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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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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世心语》作者:水勿 (2/4)

已经不早,李渝的脸上早已流露出焦虑和不安。
  看见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快步走来,李渝立刻迎了过去,在仔细打量楚平安然无恙后,他才假怒道:"你跑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夫子正在不高兴呢!"
  楚平一眼便看见李渝的眼眸里尽是喜悦,他暗自拉住李渝的手,微笑道:"我去拿路上换洗用的衣服去了,夫子没发怒吧?"
  "没有。"指尖传来暖意,李渝羞恼的抽回右手,硬声道:"夫子就在前面,你居然还……"
  "夫子他眼力不好,我比你清楚……"楚平跟着李渝朝夫子休息的马车走去。
  李渝白了眼他,指指楚平手里的包袱问道:"你抛下我,就是为了拿这个破东西?"
  "我们一路肯定会遇见不少秦军,书生的打扮是肯定不行了。"楚平浅浅一笑,说道:"我去拿了些商人,农夫之类的衣裳,到时我们好换上避过秦军的搜查。"
  没想到他的心思挺细腻的……李渝虽然心里暗赞楚平,嘴上却不肯退让一步,说道:"你从拿来弄来的这么多衣裳?莫非是……"
  "我去偷的。"楚平干脆的一口回答道:"你不就想说这个吗?我直接告诉你就是。"
  李渝见他淡定自若,自己倒是被他玩了一把,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你偷东西有损你的身份。"
  "我每拿一件衣裳都留下了三倍的价钱。"
  "你……"
  见李渝瞪着自己,一副不甘的模样,楚平得意的挑挑剑眉,回瞪了李渝一眼。
  "呵呵,楚平可总算是回来了!"车厢里的萧老先生也听见两人的对话,探出身笑道:"你们就别斗嘴了,斗了两年还嫌不够啊?"
  李渝尴尬的笑了笑,跳上马车,说道:"先生,既然楚平来了,我们就尽快启程吧。"
  "好,好!"
  楚平也跟着跳上马车,坐在李渝的对面,笑道:"我来赶马车,你陪先生坐在里面。"
  "不用,我喜欢坐在外面,能看四处的风光。"也可以一直看着你……李渝回笑的拒绝道,只是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楚平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渝,目光中洞悉一切。他长长一笑,挥动马鞭。
  马儿嘶鸣一声,拉着马车跑进了绿荫小道深处。
  秦宫大殿,雕刻着五爪黑龙的墨色香炉静静搁置在漆黑的沉木桌上,散发着淡淡的焚香味道。
  在烟雾缭绕中,秦王正一袭黑衣端坐于大殿正上方,神情冷漠的俯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众官员。各个官员均身着黑色官服,头戴黑色的官帽,垂手低头不敢言语。整个大殿都是沉重的黑色,黑色的墙壁,黑色的地板,黑色的人们,令人感到窒息阴冷。
  因此,坐在秦王左下侧的青云道士就格外显眼。他身着淡青色的道服,头发用木簪简单的系着,正平静的注视着下方的官员们,看不出他的一丝喜怒。
  而伺候在旁的赵高暗自偷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青云道士,顿时震惊得僵在一旁。他看见青云道士的桌上放着一面玄镜,上面刻着似蛇似龙的图腾,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秦王照骨镜!秦王将其视若珍宝,形影不离……又怎会落入了这青云道士的手里?赵高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来历古怪的青云道士让自己不禁心生危惧。
  "今日各位臣功还有事需要上奏否?无事退朝。"秦王冷冷的说道,带着一丝不可拒绝的威严。
  "臣……臣等无事。"下面的官员犹豫片刻,还是一起弯腰回答道。虽然这并不是他们内心想要说的话,可面对秦王最近的残暴行径,让忠诚的官员们也只能选择缄默。
  "那就退下吧。"秦王一挥手正欲起身,却被殿外苍老的声音给止住。
  "臣,尉缭特来拜见陛下。"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沉着的走进大殿,更是不卑不亢的直呼秦王为陛下,令百官不觉暗吸一口气。秦王最忌别人称呼自己是陛下,下令百官朝见必须尊其为仙人。即使来人是位高权重的国尉尉缭,大家也忍不住暗自为他担心。
  "国尉身体不适,应该在府邸修养才是。"秦王依旧神情冷漠,注视着已经跪在自己面前的尉缭,冷冷道。
  "臣身体已经康复,多谢陛下挂念。"
  "国尉年迈,请站起来说话。"
  秦王向赵高投去一个眼色,赵高立刻端着一张矮榻来到尉缭身边,恭谨的说道:"秦王赐国尉坐。"
  "谢陛下。"国尉站起身来,弯腰跪在矮榻间。他这时才第一次见到被官员私下称之为'妖孽'的青云道士——只见他清瘦的面容配有一双冷清淡漠的眼眸,神情平静。他没有特别的容貌,也没有独特的魅力,反而有一种清静的感觉……阅人无数的尉缭却看不透他,只觉得他似是青山绿水般静静的存在着,给他心底印下深深的痕迹。
  "国尉专程前来,一定是有要事相奏吧?"秦王的嘴角居然勾起一抹笑意,却令赵高看得毛骨悚然。
  "臣这两年卧病在床,耽误了国事……臣该死!"
  "国尉为我大秦一统天下立下的可是第一等的功勋,朕又怎会为这小事怪罪于你?何况国尉确实年老,偶感风寒也很正常。"
  "臣,谢陛下关爱。"
  这秦王和国尉一问一答,亲密无间的样子反而让静守在身后的李斯背脊渗出冷汗。他太了解现在的秦王,早已不是国尉大人曾经知道的模样,这两年秦王改变得太快,太多,太残忍了……
  "臣,此次前来是想请陛下三思'废除百家独尊法家'的旨意。这旨意下达实施,会激起百姓的怨声载道的!"
  秦王微微一怔,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尉缭的话,而是抛出了一个令众人诧异的话题。
  "国尉,还有诸多大臣都在场。朕想问,你们是否信奉道家?你们信奉谁为最高的神呢?"
  下面的大臣顿时左顾右盼,因不明白秦王的意思,都不敢开口回答。
  "臣,既不信奉道家,也不信奉任何一个神明。臣,只相信陛下。"国尉伏在地上,大声回答道。他低下去的脸却是苍白失色,忽明忽暗。
  "是吗……"秦王顿下话语,停了笑,沉默不语。幽深的眸子却极冷的一转,透出丝丝寒意……
  在大殿寂静无声时,一直缄默的青云道士忽然伸手拿起了秦王照骨镜,用绢绸擦拭起来。他低着头,神色专注,细细的,慢慢的擦拭着,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秦王淡淡的看了一眼青云道士,随后挥挥手,说道:"朕会考虑的,你们都退下吧。"
  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尉缭也重重的磕头谢恩。等他再次抬起头时,秦王和左侧的青云道士早已离开了大殿,他苍老的眼里掠过一抹深深的担忧。
  下朝之后,李斯快步走到尉缭的身边,感慨道:"还是大人在陛下心中的份量重,今日一番话要是从我口中说出,必会招来杀身之祸。"
  尉缭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的走在宫道边。
  李斯还从没见过国尉这副样子,忙问道:"大人已经说服陛下考虑'废除百家独尊法家',为何还如此忧虑?"
  "妖孽,真的是妖孽……"尉缭长长一叹,皱眉说道:"陛下已经被那妖孽彻底给迷惑住了,否则会问信奉神明如此古怪荒唐的事情!"
  "可陛下不是还听大人的吗?"李斯宽慰道。
  尉缭摇摇头,苦闷道:"天降妖孽,国之将亡……那妖孽一日不除,陛下必一日不醒,秦国危已!"
  "可……"李斯想起那青云道士曾救过自己一命,想要替他说上几句好话,却又记起秦王照骨镜出现不久,那青云道士就突然出现在陛下身边,秦王也性情大变……他不得不闭上了嘴。
  尉缭回头注视着漆黑的秦宫,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秦国是我一生的心血,绝不能让它毁在妖孽的手里!"
  深夜,月色清冷。
  寂静的国尉府内有一盏昏暗的烛火若隐若现,一抹素影忽然从侧门走出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屋内的烛火顿时被一阵冷风吹灭,一缕闻不可及的声音从窗边飘出:"非也……非也……"
  次日,国尉府上报秦王,尉缭中风不醒。秦王钦点御医前去诊治,尉缭病情缓和,但不醒在床。

  第42章 迷雾

  马车穿过一条僻静的绿林大道,再向右缓缓行驶三里的路程,一座依湖而建的古城便映入李渝的眼帘。他们这几天日夜兼程,终于来到了吴中郡的边境,鄱阳城。
  此时的鄱阳城正陷入黄昏过后的黑暗中,远处的鄱阳湖边码头遍布,泊满大小船舶,点点灯火,有一种说不出的在繁华中带上苍凉的味道。
  楚平驾着马车慢慢进入古城内,颇为熟悉的走过几条幽静的长街,在一家门外盏着红灯笼的客舍停了下来。
  "先生,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暂住一宿吧。"身着家丁衣服的楚平,跳下马车说道。
  身着书童的李渝点点头,也跟着跳下了马车。两人站在一起,楚平明显是一身英姿飒爽,李渝却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呵呵,今天就住这里。"萧老先生颤颤巍巍的走下马车,在两人的陪同下走进了客栈。
  守在门外的伙计见他们走了进来,连忙热情的招呼道:"三位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
  "既住店也要吃饭。"李渝打量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张空桌说道:"小二,你给我们上几道特色好菜,我们就坐在那里。"
  "哎!客官请坐!"伙计立刻端开长凳,拂了拂上面的灰尘说道:"我先给几位客官倒上三杯好茶。"
  "给我们准备两间客房。"楚平坐下后,淡淡的补充道:"另外再给我们上一道松子鱼。"
  "好的!"伙计迅速给三人沏满茶,再次询问他们的需求后才含笑着朝后房走去。
  李渝接过楚平递来的茶杯,喝上了一口,他这才发现客栈的四周都挂着白布,似乎吊唁着某人一般。
  "小二!"李渝立刻唤来刚才的伙计,好奇的问道:"你们客栈四处挂白布好生晦气,也不怕耽误了买卖?"
  "客官您是刚来鄱阳城吧!?"伙计神情苦恼的埋怨道:"咱们也是做买卖的人,谁愿意干这样晦气的事情!还不是因为国尉大人,尉缭昨个仙逝……秦王下令全国挂丧三日,我们小店也必须哀吊!"
  "国尉……病逝了!?"李渝大惊,失声追问道。尉缭可是秦国开国的赫赫功臣,更撰有著名的兵法《尉缭子》为后人所学习。虽然史料没有明确记载他最后的结局,但野史都说他最后是隐居山林,又怎会突然病故了呢!?
  "没错,是国尉大人病逝了……"见李渝激动,伙计不知所云的重复道:"这是今早官府下达的命令,错不了。"
  "重言,来喝杯茶。"
  听见楚平温柔的声音,李渝也平复心绪,平静的回答道:"原来是这样,真是有劳你了。"
  "哪里,哪里!"伙计搭笑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过去。客官有事随时唤我就是!"
  "嗯。"李渝点点头,注视着杯里的绿茶一时沉默不语。他越来越清晰的察觉到历史的细小事件并不是史料记载的那样发展,难道是流传数千年的历史有误?
  "国尉大人也是年过古稀,老夫听这噩耗也不是太惊讶。毕竟生死有命,谁也逃不过这一步。"萧老先生摸着胡须,感慨道。
  楚平伸筷给李渝夹上一块鱼肉,安慰道:"你也别太过感伤,这也是常理的事情。"
  李渝回头看着楚平,发现他的眼眸深处竟流露出一抹喜悦。他顿时没好气的瞪着楚平,说道:"也不见你流露半点悲伤。"
  "他和我非亲非故,我干嘛动不动的就暗自神伤?似个女人一般……"楚平勾勾嘴,回讽道。
  "你……"
  李渝正欲又和楚平斗上嘴,还好被萧老先生劝道:"好啦……大家也都累了,快点吃完都回去休息。"
  "是,先生。"两人恭谨的回答道。
  只是李渝暗自掐了一把楚平的腰,暗自邪邪的看了楚平一眼:看我一会怎么和你算账……
  楚平悄然向旁一躲,对着李渝无奈的笑了笑。
  在三人饮酒闲聊的时刻,客栈外忽然响起稀落的脚步声,夹杂着官兵低声的训斥。随即两名官差押解着十多个流民走进了客栈。
  "小二,来两壶酒!"官差随意坐在一张空桌上,对跟在后面的十多个流民训斥道:"你们到窗户偏僻的地方呆着去。小二!在给他们随便拿点可以吃的剩饭。"
  "好的!"伙计小心的伺候着两位官差,见他们心情不错,便好奇问道:"两位大人这是要前往何处去?"
  "押解他们去郦山服刑。"一个官差回身瞧了眼已经走到角落的流民,回答道:"你快给我们上点好菜,日夜赶路饿死爷了!"
  "哎!我这就去!"伙计转身正要往前走,却忽然猛的撞上一个男子,"哎呀"的叫唤了一声。
  李渝等人的目光早已落在进来的官差身上,只见门外走进一个身躯魁伟,脸上刺有墨字,受过黥刑的男子。他来到官差的桌面,说道:"官爷,今晚吃什么?"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底气十足,根本不危惧那两个官差。
  "你要吃什么自己掏钱点,别站在我们面前转悠!"官差指指身后,硬声道。只是他命令的口吻里流露出一丝怯意。
  "我可是你们押解的犯人,官府怎能不负责我的吃喝?"那男子赖着不走,反而有逼迫的味道。
  "小二!给他上一样小菜!"官差似是害怕,妥协的说道:"你到一边去,离我们远点!"
  "一个菜我根本吃不饱……"
  这男子得寸进尺的行为令李渝不由刮目相看,他挑挑剑眉,暗自对楚平说道:"这男子看上去很有一番能力,身体也很健壮。"
  "嗯……"楚平凝神注视着男子,附和地点点头。
  李渝悄悄掐了下楚平的胳膊,低笑道:"这身材跟你倒有一拼了。"
  "我哪有他那么魁梧……"楚平没听出李渝的讥笑,眼里却有几分欣赏。也是,在这个时代男子崇尚的阳刚之气,而不是阴柔美。
  "本爷已经给你点上一道小菜,已是破例!你若还不满足,找其他的客人去!看他们是否愿意请你一顿!"脾气再好的官差也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微怒道。
  那男子淡淡的扫了扫四周,而后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悠然自得也不再寻两个官差的麻烦。
  而李渝对此人颇为欣赏。在三人吃完饭菜离开时,他来到那男子的桌边,掏出一锭银子,对他欣赏的笑了笑。
  那男子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微笑的点点头,接过银子对伙计喊道:"小二!给我上一壶好酒,两斤牛肉!"
  李渝也不在意那男子的粗旷行为,回笑的点点头,跟着楚平走上了楼梯。
  伙计给他们准备的是两间相邻的客房,都是坐北朝南的最佳朝向。
  两人来到客房前与萧老先生晚别后,李渝一进屋内就从背后环抱住楚平的腰,笑道:"你刚才说我什么来这?"
  李渝因为来自现代,思想自然是十分开放。他在两人独处的时间里经常当面跟楚平调情,更是直接的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爱意。楚平开始还十分不习惯李渝的热情爱恋,经过一路上渐渐的潜移默化,他也慢慢的默认了李渝出格的动作,回以的只是无奈的宠溺。
  "我只是实话实说……"楚平牢牢抓住在自己身上摩挲,不安分的双手,转移话题道:"你刚才对那位刺黥的男子可是另眼相看,临走时特意给他了一锭银子。"
  "我对他……"
  李渝故意拖长话音,只说了一半。楚平顿时转过身来,轻抬他的下颚,笑道:"你敢……"
  李渝满意的勾勾嘴唇,说道:"我只是觉得在秦王暴政的时候,还有人能不畏惧官差……倒也挺少见的,况且我见他眉宇间有股正气,不像是凶神恶煞的人。"
  "他眉宇间有股正气!?"楚平惊愕的瞪着眼睛,讥讽道:"那是一股匪气!亏你还长有这么一双好眼睛。"
  李渝墨黑的眸子慵懒抬起,眼里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光亮——现在细细回想,去郦山服刑又受过黥刑的男子……莫非是他!?李渝的眼里再次闪过光芒。
  楚平这时从怀里掏出一个用丝绸包裹的东西放进李渝的手心里,温柔的说道:"你打开看看。"
  手里的丝绸此时还有余热,肯定是楚平一直揣在怀里的重要东西。李渝拉回心神,好奇的看着楚平,看见他的目光暖如春风。
  "你打开看看。"楚平再一次催促道。
  "什么东……"李渝假装满不在乎的揭开丝绸,看见丝帕里放着一个手镯,是用最好的羊脂白玉打造而成,上面还刻有精致的暗纹。
  "喜欢吗?"
  "……"李渝怔怔的看着手里的手镯,脸上逐渐僵硬,最后微怒道:"你把我当作女人了是不是!?居然给我这个东西!"说完,他一把将手镯狠狠的塞进楚平的手里。
  楚平不解的看了看手镯,又抬头看了看李渝,疑惑的问道:"你不是喜欢这东西吗?"
  "我怎么会喜欢女人带的玩意!"李渝断然否决道。
  "可是……"楚平踌躇半天,细细问道:"上次我们去东街时,你去首饰店不就是为这个手镯而不高兴?"
  "你……"李渝眸子一转,心里的火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浓浓的轻笑,"你以为……呵呵!我去首饰店根本不是为手镯去的。"
  "那你是?"
  李渝又从楚平的手里拿回那个手镯,将它在烛光下仔细打量,言语间尽是喜悦。
  "我当时是想定做这种样式的两枚戒指,根本不是带在手腕的手镯。"
  "戒指?"楚平仿佛也猜到些什么,神情瞬间温柔许多。
  "我母亲故乡有个习俗,彼此相爱的人给对方带上戒指就会相守一生,永不分离。"李渝凝视注视着流露盈光的手镯,语气平静的回答道:"只可惜我家太穷,好不容易积攒的银子都送给怡红院了……只有以后在给我们订作一对。"
  楚平听着神色激动,最后伸手扳过李渝的下颚,狠狠的将他搂在了怀里。
  感到下颚一阵痛楚,李渝皱眉不悦道:"你给我……"还未说完,他的双唇便被楚平用力的撕咬吮吸起来,两人的青丝缠绕在一起,昏暗的烛火下燃起一股情欲的味道。

  第43章 迷雾

  呵……哼……
  寂静的夜色中,两具赤裸的身体在床第间交缠着,滚烫的呼吸似是盛开的浮靡之花。
  "你……你给滚开……"楚平一时失误反被李渝压倒在身下,他紧张的立刻急声喊道,却被一双熟悉的双唇封住了口,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在他喘息之际,只感到令自己燥热不安的双手在自己的下体故意挑逗抚摸着,欲望的火焰迅速燃遍他的全身,楚平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呻吟声。
  李渝含笑的注视着他染满情欲的重瞳,继续在楚平的分身揉捏起来。他这数日和楚平的相处,早已将他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的部位知道得一清二楚。
  "唔……"楚平伸展脖子,不满的低声呻吟起来,炙热的分身迅速在李渝的手中坚挺。
  "小声点……先生可在咱们隔壁呢……"李渝的舌头在楚平的向前两点用力吮吸,唇角勾起一抹坏笑。
  楚平很快便招架不住李渝的攻势,意乱情迷的扭曲着身体,断断续续的说道:"别……别闹了……"而那双折磨人的手却根本不肯放过他,楚平只感到一阵又一阵的颤栗从胯下袭来,他不禁四至紧绷,扭过头去,眉宇间隐约渗出汗水。
  "啊……唔……"压抑,细碎的呻吟不断在楚平的嘴里溢出,在他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时,忽然感到一阵痛楚从腿间掠过,自己又一次被李渝压在了下面……
  "你!"楚平痛得拧紧眉头,骂道:"给我滚开!"
  李渝无辜的盯着羞恼的楚平,俯下身封住楚平的双唇,腰间却不断挺动,将那炙热缓慢而有力的一次次挺入,撤出。他不是不愿意事先把后庭的前戏做足,可楚平非常的固执……想到这,李渝的眼角淡出无奈,他根本不让自己碰那里,又一次不经意的碰触到居然被他狠狠的一脚踢下榻去……
  后庭早已被李渝发掘,楚平在忍过干涩的痛楚后,一阵熟悉的颤栗似闪电般袭来。他顿时浑身一颤,原本僵硬的呻吟也变得低哑,充满了弄弄的情欲。身体不由自主的酥软下来,配合着李渝时快时慢。每当自己的那一点被炙热重重碰撞后,楚平的背脊仿佛有一道电流在全身荡漾着……他的每一处关节都酥软无力起来,只有迸发的情欲在胯下泛滥,令他挣扎的抓破了床单,颤栗的不断喘息着。
  夜色撩人下,浓厚的爱欲充斥着两人的全身,沉迷的意识卷入了情欲的漩涡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帘照耀在沉睡的脸庞,赤裸在榻上的楚平慢慢醒来,他注视着散落满地的衣裳,又微微挪动了下身子,顿时胯下传来熟悉的痛楚。楚平不觉尴尬的绷着脸,起身收拾起自己的身体。他又一次被李渝挑逗的压在下面,即使他不愿面对可榻上狼狈的痕迹却清晰的写明了一切。
  李渝在楚平挪移身体的时候也跟着醒了过来,他翻身坐起,帮楚平拾起地上的衣衫,讨好的笑道:"我伺候你穿衣吧?"
  "不用。"楚平拿过衣衫,自己独自穿了起来。
  李渝披上内衣,连忙弯腰帮楚平系着衣带,低笑道:"你不用每次起来都给我一副相同的苦脸吧?老看,老看的我都习惯了……"
  "你……"楚平话语微顿,说道:"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
  "我知道……这不是那感觉来了谁还想那么多不是?"李渝使出一贯的伎俩,双手紧搂着楚平的腰,撒娇道:"我要真的脑子清醒,说明我不够爱你不是?"
  楚平被李渝这么一抱闷气早就散去,他无奈的扳开李渝的手,回答道:"你来铜镜前自个穿衣,我帮你梳头。"
  因为李渝穿衣速度明显比楚平慢上一大拍,他们也彼此默契的养成了楚平帮李渝梳头的习惯。
  李渝端坐在铜镜前,注视着镜中那张温柔似水的眼眸,唇边不禁勾起一抹甜蜜。甚至楚平梳发时拉扯头皮的痛楚,都令他自己感到幸福温暖。
  等两人整理好衣衫,走下楼时正巧又碰见了昨天那名男子在和官差大声谈论着什么。
  "吃完快走!我们还急着赶路呢!耽误了时辰大家全都得掉脑袋!"一个官差在桌边大声催促道。
  那男子咽下一个馒头,回答道:"你们走得太慢!我几步就赶上你们了!"
  "你不过是要去郦山服刑的流民,神气什么!"
  "那官爷你可不知道了吧!"那男子站起身,对李渝咧嘴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少时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在受刑之后会被封王赐爵!如今我到壮年果然犯秦法遭黥刑,可不是言中了算命所言?"
  "你还真把那算命的话当作真!?"官差讥笑的摇摇头,朝客栈外走去,"黥布!吃完快点给我跟上!"
  黥布一拍衣裳,仰头走出客栈,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
  他果然是汉初的三大名将之一的英布!李渝的目光追随着那摸远去的身影,神情甚是激动。
  楚平也欣赏的点点头,感慨道:"不愧大丈夫也!"
  李渝在激动中慢慢拉回心神,回头朝楚平投去温柔一笑,却对上他那双特有的重瞳眼眸,一丝隐隐的不安瞬间掠过他的内心。李渝连忙转过头去,强行挥散去那抹不安,不愿继续深究下去。
  楚平没有注意李渝的异常,他让李渝去牵过马车,自己则上楼请萧老先生下来。
  三人在客栈用完早饭,便再次坐上马车,朝吴中奔驰而去。
  而李渝一路上和楚平谈笑风生,很快就将刚才浮起的那丝淡淡的阴影挥之脑后,沉浸在一片甜蜜中。
  栎阳城是吴中郡最大的城市,也是长江贸易必经之道,乃秦朝沿江重镇之一。
  城门于寅时启开后,商旅农民争相出入城门,李渝他们的马车也跟人群缓缓驶进了栎阳城。
  城内景色别致,河道纵横,楼阁都依水而建,中间由石拱桥相互连接,因此形成了水、路、桥浑然一体的格局,一派恬静古朴的水城风光。
  楚平驾着马车翻过几座石拱桥,再沿河岸走上一炷香的功夫,便在一座挂有'楚府'牌匾的府邸停了下来。只见楚府四周绿树环抱,外面的门院也建得简单别致,很有一种清幽宁静的味道。
  "先生,我们到了!"楚平跳下马车,笑道。
  当他爽朗的笑声在楚府外响起时,紧锁的铜门立刻打开了,一个身着沉蓝衣裳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过来,恭谨的笑道:"小的正惦记着公子呢!没想公子已经回来了!"
  李渝搀扶着萧老先生走到中年男子身边,对他微笑的点头示意。
  "这两位就是公子书信里提及的萧老先生和唐公子吧!?"中年男子连忙对萧老先生弯腰行礼。
  "先生,这是我们楚府的管家,张管家。"
  "呵呵,老朽在此打搅数日,还望多多海涵。"
  "先生能来可是我们楚府的福气!前几天,范先生还念叨着您呢!"
  张管家走到一旁,带领着三人走进了楚府大门。
  "老夫也很挂念范兄,不知他现在何处?"
  "先生来得可真不巧!范先生和老爷前天出门去了,可能最近几天才会返回。"
  "没关系,老夫在这里等他!"萧老先生朗朗笑道:"多年未和他在棋局上厮杀过,这次一定要好好和他过过招。"
  李渝见萧老先生眉开眼笑,也附和的轻轻笑出声来,只是他的眉宇间萦绕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忧郁。
  四人来到后院时,楚平开口问道:"先生是否依然住以前的墨阁?"
  "还是墨阁,老夫喜欢那里的湘妃竹呀!"萧老先生乐呵呵的答应道。
  "先生和范先生都一样,都爱看那湘妃竹。"管家含笑的伸手一指左侧,说道:"公子,萧老先生就让小的带他老人家过去吧。您要小的整理的剑阁已经收拾好了。"
  "剑阁?"萧老先生瞅了眼楚平,低笑道:"那可是你住的地方,莫非也让重言住那里?"
  楚平勾勾嘴,说道:"剑阁有很多空的客房,我打算就让重言住那里。"
  "看来你们关系很不错嘛!"萧老先生又看了一眼李渝,笑道:"去吧,去吧。老夫有张管家陪着就可以了。"
  "是,先生。"李渝两人在答谢过萧老先生后,转身朝对面的小路离去。
  而等他们渐行渐远,慢慢行走的萧老先生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的两抹背影。随后他又不可闻及的长叹一声,转身继续朝墨阁走去。
  两人走进僻静的竹林,楚平拉着李渝的手一边介绍着楚府的结构,一边领着他走进了一个幽静的庭院。庭院长有大片大片的蔷薇,花丛深处现出一角挂着风铃的飞檐,微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重言,我已经吩咐下人给你准备了最好的房间。"楚平推开木门,顿时温暖的阳光照亮满屋,荡漾着丝丝暖意。
  "我很喜欢。"李渝微笑的点点头,回答道:"楚平,你住在哪里?"
  "就在你隔壁。"楚平神秘一笑,走到右墙角的一幅落地画卷前,掀开画卷笑道:"我们以后有事,可以从这里悄悄过来。这秘密谁也不知道。"
  李渝惊讶的望着那扇隐蔽的小门,低笑道:"没想到你也有挺可爱的时候。"
  "呵呵,是我闲来无事时的恶作剧,没料到现在倒排上了用场。"
  "有先见之明。"
  李渝含笑的搂住楚平的腰,忍不住又想要挑逗他一番,却被楚平轻轻的抓住不安分的手,听见他说道:"重言……我……"
  "什么?"李渝抬头细眼弯弯的问道。
  "没什么。"楚平垂下眼睫,迅速掩去眼眸里的犹豫,而后温柔的勾起李渝的下颚,说道:"今天我在府上还有事情要处理,我们的事先缓缓好吗?"
  李渝以为楚平刚才是因为自己的调戏感到羞涩,于是轻薄的笑道:"白天我们两的事情可以缓缓,晚上的事情可得我说了算。"
  "你真是我命里的妖精……"楚平在李渝光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无奈道:"可以听你的,不过你得记住我说过的话。"
  李渝故意勾勾嘴,勉为其难的说道:"算了……谁让我这么爱你呢?我从了你就是……"
  明明是他每次压在自己的上面,他居然还一副委屈的模样让楚平哭笑不得,只能柔声说道:"你一路奔波肯定劳累,现在屋内休息一会。剑阁内是不允许有下人出入的,很安静,好好睡上一觉。"
  "你这就要去处理楚府的琐事?"
  "没办法……"楚平宠溺的摸了摸李渝的脸,说道:"你去睡吧,我忙完就马上回来。"
  "嗯……"李渝依在门旁,目送楚平消失在大片大片的蔷薇花丛里才关上了房门。
  果然,这几天楚平都一直忙碌着楚府的事情,只有到了深夜才会回到剑阁和李渝温存一番。而李渝一路上的日夜赶路早已是打破了他正常的生活习惯,于是他趁楚平无暇陪伴自己的时间,选择的是躺在榻上沉沉而眠,一副慵懒的神态。
  过了三天,远出有事的范先生也回到了府上。李渝则不得不整理好衣衫陪着萧老先生前去会见,楚平却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不在府中,让他有一丝愠恼。
  李渝特意换上一身新衣,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墨阁外。他还未走进大门,就听见依稀有爽朗的谈笑声从窗内飘来。
  李渝再次伸手抚平了自己的头发,拍拍身上的灰尘才放轻脚步走了进去。毕竟这范先生在楚平的心里有特别的分量,他很想在那位老人面前博得一个好影响。
  "先生,早。"李渝绕过屏风,恭谨的弯腰问候道。
  "呵呵,重言快来这边坐!"萧老先生招呼着李渝坐在左下角的矮榻上,含笑道:"范兄,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爱徒,重言。"接着他又对李渝说道:"来,见过范增,范老先生。"
  李渝顿时僵直的站立原地,内心似五雷轰顶,手脚透心冰冷。

