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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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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作者:黛洛

此去经年  作者:黛洛


1(已修)
  夜幕开始降临,深山里的声音渐渐嘈乱,林中特有的湿气也弥漫起来。然而站在树下的蓝衣公子却只是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任凭落日的光线在他的脸上缓缓变化。
  旁边的小厮小川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要不,您就过去看一眼,别总跟这站着。山里夜寒,您仔细了身子。"
  "小川,你说,他还肯不肯见我。"
  "小川"两字一出口,那小厮就打了个哆嗦,知道又是万年不变的这一句。然而细细一琢磨,发现语气已然不同了,从一开始的幽怨恢复成了平时说话的冷声冷气,这一句,倒像是质问了。
  "这个,公子您要见什么人,还有谁不给个面子呢。"小川硬着头皮说下去,虽说知道是不变的废话。
  蓝衣公子一边嘴角微微一撇,无奈的笑容一闪而过:"他如今还肯给我面子么。"散落肩头的深蓝发丝被微风轻轻撩起,一静一动均可入画。
  深山中丛丛密林掩盖了那灰墙黑瓦的小院,从这里望去,只能隐隐捕捉到檐角翼然。蓝衣公子眉头微皱,诸般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末了还是一挥袍袖:"走吧,我们回去。"
  小川暗叫一声我的娘唉,今天回去就意味着不知道哪天又要来站一整天。主子何时变得这般胆小,苍幻公子那般好的性子,又不会把他吃了。
  正欲离开,一阵脚步声近了,紧接着一个大嗓门道:"这位兄台,请问一下,那个暮雪峰怎么走?"
  小川一看,是白日里看见过的少年,在他们山下的林子里转来转去,居然一整天都没找到路。
  蓝衣公子回过头,正对上少年的眼睛。少年一愣,眼前的公子丰神如玉,气质却冷清如拒人千里之外,再加上泛着冷光的碧蓝眼眸,叫他好不舒服。
  蓝衣公子看他一眼,淡淡道:"翻过北面那座山便是了。"说罢往山下走去,后边跟着屁颠屁颠的小厮。
  少年低头抱拳:"多谢兄台。"再一抬头,眼前已没人影。他心知此处灵秀,山中多仙鬼精怪,也不惊讶,只是吐吐舌头,重整精神,认准方向一路去了。
  不过一向不认路的他没有发现,自己正好走反了方向。
  小川跟在公子身后,瞅着公子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公子,刚才那人,身上好像带了宝物。"
  蓝衣公子只应了句"是么",小川的下句话便没敢说出口,他怎么着都觉得,在那少年身上闻到的那股熟悉气味,像是景来公子的鎏香佩。

  天色暗了下来,少年抬头看看,心道:"不好,我怎么觉得要下雨?"师父说术法要在必要时候用,虽说这里没人,还是要自觉一些,得找个地方避雨。
  一个霹雳打下,少年慌慌张张跑了起来,记得刚才下山时好像隐约看到前面有座院落,先去那里避一避吧。
  好不容易奔到门前,雨点早已密密麻麻地落下。"有人吗?有人吗?"少年着急地拍门,没有人来应,院门也没有上锁,他道声"打扰"便推门进去,穿过中庭立在廊下,这才喘了口气。
  隔了层雨帘细细打量,朦胧的雾气中,花草越发水灵,修剪得法,情意盎然,不会是没有人的庭院。
  正在思量,尽头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先飘进眼帘的是一角白衣,浓稠的耀眼的白,新雪般柔软纯净。
  白衣主人看见他,动作定住,像是被吓了一跳。少年看见他的脸,心想乖乖怎么今天净见着这么好看的人,那淡逸闲雅的气度,一见之下居然感到似曾相识。突然想到自己是闯进来的,连忙施礼道:"这位兄台,在下以为此间无人,着急避雨才贸然进来……"话还没说完白衣主人就微微一笑:"无妨。"
  不知道是不是白衣太过耀眼,不然为何那么温和的笑晃得他眼花?少年突然觉得自己舌头打了结,不会说话。
  白衣主人已搬出两把竹椅,笑道:"你我在此相逢便是有缘,若是公子不嫌弃,与在下一同赏雨,如何?"
  少年平生第一次被叫公子,登时觉得大有面子,浑身轻飘飘的,用了一个自以为很有风度的动作坐下,正在拿捏姿势时,侧头发现白衣主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通身的气质却愈发令人神往,再看看自己,不由泄了气,干脆大喇喇地一躺。
  白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唇角微弯,眼睛流露出笑意。听得少年道:"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白衣侧头:"在下苍幻。"
  少年啊了一声:"一听就是山中高人,名字都这么空灵。在下程溪临。叫我溪临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苍幻抿嘴一笑:"你也可以叫我苍幻。"
  程溪临挠挠头:"这怎么好意思呢。苍兄神仙似的人,我若叫名字感觉跟以下犯上似的。"
  苍幻没有接话,望了檐下滴落的水珠出神。
  程溪临偷偷打量他的侧脸,觉得那线条真是完美。凡人哪能这么好看,又是独居在此,肯定是个神仙!
  对了,既然是神仙,可以打听个事。想到此,程溪临又咳了一声,开口道:"想跟苍兄打听个事。"
  苍幻回过头来:"哦?"
  "我想去暮雪峰,不知还要走多久?"
  苍幻一指他来时的方向:"往那边走,两天便可到。"
  "啊!"程溪临一拍额头,"方向又走反了。"
  苍幻没忍住,扑哧一笑,眼里流光溢彩分外夺人。程溪临羞红了脸讷讷道:"我从小便是这样,老是分不清方向。"却见苍幻起身进屋,出来时手上拿了个物事:"这个给你,箭头所指方向便是北方,跟着它走便不会错了。"
  程溪临大喜,这东西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但是初次见面又不好意思要人东西,干搓着手窘道:"这个……"
  苍幻故意一本正经道:"这可是我的宝贝,用完要归还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呦,小苍苍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

2(已修)
  程溪临张大嘴巴愣住,小、小苍苍?苍幻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闲闲道:"外面雨大,盈山兄倒是有耐心偷听啊。"
  半掩的门前人影一闪,一个身着绛红色衣衫的公子悠然地踱进来,却眨眼间到了廊下。他没有打伞,身上居然一滴未湿,正摇着一柄檀香描金扇,一双凤眼弯弯,嘴角上钩,笑眯眯地看向二人:"咦,小鬼头干嘛瞪我?"
  程溪临小声忿忿道:"下雨天还拿着扇子,装腔作势。"又转过头大声说:"我不是小鬼头!我今年十七岁!"可恶,长的好看就可以瞧不起人么!
  盈山与苍幻对视一眼,前者的扇子遮住了半边脸,笑得愈发猖狂,笑完伸手揽过苍幻的腰:"小苍苍独自一人过得可好?若是寂寞难耐为兄可以来陪你啊~"
  苍幻在程溪临下巴快要掉出来、眼珠快要瞪出来的注视下把腰上的手拿开,平静一笑:"多谢盈山兄美意,别吓坏了我新认识的小兄弟。"
  雨,停了。
  程溪临面红耳赤地不知道把眼睛放哪好,结结巴巴说道:"我,我还要赶路,就,就先告辞了。"
  苍幻浅笑:"天色已晚,夜间赶路危险,不如在此歇息一宿,明早再出发。"身后盈山捧了烛台出来,坏笑道:"对啊,黑灯瞎火的,万一碰上个妖怪,看到你这个小鬼头这么俊俏,绑回去当压寨夫人了,可不要怨我们没有留你。"
  程溪临眼神直了直,苍幻用胳膊肘捅了盈山一下,笑道:"别害怕,他逗你呢。不过还是歇一晚上再走吧。"

  夜晚,程溪临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苍幻和盈山搂在一起的画面。邪门了,他打个寒战,暗暗告诫自己,仙人行事,自不可以常理来度之,干脆用被子盖住头,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他自然没有注意屋外的情景。若是看到,只能继续说仙人行事自不可以常理来度之。
  苍幻坐在廊下,手中持一玉佩,正散发着莹白的微光,细看那微光,竟如雾气一般从玉佩中流动出来,缭绕于满庭花草之上,明明灭灭,映得整个小院都如梦似幻,随淡光轻轻摇曳暗影。
  "咦,你怎么把他的东西偷来了。"盈山撩起衣襟下摆,硬挤在苍幻旁边。苍幻也不介意,只是看了他一眼:"小声些,别吵到他。"
  "你放心,景来一向睡觉很死,我叫他都叫不醒。"盈山不以为意,回头看了看程溪临的房门,"都长这么大了,还真是快呢。"
  "你盈山公子天上地下四处风流消遣,日子快活的很,人间百年的时光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苍幻淡淡道。
  "生气了不是?我这不阅尽沧桑后发现其实他们都没你好么,所以常来看你。有没有想我?"盈山说着,手已不老实地游走在苍幻身后,将脸慢慢贴近。
  苍幻头一偏:"别闹。"
  "哎呀呀,小苍苍好绝情啊。"盈山飞快地啄了他一口,随即将半张脸藏在折扇后面,凤眼含笑,格外摄人,"怪不得岚音那小子迷上你,三天两头往你这跑。真是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啊。"
  苍幻抬眼,有些讶异,语气却依然平静:"我没见过他。"
  "哦?"盈山惊讶,随即明白过来,笑得放肆,"哈哈哈,一百年了,他居然不敢让你看见。岚音何时变得这么窝囊了?"
  他不待苍幻阻止便停了笑,站起身来背对他道:"我去睡了,你身子还未好,也早点回房休息吧。"绛衣一晃,人便进了屋。
  苍幻良久才起身,将手中的玉佩来回摩挲,终于低下头深深吸口气,闻了闻那百年前便已熟悉的香味,轻轻一弹,玉佩穿门而入,回到了熟睡的程溪临身上。

  清早,程溪临一骨碌爬起来,先在房里按师父的要求吐纳一阵,然后出门。扑面而来的香味让他肚内馋虫大动,捧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循着香味就追踪而去。
  "哇~"程溪临眼神发直,檀木小几上摆的碗碟精致通透,几样小菜他全叫不上名字,就认得一盘桂花糕。苍幻端来一小盆粥,盈山拿着碗筷进来:"尝尝你苍兄的手艺。我都没这福气。"说罢瞟了苍幻一眼,颇为幽怨。
  苍幻只当不见,为程溪临盛了一碗粥,为自己盛了一碗,感受到旁边飘来的酸意,心下一笑,又盛了一碗。盈山咧开嘴,美滋滋地端过,对程溪临说:"我吃遍天上地下的美食,唯觉得就这碗普普通通的冰糖燕窝粥最为好吃。"
  程溪临的筷子掉在了桌上:"普、普普通通的、燕、燕窝?我都没有吃过!"
  "唉,可怜的孩子。"盈山一脸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发,"那你就多吃一点。"
  程溪临突然沉默下来,整个吃饭过程中都没有出声,埋头苦吃。苍幻和盈山面面相觑,就见程溪临放下筷子一抹嘴:"我吃好了!还请苍兄借我那指方向的宝贝一用,用完一定原样归还!"
  苍幻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哦,我放到你的床上了。"
  程溪临一溜烟进了屋,拿了那东西和自己的包袱:"多谢苍兄的招待,那个,我还要赶路,就不打扰两位了。"说罢一抱拳,竟是头也不回地窜出门去。
  "他怎么了?"盈山盯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苍幻白了他一眼:"我哪里知道,肯定是被你吓到了。"
  "我冤枉啊!"盈山"唰"的一声抖开扇子,"本公子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怎会吓到别人?"
  苍幻只是低头收拾碗筷。


3(已修)
  程溪临按照那东西所指的方向狂奔了一阵,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回头望去,房屋已掩在密林之中,终于喘了口气。跟两位仙人在一起,总是会受到惊吓。不过那个盈山公子还真不像仙人,怎么看怎么像书中所写的纨绔子弟。
  程溪临脚程甚快,走了一天,晚上便到了暮雪峰。他找了个山洞,布好结界,靠在壁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死,日上三竿才爬起来,活动筋骨时,他极目远眺。师父说这座山上多有妖怪和神兽出没,此次出师的考核便是收服一只作为自己的坐骑。
  大师兄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不就是一只吊睛斑斓虎么!我一定要找一个比你那虎威风多的神兽当坐骑!
  程溪临在山里转悠,哪块林子密就往哪里钻。可也不知道是怎的,居然一点妖气都没感到。
  难道是妖怪们老远就感到我的高超本领,全都闻风而逃?程溪临想着,不由"哈哈"地笑了出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吼叫声,震的树叶都簌簌发抖。程溪临一喜,终于来了!
  他顺着声音奔过去,叫了一声我的老天!一只浑身通红的动物正瞪着他。
  "火麒麟!还是个没长大的!"程溪临激动地扑了上去。那火麒麟喷出一团火,被他轻松地躲过。
  "早就知道你会这个。哈哈!"程溪临得意道。火麒麟一抬爪子,他冷不丁被浇了个透心凉。"你怎么还会喷水!"程溪临气急败坏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真凉啊!
  火麒麟咧开嘴摇头晃脑,那表情分明是在嘲笑他孤陋寡闻。他握紧拳头:"有种你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小川苦着脸站在主子后面,悄悄伸了个懒腰,这刚过了一阵,公子怎么又过来了。真是苦了我们这帮当奴才的。
  岚音站在树下,照旧望着那遥远的一角屋檐发呆。突然他脸色一变,面如冰霜:"盈山那小子怎么会来这?!"碧蓝眼珠流露出的寒意让小川一哆嗦,再一回神,公子已向山下掠去,身形快愈闪电,只隐隐留一抹蓝影。
  "公子!"小川叫道,连忙跟了上去。
  岚音的身影在门外停住。怎么办?要不要推门进去?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道苍幻还愿不愿见到自己。他犹豫地伸手想敲门,就听得里面那个让他牙痒痒的声音说:"苍幻啊,你再不开门,某人可要闯进来了。"
  岚音伸出的手握成了拳头,不知该如何反应。门开了,苍幻平静地望着他:"岚音公子,是否要进屋小憩?"
  在开门的瞬间,岚音居然有刹那的眩晕。那秋水般清澈的眼神依然没有变,幽黑而深邃,望一眼,就迷离地想陷进去。听见他波澜不惊的语气,岚音的心沉了沉,表情也不复冷峻,低声道:"苍幻。"
  唤完名字,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望了他,那眼神,居然隐隐带些哀求。
  "唰",又是抖开折扇的声音。"哎呀,你们两个就不要站在那里你侬我侬了,我都看累了。"
  苍幻侧身,道:"进来吧。"这才看见小川,在后面看着他战战兢兢:"小的,小的在外面候着便好。"他善解人意地对小川笑笑,轻轻关上门。
  岚音进院,看着悠闲地躺在竹椅上的盈山,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脚长在我身上,想去哪里还用你管?"从小斗了这么多年,盈山才不怕他,懒懒地摇着扇子。
  岚音负手看了他一眼,转头面向苍幻:"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盈山呵呵地笑起来:"也没有怎么样,就是一起吃吃饭,睡睡觉,聊聊天而已。"那副得意的表情真是欠扁。
  "苍幻?"岚音的眼里大雪弥漫,转头望向白衣公子,"他说的是真的?"苍幻不答。
  "你还在生我气?"碧蓝的眼睛幽幽地泛着光。
  苍幻淡道:"我哪敢生岚音公子的气。"
  "哎呦,这语气,一听就是不生气了。"盈山唯恐天下太平,笑眯眯地添乱。
  岚音冷然道:"我想跟苍幻单独说几句话,麻烦你避一避。"咬重了"麻烦"两字,深蓝的发丝无风自舞,显然是强忍了怒气。
  "好说好说。"盈山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我到屋里睡觉去了,你们慢慢聊。"
  看他关上门,岚音盯住苍幻的眼睛:"苍幻,以前的事,你还在恨我?"
  苍幻惨惨地笑了:"也没什么,都一百多年了。"墨一般的长发披在肩上,让人忍不住想抚摸。
  "你,"岚音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跟我回去吧。"
  苍幻望着他,那么骄傲冷漠的人,肯放下身段来求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然而当日那一幕浮上眼前,凄惨的叫声刺得他耳膜发疼,他垂了眼静静道:"多谢岚音公子厚爱,只是你天鸿宫不缺我这一个倒茶的仆人吧。"
  岚音的眼里霎时结了一层冰,扳住苍幻的身子把他按到了墙上,怒意如寒流般弥漫:"你到底想要怎样?你明知道你对我来说并不是仆人!你在凡间已呆够一百年,为何还不愿回去?你是不是想到盈山那边去?"他紧紧捏住他的手腕,疼痛令苍幻微微蹙眉,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岚音看着他倔强的表情,气血上涌,低头咬住他的唇,狂暴地噬咬,辗转吸吮,柔软顺滑的触感已如隔世般遥远。眼前的人却一动不动,不反抗也不迎合,只如木头般站着。岚音终于忍受不了,松开他被蹂躏的殷红的嘴唇,颤颤对上他死一般冷静的视线。
  "岚音公子还想用强么。在下奉陪到底。"依旧是那么平和的声音。
  "好!"岚音怒极反笑,"我就看你如何'奉陪到底'!"
  门"咣"地被撞碎,盈山的绛衣猎猎飞舞,凤眼含煞:"岚音,苍幻身上还有伤,你不要太过分。"

4(已修)
  "伤?"岚音一愣,转头看向苍幻,"你受了什么伤?什么时候伤的?"
  "哼。"盈山冷哼一声,"亏你还自以为很关心他,连受的什么伤都不知道。"
  岚音握住苍幻的手:"还要紧吗?下次给你带些药来。"苍幻摇了摇头,将手抽出:"不碍事了。"
  盈山摇着折扇得意地笑:"那还不多亏了我这么多年的灵丹妙药。"
  听这意思,盈山早已来过不知多少次。岚音心中妒意更胜,却无论如何不能表示出来,只嘲讽道:"堂堂天弧宫宫主什么时候改行当大夫了。"
  盈山不以为意地笑笑:"那也比你天鸿宫主改行当小厮强。"
  岚音的脸更冷了。苍幻知道这两个人是从小的对头,见面就怄气,已斗了上千年,早已见怪不怪。
  盈山忽然转向苍幻,讨好地撒娇:"小苍苍~我那床被子有些厚,晚上盖得我直冒汗,你给我换床薄的可好?"
  岚音立刻道:"我也要。"斜眼冷冷地看向盈山,"我晚上也睡这,反正回宫也无事可干。"
  苍幻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满脸不屑的盈山,见两人紧张地盯着他,无奈道:"好吧,你睡旁边那一间。"
  语毕,一个高兴,一个丧气。

