言就得到了证实,任极在封若樱贞妃后一月不到又下圣旨,真的将其立为皇后,封号益德。
因为时间仓促,封后的典礼办得并不隆重,但却绝对庄重,时间定在春分,司仪礼乐一样不少,也就在这一天,若樱正式成为了启梁的国母,戴上了那顶令无数女人为之欣羡的后冠。
春末,后宫又传出消息,皇后有喜,举国欢庆,任极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三日以示与民为亲。
这晚,任极特地站在宫墙上远望着一片片如潮般的花灯,远处传来鞭炮烟花齐燃的隆隆声,然而他的面上却是平淡如旧,看不出一丝喜色。
郑海仍是站在他身后,小声提醒道:"皇上,已经快三更了,还是早些歇了吧,皇后也正在等着呢。"
任极却是无谓道:"不必,她也不会再等我。事情都已办完,我们从此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涉。我立她为后不过看中她该能将未来的太子教养得很好,等到皇子诞下,她要她的名誉权势,在后宫享尽荣华,只要不犯错,我便不会再管她。"
郑海怔住,从此后各过各的?那他花了那么多心思的巴结讨好岂非白搭?!皇上又是在想些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又会这么说?
任极对他不予理会,只道:"已经快三月了吧,那应该也快了,回宫吧。"
郑海满腹疑问又不能开口问,只得跟在任极身后往寝宫走,半天后小心道:"可是皇上,若皇后的头胎诞下的,是个公主呢?"
任极冷哼一声:"朕说是皇子就必定是皇子。"
话音刚落,脸色忽地一变,嘴角终于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低喝道:"来了。"
郑海未急反应,只能看着皇上忽的身影一闪跃上半空,随身软剑化出一篷银芒罩向寝宫南侧的廊柱。
就在剑雨刚刚撒出时,那廊柱之上忽的也爆出银光,数声金铁交鸣之声后将任极的剑招全数挡了下来。
郑海猛的回神,刚想放声大叫"有刺客",却在银光闪烁间借着剑光和花灯中的烛光清清楚楚看到了"刺客"的脸,又见暗卫一直按兵不动,心底顿时明澈,闭口悄悄退到一边去。
半空中早已打得不可开交,任极兴致高昂,回剑换招时不忘道:"莫将军,朕等着和你切磋等得可真久。"
莫纪寒却是面如寒霜沉声不言,手上的剑招使得越发急了,重重剑影几乎已经化为流光,分不清先后的往任极全身要穴罩了过去。
任极也再顾不得说话,凝神对战,掌中剑吞吐如灵蛇,将如水银泻地般的攻击如数挡回,丹田中此时内息已尽,身形重新落回地上。
莫纪寒也随之落地,刚一触地便换气运劲急劈,去势凶猛直逼任极头颈,同时沉声问道:"轻裳在哪里?"
任极也是触地后新息立生,立即举剑相迎,刺耳的碰撞声后带起一串火花,他不欲硬拼,腾身向后拉开距离:"朕不知道。"
莫纪寒眼中怒火狂炽:"说谎!"挥剑更不留情,全不顾自身防护,招招进击,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任极刚才的欣喜也逐渐褪去,心里又翻上不少苦涩,那个女人,到底在他心中占到了多么重的分量?!
苦涩之后,重新涌上的许久都不曾有的愤怒,他曾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对他如此生气,然而此时此刻,他真的又有了想要狠狠掐住他脖子的欲望。
心念电转间,任极已是改退为进,连出三剑封住莫纪寒的进招,右腿同时横扫直攻他下盘,全身空门大开,竟然也是不要命的打法了。
郑海虽不通武艺,但在旁边看得也是分外心惊,思来想去,还是该以任极的安全为要,连忙退出殿外去找越宁过来。
任极和莫纪寒两人都已笼在一团剑光中,"叮叮"的剑击声不绝于耳,速度快到几乎只来得及看清一点残影。
蓦地,两人乍合又分,莫纪寒呼吸急促,任极额间也已有层薄汗,两人持剑相对,莫纪寒还是问的那句:"轻裳在哪里?"
任极面沉似水:"你该知道,朕绝不说谎,朕说不知道便是不知道。"
莫纪寒握剑的手一紧,任极却是已经抢先发力攻了上去:"不过你既然来了,便休想再走。"
剑风呼啸转瞬即至,莫纪寒无法退开,只得举剑相迎,哪知两剑刚刚相交,任极竟忽然将剑撤手不管,整个人侧身一转移到了莫纪寒身侧。
莫纪寒一惊,待要跟着撤招着已是收式不及,身子往前踉跄一步,耳畔风声又至,任极沉声道:"莫将军,留下吧。"掌风对着莫纪寒毫无防备的颈项劈去。
一闻风声莫纪寒便心知不妙,立刻扭身变换步法,却仍是慢了半拍,只来得及卸去小半力道,那记手刀还是狠狠落到了颈间,眼前一黑,顿时软倒。
任极伸手揽过他的腰身将他捞到怀里:"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第 62 章
打横将人抱起,刚走没两步,怀里人却霍然睁开双眼,左手肘灌注内力狠狠撞到了任极的胸腔上。
胁骨一阵剧痛,任极双手失力松开,莫纪寒趁势翻了下来,一手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目似冰剑:"轻裳在哪里?"
任极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顾左右而言它:"朕真是大意了,竟然还用以前的力道对付已经功力恢复的你。"
莫纪寒不予理会,仍旧重复道:"轻裳在哪里?"手指劲力一收,一阵细微的骨骼声错位声"咯咯"响起,"快说!"
任极的呼吸顿时不畅,脸色也渐渐铁青,但他的神态却很是悠闲,虽然话说得吃力,语气却仍是轻松的,甚至还咧咧嘴扯出一抹笑:"朕说不知你不信,那你要杀便杀,只是,既然你那么
肯定朕知道尊夫人的下落,杀了朕,你可能就什么也无法查出来了。"
那笑容在莫纪寒看来刺眼非常,明明是他捏住了任极的脖子,为何却会觉得被掐住脖子的人是他自己?
内心一阵烦燥,手上的力不由又加上几分,任极的几乎不能呼吸,脸色也已经转作青紫,双眼却直直与莫纪寒相对。
处于下风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那种挫败无力感几乎让他双眼发红,曾经的一幕幕再度划过脑海,一瞬间,莫纪寒就要捏碎任极的喉骨。只是在接触到任极的视线时,不知怎的,有了一丝无法克制的犹豫。
回廊上突然传来一声不大的惊呼,接着数道破空之声挟着凌厉的威势分逼他上中下三路而来,莫纪寒眼见时机尽失,被迫松手闪身急退。
而任极则在下一瞬间身形暴起直追过去,双手五指成爪急攻莫纪寒门面,莫纪寒心中一跳,下意识的去看那几枚正急速追来的暗器,只见它们直奔任极三路要害而去。旁里传来郑海的惊叫:"皇上小心!"
不过电光火石间,但闻数声"叮叮"的金属落地声,所有人都不由一怔,尤其是莫纪寒,瞪着自己握剑的右手,诡异的表情就仿佛那只右手不是自己的。
任极最先回过神来,伸手就去摸莫纪寒的脸颊,轻笑不已:"莫将军,原来一直以为你会恨不得杀朕而后快,现在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朕的么?这可真是让朕受宠若惊。"
莫纪寒浑身轻颤,厌恶的侧头摆脱任极的抚摸,怒喝道:"闭嘴!"右侧银光忽现,挥剑直削任极的右掌,剑势比之前愈加凌厉几分。
任极拧腰跨步闪开,双腕一翻竟出了一对短刀迎上,见到莫纪寒诧异的表情,笑容不变地道:"怎么,莫将军很吃惊?皇家可住得不安稳,要保命自然是得多学几样本事的。"
眼见得两人又打起来,郑海着急得去拉越宁:"越统领,你倒是赶快想想办法。"
越宁却在旁边站得直直的:"皇上早已有旨,但凡与莫将军有关的,均不得插手,刚刚我已是违命了。"
郑海的嗓子顿时又拔高了几分:"那就这么看着?皇上要有什么闪失,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目光带上威逼之意,看向在越宁身后跟随的几个暗卫。
越宁沉声道:"我的脑袋在刚刚就已经要送去砍了。"又接上一句:"郑公公不必看了,他们绝不会听你的话的。"
郑海怒极,喝问:"越统领,那几枚暗器是怎么回事?我让你出手解围,你却发暗器,刚刚若是误伤了皇上,你又打算如何交待!"