  第44章 迷雾

  李渝特意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衫,将头发紧紧盘住梳理得规规矩矩才满意的走出房间,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墨阁外。院外碧绿的湘妃竹在春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声,他刚踏上石阶便听见有一阵阵爽朗的谈笑声从窗户内飘出。
  李渝停下脚步,再次伸手抚平自己的发髻,拍拍衣角下浅浅的灰尘,他才放轻脚步,安心的走了进去。毕竟这范老先生在楚平的心里有特别的分量,李渝很像在那位老人面前博得第一次见面的好感。
  绕过屏风,李渝立刻弯下腰,恭谨的轻声问候道:"先生……"
  萧老先生循音望向行礼的李渝,见他今天穿着格外细致得体,不觉眼里滑过一道淡淡的痕迹。他顿了下,随后招呼着李渝坐在左下角的矮榻上,笑道:"呵呵,重言不必过于拘束,快来这边坐。"
  "谢先生。"李渝抬头谢道,终于看见了听说已久的范老先生。他端坐在萧老先生的对面,一头蓬松却又浓密的白发下,前额高高的,深陷窄长的脸颊衬托着他睿智犀利的黑眸,此时他正静静的打量着李渝,投射出一种冷若冰霜又无比锋利的精光,流露出老人饱经岁月千锤百炼的智慧。
  "范兄,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爱徒,重言。"萧老先生接着又转过身,对李渝说道:"重言,来见过范增,范老先生。"
  刚走到矮榻边的李渝顿时僵直的呆立原地,内心似五雷轰顶,手脚透心冰冷。
  "重言?"见李渝忽然神色茫然,萧老先生加重语气,沉声唤道。
  "在下重言,见过范老先生。"李渝机械的回礼道,而他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坐吧。"范老先生右手挥动,和蔼的说道:"重言在老夫面前不必过于拘束。我和你先生是多年的好友。"
  李渝愣愣的俯身坐在矮榻上,心脏一阵阵发颤,仿佛有一把刀尖在上面慢慢的刻下一道深深的裂痕,他几乎可以听见清晰的刀刻声。
  萧老先生注视着李渝忽明忽暗的脸颊,微微皱起眉头,回头对范老先生解释道:"重言近日受了风寒,有些失礼之处望范兄切莫见怪。"
  "怎会呢!重言抱恙还专程来见老夫,老夫甚是欣慰。"范老先生又看向李渝,见他依然木愣的坐在那里,也不在难为他,自己继续和萧老先生交谈起之前的话题。
  这一次会面李渝很失态,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两位老人异样的目光,脑海里唯一充斥着的是楚平那双重瞳眼眸,耳边不断响起的是'范增'两个字。
  重瞳眼眸、范增、项籍……项籍天生重瞳眼眸……
  与范老先生的会面后,李渝茫然的从墨阁一步一顿的朝外走去。他只觉得脚下仿佛是踩在刀锋上那般,刺骨的痛。可那痛楚根本无法掩盖,甚至淡去内心撕裂的感觉。他缓缓的凝视着苍蓝的天空,空洞的眸子里流露出无言的悲哀。
  他早已发现楚平眼睛的异样,可是自己内心却本能的,不!根本是故意的不愿意去面对,不敢去碰触……怕那梦一碰就碎一触即化……李渝看见空中细小的微尘在风中挣扎吹散,他一步步的,沉滞凝重的向前走去,如同走向宿命的终点。
  楚平就是项籍,就是和虞姬演绎千古绝恋的西楚霸王项羽……李渝强克制着身体的颤抖,紧咬牙齿,唇边硬是勾起一抹笑意,他争得过虞姬吗?他强得过历史吗?他可以改变这一切吗……或许!李渝猛的停下脚步,瞬间又绝望的摇摇头,惨淡一笑,痛楚的闭上了眼睛。
  夕阳似血,李渝驱步向前。漫长的青石路,仿佛要走一生那么长。这是有微风拂过,花香若隐若无地游弋于风中。
  他愣了一下,不自觉的抬首向前望去,却看见蔷薇丛中站立着一袭灰衣,那深邃的轮廓和阳刚的容貌赫然烙印在李渝的心里。看见他温柔的双眸,李渝的心开始砰砰直跳,呼吸变得急促,脸色顿时苍白。
  "重言,范先生没为难你吧?"
  李渝怔怔的注视着楚平从花丛中走来,他想要转身逃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无法控制的伫立在原地。
  "你不舒服?"楚平伸手刚碰触到李渝的肩膀,就感到他身子一颤,似要躲避自己。
  "……"李渝开口回答,但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在强抑制住心里的悲哀后,他对楚平微笑的摇摇头,躲开楚平的右手走进屋内。
  楚平紧跟进来,扣上房门。他紧盯着李渝的眼睛,追问道:"重言,你……"
  李渝给自己倒上一杯清水,微微颤抖的端起茶杯闭眼喝了一口,心里不断的对自己问道:走……还是留下……
  "你没事吧?"见李渝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语,楚平担忧的搂住他的腰,柔声问道。
  李渝退后一步,也没挣开楚平的束缚。他此时的心绪终于逐渐平复下来,敛去所有的情愫,笑道:"楚平这个名字不是你的本名吧?"
  "不错。"楚平根本没有打算隐瞒李渝任何秘密,他歉意的回答道:"我本名项籍,是楚国大将项燕的后代。为了躲避秦军的搜捕,我才随叔叔项梁隐姓埋名,改名楚平。"
  残酷的事实在楚平的嘴里一字一句清楚的吐出来,李渝的心里反而掠过一丝轻快,他平静的说道:"你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我?"
  "我们相聚就立刻遇上陪先生日夜兼程,一时没有时机告诉你。"
  "回到栎阳城,你也没有告诉我。"
  面对李渝的沉着冷静,步步逼问,楚平心里忽然升起不安。他敏感的察觉到李渝的躲闪,对自己的故意躲避……楚平顿时紧张的搂抱住李渝,低头撕咬起他的双唇,不愿面对他那双冷冷的眼眸。
  楚平吻过来。李渝伸手挡住他的唇,却被他亲吻着手指。
  李渝不甘的抽开手,视线恰恰落在那双炙热的重瞳,痴恋的目光如同一股电流透过空气袭遍他的身心。
  "别……"为了抑制住自己失控的声音,李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楚平停下动作,静静的凝视了李渝一会。忽然,他勾勾嘴唇,更加用力的搂抱住李渝朝软榻而去。
  李渝被楚平推倒在榻上,那双熟悉的手正开始解开他的衣带。
  "别!"他向后退缩,本能的抓住楚平的手,阻止道:"别这样!"
  楚平的眼眸里早已燃起欲火,他没有注意到微微颤抖的声音,还以为李渝的拒绝只是以前挑逗的一种暗示。他继续剥开李渝的衣服,亲吻着白皙的肌肤,低语道:"你真是我命中的妖精,即使要我的性命我也愿意交托给你。"言语透着浓浓的情欲,但已是发自肺腑的情深意重。
  李渝顿时停下肢体的挣扎抗拒,他直直的盯着那双重瞳眼眸,内心的世界开始龟裂。
  "我……不要……"他艰难的自语道,声音断断续续。他无法平静下来,快要失控了,眼里纷杂的情愫纠结得他几乎无法喘息,心脏似正在凌迟般的痛楚着。
  "你不要,可我要给。"楚平温柔的吮吸起李渝的双唇,在耳际畔低语道:"而且时间是永远,一生一世。"
  李渝心里颤抖,他闭上眼睛躲避那道炙热的目光。
  他也愿意将自己的生死托付与他,一生一世。可是他能阻挡住历史的前行的步伐,他可以改变楚平传奇悲壮的一生吗?他不能……可他依旧愿意生死相随,生生世世。可是这一切无法对楚平诉说,只能任其在心中烂掉……李渝痛楚的勾起嘴唇,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只是毫不反抗的让楚平翻过自己的身体,任他在身上爱抚摩挲着。或许,什么都别想就是最好的选择……或许,项籍历史上真的爱过一个叫唐羽的男子。只是那男子早年先逝,才会有后来的他和虞姬的绝世相恋……
  "唔……"痛!李渝忽然感到自己的后庭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甚至能听见被异物撕裂的声音,里面有一道液体流出,肯定是血。他竭力闭紧嘴唇不溢出一点声音,手指深深的抓住床单,任由楚平在体内抽动撞击着。
  楚平深知其中的厉害,他抑制住自己的欲望,爱抚着李渝的肌肤,柔声问道:"受得住吗?"
  李渝回头灿烂的笑道,故意挑逗的激怒道:"我可比你厉害多了。"
  楚平怎甘自己被他这么奚落,见他笑若春风,顿时顺从着自己的欲望抽动起来。
  李渝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被狠狠的穿透,跪着的膝盖在榻上不断打颤……他感到自己的整个人要被尖刀顶穿般,不休止的剧痛居然令他勾起了一抹笑意。这刺痛如髓的剧痛可以淡去他内心撕裂那针扎般的痛楚,他终于可以喘口气,否则自己的双眸真的会出卖了他伪装的平静。
  两人一场疯狂的情欲后,逐渐平息下来的楚平看见床第间白浊中全是血,立时心疼的搂抱住瘫倒在榻上的李渝,不断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停下来……李渝的心又开始作痛起来,他垂下眼睫避开楚平的温柔,含含糊糊的说道:"不疼的……真的一点都不痛……"
  楚平吻着李渝的眉眼,贪婪的亲吻着。李渝一动不动,他根本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忽然,李渝感到自己的右手被轻轻抬起,食指间带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心里轻颤,他很清楚那是什么,却没有睁开眼睛看上一眼。
  "重言,你看看喜欢吗?"楚平柔声问道,言语中尽是期待。
  李渝这时才不得不睁开眼,赫然看见一枚温润的白玉戒指带在自己的食指上,上面精致的暗纹中刻着一个'羽'字。
  "我回栎阳城没告诉你自己的本名,是想等你带上这枚戒指时在亲自告诉你。"楚平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他的食指上也带着相同的一枚戒指,不过刻的字却是'重言'二字。
  李渝怔怔的盯着指间的玉戒,只听见楚平继续低语道:"这个'羽'字将会是我的字。等我成年加冠时,我将给自己取字'羽',到那时要别人都叫我项羽。"
  一瞬间,李渝浑身都僵硬了。他的眼眸中竟有些湿润,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是如何,但他对楚平的情确实在历史上抹下了深深的一笔。世人都称西楚霸王叫项羽,而很少直呼他的本名项籍。这也意味着,楚平即使遇见了虞姬也绝没有忘记过自己,他肯定早已将自己烙印在灵魂深处。
  字羽……项籍,项羽……李渝撕裂的心痛渐渐缓和下来,他也深深对视着楚平,眼里染满了柔情。
  "你就知道你会喜欢的。"楚平看出李渝眼里的喜悦,不觉再次深吻住他的双唇,自语道:"你我如这对戒指,永不分离。"
  李渝也忍不住回抱住他,他什么也没想,只是遵从着自己的内心热烈回应着。
  楚平很快便沉醉在激烈的吮吸里,等他最后缓过心神时,才发现他一时不慎,又反被李渝压在了身下。
  看着李渝眼里染满欲望,楚平担忧的轻推开他,说道:"你才那个……还是别……"
  李渝的身体确实剧痛,但比起刚才他内心的痛楚根本不算什么。现在的他什么都不去考虑,只是跟着身心爱抚着楚平的身体,他感到内心空虚,急于想要从楚平那里弥补着什么。
  "你……唔!"没有任何征兆,下一刻李渝的分身便进入了楚平,剧烈的抽动起来。楚平痛得紧拧着眉,不解的回望着微闭眼睛的李渝。他今天怎么如此粗鲁……是不是刚才自己……"嗯!"又一阵剧痛从下股袭来,痛得他渗出冷汗。
  李渝伸手紧扣住楚平的肩膀,让楚平动弹不得。
  不一会,楚平的身体开始发抖,发出模糊的呻吟声。他感到今天李渝似要无休止的索取自己,他有些危惧的想要挣开束缚,但是李渝仍然不放过他,那双手的力气大得他都感到剧痛。渐渐的,楚平再也不能忍受了,他的分身被李渝揉捏着,承受着一波波狂喜的浪涛却无由发泄。
  "啊……啊……"楚平的身体早已尝尽了这颤栗的快感,他在李渝异常挑逗的攻击下,忍不住微启的口中,发出闻不可及的啜泣声。
  李渝猛的抓住楚平的腰,在挺入的同时更是重重的向后拉动。在深深的插入下,楚平第一次忍不住尖叫,猛力摇着头请求李渝停止攻势。
  李渝的内心却空虚的想要把楚平全都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他用力摆动腰杆,不断的自语道:"真的会永远不离开我吗?"
  楚平被一波又一波快感窒息得听不见一切,他只是言语含糊的回应着。而他的言词不清,更引来李渝进一步的所求。
  顿时急速高升的快感促使楚平抬起下颚,咽喉不停颤抖的喘息着。
  李渝的动作时而强又急速,时而柔由缓慢……
  楚平情不自禁的配合着李渝的摆动,在也抑制不住啜泣的呻吟,急促呼吸声也变成了隐隐的抽泣。
  "不……行……了……"
  "放开……我……"
  突然,楚平猛的大声尖叫,开口求饶道:"啊……我受……唔……我受不了了……"
  "你会永远不离开我吗?"
  "不……不会……"
  楚平的身体抽搐着,处于疯狂的沉醉状态。
  这样的快感持续了好久,李渝才最终释放了自己的炙热,放开了楚平。脱离欲海的楚平神情恍惚,无力的瘫爬在榻上,大声的喘着气。
  这一天,李渝反复的如此索取楚平好几次,多得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他才坐起身静静的注视着沉睡的楚平,双眸里虽隐隐有些纠结但更多的是被柔情所覆盖。李渝支着胳膊看了楚平很久,最后才站起身来。他穿上内衣,走到不远处的木架旁,拿起上面的一壶竹叶酒痛饮起来。
  李渝沉默的坐回榻边,将壶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酒精刺激着舌头,带着一种独特的味,和以前自己喝的很不一样。李渝想,似乎更清淡,更苦涩……或许这才是竹叶酒真正的味道。

  第45章 迷雾

  春去夏来,剑阁内殷红的蔷薇花早已凋零。而屋后的长廊边绿柳垂落满地,池里的荷花恣意绽放,是炎热的夏天乘凉的好去处。
  在大片大片的荷叶深处,有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手持长戟,在池畔侧身双臂舞动。长戟每一刺都似是刺破空气,四周的花叶纷纷掉落;每一斩都散发凌冽的气势,即使数步之远的李渝也感到那冷冷的寒气。
  李渝斜依在长廊一角,手中握着酒壶。他正怔怔的注视着眼前的楚平,静静的感受着不时袭来的霸气,眼神慵懒而又淡然。
  长戟顺力猛的刺向旁边一颗粗大的槐树,树叶顿时发出'沙沙'声,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楚平屏气停下手里的长戟,满意的打量着散落一地的花叶,随后他才收回长戟,转身朝李渝走去。
  "你怎么又在喝酒……"楚平远远就闻道一股酒气,他不觉皱起眉头,向神情懒散的李渝伸过手去。
  李渝向左微侧,悄然躲开要夺取自己酒壶的右手。他仰首又喝了一口,才对视着楚平,笑道:"我喝酒又没妨碍你,干嘛管我?"
  至从回到栎阳城,曾经很少饮酒的他居然开始沉迷起竹叶酒,说什么味道很独特……可自己根本就品不出任何特别,唯有一股苦涩感。楚平的心里困惑不解,但他也不愿意抚去李渝的好心情,毕竟男子汉大丈夫,喝酒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于是他无奈的叹息一声,搂住李渝的肩膀,低语道:"我不干涉你。只是要注意饮酒伤身,别每天喝得太多了。"
  "你放心好了,我可是百杯不醉。"李渝顺从的躺在楚平的怀里,咧嘴笑道:"我虽比不过你千杯不醉的酒量,但比起常人可是厉害许多。"
  "我知道。"楚平点点头,温柔的笑道:"你的酒量早已让萧老先生瞠目结舌,他不断谈起你那一次在楚府宴会的事情。"
  "呵呵,那不过是小意思。"李渝又打开酒壶,喝上了一口。那一次他在宴会遇见了楚平的叔父,也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项梁。当时他的心情原本还算不错,却被项梁的一番长谈给彻底破坏。此次范增和项梁出门远行,就是看准秦王暴政民心不满,暗地已有不少反秦的流民出现。项梁想借此良机收揽人才,为以后的起义做长远的打算。而那天晚上,楚平也明确的告诉了李渝他内心的抱负,就如历史记载的一样,他是注定驰骋疆场的人,定要推翻秦朝暴政……他的态度坚定得令李渝没有多言一句话。他虽然早知楚平未来抉择的每一步,但真正的面对现实时,李渝本已坚决的心不觉生生痛楚,唯有在宴会上饮酒消愁,想要暂时忘却遥远的烦恼——他沉沦无力自拔,既离不开楚平,也不能改变历史的轨迹……或许,酒是解决一切最好的选择……
  "别喝了,重言……"楚平夺下酒壶,认真的说道:"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说吧。"李渝揽住楚平的颈子,细眼弯弯的暧昧道:"说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楚平当然明白李渝所指什么,这段日子里他们几乎天天缠绵在床第间,李渝的情欲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楚平敛去眼里的羞涩,他抓住李渝的肩膀,紧盯着那双细长微眯的眸子,说道:"我们这几天要离开栎阳城,去涂山一次。"
  李渝立时酒意全消,心里暗潮涌起。去涂山?那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项羽举鼎的故事发生地吗?明明应该是秦王死后才发生的事件,为何现在楚平突然提出要去涂山?莫非……这个事情会提前几年发生?莫非……是司马迁所写的史记真的有误!?否则,为何那么多的细节会有出入!?会不会以后的历史也……李渝的眼眸里瞬间闪出亮光,又转瞬即逝。他很清楚,历史的大事件是没有改变的,楚平的一生也……他不敢去想,他只求自己能呆在楚平的身边,一定会寻找到一线转机。毕竟历史没有一层不变的前行着,他们还有希望,即使希望甚为渺茫他也要博上一搏。
  "重言,你不愿意跟我前去?"见他沉默不语,楚平忍不住追问道。
  "没有,我一定会跟随在你的身边。"李渝勾勾嘴唇,笑道:"就我们两人去吗?"
  "不,应该还会有范先生。或许,叔父也会去也不一定。"
  "不管谁去,你也必须带着我。"李渝吻上楚平的双唇,低语道。
  "别在外面……"楚平紧张的回视四周,低声道:"要是被下人看见不好。"
  "瞧你一本正经的,回到屋里有本事你还是坐怀不乱。"
  面对李渝的讥笑,楚平无声的笑了笑,宠溺的将李渝抱起身来,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屋,然后再吩咐下人给我们收拾行装。"
  "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去涂山?"
  "不知道,听说和以后的起义有关系。"
  走在长廊的李渝忽然停下脚步,怔怔的注视着楚平,神情严肃的问道:"如果江山美人不可兼得,你以后会选择谁?"
  楚平一愣,也严肃的回答道:"江山我不要,我立志推翻秦朝是为自己的双亲报仇。我是亲眼看见母亲死在秦军的手里,而我当时被藏在暗格中,被母亲事先堵住了嘴呼喊不得……"重瞳里燃起浓浓的恨意,过了片刻,他才眸子一清,继续缓缓说道:"而你是将和我一起驰骋疆场的人,根本不是什么美人。所以江山美人我都不会要,只要替母亲血恨后我会陪你归隐山林的。"
  楚平的神情认真,言词发自肺腑。李渝静静的看了他一会,而后微笑的点头默认,无言的跟楚平走在回去的青石路上。
  几日后,两人便在范老先生的陪同下一起坐船,朝涂山而去。
  涂山坐落于会稽城的西南方,山脚边流淌过一条起源于鄱阳湖的余水河,因此坐船前往是最快捷舒适的路程。
  李渝在乘船赶路的这两三天时间里,他从楚平的口中旁敲侧击的知道他们此次去涂山的目的似乎是为寻找某样东西。具体是什么,范老先生也没有跟楚平讲明,只道是一个由青铜打造的鼎。不过,李渝隐隐感到,范增特意亲自前往所寻找的鼎,就是项羽举起的那千斤大鼎。
  木舟顺水而下,行过一片广阔的水域后,船头向右方的一转,很快就进入了涂山的边境。只见岸崖忽然收窄,水流湍急,近岸处屹立着褐色斑驳的巨石,使得水流更像脱了缰的野马,横冲急窜,冲得小舟左摇右摆。
  "小心。"船忽然一晃,让沉思中的李渝不禁顺力向后倾倒。幸好身旁站有楚平,他稳稳的搂抱住了他。
  因范老先生还在船篷内,两人的肢体不敢太多亲密。李渝连忙拉回心神,挣开楚平的拥抱,谢道:"多谢楚平兄。"
  "这里水流湍急,你不熟悉水性最好还是回船篷内休息。"
  李渝没有理会楚平的好意,而是向船头又走上几步。他迎着袭来的冷风,大笑道:"炎炎夏日,能有这等的凉爽夏风,我又怎会错过。"
  站在船尾的老渔夫摇橹,附和的笑道:"两位公子还是别错过这良机,很快我们就要抵达涂山的码头,在没有这怯意的凉快拉!"
  楚平听老渔夫如此一说,也就不再强迫李渝回到船篷内。他走到李渝的身边,两人比肩静静的欣赏着山水景色,享受着夏日的一抹凉意。
  水势逐渐平缓,小船也终于停泊在涂山的码头。
  两人跟随着范老先生走下木舟,快步走进一座古朴的小镇,来到一家客栈歇脚。
  "三位客官请里面坐。"伙计见客人上门,连忙热情的招呼道:"是吃饭还是住店?"
  "你……"楚平正欲开口,却被范老先生挥手打住。范增似是很急迫的样子,他只是简单的吩咐伙计上几样小菜,而没有在涂山停留一晚的打算。
  "先生一路劳累,何不暂时休息一晚在去涂山?"楚平疑惑的问道。
  范增指着窗外,笑道:"现在还未到午时,时辰很早我们如果顺利或许今晚就可以坐船返回栎阳,用不着在这里耽误一晚。"接着他又唤来伙计,问道:"据说涂山最近有一个青铜打造的鼎,你可曾听说过。"
  "听说过,听说过!"伙计接过递来的赏钱,高兴的连连点头,回答道:"客官说的可是那一个高六尺,重千斤的大鼎?"
  "正是。"范增眼睛一亮,微笑的说道:"你可知这大鼎现在何处?"
  "前些日子,涂山来了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他们见那大鼎造型奇特,就把它给搬回涂山的山寨里了。"
  范增一怔,细细追问道:"你可知那山寨位于何处?"
  "客官还是莫去的好!"听这老人有去山寨的意思,伙计急忙好意的劝道:"那群土匪虽说平日还算和气,平日也帮助过山下的不少行人。但土匪毕竟还是土匪,客官可千万别为了那个大鼎冒这样的风险!"
  "呵呵,老夫只是好奇的问问,你过虑了。"
  "原来如此……"伙计松了口气,继续回答道:"那山寨就在涂山的山顶,顺着山路一直走便是。"
  范增满意的点点头,吩咐伙计退去后,他才对楚平说道:"我们一会就去那山寨。"
  "先生!"楚平担忧范增的身体,劝道:"先生年迈,还是让我和重言去吧。"
  "你们去?"范增淡淡一笑,说道:"你们去山寨遇见那大鼎,莫非还给老夫搬下山不成?老夫只是想亲眼看一看那铜鼎。"范增见李渝在场,没有将具体的事情说明,只是态度坚定不容反驳。
  楚平和李渝不由对视一眼,两人心里均暗想:以他们两人的武功,陪范老先生去山寨走一趟应该不会有意外。况且,据刚才的伙计讲那一群土匪还算和气,问题不大。
  于是两人的目光暗自接触后,楚平顺从范增的意思,答应道:"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先生的。"
  "有楚平在,老夫很有把握。"
  范老先生微笑颔首,然后举筷示意两人吃菜。一顿热菜热汤下肚,三人顿时疲劳尽消。付过饭钱,他们立刻起身朝山路前行。