  程溪临骑在火麒麟背上,被颠得摔下去好几次,灰头土脸好不狼狈。折腾了大半天,这家伙居然这么难搞定。最后一次掉下时,他伸手乱抓,屁股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手里却抓住了什么玩意,拿起来一看,一颗指甲盖大的珠子泛着淡蓝的光芒。
  "呃……这个是什么玩意?内丹?"程溪临没有见过,眼瞅着火麒麟怒气冲冲地扑过来,便知是对它要紧的东西。"哈哈!先吃了再说!"他一把吞下那珠子,硬的嗝疼了喉咙。内丹不应该是入口即化吗?而且这家伙没了内丹还这么猖狂?!
  "小畜生,敢拿内丹骗老子!"程溪临忘了那火麒麟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是自己一厢情愿认定那是内丹,跳到它身上提拳便打。火麒麟发狂般乱蹦乱跳,程溪临任凭它上天入地,只死死地抱住它不放手。
  火麒麟甩不掉他,纵身一跃,四蹄腾空,居然飞了起来。
  "居然还会腾云驾雾?"程溪临一乐,又抱的更紧些了,"管你飞哪去,我收定你了。"呼啸的劲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干脆低头趴下。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火麒麟在下降,探出头一看,下面居然是那个神仙小屋。咦,院中好像站了三个人。咦,门外还有一个?
  正奇怪时,火麒麟已落在屋外,看样子似乎老实了不少。程溪临暗暗观察,看它确实没有再逃跑的意思,刚要下来,门开了,苍幻走出来,一脸惊讶:"溪临?你这是?"
  程溪临没顾上回答,飞快地跳下来,两指并立念动咒语,缚仙索从袖中飞去,眨眼间把火麒麟的四蹄捆个结结实实,这才松了口气:"苍兄你看,我捉到的!"
  话音未落,苍幻身后的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捆我的火麒麟干什么?"
  程溪临呆住,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谁、谁的?
  岚音从苍幻身后走出,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似罩了层冰霜。
  这、这不是那天傍晚碰见的蓝衣公子么?再一扭头,没错,还是这个小厮!
  "这是你的火麒麟?"程溪临忍不住后退两步,不知为何,他见了这个蓝衣公子便有些莫名地畏惧,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我、我好像吞了它的内丹。"
  岚音目光一闪:"火麒麟没了内丹便会死去。"顿了顿,又道,"它身上倒是少了一颗驭水珠。"
  盈山在旁边再也忍不住,以扇遮嘴大笑起来:"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珍珠啊,硬邦邦的,你是怎么吞下的?没噎着吧?"
  程溪临脸红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偷眼望去,苍幻好像也嘴角上弯,笑得无声无息。
  岚音比他高了一头,低眼打量他:"凡夫俗子居然能收服火麒麟,你……"
  他蓦地停住,目光落在程溪临腰间的玉佩上,面色一变。未等他开口,苍幻已横拦在他面前急道:"岚音,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吓着他。"
  岚音表情变了变,最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甚至带点凶狠,他一字一句道:"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却是因为他。好,好得很呐!"
  苍幻没有接口,他身后的程溪临却跳了出来,将苍幻挡在身后,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我抢了你的火麒麟,不关他的事。你要做什么,尽管冲我来!"
  最后一句话,令所有人怔在原地。一模一样,连表情和动作都和当日如出一辙。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回到一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嫌弃溪临智商低。。。
5(已修)
  "就是这儿了。"景来气喘吁吁道。苍幻低头望去,深井里面烟雾缭绕,模模糊糊有些影子。
  "这就是转生井,从这里跳下去,便可以转世为凡人。以后的事,岚音就管不着了。"景来仔细往里面望了望,像是望向遥远的过去,"我们本来就是属于凡间的,不知撞了哪门子邪跑来做神仙。盈山待我还好,那个岚音,简直不是人,害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也真是的,怎么问也不说,要不是被我得知,你还想瞒到哪辈子去?"
  苍幻只咬紧嘴唇盯着那口井。景来看了,心下一惊,慢慢道:"今天的事倒是我自作主张的,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回去吧,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苍幻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满是叹息:"不,我愿意。"又转头看向他:"可是,你转世为人,我总觉得不值。你的日子过的好好的,没必要为我……"
  "你我兄弟之间还说这个。"景来打断他,"小时候你娘去世的时候,我就答应她会照顾你。成了仙也是如此。其实当神仙也没什么好的,是不是?"他又挠挠头:"唉,只是对不起盈山了,以后少了一个陪他喝酒的人。不过我想他也不会介意。他的朋友那么多,少我这一个也没什么的。"
  苍幻沉默地站在井边,清瘦地仿佛要随风飘去。景来暗自叹口气,站到他旁边并肩而立,道:"我喊一二三,咱们就跳。你放心,我施了仙术,来世很快会再见的。"苍幻点点头。

  "一。"
  再见了,岚音。多少年前初次见你时的记忆还如此鲜明,我却要逃到凡世来躲避你。
  "这是天鸿宫,玉帝的十七公子便居住在此。您虽是散仙,但住这附近,也少不得要和宫主打交道,先去拜访一下吧。"带路的仙使提醒道。
  "多谢您。"苍幻抱拳,"还想跟您打听个事,请问跟我一起升上来的那个散仙被安排到何处?"
  "这个,不太清楚。"
  苍幻被小厮领着进了天鸿宫,一路曲曲折折穿庭过院,水榭廊轩富丽堂皇。"我家公子在后花园作画,我们不便去打扰,您……"小厮望着花园里那个身影有些犹豫。苍幻摆摆手:"没事,我在这等着吧。"小厮连忙退下了。
  花园里,那蓝衣人面对莲池,想是在绘池中莲花,深蓝的头发静静地垂着,倒像是一副精致的工笔。正想着,旁边一个端着茶盘的仆人走来,犹豫着该不该送过去。苍幻看见他胆怯的表情,心想:天鸿宫主这么可怕么?一时怜悯,伸手接过:"给我吧。"那仆人大喜,一个劲地鞠躬感谢。苍幻点头致意,向那宫主走去。
  岚音提笔画到一半,将画作和实物对比,左看右看,都觉自己没画出莲花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灵,一时心中烦躁,想喝水却发现茶杯已空,拍桌怒道:"水呢?!"
  "来了。"不疾不徐的声音,茶杯轻放到桌上。岚音一回首,对上一双温和却黑白分明的眼眸。

  "二。"
  "苍幻,几日不见你怎么瘦了?"景来倒了杯酒,望着石桌对面的苍幻一脸关心。
  "哪有,这衣衫偏大,显得瘦。"苍幻笑道,"倒是你,听说昨天被盈山灌得半死,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嘿嘿,我是故意的。"景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盈山人好是好,可就是有一点,太风流。当时陪着喝酒的全是长得特俊俏的,男女都有,盈山跟他们搂搂抱抱的,看得我直脸红,还有几个女的围着我,没办法,干脆装醉中途离席。"
  苍幻微微笑起来。景来的眼神突然有些变化,苍幻感到了,问道:"怎么了?"
  景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没注意,今天发现,你居然不比那些人差。而且,还多了一些,恩……遗世独立……温文如玉的气质。"他又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哎呀不好,要是盈山见了你,会不会也要把你抢过去?"
  苍幻一笑,刚要说话,身后有人笑道:"谁说我只会抢人?"

  "三!"
  最后一声如天雷般将苍幻从回忆中惊醒。两人对视一眼,就待跳下。
  "慢着。"
  一惊回头,蓝色的身影一闪,来到他们面前。岚音手抬了抬,两人便从上面摔下来。
  景来忍了疼扶着苍幻起来。岚音的声音如敲冰击玉,寒冷得令人打颤:"你们二人,居然想私奔逃到凡间?"
  私奔?景来眉头一皱,他和苍幻之间可是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正要说话,听得一人道:"岚音,这与你无关吧。"
  三人扭头望去,盈山正双臂抱在胸前看着他们。
  "怎么与我无关?"岚音冷笑道,一指苍幻,"他可是我天鸿宫最忠实的仆人,你天弧宫的人居然敢勾引他下凡,把我置于何地?"
  盈山寒着脸慢慢走来:"第一,景来是我朋友,不是我天弧宫的人。第二,苍幻也不是你天鸿宫的人,更不是你仆人。第三,你这个看上什么都认为是自己的骄傲自大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岚音的拳头在袖里暗暗握紧,知他在用激将法逼自己动手,终于忍住怒气,冷道:"既不是你天弧宫人,便别来多管闲事!"转头面向苍幻:"没想到你平时这么不声不响的人,胆子倒是大得很啊。"
  感受到苍幻的身体微微颤抖,景来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傲然道:"这是我的主意,不关他的事。你要做什么,尽管冲我来!"

6(已修)
  岚音低头,盯着程溪临,半天没有说话。其余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岚音淡道:"我又没想做什么。你若喜欢,火麒麟送你。"
  众人都松了口气,程溪临更是一脸惊讶:"啊?送给我?真的?"见岚音没有表情地点点头,大喜道:"多谢!"盈山轻摇折扇不可思议道:"啧啧啧,真是新奇。你居然也有转性的时候。"
  岚音的表情有些别扭,但只看着苍幻不说话,那眼神,像是做了好事渴望得到表扬的孩子般。与以往的冷热截然不同。苍幻心一软,避开他的目光,对程溪临强笑道:"还不把你的缚仙索松开。"
  程溪临这才想起来,连忙给火麒麟松了绑,它站起来抖抖身子,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喂,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了。"程溪临慢慢走近它,"你刚才也听见了,我是你的新主人,要听话!"
  火麒麟一脸不乐意地被他摸着头,但没有拒绝。
  岚音又道:"那驭水珠是我挂在它身上的宝物,既然被你吞了,那也归你了,但对你也没什么用。"依旧是硬邦邦的语气。程溪临又捡一个便宜,脸一红,觉得他也不那么讨厌了,嘿嘿笑道:"谢谢啦,你,你是个好人!"岚音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又想起了什么,对大家道:"我捉到了火麒麟,要回去禀告师父。恩……告辞啦。"语气有些不舍。
  岚音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你快走吧。盈山用折扇敲敲他的头:"路上小心些!"苍幻站在那里,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看见了景来。程溪临奇怪地看着他的表情,忘记了要还击盈山:"苍兄?你怎么了?"
  苍幻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立刻感到旁边那人死死地盯着自己,也不在意,替程溪临理了理弄皱的衣衫:"独自一人,要好好保重自己。"岚音冷眼看着他俩的亲密,盈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发怔。
  程溪临看着他的动作,感受到另外两人的目光,脸慢慢红了。不敢抬头看大家,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家后会有期!"说完牵了火麒麟,身影渐渐远了。
  "他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岚音皱眉问道。
  "凡间的告辞话而已。"苍幻道,转身要进门。
  "苍幻。"岚音却拉住他,"你在凡间呆着不肯回去,是不是为了等景来的转世?"
  盈山闻言也抬眼看过来。苍幻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死死抓住:"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等他?"
  岚音的眼睛亮的可怕,像被磨得锋利的刀刃。苍幻无奈地苦笑:"开始是,后来便不是了。"
  "那后来是为什么?"岚音追问,眼角瞥到不说话的盈山,"该不是因为这小子吧。"
  "什么话,我回去不是更容易见到他。"苍幻终于把手抽了回来,不再理会他,转身进了门。
  岚音和盈山都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末了两人对视一眼,俱从鼻孔中挤出来个"哼",岚音一甩袖子,先他一步进了门。
  盈山脸一沉,咣的把门撞上。外面的小川一哆嗦,却终于松了口气。看了这半天,连大气也不敢出。看来主子是真喜欢苍幻公子,盈山公子好像也对他有点意思。那个傻不拉叽的程溪临居然是景来公子的转世。小川揉了揉太阳穴,这帮公子呦……
  小川的心脏一跳,猛然意识到发生了大事,使劲拍门:"公子!公子!"
  "什么事?"岚音站在院内,小川连滚带爬地进来:"公子,今儿是玉帝的寿筵!出来时南海龙王三太子还特地吩咐过不可晚了!"
  那三太子是天界少有的既和十七公子岚音又和十六公子盈山混的都不错的人,也是个长相出众的主儿,一头红发如妖似魅,性格也带点邪气。不知怎么的就和两人都处得来。多年不见,指望着这次叙叙旧。不过他倒好说,要是怠慢了父皇的寿筵,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岚音和盈山都是一样的打算,无奈之下只得回去。岚音回头望着苍幻,突然奔回来道:"苍幻,你——也回去吧。"
  盈山难得的没有和他唱反调:"对啊,回去吧,景来你也见着了,也可以放心了。回去好好把伤治了再来寻他也不晚,也省得我一趟一趟给你送药。"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出所料看见岚音的脸又冷了下来:"肯定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药,没什么效果。"
  "哼哼,"盈山抖开扇子一副不和你计较的表情,"那也比某人自始至终不露一面强很多。"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苍幻皱眉道:"你们别吵了。"见两人都目光灼灼地等着他下文,叹口气道:"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7(已修)
  寿筵刚刚开始,玉帝冷眼扫了扫来晚的两个儿子,也没说什么。天庭里一派热闹气氛,人来人往。苍幻不喜人多,只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一切都还是自己刚离开时的样子,苍幻四下打量,恍觉在人间的百年如水般消逝,似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纸,他想不起是什么,好奇走近。原来是一张张书法作品,有的字迹工整,有的字迹狂放,细看有一种冷硬在其中。
  "真是字如其人啊。"他看着这熟悉的字迹,回忆起从前,低低叹息。

  "颜体书法,最主要是润,起笔处要顺入者无缺峰,逆入者无涨墨……"书房内,白衣公子正耐心地握笔讲解。蓝衣公子盯着桌上纸笔,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目光时不时瞟一眼一脸认真的苍幻,偶尔再点头"恩"一声。
  "好了,你照着我的字试试。"苍幻将笔放在一旁。
  "我要用那根笔。"岚音用下巴示意,一副吩咐人的口气。苍幻对他的性格习以为常,将刚放下的笔递给他。
  笔杆上犹带着温度,岚音贪恋这种温暖,不由握紧,想更多的感受。苍幻如教书先生一般提醒道:"不可握笔太紧,否则有碍运转,不利写字。"岚音冷了脸,一开始还一笔一划,后来便不耐烦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写了起来,虽不是颜体,但自有一种劲气。
  "什么盐体糖体,本公子写的便是岚体!"岚音扔下笔,失去了耐性。
  苍幻失笑道:"也是,让你这种性子的人去写那饱满圆润的字,确实不妥。是我失策了。"
  岚音突然伸手一带,苍幻猝不及防跌进了他的怀里,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对视片刻,岚音的嘴唇贴过来,苍幻的脑子嗡的一响,后面的事,便模模糊糊失去了意识。

  那是自己第一次知道,原来平素高高在上的天鸿宫主也可如此温柔多情,轻言软语安慰。
  然而,他的温柔也只限于那一次。
  正想着,门外有人敲门。苍幻很奇怪,自己刚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怎么会有人来找?
  他开了门,门外两个小厮恭恭敬敬道:"苍公子,我家主人请你过去。"
  "请问你家主人是?"苍幻礼貌问道。
  "李太医。"
  苍幻略一愣便明白过来,想是岚音和盈山吩咐过的要给他治伤,却让人家寿筵也不能参加,专来伺候自己。想到这便有些愧疚,心神不宁地跟着他们到了太医馆。
  鹤发童颜的李太医一身灰袍,颇有仙风道骨的风范,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迎接他:"可算是来了。"
  苍幻满含歉意地拱手道:"给您添麻烦了。"
  李太医大手一挥:"哪里哪里,正好我也不想去寿筵凑热闹,巴不得找个借口逃开呢。"又上下打量了苍幻一番,"你就是那个自毁元神的苍公子?十六那小子每次从我这顺的药和从太上老君那抢的仙丹都是给你的吧。"
  苍幻苦笑:"原来连您也知道了,真是让您见笑了。"
  李太医摇了摇头:"我在天庭呆了上万年,什么事没见过?年轻人啊——"
  苍幻被领到了一间打扫干净的小屋。"这几天你就先住在这里,我给你慢慢调养。"李太医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什么样的伤病到本太医手里都是药到病除,你就安心呆着吧!"