越宁却是脸色连一变也不变,平静答道:"郑公公还不知道我发暗器的手段么?再说刚刚的情形你都看到了,恐怕现在皇上心里……"说到这里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
郑海顿时噎住,脸青唇白的呼呼直喘气,却找不话再来驳他,只好立在原地呆呆看着被包裹在两团银光中的人影,他倒是有心要冲上去将两人分开,但他只怕还没进剑圈,就已经被外围纵横的剑气切得七零八落了。
任极心中郁气尽出,说不出的舒畅,对战之时更是心如明镜,进退之间比之前反而轻松不少,见莫纪寒虽一招狠似一招却没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在挡下他的数下连击后说了一句:"莫将军,你现在的心情已不适合再与朕交手。"
没人比莫纪寒更清楚自己此刻心里的慌乱,自己竟然想也不想的就将本该全数钉在任极身上的暗器给打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当初医治的经脉并未完全恢复,还有些不能自控?!或者,他是应该留下任极的命的,至少现在得留下,因为他还要问轻裳的下落,而任极,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虽然这样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却发现这些理由竟然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相反,脑中一个反驳的声音正越来越大,反反复复说着:不是这样!
"铿"的一声刀剑相交,莫纪寒一声闷哼长剑脱手,任极的刀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莫将军,我说过你现在不适合交手。"
寝殿内寂静无声,稍顷,轻微的"滴嗒"声响起,寻声望去,莫纪寒腕间已被猩红浸湿,鲜血缓缓滴落在明镜般的大理石地砖上。
任极收了刀,轻叹道:"莫将军如此冲动,真是少有。"继而转头吩咐越宁:"既然莫将军来了,朕自然要好好招待,先请莫将军下去上药吧。"
莫纪寒手指微微一动,刚要跨步上前,越宁沉声回道:"遵旨。"同时移形换位,抢在莫纪寒动作之前赶到他身后,一指点上他的肩井穴。
耳畔风声一起,莫纪寒立有所感,卸肩左转,岂料步子还未站稳睡穴上便袭上一缕指风,心中刚叫不好眼前就是一黑,直接往地上摔去。
越宁反射性的要伸手去接,任极早抢先伸手将人抱进怀里:"越宁,你脚程快,去把'紫菁膏'拿来。"说话间已替莫纪寒点穴止血,左手用力就将龙袍的里衣扯下一截,小心的缠缚在了那道伤口上。
越宁应了一声,小心问道:"皇上,要宣太医么?"
任极低头看看滴落的鲜血:"不必,朕伤的朕心中有数,叫他们都不要来打扰,朕要静一静。"手臂用力,再度将莫纪寒打横抱起,往寝宫走去。
越宁领旨,拉着郑海就往殿外走,郑海刚想要他放手,又想起任极刚刚说的话,不敢造次,只好把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去,由着越宁把他拉到殿外去。
到了殿外越宁松手,低声道:"得罪。"
郑海本来心里一直憋着股火,此时听到越宁道歉,那股火顿时就被浇得烟熄火熄,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我去吩咐底下的都仔细着点儿,越统领你快去拿药吧。"都是奴才的命,更何况奴才难为。
四下人刹时散得干干净净,直到这时,靠近回廊前的一扇角门后的花丛才微微动了动,一抹纤细弱小的人影俯着身子,一步一挨的慢慢往偏殿方向去了。
等到越宁再来时,整个寝殿里已经瞧不见半个人影,将药送到任极手中后,他也知趣的退下。
偏殿的院里,莫言正在打着小年糕,看样子很是忙了一阵,脸颊红扑扑的挂着层薄薄的汗珠,听见动静抬头道:"柳姐姐,你终于回来啦?怎么这次打扫花了这么长时间?你快来看看,这小年糕打成这样成不成?"
等了一会,没见柳莺过来,不由抬头,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柳姐姐,你脸色好难看,怎么回事?皇上发脾气了?"
柳莺缓缓摇头,莫言奔过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那是你身子不舒服?我扶你进去躺躺,帮你热碗汤喝。"话音未落,痛叫一声:"哎哟,柳姐姐,你抓得我痛死了。"
柳莺手指几乎是掐着莫言的胳膊,脸色苍白得如同见鬼:"小莫,我看到他了。"
莫言摸不着头脑:"柳姐姐,你说谁啊?"
柳莺两眼直直瞪着她:"还会是谁,当然是莫将军。"
瞬间的哑然后,莫言猛的原地蹦了起来,惊叫:"你说什么?!"
她这一蹦,被紧紧抓着的胳膊立时更痛,哀哀道:"柳姐姐,先放开手,你确定你没眼花么?这怎么可能,莫将军明明都逃了,怎么还会回来?"
柳莺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掐着她的胳膊,赶紧放开:"我怎么可能眼花,我可是从头到尾一直躲在角门那里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都没有漏的。"
说着胳膊上就一痛,低头看去,原来是莫言正抓着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极小心的将人放到龙床上,完全没有在意被血污脏掉的床单和龙袍,亲自端来热水坐在床沿,除下莫纪寒的鞋袜脱掉他的外袍,解开刚刚的简单缠裹,将伤口仔细检查过,确实只是划伤了小臂的肌肉,虽然伤口有点深,却没有伤及血脉经脉后轻轻吐了口气。
虽然他对自己的武功绝对自信,却仍揣揣,他实在是——不想再伤他了。
小心洗净后上药包扎,任极终于切切实实的摸上了那让他朝思暮想数月之久的容颜:"等到你回来可真不容易。"
第 63 章
莫言心中乱成一片,脑中轰轰作响,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的大哥,仅仅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后,又会自己跑回来!"柳姐姐,你真的没有眼花?"
柳莺正色道:"小莫,你看我像会乱说的人么?我在角门那里蹲了近一个时辰,再怎么眼花,那也该瞧得仔细明白了。"
莫言立即便要开跑,柳莺一愣后赶紧将她牢牢抓住:"你要跑到哪里去?"
"我要自个儿去瞧瞧,莫将军以往可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宫里多呆的,哪可能就这样跑回来?这事太蹊跷。"
柳莺闻言抓得更牢,生怕劲稍一松莫言就会跑个没影:"你上哪里去瞧?皇上刚下了旨,闲杂人等都不准接近寝宫的,现在根本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你这样冒冒失失的跑过去,是想被人扔出来么?"
莫言被她拉住,本来急着想挣开,等到柳莺话说完,她已经是垂头丧气,眉头皱得死紧:"怎么会这样……"
柳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拍拍她,两人正相对无言,旁里传来一个声音道:"哟,你们两个是在说什么悄悄话?连打好的小年糕都不要了么?那我干脆不客气了。"
莫言一听到这个连日来如同阴魂不散般的声音,头发都差不多竖起来,想也不想就将刚刚一直紧握在手里都握忘了的木锤抡了出去:"死混蛋,你敢动!"
那人身影轻轻松松就闪了过去,再伸手把呼呼带风的木锤接住,把在手中玩了几个花样,还不忘在刚打好的年糕上按了按:"我不是看着没人要么,打得这么好的年糕放在这里,可惜了,现在可是大过年的。"正是鸣枭
一把没拉住,莫言已经往鸣枭的方向冲了过去,看到两人又吵作一堆,柳莺立刻感到头大无比,本来还以为回宫了大家各干各差,见面的机会变得微乎其微,怎么说也该清净不少。不曾想鸣枭这个副统领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隔三差五的找上门来,次次都要挑得莫言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他倒似享受得很,居然还跑得越发勤快了,这人,是脑子有病么?