  第46章 迷雾

  涂山并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山,而是以它的山路崎岖、依山畔水出名。这是一处易守难攻,退路甚多的好地方,非常适合建寨屯兵。
  三人沿着弯曲的山路向上前行几个时辰,直到太阳从东到西,他们才看见茂密的树林深处,隐隐显露出一扇高大的木门。范老先生也停下喘了口气,对身边的两人说道:"我来涂山之前已经打听过,这山寨里当家的两人分别是恒楚和于英。这二人也算是当世两个勇猛的将士,只因全家被秦王迫害惨死,才不得不占山为王,做了土匪……"
  楚平的眼眸里掠过光亮,他神情不觉轻松几分,回答道:"以先生而言,我与他们倒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楚平,你若要成大事,不仅应该有重言这样的书生谋士还应该有得力的将士。只有在有能力的将士的帮助下,你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楚平听后非常赞同范增的见解,认真道:"既然今日有幸与他们一会,我定要和他们交上朋友,或许能说服他们帮助自己也未必。"
  范增满意的点点头,眼里甚是欣慰。
  而李渝则静静的站在一旁,微笑的注视着楚平,没有多说一句话。他早已知道后面的事情会如何发展,该来的谁也挡不住,这绝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还是不要多言,自己冷静的寻找出历史略有偏差的原因,那才是以后搏上一搏的根本筹码。
  达成共识后,三人很快就穿过茂密的树林,来到山寨的外面。
  楚平大声高呼道:"在下楚平,想求见贵寨寨主,请前去通报一声!"
  寨内立刻有人回复道:"外面的请稍等!"
  半炷香的功夫,大门被徐徐打开了。一个小兵从里面走了出来,说道:"就你们三人?"他看见来人中居然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感到有些诧异。
  "不错,正是我们三人。"范增有礼的回答道。
  小兵又看了看三人,最后说道:"寨主在大厅有请,跟我来。"
  "多谢。"
  楚平和李渝分别走在范老先生的两侧,有意保护着他,走进了山寨内。
  山寨内空荡荡的,没有士兵操练的声音,偶尔有几个衣着破旧的流民从三人身边走过。
  李渝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的底气又增加几分。看来这恒楚和于英二人只是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根本称不上是有野性的匪军。
  走过长长的石路,三人踏上高高的台阶,便走进了一间放置着几张矮榻的大厅内。屋内的正位上端坐着两人,身材魁伟,眼目间流露着一股豪气。
  "不知三位前来我们山寨有何事?"坐在左边的一位男子站起身来,谈笑中带着谨慎。
  "我等是想前来一见近日出现的那个千斤铜鼎。"范增淡定的回笑道:"听说这铜鼎就在贵寨内,所以特地前来求见。"
  "这山寨且是尔等想来就来的地方!?"坐在右边的男子也站起身,不悦道:"我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来是想见那破鼎。"
  范增依旧神情自若,不过他眼里瞬间掠过的精光却被李渝敏锐的捕捉到。李渝不觉心生好奇,也不知那千斤鼎为何让范增如此的感兴趣。
  这时,楚平接过范增的话,微笑道:"这位范先生是前来看鼎,可我却是特意前来会见恒楚和于英两位壮士的。"楚平言辞有礼,声音却格外的浑厚有力,令刚才不悦的男子不由另眼想看。
  "在下就是阁下口中的于英。"于英瞬间敛去脸上的不悦,对楚平笑道:"请问阁下是?"
  "在下项籍。"楚平没有报出假名,反而直接用真名回答。让李渝一怔,随即又洞悉的勾起嘴唇。
  "项籍!?"于英思索片刻,忽然神色严肃的问道:"莫非项兄是楚国人!?"
  "正是。"楚平有意拉拢这二人,也不隐瞒自己的身份,解释道:"我知道两位壮士深受秦王暴政的迫害,才毅然占山为王,势必与秦朝对立。而在下也与两位有相同的遭遇,我正是楚国大将项燕的后人!"
  听楚平报上名来,两人顿时相互对视,眼眸里流露出认同感。
  一直站在左侧的男子也对楚平回礼,笑道:"在下恒楚,有幸见过项兄!不知这两位是?"
  "这位是我的先生,范老先生。"楚平接着又侧身一直李渝,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重言兄。"
  "范老先生,刚才失礼之处请多多海涵。""重言兄……"
  顿时厅内五人关系亲密不少,在彼此回礼后,李渝才在恒楚的招呼下,坐到了矮榻上。
  "范先生来得可真不巧,那铜鼎如今已经不在我们山寨里。"等大家坐稳,喝了一口清水,于英才遗憾的说道。
  范增放下手里的水杯,追问道:"不知这铜鼎又去了何处?"
  "呵呵,前些日子山下的女娲庙刚刚落成。我们两人见那铜鼎除了上面的图案有些奇特外并没任何的奇异之处,又觉得这么个庞然大物放着占地方,就派手下把它抬进女娲庙去了。"
  "原来是这样……"范增沉思片刻,歉意的说道:"老朽此次从栎阳专程前来,就是想亲眼目睹那铜鼎的模样。听说有六尺高,重近千斤可是真实?"
  "何止近千斤!那铜鼎早就超过千斤!我们二十几个大汉才能抬起来!"
  "是吗……"范增惆怅的轻叹了一声。
  李渝见范增步步逼问这铜鼎,心里不由奇道:这铜鼎莫非是象征天下的九鼎?可也不对呀……九鼎明明被吕不韦收集起,存放于秦宫密室才对。
  恒楚已经和楚平私下交谈一会,两人眉开眼笑,谈得非常投机。见范先生遗憾的叹息,恒楚立刻爽气的笑道:"范先生不必叹气,那女娲庙离我们山寨不远。如果先生愿意,我们兄弟俩愿意陪先生去一次!"
  "这如何使得!老夫自己前去就可以,怎有劳两位壮士!"
  "哎!既然今日有缘和你们一聚,就让我俩尽地主之谊吧!"
  见恒楚坚持道,楚平也对范老先生说道:"先生,难得两位兄台有这份心意。我们还是别抚起人家一番好意才是。"
  范增明白楚平说言的进一步层意是什么,他也不在推脱,说道:"那老夫先谢过两位壮士了!"
  "先生不必客气!趁太阳还未下山,我们现在就去如何?"
  "好,好!"范增连连点头,答应道。
  于是三人在恒楚和于英的带领走下后山,而李渝缄默的跟在楚平的身旁,眼眸里染上淡淡的黯然——历史果然还是沿着主要的路线前行。楚平很快就会将恒楚和于英收揽在自己的帐下了吧……
  他们走过一条隐蔽的小路,翻过一个矮矮的山头,很快就来到一座香火云绕的庙前,庙内供奉着蛇神人首的女娲像。女娲仪容端庄,眉目秀美,右手执矩。上方绘一圆形,内有三足乌,象征太阳。其周围遍布大小不等的圆圈,象征群星。隐含着开天辟地,女娲补天的寓意。
  李渝没有在女娲像前多做停留,跟着众人绕过神像走进殿后,直径来到左边一扇小木屋内。屋内四角散落着修葺残留下来的泥瓦,最中间赫然摆放着一个高六尺,色泽青褐的铜鼎。
  范老先生早已在铜鼎前细细注视着什么,他的眉头不觉皱起,犀利的双眸透着一丝困惑。
  李渝也好奇的走了过去,他伸手触摸着铜鼎,发现鼎已经严重的风化腐蚀,一块块铜锈在碰触中掉落。接着他又收回右手,恍然闻道手指间隐隐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这鼎似乎是从河里打捞上来才对。可如此的千斤巨鼎,在现在简陋的条件下谁又有能力将它打捞出来呢?想到这,李渝的心里不由萦绕上一层疑惑。他的目光扫了扫铜鼎全身,看见一条似蛇似龙的动物刻画在鼎的肚腹处,隐隐有赤红的斑驳。
  "先生,这就是你要看的铜鼎。"于英拍拍铜鼎,咧嘴笑道。
  "这鼎似乎没有奇特之处……"楚平静看了一会,不解的问道。
  "呵呵!项兄你有所不知,这鼎的奇特就在于它的重!"恒楚扬眉笑道:"六尺大鼎,最重也不过百多斤!这数千斤的铜鼎能不奇特吗!?"
  "嗯……"楚平见范老先生一直在仔细观看着铜鼎,以为他老人家是对古物感兴趣。他便不再理会这个相貌平常的铜鼎,对楚平热情的说道:"恒楚兄,你们在涂山占山为王也不是长久的事情……我想请你们下山,跟我一起共谋大业如何?"
  恒楚看楚平说话直接了当,神情真诚。他和于英眼神沟通片刻,才犹豫的说道:"这事……我们还想在考虑考虑。毕竟秦王虽然无道,但他的力量依然很强大。如果没有很强的实力和恰当的机遇,恐怕……"
  楚平早就知道他会说这一番话,于是豪气的笑道:"我并没有打算现在行事,只是想让两位兄台前来助我。等时机成熟,我们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肯定能占尽先机,到时荣华富贵我们共享之!"
  于英开始被蛊惑的动摇,他不停的对恒楚使眼色。而恒楚行事稳重,他依然顾虑重重,但又不好当面拒绝楚平,便婉转的说道:"我还是心有顾虑,如果项兄可以将眼前的铜鼎推倒再扶起,如此三次……那我和于英必定追随于你,共创大业!"
  楚平明白恒楚已经拒绝自己,他对自己能否推倒再扶起这千斤铜鼎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在他踌躇不甘时,目光忽然落在李渝的脸上,看见他正对自己温柔的微笑,一副支持的模样。楚平顿时浑身充满了信心,他朗声笑道:"好!那我试上一试!"
  见楚平真要推鼎扶鼎,恒楚也惊讶的睁大眼睛。那可是数千斤的铜鼎!即使是数匹马也拉根本拉不动!
  范增也站到一旁,注视着卷起衣袖的楚平,开脱道:"呵呵,楚平试试就好,切莫当真。"
  此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相信楚平可以推倒铜鼎,除了微笑不语的李渝。
  楚平来到铜鼎边,先双手握住铜鼎微微用力。立时他低下头,掩去脸色的忽明忽暗,沉默好久,他才忽然大吸一口气,猛的将铜鼎高高的聚了起来。
  顿时屋内寂静无声,每一双眼睛都睁大似是铜铃,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李渝也怔惊的张开嘴,虽然他早已知道结果,但直接面对力举千斤铜鼎的楚平时,他的心还是被深深的震撼不已。
  楚平举起铜鼎片刻,而后稳稳的把它放回原地,对恒楚笑道:"恒兄可要说话算话才是!"
  恒楚和于英早已被楚平的天生神力所折服,两人愣了好一会,才单膝跪在地上,由衷的诚服道:"我们誓死效忠跟随项公子!"这力量已经不是凡人可以拥有的,这是神才配拥有的力量!这样的主人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可去犹豫的,能适逢左右已是福气!
  楚平淡淡一笑,弯腰伸手扶起两人,笑道:"我们都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这万万不可!"于英恭谨的回答道。
  而范老先生已经仔细将铜鼎看了好几遍,他走了过来,微笑道:"你们都是年轻人,自己心中明白就是,平时不必如此拘谨。"
  "是。"恒楚弯腰有礼的回答道。
  "呵呵,老夫亲眼目睹铜鼎,如愿以偿已!"范老先生摸摸胡子,笑道:"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已经黄昏,我看先生还是来我们山寨住上一晚,明天大家在一起启程如何?"
  "如此甚好。"范老先生点点头,答应道。
  大家跟着范老先生走出庙宇,李渝忽然拉住楚平的衣裳,低笑道:"你力气这么大,我以前那个……怎么没有发现?"
  楚平放慢脚步,古怪的回头看了眼女娲像,不解道:"那鼎根本没有千斤重,也就两百斤的样子!是你也可以举起来。"
  什么!?李渝心里大颤,松开楚平的衣袖,缄默的走在众人的最后面。
  ——那铜鼎有数千斤重应该不是谣言,否则于英他们也不会信誓旦旦,更不会传到范增的耳朵里,勾起他的兴致。可楚平不会骗自己,为何那铜鼎在楚平的口中只有百斤重!?究竟是为什么……历史的迷雾越来越蒙蔽他的双眼,令自己不知如何寻找线索……

  第47章 迷雾

  白日隐去,大地也逐渐归于寂静。
  等众人从女娲庙返回山寨时,寨内已经烛火通明,宴会厅的大门口摆放着一坛坛酒,桌上堆满了鸡鸭鱼肉。在恒楚和于英的热情招待下,大家很快坐到桌边的矮榻上,宴会也正准备拉开序幕。
  "明日我们两兄弟就要跟随项公子去栎阳城。今晚大家一定要在山寨好好痛饮几杯,不醉不欢!"于英性格直爽,他站起身来,举杯笑道。
  "今晚的菜肴很是丰盛啊!"范增坐在尊位,也举起酒杯,微笑道:"两位的美意,老夫已经心领。不过这酒……我就饮完这一杯就好,毕竟身子骨不比你们年轻人,老拉!"
  "呵呵,先生能干完这杯酒已经是给于英面子!先生尽管随意便是。"于英仰首将酒一口喝下,随后亮出酒杯,杯内已无一滴酒。
  "于英真是好酒量!"范增望向楚平两人,笑道:"看来今晚你是遇上酒中知己,可以尽情痛饮一番。"
  "哦?"于英双眼一瞪,猜测道:"先生口中所言的想必是项公子吧!?"
  "不止是楚平,重言也是有百杯不醉的酒量!"
  "哦!?"于英顿时仔细重新打量李渝。因为李渝一直沉默寡言,他之前没有将这文质彬彬的书生放在心上过。
  此时李渝也不得不站起身,谦虚道:"在下只是略有酒量,根本无法跟于兄相比。"
  "重言兄客气了!"于英知道李渝是一个文士,肯定凡事都谦卑有礼。他没有继续和李渝恭维,而是唤来伺候在旁的手下,吩咐道:"给这两位公子换酒坛!这小小的酒杯哪里能够喝得尽兴!"
  楚平见自己的桌上已经端来一坛酒,不由侧身对李渝低语道:"重言,你可要少喝点……注意身体才是!"毕竟李渝最近酒不离身,越来越有几分沉迷喝酒的预兆。
  "我知道分寸。"李渝对楚平轻轻一笑,正欲揭开面前的酒坛,却被匆匆走进的小兵给打断了动作。
  "寨主!"那小兵气喘吁吁的站立在恒楚的身边,焦虑的说道:"那人似乎病情加重……怕是……"
  宴会的气氛被来人打断,恒楚皱眉不悦道:"怕是什么?"
  "属下已经按寨主的吩咐散去愿意离去的兄弟。只是前不久被我们半途劫回的那位公子病得不轻,怕是近几日都走不了了。"
  "我们明日就要随项公子离开这里,远去栎阳城,哪有功夫在照顾他!"于英插嘴说道:"你派人把他送下山去,找家客栈住下便是。"
  "哎……"范增挥手,阻止道:"既然他被你们劫回山寨,还是要等他病愈才送下山去。如果半路出现什么意外,可是有损你们的声誉。"
  听范增言之有理,恒楚不由凝神解释道:"是我们有失考虑,差点间接影响到项公子的名声。"
  "恒兄多虑了!"楚平连忙微笑的开脱道:"你们占山为王偶有抢劫,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哎!这也是为了养活近百人呀!"于英大口喝酒,无奈道:"我们平时绝不抢劫贫苦人家,实在生活短缺时才会抢劫过往的商人。那卧病之人,就是不久前被我们抢劫的……如今他又在我们山寨患病,真是愧对于他!"
  "先生,我们可否晚走几日?等那病人康复后在离开也不迟?"楚平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暂时留下最为合适。
  "唔……"范增摸着胡子,缓缓道:"也行。我也打算顺路探访旧时的好友,你我到时在栎阳城相见。"
  因为秦王的'罢黜百家,独尊法家'的旨意正在民间严酷的执行着,这半年已经有不少文学大家被秦军逮捕杀害。楚平是决不能让范老先生冒这样的风险,他连忙拒绝道:"外面局势混乱,先生千万不可单独远行!"
  "老夫会小心行事的,楚平不用担心。"
  "这绝对不可以。"楚平依旧态度坚决的说道:"叔父临行前千叮万嘱,楚平可不能违背叔父的意思。"
  范增知道自己的提议被断然驳回,不觉微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宴会的气氛瞬间有些凝重。
  于英连忙打圆场,开口道:"都是那小子,钟离昧惹出的事!如果不生这场病,又怎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钟离昧!?李渝大惊,他瞬间回忆起自己当年离开丰益城时,明远对自己的再三嘱托:请自己将来一定要多多照顾于他。没想到事情如此巧合,自己竟然在无意间给碰上了!李渝不再沉默,主动问道:"那人到底生的什么病?是否……"
  于英见李渝神情关注,咧嘴笑道:"他本来路途奔波就染上风寒,被我们劫回来又受到惊吓才迟迟未好。大夫说了,他的病没有生命之忧!"
  李渝原本直立的身子也安心的坐回矮榻,他举起酒杯对众人笑道:"大家也不必为此事坏了宴会的兴致。如果此人病得实在不轻,那我留下来照顾他几日也未尝不可。"
  楚平听他突然主动表示自己愿意留下,顿时难舍的盯着李渝,皱眉道:"这怎么行!还是……"
  "哎……这事情我们都说不准,还是下山在请个大夫来看一看。"范增打断楚平的话,淡淡的说道:"我们还是先喝酒,别为这小事坏了大家的雅兴。"
  "还是先生说的在理!"于英立刻吩咐手下下山去请大夫,随后他抱起酒坛笑道:"咱们先好好痛饮一番!等那大夫上山,我们的酒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楚平附和着端起酒坛,却暗自对李渝再次说道:"你休想离开我身边,即使几个时辰都不准!"
  李渝耸耸肩,向楚平投去温柔一笑。不过他的心里早做决定,自己一定要等钟离昧痊愈后才会离开,当年对明远的承诺绝不可背弃。
  空气中逐渐缭绕着浓浓的酒气,原本拘谨攀谈也因为酒精的刺激变得拍肩大笑,楚平和恒楚他们喝成一片,好不热闹。而李渝今晚却破例只浅浅饮了几杯酒,其它时间都微笑着举筷吃菜。
  月色朦胧,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几分醉意,酒宴也接近了尾声。
  范老先生因体力不支,早早的败下阵来,离开了酒宴。李渝则拦住从外面匆匆走进的小兵,将他唤到身边,问道:"可是山下的大夫请来了?"
  "正是。"小兵点头答应道:"已经在门外等候,我正欲通报寨主。"
  "他们正喝在兴头上,你现在去恐怕不妥……"
  小兵抬头向前方望去,只见于英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再回想起之前匆匆闯进时,寨主的神色已经不悦……如果现在又去打搅,肯定会被痛斥一顿。
  在他左右为难时,李渝站起身来,笑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忧。我陪你去见大夫便是,后面如果你们寨主怪罪下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听见有人愿意替自己顶在前面,小兵连忙感激的笑道:"真的是多谢公子!"
  "呵呵,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李渝回头看了眼正在拼酒的楚平,而后转身走出了酒宴。
  在门外和大夫小声低语几句后,李渝陪着大夫在小兵的带领下走过平坦的操练场,走进一片幽静的竹林,来到一间竹舍跟前。
  小兵推开竹门,拿起门边挂着的灯笼。他一边点燃烛火,一边说道:"我们寨主见这里清幽僻静是养病的好地方,特意让这人住在这里。"
  李渝环顾四周,发现环境确实如小兵所言,甚是清静,偶尔有'沙沙'的竹叶声在夜色响起。以此推测,钟离昧应该有比较细致的照顾,病也不会太重才对。李渝想到这,脚步不觉变轻,眼角淡出一抹轻快。
  走上石阶,绕过屏风,一盏昏黄的烛火映入李渝的眼里。八月天正是酷暑难当,前方的矮榻却还是挂着纱帐。躺在里面的病人被密不透风的纱帐所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李渝连忙走近榻边,掀开纱帐,看见一位身着蓝衣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面墙侧躺着。
  这蓝衣……这修长的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李渝怔在原地想了又想,也没抓住回忆中丝毫的线索,只是本能清晰的告诉他,他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感到身边有稀落的脚步声,钟离昧翻过身来,盯着陌生的面孔,咳嗽道:"请问阁下是……"
  这时李渝才看清钟离昧的相貌,虽然他脸颊因发烧而绯红,但也掩饰不住他眉宇间流露的清雅气质,神情和明远倒有几分相似。
  "在下重言,专程请大夫来替你诊治的。"李渝侧身让大夫坐在矮榻,微笑的说道。
  钟离昧配合的伸出右手让大夫诊脉,目光却停留在李渝的脸上。
  李渝也察觉到钟离昧正不断打量着自己,心里增添几分好奇。等大夫探过脉,得知钟离昧只是风寒加重并无大碍,他才松了一口气,吩咐小兵陪大夫出去抓药,自己则留在屋内陪伴钟离昧。
  大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静寂无声,只有李渝和钟离昧两人相互打量着彼此。
  夏风吹动窗户,昏暗的烛火明明灭灭,李渝的头发也被吹得凌乱起来。他连忙伸手拉下纱帐,怕卧病的钟离昧再受风寒。
  隔着纱帐,钟离昧的眼光似乎有些涣散,他平静且肯定的说道:"你……你就是唐羽,唐公子吧?"
  "正是在下。"李渝坐在纱帐外,微笑道:"我知道你受了惊吓,不过既然有我在你尽可放心。等你病痊愈,我会亲自送你下山去的。"
  "你怎么和于英他们走到了一块?他们毕竟身份是匪,和你的身份相差甚远。"钟离昧淡淡的回答道,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李渝看不透他心里对于英两人究竟看法如何,便替他们开脱道:"他们劫你确实不该,但现在他们已经决定去栎阳重新做人,希望你可以原谅他们之前的作为。"
  "我明白,连日来他们对我的照顾,我以前的愤怒已经淡去不少。"钟离昧淡然道,因为高烧他的言词不太清晰,说话也断断续续。
  李渝起身给他倒上一杯清水,穿过纱帐递了过去。
  "谢谢。"钟离昧艰难的坐起身来,接过水杯慢慢喝着,一时间屋内又恢复了宁静。