  "你们两个去哪了?"南海龙王三太子泽湘一头红发格外醒目,"害我这一通找!还不自罚三杯!"
  盈山先干了,放下酒杯一挥袖子:"又不是你爹的寿筵,这么积极干什么。咦,这酒好,以前没喝过,哪弄来的?"一旁的岚音一杯下肚,也露出赞赏之色。
  "哈哈,天机不可泄露。喜欢就喝个痛快,咱们不醉不归!"泽湘大笑道,一饮而尽。酒气上涌,红色的瞳仁似浮了一层水汽,顾盼之间氤氲流转。
  岚音暂了一桩心事,心情大好,盈山也是好酒的人,一时间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我来天庭的路上~遇见个奇事。"泽湘已有几分醉意,大着舌头说道,"我闲来无事,顺路到凡间溜达了一趟,碰上个算命的,他居然说~本公子印堂发亮,近日有桃花运。哈哈,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这有何稀奇?"岚音把玩着酒杯淡淡道。
  "你不懂。"泽湘不满地推了他一下,转向盈山眼巴巴地看着,"盈山,你肯定明白。"
  "啊,不就是你小时候在凡间碰见个算命的,说你是永世孤鸾之命,从那以后,你看上的女的都不爱你,爱你的女的你都看不上。"盈山絮絮叨叨地解释道。
  岚音挑眉:"竟有这样的事。"
  泽湘白他一眼,晃晃脑袋,长发火一样跳动:"无趣的人,喝酒都端个架子。"举杯碰向盈山,"干!"
  玉帝的寿筵摆了三天三夜,所有人尽兴而归。到最后,泽湘已站不起来。盈山岚音也好不到哪去,勉强扶住脚步踉跄的他:"用不用找人送你回去?"
  "不用!"泽湘豪爽地挥挥手,"本公子~嗝~还没醉呢。"说罢,很费劲地驾起一朵泛着酒味的祥云,摇摇晃晃地离开。
  岚音和盈山也昏昏沉沉回到各自的宫内,连衣也未解,倒头便睡。
  原来他们喝的酒是泽湘跑去酒酿仙子那里偷的,不知道名字,闻着味淡,喝起来却极香。泽湘高兴之下全都搬了出来,慷慨与众人分享,却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他驾着颤悠悠的祥云往南海飞去,双颊通红头晕眼花,前面的景物晃的越来越厉害,终于俩眼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不知道天庭里有没有太医这么个职务,随便安上的……望天。
8(已修)
  盈山足足睡了两天一夜,醒来后才想起苍幻被一个人扔在了太医馆,连忙沐浴更衣,匆忙赶去。
  在门口,又遇上了刚刚赶到的岚音,狭路相逢勇者胜,岚音不由分说抢了进去,盈山在他身后忿忿一跺脚,也大步跟上。
  "感觉怎么样了?"盈山抢上几步问道。
  "好多了。"苍幻笑笑,"只是这几日闻药味闻得我头都晕了。"
  "不如出去走走。"岚音提议道。一个声音插进来:"果然都在这呢。"
  众人回头,火红的长发飘近:"怎么许久不见,你们都爱往太医这跑了?"
  "许久不见?"岚音皱眉,"前两天不是刚喝过酒么。"
  "啊。"泽湘恍然大悟,耸耸肩,"我一直呆在凡间。"
  苍幻听后脸色一变:"糟了!"匆匆走出门去。
  泽湘很奇怪:"这位公子有点眼熟,他怎么了?"
  岚音和盈山对看一眼,紧跟了出去,留下泽湘一个人跳脚道:"怎么没人理我!真不够意思!"嘟嘟囔囔地出门,"我还是赶紧先把我的事办了吧,不然他又要等到猴年马月。早知道我把他也带上来了。"
  苍幻正要施起仙术,一旁的岚音冷冷道:"在你凡间住的那个地方。"苍幻知道他是怕自己身子刚好又消耗仙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灰墙黑瓦的屋子没有什么变化,然而细看就能从一砖一缝中发现岁月留下的痕迹。门外的一团火红见到三人,兴奋地站起。
  苍幻推门,院中背对他站着一名黑衣男子,腰间坠着枚玉佩,正负手望着屋檐,听到声音蓦然回头,穿过了时间和空间,隔山越水地看来。目光相接,那人一怔之后微微地笑:"苍兄。"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悠悠五载,转瞬即过。
  "景……溪临。"苍幻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唰",又是盈山及时地打开他那檀香描金扇:"哎呀,小鬼头都长这么大了,以后不能叫小鬼头了。"
  程溪临笑笑:"盈山兄和岚音兄也在。"岚音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神色依然冷冰冰的。盈山皱皱眉头:"还是不要老是兄啊弟啊的叫了,听得我直别扭。叫我们名字便好。"
  岚音一边漫不经心地摸着火麒麟的脑袋一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程溪临身量已足,不能再低头看他了,真叫人不爽。
  程溪临从怀中掏出个物事:"这个东西一直忘了还给苍兄……苍幻。几年颠沛流离,回到这时已经人去屋空。我总觉得还能再等着你们,便在这住下了。"苍幻有些恍惚地接过,是曾借给他指明方向的东西,没想到他还留着。
  盈山越听越大皱眉头,扇子扇得用力:"不对啊,你是溪临吗?怎么感觉怪怪的。"
  程溪临微微苦笑:"小时候不懂事,这几年下来,经历了很多,不复以前的莽撞了。"
  "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都忍不住问道。
  程溪临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当年,大师兄收服的坐骑原本是虎族之王,受了很重的内伤,才不小心被我大师兄捉住。那些虎妖得知后便来接它并加以报复,我师门中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一夜之间散的干干净净。"
  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继续道:"三师父临死前说,这原是命里的一劫,前世的报应,报仇也没用,叫我不要去寻他们了。那虎王倒是没伤害大师兄,只是,大师兄从此之后便失心疯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我和他过了两年,他便去世了。"
  说到此程溪临两眼微红,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想是他经此大难,再加上照顾一个病人,心性便沉稳了许多,甚至带了一丝忧郁,不察觉间便流露出来,叫人好生心酸。
  可惜啊!还是小时候的景来有趣的多。但,再回不到从前了。盈山轻轻合起扇子。只是,景来和苍幻,还能回到从前吗?
  "后来呢?"苍幻问道。
  "后来,"程溪临还红着眼圈,却低声一笑,眼里浮现了些微的幸福,"我遇到一个人,对我很好很好。我……我很开心。"
  苍幻愣在原地,看着他满足的表情,心浮浮沉沉地不知是什么滋味,然而却听见自己淡淡地笑:"是么,那恭喜了。"
  一旁的岚音与盈山却是喜出望外,听这样子,景来有了新欢,而且现在又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只把苍幻当成朋友。真是天助我也!趁虚而入是什么时候?就是这个时候!
  就在两人心中暗喜时,程溪临又道:"不过,能在这见着你,真好。"眼里一片真心,苍幻有点恍惚:"见我,做什么呢?"
  程溪临慢慢道:"也没什么,只是,我一直对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几年不知为什么,总想着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突然咧嘴一笑,倒恢复了几分少年时的神情,"想再看看你的衣服是不是还是那么白,是不是还会笑着对闯进来的我说'无妨'。"
  一旁的盈山直吸冷气,酸的牙都快倒了,心想,乖乖,居然敢当着岚音的面真情流露,还要不要命了。斜眼望去,果然看到岚音的表情虽然还是一向的淡漠,眼睛里却似结了层冰,把碧蓝的寒光生生地冻住,压在冰面之下。
  果然听岚音淡淡道:"既然有了对你很好的人,就应该好好对人家,还自己跑来这里,真是有心啊。"
  程溪临的表情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盈山便来打圆场:"那个对你很好的人现在在哪?"
  程溪临道:"他说有事去办,过些日子便来寻我。"
  岚音嗤笑一声:"原来是别人先把你丢下了。"
  程溪临没有说话,表情分明是不服,却也不想辩解。一时间几人沉默下来,各怀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溪临就这么……长大了,唉,我还想多写点他犯傻的事呢,没机会了……
9(已修)
  晚上,苍幻要住下来,岚音和盈山自然也留下。四个人一人一间屋,自从苍幻住到这来后,还没有这么热闹过。
  程溪临弄了些饭菜,几人都是食之无味,吃得也很沉默。谁也不想开口,只时不时偷瞄一眼旁人。
  饭后,各回各屋,然而如果有人站在外面,就可以看见四间屋子里的人影,要么是灯下独坐,要么是不断徘徊。每个人都是满腹的心事,却都闷在肚子自己发愁。
  陆陆续续熄了灯,院里一片寂静。
  苍幻躺在床上,对他来说,这小屋只离开了几日,却发生了这么多让他猝不及防的事。一百多年的日子就这么过来了,本以为很难熬,但是每日自己和自己下下棋,养养花,写写字,再和时不时来这里的盈山喝点小酒,居然就过了这么多年。
  盈山每次来,都带了大把的丹药。有时住几日,有时歇歇便走,来的也不算勤。但是,也许知道他可能是唯一会来看自己的人,每次他走后,都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他下次的登门。跟他在一起很轻松。他一向都是个会享受的人,说说人间的见闻,各色的笑话,偶尔还会带些搜来的稀罕玩意。
  有一日,几杯酒下肚,盈山看着苍幻心情不错,小心地问道:"你说,景来要是转世成人,会是什么样子?"
  苍幻盯着手中的小小酒杯,眼里也有了三分醉意,笑道:"大概会跟从前一样吧。"
  "从前?"盈山想了一阵,突然明白,"我都忘了,你们俩从前便是凡人,哈哈,是怎么成的仙来着?被人硬塞了仙丹!"
  苍幻苦笑,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以为自己都快忘记。还是凡人的时候,一日,他正在读书,被景来拉着去见一个新认识的朋友。
  "这朋友特有趣,你见了他绝对会喜欢。"景来喜欢与人结交朋友,与好静的他形成鲜明对比。见了所谓的新朋友,居然是个炼丹的老道士,一身道袍邋里邋遢,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老道士正捋着脏兮兮的胡须,紧张地盯着桌上小碟里的三个小黑丸子。
  "炼成了,炼成了。"老道士自言自语道,抬眼看见了他们,眼睛一亮,"小娃娃,过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仙丹!"
  两人对着桌上的小黑丸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人走了进来,"老木头,你不会又要尝你所谓的仙丹吧!"
  两人扭头望去,却是一个大夫模样的老人,正皱眉看着他们。
  "屁!什么叫'所谓的仙丹'!老子这是真正的仙丹!如假包换!"老道士暴跳如雷,吐沫飞溅。
  "上次你也这么说,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这条老命可就没了。"老大夫不屑一顾。
  "上次那不算!出了点小意外!"老道士老脸一红,幸亏他的脸脏兮兮的,也看不大出来,"这次绝对是真的!"
  "你这话我可听了不止一百遍了。你还挺够义气,每次'成仙'都叫上我。幸亏我从来没有吃过。"老大夫气定神闲。
  俩老头就这么吵上了。那脾气暴躁的老道士说不过老大夫,气得直跳脚。不知怎的俩人就打了赌,老道士抓起一颗小黑丸子正要吞下,老大夫阻止道:"不成,要是你吃后一命呜呼,还怎么叫我大哥?"
  老道士动作一顿,感觉他言之有理,正犹豫间,瞟到景来,小眼精光一闪,两个年轻人暗叫不好,还未反应过来,老道士已把一颗丸子塞到景来口中,嘴里念叨着:"小娃娃,乖,你替老子试一试,要是不成有这位神医在呢,保证你的小命丢不了!"
  景来被他强迫着,"咕咚"吞下了那颗丸子,苍幻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也抓起一颗丸子吞下。老道士气得冲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吐出来!吐出来!那是给我们两个留的!"
  正掐着,发现不对,松手一看,景来和苍幻都口吐白沫,气若游丝。老道士慌了神:"老陆!老陆!你快来看看!"
  老大夫连忙过来把脉,只探了一下,摇摇头叹道:"不成了。"
  老道士跌坐在地。
  再说景来和苍幻两人,意识模糊了一阵便清醒了,发现他们身处一个陌生环境,周围云雾环绕,时而有人走过。
  有人走到他们面前:"可是新升上来的散仙?"两人愣在原地。
  原来那老道士和老大夫年轻时做过大善事,本来命中注定此次炼出真正的仙丹,一起得道飞升,却不想被他俩横插一杠,吃掉了宝贝,替人成了仙。那颗剩下的仙丹,却因为老道士"杀人"后幡然悔悟,发誓从此不再炼丹,碾碎了扔掉。
  盈山哈哈笑道:"真是误打误撞,奇了!"

  转眼间,景来的转世也长成了飞升时那么大,还在凡间有了心仪的人。苍幻想想,其实自始至终他跟景来都如兄弟一般,只是从小习惯了形影不离,习惯了身边最近的人是彼此吧。
  他一时睡不着,干脆起身出屋。山里的夜间寂寞却不安静,各种不知名动物的叫声远远地传来,一个人坐在屋顶,听着这熟悉的凡间声音。
  身边有响动,抬头一看,却是盈山,笑笑后轻轻坐下:"怎么,睡不着?"
  "恩。"
  盈山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喝点?"
  苍幻见状失笑:"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盈山边倒酒边笑道:"父皇寿筵时泽湘搞到的酒,不知是从哪偷来的。我觉得好喝,便藏了一些带给你。"

10(已修)
  苍幻接过,低垂了眼,静静地喝酒。浓重的夜里,白衣更洁净,绛衣更深沉。盈山喝完一杯,身子往后一靠,乜斜着眼看他:"小苍苍心情好像很不好啊。"
  苍幻擦了擦嘴,淡淡一笑:"说没有倒是在骗你了。"
  "是因为景来?"
  苍幻抱膝看着前方:"也许吧。"
  "怎么,他有了相好,你吃醋了?"盈山像是幸灾乐祸。
  苍幻笑笑,沉默了一下开口:"一开始,让我有些难过的是,我就站在景来面前,而他却不认识我,也忘记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吃醋。说实话,刚听到他说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后来想想,也许只是我从小习惯了被他照顾,突然发现还有别人也照顾他,有些不适应吧。他本来就一直把我当弟弟般看待,我若想他只对我好,却是太自私了。"
  盈山靠上来腆着脸笑道:"这不是还有我对你好吗?"口中热气已喷到苍幻耳中。
  这是他常开的玩笑,然而这一次,苍幻扭头看他,眼中居然带了一点悲凉:"盈山,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
  盈山不觉收敛了笑意,坐直了身子:"你说。"
  苍幻却是抬眼望向夜空,目光悠悠地没有重量:"从很久以前,我就开始想了。你和岚音这般对我,是因为什么。到底是因为我呢,还是只是习惯了抢对方看上的……东西?"
  盈山低下头,玩弄手中的扇子,半晌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爱穿绛红色吗?"

  那日,偶然见着花园中石桌旁坐了俩人,其中一人是景来,另一个人一身白衣,想必就是他提过的苍幻。盈山悄悄走过去,却听得景来道:"……你居然不比那些人差。而且,还多了一些,恩……遗世独立……温文如玉的气质。"一拍脑门,又道,"哎呀不好,要是盈山见了你,会不会也要把你抢过去?"
  盈山忍不住接口笑骂道:"谁说我只会抢人?"
  两人一惊回头,盈山看到苍幻,微微一怔,先为他清雅温润的气质,那秀逸如描的相貌倒是其次了。苍幻看到他,起身笑道:"盈山公子见笑了。"
  盈山摇着折扇好不得意:"咦,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景来撇撇嘴:"你怎么穿一身红就出来了?"
  苍幻忍不住笑道:"这是云锦罗,料子很稀少。一身绛红与盈山公子的风流气质相得益彰,我觉得很合适。"
  盈山大笑:"听见没?景来,是你见识太少!"

  "从那以后,我就总是穿这种颜色,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我在不知不觉中,暗暗期望着你还会再对我露出当日那种笑容,会再对我说:'一身绛红与盈山公子的风流气质相得益彰,我觉得很合适。'"盈山叹口气。
  苍幻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盈山又接着道:"我原以为自己一直把你当普通朋友,即使开开玩笑你也不会生气,偶尔还会顺着我说笑。但是,在你自毁元神时,我的心骗不了我自己,那么恐惧会失去你。即使你在凡间的这一百多年来,我不断说服自己,那只是对朋友的关心,然而在你与景来道别时,帮他整理衣服的那一刹那,我嫉妒起来。我希望那个动作是你对我做的。"他转过头看向苍幻,"我也知道,我早就爱上你了。我想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苍幻望着他,沉默地望着他在黑夜中发亮的眼睛,与他相处时的画面不断地闪过脑海,他微笑的表情,紧张的神色,原来每一次都带了真心,令他心微微颤抖。
  盈山也望着他,满目苍凉又绵绵的沉重深情,忽然探头过来,吻住他的嘴唇。
  这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真正触碰到苍幻,吻得如此小心而温柔,生怕这如梦幻般的一刻转瞬消失。苍幻起初一动不动,渐渐有了些回应,盈山微阖双眼,扣住他瘦削的肩膀,幸福而贪婪地索取,手慢慢滑向他的领口。
  "叮"的一声,让苍幻从迷乱中清醒过来,却是酒杯从怀中掉了下去,顺着屋檐滚落。他伸手一抓,酒杯回到手中,放下后慌乱地站起,低声道:"我……对不起。"
  盈山笑容凄然:"没什么……是我唐突了。"
  苍幻心一酸 ,愧疚和歉意涌上心头,却无法再说什么,只得道:"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盈山点点头,看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屋下,许久没有动。夜风吹来,一滴细小的泪珠,从他脸上瞬间滑落。

11(已修)
  几天过去了,苍幻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岚音和盈山猜到他是想见见程溪临如今喜欢的人,也没说什么,难得没怎么吵架,安静地陪着他。
  那晚过后,苍幻再见盈山时便多了些别扭,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般心虚。盈山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摇着扇子在不大的院子里四处乱逛,语笑宴宴。
  一来二去,苍幻再见他也就慢慢恢复了往常的态度,甚至有时会怀疑那一晚盈山眼中的深情是否存在过,还是自己没有分清梦境与现实。
  程溪临常常搬出椅子摆在院中,然后和苍幻盈山聊聊以前的见闻。他知道三人皆非凡人,很好奇神仙的生活什么样,有空就缠了他们问。当然这里不包括岚音,他即使在场,也只是一个人靠在竹椅上,表情万年不变地看着三人说笑,偶尔不冷不淡地插一两句。
  每当这时,苍幻都有种感觉,好像三人还是在天界,时不时出来喝酒聊天。然而兴正浓时眼角瞥到旁边的那袭蓝衣,总会微微一惊,好像紧跟着就会看到他充满怒意的脸。

  "你去哪了?"刚一回来,就见着岚音坐在他的书房里,眯了眼冷冷地问他。苍幻愣了一下道:"和景来聊了会天。"
  "景来?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升上来的凡人?"岚音的语气很复杂,带有不屑,更多的是怒气。苍幻垂下眼睛看他,口气不觉硬起来:"他是我朋友。"
  "朋友?"岚音站起身,一步步走近,"你为了朋友,把我晾在这一晚上?那我是你什么人?"
  苍幻毫不退让地盯着他,半晌才缓缓道:"你也是我朋友。"
  "朋友?"岚音冷笑,捏住他的下巴:"你是本公子的人,居然敢说我是你朋友?"
  苍幻涨红了脸,却咬牙道:"我从来不是谁的什么人。"
  "呵,说得到轻巧。那一日在这发生的事,你又怎么解释?"岚音像看着到手的猎物般看着他,"你喜欢我,你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么。从我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
  苍幻却是很平静地笑了:"是,我喜欢你,但却并不意味着我只属于你,可以任意被你摆布。"
  "布"还未出口,就被岚音堵住了嘴,他使劲挣脱,却抵不过力大的对方,一路撕扯着进了卧房,已经衣衫不整,被狠狠扔在床上。
  "你干什么!"苍幻只说得出这一句,嘴又被堵上,挣扎之间,衣服禁不住拉扯,"哧"的一声裂开。岚音也扯掉了自己的衣裳,露出紧实精炼的胸膛,死死压住他的手腕和身体,一路噬咬着,从脖子慢慢滑到胸前的小小突起,再一用力。
  "嘶——"苍幻忍不住吸了口气,拼命压抑涌上的呻吟。岚音眼里露出邪恶的笑容,却仍是不紧不慢地舔着他锁骨到胸前这一片逐渐炽热的肌肤。
  "你放开我……"苍幻面色潮红,难堪地闭上了眼睛,额头已有了一层薄汗。岚音冷冷一笑,手指在他身下不轻不重地摩擦。放开?笑话!好戏才刚刚开始!
  屋内一夜风雨交加,喘息不止,快天亮时岚音终于罢手,两人沉沉昏睡去。