眼见得莫言已经举起拳头,柳莺默叹一声,绕过去一声不响的把小年糕收起来,她还饿着呢,还是炒点小年糕来吃实在。
凤鸾殿内灯火辉煌,明亮的烛光把偌大的宫殿照得宛如白昼,各式的琉璃灯也因此被衬得越发精美绝伦,只是,却没有丝毫年夜的喜气。
整座殿里都安静得出奇,简直就像没有人住在这里。
一个宫女低头匆匆走过,虽然她显得很年轻,可从打扮上可以看出她的等级颇高,发间身上满是来不及拍去的细碎雪屑,被灯火一照,顷刻间化成雪水慢慢浸进了发丝和衣料里。
那个宫女也似觉得有些冷,微微抖了一抖,却不曾停下脚步更没有去换衣服的打算,穿过宽阔的前厅和过道,绕过履了一层薄雪的小花园,进了后面更为宽阔宏大的宫殿中。
色泽浓郁的大红纱帐随风轻舞,却没带出该有的喜气,尽管灯火辉煌,地面墙壁都被烘得暖暖的,沉沉的寂静和回荡的轻微脚步声却让人感到从骨子里发出的冷意。
皇后华丽的寝宫已然在望,加快脚步走过去,在靠近窗边小榻前轻轻跪下:"皇后娘娘,郑公公刚刚带来的旨意,皇上今晚不过来了。"
包裹在华丽的衣袍下的女人松松散着发丝靠躺在小榻上,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小腹,手中虽握着书卷却是对着半开的窗外那扬扬洒洒的细碎雪花在发呆,听到声音后似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便垂下视线,看起了手中的书。
那宫女赶上几步将半开的窗户关好,带着丝抱怨的道:"娘娘,你孕在身凤体金贵,怎么能这样吹风?"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轻轻叫了一声:"娘娘……"
若樱轻叹口气转头看她:"小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你什么也别说,这都是我的选择,怨不得旁人的。"
小若咬咬唇,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可是,这也太……皇上怎可以这么过分,从娘娘有喜后就月余不到娘娘这儿来了,除了大年三十的到娘娘这里坐上小半个时辰,整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这可还是在过年呢。"
"您可是皇后娘娘啊,更怀了龙种,皇上他……"
话还未完,就被若樱挥手打断:"小若,仔细说话!"
小若被她一喝,赶紧噤了声,呐呐半晌垂下头,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音:"娘娘,小若知错了。"
若樱轻叹一声:"小若,你还是太小,以后千万要入在心上不可或忘,一朝出了错,就算我是皇后,那也没法保住你的。"
放下书卷,容色明显现出疲累,揉了揉眉头作势要从小榻上下来:"不谈这些了,小若,我乏了,扶我下去休息吧。"
小若赶紧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嘴唇几张几合,最张欲言又止,只将她搀到床边坐下,又拿软垫堆在她的腰后,道:"娘娘,安胎的汤药应该熬好了,我去给你端来,服过后就伺候你休息。"
喝过汤药,盖上华贵柔软的锦缎被褥,小若替她放下锦帐,若樱轻声道:"好了小若,你也下去休息吧,我不需要伺候了。"说着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的模样。
"那、娘娘,我就睡在外间,万一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叫一声就成。"
说着小若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殿内顿时暗了下来,而本该闭着眼睛睡着的若樱,却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睁开了眼睛,看向黑暗中的虚无一点,一只手轻柔的搭上自己的小腹,叹息般的自语:"这样的日子,也没比死好上多少。"
莫纪寒发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暗色的虚空里,脚下是触不到地的不真实感,不论他走上多久,也像是始终在原地打转,找不到出路。
尽管如此,他仍是在不放弃的继续朝前走,连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眼前开始渐渐出现一点光。
光亮随着他的走近扩大,逐渐映出一个朦胧的身影,尽管很模糊,他的心却剧烈的跳起来,因为他知道,那个身影是轻裳的。
想要叫她,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口怎么也发不出来,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细若蚊鸣的轻叫道:"轻裳……"那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然而,背对着他的身影却似没有听见,仍旧背对他站着,一动不动。
叫出一声之后,后面再叫就顺畅多了,莫纪寒一边加快脚步往那里走去,一边不停的唤道:"轻裳、轻裳……"
可是无论他如何呼唤喊叫,轻裳却仍是一动不动,莫纪寒心跳越发的急促起来,到最后几乎是用跑的,轻裳已经离他越来越近,然而就在他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时候,轻裳的身影却如同轻烟一般飘散无踪。
"!"
莫纪寒猛地睁开眼睛,烛火跳入眼中刺激得他有些想流泪,再次闭上眼睛,才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些晕眩的脑袋渐渐回复清醒,莫纪寒这才觉得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刚想转身换个姿势,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侧头一望,赫然竟是任极牢牢将他钳在怀中。顿时,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动作,抱着他的任极就已经睁开双眼,环在他腰间的双手刻意紧了紧,绞住他双腿的脚也加了力:"莫将军终于醒了?"
莫纪寒被他的动作激得浑身一僵,羞愤之色立现,一肘用尽全身力气的往身后撞去,不想刚刚触及衣衫,身后人猛的施力,将他压住。
莫纪寒不防,被任极从背后压得结结实实,撞向后的手肘被扭到背后,那声闷哼也埋没在了柔软厚实的枕头中。
这样的姿势对他来说实在是极尽屈辱,任极却很是享受,甚至很恶意的把自己的身体挪了挪,让自己完完全全覆在他的身上,然后在他耳边吹上一口气:"之前你输了,莫将军可还记得?"伸手搭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处,缓缓摩挲。
一股恶寒顿时从四肢延伸到心里,可怕的直觉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开始发颤,莫纪寒极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冷淡:"你待如何?"
任极却是将刚才挣扎时滑开的被褥拉起盖好,倒头又舒舒服服的睡下去:"不怎么样,今天交手也交得累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而已。"说着顺手一弹,将殿内唯一燃着的一支蜡烛灭掉了,又将人老实不客气的搂进自己怀里。
眼前一黑,莫纪寒愣得半天才回神,这是什么状况?!
第 64 章
任极却是将刚才挣扎时滑开的被褥拉起盖好,倒头又舒舒服服的睡下去:"不怎么样,今天交手也交得累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而已。"说着顺手一弹,将殿内唯一燃着的一支蜡烛灭掉了,又将人老实不客气的搂进自己怀里。
眼前一黑,莫纪寒愣得半天才回神,这是什么状况?!
他的脑海还是一片混乱,旁边人的呼吸却已经渐渐变得轻浅,一呼一吸间的热气全数喷在他的颈边,莫纪寒猛然一个激灵,侧身五指成爪抓向任极的咽喉。
任极并未睡着,但他也未对莫纪寒的招势做任何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反而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用一种近乎魅惑的声音道:"朕虽然不知道尊夫人是如何失踪的,但至少朕要查一个人出来,总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凌厉的指风在距离喉间毫厘之差的地方堪堪停住,任极掀掀眼皮将眼睛半睁开:"莫将军你若认为朕对你没什么用,那尽管出招好了。朕自不会让下面的奴才为难你,莫将军只管放心。"说到最后,又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颈项完全暴露在还未收回的五指下,唇角微微拉出一个上翘的弧度。
莫纪寒的手迟迟没有扣住任极的咽喉,却也没有收回,目光死死盯着那一截脖子,直欲在下一瞬间将它折断。
最终,莫纪寒闭闭眼,再睁开对上任极的,目光坦然:"说吧。"
任极面上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却如同被人狠狠揉了百来道又塞进一团荆棘,又堵又刺,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想他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因为一个男人而和一个女人较上了劲,甚至还是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简直让他威严扫地。
他知道莫纪寒实际对自己恨之入骨,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恨,却也抵不过那个女人的下落的重要。
这还不算,现在看莫纪寒没有痛下杀手,知道自己在那人心中至少还占着一席之地,就算还完完全全比不上那个女人,竟也能让他心中暗暗窃喜。而由这喜里衍生出来的,却是更多的不甘和挫败,只是因为那个女人,所以他才肯对自己认真的看上一眼么?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心中百味杂陈,任极面上却是一点没有表现出来,嘴角上扬的弧度甚至拉得更大了点:"朕一直都想和莫将军交交手,如今正是个好机会。莫将军既然逃了出去,那朕自然不能再当你是囚犯俘虏,不如就把以前的规矩稍微改改,你赢了朕,朕便帮你查尊夫人的下落,输了,那便等下一回。"
"当然,什么时候比试,朕说了算。"
任极说完又想了想,加上一句:"莫将军既然不是俘虏当然也完全自由,若是不想比了,直接走便是,宫中没人会阻拦。"
他也不问莫纪寒如何,笃定了莫纪寒会点头答应,只因为这世上若要问谁还能查出轻裳的下落,恐怕非他莫属。
莫纪寒虽不知道这点,但有一点他能肯定,现在毫无头绪,任极的字里行间总是若有若无的透出些许信息,就算他是真的不知道轻裳的下落,手里也绝对握有线索。而他现在却是毫无头绪,完全不知该从何查起。
面对这个自己欲杀之而后快的人,他本该果断的伸手扭断他的脖子,轻裳的下落他该自己去查,可是,伸出的手为何就是没法掐上去?