  第48章 迷雾

  李渝静坐在榻边,注视着神情冷淡的钟离昧,恍然将明远的脸和他重合起来……两人虽然相貌不同,但言行举止真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一副处世不惊的态度。
  "谢谢。"钟离昧的喘息逐渐平息,他递过空空的水杯,微笑道:"重言公子怎会来到涂山这里?还进了山寨?"
  "我是陪范老先生前来看鼎,才偶遇到此……"李渝接过水杯,浅笑道:"楚兄说服于英两人下山,跟他前往栎阳城。而我会在这里照顾你,直到你的病痊愈才会离开,尽可安心。"
  "其实你不必特意照顾我,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剑眉轻扬,钟离昧洞悉的眼神里,浮起一层烟水朦胧。他回笑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对明远的承诺才特别关照我,你完全不用这样……"
  听他提及明远,李渝心里不觉隐隐生痛。他不知道这钟离昧是否知道明远出家当了道士,左右思量,李渝还是决定先瞒着钟离昧不说,等他病痊愈在告诉他也不迟。
  钟离昧见李渝目光闪烁,似是清楚他内心在顾虑什么,便开口说道:"明远在出家前曾经专门来找过我。让我以后遇到任何困难就去找你,说是你一定会竭力帮助我的。"
  李渝不觉一怔,急忙追问道:"你一年前曾经见过明远!?"
  "不错。"钟离昧笑道:"我和他从小关系很好。也可以说,我是由明远一手带大的……因此我们彼此基本无话不谈,基本没有隐瞒。"
  李渝见他唇角轻勾,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喜悦。只听见他继续说道:"你在丰益城的事情,明远都告诉过我。我知道你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奇才,今后一定会有所作为。"
  "哪里,这也是当年明远教导有方。"李渝谦虚道:"不知你最后一次遇见明远时,他气色可好?又说了些什么?"
  "你很关心他,也正如他很关心你一样。"钟离昧幽幽看了一眼李渝,才回答道:"我那时并不知道他决意出家……他见我时一如从前般温柔和蔼,只是再三嘱咐我今后有事一定要去找你,说你会帮我渡过难关。"
  李渝无声的笑了笑,他或许可以帮钟离昧渡过无数劫难,但最后一劫却是非人力可挡……如果韩信因钟离昧造反的历史确实属实,那他也无能为力,他是不能改变历史的进程的……即使他有心去改变,阅世盘的'不干涉原则'也绝不会视而不见。想到这,李渝的笑意变得苦涩起来,他又想起了项羽的乌江自刎,他一定要寻找到历史迷雾的线索,才有机会找出破绽救楚平一命。
  真是矛盾啊……李渝叹息一声,眼眸里掠过一丝黯然。
  "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明远为何会走上看破红尘的道路……"钟离昧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他没有察觉到李渝眼里稍纵即逝的忧郁,自己自言自语道:"他难道就没有牵挂的人吗?那我……又算什么……"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很轻,几乎是不可闻及的浅浅叹息。
  李渝拉回心神,他对面露忧伤的钟离昧安慰道:"你也不要暗自惆怅,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去想。明远闲云野鹤,没有世俗的牵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神仙生活。"
  "呵呵……"钟离昧感激的扯了扯下唇,低语道:"你我俗人,只能懒伴红尘消寂寞……"
  李渝见他们都是围绕着明远的话题在谈,惹得彼此的心情均有些沉重。于是他淡淡一笑,转移话题道:"钟离兄还是好生养病,莫在烦恼已定的事实……否则只会给自己徒添烦恼。"
  "重言兄和明远相处的日子久了,言笑间都有几分明远的影子。"钟离昧抬头,看见李渝笑得云淡风清,不觉感慨道:"真的有那几分神韵,呵呵……"
  李渝眸子一转,低笑道:"我怎么没发现?明远可是一个冷漠之人,而我可是不是那种人。"
  楚平又认真看了眼李渝,随后语气肯定的说道:"你的眼里也有一丝冷漠,深藏不易察觉的淡然。"
  李渝心里轻颤,暗自奇道: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他们两人的话题怎么又谈到明远的身上去了?李渝起身刚将水杯放在桌上,紧闭的门被'咯吱'一声推开了,楚平率先走了进来,于英和恒楚也紧跟其后走进了屋内。
  "你们酒都喝得是否痛快?"鼻尖袭来一股浓浓的酒气,李渝回头笑道。钟离昧现在身体虚弱,如果再被这三人沾染上一身酒气,也不知道他的病会不会受影响。于是李渝接着快步走到楚平的面前,拦住了他的步伐。
  楚平见李渝挡住自己的去路,对那矮榻之人明显有些紧张,顿时心里不悦,他硬声说道:"我们在那里吃肉喝酒,你却偷偷跑了出去!"
  李渝勾勾嘴,低语道:"这里有病人,我们还是到外面去说,好不好?"他已经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醋味。
  楚平对上那双细眼弯弯的眸子,心里的怨气立刻散去不少。他还想坚持呆在屋里时,却感到熟悉的气息涌上鼻息,李渝已经悄悄走上几步,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很近。
  "……"楚平瞪了眼李渝,转身无奈道:"于英兄。夜深风寒,我们去院外说话,免得病人受了风寒病情加重可就麻烦。"
  "也对,也对!"满嘴酒气的于英大声说道,三人最先走出了竹屋。李渝则对钟离昧告别后,才扣上竹门,慢慢走了出来。
  "那人病情如何?大夫怎么说?"等李渝从竹舍走出,恒楚立刻开口问道。
  李渝答道:"大夫让我们安心,他只是伤寒严重,多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于英苦恼道:"可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哪有功夫在照顾他?"
  站在一旁,神情不悦的楚平接过话来,缓缓道:"我们明日还是按原定计划启程,至于他……麻烦两位兄弟派一个忠实可靠的部下照顾他,等那人病愈离开在去栎阳城与我们汇合。"
  恒楚思索片刻,点头同意道:"项兄此法甚好!我看就这么办!"
  于英也跟着答应附和起来。李渝虽然依旧执意要自己照顾钟离昧康复为止,但在外人面前,他也不好驳回楚平的颜面,只好点头默认道。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四人在解决这件棘手的麻烦后,于英两人与楚平两人话语告别,而李渝则在楚平的陪同下朝客房的方向走去。
  两人走进一条幽深僻静的竹林小道,不远处一间竹舍内透出昏黄的烛火,照得青石路昏昏暗暗。
  李渝目光扫了扫四周,见四处无人便一把搂住身边的楚平,低语道:"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楚平停下脚步,也双手拥抱住李渝,严肃道:"除了那人的事情,其它都可以商量。"
  "瞧你一副吃醋的表情,像个女子一般。"李渝伸手勾起楚平的下颌,讥笑道:"我跟他根本就没什么,你别胡思乱想。"
  "我还从未见你对人如此上心过……"楚平剑眉一挑,不满道:"我以前患雪盲时,你也对我满是抱怨,根本不是现在这态度。"
  "你居然还把那事放在心上!"
  "当然!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印在心里,谁也磨灭不去。"
  李渝停止唇边的讥笑,眼眸里迅速升起一抹柔情。他双手勾住楚平的颈子,柔声解释道:"钟离昧的大哥是钟离牧,也就是萧老先生曾经跟你提及过的明远。"
  "明远?"
  李渝顿时感到自己的腰被楚平用力的抱住,隐隐作痛起来。他立刻向前贴住楚平的身子,埋怨道:"干嘛呢!?搂得那么紧,我的腰都快被你搂断了!"
  楚平浅浅一吻李渝的双唇,歉意的说道:"好久没和你这样在一块了……"
  "我也是……我都快忍不住了……"李渝的手指开始在楚平的身上揉捏,爱抚起来,漆黑的眼眸里染满了情欲。
  楚平双手扣住李渝的肩膀,顺势把他压在一颗粗大的绿竹上。他压抑着身体里燃烧的欲火,低语道:"你疯了……这是在外面……"
  "我看过了,四处根本没人……"李渝舔舔嘴,挣开楚平的束缚,瞬间封住了他的双唇。彼此开始疯狂的拥抱亲吻起来。
  '咯吱'一声,身后的绿竹因为两人激烈的热吻爱抚被硬生生折断。
  顺力将李渝推倒在地的楚平,不觉惊醒道:"你真要在这里……这可是……"
  "莫非你怕了不成?"李渝已经揭开了两人的衣带,他故意讥讽楚平道。在野外调情,干这种事情的刺激,他在现代可是乐此不彼,那种享受绝不是屋内可以获得的。
  "你说我怕不怕?"楚平邪邪一笑,用力把李渝压在地上。他的一只手滑过李渝的腰部和臀部,最后到了李渝的大腿内侧。
  李渝在楚平的爱抚下,轻轻动了一动,选择了一个最佳的享受姿势。
  "这次算便宜你……唔……下次得我在上面……"
  李渝的声音逐渐低哑。数月的疯狂做爱,楚平已经掌握了他身体每一处敏感的部位。他的身体很快被挑逗起来,欲火侵入了四肢,喉咙发生了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你和明远有什么关系吗?你这么关心那个钟离昧?"
  楚平的手抚过的地方,变得滚烫。李渝感到分身燥热,他不满的扭动身子,催促道:"他算是我的先生。快,快点进来!"
  顿时,一阵痛楚从胯下袭来。李渝还未来得及皱眉,他的身体很快就适应了楚平的坚挺。李渝忍不住身形后仰,配合楚平的抽动起伏着。
  "唔……"
  也不知道他禁欲太久,还是楚平今天太过凶猛。两人在沉重的喘息声中,李渝已经达到了高潮的边缘,而楚平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甚至故意折磨自己,迟迟不让自己发泄。
  "你……啊……"
  李渝刚开口就被楚平狠狠的撞击一下,电流般的颤栗让他的腿也痉挛了起来。
  楚平俯身热吻着李渝,不理会李渝一边断断续续的啜泣,一边呻吟难耐的哀求,更加用力的一遍又一遍抽动着。
  体内阵阵颤栗酥麻,让李渝猛的全身抽搐,唇边也溢出尖叫声,然后就像全身力气用尽般的,全身虚脱瘫软在地上。而此时,楚平也紧跟着李渝达到了巅峰,低吼一声,终于泄了出来。
  两人在这一场疯狂的做爱中,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那间竹舍已经熄灭了烛火,依稀有轻轻的咳嗽声。

  第49章 迷雾

  经过一场暴风雨般的洗礼,李渝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整个人虚脱的倒在地上,任由满头的青丝散落四周。
  楚平生怕李渝因地寒生病,连忙搂抱住他,温柔的抚平他凌乱的长发。
  "你的肌肤竟比女人还细腻……"楚平触摸着李渝肩胛处的肌肤,轻叹道:"我可是真是捡到宝贝了!"
  李渝听楚平将自己和女子相提并论,顿时拍开他的手指,假怒道:"少跟我提像女人的事!我平生最恨这个!"
  "呵呵,我说的可是事实……"楚平对李渝的愠恼视若不见,他继续伸手抚摸着李渝的肌肤。手指忽然在那一抹红痕处停了下来,楚平仔细端详一番,最后惊讶道:"咦!?重言,你颈子内侧的那枝无名花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李渝早就发现自己的情花,九天梦已经完全绽放……正是花开最鼎盛时的模样。他离开楚平的怀里,站起身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那花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以前你没有看清楚罢了。"
  楚平仔细想想,他也确实记不清那天下午,李渝颈子上的无名花究竟是什么模样。
  "你下午举的那铜鼎,真的只有两百斤重量?"在楚平沉思之际,李渝已经穿衣衫,随口问道。
  "确实只有两百斤重。"楚平的心神瞬间被那古怪的铜鼎给吸引,他皱起眉头,补充道:"我举起铜鼎的时候,看见鼎的底部有个圆形的图案。"
  "是什么样的图案!?"李渝急忙追问道。
  "那圆形差不多有铜镜差不多大,底部刻着一条似蛇似龙的图案。"楚平摇摇头,笑道:"其实这图案并不奇怪,奇特的是居然刻在鼎的底部。这又有谁会看见?"
  李渝怔怔的想了一会,他更加决定要在涂山多停留几日。一方面是为了照顾钟离昧,另一方面他想要再去一次女娲庙,亲眼看看楚平说的那个图案。
  "楚平,我想在涂山多住上几日。"
  "你还想着那钟离昧!"楚平立时停了笑,不悦道:"我会让于英多派几个人照顾他,你尽可放心。"
  "我答应过明远,将来有事一定会好好照顾钟离昧。"李渝轻言细语的解释道,语气却非常坚决。
  "你……"楚平吐了一个字,把下面准备脱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重瞳眼眸里恢复昔日的沉稳冷静,他认真的问道:"那时你不过才几岁而已,明远真的是你的先生?"
  "真的是。"李渝对上询问的目光,也认真的回答道:"我家本来贫寒,是明远见我有几分才气,特意让我去钟离府读书,我才能有今天的机遇。所以明远对我恩情甚重,当年我答应过他要照顾钟离昧,那我一定要办到。"
  "可是我已经派人专门照顾,你也不必……"楚平语气逐渐软了下来,态度也没刚才那么强硬。
  李渝马上侧身搂抱住楚平的腰,低语道:"我亲自照料和外人照顾完全是两码事。你也不希望我以后被人说我不遵守承诺吧?"
  楚平轻叹一声,无奈道:"我在你面前真是……哎!罢了,我们在涂山多停留几日便是。范老先生那里,我会亲自去说的。"
  "嗯。"李渝浅笑道:"你折腾我这么久,得负责送我回去。"
  楚平明白李渝唇边的笑意,他宠溺的说道:"你就不嫌累吗?"
  "今天我还没吃你呢……"
  楚平忍不住尴尬的笑了笑,抓住李渝的手朝前方走去。
  次日,天还未泛白露,楚平就从榻上坐起身来。
  李渝依旧慵懒的躺在矮榻上,半眯着眼眸,懒散道:"这么快就走?"
  楚平整理好衣衫,回身摸摸李渝的脸庞,柔声道:"再不走,可真走不了了。"
  "瞧你……"李渝抿嘴,勾起一抹讥笑。
  楚平坐在榻边,一边穿鞋,一边笑道:"我一会还要去找萧老先生,提前跟他说我们多留几天的事情。到时我们当着于英和恒楚面说起,也用不着惹出多余的麻烦。"
  "那你先去吧,我过会在起来找你。"
  "我就知道你贪睡。"楚平伸手捏捏李渝脸,低语道:"你先睡吧,时辰还早呢!不过记住早点起来,别让大家就等你一个人。"
  "嗯,我知道分寸。"
  李渝浅浅一笑,注视着楚平叩门离开后,他才再次闭上眼睛,沉沉而眠。
  等太阳升起,李渝起身走出房门,来到大厅时,他正看见范老先生神情不悦,楚平在一旁皱眉不语。
  "范先生早。"李渝连忙走上前去,恭谨的问候道。
  范增咳嗽一声,淡淡的说道:"重言,你来得正好。楚平说想要在涂山多住上几日,可是你的意思?"
  李渝看出范增的目光冷冷的紧扣着自己,他谨慎的回答道:"因为昨晚大夫前来看过钟离昧,说他的病情需要再静养几日。我想留下照顾他,等他病愈在走。"
  "据楚平讲,这钟离昧是明远的三弟?"
  "不错。明远早年有恩于我,如今他弟弟患病,我也没有丢下他不管的道理。"李渝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范增顿了一下,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扫,说道:"老夫也很明白你的处境。只是单单的照顾一日,何必将大家都留下来?山寨中有不少愿意追随楚平的士兵,让他们多留一天,人心也就越涣散一天。"
  李渝明白范增是执意要今天就离开涂山,他顺着话乖巧的答道:"这是重言考虑不周……大家还是启程前去栎阳城,我一人留下便是。"
  "这怎么行!"楚平立刻反驳道。
  范增挥挥手,沉声道:"楚平,重言他都明白道理,为何你在关键时刻反而糊涂呢?"
  "先生……"
  "这事情就定下了。"范增不理会楚平的低语,对李渝微笑道:"重言你就在涂山好生照料钟离昧,等他身体痊愈再回栎阳城也不迟。"
  "谢谢先生成全。"李渝也知道范增说的在理,他点头答应道。
  "那就好。"范增摸着胡子,笑道:"你们都去准备吧,一会就立刻启程。"
  "是……先生……"楚平不甘的回答道。
  于是两人暗地又一番亲热缠绵后,李渝陪着楚平来到山寨门口,目送着众人远行。
  "你真的坚持要留在这里?"楚平最后争取道。
  李渝坚定的说道:"我就在这里待上几天,很快就会回去找你。"
  "那你早点回来……"楚平依依不舍道:"我会在栎阳城等你,咱们不见不散!"
  李渝唇角勾起一抹温柔,低声应道:"不见不散!"
  楚平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渝,悄悄抓紧他的手片刻,才转身快步离去。而李渝则注视着那抹熟悉的灰衣追上于英他们,逐渐消失在树林从中,很久,很久……他才独自离去。
  在李渝的细心照顾下,钟离昧的病情很快好转,身体也渐渐强健起来。
  李渝趁照顾他的几天日子里,又专程去过一次山后的女娲庙。他在殿后的小屋内,再次仔细察看了铜鼎一番。这铜鼎确实如楚平所言,重不过两百斤,鼎底刻有一个铜镜般大小的圆圈。圆圈内雕刻着一条似蛇似龙的动物,上面残留着斑驳的漆红,似乎原形应该是一条赤色的蛟龙。李渝蹲在地上,细细琢磨半天也没看出这铜鼎有什么古怪。毕竟在历史上,关于上古时期的传说里都有关于龙的记载。而且根据现代考古的发现,时间越久远的古物上面雕刻的龙越类似与蛇的形象。这也就是龙在人们口述的千年时光中,逐渐演变的必然历程。
  对于铜鼎的探索,李渝感到有些沮丧,不过也有令他惊喜的事情:六七天后,钟离昧的伤寒已经基本痊愈,他坚持不再让李渝特别照顾自己。而李渝与楚平虽分别短短数日,但思恋却与日俱增——曾经玲珑剔透的心,好似雪落成泥,不见天日,深陷情网不能自拔。所以李渝也没多做坚持,次日便陪同着钟离昧走下涂山,打算立刻返回栎阳城。
  两人走进山下的小镇,钟离昧在马车驿站停住,对李渝感激道:"这几日多谢重言兄的照顾,真是费心了……"
  "不必客气,你是明远托付的人,我肯定会尽心照顾。"李渝回礼道:"不知钟离兄以后欲往何处?"李渝知道钟离昧跟钟离府关系不和,如果以后有事要去寻他,还真得问清楚他的住处。
  钟离昧朗声笑道:"我前些日子和季布兄在殷通府谋事,如果重言兄回到会稽书院,一定别忘记来看望我!到时我定要将季布兄介绍给你!"
  季布!?看来历史的主要细节还是不变的进行着……李渝微笑的颔首,心里却暗自想着:正如史料记载,钟离昧和季布在殷通府做幕僚,后来项羽起义杀殷通,两人也跟着归顺项羽。依现在的情势发展,自己和这钟离昧的关系正如明远所言,两人今后会密切相关,经常来往的。想到这,李渝不由佩服起明远高瞻远瞩,将事情看得很远,很透彻。
  "在下回书院时,第一个探望的定是钟离兄!"李渝笑道。
  钟离昧和李渝相处多日,对他心生好感。两人又一次长谈告别后,钟离昧才坐上驿站的马车朝会稽城奔去。李渝则走到码头,坐船逆水而上,向栎阳城赶去。

  第50章 迷雾

  李渝在短短数日就赶回栎阳城,自然是让楚平喜出望外。日子依旧如往常一般缓缓流逝,白天楚平处理楚府内部的事务,李渝则躺在榻上贪睡不起;而晚上两人在剑阁内亲热缠绵,似有说不完的痴恋。范老先生在楚府停留的时间不长,他没过多久就和萧老先生出了远门。两位老人云游四方,项梁又忙于应付外面的诸多琐事,因此李渝两人在这段日子里过得甚是自由快活。
  日月如梭,转眼间又是桃花绽放的时节,而李渝和楚平相遇至今也三年有余,李渝今年就满十八岁,楚平则马上要到成年加冠的年纪。同时,秦王颁布的'罢黜百家,独尊法家'的命令突然中止,在民间哀声怨道的焚书坑儒事件也跟着告一段落。李渝对秦王忽然中止焚书坑儒的举动还迷惑不解之时,秦王又做出一个令他更加困惑的行动——秦王开始频繁的巡游四方,刚开始他还会经常驱车前往内地的各大郡县,到后来他只是不断的沿着海边城市巡游,更数次派人出海寻仙,自己甚至每次还要亲自坐船出海停留一番。
  李渝疑惑的叹息一声,他能给自己的唯一解释就是:或许……秦王真是到了求仙入魔的地步了……
  楚平进门就看见李渝眉头暗锁,一副沉思忧愁的模样。他走上前去,从伸手抱住李渝的腰,问道:"想什么呢?让你如此惆怅?"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李渝反过身,也搂住楚平的腰,笑道:"我在好奇秦王的举动,太不符合常理……根本不像是当年一统六国的君主该有的举动……"
  "他求道成魔,早就没有丝毫的理性了……"楚平的眼眸里瞬间升起一抹恨意,他沉声道:"秦朝暴政,这天下迟早会大乱的!到时我一定要为母亲报仇雪恨!"
  李渝对上那道坚定的目光,唇边不觉勾起苦涩的笑意,转瞬即逝。
  楚平停顿片刻,随后拉回心神,他这才道出刚刚准备要说的事情。
  "范老先生和萧老先生昨晚都已经回到楚府,今天吩咐让我们过去,说是有事情要谈。"
  "嗯……"李渝眸子一转,来到铜镜前仔细打理衣衫,说道:"楚平,你帮我重新梳下头吧。"
  楚平见李渝的头发并不凌乱,奇道:"你这模样挺好的,干嘛还专程整理一番?只是去见两位老先生,又不是外人。"
  "那也马虎不得。"李渝微笑道,却没有将内心的忧郁告诉他。李渝在这数月里曾见过范老先生几面,虽然范增对自己依旧和蔼可亲,可他能敏锐的捕捉到范增偶尔流露出的冷漠,甚至他有时怀疑那冷冷的目光简直是就是厌恶……因此李渝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怕自己一时举止不当让范增更加不满。
  楚平在他的坚持下,重新将李渝的头发紧紧盘上,梳理得非常正式规矩。
  "你这架势好像要去见的是栎阳城的太守。"楚平放下木梳,讥笑道。
  李渝抓住楚平的手,直径向外走去。
  "别在逗留,到时去晚了先生会怪罪我们的。"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那当然……"李渝对身边的楚平温柔的笑道。他在这世上什么也不怕,唯独害怕的是牵涉到楚平的一切……
  两人走过大片大片的蔷薇花,绕过青石小路,便走进了墨阁院内。屋外碧绿的湘妃竹在春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声,屋内却一片寂静,没有以往常有的阵阵谈笑声。
  两人不解的对视一眼,而后踏上石阶,穿过屏风来到两位老人的面前。
  "先生……"李渝和楚平弯腰,恭谨的问候道。
  "呵呵,都过来坐吧。"萧老先生朝左右两边的矮榻分别指了指,微笑的招呼道。
  "谢先生……"李渝在萧老先生的示意下坐在右边的矮榻上,楚平则坐在他的对面。李渝忽然心里隐隐不安,他预感今天似乎有意外的事情会发生。因为两位老人还从未如此严肃过,甚至专门安排他和楚平分开坐……毕竟他们以前都是紧靠的坐在一块。
  "老夫今日让你们来,是有件事情想和你们商量。"待两人坐稳,萧老先生继续说道:"如今秦王的政令已经停止,会稽书院也开始逐渐恢复,急着要老夫这两天立刻回去。老夫和范兄之前商量过,决定让楚平留在栎阳城,毕竟他也快年满二十,到了离开书院的年纪。而重言还是跟着老夫回会稽书院,继续在书院研读兵法。"
  李渝一怔,他听出萧老先生表面上是和他们商量,实际上是早已做出决定,定要将他们两人分离。李渝沉思片刻,打算暂且将此事后延,等萧老先生先回会稽书院,以后再想办法。于是他恭谨的说道:"学生明白先生的一番心意,只是家母现不在丰益城,也未找到具体的住所……学生与家母的联系都是通过楚府书信,在下是否可以晚走一步?等自己和双喜会面后,在回会稽城?"
  未等萧老先生回答,范增接过话语,微笑道:"此事重言不必担忧,你与你母亲的书信我会亲自派人送去会稽书院。萧兄身体年迈,回会稽城还是身边多一个人委托。"
  李渝见两位老人都有意让自己和楚平分开,顿时心情复杂,一时沉默不语。
  楚平以为李渝不得不离开栎阳城,立刻急道:"范先生,萧先生回会稽城我可以让于英和恒楚护送他回去!"
  范增咳嗽一声,打断楚平的话,说道:"重言是会稽书院的弟子,萧老先生的爱徒,护送萧兄回去理所当然。再说,他亲自见过双喜,以后也是要回会稽书院的。"
  "可我也是会稽……"
  范增对楚平的反驳有些不满,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楚平,缓缓道:"你很快就年满二十,加冠后你就不必去书院研读,这是历代的规矩。"
  "先生……"刚刚缄默的李渝也再次开口,神情平静的说道:"我与家母分别以来都是通过书信来往,和照顾家母的双喜在这一年里只仅仅见过一面……弟子想亲自见上他一面在去找萧老先生。家母身体不好,重言甚是担忧。"现在越说越没有机会,自己还是先让萧老先生离开,走一步算一步……李渝定下主意,暗思道:万不得已,自己大不了不回会稽书院,在栎阳城暗地住下就是。
  范增听李渝说得在理,端起水杯慢慢喝上一口清水,没有表示是否同意。
  而萧老先生的目光在李渝两人的脸上早已扫了又扫,他此时开口笑道:"范兄,重言的母亲确实身体不太好。我看还是依他的意思吧,我先行一步,他过些日在回会稽书院便是。"
  见萧兄也替他们两人说话,范增不好在多做坚持,他放下水杯,微笑道:"也罢,就让于英先护送萧兄回去。过些日子我还要再去一次会稽书院,到时我陪着重言一块来见你。"
  "呵呵,如此甚好!"萧老先生摸着胡子笑道:"重言,你看这事就这么定下,如何?"
  李渝对神情不满的楚平暗暗投去一个缄默的眼神,自己站起身谢道:"重言谢过两位先生。"
  "呵呵,今日楚府来了新到的碧茶,大家都来品品看。"
  范增唤来下人,给每人都换上了刚沏的碧茶。大家开始谈笑起当今的野趣杂谈,不过每人的眼里都深藏着一抹淡淡的忧虑。
  等正午的太阳升起,李渝和楚平才从墨阁慢慢走出,彼此的心里都沉闷压抑。
  回到剑阁,楚平停在殷红的蔷薇花边,踌躇道:"你真的要去会稽书院?"
  "你想让我回去?"
  "当然不是!"楚平断然反驳道。
  李渝见楚平神情紧张,居然没听出自己话语中的笑意。他不由勾住楚平的颈子,温柔且坚定的说道:"我不会离开的,你放心好了。"
  "我们可得想个对策才是。"楚平松了口气,搂住李渝,柔声道。
  李渝吻住楚平的双唇,低语道:"别担心,实在不行我在栎阳城悄悄住下……你每天晚上来看我便是……"
  楚平一怔,紧紧的抱着他,说道:"这是最后的办法,太委屈你了……让我再想想……"
  李渝闭上眼睛,亲吻着楚平,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不委屈,真的一点也没关系……从我决定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刹那,我就不在乎这些凡尘琐事。自己退一步,又有何妨?只要不是违背历史的关键事情,我都可以不在乎,不介意……
  萧老先生果然急于赶回会稽书院,次日他便收拾好行囊,准备坐上马车朝会稽城而去。
  大家都一早来到在楚府外与萧老先生告别。
  与众人一一惜别后,萧老先生拉过站在身边的李渝,低声说道:"重言,你真的决定不跟老夫去会稽书院?"
  李渝平静的说道:"学生过几日就会前去拜见先生的。"
  萧老先生的眼里掠过一抹忧虑,他对李渝沉声道:"重言,你熟读兵法,不过经书还是读得少了些。"
  李渝不解的抬头看着萧老先生,只见他表情严肃,认真的说道:"你在栎阳城后面的日子里,有空抽时间读一读战国六国的历史。"
  "是,先生。"
  "回来老夫会询问你。"萧老先生走到马车边,低语道:"先从魏国的历史读起吧……特别是魏襄王卷。"
  "是。"李渝大惊,表情依旧平静的目送萧老先生远去。他心里确实暗潮涌起,魏襄王卷……萧老先生不是在暗指魏襄王和安陵君的故事吗!?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龙阳恋情的记载!李渝的神情顿时忽明忽暗,他终于明白范老先生和萧老先生执意将他和楚平分开的原因:原来这两位老人早已明白他们的事情,只是碍于颜面没有点破!他要和楚平在一块,看来真的只有走最后一步,自己暗住栎阳城才行。