  苍幻醒来时,枕边已没有人影,略略一动,浑身疼痛,干脆一个人静静地躺着。这不是梦……凌乱的床褥和身上的痕迹刺目惊心,提醒他昨夜发生的一切。
  "呵呵……"躺了不知多长时间,他终于低声笑起来,那笑声,掺杂着极苦与极悲凉的自嘲,欲哭又欲笑的暗哑。终究还是输了。输了这一晚,他就输了一切。
  "本公子的人",是啊,自此之后,他还有何骄傲和自尊再去说"我从来不是谁的什么人"?在那个人眼中,自己只是个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奴隶罢了。
  他挣扎着起身,沐浴,更衣,失魂一般。一个人在书房发呆,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
  "可找着你了。"一个身影落在他面前,"我说,你怎么一个人跟这发呆呢?"
  苍幻抬眼,一片绛红映入眼帘:"盈山公子?"
  "叫我盈山就行了。"来者笑吟吟地坐下,一点都不客气地自己倒了杯茶。"这茶都冷了,你也不叫人换啊?"
  苍幻缓过神来,勉强笑笑:"我没有仆人,不习惯。你若想喝我给你去倒。"
  "不用了。"盈山摆摆手,看了看他的脸色,"你是不是不舒服?"
  苍幻低头揉揉太阳穴,掩饰有些慌张的神色:"有一点,可能昨天酒喝多了吧。"
  "用不用叫太医?"盈山关切道。
  "不用。"苍幻摇头,"歇歇便好,不碍事。"又想起什么,"你来找我有事?"
  "啊,也没什么事。"盈山摇着他标志性的檀香描金扇,"本想约你明儿个到我那去坐坐,既然你不舒服,那就改日吧。"
  "没事,我能去。"苍幻笑笑。
  "真的?"盈山眼睛一亮,"你可别勉强啊。"
  "瞧你说的,我哪那么弱不禁风。"苍幻故意反问。
  盈山喜道:"那就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苍幻笑着点点头。

12(已修)
  一来二去,就这么和盈山也熟识起来。刚开始坐在盈山旁边,还有不知情的人调笑"这是何时新认识的美人儿",盈山总是一本正经地跟人解释这个误会。渐渐的,众人看向苍幻的目光也不再那么轻佻,俨然已把他当成了十六公子的朋友。
  当然也有嘴闲的,偶尔背后戏说一两句:"盈山怎么会放过那么好的猎物,肯定是等着机会呢。"这流言不知怎的就传到岚音耳里,他听到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暗暗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心中烦躁,忍不住起身去寻人。自从那晚之后,他便没去找过苍幻,每次想去都忍住,也说不出是与谁较劲。想到一向放肆的盈山很可能搂着苍幻动手动脚占占便宜,岚音就恨不得扒了那小子的皮。
  在花园很偏僻的一处听到说笑声,岚音转头望去,苍幻、盈山还有一个黑衣男子正坐在一起,像是刚说完什么好笑事,几人正在笑着。他几乎没在苍幻脸上看到那么开怀与真心的笑容,被那种轻松深深地刺痛了眼睛。
  盈山先看到他,愣了一下,苍幻与剩下那人转过头来,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僵。
  盈山摇着扇子悠闲开口道:"还真是巧啊。这么偏的地方都能遇上你。"然后用明显不只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补了一句,"真是流年不利。"
  岚音冷着脸走过来:"不是巧,我是来找他的。"手指向苍幻,低眼看他:"你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做完,怎么就跑出来了。"不待几人反应过来,拉起苍幻便走。
  "等等。"绛衣一晃拦在他们面前,"我与我朋友在这聊天,你凭什么把人带走?"
  景来也走过来,狐疑地打量两人:"苍幻,你没事吧?"
  苍幻也曾听说过天界十六公子和十七公子关系不好的传闻,却没想到一见面就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不想两人因此闹到不可收拾,叹口气道:"算了,盈山。"转头,"我跟你走便是。"
  岚音眼中闪过胜利者的得意,冷哼一声拉着苍幻离开,景来在身后叫他,苍幻回头冲他笑着摇摇头。盈山大声道:"苍幻,他要是欺负你,你便来找我!"
  没走多远,岚音冷冷一笑:"不错嘛,有这么多人要为你出头。"
  苍幻没有接口,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回宫。"
  "我有答应过你什么事吗。"
  岚音一愣,迅速找到了一个理由:"你上次教我写的字还没练完。"
  苍幻想起第一次在书房时的旖旎风光,脸上一红,然而几乎在同时又想起那一晚他对自己所做的事,身子一紧,步速慢了下来。岚音感觉到了,一拽他,不耐烦道:"快点。"
  苍幻停下:"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岚音看着他,绝美的脸上满是玩弄的笑意:"刚答应跟我走,现在就反悔,怎么,怕了?"
  苍幻摇头:"你不用对我用激将法。"
  岚音笑了,语气极为深沉:"凭你这点修为,我可以让你乖乖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让你跟我走,你还想怎样。"
  苍幻心知他说的是事实,心里叹口气:"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岚音眼中冷光一闪,碧蓝的瞳仁居然带了笑意:"怎样会放过你?跟我来了你便知道。"苍幻终是无奈,不知前面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只好走下去。
  进了天鸿宫,岚音不管下人们暗藏惊讶的目光,拉着他直奔后花园的莲池旁。池中莲花开满,一望无际,满眼亭亭玉立。
  "你不是擅长字画吗?"岚音抱胸一笑,"每枝莲花画够九千九百九十九张图,工笔或写意都可,每张均不能相同。"他挥袖一指那看不见尽头的巨大莲池,"画尽这池中每一枝花,我便放你离去。"
  苍幻沉默,岚音从袖中拿出个黄色东西,屈指一弹,那东西飞舞到空中,忽然化成一个巨大的、闪着金光的碗状物,旋转着倒扣下来,覆住了整个天鸿宫,随即褪去了金光,消失不见。
  "从今天起,你便无法离开天鸿宫一步。等你画尽莲花,我自会放你出去。"胜券在握地笑。
  从那以后,便是日日夜夜地作画。一张一张,散落满地。一枝枝清冷的莲花开在纸上,层层叠叠相互遮挡,诅咒一般铺尽整个世界。岚音应该施了法,池中的莲花从此没有凋谢过,怒放的花瓣像是咧开的嘴,嘲笑他的渺小与无能。
  人日渐消瘦下去。景来与盈山来看他,进门都不方便,即使见到了他,也是什么都问不出。
  "苍幻,岚音到底对你怎样了?"景来急道,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好不担心。
  "没什么。"苍幻笑笑,反倒安慰他,"别担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说。"
  "我去找他!"盈山猛地站起。苍幻拦住他:"他不在,再说你找他也没用。不用担心我,真的,我没事。"
  于是放慢了作画速度,注意休息,以免他们为自己担心,气色渐渐好转一些。
  "你为了他们,倒是挺费心思的。"面对岚音的冷冷嘲讽,苍幻只是抿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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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若水"之毒的灵感来自盛颜《寒鸦劫》,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抄袭……
不知画了几年,几十年,抑或是几百年,单调的日子总让人忘记了时间。一日,苍幻正在低头作画,忽然被人从身后轻轻抱住,熟悉的声音却带着陌生的温柔:"苍幻,休息一下吧。"
  看到肩头那人垂落的深蓝色发丝,苍幻放下笔,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推开他,冷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天鸿宫主!"
  岚音闭目靠在柱子上,温柔的表情一点点冷却破碎,终于睁眼,彻骨如万年寒冰:"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苍幻心一沉,看着逼近的蓝色身影,却无力反抗。噩梦一般的折磨,每次醒来都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身心俱疲,伤痕累累,面上却依然平静如水,古井般死寂,几欲麻木。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很久。景来看着他眉宇间沉重如夜的悲伤,终于忍不住,哀求道:"苍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一直住在这里?你告诉我好不好?"
  "景来。"苍幻平静笑道,"你若担心,帮我一个忙可好?"
  他轻声说了些什么,景来一惊:"你要这个干什么?"
  苍幻握住他的手诚恳道:"如今,只有这个能帮我了。你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景来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方道:"好,我帮你。"
  后来,当岚音又一次抱住苍幻时,一惊放手:"你怎么了,怎么身体这样冷?"
  苍幻微微一笑:"我中了毒。"
  "胡说,神仙怎么会中毒?"岚音脱口而出,忽然怔住,退后几步,颤声道,"难道,是'若水'?"
  若水,中毒者身体冰冷,无任何情绪波动便不致命,否则毒发,可被冻成冰雕状,尸体千年不毁。不可与人欢好,否则毒素传播。无解药,乃天界禁药。
  "你……为了躲避我,"岚音面如死灰,"竟甘愿身中'若水'之毒?"苍幻苦苦一笑:"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是谁帮你弄到的?是不是景来?"岚音惨白着脸咬牙问道。苍幻的语气很平稳:"没有他,我也能弄到。而且,如果你伤害他,我也活不成。"这是稳稳的筹码,知道自己活着,被他折磨,才是他最大的乐趣,他绝对不希望自己死去。
  岚音仰天长笑,笑声凄厉:"很好——很好!"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竟然那么落寞。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景来悄悄来找他,眉梢居然带了忧郁。他犹豫地开口道:"苍幻,我都知道了。"
  苍幻身子一抖,强作平静:"是么。"
  景来四下看了一眼,忍住千言万语,探头过来小声道:"困住你的咒符,在明天正午时东南角会有一丝缝隙变的很弱,你若想逃出,就看那时了。"
  "逃?"苍幻对于这个字眼仿佛很陌生了,茫然问道,"逃出后,去哪呢?"
  "不管去哪,总得先离开这里再说。"景来急道,"这个机会百年才有一次,我费尽心思才打听来的。"
  苍幻仿佛回过神来,脸上弥漫起久违的笑意:"谢谢你,景来。"
  "客气什么。"景来苦涩地笑笑,"明天正午我在外面等你,要小心。"
  "好。"

  那一个好字,便造成了日后这一切。跟着他一路到了转生井,却被捉住,岚音盛怒之下将景来扔进井里,根本来不及阻止,苍幻扑到井边,听见景来越来越遥远的嘶声呼喊:"苍幻——等我!"
  被岚音和盈山死死按住,苍幻挣脱不开,终于颓然坐下,然而悲恸之下"若水"发作,浑身冰冷彻骨,寒意像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记忆,便是盈山与岚音争吵着什么。

  再次醒来,看到盈山关切的脸:"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
  "这是在哪?"苍幻抬头四望,盈山连忙按住他:"你别乱动,没人知道这里,岚音找不着这。"
  苍幻重新躺下,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对了,那日……后来发生了什么?"
  盈山笑得很轻松:"没什么,我跟岚音打了一架,顺便把他臭骂了一顿,特给你出气。"他得意洋洋,"他没想到我还带了人过去,我跟他打架缠住他,护住你元神让我的人带你离开。怎么样,感谢我吧?"
  苍幻的目光直直盯着上方,轻轻动了动嘴皮:"谢谢。"
  千年的纠缠,终于结束了。然而心里却仿佛空了一大块,梦醒一般的怅然若失。岚音的身影,声音,极少露出的笑容,碧蓝寒意的眼眸,深蓝如缎的长发,全都深深地烙进了记忆里,甚至连"若水"也是为他而中。
  闭上眼,景来遥远的呼唤响彻脑海,他被推下时,自己恨不得亲手杀了岚音。最后的绝望淹没回忆。
  原来恨极是因为爱极,早在那么多年前,后花园中第一眼见到他的背影,便已不能忘记。也爱过,也恨过,倒头来,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多么卑微的角色。
  一滴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流下,万念俱灰,苍幻沙哑着开口:"盈山,我是不是很傻。"
  盈山刚拿起桌上的册子,闻言转头:"啊?"猛然变色,疾扑过来,"你做什么!!!"
  苍幻震碎了自己的元神,鲜血自嘴角流下。盈山匆忙给他度去仙气,他断断续续笑道:"如果……你能遇到……景来,跟他说……对不起。"
  魂飞魄散后,便连转世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盈山大叫道:"要说你自己跟他说,你给我好好地活下去!"抱着苍幻匆匆出门,全速往极西之地赶去。
  他交友遍天下,曾得知极西之地有名仙人,医术高超,比天界太医还要厉害。如今这震碎元神的事,太医无能为力,连阎王也管不了,只有去找他。
  传去自己的修为以保住苍幻最后一点魂魄,盈山找到仙人,急得满头是汗,扑通一声跪下:"请您救他!"

14(已修)
  终于保住了苍幻性命,至此松了口气。再来时,苍幻已能坐起,虚弱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盈山,谢谢你。"
  盈山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我的祖宗啊,你可真能折腾。"
  苍幻抱歉地笑笑:"你也很经得起折腾啊。"
  盈山挠挠头:"总算没事了。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个,你用了禁药,父皇很生气。我好说歹说,才把惩罚改为贬到凡间思过一百年。不过你放心,仙籍会一直为你保留,到了凡间也是仙人。"
  苍幻感激地笑,由于底气不足,口气软软的:"盈山……谢谢你。"盈山破天荒有些忸怩:"啊……没什么的,不都谢过了么。你好好养伤吧。"
  告别了仙人,到山中小屋住下。盈山还特地在周围画了符咒保他平安。经此一事,身上的"若水"之毒竟然也解了,只是这之后心境愈发清彻无波,即使未解倒也无所谓了。
  后来,得知原来那日自己被盈山带走,岚音回去后开始酗酒,天天一副潦倒模样。
  再后来,慢慢清醒了,却总是望着园中莲池发呆。
  再后来,盈山就不怎么提他了。

  "你在想什么?"说话声将苍幻从回忆中拉出来,看到眼前人是程溪临,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没什么,一些旧事罢了。"
  在这里已呆了近月,还不见程溪临口中的"那个人",苍幻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非要等,为自己找借口说反正也习惯了住在这里。
  "你们神仙都这么闲吗?"程溪临问道。
  "忙的都是些重要人物。"盈山笑道,"像我们这种小神仙,什么事也干不好,只能四处溜达。"
  "怎么又看见你们了?"门口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几人转头,看着火红的头发飘进来,俱是讶异:"泽湘?"
  泽湘径直走到程溪临面前,看看众人,问道:"溪临,你跟他们都认识?"
  程溪临点点头。
  剩下的三人呆住。他们所以为他口中的"她",居然是南海龙王三太子泽湘,岚音与盈山的朋友,曾与苍幻见过几次。
  盈山的檀香描金扇掉到了地上,他却无暇去捡,平时的风度荡然无存,很不雅地长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你,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泽湘居然露出了羞涩的表情,让几个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来,玉帝寿筵结束后,泽湘醉酒回家,一个不慎从天上掉了下来,正巧跌进了一条河里。而岸边,就是当时刚刚死去了大师兄,牵着火麒麟茫然出神而不知该向何处去的程溪临。
  程溪临被从天而降的红光吓了一跳,依稀看到那是个人影。火麒麟莫名地开始兴奋。尽管不太会游泳,他还是咬咬牙,跳进了河里去救人。
  就在他跳下去的时候,奇迹发生了,他周围似有了一层薄薄的空气膜,不仅可以呼吸,还让他可以如同在岸上一样走路跑步。他一边惊讶于这个现象,一边向着那人掉下的地方跑去,把人带上了岸。
  龙太子掉到水里当然不会出什么事,只不过泽湘醉的太厉害了,一直呼呼大睡,火麒麟时不时用脑袋顶一下他那颗同样火红的脑袋,后者依然翻个身继续会周公。
  程溪临无奈,找了个地方把他安顿下来,左右无事,便留下来照顾他。刚刚失去最后一个家人的他,把以前照顾大师兄的一腔细心与耐心都悉数转移到昏睡的陌生人身上,梳洗,擦拭,做的无微不至。
  泽湘足足睡了四天才醒来,一睁眼,便在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了站在窗边出神的程溪临。一身黑衣,目光忧郁,侧脸干净的线条,挺拔的身形,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他揉揉眼,惊动了窗前人,程溪临转头一笑:"你醒了?"
  他的皮肤是浅浅的古铜色,一笑之下更显牙齿洁白,泽湘像是看傻了眼,呆呆地点点头。
  想到自己的"永世孤鸾之命",想到前几天的"桃花运",三太子立刻认定,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命里注定的陪伴。
  于是便留在了他身边。也很好奇怎么岚音的火麒麟成了他的。以前岚音去他那串门,有时会带上它,是配了宝物驭水珠,才可随主人进到龙宫里。程溪临只是简单地解释捉到之后才知道有主,后来主人便送给他了,亦没提苍幻与盈山。
  泽湘知他心有郁结,留在凡间拉他游山玩水,逛遍天下,指点山河,细致周到之处,比起当初程溪临照顾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溪临慢慢也习惯了他在身边,偶尔客栈只剩一间屋,见泽湘主动抱着被褥睡在地上,心中不忍,叫他上来,散着一头红发的人月光下喜滋滋地爬上床,不由分说靠在他的臂弯里。
  后来,再揽着怀中人时,忍不住低头轻嗅,感受那只属于他的海风般清新的气息。
  几百个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去。程溪临褪尽了少年的稚气,而泽湘也意识到一个事实,他是一个凡人,会变老,会死去,会离开他。于是开始想办法,怎样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15(已修)
  "所以,上次在天庭看见你,你是在找办法让景……程溪临长生不老?"盈山差点说漏了嘴。
  "对啊。"泽湘习惯性地挤在程溪临旁边,一副大鸟依人的样子,"我去找人想办法能不能把他弄成神仙,结果命格那老头净说些什么他也无能为力,此乃天意之类的套话。"
  "没关系。"程溪临笑笑,"虽然不到百年,能够开开心心在一起也挺好的。"
  "你不是修习过术法吗?凡人练好了,也可以长生不老吧。"岚音难得主动开口。
  程溪临苦笑道:"以我的修为,等到能练成长生不老,最早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没关系,大不了我陪着你,这一世过完,还有下一世,下下世,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泽湘晶红的瞳仁流露出执着的温柔。
  盈山头疼地捂住前额,这都什么事啊!
  "盈山,你没事吧?"泽湘关切地问。盈山连忙摇头:"没事,就是感慨你们夫妻二人情深似海,改天一定向你讨教怎么在短时间内就牢牢抓住一个人的心。"
  话一出口,岚音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泽湘看到他,又看到他旁边的苍幻,眼睛一亮:"诶,你不就是那个……"他生生吞下了本想说的"这两个人都看上的"话,略一思索,改成了"那个……误吃了仙丹的苍幻?"
  苍幻点点头。泽湘又道:"我记得……当时好像还有一个人和你一起的吧?"
  几个人脸色微变,苍幻的眼神云淡风轻地扫过程溪临,笑道:"他出了远门,暂时不会回来了。"
  程溪临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里一空,好像在模糊的遥远的记忆中缺失了什么。泽湘却"啊"了一声,喜出望外:"误吃仙丹!对了,既然你当初能吃到仙丹变成神仙,那溪临也可以啊!"
  几个人互看了一眼。还未反应过来,泽湘已拉住盈山和岚音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两位公子,从太上老君那搞点仙丹的事,对你们来说,不算很难吧……"
  岚音面无表情地把袖子抽走,泽湘连忙抓紧盈山泫然欲泣:"盈山……岚音那小子真不够朋友……你肯定不会是这样……"
  盈山的面皮抽了抽,狠狠地瞪了岚音一眼。一直没说话的苍幻突然道:"我帮你。"
  几人一起看向苍幻,他对着泽湘重复了一遍:"我帮你。"
  "真的?"泽湘大喜过望,"你……好人呐!"
  岚音冷哼一声:"你对那又不熟,要去也应该是我去。"
  他不管几人的惊讶目光,转身回屋,边走边道:"我先去要,要不着再想办法。"
  因为不知岚音这一去天庭又是何年何月才能返回,泽湘死活要带着程溪临也到天界去等他。盈山终于遇上了让自己也头疼的人,叫苦连天,又是苍幻出口答应:"去我那里吧,我那没人。"
  于是决定兵分两路,岚音暂时帮忙照顾火麒麟,把它牵到自己宫中。毕竟是旧主,火麒麟虽然不舍,却也挺顺从。他安顿好它便直奔了太上老君府。另外几人则去苍幻府上。
  私带凡人上天界是要重罚的,几人格外小心翼翼,一路有惊无险。
  进了苍幻府上,程溪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周围,微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泽湘问他。
  "这房间的布置,好像在哪里见过。"
  苍幻在给他们倒茶,闻言手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原本是凡人,房间布置保留了以前的习惯,凡间大抵都是这个样子吧。"
  程溪临略带疑惑地点点头。
  盈山一边喝茶一边悠哉地看三个人的行为,饶有兴趣地研究苍幻脸上的表情。
  苍幻发觉了,瞟了他一眼,盈山笑笑,不躲不避,光明正大,意味深长。
  岚音终于回来了,泽湘巴巴地迎上去:"怎么样?"随即看到岚音的表情,跌坐在椅子上:"没要到?"
  "老头说,长生不老药正在炼,还需等一千年。"岚音摊开手,"我拿了点别的出来,要不要?"
  知道他拿的肯定也是宝贝,泽湘不甘心地伸手来挑,岚音已收起其中一颗。"喂!你那个是最好的!"泽湘叫道。
  "这不是给你的。"岚音淡淡道,把剩下的塞到他手里,转向苍幻,努力让生硬的表情显得柔和些:"虽然不知道你受的什么伤,但这个应该会有帮助。"苍幻不做声地伸手接过,旁边的盈山看得直翻白眼。
  "重色轻友。"泽湘委屈地撇撇嘴,转向程溪临,"溪临,先把这个吃了。"不由分说塞到他嘴里,又端起茶杯要给他喂水,动作熟练自然。
  程溪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脸窘迫,连忙接过茶杯自己喝。盈山"唉——"地叹口气,抖开扇子缓缓扇了两下,拖长了语调阴阳怪气:"啧啧,真是举案齐眉啊——"
  岚音目不斜视:"老头还说,我们也许可以去求如来想办法。"
  "如来连这个也管?"盈山很怀疑。泽湘挠挠头,下定了决心:"哎,不管这么多了,试总比不试强。"