隐隐约约间不好的预感越发明显起来,压下变得变得紊乱的呼吸,莫纪寒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若输了呢?"
那副冰冷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让任极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边暗惊于莫纪寒对自己的影响,一边强行命令自己熄掉那股心火,回道:"输了么?不如输一次就满足一个朕的要求好了。"
莫纪寒不意外的因为这句话想起以前而顿时浑身紧绷,任极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虽然极力想维持冷静,神情间却无法克制的流露出紧张,戏弄之心立起。
他向来不是个拘泥的人,虽然比不上轻裳的认识让他感觉挫败,但只要一想到莫纪寒今生休想再与轻裳重逢,这辈子只能被自己牢牢掌握住,便已经感觉好上不少。
再想深一层,他的身体都已经是自己的了,那个女人却连他的边都摸不到,相比之下自己反是大大占优,反正时间多的是,只要他缠着不放,总有一天能把那个女人从他心里挤出去。莫纪寒现在再念念不忘又如何,他任极天子气量不计较,就由得他现在先想着,迟早要叫他连轻裳这个名字都再记不起来!
于是任极又舒舒服服的躺好,把掀开的被子拉上,感觉身边人已经是僵硬如石,这才说道:"莫将军今天算是输了,那今天朕的要求也简单,睡觉。"说着又指了指莫纪寒刚包扎好的右腕:"养伤。"
莫纪寒的语气更加生硬:"这是两件事。"
任极一呆,而后忍不住失笑,刚刚咧开嘴又赶紧绷紧面皮:"也对,那朕选睡觉好了。"
莫纪寒还是没动,坐在床边直直看着任极,任极躺得舒服,眼睛再度半眯起来:"怎么?莫将军不想睡?"
下一刻,莫纪寒起床穿靴,连外袍也未披直接往外就走,任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走了近十步才反应过来,翻身跃起问道:"莫将军这便想直接走了么?"
莫纪寒停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便是要走也要等今晚以后,你的要求不是睡觉么?我不过是去睡觉罢了。"
说完脚下不停,直接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任极坐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莫纪寒推开出去又关上门,"咔"的一声门响让他从龙床上猛的跳起来,绕着那张宽大的龙床烦躁的走了几个圈之后才懊恼的自语道:"见鬼的,早知道朕就该说'在这张床上睡觉'!"
小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鸣枭这个瘟神副统领赶走,东西也没胃口吃,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伸着脖子趴在偏殿门边张望。
柳莺收拾完厨房出来,拉着她就往房里走:"都看了将近两个时辰了,这种天气,你想变成冰人么?"
小莫扒着门扇不放手,挣扎道:"我不冷我不冷,柳姐姐你别管我,还是早些去休息,难得年节不用做什么事。"
柳莺坚持不放:"手都冻得像萝卜还说不冷,快进去烤烤火,你想把手冻掉吗?"
两人正在拉扯,柳莺突然停了动作呆呆看着庭院,下巴都还来不及合上,左手颤巍巍指着:"那、那是……"
小莫还在挣扎着让胳膊从她的右手里解放出来,突然间力道一轻让她猝不及防差点摔倒,看柳莺呆滞的表情奇怪道:"柳姐姐,你看什么看傻了?"
柳莺没有反应,小莫只好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一瞧之下顿时如被定身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直到那个身影走到身前站定,小莫才张着嘴结结巴巴道:"大、莫将军……"
莫纪寒微微一笑:"小莫,柳莺。"
柳莺倒是先反应过来,也不多问,福了一礼:"莫将军。"只是声音还有些发紧,"您现在过来,需要奴婢准备点吃的吗?"
莫纪寒看了莫言一眼,对柳莺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将军别折杀奴婢了,奴婢这便去准备。"
莫言的眼睛已经瞪得前所未有的大,等柳莺一离开,她立刻就跳起来叫道:"你怎么会回来?!"
叫完自知失言,只得压低了声音:"大哥,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莫纪寒微微摇头:"小莫,别问,也别担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莫言气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大哥,你好不容易才逃出去,有什么天大的事又要回来,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皇上……"
任极这三个多月来的所作所为让她在旁边看得心惊胆跳。
后宫被清洗一空,竟然还挑了个同她一般的婢子做皇后,而对这位新皇后,他前后临幸也没有超过五次。这也就罢了,新后怀孕快,权当为了未出生的皇子着想。然而,明明皇后肚里怀的是他的骨血,却在得知有孕之后再未去看过一次,于情于理,怎么都说不通。
相反,皇上最常来的地方,反而是这个冷清的偏殿,常常在内室逗留过夜,而陪着他过夜的东西,是一柄剑,一柄未开锋的钝剑,那也是莫纪寒唯一留在这里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不能不让她联想到最不好的方面:大哥都已经走了,皇上还三番五次的来这里干什么?而且那种样子,就像是在等待,用一种极其肯定的态度等在这里,笃定他要等的人一定会出现一样!
莫纪寒苦笑:"你说得是,现在想想我确实不智,当时竟什么都没考虑就这样冲过来,可是既然来都来了,我总要得到想要的东西才能走。"
莫言更担心了:"什么东西?大哥,你是、是要、要杀……"
莫纪寒做个噤声的手势,才道:"杀?是有过这种想法……"然而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杀意,反倒显出些许沧桑:"不过杀了他,然后呢?这几个月我一直游走在符离和启梁之间,民生百态看得多了,不得不说,百姓的日子是比以前要好过得多。"
"战乱了这么多年,谁不想结束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日子,好不容易盼了,没过上几天,就要因为我一剑下去又化为泡影?"
摊开双手,注视着掌心上的薄茧:"曾经我想用这双手去全力保护的东西却没法实现,现在难道要用这双手统统毁去?"
瞧见莫言欲言又止,又道:"小莫,放心吧,这次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 65 章
时逢年节,宫里自然会发些吃穿用度给底下的宫监宫女,莫言柳莺又是皇上身边亲侍的,自然分得不少,大部分还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柳莺估摸着莫言和莫纪寒定有不少话要说,便从小厨房快堆成山的干货里挑了几样花时间煲了盅火腿云肚玉笋汤,再温了壶酒炒上两个小菜,看看时候也快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端着东西从小厨房出来给莫纪寒送过去。
私心说,这宫里人情总是冷大于暖的,她能和小莫一道,已经觉得是不小的福气。那孩子心思纯良憨厚,每次听她缠着自己露出个有点皮皮的笑叫她柳姐姐,她就觉得心里会暖起来,不知不觉的,就将真的她当成了自个儿的妹妹。
对于莫言这样的个性,她真是说不出的羡慕,不知有多少次都想着要是也能有那个的性格该多好。不过,她毕竟回不去了,也没有莫言那样相对顺遂的经历。
自打十岁起进宫,在这宫里过了近九个年头,前前后后跟过的主子也有十来位,没哪一个能在互相倾轧阴谋诡计之下全身而退的。渐渐的,她也养成谨小慎微的个性。
郑公公把她和莫言分在一道,也是看中了她这样的个性,有让她照拂管教的意思,但,她怎么忍心也把莫言变得和她一般呢?
可是这样的莫言,也更容易莽莽撞撞的闯下祸事。就好比莫纪寒前几月从五老峰上突然失踪,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她也知道小莫必定脱不了干系。
但那事已经告一段落,既然皇上不追究,她自然也装作不知,如果可以,她也想把在角门的花丛里看到的种种当成是在做梦。
可是,莫纪寒现在却真的回来了,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日子只怕就这样一去不返,后面掀起的惊涛骇浪她无力阻止,只求不要卷进暴风中央福祸无算。尤其是小莫,她实在担心她非但不会想办法离远些,反而会一头扎进去,那自己该不该做些什么?