  第51章 迷雾

  在随后的日子里,李渝一改昔日慵懒贪睡的习惯,他开始暗自在栎阳城四处游逛,寻找最佳的住所。同时范老先生则时常召唤楚平前去闲谈,吩咐些琐事让他去处理,有意将李渝和楚平两人分离开。
  经过数日寻找,李渝也终于相中一处地段隐蔽的好住处。当他神采飞扬的回到剑阁,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清水,便被门外'砰砰'的敲门声给惊扰。
  "进来。"李渝放下水杯,对门外的人唤道。也不知此时来的是何人?李渝心里奇道:平时剑阁是禁止下人出入,而楚平最近忙碌也不会在午时这个时辰回来才对。
  身着沉蓝衣衫的张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对李渝微微弯腰,笑道:"重言公子,范老先生让我给你带个话,麻烦你抽空去墨阁一趟。先生有要事找您。"
  李渝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阴影,他微笑的回答道:"我这就立刻过去,有劳张管家亲自告诉我。"
  "这是我们下人本分的事情。"张管家催促道:"重言公子是否现在就去?"
  李渝剑眉轻挑,笑道:"当然!麻烦张管家带路。"
  "公子请。"张管家侧身让出道路,等李渝走出房门后他才紧跟上来。
  李渝抬头注视着天边流云,唇边泛起浅淡的笑意——该来的谁也躲不了……范增可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啊……
  李渝熟门熟路的穿过一片湘妃竹,很快就走进了墨阁。他绕过屏风,恰巧看见范增正背对着自己,手里举着一幅画卷。画卷中绘有一名身着素衣的少女,她站在大片大片的桃花树下似是眺望远方。她那长长的青丝,绢一般随意倾泻下来,垂落在颊上。撩乱飞扬的青丝下,是一双清雅的眸子,是极温柔,极淡雅的清黑色,很亮,很柔,似水柔情。
  真是一个绝世佳人!李渝看见过各种风情万种的美女,可此时他也不得不赞叹画中女子的清雅绝伦,世间罕见。
  "快过来重言!"范增放下手里的画卷,微笑道:"老夫正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先生请说。"李渝走进跟前,又暗自看了眼画中人,只见她洁白的长袖描有几枝桃花,冷香嫣然。
  "你看这画卷里的女子长得如何?"范增指着画卷,问道。
  "长得沉鱼落雁,是世间难寻的美女。"李渝仔细端详一番,诚实回答道。而掩藏于衣袖内的手指紧紧蜷缩,手心印出深深的指甲痕迹。
  "你和楚平果然是志趣相投的好友!"范增朗声笑道:"楚平见过此女,也和你说的是一样的话。"
  李渝心里生痛,隐约猜到了什么……他神情却依旧平静,淡淡的说道:"这样的女子,任谁见过也会和在下说的一样。"
  "这是老夫前段日子云游四方,偶然遇见的佳人……你看以此女子的相貌是否能配得上楚平?"
  李渝苦涩的笑了笑,内心更加坎坷不安起来。
  "她与楚平兄确实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李渝不露情绪的回答道:"不过,也要楚平兄自己喜欢才好……"
  范增嘴角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男人都爱美酒和女人,更何况是这样的绝代佳丽,楚平肯定会满意。在说,楚平也到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年纪。你是说是吗?重言?"
  李渝对上意味深长的目光,笑道:"先生说的有理,重言也是这么想的。"微启的嘴唇在空中僵住一会,最后他硬是生生咽下内心急迫的疑惑,唇角艰难的勾起一抹笑意。
  范增的目光在李渝的脸上停留片刻,而后他摸着胡子,笑道:"呵呵,老夫想问你的事情已经问完。重言,你可有事情想问老夫的?"
  "重言没有。"李渝咬着嘴唇,淡然道。他感到脸上的笑容僵硬得隐隐作痛起来,如果再继续谈话下去,他迟早会被范增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于是李渝恭谨的弯腰,询问道:"请问先生是否还有其它要事告诉重言?"
  范增幽幽注视着神情平静的李渝,朗声笑道:"既然你我都没有其他琐事,那你就先且回去休息。"见李渝转身要走,范增有唤住他,缓缓道:"如果楚平去你那里,让他来老夫这里一趟。老夫和他叔父还有事情吩咐他。"
  "是,先生。"李渝低头回答道。
  他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的双眸再也掩不住刚才假装的平静。等他转身走出墨阁,李渝的心终于生生作痛起来,强作掩饰的眼眸里也流露黯然。他害怕那画卷中人就是历史上的虞姬……他当时很想问出心里的疑惑,但又危惧面对事实的真相,长得如此美貌的女子不是虞姬又是何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准备好面对一切,熟知历史的他又有什么可危惧?可当历史的脚步真的走到他的面前,残酷的事实要让自己亲身经历时,李渝这才感到自己内心很脆弱,人是多么的渺小……'虞姬'这个宿命的名字,让他恐惧颤抖着。
  李渝踏着漫漫小路,驱步向前。他走得很轻很轻,很慢很慢……等回到剑阁时,已是夕阳西下,天空殷红似血。
  推开房门,李渝便看见楚平正站在桌边,目光很冷峻的紧扣着自己。
  "范先生说你很早就离开墨阁,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李渝听楚平语气不悦,原本烦躁的心情顿时激起无名怒火,他毫不示弱的回答道:"我只是随便走走,你用得着摆出这副面孔给我吗?"
  楚平顿了一下,冷冷道:"我刚才遇见过双喜。"
  "双喜!?"李渝追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只双喜他谈上几句,他便被范先生唤了过去。"楚平走到李渝的面前,身上散发出一股霸气,他沉声问道:"你和明远的事情根本就不简单,对不对!?"
  李渝看出他对自己心生怀疑,立时大怒。自己和明远根本就是清清白白,而虞姬才会是横在他们两人面前的巨石!范增已经打算让他娶虞姬,难道他会不知道!?他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李渝怒道:"我和明远根本就没什么!反而是你和那个女人会有纠葛不清!"
  "我只是见过那幅画而已,我对那名叫虞姬的女子根本就不感兴趣!"楚平强压下火气,走到李渝的面前,细问道:"明远是不是给你留下过一块玉佩?是不是你平时一直带在身边却从不让我看过一眼的那枚玉佩!?"
  李渝听见'虞姬'二字,瞬间眼神大变。他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根本听不见楚平后面在说什么。脑海里不断涌现的只是画卷中那个清雅绝伦的女子……命运不可抗拒的一步又一步朝他逼近,他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楚平见李渝怔在那里没有说话,以为是被自己点到痛楚,他真的和明远有说不清的关系,就如丰益城当年谣传的那般……楚平心中积蓄已久的无名怒火立刻直往上冲来,他粗暴的撕开李渝的衣衫,翻出那枚羊脂白玉,冷冷追问道:"是不是这枚玉!?上面,上面居然刻有'坐忘'二字!?"
  李渝的心被'虞姬'沉沉镇住了,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渝持久的缄默更让楚平眼里的火焰激烈的燃烧起来。他用力将李渝翻过身,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靠在一起,楚平不甘的怒道:"你敢想其他人!我让你你想想看!"霸道的动作中流露出征服的欲望。
  "唔……"李渝顿时感到后穴传来撕裂的剧痛,他忍不住低吟一声,神智也跟着清醒许多。他的手脚被粗鲁的反扣着,被抓住的部位痛得似要被捏碎一般。李渝承受着楚平粗暴的抽动,唇角却勾起释然的笑意,他通过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击,身体清晰的感觉到楚平强烈的占有欲,令人窒息的发泄。
  两人彼此沉默的跪爬在地上,沉重的喘息声逐渐溢出隐忍的呻吟声。楚平紧紧搂住李渝的腰,配合着分身一次次冲撞与挤压着,白皙的肌肤上出现红色的印痕。李渝的身体很快被挑逗起来,他在一波波颤栗的欲海中抽搐起来,烦躁的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开那痛苦而又甜蜜的源头。
  "唔……"体内的敏感处被楚平故意的反复重重摩擦着,李渝忍不住想要尖叫时,屋外忽然响起重重的叩门声。
  "重言!我是双喜!有急事找你!"
  激烈做爱中的两人顿时一惊,楚平喘着气又迅速抽动几下才离开李渝的身子。
  李渝虚脱的倒在地上,这次粗暴的做爱弄得他身体有些酸痛。李渝回头埋怨的瞪了一眼楚平,两人之间的怒火在性爱中早已熄灭。楚平若有所悟的笑了笑,搀扶起李渝帮他穿衣。
  "双喜,等下!我马上就开门。"李渝迅速穿上衣衫,对门外平静的说道。
  等楚平帮他将头发梳理整齐后,李渝才双手打开房门。
  双喜立刻从外面走进来,他并没有注意到屋内淡淡的精液味,而是开口急道:"你赶快跟我走!你母亲身体非常不好,大夫说撑不过多久了!"
  李渝大惊,不肯相信的说道:"这怎么可能!书信上明明说一切安好!"
  "是唐老夫人不肯让我说!本来还想瞒着你,可我实在是……"双喜皱眉,哀伤道:"我已经和范先生要了两匹马,我们赶快启程吧!这可千万耽误不得!"
  李渝的脸色顿时苍白无色,他来不及跟楚平解释明远的事情,只是转身对楚平说道:"楚平,我得马上走!明远的事情我以后会和你说清楚的!"
  楚平理解的点点头,也焦虑的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就是!"接着他拾起地上的羊脂玉佩,又仔细看了看,才伸手还给了李渝。
  "楚公子怕是不能跟我们一块去,范先生和项先生都要事找你,要你马上过去!"双喜插嘴说道。
  李渝接过玉佩,暗自紧紧抓住楚平的手,坚定的说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一定要记住以前的承诺!"
  楚平难舍的握住李渝的手,久久之后才松开,他承诺道:"我项羽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嗯!"李渝对上那双重瞳眼眸,有些焦虑,有些担忧,更多的是关怀。
  楚平也怔怔的对视着李渝,目光中尽是坚信和温柔。
  双喜看了看李渝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拽住李渝的衣袖,强行分开两人,催促道"唐羽,我们快走吧!"
  李渝这才拉回心神,在楚平的陪同下匆匆赶到楚府外,策马离去。而楚平则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夕阳久久,他才沿着左边的小路,朝叔父的书房走去。
  李渝和双喜策马奔驰在官道上,一路狂奔数里路。等天色白日归隐,夜色笼罩时,李渝才发现他们跑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李渝奇道:"双喜,你们现在是在何处落脚?"
  "淮阴!"
  "什么!?"李渝心中闪过一道阴影,他顿时神情复杂,对双喜怒道:"谁让你去淮阴的!谁让你去的!"
  双喜面对李渝突然的失态,不解道:"是你母亲执意要去淮阴!她说那是她的故乡!"
  李渝立时拉住缰绳,停在官道上,眼眸里染上深深的痛楚。
  "重言,你?"双喜站在前面,疑惑的问道。
  李渝忽然长长一笑,挥鞭朝前方急速奔去。夜色中,泛起一道滚滚的灰尘,路边的树叶在长笑声中纷纷掉落,似被秋风清扫过一般。

  第52章 混沌

  本卷概述:风波迭起—欲
  两匹白马奔跑在平坦的官道上,寂静的深夜里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双喜迎着凌冽的夏风,喘着气紧紧追赶在李渝的身旁。他的脸颊因冷风变得苍白,睁大的眼睛里映出李渝那双黯然失色的双眸。
  "重言!我们跑完这条官道,很快就到淮阴!"双喜似是被李渝痛楚感染,也皱起眉头劝道:"你不要太过悲伤,或许是以前请的大夫医术不行。我们回淮阴,再给唐老夫人请个好大夫!"
  双喜话音未落,李渝的下唇瞬间扯了一下。他眼里的情感犹如浪潮,潮起潮落,反复不息的起伏着,无法压抑,无处可泻。他没有回答双喜的劝告,反而痛苦的闭上眼睛,猛的一挥马鞭朝漆黑无尽的前方冲去。
  他恍然发现,自己以为掌握宿命轮盘旋转的方向,其实他自己不过是轮盘中一颗小小的棋子,深陷其中浑然不觉。就犹如一只蝴蝶,明知火焰伤人,却也无怨无悔的再三扑过去。等谜底解开时,他已经生生被钉死在红尘浮世里,痛的,苦的,不能飞起。
  两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回淮阴时,已经是两天以后。
  李渝骑马跟着双喜走过繁华的街道,翻过一座石桥,走进林木婆娑的小路。他右手始终握着腰间的佩剑,紧抓的手指随着眼前那间竹舍逐渐清晰,越来越颤抖起来。
  双喜来到小路深处,在唯一的那间竹舍门前拉住缰绳。他从马背跳下,对紧跟其后的李渝说道:"就是这!"
  李渝更加用力的紧握住佩剑,他顿了一下,才跳下马背,说道:"你帮我们的马先牵到后面去,我这就去找娘。"
  "嗯。"双喜看着脸上憔悴的李渝,低语道:"你进去前先整理下衣衫,别让你母亲看见你……这副模样,她会更难受的。"
  "我知道。"李渝接过双喜递来的钥匙,强作镇定的说道:"你放心,我一会还要去请大夫,肯定有办法的!"
  双喜叹息一声,在李渝开门走进院内后,他才牵着两匹马向后院走去。
  李渝怔怔的来到左前方的小屋跟前,他伸手要推开木门,却在碰触门的那一刹那停顿住。他的双腿僵直,内心虽清晰的告诉他自己一个注定的答案,但他还是心存一丝期望,也许这只是巧合也说不定。
  李渝站立片刻,才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进屋去。顿时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充斥着他的鼻息,里屋响起一阵阵沉重的咳嗽声。他心里大颤,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朝里面跑去。
  李渝掀开竹帘,立时母亲那张熟悉的脸庞倒映在他的眼里。那张苍白消瘦的脸颊笼罩着一层淡灰色,预示着生命的逐渐流逝。李渝魂飞魄散,扑倒她身旁,悲叫道:"娘!你怎么病成这样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唐氏听见耳边响起朝思暮想的声音,她艰难的睁开双眼,眼里闪烁着难以置信。
  "羽儿,是你吗?"
  唐氏伸手想要摸摸李渝的脸,李渝连忙一把抓住她干瘦的手,回答道:"是我!是羽儿回来看你了!"
  唐氏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颤抖的搂住李渝肩头,怜爱道:"你怎么回来了?你应该跟随萧老先生专心读书才对。"
  李渝忍住心里的悲痛,强笑道:"你病得不轻,干嘛要瞒着我?干嘛不让双喜告诉我!?"
  唐氏喘气连续咳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你只要将来能出人头地,不辜负为娘的期望,娘就今生无憾。"
  李渝明白母亲一直对自己抱有的期望,她甚至可以为自己成才忍下许多事情……李渝苦涩的轻咬下唇,伸手轻轻给母亲顺着气,只看见她摸着李渝的脸颊,问道:"你在栎阳过得可好?萧老先生来信说你很是夸你。"
  "我很好,娘!你尽可安心!"李渝忍悲的笑道。
  "那我就放心了……"唐氏的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神色悠远的自语道:"羽儿,那把佩剑可带在身边?"
  李渝心口有些紧绷,他咬牙说道:"在,在羽儿身边。"
  "拿来给娘看看。"
  李渝拿起佩剑,因手指的颤抖险些滑落地上。他稳了稳心神,才故作镇定的递了过去。
  唐氏接过佩剑,把它拥入怀内,微笑道:"这是你父亲唯一留给我们母子的东西。"
  "嗯。"李渝张了张嘴,想要多吐一个字却痛楚得发不声来。他想要逃避,却根本动弹不能,只能听母亲一字一句的述说着。每一个字都格外的清晰,重重的打在他的心口上,痛得令人揪心,让人无处可逃。
  唐氏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佩剑,温柔的说道:"这把佩剑是你父亲家传之物,他虽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可和唐叔虞是有血缘联系的,算是唐叔虞的后人。"
  "那我父亲可是姓唐?"李渝问道,语气中发出明显的颤音。
  "不是……"唐氏摇了摇头,将李渝内心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粉碎。她浅笑道:"你父亲姓韩,也算是韩襄王的一脉远亲。我怕秦王迫害,才不得已暂时让你改姓唐。"
  李渝在听见'韩'字时,所有假装的镇定与冷静顿时灰飞烟灭。他本能的挣扎道:"那我其实叫韩羽对吗?"
  唐氏轻摇头,柔声道:"你假姓唐的另一个原因是,韩氏乃唐叔虞之后裔,演变而来……这是你父亲当年故意只改唐姓的原因。"唐氏突然感到心口一阵疼痛,她俯身剧烈咳嗽着,唇角渗出殷红的鲜血。
  李渝大惊,失声喊道:"娘!我给你去请大夫!"
  "别……"唐氏拉住李渝的手,平静的说道:"这是痨病,没得治。现在娘快不行了,唯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娘,你只管说!我一定会为你办到!"李渝悲痛道。
  "我要你对我发誓,今后定要出人头地,不辜负娘的心血。这样,我今后也有面目去遇见你父亲。"唐氏紧紧抓住李渝的手,紧盯着李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渝见母亲没有说出让他心神俱裂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娘,我发誓一定会有所作为,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的身体也一定会好起来,会看见羽儿那一天的!"
  唐氏依旧紧抓住李渝的手,面露欣慰,沉声道:"那好,娘要你时刻记住今天的承诺,你就以后就改回真名,叫做韩信吧!信守对为娘今日的诺言!"
  李渝猛的向后一退,跌倒在地。他齿根一阵紧咬,不论摔得多痛,都没有这一句话让他痛得入了心肺。
  唐氏察觉到李渝的失态,立刻转过头,目光停留在那张显露哀痛的脸庞。她颤抖的撑起身,逼问道:"重言,你一定要信守刚才对娘立下的誓言知道吗!?"
  李渝胸口狠狠的巨痛着,那原以为早有准备的心,痛得令人窒息。他垂下眼睫掩去眼里的凄然,而后抬起头认真的说道:"羽儿一定会谨记今日许下的承诺!"
  唐氏轻吐一口气,降低语气说道:"你从此刻起就是韩信,切莫在提及唐羽这个名字。"
  李渝的喉咙似是在被烈火灼烧,他张开嘴顿了顿,才沙哑道:"重言……记住了……"
  这时,双喜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他看见李渝脸上泛白的跪在地上,连忙走进搀扶住他,低语道:"唐羽,你快起来!唐老夫人的病情也许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么严重。"
  而唐氏听见李渝再一次对自己承诺,她悬挂的心终于落下,强支撑的身体也颓然的瘫倒在榻上,气若游丝的低声道:"双……喜……"
  李渝和双喜早已赶到唐氏的榻边,李渝抓住母亲的手,悲唤道:"母亲,我这就给你去请大夫!"
  唐氏平静的摇了摇头,说道:"双喜……以后重言改名唤作韩信……麻烦你陪韩信去衙门登记入策。"
  双喜不解的看了一眼李渝,点头应道:"老夫人你放心!我肯定会亲自陪唐……不,我肯定会亲自陪韩信去衙门。"
  唐氏安心的轻抿嘴唇,眼神逐渐涣散,她因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李渝怔在原地,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他耳畔边那魔咒般的声音不断的扩大,扩大,扩大……最后母亲那慈爱而又陌生的声音将他身边的一切吞噬。
  双喜身感同受的强扶起李渝,他对上那双纷杂的眼眸,劝道:"重言,你别难过。我们现在最关键的是去请大夫。"
  李渝根本听不见双喜在耳边不断诉说着什么,他只感到自己的眼眸酸涩难忍,唯有不断的睁大眼睛,不断的努力睁大,想让眼眶的湿润被风吹散。
  在随后的几天日子里,双喜陪同李渝四处奔走,看见他散尽身上所有的钱财请来不同的大夫替唐老夫人诊治。他也曾经历过丧失双亲的哀痛,但他在李渝的眼里看到了更深的痛楚,即使身处事外的他,也会因李渝不经意流露的悲苦而心痛,似是被什么揪着他,拽着他……
  夜凉如水,双喜站在院外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那抹身影,看见李渝彻夜不眠的在屋外煎药,煎完一罐又一罐……他身边的药渣已经堆满了一地。
  双喜走进一步,又停顿下来。他叹息一声,忧伤的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屋内——重言,你无论如何努力,也挽救不回唐老夫人迅速流逝的生命……这是宿命,天意难违。
  PS
  1.历史上:韩信字重言、家贫、没落贵族带佩剑,韩姓氏来源于唐叔虞。
  2.在文里我又专门写了李渝从小读兵法,且在蒙恬将军那里有过近一年的指点,算是为以后一代兵仙做下伏笔。

  第53章 混沌

  冷月最终被黑云掩去,漆黑的天空,看不见一丝的亮光——天,还没有亮,正是最黑暗的黎明时刻。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起小雨,一滴,两滴……滴滴水珠敲落在泛青的石板上,庭院满地是残花堆积。李渝蹲在小屋外,出神的注视着眼前燃烧跳跃的火焰,手中的竹扇机械的挥动着。
  "砰!"身后的木门猛的被推开,双喜匆忙的从屋内跑出,对李渝急声唤道:"重言!老夫人叫你,快进去!"
  李渝依旧神情呆滞的蹲在原地,眼珠子一动不动。
  双喜顿时一把抢过李渝手里的竹扇,双手硬拽起他,骂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你母亲快撑不过去了,还不赶快进去!"
  李渝这时才回头怔怔的看着双喜,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双喜见李渝面容憔悴,曾经清亮的双眸早已失去昔日的光彩,浑浊纷杂。他不由语气一软,忧伤道:"你快进屋,老夫人刚才苏醒过来直唤你呢!我还要出去请……"双喜话还未说完就感到自己被他猛的撞到墙边,看见李渝飞奔跑进了屋内。
  "唉……"双喜长长叹息一声,顶着细雨朝院外跑去。
  李渝慌乱的赶到母亲榻边,他跪在地上,悲声道:"娘……"他碰触到母亲的手,不由惊道:"娘……你……你身子好冷!"
  唐氏灰白的脸色此时竟泛出一丝病态的红晕,她只觉得寒潮阵阵袭来,浑身痛苦难受却神智有几分清晰。
  李渝连忙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见母亲想要开口说话,他自欺欺人的凄然道:"娘,你别说话,省些力气……等你病好了,我一直陪你说话,直到你厌烦我也会一直陪你说笑的……"
  过了好一阵,体内痛苦稍退,唐氏睁大眼睛,朦胧看到李渝模样,她挤出一丝笑意,想伸手抚摸安慰李渝,可手指却聚不起半分气力,不禁叹道:"信儿,娘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她语气虚弱,李渝也知道这是母亲的回光返照。他内心阵阵悲苦,他原以为阅世盘的体验只是享受生活的美好,可万万没料到他也不得不承受人生生离死别的痛苦……难道历经红尘的嗔痴哀怨,尝尽人间百味才是托兰人创造这个仪器的真正本意?
  唐氏见李渝面露哀苦,她心中一痛,思想自己这么一去,这个孩子还未成年就已是孤儿,今后是好是坏,是饱是饿,是寒是暖……自己统统无法知道,霎那间,浑浊的眼眸不禁流下泪水,浸湿衣衫的领口。
  李渝明白母亲对自己的牵挂难舍,他忍悲擦拭着母亲脸颊的泪水,安慰道:"娘,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切莫担心我……"
  唐氏感到体内的剧痛又逐渐涌起,她呻吟一声,眼中爱子的模样越来越模糊起来,她的泪水不觉泪雨滂沱,汇成线流淌过下颚。
  这时,双喜也带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从屋外走了进来。他看见李渝母子两人已经是最后的生死离别,心头顿时酸涩,哽咽道:"唐老夫人,你找的人我请来了。"
  唐氏强支撑着精神,对那年过半百的男子恳求道:"二哥,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情……现在我真的是不行了……我想拜托你……"
  那年过半百的男子走到榻边,弯腰对唐氏点点头,悲伤道:"当年的事情不必再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儿子!"
  唐氏咽了一口气,颤抖的摸住李渝的手,断断续续说道:"这是我的儿子韩信,拜托二哥以后多费心……"见那年过半百的男子郑重点头答应后,唐氏急喘着气,死死握住李渝的手,艰难的说道:"韩信……你一定……要记住对娘的承诺……"
  李渝看出母亲早已是弥留之际,只是心有挂念一直提着最后一口气。他抱住母亲的身体,悲泣道:"重言一定会遵守诺言!"
  唐氏第一次看见李渝流泪,她心中悲苦已极,欲再交代几句,一口气却接不上来,只觉得眼前白光闪烁,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在江边对自己微笑……她微笑的流下眼泪,喃喃自语的伸手而去,慢慢合上眼睛。
  母亲颤抖的手忽然重重落下,目瞑而逝。李渝终于忍不住抱住母亲,失声痛哭起来。
  天空泛起白露,冷风更急,双喜怔怔的注视着榻边那抹悲伤的身影,李渝的丧母之痛,让他回忆起幼时自己双亲亡故的那一幕,他的眼角不禁湿润起来。
  李渝抱着母亲僵直冰冷的身体,心中痛得茫然。近日接连发生的事情重重打击在他的心口,任他心神如何坚强也裂出深深的缝隙,心智处在崩溃的边缘。他甚至逐渐忘记了悲泣,只是紧紧咬住嘴唇,鲜血从唇角缓缓流下,滴在唐氏苍白的脸颊上,滴在他的灵魂上灼烧着。
  "重言……"一双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耳边掠过温柔的低语。李渝浑身颤抖,本能的抓住那只手,凄然道:"楚平……"
  双喜见李渝将自己错认楚平,更加温柔而又残酷的说道:"重言,你看清楚……我是双喜不是楚公子……"
  李渝眼里那双重瞳眼眸渐渐模糊,最后清晰映出的是双喜那双担忧的眼睛。他立时松开双喜的手,转过身去强作镇定的说道:"刚才失态,双喜你别介意。"他背对着双喜,痛苦的拧起眉头,唇角的鲜血渗出的更多。
  他和楚平……韩信和项羽……李渝右手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地面,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他会逼楚平在乌江自刎吗?为何,为何你要是项羽……自己当初已知道注定的结果,仍是无怨无悔,义无反顾的痴守……可苍天并没有怜惜自己,更残酷的因果摆在自己面前,自己……自己居然是韩信,是逼西楚霸王乌江自刎的韩信!李渝失声苦笑起来,干涸的眼眶滑过一滴清泪。
  双喜急忙扶住李渝,伸手端来一杯清水,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李渝深藏内心无可宣泄的痛楚,平静的接过水杯,他仰首一口吞下清水,却发现嘴里竟全是苦涩……清水顺着咽喉流过,连喉咙也苦涩刺痛起来了。
  双喜等李渝的情绪平复下来,才扶起他走到那年过半百的男子身边,说道:"重言,这是你的叔父,唐老先生。"
  李渝深吸一口气,敛去脸上的悲痛,恭谨道:"在下重言,见过叔父。"
  唐老先生伸手轻拍李渝的背脊,柔声道:"韩信,你母亲将你托付于我,叔父一定会好生照顾你的。"
  "谢谢叔父关爱。"
  "叔父虽只是南昌亭长,但肯定会保证你吃饱穿暖。"
  秦末贫民百姓生活甚苦,李渝的叔父能对他做出这样的保证已属不易。李渝也心头一暖,感激道:"重言完全可以料理打点自己的生活,叔父不必操心。"
  唐老先生怜惜他少年丧母,还是坚持的给李渝留下生活必备的钱币。在协助李渝安排完后事,他才离开小屋赶去处理积压两日的公事。
  李渝将母亲的遗体放置于一口简单的棺木里。他并没有依叔父的意思安葬在唐家世代的祖坟内,而是找到了一处非常开阔的高地,将其安葬此处。李渝的这一举动,在当时的人们是无法理解他的。直到后来他经历传奇的一生,后世的人们才猜测他这时就已有了很远大的志向了。司马迁曾亲入淮阴去看过韩母冢。他的评语是:"良然
。"然而,谁又能真正看懂历史,后世史料所留下的这一笔,仅仅是事情的表面,谁也不会知道李渝当时内心的痛苦和无助。
  七日后,是李渝山上拜祭母亲的日子。
  天色未亮,双喜就已经敲开李渝的房间。他走进屋内,看见铜镜旁点着一盏烛火,几只飞蛾在火焰旁影影绰绰。
  "重言,今日该是上山拜祭的日子……你还是早点准备……"双喜注视着铜镜里那张脸颊下陷,面容憔悴的李渝,叹息道。
  李渝端坐在铜镜前,凝视着那几只飞蛾飞舞着扑向烛火,下一刻灰飞烟灭,不余尸骨。
  "我知道……"李渝顿了一下,苦涩道:"这段时间多亏有你在,双喜。"
  "你我是兄弟。"双喜勾起嘴唇,笑道:"这个是给你的。"接着他走近跟前,将一卷竹卷放置在桌上,补充道:"你切莫悲伤,我和楚公子都很关心你。你看,楚公子每天都会来书信问候咱们,今天也不例外。"
  李渝手指微颤,木梳瞬间从指尖滑落。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一卷竹卷上,不能移动分毫。
  双喜若有所悟的看了一眼李渝,眉头不觉暗锁。他拾起木梳,掬起李渝一缕青丝梳理着,随意问道:"你怎么也不给楚公子回个书信?我看他非常惦记着你。"
  李渝心口紧绷,他愣住片刻,才将目光重新落在铜镜前,淡然道:"最近忙于母亲的后事,哪有时间写回信。"
  "等七七之后,你还是回栎阳城一次。"双喜轻轻抓起李渝的头发,温柔的将青丝小心盘起。
  李渝恍然感到,双喜给自己梳发动作轻柔跟楚平的用力完全不一样……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头迅速升起,他心里大震,不自然的挣开双喜的手,说道:"我自己来,不用你帮忙。"
  双喜递过木梳,微笑道:"我帮人梳理头发的手艺,就是明远公子也多次夸我……你倒好,居然还不习惯。"
  李渝无声的笑了笑,侧过身去背对着双喜,迅速将头发简单的系上。昏暗的烛火在他眼眸里跳跃,闪烁着无言的暗伤。
  双喜见自己将书信送到,他又跟李渝劝道几句,才转身离开小屋。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李渝慢慢走到桌旁,慢慢身后碰触着那一卷竹卷。他的手指在碰触的那一刹那微颤,随后紧紧握住它很久很久……目光一直停留在竹卷上,他却最终没有打开阅读,而是把书卷放置于隐蔽的书架,里面已经堆积两层厚厚,未曾封启的竹卷。