16(已修)
  站在大雷音寺外等候,几个人都有些忐忑不安。佛界的庄严肃穆总会让人心生敬畏,唯独盈山与往常一样,摇着扇子一副放诞模样:"比上次我来时更冷清了,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见了如来佛祖,简单地把来意说明。如来笑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是凡人成仙总是要有所付出的。"
  "又讲条件啊。"盈山无奈看看他们,"要干嘛?"
  "在我这里修行百年。其间不得相见。"
  "啊?"泽湘大惊,"那不就是让他出家当和尚吗?"
  如来微笑不变:"不用剃度,百年之后,是去是留一切随他。"程溪临有点懵,几人面面相觑。
  "这样他就可以长生不老了吗?"苍幻问道。
  如来点头:"从此他会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
  盈山清清嗓子:"那个,您容我们商量一下。"拉着几人出去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泽湘压低声音。
  "我哪知道,如来一向这样,神神秘秘的。"盈山耸肩。
  "那要不要答应他?"泽湘有些拿不定主意。
  "问你自己啊,这是你们俩的事,我们又无法决定。"盈山把问题抛回给他。
  泽湘求助:"岚音,你说呢?"很干脆地回答:"不知道。"又看向苍幻,后者一脸苦笑。程溪临忽然道:"我答应他。"
  "你想好了?这一百年指不定要你做什么呢!万一被洗脑了怎么办?"泽湘很担心。
  程溪临对他道:"这本是我与你之间的事,却要麻烦这么多人,我一直很过意不去。"他没注意到那三个人都变得目光闪烁,继续道:"若是不答应,还要去想别的办法,还不如试一试。我原来也修行过,应该没什么,而且不用剃度,我想佛祖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等我一百年,出来后我再陪你。"最后一句话说的郑重,俨然已是承诺了。
  泽湘何尝不明白?情意在心中兜兜转转,最终吐出一个重愈千金的字:"好。"握紧他的手,"我等你。"

  沉重的寺门在众人身后缓缓关闭,吱呀呀的声音中,程溪临告别的笑容显得有些落寞。泽湘望着寺门怔了半天,仿佛透过此门能看到里面的那个身影。半晌,他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满脸困惑和不安:"我怎么总觉着,好像会出什么事啊。"
  苍幻苦笑一声:"我也有这种感觉。"
  盈山拍拍他俩:"现在再说已经晚了,还是安心地等着吧。一百年也不算很长啦。"
  泽湘叹口气:"我先回龙宫了。"

  于是开始了对神仙来说并不算太漫长的等待。盈山恢复了以前呼朋引伴的生活,天弧宫经常人来人往,离很远就能听见宫里的丝竹之音,带着隐约的说笑声,奢靡甜腻。若是没有人声,一般便是盈山跑去别的地方喝酒了。而岚音也呆在宫中不怎么出来,至于苍幻,他本就习惯了独自一人,安然如同仍在凡间那山中小屋。
  只是有一日,岚音突然闯了进来,通身的酒气,两眼通红。苍幻吓了一跳,伸手去扶他,却被死死地抓住。
  "我没醉。"岚音的语气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手上的力道有些大,"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说出来,不然不知再怎么开口。"
  苍幻不知他要说些什么,扶他坐到了椅子上,倒了杯茶。
  岚音喝了一口,抬眼道:"你到底受的什么伤?"
  苍幻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自毁元神。"
  岚音的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为什么?"
  "呵,都那么久了。也忘了当时怎么想的。"苍幻倒是很平静,好像说的事与自己无关。
  岚音沉默了一会,盯着茶杯中浮浮沉沉相互追逐的茶叶,终于开口:"景来的事,我……很抱歉。"
  苍幻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道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嗯"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天,在转生井边看见你们的时候,我……很生气。"岚音慢慢斟酌着应该怎么说,"那天,我本来是决定,要陪你一起,中'若水'的。"
  苍幻猛地抬头,看到他眼里碧蓝灼灼的光,心里一惊。岚音没有看他,长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脸,只听他续道:"我想了很久,终于决定的。我本来想,既然再得不到你的心,那么,与你有这样的关联,也是好的。"他从未与人说过这种话,口气艰难,却仍是坚持下去,"结果,看到你和景来要去投胎,我就失去了理智,生气你为了躲我,竟然甘愿再做凡人,而且,是和他一起。"
  心如同被密密麻麻的针尖扎过,苍幻握紧了椅子的扶手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人一般。岚音苦笑一下,像完成了艰难的任务一样松了口气。他放下茶杯站起:"就是想告诉你这些。还有,以后,我——不会强迫你了。"
  深蓝的长发流水般滑过眼前,待苍幻回过神来,人已消失不见。他没有力气站起来,满耳都是刚才那句"要陪你一起中'若水'",反反复复响过脑海,让他平静许久的心再难安宁。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错了么?

  泽湘时不时过来,苦了脸眼巴巴地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喝酒也不安生,被盈山嘲笑:"瞧你这样,小媳妇似的,我怎么看见你,就想起前些日子在凡间读的一句诗,叫什么来着,"他支着脑袋想了想,一拍大腿,"对了,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泽湘大怒:"打死你!不许胡说!你才河边无定骨呢!"引得席间一干人等哈哈大笑。
  "八十年了……"泽湘趴在苍幻的书桌上,两眼无神。
  "恩,快了,还有二十年。"苍幻正低头写字,闻言接口。泽湘探头过来:"我也会写,给我根笔。"
  苍幻递给他一支,泽湘蘸了墨,一路龙飞凤舞,扔了笔骄傲地展示:"看!"
  苍幻出神,想起那一日,蓝衣公子负气皱眉:"什么盐体糖体,本公子写的便是岚体!"不觉微笑,泽湘还以为是在夸自己,得意洋洋:"送你了!"
  "还有两年……"四人共坐一桌,泽湘喃喃自语。没人理他。
  "你说,溪临出来后,会是什么样啊?"泽湘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他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见另外两人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苍幻心软,接口道:"不会的,佛祖慈悲为怀,不会做什么坏事,为何要让他不认识你?"
  "那他为什么要让溪临在那修行百年啊?"泽湘开始滔滔不绝,"还不许去看他,若说是出家吧又不用剃度。难道佛祖看上了我们家溪临……"越说越不着边际。
  苍幻也只能同那两人一起眼观鼻鼻观心。

17(已修)
  在几人快要崩溃的时候,一百年的期限终于到了。盈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是被缠的最多的人,到后来,一见着泽湘就恨不得变成虫子赶紧飞走。
  几人被泽湘拉着,早早地到了大雷音寺外等候,心情期待又兴奋。寺门开启,一个僧人走出来,泽湘上前一步本想打听程溪临的消息,却猛地站住,脸色如同被雷劈般惨白。
  光头,灰袍,头上点了戒疤,程溪临双手合十,淡然地低头:"阿弥陀佛。"
  围上来的人全部呆住,盈山喃喃:"妈呀,真出家了。"
  泽湘勉强开口:"溪临,你……能解释一下吗?"
  程溪临平静微笑:"贫僧法号景来。"
  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苍幻身子晃了晃,前生今世无数的话语涌上心头,却只问了一句:"你,你想起来了?"
  依然是僧人脸上常见的平和微笑,看透了一切般洞彻而无波澜,轻轻点头:"前生今世,不过是空。"
  说罢,穿过目瞪口呆的注视,走下台阶。
  泽湘突然转身要冲进门去:"如来你他妈……"盈山及时冲过来捂住他的嘴巴,几人一起把他拖开。跟在景来身后走了好远,岚音忍不住开口:"他没有被控制,也没有被迷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转向仍然未回过神的泽湘,"你不去问问?"
  盈山对着前面的背影喊:"景来,你去干什么?"景来未回头:"修行。"
  泽湘一咬牙,冲过去拦在景来面前,已经是满脸疑惑和怒气:"你能解释一下吗?"
  景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请放过贫僧吧。"
  泽湘再也忍不住,大叫道:"我凭什么放过!你叫我等你一百年,你说出来之后陪我,我好不容易熬了过来,你一句'请刚过贫僧吧'就想把我打发掉?如来跟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逼你出家?我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他不是说是去是留一切随你吗?你……你这个样子,又算怎么回事?"
  他瞪圆了双眼,眼里有水光盈盈,仿佛血泪。一百年的倾心等待,他原本以为等来了是无边的风月和美好的结局,却不料到,转眼之间,已是物是人非。
  景来静静地听着,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眼里隐隐的光芒。极微小的皱眉动作,流露出一丝疑惑。然而语气依然无波无澜:"佛门重地,请勿亵渎佛祖。施主请保重。"灰袍渐行渐远,留一个决绝的背影。
  泽湘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岚音和盈山对看一眼,均是无语。
  苍幻愣愣地盯着灰影消失的方向,一脸不可置信。
  景来……看样子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他为何要出家?为何要去修行?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苍幻揉揉太阳穴,觉得事情真是出乎人意料。泽湘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缓缓问道:"苍幻,你刚才说什么'你想起来了',是什么意思?"
  该来的总是要来,几人相互看看,苍幻叹口气,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省去了诸多情节。他刻意把景来描述成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兄弟,以免泽湘因此吃醋。果然,泽湘还是酸溜溜地问道:"也就是说,你们在成仙前就一直在一起,他转世后,也是先认识的你?"
  盈山咳了两声:"那个,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办?"
  泽湘想了想,一咬牙:"我去找他,跟着他。他吃斋念佛也好,普渡众生也罢,我就一直呆在他身边,不信他不回心转意。"
  盈山头疼地用扇子敲敲自己的脑袋,闭眼叹了口气。泽湘也叹口气:"你们回去吧,这些日子……让你们费心了。我,我去找他了。"说罢一挥袖子,火红的身影消失不见。
  三人皆是沉默。种种疑团在心头萦绕,干脆去找如来问个究竟。
  佛祖慈悲地笑,只有一句话:"他尘缘未了。"
  见问也问不出结果,几人只能退了出来。
  "回去吧,在这站着也没用。"岚音说完领头离开。苍幻和盈山只得跟上。一路默然。
  回到各自的住处,苍幻坐立难安。不管怎么说,当初景来是因为自己才被扔进转生井成为凡人的,现在虽然得道,却一心向佛,无心红尘,总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拆散了他与泽湘。
  而且如今景来想起一切,却可以淡笑着对他说"前生今世,不过是空",好像那一直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的景来,突然变得陌生,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除了有些怅然,他对景来还有着深深地、说不出口的愧疚,为了弥补当日的连累,他愿意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改变这一切。
  苍幻正想着,门外有人敲门,是岚音的小厮小川,他笑道:"我家公子请您去一趟。"

18(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不纯洁……捂脸  自凡间回来后,苍幻还没有去过岚音的宫中。不知道他找自己何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
  路上,不知怎的,又想起岚音那日喝酒后闯进自己府中说的话。"要陪你一起中'若水'","我不会强迫你了",那几句话在脑海中回响,把他对他仅存的那一点固执的不肯原谅不知不觉中消磨殆尽。苍幻暗自苦笑一下,看来自己真的是很软弱。
  岚音正在逗弄火麒麟,它长大了一些,自从离开景来便一直在这里。他听得声音回头,见到苍幻,眼里流露出明显的惊喜。小川知趣地退下,岚音走过来,衣袂翻飞:"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苍幻不知该说些什么,看到懒洋洋趴在地上的火麒麟,轻轻皱眉:"它好像精神不太好。"
  "我找你来也是要说此事。"岚音道,"景来快出来时它便如此,已经有一阵了。"
  "怎么回事?"苍幻表情严肃起来。岚音摇摇头:"我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按说神兽是不会生病的。它与主人心意相通,我猜,可能跟景来的变化有关。"
  提到景来,苍幻的眉头忍不住又皱起来。岚音见状道:"你还在为景来的事担心?"
  苍幻点头:"还有泽湘。真不知道他们两个以后会怎样。"
  "那我们呢?"岚音突然问道。
  "嗯?"苍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岚音低垂了眼,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两个,以后会怎样?"
  苍幻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看了他好一会才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岚音追问:"你,还生我气么?"盯住了他,不放过任何神色的变化。苍幻在这样的注视下有点不自在,终于老老实实摇头。
  岚音的眼睛突然一亮,像是被雨水洗濯过的天空,澄澈而明亮,他忍不住走近一步:"真的?"
  苍幻简短地"嗯"了一声,转开了头。承认后,心终于轻松下来,不必再欺骗自己。其实,早在很多年以前,在听得岚音日日酗酒时,想象着平时这么高傲的一个人的落魄模样,心疼,便一丝丝爬满心房,代替了曾经的恨意。
  笑意慢慢弥漫上岚音的脸,先是浅浅地聚在眼里,然后漫延,停在上翘的嘴角。他从未这样满足而欢喜地笑,换去了平时冷峻的表情,俊美绝世的脸庞迸发出旭日般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苍幻心虚地低头,怎么就控制不住的脸红了呢。
  岚音握住他的手,苍幻满脸窘迫,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已被拉着向书房走去。岚音道:"给你看我写的字,我一直在练。"
  进了书房,岚音拿出一摞纸:"怎么样?"
  苍幻的眼光却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住了。书架的上层,整齐地放着厚厚的纸张,密密麻麻许多摞,根本无法估计数量。他不由自主走过去,伸手翻开,一朵朵姿态各异的莲花开在眼前。
  "你……还留着?"苍幻不敢相信。这是他画的,为了岚音的诺言,画了几百年的禁锢。却没想到他一张张收起,珍藏了这么久。想到当初岚音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些画认真地放好,一张也不落下,苍幻不禁有些失神。
  "恩,一直都留着。"岚音走到他身后,低声答道。
  伸手轻轻揽住身前的人,闭目轻唤,语气呢喃:"苍幻。"
  "嗯。"苍幻的心也轻轻地颤抖,软软地答应。
  "苍幻,我想你。"只是念名字就如此满足,岚音把他的身子扳过来,轻触他的耳垂,若有若无地摩擦,"我好想你。"
  低沉的声音含着满腔想要诉说的深情,听得人心里都忍不住一醉,终于忍不住,吻上那魂牵梦萦的嘴唇,滋味美妙不可言。苍幻的手不知不觉已搂住他的脖子,唇齿纠缠间呼吸渐粗。
  岚音松开他,鼻尖对鼻尖,仍是低声喘气道:"我一直都在想你。"
  苍幻一口咬住他的脖子,岚音身子一抖,手指过处,一张大榻出现在书房。两人滚上床,岚音重新吻住他的唇,恣意掠夺,手却轻车熟路地将他的衣裳剥个干净。
  "你……"苍幻瞪他一眼,也不甘示弱地将他的衣服剥下。岚音沿着他精致的锁骨一路吻下,逗弄着胸前的花蕾,手在他身上游走,所到之处一片软热。
  "呵……"岚音却坏笑着抬起头,忍住欲望,盯着身下人迷离的眼,"说你想我。"
  "你……"苍幻皱眉,浑身奔腾的火焰让他已无暇想更多,岚音手下微微用力,却仍然边吻他边道:"我说过不会再强迫你,说你想我。"
  "啊……我……嗯……想你……"身下的人面色发红,却终于说出那句他盼望许久的话。岚音的心猛地一软,满足地俯下身去。
  满室春色,一番云雨,彼此本就熟悉的身体重新纠缠在一起,契合无缝。过了不知多久,岚音终于躺下,深蓝的头发覆盖在苍幻身上。他将他搂在怀里,轻声问道:"疼吗?"
  苍幻摇摇头。说不疼是骗人的,但他不想岚音担心。
  岚音忽然捏住他的下巴,颇为玩味地道:"你说,那天晚上在屋顶,你推开盈山时,是不是想到了我?"
  "你……"苍幻涨红了脸,"你看见了?"
  "本公子是何人?"岚音挑挑眉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苍幻咬唇:"不告诉你。"墨一般的长发濡湿在脸颊上,岚音替他轻轻拨开,搂紧了他的细腰嘿然冷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唔——"呻吟声被堵在了嘴里,又是一番旖旎风景。