想来想去,柳莺发现自己到最后也只敢远远望着,不敢说更不敢动,让她万分痛恨起自己的懦弱来。这事情要是能皆大欢喜的收场倒也罢了,要是闹得个玉石俱焚还把小莫扯进去,她这一辈子怕是都要不得安宁。
把饭菜摆好,柳莺还来不及说什么,小莫就拉着她:"柳姐姐,外面很冷吧,看得冻得脸都白了,赶快来烤烤火,反正也没好忙的了。"
柳莺摸摸自己的脸,勉强笑道:"是么,我现在脸色很差呀?不过正烧着沐浴用的热水呢,也快好了,那我去看看火就过来。"
用完饭沐过浴,莫纪寒去内室休息,莫言和柳莺也退下了,人一走,门闩搭上的一声轻响突然就显得这个偏殿寂静无比。
看看周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摆设,莫纪寒有种浑浑噩噩在做梦的错觉,这三个月来的经历都显得有些不真实,仿佛自己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偏殿。忍不住的,他开始想:自己为何要回到这里来?为了轻裳吗?是不错,但他也早就应该知道,想要通过任极找到轻裳,也是这世上最不可能的事,远不如一剑将他杀了容易。
然而可怕的是,他下不了手杀他!
在面对面的交手中突然发现这样一个事实,令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他在心里找的理由,他告诉莫言的话,可能都是他无法杀他的原因,但他更知道,那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甚至连边都沾不上。但若要深究,他更会下意识的去逃避,那一块对他来说是禁忌,一但碰触,就是万劫不复。
莫纪寒所有的思绪,在看到床榻锦帐上悬挂的佩剑时的瞬间完全停止,如同被抽空的大脑空白一片,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这柄剑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他被囚在这里时唯一碰过的武器,却也早在碰它的当天就已经被收走,虽然时间不长,他却记得这柄剑的模样,就连其上细小的花纹都历历在目。因为当初他就是用这柄剑制住了任极,甚至差一点要了任极的命!
可是毕竟差了那么一点,再然后,就是任极亲征的大军踏平了符离,最终成了雄踞一方的霸主。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热血冲动的青年将军,想要凭着自己的才干韬略守护家国和自己最喜欢的女人,然而到最后却讽刺的被敌国的皇帝带着亲眼见证了家国的覆灭。
曾经,他也被保护得太好,生活里除了武艺兵法和轻裳就再没有其它,太多的人世阴暗和苍凉他都没有看到。而这一切的一切,竟都是在家国覆灭以后才原原本本的开始呈现在自己眼前。
第一次,他知道自己以为国富兵强的符离内里其实有那么多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以为是国富不过是皇上的横征暴敛,他以为的兵强不过是军队四处强抓壮丁,甚至连他以为的启梁的侵略,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的皇上当年垂涎一个女人而引发的祸端!
而对于任极的攻城掠地,符离的百姓甚至是欢欣鼓舞的,任极算不上是个好人,但他算得上是个好皇帝。
惊觉自己竟然又想起这些不该想的,莫纪寒眼神一变,伸手取下帐上的那柄佩剑运腕力掷出窗外,这一掷劲力不小,佩剑破空而出,飞出偏殿直往外去。
直到远远的传出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响,莫纪寒这才上床休息。
偏殿里的烛火熄灭,在剑落地的地方,任极弯腰拾起那柄剑,拿在手里细细打量,叹气自语道:"朕现在真的有些后悔了。"
这一夜,几乎人人难以入眠。
第二日莫纪寒用过早饭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腕,发觉没有大碍,便打算到庭院里练练剑法,他已经冷静下来,也想得很清楚,自己武功较任极还低了一畴,在没有八成把握的时候绝不做鲁莽的事,任极提的要求,他一个也不想答应。
然而他才刚拿着剑出门,端着茶进门的小莫就一把扔了茶盘强行把他拖进屋里:"大哥你要去干嘛,你手昨天才伤过,还是好好休息几天。"
莫纪寒掀了衣袖:"都已经结痂了,又没有伤到筋骨,再说我只是练练而已,既不与人动手也不用内力,没什么事的。"
莫言看着那条一看就感觉既深又长的伤疤直皱眉:"这伤又深又长,没伤到筋骨也够严重的,不行不行,我说今天休息就休息。"
莫纪寒只得苦笑:"小莫,我今天休息了,明天你就会让我练剑?"
莫言刚刚张嘴,身后就传来任极的声音:"怎么?莫将军要练剑,一人练剑无趣,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莫言立刻噤声,瞧了瞧莫纪寒的脸色,悄悄挪到他身后去拉住他的衣袖扯了扯,然后对任极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奴婢告退。"
任极对莫言的知情知趣很是满意,点头道:"先下去吧。"然后转头接着问莫纪寒:"莫将军。如何?"
莫纪寒的脸色早在听到任极的声音时就已经冷了下来,冷声道:"不巧,我刚改了主意,打算最近都好好养伤。"
任极却挂着一副笑脸:"怎么莫将军是担心交手落败后朕提的条件吗?"
不待莫纪寒回答,他先大度的道:"朕也不屑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今日只是普通切磋,与那些交换条件无关,怎么样?自打莫将军走后,这宫中也找不出个能与朕匹敌的对手,日子过得实在有点无聊。"
最后一句任极有意无意的压低了声音,连眼神都上了回忆的味道,点点暧昧的暗示一丝丝的露了出来,让人明白他的话中之意远不止如此。
莫纪寒被他的话激得心头火起,差点就直接拔剑照着任极的脖子就砍下去。忍了又忍,握剑的手松松紧紧几番,最后道:"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任极暗叹,他这副正经的个性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更是该死的招人,每次看到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总会让他忍不住用最恶劣的法子去打破。
只是现在却不敢再这样轻薄,但要他这样灰溜溜的认输走人那也是绝对做不到,眼珠略略一转,衣袍角一掀在厅中的桌上坐了下来:"来人。"
莫言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两人独处,告退后就一直蹲在外室隔间的屏风后面,打开小窗拦下柳莺,现在两人都在屏风后躲着,一听任极叫人,立刻整整衣服从屏风后转出来,齐声道:"皇上,奴婢在。"
任极敲敲桌子,说道:"你们去告诉郑海一声,朕今天就在这里用午膳了。至于那些折子,就让郑海送到'朝天阁'里去,那些值班的栋梁们想必闲得很,是时候让他们动动脑子省得生锈。"
"然后再去一趟御膳房,叫那里的厨子们换换口味,具体的东西你们应该比朕清楚得多。"
接着转头对莫纪寒道:"莫将军难得来,不如今天朕尽尽地主之谊,不知莫将军肯不肯赏脸?"
第 66 章
莫纪寒不知任极意欲何为,直觉离他越远越好,当下便想拒绝,但现在这样,强硬的拒绝以他的个性却说不出口,任极却不等他说话,抢先接道:"而且现在离午膳的时间还早得很,莫将军虽在这住过,但想必还不太熟,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四处走走。"
他心知莫纪寒必定会拒绝,但也知道以他的个性,若不是闹得不可收拾,他也硬不下话来直接赶人,于是赶紧打蛇随棍上,提了一个让莫纪寒很难拒绝的要求。
莫纪寒在这偏殿里住了近一年,期间虽然几近几出,但要么逃出去时是凭着直觉边摸边走,要么就是被下了药,迷迷糊糊间就出了宫,对于这座皇宫其实是相当陌生。就是他前日冲过来刺杀,也是因为任极早就下令暗卫对于他一律放行不论做什么都不得阻扰。
否则,他虽武功不错,但那也只是相较而言,更何况他的轻功算不得绝顶,宫中暗卫布署严密,哪有可能发现不了,甚至还照着任极的要求暗中给他指了路,才让他能轻轻易易的就闯到寝宫去。而莫纪寒当时满心愤怒,哪还能想到那么多,便是现在,他也还没注意到这里面的蹊跷。
但他在这宫中内心深处会不安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在发生那么多不堪回忆的事情之后,任极的话直中他的软胁,让他沉默犹豫起来。
他的内心深处确实是不安的,他虽对小莫一直说到没事,心里却对"没事"一点把握都没有,种种往事都已经刻进了脑子里,即使他下意识的去把它们埋起来,心里的那块也再不可能完全愈合,时时渗出脓血,在不知不觉中融进骨血,成了不散的阴影。
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曾经让他噩梦不断的地方,心里那块极力忽略的阴影正叫嚣着要破体而出,那一点微薄的安全感正在迅速失去。
所以任极的提议对目前的他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能够趁机熟记宫中布局,那是极大的退路。想来若不是任极提起,自己便是想在这宫中四处走走,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吧。只是,任极会想不到这些么?那又为何还会说出这些话?又或是,他还另有什么打算?