  第54章 混沌

  李渝身着白衣素服,抱着一卷竹席从屋内缓缓走出。
  双喜见他神情悲戚,又带上竹席,大惊道:"重言!你不会是想要在山上住七七四十九天!?"
  李渝走到双喜身边,态度坚决的说道:"母亲在世我未能尽享,在山上守墓四十九天又有何妨?就是在山上服丧三年,我也心甘情愿。"
  双喜扯了扯下唇,本想再劝道李渝一番,后来他又转念一想,害怕自己言语不慎更刺激李渝,到时他要是执意在山上服丧三年该如何是好?于是双喜沉默的点点头,陪着李渝朝山上走去。
  两人走过崎岖难行的山路,爬上山顶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山间刮着凌冽的寒风。
  李渝接过双喜手里的竹篮,在母亲的坟前拿出馒头、水果等祭品,点上三柱香,然后跪地叩拜。
  双喜也跟着跪在李渝的身后,叩拜过唐老夫人,他看着脸色苍白的李渝,踌躇道:"重言,这里风大露寒……你还是随我下山去吧……"
  李渝却不理会双喜的劝告,他将地上的竹席铺在坟墓的不远处,淡然道:"人孝字为先,双喜你不要拦我。"
  双喜见李渝那忧郁的神情,寂廖的背影,心生不忍的叹息一声,无奈道:"也罢,我会每天都来看望你。重言,你要保重身体……否则唐老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难以安心……"
  "你放心,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七岁的小孩。"李渝跪坐在竹席上,地面的石子让他的双膝阵阵作痛,可他的内心却因身上的痛楚感到轻快,似乎胸口不再那么沉,那么痛,那么苦得令人窒息。
  双喜怜悯的陪李渝静跪了一会,随后再三嘱咐一番,才提着空竹篮走下山去。
  日子一天天流逝,寒风依旧呼呼的刮着,在山谷中呼啸着,迂回在荒凉的山顶间。
  李渝独自僵直的跪坐在坟墓旁,神情痛得悲,痛得不知何时方始休。他常常透过凌乱的丝发,见到大片大片的蔷薇花,殷红似血。花海中站着那抹英姿飒爽的身影,那双冷傲的重瞳正怔怔的凝视着他,流露出唯有在他面前才会有的温柔。
  很多时候,他痛恨自己的记忆,他想忘,却无法忘记,刻骨铭心的记忆逼迫得他近于崩溃。楚平的一言,一笑,都紧紧的揪着他的心,拽着他的魂……他无力挣扎,又恐惧前方的宿命,他只知道,即使生死离别早已天定,然而,哪怕只有最后一丝的希望,他也会和楚平相伴天涯,至死方休。
  李渝伸出右手,怔怔的注视着食指见那枚戒指,出神的盯着上面的'羽'字。他的耳畔响起楚平的低语:"这个'羽'字将会是我的字。等我成年加冠时,我将给自己取字'羽',到那时要别人都叫我项羽。"
  李渝强克制的念头忽然迸发,他痛楚的脸上溢满难以置信。
  "可……可以吗……"
  李渝一把紧紧握住右手,不意外的发现手在颤抖。他居然会有那个可怕的念头,他居然……他居然想要逆天改命!
  "不可以……绝不可以……"他不可以有这可怕的念头,他也绝不可以被残酷的因果吓退……李渝沉思多日,最终定下注意,纵是上天不遂他意,他也绝不放手!他一定会找到完全之策,或许,他是韩信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楚平的将来和他紧紧绑在一起,由他们一起来决定……
  李渝深深呼吸,站了起来,脸上不再有迷茫不安。他不是一个危惧命运的人,更不会向注定的宿命退缩。更何况他还清楚的知道命运并非如史料记载那般完全一致,他一定能找到破绽,一定能想出瞒天过海的对策。他遥望天边云卷云舒,唇边泛起苦涩,这是不是世人所说的痴,明知因果孽缘,却甘愿碾作泥尘,终不得悟……是幸,还是孽?
  双喜在院舍整理打点,见李渝忽然从门外走进,他不由停下手里的活,惊讶道:"重言,你可终于是回来了!"
  李渝感激的说道:"我已经在守墓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也是该回来的时候。这多日让你劳心,我真是愧疚。"
  双喜看出李渝的神情不再悲苦,散发出淡淡的释然。他欣慰的笑道:"我们何必如此见外!?来,进屋我给你端吃的来。"
  "我不饿。"李渝挥手,拒绝道:"我想近日启程回栎阳……最近你可有收到楚平的书信?"
  双喜皱眉,回答道:"楚公子好多天没有来过书信,怕是因为你没有回信而生气吧。"
  李渝心里一沉,隐隐感到不安。他顿了一下,平静的说道:"我们收拾行囊,今天就立刻启程如何?"
  双喜眸子一转,似是想起什么,说道:"我还是先陪你去衙门更改姓名,然后在立刻启程为好。"
  李渝不觉眼光涣散,低语道:"不必,这事先缓一缓。"
  "可这是唐老夫人临终时的遗愿,你以后得改称韩信,而非唐羽!"
  李渝顿时紧盯着双喜,冷冷道:"你以后还是唤我唐羽。韩信这个名字放在心里便是,母亲不过是要我遵守诺言。"
  双喜见李渝神情严肃,心里竟升起一丝寒意,他不禁后退一步,答应道:"也好,就顺从你的意思。"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李渝表情如此认真严厉,更是对李渝改名事情的敏感甚是不解。
  李渝也察觉到刚才自己的失态,他对双喜抱歉一笑,缓缓道:"自己最近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双喜理解的笑了笑,说道:"我明白,既然你急于离开,那我这就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李渝回以微笑的点点头,跟着双喜走进了屋内。
  李渝推开房门,来到榻边隐蔽的书架旁。他伸手拿起最下面的一卷竹卷,倚靠在墙边细细研读起来。
  他一卷又一卷慢慢细读着,看着竹卷上熟悉坚挺的字迹,读出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思恋,李渝的眸子不觉细细弯弯,淡出一抹喜悦。从他离开栎阳城的第三天起,楚平每天都会给他送来书信,无论风吹雨打均不曾改变过……当李渝打开最后一卷竹卷时,他唇角的笑意逐渐僵硬,眼眸里染上一层忧郁。竹卷上,楚平依旧书写着对自己的思恋,只是在文中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他简单的提及叔父交代他一件要事,字句中隐隐透出淡淡的烦恼……而,也在这最后一封书信后,楚平在以后的二十多天日子里就再也没有给自己来过一封书信。
  李渝看到这,心情顿时沉重而又不安。他虽猜不透楚平究竟是被何事牵绊,但极有可能是……虞姬。脑海中蹦出'虞姬'二字,李渝瞬间失色的连连后退几步,他坚信楚平对自己的情亦如他对楚平。可面对宿命时,李渝还是感到慌乱痛苦,历史不可抗拒的在向前走,楚平会不会也……不,绝对不会!李渝否定的摇头,他想起临行前楚平那双怔怔的眼眸,里面尽是坚定和温柔。
  李渝右手撑着桌面,深吸一口气。他稳下心神,放下手里的竹卷,匆忙收拾起自己的行囊。他还是要尽快赶回去,以防生变……
  李渝和双喜在简单收拾好行囊后,便骑上马朝栎阳城疾驰而去。两人一路策马狂奔,马蹄卷起滚滚尘土,让飞扬的衣决沾染上一层浅浅的尘埃。
  等李渝彻夜不眠,整整跑了两天官道赶回栎阳城时,正是正午时分。
  他策马走过热闹繁华的大街,翻过几座石拱桥,在绿柳成荫的河岸旁跳下马来。
  双喜跟着跳下马,不解的问道:"重言,马上就快到楚府,你为何突然停下?"
  李渝来到河边,俯身注视着水中的倒影。他一边仔细的拍去身上的尘埃,一边解释道:"我们日夜兼程,衣着肯定凌乱不整……还是整理一番在进去委托。"他相信楚平看见自己蓬头满面定是感动体贴,但要是碰巧遇见范增,那自己肯定又会落下一个不好的影响。
  李渝认真抚平头发,双手一摆衣衫,他才牵着马走在幽静的小道。
  沿着河岸走上两炷香的功夫,楚府的大门就远远映入李渝的眼里。他握着缰绳的手不觉微微颤抖,世界在一瞬间沉寂,他紧张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若真是踏进楚府,那也意味着历史或许会因他的执念而悄然开始变化……阅世盘会置之不理吗?自己的举动会不会引起可怕的蝴蝶效应?李渝在又一次挣扎矛盾中,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重言,你最近可好?"
  李渝手指紧紧握住缰绳,隐隐作痛。他凝神看见前方走来一袭玄衣,目光睿智、面容清廋的范增正缓缓从远处走来。
  李渝连忙拉回心神,恭谨的说道:"多谢范先生挂念,重言一切安好。"
  范增的目光落在李渝那张神情平静的脸上,他有些怜悯的安抚道:"你母亲过世的消息老夫也略有耳闻,望你节哀顺变,切莫忧伤过度。"
  李渝心里不觉痛楚,黯然道:"多谢先生关心。"
  "嗯……"范增点点头,似是踌躇的摸着胡子,沉默片刻,他才缓缓说道:"重言,老夫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先……"李渝抬头正欲回答。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一角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李渝猛的僵住话语,怔怔的注视着那抹朝思暮想的灰衣。他脑海中所有的理智与冷静顿时灰飞烟灭,心里唯一装载的就是楚平那张棱角分明,冷傲的脸庞。

  第55章 混沌

  李渝抬头正欲回答范增的问题。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一角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李渝猛的僵住话语,怔怔的注视着那抹朝思暮想的灰衣。他脑海中所有的理智与冷静顿时灰飞烟灭,心里唯一装载的就是楚平那张棱角分明,冷傲的脸庞。
  他不禁松开缰绳,愣愣的向前走上几步,又猛的止住了脚步,他看见一位肤若美瓷,柳眉如烟的女子漫步在楚平的身边。她迎着河边送来的细风,一袭水白长衫随风浮动,说不尽的闲适飘逸,淡雅脱俗。两人正含笑的从远处缓缓走来。
  李渝愕然,怔在柳树旁,他手中的马鞭颤抖着,几乎无法握稳。
  李渝眼里楚平的面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陌生……他正凝神注视着那位绝色女子,重瞳里尽是温柔怜爱。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似乎都牵动着楚平的心绪,也深深痛楚着李渝的灵魂。
  在楚平走过他跟前时,李渝忍不住低声唤道:"楚……楚平……"他的声音低哑,透着明显的颤音。
  楚平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他依旧眉目飞扬,轮廓深邃。重瞳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冷清。
  李渝的胸口顿时狠狠作痛,那原本被伤得麻木的心,痛得令人窒息。
  楚平目光冷漠的对上脸色泛白的李渝,他静静看了李渝一会,正欲开口说话,却被那女子话语吸引了过去。
  "楚平,你叔父在府内呼唤你。"她的声音轻轻柔柔,似湖面掠过的暖风。
  楚平抬头看见叔父在院内对自己挥手,他微笑的点点头,随后将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他伸手温柔的掬起她的一缕青丝,挑出一根淡青色的发丝,柔声道:"虞姬,你的发丝掉了。"
  "是风把我的头发吹乱了。"虞姬含笑的接过发丝,她伸出手来轻轻一挽青丝……就是这么样轻轻一挽,已是令天下的男人都为之窒息,楚平的眼里也瞬间染满怜爱。
  虞姬简单的系上发丝,随后向不远处的李渝投去温柔一笑,好奇问道:"楚平,这位是你的好友吗?"
  楚平淡淡的看了一眼李渝,接着又把目光落回虞姬的身上,他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位是我在会稽书院的朋友,叫做重言。"
  虞姬浅浅作揖,对李渝说道:"民女虞姬,见过重言公子。"
  李渝强作镇定的笑道:"在下重言,见过虞姬姑娘。"一种撕心裂肺般的苦痛袭遍李渝的全身,他似是能听见自己血液急速下降的声音。手,脚刺骨冰冷,僵硬得无法动弹。
  一直沉默不语的范增,此时开口说道:"楚平,你和虞姬姑娘先进楚府。我跟重言公子还有些事情要谈,等会我们两人再来寻你们。"
  虞姬顺从的点点头,对楚平浅笑道:"那我们先走一步,叔父等得有些焦急了。"
  李渝见楚平转身要走,他立刻唇角抽动一下,颤抖的唤道:"楚平……你还记得我是不是……"风在轻轻摇动着柳枝,李渝的手指紧紧抓住一根树枝,死死的拼命握住。
  "当然。"
  "你记得我们的一切是不是?"李渝的眼眶开始湿润,他努力睁大眼睛追问道。
  "是的。"楚平平静的说道:"重言兄还是先跟范先生聊过,我们以后有机会在谈不迟。"
  "你可还记得我们分离时彼此说过的话?"
  楚平顿了一下,不悦的说道:"当然记得。你连连逼问,有何目的?"
  "没什么……"李渝绝望的后退一步,苦涩道。两人彼此的目光似是未曾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楚平冷傲的看了看李渝,而后转身陪着虞姬远去。
  李渝静静的注视着楚平转过身去,看见他温柔的扶着虞姬缓缓走上石阶。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让李渝感到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一样的抽痛。
  范增睿智的眼中也不觉掠过一丝怜悯,他轻叹一声,说道:"重言,刚才那一幕你也看见。楚平已经同意近日和虞姬成婚,希望你……你也可以来参加。"
  李渝立时有种身体被撕裂成两半的错觉,他手中的柳枝'啪'的一声,被生生折断两截。支持他绝不放弃,支撑他坚持执着的唯一理由,也是唯一的牵绊……在范增说出那一句残酷的事实时,全都荡然无存,已经连一丝碎片都不存在了。
  李渝无声的笑了起来。他将手放在胸口,可以清楚的触碰到无数交错的伤痕,一条条撑裂开,剧痛得难以呼吸,他只能深深喘着气。
  双喜早已察觉出李渝的痛苦,他一把搀扶住李渝,说道:"重言,我们还是回淮阴去吧……你母亲的后事,我们还未处理妥当。"
  范增明白李渝心里的痛苦,他并没有在刁难于他,理解的说道:"你们想回去还是留下,老夫都欢迎你们。毕竟,你和楚平曾经是很好的知己。"
  李渝推开双喜的手,挺起胸膛,淡然道:"多谢先生美意,我还是先处理完后事在回来。"他在苦,在痛,也绝不能在范增面前示弱。
  "也好……下月就是楚平大婚的日子,你有空定要前来。"
  "我一定会送上一份厚礼的。"李渝低下头,紧紧咬住了下唇,说道。
  范增不可闻及的叹息一声,又跟双喜嘱咐几句,才沿河岸离去。
  等范增渐行渐远,李渝才抬起头用尽了全部的感情,注视着空旷的楚府大门。他的心一片空白,只感到自己被历史的巨轮狠狠碾过,支离破碎……全身作痛,在胸口,在背脊……
  "重言……你……"双喜皱眉,担忧的踌躇道。
  李渝没有回答,他再一次凝视着楚府,这承载着他甜蜜和痛苦的地方……随后他拧紧眉头,跳上马,用力一挥马鞭,向前方冲去。
  他的梦碎了……或许,他的梦根本就不曾完整过,只是一面注定破碎的残镜……然而,那沉得发苦,重得生痛的感情,在梦碎的刹那,天地飘零,无所归依。或许,他执着的,只是一个不可求的幻境而已。
  在陪伴李渝返回淮阴的路途中,双喜发现李渝神情平静,甚至有时还会和自己言笑几句,看不出他内心流露的丝毫情绪。然而两人在回到淮阴竹屋,李渝强撑的意志终于崩溃,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令双喜措手不及。
  双喜请遍淮阴内所有的大夫替李渝诊治,都没有看出他究竟是何病因。只是李渝连续多日精神恍惚,昏昏沉沉的全身颤栗,他在梦中不断的呻吟喊冷,却没有任何发烧的迹象。
  竹屋内窗户紧闭,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李渝强撑着身体,斜靠在榻边。他注视着面露忧愁,给自己递过汤药的双喜,沙哑道:"双喜,你别在请大夫替我诊治。我们钱不多,不要浪费……"
  双喜不理会李渝微微抵触药碗的动作,坚持将汤药递到李渝手里,才严肃道:"钱的事情以后在说,你尽快康复痊愈才是最首要的事情。"
  李渝一怔,低头喝起苦涩的中药,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场病根本不是药物可以治愈的。连日来持续纠缠自己的梦境,宛如多年前自己在会稽书院时那么相似……他再一次梦境了水中的月亮,梦境依然模糊,只有等这个可怕的梦清晰呈现在他面前,他的病才会有所转机。
  双喜坐在榻边,他注视着容颜消瘦的李渝,叹息道:"这段日子多亏有我在,否则真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
  李渝停下动作,抬头微笑道:"我耽误了你不少事情,是不是?"
  双喜的眼里掠过一丝光亮,他犹豫片刻,回答道:"等你病愈,我就不能陪伴在你身边。我打算四处闯荡一番,也不枉你和明远公子对我的教导,自己的所学。"
  "这是好事情,你不必太过担心我。"
  双喜摇头,拒绝道:"我一定要等你身体康复,振作精神才会离开。你我算是相知一场,你又有恩于我……我是不会忘记的。"
  李渝放下手里的药碗,认真道:"当年我教你读书识字,如今你尽心照顾我。我们的恩情早已扯平,双喜你不要背负这么多,我受不起,也担不起。"李渝见双喜还要推托,他摆手,继续说道:"你我兄弟,彼此明白就好。"
  双喜也对视着李渝,认真道:"你我兄弟,多年前我们就已经是兄弟。"
  李渝点头,细问道:"双喜,你以后打算向何处去?"
  双喜沉思片刻,说道:"我打算去番邑,那里有我的一位远方亲戚。"
  "原来如此……"李渝不由想到多年后,英布在番邑起义的事情。他拉住双喜的手,嘱咐道:"如果今后你有机会遇见一位遭黥刑的壮士,你便跟着他,一定会施展你的抱负的。"顿时,李渝的心口一阵剧痛,他因泄露先机受到阅世盘最初级的惩罚。
  双喜见李渝忽然面色苍白,连忙搀扶着他躺下,说道:"你别在说话,好生休息便是。"
  李渝忍痛,再次提醒道:"你一定要记住我刚才的话。"
  双喜不解的看了看李渝,最后郑重的点头,答应道:"我记下了,你好生休息吧。"
  李渝这才昏昏沉沉的躺回榻上,他的神智逐渐模糊,只感到门被轻轻扣上,眼前被一波水雾袭来。