19(已修)
  睁眼醒来,正对上岚音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苍幻脸一红:"干什么?"
  再看原来他已穿戴好。岚音一笑,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盈山来了。"苍幻一愣,岚音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去洗一下,我叫人给你拿衣服。"
  匆忙收拾自己,岚音终究还是变体贴了,纵情时也带了些轻柔,小心地把疼痛降到最低。苍幻穿好衣服,一袭青衫温柔垂落,显得身形清拔,把小川看个目瞪口呆,自己却是很为头疼,还未想好怎样面对盈山。
  盈山看到他,自是看出了发生了什么事,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眼神一黯,摇着扇子的手也不觉停了下来,指节因用力,竟隐隐泛白。岚音却心情大好,故意咳了一声:"盈山找咱们有事说。"
  苍幻不敢面对那样失神的目光,却见盈山一笑,已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对,是跟景来有关的。"
  听到景来,苍幻精神一振:"什么事?"
  盈山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苍幻接过,岚音也探头过来,见上面只有几句话:"少年遇创,心智坚忍,遇贵人,遂修行,渐生心魔,生死未卜。"
  "这是?"苍幻疑惑地看向盈山。
  "这是我去命格老头那偷看到的,是景来作为凡人时的命运。前面还有几句,但重要的是,判词写到这就结束了。"盈山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苍幻一惊,低头重新看,"渐生心魔"和"生死未卜"两个词令他眼前发蒙。这是他们所不知道的事。这一百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景来不是在佛祖那里修行吗,怎么会渐生心魔?
  "怎么样才能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苍幻问道。盈山沉吟了一下,摇摇头:"佛界所发生的事是看不到的。"
  "景来现在在做什么?"岚音问道。盈山看了他一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找到景来,他正在一座孤岛上,面朝大海闭目打坐,一身僧袍风尘仆仆。泽湘不出所料也在旁边,见到三人,眼睛一亮,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们可算来了,快帮我劝劝他。"
  "怎么回事?"盈山问道。
  泽湘一指身后不远处的山洞:"有个妖怪躲到里面了,景来非要抓住它,已经跟这不吃不喝等了两天,我怎么说都没用。"看样子他已经习惯了"程溪临"的新名字,叫起来颇为自然。
  "他抓妖怪做什么?"苍幻忍不住问他。泽湘苦笑一下,撇撇嘴:"他出来后一直这样,说是修行,却到处帮凡人抓妖怪,也不要我帮忙,好像不认识我似的,刚开始老赶我走,后来就把我当成了透明人。"
  盈山"哎呀"了一声,泽湘奇道:"怎么了?"
  盈山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倒也认识一些妖怪,都是喝酒的朋友。要是景来抓了他们,我还真得帮他们说说情。"
  一直不说话的景来突然开口,仍是闭着眼睛:"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此一举。降妖除魔本是我辈分内之事,无论是谁求情都不能网开一面。"
  盈山还是没适应景来的新身份,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凤眼一挑,不敢相信地打量了他两眼,转头讶异地问泽湘:"呃……他变成这样……你也跟着他?"
  泽湘不说话,只是很悲凉地笑了笑,却已说明了一切。苍幻坐到景来面前,诚恳问道:"景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这样做?"
  景来没有说话,苍幻这才注意到,他的手在袖底一直轻轻摩挲着什么,细看是那块鎏香佩,他成仙后一直佩戴着,也不知从何而来。苍幻微一皱眉,感觉那玉佩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怪异。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见景来不语,苍幻叹息道:"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你才会选择出家,才会选择在恢复记忆之后什么都不说,才会不履行对泽湘的诺言,对不对?"
  景来的眉尖微微动了动,半晌缓缓睁眼,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浅的、含意莫名的微笑,苍幻只觉得他那双眼睛幽深得看不见底,仿佛藏着引人探求的秘密,然后眼睛就闭上了,景来道:"你们走吧。"
  苍幻仍然盯着他合起的双眼:"你还会回来吗?"景来不答。
  苍幻叹口气,站起身掸了掸衣衫,对岚音和盈山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俱是一愣。苍幻走到泽湘面前,给了他一个小盒子:"这是救命的宝物,留着以防万一。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了。"泽湘点点头,默然收下。之前景来曾受过伤,有些妖怪法力很强,虽说加上他这个龙太子,对付起来问题不大,但是还是小心些好。
  想起这一年多来骤变的生活,想起景来的改变和执着,和自己不知有没有结果的等待,他的内心突然多了一些软弱。他千里迢迢追随他的身影,不求相知只求相守,然而连相守也是如此勉强。他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怕会久到沧海变成桑田的那一天,那时,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如此长时间地付出而不心生疲倦。
  他求助般地问道:"景来会一直这样么?"
  苍幻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很肯定地道:"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泽湘的眼眶隐隐泛红,听了他那令人安心的语气,感觉踏实许多。是啊,就算景来会一直这样下去,就算不能一起等到山无陵天地合,至少此刻,他们在一起。

20(已修)
  告别了泽湘,苍幻不想回天界,也是怕一回去便不知凡间过得多少岁月,便独自去了山中小院。里面的花草久无修剪,茂盛地蔓延,却于繁密之中生出了无法述说的萧索。他懒得去管,搬出竹椅,像以前无数个日夜那样,坐下来静静思索。
  以他对景来的了解,他相信景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不再追问。既然过去的事情不可得知,那么,能改变的,也只有未来的事了。
  "生死未卜",一想到那纸上的四个字,苍幻就会一阵心寒。好端端的,景来突然执着地去除妖,这会不会与他"渐生心魔"有关?可是看他目光沉静,又不像是着魔的样子。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维。开门一看,苍幻怔住,盈山见状笑道:"怎么,想不到我会来?"
  苍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让他进来。盈山也不啰嗦,开门见山:"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苍幻极为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盈山笑了一下:"有一个朋友曾教过我怎样读别人的记忆,是一种妖法,一般仙人不会。"
  苍幻知道他什么样的朋友都有,点点头,也不多问。盈山道:"我不好描述,你把你的手放在这,"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我让你看一下。"
  苍幻依言伸手闭眼,一股奇异的力量从指尖传来,到达了他的脑中。看见了!苍幻浑身一震。属于景来的无数的记忆片段闪过脑海。
  他看见空旷的屋中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经书。然后是面对着佛祖喃喃自语:"我原本是神仙?我早就认识苍幻他们?"接下来身处一座塔中,心神恍惚。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我……我竟然是这样的人?"场景转换,一缕缕长发缓缓落下:"弟子景来,愿皈依我佛……"又是青灯与经书相伴。如来道:"一百年期限即到,你心魔未消,还是去凡尘了却前缘吧。"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苍幻缓缓睁眼,将手放下。盈山道:"很显然,在那塔中发生的事至关重要,可是这段记忆却被消除了。"
  苍幻问道:"那是什么塔?"
  盈山道:"那是心镜塔,在那里可以看到自己内心的最深处。许多僧人修行到一定境界,都要进去,看看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景来……你有什么放不下的,竟然成为心魔?
  见苍幻沉吟不语,盈山开口道:"我倒有一个想法,不过只是猜测。"
  苍幻眼一亮:"哦?"
  盈山斟酌道:"你记不记得景来说他师门曾被虎族报复,一夜之间散个干干净净?"
  "难道……你是说?"苍幻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说他师父曾说这是命里的一劫,前世的报应,叫他不要去寻仇。但我想,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说忘记就忘记。也许这段仇恨一直埋藏在他心底,在心境塔里终于爆发,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内心想法,也终于知道他一直想去报仇。"盈山分析地井井有条。
  苍幻忍不住点头:"很有可能。"
  盈山得到他的认可,有些得意地扇着扇子:"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执着地去除妖。而且,我觉得很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命里的一劫、前世的报应'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对我们了解景来发生的变化很有用。"
  苍幻连连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要去怎么看?"
  "太上老君那有一面观缘镜,可以看到曾经发生过的事,借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动身要快,不然又不知景来在凡间会经历什么。"
  那句"生死未卜"猛然跳入苍幻的脑海,令他浑身一惊。他立刻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盈山双手拢在袖子里,半垂眼帘:"不叫上岚音么?"
  苍幻将他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尽收眼底,迟疑了一瞬间,摇摇头:"没时间了。"盈山抬眼,双目亮如晨星。两人不再多说,火速赶往天庭。
  太上老君见到盈山,很是头疼地捂住了额头:"十六公子啊,这回又是要什么丹药啊?"
  饶是脸皮厚如盈山也禁不住面上微热,咳了一下笑嘻嘻地接口道:"哪好意思总要您老人家的东西呢,这回是借,用完就还。"
  "好说好说,要借什么?"一听不是来打劫的,老君很高兴。
  拿到了观缘镜,两人催动仙术,镜中有影像隐隐约约显示出来,俱是屏息,仔细向那镜中望去。
  看样子像是山里的夜晚,林间小路上慢慢走来几个身影,待离近了,是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几人脸上都很焦急,看样子像是迷了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忽然之间阴风乍起,一团黑影扑向几人,少年们哭喊着躲避,那黑影原来是头野狼,就在它扑倒一人低头欲咬之时,又一团黑影窜了出来,却是只老虎,那虎仰天长啸一番,意存威胁,野狼只得悻悻而去。
  那些少年以为这虎也是来吃他们的,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却见那虎跳到离他们十几步的地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首望向他们。终于有人明白,这虎是要给他们带路,几人大着胆子跟了上去。
  画面渐渐消失,紧接着一个人影显现出来,看情景像是宫里的太监正宣读圣旨。跪地听旨的人群中,有之前的那几名少年。太监走后,起身的百姓都是面色沉重,那几个少年更是神色有异,相互之间偷偷使着眼色。
  情景一变,几名少年激烈地争吵着什么,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为首的少年找到一名老人,神色艰难地说了些话。
  下一刻,图像暗了下来,原来又是一个黑夜,细看却有许多人影,手上都拿着刀箭长矛之类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走在山间小道上。
  苍幻和盈山对视一眼,已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下面的便不忍再看,直至那些人满脸喜色地扛着一只只受伤的老虎离开,那些老虎四肢被缚住,有些还张着嘴,时不时抽搐一下。地面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耳边似乎传来那绝望的阵阵哀嚎和呻吟,苍幻忍不住移开眼低声道:"真是造孽啊。"
  盈山突然道:"你看!"

21(已修)
  苍幻低头看去,还是刚才的山洞,角落里,一双眼睛闪闪发亮,透着极度仇恨的目光,待人群消失不见,那身影慢慢出来,却是一只身形刚长成的雌虎,抬首望天,有一滴泪珠,从眼角慢慢滑下,蓦地怒张血口,绝望惨厉的恨意扑面而来。
  画面又一变,那几名少年已长成十四五岁的模样,正在拜师。之后的情景便如时光加快了脚步,急速变化,少年们在修习中渐渐成人,经历着岁月和人事的变迁,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六十岁后,样貌便一直没什么变化,想来已修得驻颜之术,已非常人可比。这样的日子似乎过了上百年,直到有一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苍幻失声叫道:"这是小时候的景来!他们竟然是他的师父!"
  盈山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我想起来一事,刚才那只虎我曾见过,不过那时她已是虎后的身份了。"
  仿佛是回应着他的话,镜中又发生了变化,月朗星稀,一只吊睛斑斓虎懒懒地趴在地上,突然惊醒般坐起,房中凭空出现一阵轻烟,一只雌虎踱到它面前,意态爱怜。
  两虎像是在交流着什么,后来好像变成了争执,那虎王最终趴了下来,不再睁眼,虎后用爪子推了它一下,后者没有动静,虎后恨恨地离开,却意外地看见了当年的仇人,已是老人的那几名少年。
  它伏在暗处,极力压抑着恨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人,却终于什么都没做,悄悄离开。

  苍幻与盈山对视一眼,后面的事大家基本都知道了。至此,线索已经全部连起来。苍幻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难怪不让景来去报仇,他们心中,也一直有着很深的愧疚吧。"
  "世间种种皆有因果,景来太过认真,放不下怨恨,才成了心魔吧。"盈山心有所感,也是叹息,"我们去劝劝他,也许能够帮他……"下面的话便不知该如何说,帮他解开心魔,早日修成正果?还是帮他修行,更努力地斩妖除魔?哪一条路似乎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也许,早点变回他们熟悉的那个景来,才是大家,尤其是泽湘,最希望的吧。
  "不管怎么说,我不希望看到他一直与青灯古佛相伴。"苍幻苦笑一下,"只要有希望,我都会去试试。"
  盈山一笑,神情中有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充满自信:"好,那就一起去试试吧。"
  将观缘镜还给太上老君,两人又匆匆赶往凡间去寻景来。感应到他所在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小镇,两人落在僻静处,不引人注目地出现。
  街上人来人往,两人相貌气度俱是不凡,自然引来频频注视。盈山倒是泰然自若,甚至悠闲地晃着折扇,显得愈发倜傥不羁,苍幻只垂了眼,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盈山见状,低头在他耳边小声笑道:"小苍苍别害羞嘛,被人看有什么好怕的。"
  苍幻瞪了他一眼,依旧是事不关己的面无表情。盈山一向只见他淡然镇静的样子,觉得甚为新奇,忍了笑看他。走了没几步,周围人多了起来,头顶有娇滴滴的女声喊道:"两位公子,上来坐啊~"
  时至傍晚,此处已开始招揽生意,盈山略一抬眼,嘿嘿乐道:"这可是好地方啊,你还是凡人时也没进去过吧。"
  苍幻斜眼看他:"区区凡间女子,也能入得了你天界十六公子的眼?"
  盈山洋洋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丝毫听不出这是挖苦,很是回味地摇了几下扇子:"别有风味,别有风味~"
  蓦地一个蓝色身影挡到两人面前:"那就请天弧宫主在此品尝风味,这位公子就交给我吧。"
  苍幻看着脸色冰冷的岚音,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后者拉了他的手便走,留下脸色发僵的盈山站在原地。因在闹市,苍幻不敢动作太大,借用袖子遮掩着挣脱,低低道:"放开我。"
  岚音的手死死地不肯松开,苍幻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在原处的盈山,急道:"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吧!"
  岚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依然是不变的语气:"放心,丢不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即使是街上的路人也能感受到他的怒气,苍幻只好不再开口,却放心不下盈山,不断回望那个越来越远的绛红色身影。

  呆呆地注视着牵手而走的两人,盈山的脸上露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多像啊,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就在他以为苍幻可以、哪怕只是暂时的属于自己时,对方便选择翩然离去,只留一个背影给他,留他在原地独自悲伤。
  即使回望了又有什么用呢,他始终不曾为他停下脚步。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他的空想,哪怕有片刻的欢笑,也只是漫长苦恋中的微弱甜蜜,浅尝之后,便又万劫不复。哪怕脸上再若无其事,心都是疼的,提醒着自己摆在面前的事实——
  早在一千年以前,他,便只属于牵着他手的那个人了。
  盈山苦笑着摇摇头,只觉得自己胸腔一片冰凉,在春日的微风中萧索衰败。他从小锦衣玉食,呼风唤雨,身边美色来往如走马,他从未如此真心对待一个人,然而倾心的爱恋却换不回同等的心意。
  然而要放手,却是如何都舍不得。
  他第一次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渴望温暖。身边又传来甜腻的召唤声:"这位公子,进来坐啊~"
  脑子不再思考,他机械地走了进去,随便找了一间屋子,将里面人间的女子按到在床上,狠狠地,狠狠地释放自己的绝望与伤恸,将身下之人想象成那个遥远的身影。
  激烈的缠绵过后,盈山低低喘息着,将脸埋入手中。短暂的欢喜带来的是更大的空虚与无力。他靠在床边出神片刻,颓然穿上衣裳。
  床上的花娘呆呆地看着他的侧影,看着他穿衣服的动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渴慕而深情的目光没能使这个神祗一般俊美又哀凉的男子停留哪怕一刹那,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她一下。她终于怅然而绝望地明白,见过他以后,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人,然而却也再不会与他重逢。

22(已修)
  岚音拉着苍幻穿梭于人群,见他依然回望,忍不住冷笑:"怎么,舍不得啊?"
  盈山的眼神让苍幻揪心的难受,满是愧疚,口气忍不住硬起来:"你这样做太对不起盈山了。"
  岚音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拉着他闪进一条僻静的小胡同,由于过路很窄,他几乎是压在苍幻身前,低头缓缓开口:"是吗?那你和他一起就对得起我了?"
  他口中的热气已呼到苍幻脸上,目光逼人的亮。苍幻明白过来他是在吃醋,虽然心中仍然对刚才之事感到恼怒,却仍忍不住嘴角微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顿了顿又道:"以后不再这样了便是,你放开我罢。"
  终究还是不愿意再争吵,罢了罢了,还是退一步吧。这本来就是岚音的性子,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苍幻苦笑一下,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盈山的眼神。
  岚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服软,愣了一下,不甘心地放开手,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薄而红润的嘴唇上轻啄一下:"这次就算了,别再有下次。"
  苍幻脸一红,硬起心肠推开他,整整衣裳走回了街上,后面岚音追上来:"我带你去找景来。"脸上隐隐有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
  苍幻跟在他旁边,不料想岚音又伸手过来。修长的指节交错,传来暖人的温度,苍幻暗暗叹口气,不再挣脱,任由他拉着,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心底有小小的甜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凡人最向往的幸福也不过如此吧。身边永远有可以依靠的人,不顾沧海桑田地相守下去,笑看云疏风淡,岁月变迁。
  苍幻没有发现,自己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岚音察觉到,另一只手暗暗握成了拳头。
  "对了,我已经知道景来为什么要捉妖怪了。"苍幻想起刚刚得知的过去,觉得应该告诉岚音。
  "哦?"
  简单的说明在观缘镜中看到的事,岚音也是面色严肃:"原来是这样。那景来要报仇,又要欠下一笔债。"
  正说着,两人拐进了一座废宅。"就是这里了。"岚音道,也不敲门便推开一间屋子,果然,景来在床上盘腿而坐,闭目念经,依然是灰色的僧袍,一旁的泽湘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见到两人进来,他惊喜道:"你们来了?"
  "怎么来这种地方?"苍幻挥袖扫过椅子,坐下。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景来说这里有很重的妖气,问过这里的居民,最近也老有怪事发生,所以他就留下来了。"泽湘一边在桌子上画着圆圈一边答道。
  景来忽然睁眼,语气中居然有一丝担忧:"这次的妖怪不同以往,贫僧不想将几位牵扯进来,还是请几位避一避吧。"
  "我说,就算你当了和尚,也不用像变一个人一样跟我们这么说话吧。"岚音冷哼道,"再说,即使有妖怪,不是还有你这个斩妖除魔的高僧么。"
  景来没有接话,只自顾自喃喃道:"这次不一样,我感觉这次会出什么事。"眉宇间的凝重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忐忑不安。
  苍幻吸口气,正要开口说话,景来突地精神一振:"来了!"随即奔了出去。
  在几人反应过来纷纷跟上时,苍幻暗暗想,找机会一定要把虎妖之事跟他说清楚。
  夜色中,一个迅捷的身影闪过,景来跟住那人,随着距离的拉近,神色居然逐渐激动起来。那人也许知道自己逃脱不了,待到郊外竟主动停了下来,转身道:"几位仙人跟着我,有何贵干?"
  那居然是个剑眉朗目的英俊青年,一身霸气,身形伟岸,双目中透着咄咄逼人。转身看见景来,他突然脸色大变,一手指着他,口中只道"你,你",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几人这才看见他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一名婴儿正在静静地熟睡。景来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愤怒,只觉得天下的妖怪都该杀,尤其是眼前这个,他瞪圆双目一声怒斥:"妖孽,纳命来!"
  两人迅速斗在一起,那青年似乎全力护着怀中婴儿,防得滴水不漏。景来一副拼命的架势,狠狠咬牙,眼中居然隐隐有血泪,状若疯狂。剩下三人在一旁忧心地看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已看出,眼前这妖分明就是虎族之王。仇敌见面分外眼红,景来竟似已经疯癫,不顾一切,只想取眼前这虎王的性命。
  他不知道自己心魔已被激发,复仇之火烧得炽热,修为竟然生生提高很多,出手也极为狠辣,显然理智被吞噬,人正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一旁的岚音已瞧出不对,皱眉道:"不好,得赶紧阻止他!"
  那虎王一直在极力保护着婴儿,拼着自己受伤也不让怀中襁褓受一丁点波及,左躲右闪好不狼狈,却依然不肯还手。经此剧斗,那婴儿居然依旧未醒,睡得一脸安然。景来招招致命,带着呼啸的风声,看样子竟不顾无辜生命的安危,未等其他人出手阻止,他双目赤红,竟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式!
  千钧一发之际,虎王突然拼着危险堪堪闪开,抱紧了婴儿大叫道:"别伤他!他是你大师兄!"