任极见他犹豫,进一步问道:"莫将军,如何?"
莫纪寒咬咬牙,就算这是个圈套,他也不能错失这个好机会,横下心道:"那就客随主便吧。"
任极几乎是从坐上一跃而起,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情绪明显的高涨,话音里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兴奋:"那便走吧。"
刚走不到两步,莫纪寒反射性的一挥手,便将他的手摔了开去,略低了头掩住表情,说道:"烦请带路。"
任极从未主动去拉过任何人,更没有试过被人摔开手,这样的落差让他心下顿时生出一股恼意,眼中掠过恼意随即又黯然,心叹:罢了,对着他朕也不是第一次受挫,以后只怕还有得受。
将手拢进袖中悄悄握起,似乎这样就能留住那些微的温度,往前跨了半步道:"既然如此,那么莫将军请吧。"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偏殿,四下已经没有人迹,想是得了吩咐都已回避,莫纪寒突然想,如果这个时候他在任极的后心上来一剑,想必是件很容易的事。
任极却不知莫纪寒的想法,出偏殿看到周围已经没有闲人,心里满意非常,早将那一点挫败感抛掉,说道:"这几月把宫中清了清,看起来果然顺眼很多。"
当早雪刚停,细白雪花铺了一地,踩上去轻微做响,寒梅盛放,空气中都是清淡的梅花香,任极兴致颇高,带着莫纪寒一座一座宫殿花园的走过去,还不忘附上解说,看起来倒是对这些宫殿园景极为熟悉。
莫纪寒只是沉默无言跟着任极走,对于那些说话只当耳边风,连附和一声都觉多余,只拣几句重要的听了,剩下的精力都用来去记那些复杂的回廊和路径。
任极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回应,只自说自话,虽然连个手都摸不到,心里还是难掩兴奋,这样走着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的很快就快逛了大半。
莫纪寒突得像是想起什么,止步道:"这边难道不是后宫的地方么?这样走进来只怕不妥。"
他说着便要往回走,任极却一把将他拉住:"这是后宫,不过是空的,有什么不能进来的,朕都不介意带莫将军进来了,还怕有什么是不能见得人的吗?"
莫纪寒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一时找不到话接,任极拉着他一用力,结果又往前踉跄了两步。
这下莫纪寒总算发现不对,四下一望,这后宫照理是后宫妃嫔所居,怎么可能如此没有人气,虽然一切都整洁优雅,却死寂沉沉。任极前不久才立了新后,又传说皇后已经有孕,后宫中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冷清。
他只当这是任极耍的诡计,精神紧绷:"不必,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任极后面的话全部梗在喉咙口,吐也吐不出来,最后只得放弃,心道:"也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是先缓一缓再说。"
于是顺着莫纪寒道:"那我们就去外城走一走。"
启梁皇宫统称"御华宫",俨然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城,其中分为内外双城,外城最大的建筑便是每日早朝的"启泰殿",也是离内城里任极的寝宫最近一座,周围散布着大小朝臣办事值班的各式班房,还有供朝臣和宫人出入的夹道。
外城由于人员出入繁多杂陈,为了便于管理和监视,便修了专供各级各式人员行走的夹道,纵横交错犹如迷宫。当初莫纪寒因为对这些夹道不熟悉,逃出去时冒了极大的风险从各个夹道高耸的墙头翻越过去,也因为这加重了他的内伤。
此刻一听任极居然连外城也要带他去,莫纪寒在瞬间的欣喜之后是更深的疑惑,任极竟似是比在五老峰上时还要变得多,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他想完,任极便已经领着他往外城走,穿过"繁锦园"的一座小角门,往前走上一段,再拐个弯,眼前豁然闯入一片森森直立的宫墙,外城已经到了。
任极在未继位时虽要通过外城进入但毕竟只走过那几条为皇族专设的夹道,继位之外除了上朝也没到过别地,对这外城的远不如对内城熟悉,才走了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他就不由有些心虚了。
然而没多久,便不由微微一笑,这似乎是个绝好的机会。
他拉着莫纪寒四处走的本意不过就是想和他独处,但这样走来走去的没法试探,虽然知道莫纪寒暂时下不了手杀他,但毕竟离他的目标还是差得太远,又殊无把握,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一探他的底细。
看到莫纪寒还在打量那些夹道布局,于是说道:"莫将军,也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不如先行回转吧,待到回去,应该也是午膳的时候了。"
莫纪寒正极力去记那些交错的道路,他记性极好,军事地图看上几眼就能不忘,但实体观察毕竟和地图不同,记起来更为吃力些,当下并未听清任极的话,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当作回答,跟着任极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两转三转之后,任极终于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地方了,暗卫早赶在他前面将闲杂人等都清理一空,四下里当真是杳无人迹。
任极脑中正千回百转,他虽想要两人独处,却对独处后该说什么做什么毫无概念,尤其是这男人现在在他眼中极为诱人,他最怕的便是自己一个把持不住,一切又都前功尽弃,甚至更糟。
这层窗户纸如何捅破,实在是一件大大费脑筋的事情,既不能让人在自己身上戳出几个透明,也不能让他的心逃得离自己更远,这点点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绝不能又变得遥不可及!
任极走得漫无目的,见莫纪寒未发觉的还在边跟边记,轻咳一声带了点故意的道:"莫将军,这地方,朕似乎是走错了。"
莫纪寒先是随意应了一声,而后猛的抬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任极指指面前的三条岔路:"朕也没想到外城居然会这么大,也有朕不知道的地方。"
面前的岔路都修得一模一样,从脚底往三个方向延伸,放眼望去,较近处全是一道道一模一样的高墙,将远处的宫殿景物遮得严严实实半点不露,连个做参考的地标都没法找到。
莫纪寒先是愣了愣,然后冷冷道:"这有什么难的,跃到墙头看看,自然就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任极心中正自窃喜,莫纪寒的话让他冷不防呆住,而后眼前一花,莫纪寒已经轻飘飘的落在了墙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让任极万分后悔自己帮莫纪寒恢复了功力,又暗骂自己愚蠢,遇到这个人,似乎什么智谋机巧都忘得一干二净只会做尽傻事,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变过。
完结
诡计落空,任极正自懊恼万分,莫纪寒已经从墙头上落下,说道:"往东南走,绕过几个弯就能回去了。"
话音刚落,忽然凝了神:"什么声音?"听上去像是哭声,只是很细很小,听得不是很真切。
任极心不在焉,正在想怎么才能让两人独处的时间长点,随口回答道:"会有什么声音,这里早就没有人了。"
莫纪寒不着痕迹看他一眼,早就没有人?看来今天他提议走走也不是临时起意,只是不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总之还是要步步为营、万事当心为好。
不过他现在全副注意力都被那若有若无的哭声给吸引了过去,辨认了一下方位,似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正是他们左手边的那条夹道的方位。
任极终于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心里直骂谁这么不长眼,不是人都该被清出去了么,怎么还会有人声,还哭得要死不活的,简直是晦气!
莫纪寒已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哭声的来源应该离他们不远,只是层层的高墙让他花了些时间绕开,那个哭声也因此忽近忽远断断续续,等走到后来,哭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能听清楚是个女人的哭声。
任极很有冲动想将莫纪寒带走,连手都已经伸出去一半,最后还是咬牙将手收了回来,跟着莫纪寒往那处走去,心里发誓回去后要叫人将那个女人给扔出宫外。
走出夹道后是一条极为宽阔的宫道,只是这处显见得很久无人打扫,覆盖的薄雪掩不住道上斑驳的痕迹和枯黄得已经开始腐烂的落叶。宫道的另一边则是又一处耸立的高墙,墙面的红漆早已脱落,衰败的景色与气度恢宏的皇宫极为不符。
那墙明显是后来刻意加高过,莫纪寒一看,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任极刚一抬头,眉头就不快的皱了起来,他带着人走哪里不好,竟然走到了冷宫附近。
哭声自他们来到这里后听得益发的明显了,悲泣绝望之意让人心中恻隐,绝不忍就此离去。
莫纪寒已经有数,这里当是以前逃出时呆过的冷宫,只是那时这里还冷清得很,想不到不过一年,这里竟也有了被遗弃的人了。
符离隽文帝最爱美色,年年举国选秀只为一已私欲,只是临幸过的女子中能得到他长久宠爱的少之又少,失宠后都会弃于冷宫,在寂寂深宫里无望的等着年华老去。更因为这个爱好竟擅自劫持了进贡给启梁的美人,为覆国埋下了伏笔。
自从莫纪寒得知事情真相后,对此越发的深恶痛绝,听着高墙内的哀哀哭声,他的表情已是仿若冰塑。
任极见他的神色忽的冷下来心中更是懊恼万分,伸手拦下了莫纪寒准备再往前的脚步:"莫将军,这里面你不方便进。"
莫纪寒默不作声的看他一眼,就因为如此,所以后宫中才会那般空荡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会要将后宫中所有的妃嫔都打入冷宫中?