  第56章 混沌

  李渝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窗外的风声逐渐减弱,替代的是他耳边依稀传来浪花拍打岸边的'哗哗'声。他不由紧张的抓住床单,双眸紧闭,蜷缩的手心渗出冷汗。他预感到自己开始不能抑制的精神恍惚,他无法控制的一步又一步走进那个纠缠他数日的梦境,那个诡异可怕的梦魇。
  耳边浪花的派大声越来越大,不绝于耳,似乎每一朵溅起的浪花都重重捶打在李渝的心里,生生作痛。他咬紧牙齿,不愿,也不敢睁开眼睛。可是在一次次沉迷的轰鸣声中,在越来越沉重的压迫感下,李渝最终猛的挣扎坐起身来,他大喘一口气,睁开了眼睛。顿时,他耳边的浪花声,他身上的压迫感瞬间烟消云散,只听见有'汩汩'的水流声在四处轻轻响起。
  李渝颤抖的站起身来,他明白自己必须走到细格窗边,抬头仰望水中的那轮清月……这个诡异的梦境才会消失。想到那轮月影虽也是清冷透彻,但比起正真的清月更多了几分阴冷的寒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李渝慢慢来到细格窗边,屋内响起清晰的脚步声,一切万籁寂静,只有他一个人活在这个灵异的空间里。他深深呼吸,凝视向四周望去,果然四周隐隐水波泛起细细的光晕,远处的屋檐也折射出淡淡的水纹……他自己身处在一潭清水下。李渝右手扶住窗格,手指死死的紧扣着,似是用尽他全身的气力。他沉默片刻,最后无奈又恐惧的仰头眺望,慌乱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惊诧!他看见这次的梦境和以往有些不同,天边没有低挂那一轮清月,而是浮动着一抹流云。他还未来得及思考原因,便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僵直住,他保持着仰望的姿势不能动弹。李渝很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他本能的想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越想反抗,身体越僵硬,眼眸睁得越大!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他,就犹如人类俯视实验室里的动物一般。
  天空的流云不可逆转的逐渐淡去,立时李渝的眼眸里映出一轮赤红的圆月。不!不,应该是一颗赤红的眼珠正注视着他,盯得他毛骨悚然,冰寒刺骨!
  李渝绝望的喘息着,他感到自己被那道冰冷无情的目光看透一切……他颤抖的内心,现在唯一祈求的就是这个梦魇能够尽快的过去,他可以从恐惧里挣脱出来。
  李渝身边缓缓流逝的清水伴随着那一轮赤月的出现,开始湍急旋转,最后竟似脱了缰的野马,在李渝的脚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想把他拽入无底的深渊。李渝从未曾在梦魇里经历过这突发的一幕,他本能的四肢挣扎着,双手努力向上方伸出,犹如一个即将溺毙的落水者。
  在绝望恐惧中,他的手指忽然碰触到一双温暖的手。李渝顿时心生希望,他抬头奋力向那一双手靠拢。在波澜涟漪的水里,他看见轻柔淡雅的阅世,正站在水面上对自己浅笑盈盈……等他终于抓住那一双温暖的手时,他又恍然发现,是清朗俊逸的楚平正在对自己温柔的微笑。李渝立时心头酸涩,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他哽咽的张开嘴,却猛的看见天边那轮赤月一分为二,化为两轮殷红似血的圆月,分别低挂在苍穹的两端。同时,李渝感到自己的下身被冰冷的东西紧紧缠住,它正不断的将自己往下拉,往下拽……李渝立刻恐惧的死死紧抓那双救命的手不放,然后一股轻柔温暖的力量将他缓缓拖去。
  李渝挣脱束缚,瘫倒在静如琉璃的水面。他低头喘着气,不经意间,赫然看见水底滑过一条巨大的蛇尾,尾端竟有人腰那么粗!李渝顿时浑身颤栗,连连向后挪移几步,他敏锐的察觉到,刚才缠住自己的东西应该就是这条墨黑的大蛇。
  "重言……"
  此时,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在李渝耳畔响起。他急忙抑制住内心的恐惧,抬头循音望去——他看见在天地之间,苍穹两端分别低挂着两轮赤红的圆月。面如白玉、气质清雅的的明远正站在中间对自己微笑着,神情淡然。
  李渝疑惑的爬起身来,犹豫的伸出右手向前方走去。
  忽然,冷风拂面,远处明远的身影被吹得支离破碎,画面逐渐模糊,唯有两轮赤红的圆月格外醒目,射出冰冷的月光令李渝似是身处万年玄冰,不住颤抖起来。李渝危惧的抬头望月,突然尖叫一声,他猛的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全身被冷汗湿透。他在梦中的最后刹那,似乎看见赤月不再是赤月,而是一双殷红的蛇眼紧紧的盯着自己!
  李渝本能的向右边一抓,失声喊道:"楚平!"然而,抓住的仅仅是一团空气。他瞬间似是被抽掉空气的皮球,整个人重重地回坐榻上,颓然的垂下头。
  冷风吹过,李渝眼里的惊恐逐渐褪去。他拉回心神,朝空旷的屋内看了看,随后痛楚的勾起唇角,双手抱起双膝,久久的呆在榻上……眼角滑过一滴清泪,滴落心田。
  在这一次清晰可怕的梦魇后,李渝的神智不再恍惚,他的身体渐渐康复,噩梦也离他远去。双喜见李渝的精神开始振作,言谈间偶尔还会勾起浅浅的笑意,他一直悬挂的心终于落下。
  数日后,双喜陪伴大病初愈的李渝前去拜访南昌亭长,李渝的叔父。
  两人提着谢礼从一排篱笆走过,很快便来到一扇漆红的木门前。李渝整理衣衫,轻轻敲响紧闭的大门。
  不一会,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走出一位素衣妇人。
  妇人站在门旁,仔细打量两人一番,才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
  "在下……"李渝顿了下,眼眸里迅速闪过一抹黯然。他恭谨的回答道:"在下韩信,特来拜见叔父。"
  妇人的神情明显暗淡,她褪去唇角的笑意,冷冷道:"原来是韩侄前来,快请进。"
  "谢谢叔嫂。"李渝对这妇人的冷淡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在史料记载里,韩信少年就一直被南昌亭长的夫人不喜,甚至后来到了不愿同桌进餐的地步。
  李渝向双喜勾勾嘴,示意他尽可安心。而后两人跟着妇人走进屋内,在不显眼的一处矮榻上坐下。
  妇人给两人端来两杯清水,接着转身走进了里屋。一会,面带微笑的唐老先生掀开竹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韩侄今日过得可好?"唐老先生端坐正位,注视着面容消瘦的李渝,说道:"人生古来稀,谁都难免会有离开的时候。你不要太过忧伤,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李渝感激道:"多谢叔父关心。重言也快成年,叔父不必过于担心在下。"
  唐老先生欣慰的点头,说道:"既然韩侄前来,我想今日就将你母亲最后的遗愿了却如何?"
  李渝疑惑,问道:"请叔父明示。"
  唐老先生喝了一口水,笑道:"重言虽然改名韩信,但官府还未登记入策。我正巧要去衙门办事,你随我同行如何?"
  李渝心口紧绷,咬住下唇,平静道:"重言听从叔父的安排。"
  双喜立刻暗拉住李渝的衣衫,不解的对视着他。李渝挤出一丝笑容,对双喜点点头,沉默不语。
  于是三人含笑闲聊一番,双喜见南昌亭长对李渝甚为关怀,他也松了口气,婉转的说出自己打算即将离开淮阴前去番邑的打算。李渝虽然不舍,但也全力支持他的决定,毕竟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闯一番事业,才不枉在人世走上这么一趟。
  两人随后在南昌亭长家简单用过午饭,就陪同唐老先生走出大院,朝衙门走去。
  双喜走在繁华喧嚣的大街,他注视着身旁神情淡然的李渝,踌躇片刻,低声问道:"重言,你可真的要去官府登记入策?"
  李渝轻闭眼睛,轻叹道:"母亲的遗愿,我不得不遵从。"
  "可你当初……"
  李渝睁开双眼,眼眸深处染上一层烟水朦胧,他淡淡的说道:"双喜,从此我就是韩信。"世间或许再也没有唐羽,就让这个名字烂在心里吧。
  双喜后悔自己突然提及此事,懊恼的皱起眉头,不再和李渝说话。
  李渝随叔父走进衙门,办完相关的手续后,一张更改名字的公文静静的摆放在他的面前。
  李渝拿起公文,却又立刻放了回去,他的手抖着,根本无法拿稳。那一卷竹卷此时在他的手里重如千斤,沉沉的镇在他心口里。
  官差见他迟迟不肯印下手印,不悦的催促道:"你自己主动提出改名,还不赶快按上手印!?按上手印,这事情才算是彻底完结。"
  双喜连忙对官差搭笑道:"我家公子刚才只是再看了一次公文,爷您请别见怪。"
  官差接过双喜递来的钱币,神情缓和不少,嘀咕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几句话而已。你让他快点,我还有其他的事务忙着呢。"
  "是,是。"双喜连连点头笑道。接着他走到李渝身边,低语道:"重言,你若不愿意……我们回去就是。"
  李渝黯然的笑了笑,接着咬破手指,闭眼重重的将血印按在公文上。随后他不可闻及的叹息一声……
  官差满意的拿过竹卷,说道:"好啦,以后你就叫韩信!千万别在用过去的名字,知道否!?"
  李渝睁开眼睛,扯扯嘴唇,浅笑道:"多谢官爷提醒。在下以后是韩信,而非唐羽。"
  "嗯。你们都回去吧。"后面排队的人走上前来,官差摆手示意道。
  "是。"李渝和双喜弯腰答谢后,转身离开了官府。
  唐老先生因事务缠身留在衙门,李渝两人独自回到了竹舍。双喜见李渝只是在衙门有些失态,回来后依旧如昔的和自己谈笑闲聊着。他心情一宽,也没往深处多想,几日后就和李渝告别,远去番邑。李渝从此独自一人在淮阴生活。

  第57章 混沌

  时间在指缝间悄然穿梭,秦王巡游的车马也终于从东海启程,返回咸阳。
  寂静无声的秦宫大殿深处,赵高垂手站立屏风左侧。他屏住呼吸,低头不语。
  屏风内,秦王正和青云道士相对而坐,注视着眼前的一盘棋局。
  一切都是阴冷的黑色,黑色的地板,黑色的屏风,黑色的人……唯一的亮色,就是手执白子的青云道士。他依旧身着淡青色的素衣,头发用木簪简单的系着,正平静的看着黑白交错的棋局,看不出他一丝的喜怒。
  秦王此时似乎心情甚佳,他勾起唇角,说道:"道长,你我博弈多时……依现在的形势分析,是我的黑棋占有先机。"
  青云道士放下手中的白子,淡然道:"仙人,这棋还正处在中盘,现在下定论是否为时过早?"
  秦王朗声一笑,随后转身对静守在旁的赵高,问道:"赵高,刚才你所言何事?"
  赵高顿时感到一道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脊,让他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他连忙谨慎的回答道:"仙人,是关于方士徐福的事情。"
  "说……"
  "童男童女三千人已经准备完毕,方士徐福想请仙人示意,是否准备渡东海求神仙。"
  秦王回头对视着淡定自若的青云道士,说道:"当然。即日启程。"
  "可……"赵高犹豫片刻,跪伏在地上,低语道:"据官员回报,准备渡海的物资并没有准备齐全……特别是粮食,只够半月的时间。"
  秦王想也没想,断然道:"朕不想在多言一次。即日启程。"
  赵高知道秦王近日心情颇佳,否则自己绝不敢像刚才那样多嘴进言。可是……秦王心情越好,似乎……他杀的人越多,行为越残忍……赵高暗自偷看了一眼静坐右边的青云道士,他原以为此时青云道士会站出来说一句话,但令他失望的是,青云道士依旧一动不动的端坐在那里,清黑的眼眸里一片清冷。
  "小的,这就立刻去办。"赵高磕头回答道:"小公子胡亥在殿外求见仙人。"
  秦王放下手里的黑子,冷冷道:"让他进来。"
  "是。"
  赵高起身正欲离去,却又被秦王唤住,吩咐道:"你陪他进来,我还有事要吩咐你去做。"
  "是,仙人。"赵高恭谨的弯腰,这才后退转身走到大殿门旁。他低声唤过守候已久的胡亥,给胡亥暗示秦王心情不错的眼神后,两人再一次轻轻走进了大殿。
  胡亥走到屏风边,匍伏在地说道:"儿臣,给仙人请安。"
  秦王随意一挥手,说道:"起来说话。赵高,给他赐坐。"
  赵高立刻端来矮榻,服侍胡亥坐下。
  胡亥强克制着内心的危惧,直身端坐。他白净的脸上神情有些僵硬,若不是赵高执意让自己每日问候父皇,他是绝不愿意面对这个阴冷陌生的父皇。
  秦王最先开口,说道:"亥儿,去见过青云道长。"
  胡亥急忙俯身给青云道士作揖,他知道这青云道士在父皇心中地位非凡,也许所有的皇子都抵不上青云道士简单的一句话。
  青云道士淡淡的点头,说道:"贫道不敢当。"
  秦王制止住准备起身回谢的青云道士,说道:"道长当得起。"接着他唤过赵高,冷冷道:"当不起的是朕养在宫里的那群道士,都是一群废物。"
  赵高万万没料到秦王会突然发火,吓得立刻跪伏在地,不敢说话。
  秦王继续冷冷吩咐道:"赵高,你派人把宫里所有的道士全部添坑掩埋,不得余留一个活口。"
  赵高大惊,胡亥也怔惊得脸色泛白。秦王这数年迷恋仙丹,听信道士的谗言早已众所周知!秦王现在却毫无任何征兆,说杀就杀,竟一个活口也不留下!这,这太让人疑惑不解。
  赵高还在怔惊恐慌中时,秦王又语气一软,温和的补充道:"当然,对于青云道长你们必须得像往常一般伺候他,如有不敬,无论是谁都不得轻饶。"
  "是。"赵高额头渗出冷汗,他低声应道。
  此时,青云道士终于开口,平静的说道:"徐福还是让他渡东海求仙,仙人不是一直期盼获取仙丹吗?"
  秦王眸子一转,微笑道:"听道长的。赵高你可明白朕刚才所言的意思?"
  "小的,明白。"赵高明白秦王要杀尽秦宫内数百人的道士,而青云道士的简单一句,倒是救了徐福的一条小命。不过,秦王并没打算放过徐福,只够半月的粮食……徐福也许会饿死在茫茫大海里。
  秦王拿起身边的秦王照骨镜,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后褪去唇角的冰冷,他对胡亥微笑道:"亥儿,你说世间可有神仙否?"
  胡亥沉思片刻,回答道:"儿臣只听仙人所言。仙人说有神仙,肯定有神仙。"
  秦王满意的点点头,侧身对青云道士笑道:"朕必定会千秋万代,长生不老。"
  青云道士的眼眸里滑过一抹痕迹,他淡淡的说道:"仙人早已不死,又何需再次强调。"
  秦王幽幽的看了一眼青云道士,意味深长的说道:"等朕寻找到另一面玄镜,我才算修成正果,位列仙班。"接着他仔细看着下方的胡亥,笑道:"不知不觉,亥儿出落成一位翩翩少年了。"
  胡亥多年来第一次看见父皇对自己温柔的笑,但他的内心却是不寒而栗,胆战心惊。他暗自紧紧蜷起手指,回笑道:"多谢仙人美誉。"
  秦王淡淡一笑,问道:"亥儿是否愿意永远陪在朕的身边?朕可以让你也长生不老。"
  青云道士不觉将目光落在胡亥的脸上,冷冷淡淡,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胡亥大惊,认为父皇又开始胡言乱语。他不露情绪的站起身来,谢道:"儿臣愿意永远守候在仙人身边,伺奉仙人。"
  秦王高兴的站起身,来到胡亥的身边,一把搂住他,说道:"亥儿深知朕心。来,陪朕四处走走。"
  胡亥顿时感到肩膀一阵冰冷,他强克制住身体的颤抖,恭谨的说道:"正巧阿房宫快要建成,仙人是否愿意前去观看?"
  秦王默认的拍拍胡亥的肩膀,领着赵高胡亥走出大殿。
  青云道士则伸出双手拿起桌面的秦王照骨镜。他细细摩挲着镜后那条墨黑,似龙似蛇的图腾。这图案非常奇特,只有下半身一条长长的尾巴,一直盘绕着玄镜四周,但延伸到上身部位时却突然中断,代替的是玄镜正面的镜子,光滑平坦——是一面上身明镜下身似龙似蛇般的尾巴缠绕盘曲的玄色照骨镜。他静静注视着玄镜好一会,最后才起身从屏风左侧淡然离去。
  时间,总是在无情的流逝。不知不觉中,已经转眼春去秋来。
  李渝在淮阴颓然的一天又一天过着日子,他对自己的恣意放任令他的叔父深感心寒,也渐渐对他不再热情关怀。而街坊邻居都纷纷对李渝摇头,认为韩信此人将来必定沦落街头,贫苦度日。李渝的生活越发艰难困苦,他而逐渐沉沦爱上贫穷腐臭气息……外在的痛苦可以淡去他无法宣泄的痛楚,那深入灵魂的痛苦。
  他浑浑噩噩的混着日子,在偶尔心情平静的时候也会去河边钓鱼。他在湍急的河边时常都吊不上一条小鱼,可结识到一位流落风尘的女子,唤作苏兰。她怜惜李渝的身世,在与他的进一步了解中知道李渝才华横溢,更重要的是,李渝在知道苏兰的身份后并没有似常人一般轻视她,反而流露出理解和同情。这一切都令苏兰心动,她开始细致打点起李渝的生活。
  李渝在苏兰数月的细心照料下,他明白她对自己的好感,他也打算忘记过去的一切,想要重新找回自我,平平静静的渡过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
  两人在淮阴平静的相处,悄然又过去了一个春秋。
  这一天,天空飘着绵绵细雨,李渝撑着竹伞前去接春月阁的苏兰。外面的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来到春月阁外时,正看见苏兰被一位大汉纠缠着。
  李渝连忙走上前去,用力将苏兰拉到身边,说道:"兄台请自重。"
  那位大汉看了一眼李渝,冷笑道:"我以为是谁来,原来是腰间佩剑的韩信跑来英雄救美……"
  大汉的一声冷笑,引来四周行人的围观。苏兰害怕的躲藏在李渝的身后。
  李渝平静的说道:"兄台和姑娘拉扯纠缠,实在是有伤风化。"
  大汉脸上一黑,硬声道:"她不过是青楼一个卖唱的姑娘,老子有钱就能要她。"接着他注视着脸色苍白的苏兰,讥笑道:"兰儿,他这么替你出头……莫非是你的心上人不成?"
  苏兰被点破心事,脸瞬间绯红起来。
  大汉顿时大声笑道:"看来还真被我猜中!可是你也不问问他,他是不是愿意娶你这个风尘女子?"
  苏兰立刻怔住,她不觉回头直直的望着李渝,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期盼。
  李渝想要伸手握住苏兰的手。当他抬起头,他看见,满天青色的雨点打落在青色的石板,泛出白色的水雾。渐渐的,李渝的眼眸里纷飞起一片片白色的雪花,在雪地中一袭灰衣静静站立在远处,隔着雪花,那双重瞳眼眸默默的看着他,很黑,很亮,温柔似水……
  李渝的胸口狠狠作痛,那原以为再就死去的心,酸涩而又苦楚。他忽然无法抑制的哽咽起来,眼眶湿润的闪烁着咸涩的泪珠。
  苏兰看见李渝的时常,不解的问道:"韩信,你怎么了?"
  李渝痛苦的闭上眼睛,黯然道:"苏兰,很抱歉……我不能娶你……"他终于明白,他的感情已经残缺了,彻底废了,再也无力爱上其他任何一个人。
  苏兰捂住胸口,皱眉退后了一步,眼里尽是失落。
  大汉瞧见两人这一唱一和,笑道:"兰儿,他不娶你,我娶你!"
  李渝挥开伸向苏兰的手,冷冷道:"请你自重。"
  苏兰忽然推开李渝的身体,走到大汉的身边,说道:"韩信,你不要我,难道还不能让别人要我。"
  李渝看出苏兰眼里升起的恨意,他对自己刚才的拒绝深感歉意。他不能让苏兰因为一时意气毁掉她的一生,他已经错了,不能一错再错。
  李渝走上一步,带着深深的歉意说道:"苏兰,你不要一时用气毁了你一生的幸福。"
  苏兰的眼睛紧盯着李渝,依然站在大汉的身边一动不动。
  李渝皱眉,说道:"你可以恨我,但你一定要三思。"
  苏兰轻轻一笑,说道:"你为了我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她顿了一下,冷冷道:"除了娶我?"
  "是的。"
  "那好。"大汉忽然开口,说道:"你只要能从我胯下爬过去,就算她要嫁我,我也绝不娶他。"
  李渝面对这奇耻大辱,顿时僵住脚步。他怎么忘记了韩信的胯下之辱……历史依然残酷的来到他面前,要将他彻底碾碎才肯罢休。
  苏兰脸色忽明忽暗,她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眸里流露出痛苦悲悯,耳边响起不断的嘲讽声。她看见李渝平静的趴在地上,低着头从大汉的胯下爬了过去。
  众人顿时鄙夷的指点着李渝,不断嘲笑着。
  苏兰颤抖的走到李渝身边,颤声问道:"为什么?"
  "我欠你的。"李渝简单的回答道。
  此后他再也不肯多吐一个字,他只是静静的跪在泥泞的地上,很久很久……直到众人散去,他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雨水倾打在他的身上,脸上……眼睛被雨水淋湿了,湿漉一片。他脑海一片空白,只知道他顺从着历史,任由历史的巨轮从他身上再一次狠狠碾过。他不想反抗,当他拒绝苏兰,发现自己的感情彻底残废时,他的心就已经彻底死去。犹如折断双翅的蝴蝶,被死死钉在浮世里,痛的,苦的,不敢在挣扎一下。
  雨伴随着寒风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不断拍打着地面,泛起瞬间破碎的水花。
  痛心入骨的李渝,恍然发现跟前出现一双青色的布鞋。耳边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重言……"
  他内心轻颤,本能的抬起头望去——他看见一袭素衣的明远正撑着一把竹伞,对他浅浅的微笑着,云淡风清。

  第58章 混沌

  雨伴随着寒风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不断拍打在青石板,溅起转瞬即碎的水花。
  李渝任由雨点打在身上,低着头静静的跪在原地。发髻,脸颊流淌过雨水,汇成线的滑至下颚,不断的滴落。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雨中清晰响起:"重言……"
  他发现自己的跟前出现一双青色的布鞋。李渝内心轻颤,本能的抬头循音望去——他看见一袭素色布衣的明远正撑着一把青色竹伞,对他浅浅的微笑,笑得云淡风清。
  李渝怔怔的注视着明远,他扯了下嘴唇却无法发出声音。他看见明远走到自己的身边,将竹伞撑在两人中间,立时冰冷的雨水消失而去,只有雨点敲打竹伞的'哗哗'声。
  明远用力扶起僵跪在地上的李渝,说道:"我扶你回去。"
  李渝茫然的点点头,左边的胳膊流来一股暖流。他对上明远那双静若止水的黑眸,内心深处恍然升起一丝难言的感觉,似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将他原本苦楚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明远伸手抚顺李渝凌乱的头发,微笑道:"这里离我暂时居住的庙宇很近,去我那里如何?"
  李渝暗吸一口气,简洁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明远颔首,将伞稳稳的撑在中间。两人静静的走进白茫茫的水雾里。
  一路上,明远对李渝的任何事情都只字不提,他只是淡淡的微笑,目光停落在前方。李渝逐渐拉回心神,他看见明远神情淡然,洁白的衣决上竟没有沾染一滴泥水,给人一种超脱俗世的幻觉。
  山路迂回,清幽宁静。两人走过一片寂静的竹林,向右拐一个弯,景色豁然开朗。在碧绿的竹林深处,坐落着一座古朴的庙宇。
  李渝在淮阴生活近两年,从未知道在这僻静的角落还有这么一座古庙。他不觉放轻脚步,跟着明远走进了庙宇。
  这个庙宇似乎废弃已久,庙堂中供奉神像的头竟不知所踪,只有下半身盘膝而坐,右手持一个黑色曲尺。
  明远注视着这尊无头神像,淡然道:"这古庙是我们云游四方的道人偶尔歇脚之处,虽然简陋但还算整洁。"
  李渝伸手摸了摸神台,果然没有明显的灰尘。他走在明远的后面,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神像,好奇道:"明远,你可知这庙宇供奉的是哪一尊神?"
  明远走进后殿,推开左侧的一间木门,他回答道:"手持墨尺的应该是伏羲才对。"
  伏羲?李渝不由想起后世人们对伏羲的传说——在现有的古物发现里,伏羲和女娲似乎都是同时被描绘在神器上。画中的女娲与伏羲都是人面蛇身,两尾相环,左右相交,伏羲手拿一个曲尺,女娲手持一个圆规。这曲尺和圆规至今还是现代考古历的一个尚未破解的谜。
  明远已经从行囊里取出几件干净的衣衫递到李渝的手里,说道:"你全身都湿透了,等会赶快把这些衣衫换上。"接着他拿过一块干布给李渝用力擦了擦头发,补充道:"已经是初夏,天气也不太冷。我给你打桶清水,你好生清洗一番。"
  李渝抱住衣衫,看着多年不见的明远,苦涩道:"我未曾想过你我会是今天的这样相逢。"
  明远走出房门,淡淡的笑道:"重言,你先把自己收拾整理干净。我们过会再聊。"
  "嗯。"李渝点头应道。
  不一会,明远从外面提进一桶清水,他指了指屋外,对李渝嘱咐道:"庙内就你我两人,你若不介意就在外面清洗干净。"
  李渝点点头,听明远继续说道:"你等会整理完毕,来竹园找我便是。顺着青石路一直往里走就到。"
  "我知道,你放心吧。"
  明远向李渝投去浅浅一笑,再次嘱咐一番,他才转身叩门离开。
  等明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李渝才褪去方才的笑意。他慢慢走到水桶边,弯腰俯身注视着水里的倒影。他看见水中的那双黑眸黯然无光,看见白皙的颈子内侧——那枝殷红似血的九天梦,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凋零。李渝深深呼吸,他缓缓抬起右手在那抹红痕处来回摩挲,冰冷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为何九天梦会开始凋零,是否就如……张良曾经告诉过他,那画中人的情形一样?李渝又转念想起突然出现的明远,想起再次思恋的楚平……他的心绪不觉纷乱参杂,痛楚的皱起眉头,闭眼褪去衣衫。他什么也不想去想,先把眼前的湿衣换去再说。
  李渝在神殿外僻静处仔细清理一番,随后双手用力将长长的青丝拧干,换上明远给的衣衫回到小屋内。他端坐在铜镜前,拿起木梳轻轻的,细细的不断梳着,一下一下,很慢,很仔细,是一种苍凉的宁静。左手随意的系上一根松散的发丝,将颈子内侧的那抹红痕悄然遮掩住。他静静坐了一会,而后站起身闻了下新换的布衣,衣袖间散发着淡淡的焚香味道,令人感到心神一清。
  李渝无声一笑,推开木门朝直径走去。往前走过了一条隐约可辨铺满腐叶的长道,在碧绿的竹林之中,六角石亭屹立其间。亭内,那抹熟悉修长的身影映入李渝的眼里。
  明远正坐在石亭内的石桌旁,手提毛笔,心无旁骛的在一竹卷上书写着。他的容颜静若止水,漆黑的双眸里不见半点波动。
  李渝放轻脚步,缓缓的走上石阶来到石桌旁。明远似乎没有察觉到身边的李渝,依然专注的低头提笔书写着,清风掠过他的发髻,几缕青丝在白净的颈子耳际周围浮动。
  李渝静静站立片刻,看着明远手中的毛笔在竹卷是行云流水般书写。他的眼里逐渐流露出淡淡的愕然,原来明远写的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属于甲骨文的一个分支,可现代历史学家至今未能完全解出所有字的意思。
  "这是什么文字?"李渝忍不住好奇问道。
  明远没有抬头,淡淡道:"这是《太清经》的古本文字。"
  李渝默默的看了一会,虽看不懂明远究竟在写什么,但感觉他用笔很有古法,线条不虚浮,点划轻重缓急恰到好处,每个字符都充满书意。李渝不由心神沉醉,忘了耳边'沙沙'的竹叶声,忘记了时间的悄然流逝。
  亭外的细雨逐渐停止,天边的流云慢慢淡去,四周的青草从中响起清脆的蝉鸣声。
  毛笔在竹卷的最末端轻顿,长长的书卷上写满了排列有序的古字,字体挺拔刚劲。
  明远将书卷放置在石桌的一旁,又掀开另一卷竹卷,淡然道:"重言,你可听见有声音否?"
  李渝惊醒,他回首四周,恍然发现天色渐暗,时间竟悄然过去了数个时辰。李渝不解的看了看低头执笔,神情平静的明远,又再次看了看静寂无人的竹园,疑惑道:"古庙内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
  毛笔在新的竹卷上行云流水般书写,明远轻轻道:"听见雨后的蝉鸣声没有?"
  李渝凝视一听,果然发觉有轻声的蝉鸣声彼此起伏。李渝困惑的点点头,回答道:"听见了。"
  "听见什么?"
  "听见有不少蝉在低鸣。"李渝皱眉,说道:"似乎现在声音更大了。"
  明远随意的说道:"有些令人心烦。"
  李渝想也不想,脱口道:"确实有点。"
  此时,明远提笔醮墨,淡淡道:"可我听见的却是同一个清脆的蝉鸣声,别无其他。"
  李渝一怔,他若有所悟的仔细聆听,暗淡的双眸逐渐清澈。
  明远一边写字,一边继续说道:"音曲五律皆源于自然,本是无喜怒分别。音由听者的心境而变,如果听者伤心的话,所听一切皆悲;听者愉快的话,所听一切皆喜。"
  李渝沉默片刻,低语道:"多年不见,明远兄越发心境空明,淡出尘世。"
  明远抬起头对李渝浅淡一笑,说道:"重言,我让双喜转托于你的玉佩可带在身边?"
  李渝心里轻颤,不觉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回答道:"一直都带在身边。"
  明远思绪似乎很跳跃,他低头继续提笔,说道:"重言快年满二十,成年了吧?"
  李渝这两年都未曾记过自己的生辰,他更是没料到明远居然还将自己的生辰一直挂在心头。他心里一暖,感激道:"不错,明日便是我的生辰。没想到明远你……还记得。"
  明远勾起嘴唇,轻轻道:"重言成年就算真的长大……你会慢慢看懂很多事情……"
  李渝却因明远的这一番话,回忆起楚平早已成年加冠,他是否如历史所载,遵守对自己当年的诺言,取字'羽',楚平从此唤作项羽?李渝心神不觉纷乱,眼眸里染上淡淡的痛楚。
  两人彼此沉默寂静一会,明远放下毛笔,对李渝温柔的笑道:"重言可有兴致帮我抄写经文?"
  李渝眸子一清,回笑道:"可惜我不认识这些古字。"
  楚平轻轻将李渝拉到石凳前,淡笑道:"没关系,你按照我刚才已经书写好的经文临摹就是。"
  李渝对视着楚平静若止水的黑眸,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平静。他顺从的坐下,拿起石桌边的毛笔,专注的临摹起来。
  明远站在身边静看一会,欣然的点点头。
  竹园内陷入一片令人感触横生的清宁恬静。