23(修完)
  此言一出,几人全都愣在原地。景来陡然停下了动作,胸中气血翻涌,哇得呕出一口血来,脸色惨白:"你,你说什么?"
  那虎王也好不了多少,嘴角一缕鲜血流下,他随手抹去,低声道:"他……是你大师兄的转世,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每一世都来陪伴他了。"
  不等景来开口,一声凄厉的虎啸由远及近传来,一道闪电般的身影掠近,扑通一声,竟在虎王身前跪下,对着几人连连磕头:"几位仙人,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带着手下杀光了那些人的。你们要杀就杀我吧,他没有伤害任何人,我求你们放过他——"
  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一下一下磕着头,因用力过猛,几下就见了血迹。虎王拦她不住,扶她不起,长叹一口气:"你这是何苦。"
  终于彻底明白了久远的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短暂的相处后,虎王已爱上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虎后来找他,自是不愿意回去。察觉到自己输给了一个人类男子,再加上寻到仇敌的报仇心切,虎后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恨意,带领着虎族上下,血洗人间,重现了幼年时的地狱般惨夜。
  虎王当时刚经历过天劫,身子虚弱需要静养,所以族中事务都交给虎后打理。虎后恩威并施,居然颇得拥护,再加上景来师门中人皆是修行之人,吸其元气可增长自身道行,虎族便也听了虎后的命令。
  那虎王在一片混乱中终于护得了心上人的安全,却也急怒攻心,身子愈发羸弱。静养了几年便出来寻人,却只找到一块冷冰冰的石碑,坟上绿草青青,在风中轻轻摇曳,已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于是等待那人的转世。对于妖与神来说,时间本就不算什么,一世一世,皆在陪伴,每一世都是费劲了心机才得以寻见。然后看着心爱之人长大,成年,变老,死去,凡人的生命之轮对他们来说只是漫长岁月中的一瞬间。每一世过去都是一番折磨,却舍不得放手,舍不得离开。
  虎后也曾急过,怒过,哭过,闹过,却依然抵不过虎王的执着,满心的不甘与怨恨被长久的时间一点一点磨掉,到最后终于认命。然而她也是执着的,心爱之人即使心心念念俱是别人,她仍旧选择与他同行。景来在天上修行了百年,虎王虎后在凡间已有了上万年的道行,尽管已洗净了犯下的所有罪孽,也不愿成仙,凭着一腔不可磨灭的痴情,只求伴在他身侧。
  景来怔怔地看着他们,突然抱住脑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大师兄,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他似是极为痛苦,双手用力抱住头:"为什么,就差一点点了,我却想不起来?为什么!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痛极惨呼,一下子跌到地上,泽湘冲上去抱住他的头,焦急地呼唤:"景来!景来!"
  景来呻吟了几声,便在他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神色茫然,似在回想着什么,目光迷离,半晌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日在心境塔中,我看见自己找虎王报仇,也杀光了所有虎族,然后走火入魔,竟然也不认识你们了,还伤了你们。那时我好害怕,没想到我的内心居然这么阴暗,也怕我真的变成那样。"
  他口中说着害怕,手上便抓紧了泽湘的袖子,向着他的怀中缩了缩。泽湘连忙一下一下拍着他后背。景来的神色渐渐清明,继续道:"我求佛祖帮我,自愿出家以驱心魔。佛祖消除了我在凡间和心境塔中的记忆,让我不记缘由地念着净心的佛经。然而百年期满,我却依然未能放下,佛祖看出这一点,便让我到凡间来了却前缘。"
  他挣扎着坐起,转向虎王和虎后,伸手接过了那个婴儿。那婴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不哭不闹,粉嫩的小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抱自己的人。景来看着他,脸上浮现出怅然的神情,仿佛回现了遥远的过去,与师兄弟们一起修行生活的日子历历在目。
  尘世间的轮回流转不息,万物生长枯荣都有各自的规律,生老病死的道理,已被小小的一只虎妖看透了,却依然放不下爱恋,不问身份地等待,直至海枯石烂。
  沉默半晌,他把婴儿还给虎王,叹道:"你们走吧。你……要好好待他。"
  虎王和虎后俱是愣住,看看其他几人没有要拦他们的意思,一起磕了个头,双双离去。
  苍幻低头看向坐着的景来,发现他头上的戒疤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一愣之下心底雪亮,心魔化解,如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心有所属,自是不会再选择出家。
  景来对泽湘道:"泽湘,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泽湘抱住他,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知道怀中之人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的等待没有白费,他只觉得满心喜悦,喜悦的甚至想让他放声哭泣。
  从此可以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山峦共相悦。
  看着相拥的两人,苍幻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然而一直未说话的岚音突然道:"你们看!"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的速度终于赶上了更新的速度……
24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景来的鎏香佩不知怎的掉了出来,正落在那虎后留下的血迹上。玉佩上面居然有红色氤氲流转,起先只是极淡的几缕,后来颜色便越来越浓,整个玉佩晶莹鲜红,竟是将虎后的血迹吸了个干干净净。
  几人不知这是什么情况,面面相觑。只见那玉佩变得越来越亮,突然射出一片耀眼的红光!半边夜空都被映亮,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几人不得不眯起双眼,红光中,玉佩仿佛吹气一般越长越大,起先只是一团圆形,后来渐渐变化,依稀成了人形。
  "这是什么?"泽湘皱眉问道,扶着景来起身,眼睛不离那玉佩。
  "不知道……没有妖气,但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景来也很茫然。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阵霹雳,乌云骤涌,一个焦急的声音从天界传来:"快抓住那玉佩!"声音由远及近,显然说话之人正往这边急速赶来。
  "是太白金星!"岚音辨出那声音,伸手欲抓那个已基本成人形的玉佩。那玉佩却瞬间退后很远,随着平白无故刮来的一阵大风消失不见。
  太白金星急急赶到,但已迟了,他望着玉佩消失的方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哎——还是晚来一步!这下坏了,要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岚音看见他眼中忧心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太白金星捋了捋银白的胡须:"此事说来话长啊。景来公子的那玉佩是块上古奇石,可蕴藉天地万物之精气,所吸之气越纯净,散发出来的气味越馨香,质地越晶莹剔透。相反,若是吸到怨气、妖气等污秽之气,便也变得浑浊不堪。"
  "这个玉佩是怎么到你手上的?"泽湘忍不住问道。景来脸一红:"这个……是我赢来的。在盈山那喝酒时,闲来无事,我便教大家玩色子,当时有好多不认识的神仙,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押的东西都是谁的。"
  泽湘哭笑不得,就他这个性子,真不知是怎么在佛界呆了一百年的。苍幻这才想起,上次在海边见到景来时,便觉得这玉佩有些奇怪,原来是香味消失了。
  "可是当时没有人说这是块上古奇石,我还当只是个普通的宝物,会散发香气罢了,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提过。"景来诧异道。
  "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不认识也不足为奇。"太白金星摆摆手,"重点不是这个。这玉佩在天界吸收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天地精华,已有了灵气,快要修炼成形。然而这个时候景来公子带着它与许多妖怪打了交道,这玉佩又吸了不少妖气。"他叹了口气,"刚才,在玉佩即将成形的关键时刻,又沾了妖血,这下本来能成仙的,却入了妖魔一道,且身上有着极高的灵力,妖气完全被灵气所掩盖,很难察觉,也不知以后会怎样。"
  他突然面色一凝,拱拱手道:"玉帝在找我,应是商量此事。小老儿就先告辞了。"
  苍幻连忙问道:"我们能做什么?"
  太白金星沉吟着捋捋胡须:"倘若它与妖魔为伍,做些伤天害理之事,在此期间,还请几位加以阻拦。"说罢一阵轻烟漫起,身影消失不见。

  盈山穿好衣裳,在街上茫然地游荡,喧嚣的凡间人来人往,与他却没有半点关联。越是在热闹的地方,就越觉得孤独。
  耳边隐约听得许多人在说什么"血光之灾""刚刚半边天都映红了",也懒得去问是什么。就这么走了好久,天上一抹残月照着他无助的身影,不知不觉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天。盈山觉得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一转念,还是回天界罢。
  回到自己宫中,刚刚抿了一口茶,门口小厮来报:"公子,玉帝要您去见他。"
  这个时候,父皇见自己做什么?纵有百般不愿,盈山还是得过去。
  "你去哪了?"玉皇大帝看着自己这个游手好闲的儿子,皱眉问道。
  盈山看了一眼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没有说话。
  "你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正经事一样没干过。这次朕便交给你一个任务,办好了,以后朕不过问你的私事,要是办不好,朕可饶不了你。"玉皇大帝冷哼一声。
  盈山抬眼,依旧不说话。一旁的王母娘娘咳了一声,循循善诱:"孩儿啊,你父皇这是为你好。你的好多事诸位仙人都听说了,颇有微词,于我们天庭影响不太好。这次出了事,你父皇特意交给你去办,给你派最得力的天兵天将,让你漂漂亮亮地办好,以后众人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盈山心下思索了一番,淡然道:"好。什么事?"

  四个人看着太白金星离开,相互看看,都是大眼瞪小眼。
  "不然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留在凡间,也好知道那个……玉佩的动向。"泽湘的舌头打了个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东西。
  "也好。"岚音居然主动表态,"就在附近找一家客栈吧。"
  剩下两人自然不知道他二人脑子里转的什么念头,景来刚刚恢复,泽湘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爆发,迫不及待地想要共享二人世界。而岚音方才在小胡同里与苍幻耳鬓厮磨,也是被撩的心直痒痒。妖魔之事对他们来说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一人提议,一人拍板,这事就这么定了。
  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一关上门,泽湘就去扯景来还穿在身上的僧袍:"把你这身衣服脱了!我早看着碍眼了。"景来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由他把僧袍丢在一边,然后是中衣,接下来是……
  "慢着!"景来突然道,趁着泽湘愣神的功夫,三两下把他的衣服扯下,按倒在床上,坏笑道:"小红毛,你不觉得这种事应该是我主动吗?"
  泽湘的双颊似被红发所映,也染上了一层红晕,眼里波光潋滟。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便你,小花和尚。"
  景来的脸色微微一黯,歉疚地俯下身亲吻他精致的锁骨:"对不起,泽湘。我……以后会一直在你身边。"
  泽湘抱住他轻轻叹息:"我又没怪你。你快点罢……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25
  耳听得隔壁床板吱嘎吱嘎响了起来,岚音大为羡慕,凑到苍幻耳边道:"苍幻,我们要不要也……"
  他口中说着,手便揽住了苍幻的腰,然而怀中之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岚音低头一看,苍幻一脸沉默,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表情不由冷了下来:"你在想什么?"
  苍幻抬眼看他,不语。岚音松开他,声音更冷了:"你在想盈山,对不对?"
  他咬住下唇,这个动作在岚音看来便是默认,咬牙道:"你喜欢上他了?"
  苍幻低着眼望地:"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岚音怒气骤然上涌,碧蓝的眸子,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好啊,那你去找他吧。"苍幻板着脸,转身便走,岚音心一惊,却见他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闭眼不再动,如同化成了一座雕像。
  岚音不知他此举是何意,又不愿开口询问,干脆也不动,相互别着劲,两人就这样一夜枯坐到天亮。岚音被旁边的床板响声和隐隐约约的呻吟惹得极为恼火,到最后干脆封了自己的听识,耳不闻为净。
  早上,景来泽湘二人神清气爽地起床,来敲这边的房门。岚音见苍幻没有要起来开门的意思,转头吼了声"等会"。敲门声立刻停止,泽湘充满暧昧的声音传来:"你们慢慢来,不着急~"
  岚音冷着一张脸,站起来活动僵麻的身子,苍幻也站了起来,看他一眼,依旧不说话。心高气傲的天鸿宫主几时受过这样不明不白的气?岚音恨恨地打定主意,他不开口,自己也绝对不开口。
  开了门,景来泽湘等在门口,一副要出行的样子,两人手中各拿了两把伞。
  "要做什么?"苍幻有些惊讶。
  "踏青啊。"泽湘举起了手中的伞,微微一笑,"淡烟细雨中感受人间的春季,景来说你们以前经常这样。"
  他说到"你们"时,不自觉略略加重了口气,流露出也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春郊踏青,陌上出游,让人忍不住就想起风流少年结伴而行的浓浓情趣,或许还带了那么一点点暧昧。岚音眼一翻:"真是好兴致。"
  景来不置可否,递给苍幻一把伞,是把精致的八十四骨紫竹伞,伞面上细细绘了一丛竹叶,与苍幻的青衫相互呼应。岚音嘴角一绷,伸手拿过泽湘手里的伞,当先走了出去。
  几人跟上,泽湘看看两人的脸色不对,凑到苍幻旁边悄悄道:"他弄痛你了?"
  苍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面上一热,大为尴尬,有些羞恼地摇摇头:"不是。"
  泽湘皱眉,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只得换了个话题:"对了,昨日就想问你,怎么一直没看见盈山?"
  他这却问到了痛处,昨日两人便是因为这个怄气的,苍幻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带了许多愧疚:"他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泽湘一愣,想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你们,你们不会因为盈山吵架了吧?"
  苍幻苦笑一下,还真好猜啊。
  泽湘看他的神色,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嘴巴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你,你喜欢上盈山了?岚音生气了?"
  苍幻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可以让天界的人也听到这个消息。"泽湘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惊讶的神色却不减分毫。景来也转过头来,一脸诧异。前面岚音无动于衷地走着,然而细看才能发现,细细的雨丝在他周围似乎受了某种气劲所激,居然跳成了密密的水汽!
  泽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假的?"苍幻垂下眼:"我脑子很乱,别问我了。
  一时间几人沉默下来,只听得淅沥的雨声。青石板路被洗的发亮,远处青山浓翠欲滴,路边小草钻出新芽,一片春意盎然。然而这般美景,几人都没心情欣赏,各怀心事地走着,一场踏青踏得格外沉闷。
  不知不觉雨停了,几人收了伞,然而没人开口,就这么继续走着,似乎要借此理顺紊乱的思绪。
  前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人向路边靠了靠。马蹄声近了,有六七个随从装扮的人,后面是一辆雕轮重锦的马车。领先几个人大声喊道:"让开让开!"
  那马车经过四人时,风掀起绣帘,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那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华服,意态张扬,他不经意扭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四个人身上,双眉一挑,口中"咦"了一声。正要开口时,他身旁一人突然低声道:"赶路要紧。"少年扫了一眼四个人,不甘心地放下绣帘,一行人渐渐远去。
  景来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那些人的背影,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泽湘好奇道:"怎么了?"
  景来指向前方:"那是东灵仙君!"
  前面苍幻和岚音也停下了脚步。泽湘仔细辨认了一下:"真是他!他到凡间来做什么?"
  东灵仙君便是车里说"赶路要紧"的那人,他分明看见了几人,却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泽湘兴奋地搓搓手,双眼放光道:"我们偷偷跟上去看看!"
  "……"
  都是些无事之人,虽然无奈,便也随着泽湘胡闹了。几人隐去身形,跟在那些人之后。


26
  灵霄宝殿上,玉帝看着整装待发的天兵天将,肃声道:"此次妖魔出世,必会为祸人间。况且蟠桃大会将近,你们行动务必要快,趁妖魔灵力未定迅速捉拿。朕在天庭等你们的好消息!"
  领先的盈山一身劲装,面无表情地鞠躬领命。
  领着一干人等寻那妖魔的踪影,盈山暗暗感到可笑。什么时候自己对这种事上心了呢?若不是母后的那番话,也不会同意。他们显然已知道了苍幻的事,肯给个台阶下,不予追究,不去找他的麻烦,才是自己的目的。
  苍幻……盈山苦笑一声。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自己走了这么久,他……有没有担心?应该是没有吧。他被岚音拉走的时候,不是也没有反对么。
  正想着,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响起,盈山一惊,现在是九霄云上,怎么会有鸟类拍翅膀的声音?显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伸手欲拦那只飞近的鸽子,却见那鸽子在众人的法术阻拦下毫发无损,直奔着盈山而来,"扑"地在他怀中化成了一封信。
  盈山奇怪地伸手接过,打开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刷的变白。他对左右道:"你们先找,我现在有事,去去就来。"
  众天兵天将对着他的身影流露出或不屑或讥笑的表情:"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能干什么正事?"话语声隐约落入盈山的耳中,他嘴角淡漠地扬起,头也未回。
  赶到极西之地,仙人正负手等在屋外,见他急急赶来,微微一笑:"十六公子果然不是爽约之人。"
  "你想要什么?"盈山开门见山。当初求仙人救苍幻的性命,不是没有条件的,只是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焦急地跪下时,仙人曾高深莫测地笑:"我可以救活十六公子这位朋友,不过也需要公子拿东西来换。"
  "用什么换?"盈山满脑子只想着救苍幻,便是拿自己的命怕也答应,仙人只笑道:"现在为时尚早,等到时机成熟之时,我会传书给公子。到时若是公子以为带走了人便可以置之不理,那……"他顿了顿,"只怕远隔万里,我也可以轻易取了这位朋友的性命。"
  现如今是践约之时了。盈山知他所要绝非寻常之物,然而事关苍幻的性命,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寻来。
  "我要璞月环。"仙人也不啰嗦,见盈山露出迷惑的表情,随即解释道,"它还有个名字,叫鎏香佩。"
  "什么?"盈山吃了一惊,"鎏香佩?"
  "那是不知道的人给它起的俗名。"仙人不屑一笑,"它原本的名字叫璞月环,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而知道它真正用处的人,恐怕只有我一个了。"
  盈山揽了袖子看向他:"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什么环如今修炼成妖魔一事了?我现在正在奉命捉拿他。"
  仙人无所谓地点点头:"成妖魔也没关系。我需要的是它的真身,也就是那块石头。"
  "它真正的用处到底是什么?"盈山忍不住问道。
  仙人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告诉你也无妨。那璞月环可以让人自由地穿梭于过去和未来,不受天地规律的影响。"
  盈山愣住,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即使身为神仙也不能随意改变时间流逝的顺序,若能得到此环,那真正是不受任何的限制了。他突然警觉地盯住那仙人:"你要这个干什么?"
  仙人不答,脸上流露出惘然而追忆的表情,像是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故事里。半晌他才道:"你随我来。"
  他带着盈山左绕右转,走入了地下,一股冰冷之气袭来。他抬手一弹,地道两边同时亮起了数点荧光,把地下映的亮如白昼,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在地道的尽头拐弯,盈山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个一人多高的冰柱立在一个圆形室的正中间,冰柱的中间,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女子闭目浮在其中,衣袂柔软,眉目如画,带着宁静而安详的笑容,在这个时光停住的地方,仿佛随时随地都要醒来。
  "这是?"盈山惊叹。仙人抬眼望着冰中之人,目光痴痴:"她是我的妻子。我苦学医术,就是想让她醒来,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原来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没办法,我只能找修炼圆满的璞月环。"他的眉眼已不再年轻,但是也不老,岁月在他身上只是增加了成熟的风韵,思念在他脸上刻下了安静的轮廓,即使在极西之地不染人烟,依然甘心地独自等待。
  盈山看他双目中流露出的痴情,忽然之间心有戚戚。他道:"好,我帮你找。"
  仙人恢复了平时的淡漠,略一点头:"那就有劳十六公子了。我也不会用它做其他事。其实,拿到璞月环,对你那位朋友也有好处。"