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莫纪寒回道:"这是你的私事,自然与我无关。"说完调转方向,向着内城的方向去了。
等两人都再回到偏殿,早已过了午膳的时间,莫言和柳莺站在偏殿门口等得心焦不已,远远看到人影就迎上去:"皇上、莫将军。"
再一看,就被两人一冰冷一铁青的脸色给吓了一跳,柳莺咽咽口水,小心翼翼道:"皇上,午膳还温着,现在还用吗?"
任极看一眼莫纪寒,心里越来越觉得堵得慌,但如果要这么走,又觉显得自己心虚,更有不甘,对两人道:"自然要用!"
话说得咬牙切齿,配上那铁青的表情越发显得狰狞,柳莺觉得自己又要发抖了,忙不迭的应道:"是是,奴婢这便去准备。"
小莫却是满心担忧的看着莫纪寒,从他们离开后她就一直坐立难安,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现在一见回来时两人的表情,不安的感觉就更重了。若不是任极还在,她只怕当场就会拉着莫纪寒要将他一路拉出宫去。
柳莺转身时见莫言还没有动的意思,伸手使劲扯住她的衣袖,将她硬是扯了出来,直到快走到厨房,才小声道:"小莫,你要说什么做什么,总也得等到皇上走了之后。"
莫言端着吃食抿着双唇,只随意点点头就当回答了柳莺的话,柳莺暗自叹气,看来她最近都最好把莫言盯紧点,省得让她莽莽撞撞做出什么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的事情来。
偏殿小室的气氛很压抑,没人说话,只有精致的玉筷与碗盘想互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等到吃完,任极再也找不出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只得面沉似水的起身离开。
柳莺收拾桌上几乎大半都还是满的碗盘出去了,莫言拿着温热的净巾给莫纪寒擦手,问道:"大哥,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莫纪寒拿那块净巾捂着眼睛,含糊道:"没事,只是走错了路。"
任极如何处置他的后宫那是他的私事,他现在要想的事只有一件。把净巾交还给莫言,莫纪寒活动了一下手腕,他不能一直在这里虚耗下去,必须要想个办法早点将事情解决。然而,该如何以绝对的把握击败任极呢?
他却不知道,就在这晚,发生的事情彻底将他的打算和对未来的期盼击碎。
任极回去正殿,满心的烦躁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如沸水一般蒸腾起来,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堆积叫嚣着想要暴发。
该死的他只要一想起那个男人冰冷的表情内心就焦躁不已,起先他还不太明白为何那时莫纪寒的表情会变得那么冷,然而感情一旦开了窍,很多事也会变得无师自通,不过盏茶功夫,他就想通了。
莫纪寒是个重感情的人,尤其阮轻裳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很优秀,有这样一个女人做妻子,除了爱恐怕少不了的还有尊重,连带的,自然也会尊重其余的女人,而自己的那个冷宫,恐怕正触到了他的底限。
或者这还不是更糟糕的,亲征符离的时候是他亲自带着让他目睹了他曾经以为的好皇帝的种种荒淫无道,只怕今天的这一眼,就让自己在他眼中也成了那副模样。该死的,他还能再糟到什么地步?!
然而想通归想通,他对于解决这样的问题却是根本毫无经验可言,甚至连一个自己认为可行的办法都想不到。
"嘭"的一声,任极挥掌推开门,没有走路,而是直接用轻功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落在了偏殿。
莫纪寒正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看书,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在下一场比试中获胜,不防门被人用力踢开,冷风扑面下抬头一看,竟是任极站到了他面前。
任极的神情比离开时更加狰狞扭曲,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让莫纪寒几乎错认为是杀气,全身立刻充满戒备:"有事?"
任极却没有回答,一步步走到莫纪寒身前,他的步子迈得很重,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莫纪寒的脸:"莫纪寒!"
那样的目光就像猛兽盯着即将到口的猎物,只差扑上去咬断猎物的脖子,让莫纪寒背后一阵阵发凉,放了书,手间虚握成拳,戒备道:"怎么?"
任极却沉默了下去,只是眼睛还是牢牢锁在莫纪寒的脸上,脑中里却是乱轰轰一片,想也不想的冲过来,他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相对无言半晌,任极突然道:"我改主意了。"
"什么意思?"
任极再踏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只剩半步之遥,呼吸相对,近得任极除了那双明亮倔强的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个交换条件,我就帮你找到阮轻裳。"说这话时,他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鼓躁的声音,激烈的就像要撞出胸膛。
莫纪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任极:"你刚刚说了什么?"任极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这次他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一个交换条件,我就帮你找到阮轻裳。"
任极这次说得极为缓慢,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吐出,只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任极的自称已经由"朕"不知不觉的换成了"我"。
莫纪寒心内动荡激烈,任极向来说到做到,只要点头,他就能找到轻裳,然而,任极还能从他那里拿到什么代价?
任极没有等到莫纪寒的回答,心里反而悄悄松了口气,极快的接下去说道:"当然你也有时间考虑,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说真的,他并没有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变故,他甚至是有些害怕的,他害怕自己无法掌控全局让这个男人就此从掌心中滑落,再也抓不住。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莫纪寒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有些低哑缓慢,听不出情绪:"你要什么样的条件?"
任极停步霍然转身,莫纪寒突然觉得他的目光里闪过了很多意味不明的东西,他唯一在里面捕捉到的,竟然是一丝的动摇和害怕?!
任极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了,他竟然现在就答应了,可他该怎么说?他几乎能肯定他下面的话说出口后莫纪寒绝对会要砍断他的脖子。可是,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既然已经摆在眼前又想不出别的办法,那还不如索性来个干脆!
大不了再把人囚起来,往后的时间还长得很,总能把他磨软的!
"很简单,想要知道阮轻裳的下落,拿你自己来换。"
不意外的看到莫纪寒瞬间放大的瞳孔在下一刻又剧烈收缩,莫纪寒猛的急退两步,手已经紧紧握了起来:"什么?!"
任极没有进逼,站在原地背了双手用力抓紧衣袖,面上看不出表情的重复了一遍:"很简单,想要知道阮轻裳的下落,拿你自己来换。"
莫纪寒万万想不到任极竟然提出这样的条件,"你疯了!"
任极不知为何自己竟然笑起来:"说得不错,我本来以为自己在宫变的时候就已经够疯了,可没想到那根本不算什么,现在,才是疯得彻底。"
他的眼神里果真带上了疯狂的意味,一步一句的说道:"大概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吧,除了你,我从来没有试过在别的男人身上做过那些事。"
莫纪寒强撑着与他对峙,心里的恐惧如同漩涡般拼命的要将他拉下去,任极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突然敛去了所有疯狂的表情,用一种溺人的温柔眼神看着他,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说道:"所以,你只能是我的。"
莫纪寒全身的汗毛顿时倒竖起来,颈后的凉意刺得他头皮发麻,头一偏猛的一拳挥出:"不要碰我!"
任极侧身闪过,摊开双手道:"两条路,答应我的条件换阮轻裳的消息,或者就在这里比试一场,你赢了,带着阮轻裳的消息离开,输了,就永远留在这宫里吧。"
"我给你机会,莫纪寒,你要不要赌一把?"
莫纪寒的双眼已经隐隐发红,甚至不等任极说完,他一拳就猛的挥了出去。"砰"的一响,是皮肉骨骼相撞的声音,任极不以为意的擦掉唇角的血丝:"看来你是选了第二条路。"举起小臂挡住莫纪寒第二拳,立刻挥掌切向了腕间的脉门。
两人间真正的生死相搏,莫纪寒什么防守的法门都不要了,扑到任极身前拳掌指齐出攻向他周身要害,恨不得一招之间就将他置于死地。
任极一开始时没有抢得上风,莫纪寒不要命的打法让他挡得颇为吃力,很快的他就意识到这样他会输定,一咬牙,索性也不管防护,硬是挨了莫纪寒内力充沛的一拳一掌,伸腿踢向他的腿间环跳穴,迫得他被逼撤回一步,让出了些许的空间。
任极立刻抓住机会抢上一步拍出漫天掌影阻住了莫纪寒下一波攻势抢回主动,也毫不讲客气,招招对准莫纪寒要害,绝不留情。
两人拳脚交错间也顾不上周围,内力激荡过处桌椅摆设"哗啦哗啦"的散了一地,动静大得足以将偏殿里的所有人都吵醒。
莫言和柳莺自梦中惊醒,慌忙披了件外褂就赶了过来,莫言心急,见内室的门开着就往里面冲,柳莺惊叫一声伸手去拉,却是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两人的战圈冲过去。
刚刚跑到门口,莫言突觉眼前闪过一抹灰影,接着就狠狠撞上一堵坚实的肉墙,鼻梁酸涩得当场就掉下泪来。
接着后脖一紧竟然被人提了起来,鸣枭的脸色泛黑,狠狠瞪着她道:"你冲进去除了送死,还有什么用!"
天知道他刚刚接下属下的报告赶来就看到这个不长眼的女人往里冲心跳差点就停了,要不是他轻功够好,只怕接住的只会是被内力震出来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莫言很是愤怒,手脚并用的往鸣枭身上招呼:"混蛋!你给我放开!"
鸣枭恶狠狠的抓着她的后领使力摇了摇,莫言顿时头晕,连外褂被晃掉了都没觉得冷,耳边的声音如同狮吼:"你去有什么用,你死了他们就不会打了吗?!"
鸣枭用力捏住莫言的脸蛋:"你当这是在开玩笑?现在我们就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柳莺不敢靠得太近,停了步子满脸担忧,看着几乎同一时间赶过来的越宁:"越统领,这可怎么办?"
越宁皱眉看着屋内的两人,轻叹道:"等吧,没打出个结果是不会收手的。"
屋里的战况已经愈加激烈,鸣枭叫了几个暗卫吩咐将这偏殿附近都封锁起来,莫言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你在皇上身边服侍的也够久了,觉得皇上还会放人离开么?"
鸣枭看着莫言突然沉默下来,低声道:"上次在五老峰莫将军失踪,你也参与其中了,对吧?"
莫言剧震,鸣枭轻轻靠近她:"我又不是傻子,想一想就能知道,莫将军一路上山都被人守着,后来又要疗伤,哪里有机会去探路。山顶上常走的几条道我也都派人守住了,如果没人帮他去找路,他怎么可能逃得掉。"
"能帮他探路的,不外三个,杜太医、你再就是柳莺,杜太医要帮他疗伤,分、身不暇,最可能的只有你们这两个贴身照顾的侍女,就我的观察,柳莺不像敢做这些事,剩下的就只有你了。"
"我说得对不对?"
莫言彻底无言,鸣枭却接着往下说:"皇上是什么人?我能想到的东西他早已发觉,莫言,你运气好,皇上不追究,但不表示你能一犯再犯,做你份内的事就好,别再去管你不该管的事。对了,你冷不冷?"
莫言被他的说话弄得神思恍惚,后来突然的一个转折让她完全不及反应,直到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将她整个包起来才有些回神,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披的外褂早就掉了,身上的那一件正是鸣枭的外袍。
外袍上带的体温立刻就蒸得她脸上发烫,刚要说话将衣服脱还,内室突然传出几声异响,接着两声闷哼后完全沉寂下来。
内室里早已凌乱不堪尘烟弥漫模糊视线,好容易才看清任极抱着另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任极的模样很狼狈,发丝凌乱,身上的龙袍被扯破了好几处,其上血污点点,嘴角还在不断的溢出血丝。
然而这个一向讲究的帝王现在却对自己的模样视而不见,甚至连延着下巴不断滑落的血丝也不去擦,只拿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往自己的寝宫走了。
庞大的寝宫后是一方引天然地热建的浴池,占地竟与寝宫一般大小,任极抱着莫纪寒直接就进到烟波缈缈的浴池里,然后才开始帮他脱衣服,散了他的发髻,又将脸上的那些血迹清洗干净,才看着那双眼睛道:"莫纪寒,阮轻裳不属于你,你注定是朕的。"
衣服一脱,两人身上的伤口就暴露了出来,莫纪寒身上只有几处青紫,相反,任极身上的伤痕就斑驳严重得多。热水一浸,让他忍不住轻哼一声,还真他妈的够痛。
不过这代价值得,要不是拼着挨上那些拳掌,他只怕还制不住不要命的莫纪寒,现在能将人抱在怀里,他已经不做它想。
莫纪寒被点了软麻穴,半点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眼看任极越靠越近,拿手指描绘着他的五官轮廓,轻声道:"我虽然以前很混蛋,但后来难道还对你不够好么?你不是也替我挡了暗器,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到?"
莫纪寒泡在温泉里,脸色却是苍白,虽然没有力气,还是咬住下唇,侧头不言不看。任极就这么抱着他坐好,"算了,也没指望你现在就能回应我。这几天先养伤吧,伤好了我就带你去看阮轻裳。"
看着莫纪寒又大睁的眼睛,任极道:"但是,我也说过了,她注定不是你的,看过之后,你也该死心了。不要还想着从我这里逃跑,机会已经给过你,既然你又回来了,那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三天后,任极带着莫纪寒出了宫,一路往北出了京城来到京郊,那里原是一片草地,一条涧溪穿中蜿蜒而过,两岸栽着不少常绿的树木,春天是个踏青的好去处。只是此时隆冬飞雪,沓无人迹。
溪流地势较高的地方修了一座小亭供人修息用,任极在草地边缘就下了马车,带着莫纪寒慢慢走进去,等到离那座小亭便停住了。
莫纪寒紧紧盯着亭中那个娉婷的身影,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他也能立刻认出来——那就是轻裳。
轻裳坐在那里,身上是一件雍容的白狐裘,似是在等人,很快的,从另一边就驶来一辆马车,车中走出一个男人,男人走到她身边,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那男人便将轻裳扶了起来,慢慢走回车上。
轻裳走回车上的那一段路看在他眼里是如此的漫长又短暂,而轻裳唇边的那一抹微笑更是如同大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原来到头来,自己果然什么也给不了她。
直到马车走远消失,任极才拉过莫纪寒一路上了自己的马车:"怎样?我说得不错吧,她注定不是你的。"
莫纪寒垂了视线掩去情绪:"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不是,我关心的只有你一个,当初收到消息说阮轻裳跟人走了之后我便没有再留意她。"
任极又靠近了些,"莫纪寒,你注定是我的。你以为,冷宫里的那些女人,是为了什么才被我迁进去的?"
莫纪寒浑身一颤,使力将他挥开,任极却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后宫里不需要她们,不过既然你不喜欢她们被关在冷宫,我两天前就已经将她们放出宫去了。"
任极的手指缓缓向下点住莫纪寒的小腹气海穴:"不过,你的内力我不能那么轻易就还你,只要你一天还有想逃开的打算,你的内力就不能恢复。"
他就是要将他的翅膀折在手中,有一天没有驯服,他就不能给他飞翔的空间。"莫纪寒,你现在什么都没了,连牵挂都没了,把我,放到你心里去吧。"
任极的呼吸已经近在他的唇边,莫纪寒默默闭眼:"不可能的事。"
任极却笑起来:"不可能的事?那你睁开眼睛再对我说一遍。"
他的手掌压上莫纪寒的胸口,感受着那里有力的心跳:"你恨我的时候,难道不是把我放到你心里?你发现自己下不手杀我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记住我了?莫纪寒,以后我们有的时间,我总能听到想听到的话的。"
车行渐远,飞雪将刚刚马车辗压的痕迹掩盖无踪。
完结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1/13 at 下午1:21:00 and is filed under 推薦.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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