  四个人驾着祥云跟上那些骑马之人。东灵仙君显然发觉了他们的存在,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担忧。等到一行人终于在客栈安顿下来后,他隐了身形出来,作了个揖,语气诚恳:"易秋炎不是妖魔,他大概是沾了点妖气。"
  几个人奇怪地相互看看,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东灵仙君看几人的神色,皱眉道:"怎么,你们不是为了这事?"
  泽湘脸一红,总不好说自己是凑热闹来了,连忙转移话题:"你说的是什么事?"
  "不是昨晚妖魔出世的事吗?"东灵仙君奇道。
  "你也知道了?这跟你说的易秋炎有什么关系吗?"
  "今天清早,他正独自在林中,那妖魔突然出现。据他说,一阵大风刮来,他眯起双眼,隐约看到了一个发着红光的人影向他走来。我急急赶到时,他昏迷在地上,但醒来后没有什么异样。我想那妖魔应该是走远了。"东灵仙君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突然眉头一挑,"你们还没说为什么跟着我们呢。"
  "呃……在凡间偶遇故人,心中高兴……便忍不住跟了上来……"泽湘厚着脸皮解释。
  "得了吧。"东灵仙君不屑地一撇嘴,"谁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们还不如去找那妖魔,早点帮盈山抓到它。"

27
  泽湘吃了一惊:"盈山?"偷偷看向苍幻,见他听到盈山,不再是之前默然的样子,抬起双眼,显然也在等着下文,不由心中一叹。再看岚音,依旧是面无表情,看都不看众人一眼。
  东灵仙君道:"我也是在玉帝和太白金星商量时听到的。他们决定把这事交给盈山。现在他应该正在领命,不过等到领命出发来到凡间,也得过些时候了。"
  他挥挥袖子:"不和你们说了,我还有事呢。别老跟着我们了啊!见过我的事也别跟别人说。对了,景来的光头还不错,改明等天热了,我也剃一个,哈哈。"他笑着打趣完景来,拱拱手,便回到了客栈。
  泽湘手一摊:"现在怎么办?"
  三个人全都看向他,谁也不说话,目光含义复杂。泽湘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那好吧,那我就做决定了。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妖魔什么样,还是先去找盈山吧。"
  一阵沉默。
  景来尴尬地开口:"我……我同意……"
  泽湘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当然得同意。你们俩不说话我就当是默认了。走吧。"
  在他欲迈步的时候,一缕若有若无的笛声忽然从山中飘了出来,如此飘渺而不着痕迹,让人分不清是它恰好在此时响起,还是从远古洪荒之时就在吟唱,只是刚刚被俗世所觉察。
  泽湘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几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向那笛声飘来的方向走去。
  兜兜转转如在梦境,那清凉的音色漫过青山绿树,每一片嫩叶都生动地多情起来,春色妩媚,温暖人心。
  就这么如同被蛊惑般寻找着,视野渐渐开阔,走上了一个小山坡,最高处有一块大石,上面坐了一个人,背对着众人,阳光洒在他的轮廓上,为黑发镀了一层光晕,大红的衣裳是万绿丛中一抹最灵动的色彩。
  屏息走近,声音突然停住,尾音似在空中跳了跳,才袅袅地消失。那人放下笛子,转过头来。
  那是个眉眼平和的男子,平和的不带一丝一毫的侵犯性,他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神却如最苍老又最清透的古玉,仅仅是这样看着,便觉得满心的安静,然而这安静之中还带着隐隐的无边的欢喜和满足。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翠绿的竹笛,映着大红的衣裳,三种纯粹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和谐地诡异。
  原来真有这样一种人,哪怕相貌普通,却似醇酒,未曾开口,便已醉人。
  那红衣男子遇人打扰,并无不满,反倒微微一笑:"你们好啊。"
  眼神落在景来身上,打了个转,转瞬离去。
  岚音打量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他握着竹笛轻点自己手心:"无名无姓之人,偶然来此,即将离去。"声音令人如沐春风。
  苍幻惋惜地看着他,认真道:"刚才那曲子很好听。"
  红衣男子莞尔:"谢谢。"
  景来突然开口:"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眨眨眼睛:"说不定呢。"
  泽湘看了景来一眼,心中醋意大盛。那红衣男子又道:"我要走了,有缘会再见的。"
  他冲几人笑了笑,算是道别。苍幻总觉得,那人明澈的目光下深藏了如斯的沧桑,像是沉淀了千年万年的岁月,令他想起了许多往事,他本以为这些事只如蜻蜓点水般掠过生活的片段,却没想到那些激起的涟漪如此细密连绵,虽非波浪起伏,心湖却再难平静。
  红衣男子渐行渐远,无人看到他转身离去后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几个人才像是清醒过来,泽湘上前拉住景来的手,道:"我们也走吧。"
  岚音默默地跟上,与苍幻并肩而行。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示好,实属不易。
  苍幻心一软,刚要说话,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令他不得不努力集中精神保持身体的平衡。最近这种感觉有好几次了,都不太严重,但好像一次比一次强烈。
  "怎么了?"岚音注意到他的不适,终于忍不住开口关心。
  眩晕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苍幻摇摇头:"没事。"
  泽湘足踩祥云,回头道:"去找盈山吧。"

  先遇上的是一干天兵天将,领先的那人见到岚音,恭恭敬敬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给他送信的是什么人?这紧要关头还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泽湘暗自嘟囔。
  景来建议道:"我们先一起去找,盈山总会来寻我们的。"
  日落之时,盈山总算出现。苍幻最先看见他,双眼一亮,喜悦之色浮于眉梢。然而他刚要张口,盈山便扭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迎向其他人:"你们怎么来了?"
  苍幻眼睛一黯,想他还是在为当初自己丢下他而生气,便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见岚音和苍幻没有说话的意思,泽湘只好再接口道:"我们来帮你捉那妖魔。"
  盈山点点头,不再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束了……下一章会很虐
28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把自己给写哭了……真是痴的荒唐。
P.S:这不是结局……下一章是尾声  寻了几日均没有结果。那妖魔没有任何妖气,用天镜也找不出来。各个天将带人分头搜索,约好找到后放出信号。
  盈山心里是最着急的,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他眼看着苍幻一次次忍了头晕,却装作无事。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能治好你了。

  茂密的山林中传来阵阵求救声,五个人赶去,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正抱着树哭喊,下面有一头黑熊人立而起,不断拍打着本就不太粗壮的树干,眼见着树干就要折断,孩子的性命岌岌可危。
  几人正要上前,一阵笛声忽然飘来,如同最温柔的手,轻轻安抚着暴躁的黑熊。那黑熊很快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是他!"几人同时脱口而出,相视一笑,向着笛声飘来的方向走去。盈山疑惑地跟在他们之后,直到看见那坐在树上的红衣男子,半垂眼帘,安然地沉醉于笛声之中,红衫柔软,竹笛青翠,衬着春日喷薄愈发的生机勃勃,像一幅精致描绘的工笔。
  红衣男子放下笛子,苍幻仰首对他笑道:"又见面了。"
  这样的人,天生就让人想亲近。
  红影轻轻一闪,他已无声无息地下来,微笑道:"我说过,有缘会再见的。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转向盈山,笑容中已带了一丝悲哀,"因为再见之时,亦是永不再见之日。"
  盈山看着他令人沉醉的双眼,心中亦是天人交战。为什么?为什么妖魔会是这样的人?这要他怎么去下手?怎么去抓他?
  正矛盾时,眼角瞥到一旁的苍幻,当初仙人对自己说的话警钟般在耳边响起。
  "其实,拿到璞月环,对你那位朋友也有好处。当初他自毁元神,这是何等严重的事,怎会轻易救好?我用宝物代替了他的元神,吊着他的命,才救回来。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宝物时间一长,功效会慢慢减退,如今也到那时候了。唯有将璞月环提出'元盏',放入他体内,才可保他平安。
  "但这样一来,你便也无法回去复命了。玉帝要你捉拿他,并不只是收服妖魔这么简单。这样做的后果,你要想清楚。"
  他有什么可想的?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他的心里,早就只有一个他。为此,即使被痛恨,他也要继续。
  那愧疚的罪恶感,也让他一个人承担吧。
  盈山一咬牙,把所有动摇和犹豫都生生压下,冷道:"既知如此,还不束手就擒。"手一挥,九色莲钵呼啸旋转,悬在红衣男子的头顶。
  一片金光下,那人眼中流露出如斯的悲哀,却依然维持着淡笑的表情,像一朵昙花知道自己即将枯萎,却执着地要盛放。
  红色身影终于消失不见,只有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鎏香佩!"景来脱口惊呼。那玉佩被收入九色莲钵中,飞回到盈山手上。他本没想到他会毫无反抗,嘴唇微微颤抖,强忍住不被发现。
  几个人被这变故惊住了,盈山放出信号,漠然道:"妖魔已收服,我要回去复命了。"
  泽湘叫道:"你确定是他?他是个好人!"
  盈山机械般开口:"现在是好人,不代表以后也是好人。"众天兵天将赶到,见他手中的九色莲钵,俱是一喜。
  苍幻涩声道:"你真的要带走他?"盈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苍幻语气艰难:"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妖魔,怎么会去害人?"
  盈山冷冷一笑:"我只是奉命,其他的事我可管不着。"
  苍幻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语气说话,脸色涨红,只说得出来一个"你"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盈山不再看他,盖住九色莲钵,对众天兵天将道:"走吧。"随即转身离去。
  多少欢声笑语,风流玩闹,甜蜜苦涩,都在这一转身后,成为遥远黯淡的往事,只在他最深的记忆里。
  他不要忘记……他要好好把那些过去记住,即使从此是路人。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无尽芳华的荒芜残寂,就在这一刹那。
  无人知道他此刻的决绝是费了多大的力气。苍幻失望的神色刀子似的扎在他的心上,他有满腔的话想要向他解释,可是他不能说。
  前方那黑暗的万丈深渊,就让他一个人走下去吧。
  每一步都用尽全身的力量迈平稳,不让身后的人看出异常。步步荆棘满心灰。
  心底忽然响起一个悲悯的声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到底爱不爱你么,你回头看一眼吧,看看他现在的眼神,你就明白了。"
  那是九色莲钵中的人在对他说话,安详又慈悲,带着洞彻一切的平静和宽容。
  盈山的眼泪涌出眼眶,一滴滴无声地落下,他不能回头,哪怕是身后之人开口唤他,他也不能回头。
  他怕只这一眼,就失去了所有勇气。
  "对不起,"他在心里默默道,"我是受人所托,我……"
  "没事的。"那个声音轻轻打断了他,"我知道自己要被用来干什么。能成全两个痴情之人,总比被带回天庭由人处置好。"
  他不再说话,抱紧了怀中那沉重的九色莲钵,任由眼泪在脸上风干。
  驾起祥云回天庭,没飞多久,他对众人说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先回去复命,我随后就到。"
  一天将为难地看着他怀中,道:"那这妖魔……"
  "自是由我保管。"盈山说得斩钉截铁。
  另一个天将忽然开口:"十六公子,若是这妖魔出了点什么闪失,我们可担不起这责任。"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仿佛看穿了什么一般,又似在劝诫。
  盈山冷道:"你们尽管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众人为他的气势所慑,只得先行回去。
  他站在九霄云上,抬头仰望更加遥远的天空,久久没有动作。九色莲钵里的人似明白他所想,在他心底道:"不用愧疚,尽管做你想做的吧。我这样的人,原本也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盈山喃喃道:"多谢。"
  尽管不能看见对方,他还是感到那人在微笑:"不客气。对了,你知道我对人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能让人感受到自己内心一直忽视的感情,或者让已经存在的感情更加浓烈。用一个不太恰当的词来形容,就是催情。
  "——所以苍幻再见到你会那么高兴,后来又那么失望。因为,他早就……"
  "不要说了。"盈山忽然打断他,脸上是静静的淡笑,却仿佛失魂般喃喃,"我即将离去,少知道一些,会走的安心。"
  一声叹息。
  盈山不语,抱紧了九色莲钵,向极西之地赶去,身影如流星般划过天际。
  仙人已早早地等候在屋外,见他抱着的东西,眼睛一亮:"十六公子果然守信。"
  他接过九色莲钵,轻轻摩挲着,半晌问道:"你想好了?"
  "恩。"盈山没有多言。
  "你真的决定了?我再提醒你一次。我用过璞月环后,你还可以再带回去。而若提出了元盏,则与普通石头无异。你不知道你父皇想要它干什么吧?单是私放妖魔这一个罪名,就足以令你上诛仙台了。"
  "我早就决定了。"盈山淡淡道。
  仙人点点头,不再多说,打开九色莲钵。盈山忍不住上前两步,盯着他手中的璞月环。仙人不知他们之间曾经的对话,轻轻皱眉道:"怎么,你要反悔?"
  盈山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枚莹润的玉石,闭目不忍再看。仙人不知他何意,自顾自走进屋中。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大风吹得衣袍猎猎飞舞,心中呼啸沧桑。那双凤目里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流倜傥,只剩下如斯的浓重哀伤。
  过了很久,仙人推门出来,手中托了一个小盒。盈山郑重地接过收好,忽然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恭喜你。"
  仙人知他所指,笑了笑:"保重。"

  夜深人静,房中人睡熟了。床边的空气忽然发生了变化,如有形的水一样流动,平静之后,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黑暗中。
  盈山站在床边,定定地望向熟睡之人,月华从窗前倾泻下来,眼前的男子似浑身沐浴在淡淡的轻霜中,美得不真实。他眉头微蹙,似梦到了什么,紧抿着双唇。
  盈山心疼地伸手,轻轻抚过他眉尖,他的表情终于舒展开来,隐隐带着笑意。
  他睡得如此之深,浑然不知自己的大限即将到来。
  盈山打开盒子,一个银白色的小球散发着盈盈的光晕。他拿起元盏,放在苍幻的额头上,那小球如溶水般渐渐消失,进入了身体,不留一丝痕迹。
  他喃喃自语道:"对不起,苍幻。我没有办法。今天的事,你一定很恨我。你尽管恨我吧,我若告诉你,你绝不会同意。为了让你好好地活下去,所有的罪过我一个人承担。恨我就能早些忘记我。假如我上了诛仙台,生生世世贬为凡人,不知还能不能记住我和你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若是父皇再生气些,直接打散我的元神,那可真是永不相见了。"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拂过他的脸,想要把每一根线条都牢牢记在心里。"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岚音那小子脾气虽臭,但他是真爱你,恩,不过比我还差了那么一点点。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海枯石烂都是我。"
  他弯下腰,轻轻亲吻他的眉心,如同在生命的尽头吻别自己的情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终究没有滴下来。
  了却了心愿,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然而,最让他不舍的是,他以为自己可以心灰意冷地消失,不带走任何留恋,把所有伤痛留给自己,却在这关键的时刻,知道了苍幻对他的心意。
  这叫他如何是好啊?只差一点,他漫长的等候就会有了结果,那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结果却要在这个时候,决绝地走开,从此再不能相见。
  "唉,我可不能再婆婆妈妈了。不然那个臭小子该笑话我了。再见,我的睡美人。"
  他冲着床上之人咧嘴一笑,走出房间,深吸一口气,对着四周淡淡道:"出来吧,我跟你们回去便是。"
  众天兵天将沉默地现身,盈山道声"多谢",领先离开。
  很久之后,无人注意的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抱胸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没有动静。碧蓝的眼眸卸去了平日的冷光,莹莹发亮。

  天界十六公子私放妖魔,对罪行供认不讳,绝口不提其去向。玉帝震怒,以其玩忽职守及心智被惑为由,罚上诛仙台,打散元神,魂飞魄散。诸仙求情,遂改为贬入凡尘,永世轮回。
  南海龙王三太子携友入住龙宫。时常结伴出行,骑于火麒麟上,其乐融融,恩爱如初。

尾声
  皇后诞子,一夜之间京城百花齐开,天降祥瑞。圣上龙颜大悦,封其为太子。
  太子自小沉默寡言,时有落寞之色。有友人问之,答曰:"常觉心中曾有一人,然细忆之,终无头绪,怅然若失。"
  太子弱冠登基,望满殿金碧辉煌,群呼万岁,终未一笑。
  入夜,圣上独自登高远眺。望城中灯火,万里江山,忽觉帝道孤绝,意兴阑珊,遂转身离去,从此再无音讯。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一个年轻男子神色木然地走着。他已经这样走了很久,却依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拐过一个弯,他蓦地站住,睁大双眼。
  开满白色海棠花的树下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白衣缱绻,清雅风华,正微笑地看着他。旁边那人双眼望天,见他走来,眉毛微拧,虽是满脸不甘不愿,碧蓝的双眸却温暖起来。
  他虽然未曾见过这两人,却在看到白衣男子的刹那,满心喜悦。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无尽芳华的锦春繁荣,就在这一刹那。
  四目相对,千种风情。此去经年,良辰好景终不虚设。

  "你给他的是长生不老药?"
  "恩。"
  "太上老君不是还在炼么?"
  "一位故人所赠,说是当初要被扔掉的第三颗仙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