  第59章 混沌

  李渝手持毛笔,在青色竹卷上认真的临摹着每一个深奥难懂的字符。他虽看不懂自己究竟在书写什么,但内心的浮杂纷乱却伴随着一行一行墨色的文字符号逐渐沉淀。
  桌上香炉里的一炷清香被悄悄点燃,湿漉的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焚香味。明远端坐在李渝的对面,轻轻低吟着深涩难懂经文,令李渝一时化烦忘忧,心无旁骛。
  雨后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早,天色阴沉灰蒙蒙的一片。
  笔尖在竹卷最下面停顿,而后李渝放下毛笔,抬头深深呼吸,他这才发现时间悄然流逝,石桌上不知何时点燃了一盏烛火,照得四周明明灭灭。
  明远也停止口中的低吟,他回首对李渝浅笑道:"天色已晚,你今天肯定困乏,回屋休息去吧。"
  李渝起身将书写完毕的竹卷递到明远的面前,说道:"嗯。明远,你看看我写的有错否?"
  明远细细看了看,淡然道:"后面的字比前面的字书写得好上甚多。"
  李渝勾起嘴唇,释然道:"当然,那是前面还不熟练的关系。"
  明远合上竹卷,说道:"《太清经》的这一章,每一个字都没有相同。"李渝一怔,他听见明远继续说道:"你的晚饭我已经放在你的屋里,你早点回去别到时饭菜都凉了。"
  李渝注视着发髻木簪,神情淡然的明远,恍然感觉他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明远,从未读懂过明远的内心。他年幼因明远的坚持来到钟离府读书,少年因明远的劝道远去会稽书院……明远几乎对自己毫无所求,只是淡然的旁观自己,冷静的提点自己。
  明远端起桌上的那盏烛火,对沉思的李渝说道:"重言,随我回去吧。"
  李渝简单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走在明远的左边,不是暗暗打量着明远,只见他依旧淡定自若,丝毫不介意李渝疑惑的目光。
  两人走出竹园,走过了铺满腐叶的长道,很快便来到李渝居住的小屋边。
  明远转身,伸手朝漆黑的右前方一指,说道:"我就住在右前方不远处的竹舍里。你若有事,尽可以来找我。"
  李渝点头,答应道:"你放心,我完全可以照顾自己。"
  明远推开木门,站立在门旁补充道:"我晚上会诵经,你也早点休息。"
  "嗯,那你也回去吧。"李渝本想晚上找明远,两人彼此好生倾谈一番这几年的事情。但听见明远说要诵经,他也只好将事情作罢,等明天再谈及也不迟。
  明远等李渝走进屋,嘱咐道:"你有急事,来右前方的竹舍找我。"接着在李渝的答应声中,明远轻轻扣上木门,转身离去。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李渝走到细格窗畔将木窗小心关上。随后他端起桌上的一碗素菜米饭,简单的吃了几口就放下饭碗,独自躺倒在矮榻闭上眼睛。他原本沉淀的心绪因格外的宁静又再次浮上心海,他的脑海里不断纠缠着楚平那双沉稳的重瞳眼眸,不时又化作明远那双静若止水的黑眸。他因楚平的无情而心痛,他因明远的陌生而茫然……李渝在思绪混乱中,逐渐感到眼皮沉重,睡意不可抗拒的爬上他的眉梢。
  清风在耳边掠过,睡梦中的李渝忽然听见久违的一个声音,不带半分情绪:"托兰李渝,测试年满二十。"
  李渝大惊,睡意瞬间褪去。他这六年里从未听见过阅世盘主动的提示,没想到在他成年加冠的这一天,阅世盘冰冷的声音会再次响起,它又会给自己带来何种机缘呢?
  李渝稳稳心神,闻到鼻息间有淡淡的花香,他不觉好奇的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深处在大片大片的花海里,殷红似血……四周尽情绽放着托兰人的情花,九天梦。
  李渝不由怔住,他伸手碰触在肩头随风摇摆的九天梦,花瓣柔软,触感真实。莫非自己正身处于类似阅世盘的那种模拟环境?李渝忍不住环视四周,他这才发现自己位于殷红花海的最深处,前方有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延伸不见尽头。他皱起眉头,虽对这个诡异幻境内心不安,但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不断暗示着他——沿着这条小路走……沿着这条小路走……
  李渝踌躇一会,最终下定注意顺从内心的声音,本能的沿着小路走去。
  脚下墨黑的泥土里混杂着凋零的九天梦,血红的花瓣看似柔软却早已化为一瓣瓣尖刺,刺破李渝赤裸的双脚,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渗出。李渝慢慢驱步向前,他因脚底尖锐的疼痛皱起眉头,心里更是增添几分沉重。他曾经两次经历过阅世盘的虚拟幻境,那里的九天梦虽也刺破自己的皮肤却没有丝毫的痛楚。而这里……这里的模拟环境似乎更真实,自己就宛如行走在一把把锋利的刀尖上,痛得几乎难以前行。
  李渝一路停停顿顿,他脚下的疼痛不知是因为痛得发麻,还是血流得过多而知觉迟钝……他逐渐感到痛楚不在那么清晰明显,脚步也不觉加快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是看见那条不见尽头的小路渐渐开阔,依稀有几尊高大的石雕屹立前方。李渝立时屏住气,他故作镇定的注视着远处一会,而后才放缓脚步沿小路走去。
  沿着小路一直慢慢向前,殷红似血的九天梦,波涛滚滚。在花海中,李渝看见一尊高达数丈,人首蛇身的神像屹立在小路的右边。李渝顿时心生疑惑,便又走近几步去观看,只见那神像雕工极佳,深浅斧斫,无不得宜。只廖廖几处雕琢,便将一个眉开眼笑,充满喜悦的神像刻得惟妙惟肖。它的面容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正俯视着前方。李渝好奇的回首一看,发现神像注视的是一面石刻的空心圆环,正屹立在小路的左边,与神像两两相互呼应。
  在李渝疑惑不解时,他身边的圆环忽然泛起似水般的波动,圆环里倒影出李渝在秦末汉初这一生所经历的喜悦之事。李渝大惊,他怔怔的注视着圆环中自己的笑颜,从年幼到少年,从丰益到栎阳,一幕又一幕如电影般播放。
  李渝久久站立原地,他好不容易拉回心神,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上几步。他又看见第二尊人首蛇身的神像,它依旧俯视着前方,不同的是它横眉怒目,仿佛正怒火冲天。果然,第二个空心圆环倒影出里在秦末汉初这一生所经历的恼怒之事。
  李渝若有所悟的回头再次看了看两尊人首蛇身的神像,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走。他沿着小路从七尊神像身边走过,他染满疑惑的双眸也逐渐清澈,这七尊神像似乎隐含着后来佛家所言的浮世七种情:喜、怒、哀、乐、爱、恶、欲。
  莫非……阅世盘是想告诉自己人世七种情?李渝低头走在石阶上,等他从沉思里缓过心神,抬头赫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密室里。四周挂满长长的字卷,上面撰写着自己根本无法读懂的字符。屋内光线昏暗,隐约有昏黄的灯火闪烁。他不由谨慎的打量四周,四处寂静无声,有一幅画卷倒是吸引住李渝的目光——画卷里绘有几幅连续的图案,表现的是一位女子从岸边跳进湖里的全过程。李渝细细的观看,他看不出画卷有何奇特,但他的内心却升起一丝难言的疑惑。
  他怔怔的看了良久,方转过身猛的看见一袭青衣的阅世站立在自己面前。
  李渝深吸一口气,不解道:"阅世,你从哪里来?"
  阅世静静的站在那里,淡然道:"我已经在这里很久。"
  李渝这时才发现阅世仿佛不再是以前的阅世,他没有一贯的温柔反而面容平静的注视着自己。李渝不觉退后一步,反问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你并不在这里……你,你是不是阅世……"
  阅世没有回答李渝的问题,他缓缓转过身,指着李渝刚才看过的那一幅画卷,说道:"她从湖边走来,跳进水里,没有溅起一滴水花。"
  李渝的心弦似是被轻轻拨动,他本能的再次看向那一幅画卷。他看见每一幅图案,湖面都静如琉璃,他之前的不安就在于此。
  "她是谁?"李渝问道。
  阅世说道:"她无所不在,她就在你的身边。"
  李渝垂下眼睫,思索着阅世深奥难懂的话。只听见阅世继续说道:"你来这里的一路上,看见过什么?"
  李渝一怔,想了想,说道:"看见殷红似血的九天梦,看见七尊人首蛇身的神像。"
  "你脚现在还在流血。"
  "不错。"李渝不解道:"以前九天梦的花瓣刺破脚底根本不疼,现在却生生作痛,让人驱步难行。"
  阅世摇头,淡淡道:"花还是一样的花,只是你的心境不同而已。"
  "心境?"
  阅世走上前,伸手抚摸李渝的头。李渝在那一瞬间,看见阅世脸颊散发着温柔的白光,令人感到神圣不可亵渎。
  阅世柔声道:"你还没有摆脱束缚,你还没有准备好。"
  李渝疑惑的想要开口寻问,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化为清水,向自己扑面而来。脑海里最后响起阅世的低语:"你的旅程是终点,也只是刚刚开始。"
  这句话不断的在耳边萦绕,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他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身体一动,李渝猛然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他睁开双眼,看见窗外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竹帘洒落在矮榻间,屋内暖洋洋的一片。
  新的一天,悄然来临。

  第60章 混沌

  李渝在榻间呆坐一会。他仔细查阅过古卷,发现古卷依然陈旧不变——唯一变化的是那一枝凋零的九天梦,它开始折下腰身,几片殷红的花瓣凋谢不见。李渝反复寻思也没有察觉出丝毫的异常,仿佛那场奇异的幻觉仅仅只是一场梦,一场阅世盘托给自己的梦?
  可阅世究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旅程是终点,也只是刚刚开始……终点起点?李渝翻身从榻上起来,嘴里不断反复低语着阅世说的最后一句话。当他穿好衣衫来到铜镜前时,他发现自己颈子内侧的那抹红痕也如同古卷中的一模一样,在迅速的凋零。李渝不由停住动作,放下手里的木梳。他凝神注视铜镜里的自己良久良久,而后慢慢的伸手去碰触那枝残败的九天梦,手指微微颤抖。他的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一丝坎坷不安,他莫名的危惧自己对楚平的感情会不会伴随红痕的褪去而消失?情花九天梦的花开花谢,是不是预示着自己的感情归宿?
  铜镜里的那张脸泛起苍白,李渝在慌乱中右手无意一拂,木梳跌落地面碰出清脆的声音。他不觉心口轻颤,那双浑浊的双眸也逐渐恢复清澈。自己的感情当然是自己的,又怎么会因为这枝九天梦而消失?自己真是被幻觉弄糊涂,竟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李渝定下心神,他暗嘲的勾起唇角,弯腰拾起木梳继续梳理头发。此时他的心绪早已平静,也冷静的思考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阅世盘对于自己从来都是神秘莫测,这也不是第一次……自己还是坦然处之,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李渝理顺心里的问题,顿时感到一阵轻快。他对铜镜勾勾嘴唇,转身打开木门,朝明远的住所走去。
  明远居住的竹舍位于一片竹林里,距竹舍百余步有一潭山泉,水面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颇有几分不沾人间烟火的意境。
  李渝来到竹舍门口,发现竹门半掩,似乎早已知道有人造访。
  推开竹门,走过一条青石小路,李渝便走进了清幽雅致的竹屋内。他掀开右侧的青色竹帘,看见明远正在细格窗边提笔写字,桌面还放着竹制的小方筒,高约一尺,里面插有数不清的青色竹条。
  明远停笔,抬首对李渝淡笑道:"桌边有简单的饭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李渝走到桌边拿起一个馍馍,边吃边笑道:"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哪来那么多的讲究。"
  明远的目光停落在李渝的身上,流露出淡淡的怜惜。李渝立刻侧身避开目光,找话题说道:"你这里清幽宁静,倒是隐居避世的好居所。"
  明远顺着李渝注视的方向望去,淡然道:"重言,你可看见有一双正在窗外飞舞嬉逐的蝴蝶。"
  李渝注视着前方这对翩翩起舞,相互嬉戏的蝴蝶,眼里不觉染上一层烟水朦胧。他低语道:"看见了……莫非明远从这对蝴蝶中看出什么禅语和道理?"
  明远看了一眼背对自己的李渝,说道:"我从未试图从蝴蝶身上寻求什么玄机,因为他们本身的存在已是至理。"
  李渝目光追随着飞舞的蝴蝶,自言自语道:"是吗……可惜重言还未领悟明远的境界。"
  明远静静看了一会心有所思的李渝,而后他低头继续执笔在竹卷上书写起来。
  一双蝴蝶前后追逐,渐渐的消失在李渝的视线里。李渝若有所失的暗吐一口气,转身注视着心无旁骛,俯身写字的明远,说道:"明远,这数年来你过得可好?"
  明远没有抬头,轻轻道:"以前如何,今后也如何。"
  李渝呆了一呆,另找话题说道:"三年多前,我在涂山曾偶然遇见过钟离昧。"
  明远容颜丝毫不见波动,他全心全意专注在字里行间,仿佛没有听到李渝的说话。
  李渝忍不住提高音调,重复道:"明远,我遇见过你曾经嘱咐我多加照顾的钟离昧。"
  明远抬起头,轻描淡写的说道:"我知道你刚才所言。"
  李渝对明远的漠不关心顿感惊诧,他至今还清楚的记得明远当初对自己的再三嘱咐,态度是何等的郑重。李渝注视着继续提笔写字的明远,犹豫道:"我和他相处多日,看得出他很关心你。"
  明远手里的毛笔微顿,他释然道:"文举也应该是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年纪,不需要你我过多的牵挂。"
  李渝听见明远虽是在说钟离昧,但语气淡然冷漠,宛如不曾经历的局外人一般。李渝不由心生疑惑,再次细细打量明远一番,只觉得他似乎把红尘浮世的一切都已经看透。
  明远见李渝久久凝视着自己,半天未吐出一个字。他一边把毛笔往清水里浸洗,一边抬头轻轻道:"重言在外六年,可曾四处游历?"
  李渝眸子一转,微笑道:"自己曾跟随萧老先生远去北方,见识过边塞草原,还在那里拜见过黄石公,黄老先生。"
  明远颔首,示意李渝继续往下说。他自己则低头提笔蘸墨。
  李渝见明远仍是那副淡泊自然的模样,自觉无趣,随便说道:"在固陵城有幸聆听过蒙恬将军的教诲,也结识到一位才智过人的友人,唤作姬良。"
  "蒙恬将军可是秦朝有名的大将,想必你在固陵城那段日子里收获非凡。"
  李渝点头,说道:"确实是受益匪浅,实战经验和书卷兵法是有不少区别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自己和姬良的多日相处,也增长不少的见识。"
  明远将毛笔搁在砚台边沿,直起身浅笑道:"听你的语气,你对那位姬良兄评价颇高。"
  李渝谦虚道:"在下和姬良兄比,就如萤火比皓月,比不得比不得。"
  明远静默了片刻,柔声道:"重言这几年游历的地方可不比我少,也结交过不少的有识之士。"
  李渝看了看神情平静的明远,顺着他的话,好奇道:"明远这几年又游历过何处?"
  明远转身注视着窗外幽幽绿竹,缓缓道:"自己走走停停,曾在一处停留过几年的光阴。"接着他回首对李渝淡然一笑,说道:"若不是自己漫步目的的四处游历,还真不会在番邑遇见双喜,也不会寻到你的下落。"
  "双喜他现在可好!?"李渝追问道。
  明远点头,说道:"他过得很好,也很牵挂你。另外他还专门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记住你当年嘱咐他的事情,他也依照你的意思跟随黥布。如今他颇得黥布的赏识,当了一名幕僚要你放心。"
  李渝听双喜一切平安,不由松了口气,笑道:"他如今能施展抱负,我也算了却一桩惦念的事情。"
  明远注视着李渝,微笑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是注定的宿命。天意不可违,顺应天道方为正果。"
  李渝眉宇轻皱没有回答。他是从小接受无神论的教育,更是在科学观念的熏陶下长大的现代人。他对明远这番方士之说更本不信,只是不好当面反驳而已。
  明远没有理会李渝的缄默,他从桌面的一堆竹卷里抽出一幅绘有阴阳八卦的竹卷,而后他拿起桌旁那竹制的小方筒递到李渝的面前,说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卜上一卦如何?"
  李渝看了看桌面的八卦图,抿嘴轻笑道:"明远几时又变成了算命的先生?"
  明远正色道:"天地生万物,万物生四时,四时生八卦,其中的玄奥非你我可以参透。重言若是不信,可以抱以愉悦的心情试上一试也无妨?"
  李渝听明远这么一说,倒是想起八卦起源的传说。八卦相传是太昊伏羲所造,后来用来占卜天机。因它是由黑白阴阳所构,易经记载解释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虽说现代人们都以科学为依据,但依然有些事情无法解释……可易经八卦有时却恰恰能解释清楚,令不少研究人员深深不解。
  明远煞有其事的闭眼在八卦上放上几根青竹,随后郑重的小方筒再次递到李渝的面前,说道:"何不试一试?"
  李渝在明远的示意下,也伸手随便抽出一根。他不在意竹签上究竟会写什么,只是为了不拂去明远的一番心意。
  明远接着从手边的一堆竹卷里抽出另外一卷写满密密麻麻字体的竹卷,正放在李渝面前,解释道:"你根据竹签上的字符在竹卷上找出对应的字便可。"
  李渝轻轻一笑,俯身在竹卷上一个一个仔细的比对查找。伴随着竹签上字符逐渐对应,他唇边的浅笑渐渐僵硬,脸色也忽明忽暗。李渝在查看完最后一个字符后,他忽然深深呼吸,轻轻摇了摇头,眼眸里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怎么可能……定是自己看错……李渝再一次重新对比查找,这次他伸出右手,指尖颤抖的在竹卷上轻点,心口顿时被似被东西镇住,沉重得难以呼吸。
  明远等李渝对比完毕直起身来,他才开口说道:"重言,这签你自己一人知道便可,若有不懂可以询问我。"
  李渝敛去心里波涛翻滚的情绪,强作平静的说道:"重言明白。"
  明远淡淡一笑,合上桌面的竹卷。随后他又点燃一柱焚香,准备静坐诵经。
  李渝怔怔的注视着手里的竹签,上面写道:兵仙降尘世,兵甲误苍生。这简洁短小的十个字,道破韩信传奇的一生。根据史料记载,韩信的一生战必胜、攻必克,更是凭以少胜多,平生未曾一败而被历代的军事家所推崇。
  李渝沉思良久,他忍不住失态退后一步。他恍然发现自己深陷于历史的漩涡里,比自己以前预想的陷得还要深……他从幼年的熟读兵法到少年拜会蒙恬将军,这一切似乎都是上苍设定好的一盘棋局,自己只不过是棋路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李渝呆瞪着手里的竹签好一会,然后抬起头注视着淡定自若的明远,问道:"明远,你可相信人能逆天,逆天改命否?"
  明远手里的毛笔忽然停顿,他凝神片刻才抬首对视着李渝。
  李渝对上明远洞悉的目光,他心里轻颤,连忙后悔自己刚才的失常,强挤出笑容说道:"明远,我就不在这里耽误你诵经。我回房处理下自己的事情。"
  明远点头,淡然道:"也好,你先回去吧。"
  李渝勾起嘴唇算是回答,而后转身掀开竹帘匆匆离开。
  明远注视着李渝消失的背影良久,他清黑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光亮,转瞬即逝。瞬间脸容回复了止水般的安然,他闭眼继续低吟着深奥难懂的经文。

  第61章 混沌

  李渝推开自己的房门,直径来到细格窗边的桌旁坐下。他伸手将青色竹签举在面前,神情凝重的久久注视着上面十个黑色的字符。
  窗外的阳光倒映在漆黑的眼眸,闪烁出金色的光芒。李渝忽然轻叹一口气,眼角掠过淡淡的释然。他放下手里的竹签,目光悠远的注视着外面幽幽绿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明远言中,当他成年后会慢慢看懂很多事情……还是他正应阅世的禅语做出抉择,新的一天即是终点也是起点……李渝不解的轻摇头,不过他的眼里不再迷茫失落,透出良思已久的坚定。
  过去迷失自己的悲伤、痛楚……似乎他在走过七尊人首蛇身的神像后,一切都慢慢淡去。虽然他依旧思恋楚平,依然为楚平而黯然,但他昔日的冷静再逐渐苏醒,李渝开始思索着他经历过这混沌迷失的这两年。
  他不愿意放弃,但他此时决不能再顺从历史的脚步往前走……否则他绝不会有任何机会,也不会……李渝想起陌生的楚平,不由痛楚的皱起眉头。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太那么刻骨的失落悲伤,他早已知道项羽和虞姬注定的事实,为何以前自己会深陷痛苦不能自拔?李渝对自己的过去自嘲的勾起唇角,他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出历史的破绽,无论他与楚平今后会如何,他也绝不能亲手逼楚平自刎乌江……他肯定会找到瞒天过海的计策。
  李渝在细格窗畔静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他才站起身来到书桌边。他虽然至今仍未思透自己感情忽然豁然的原因,但他却定下注意,先从对比过去历史的点点滴滴开始。
  李渝从内衣撕下一块白布,铺在桌面提笔写道:
  秦王政十七年 秦军白起屠邯郸城四十万人。与历史记载:秦军屠杀俘虏四十万人,邯郸恸哭。与历史记载不符。
  秦王政十八年 燕国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未遂,秦王立即派王翦领兵攻燕。与历史记载相符。
  秦王政十九年 秦国大将王翦攻破燕都蓟,燕王杀太子丹求和,燕破。与历史记载相符。
  ……
  时间在指缝间悄然流逝,桃花凋零荷花绽放,李渝在古庙转眼间已经小住一个月。同时他在明远每日口述的禅语中,心情越发平静,容颜也逐渐流露出淡淡的笑容。
  相聚总有分离的时候。明远在古庙停留一月后,他见李渝精神开始振作,便决定继续云游四方,离开淮阴。李渝心知明远早已开破世俗,不再是贪恋红尘的常人,他也没有挽留明远。
  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两人在古庙外告别。
  李渝站在庙外,注视着雨水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织起烟水朦胧。
  明远撑开青色竹伞,浅笑道:"重言,你以后可要多加保重。"
  李渝眼露惆怅,轻叹道:"明远,你我一别不知何时才会相逢?"
  明远回首,轻轻道:"你我有缘,自然会有再见之时。"
  李渝早已习惯明远淡泊自然的模样,他点头微笑道:"也是。明远你以后也要多多保重。"
  明远举起竹伞朝前方走上几步,又忽然停住。他转过身直直的盯着李渝,低语道:"重言,你可曾记得一月前……你问过我人是否能逆天,逆天改命否?"
  李渝心里大颤,他不明白明远为何会在临别前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他深藏自己的不安,点头平静道:"我还记得,明远可有答案告诉我。"
  "我想天道即是人道,即使将来会受尽万般痛苦……只要自己不悔,不愧对自己的心便可。"明远深邃似海的眼眸里闪出前所未有的异彩,接着又神情一黯,以静若止水的语调道:"天道不可违,若想改命一定要慎之又慎。"
  李渝心中激起千丈巨浪,他第一次看见重逢后的明远流露出异常的情绪,明远看似在对自己诉说,更似是在对他自己自言自语,神情悠远。
  明远恢复了止水般的淡然,但眼中的凉意却依然隐隐残留。他缓步走出古庙,只见绿竹环绕的青色小路间,细雨纷飞,那袭素衣显得格外清晰。明远回过身来,微微一笑道:"你进去吧,有聚必有分离时。"
  李渝颔首,他看见眼前晃起一层白雾,一把青伞,一袭素衣,消失在茫茫细雨中。
  天空仍在下雨,残破的屋檐下滴落青色的水珠。
  李渝静静站立原地,明远早已远去,能听见的唯有雨水的声音,极脆、极轻。他平静的双眸掠过一抹清亮,而后李渝拂手转身朝古庙里走去。在他踏进古庙的一瞬间,他似乎听见远处漫起渺茫的歌声,道的是:"人生足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不见尽头。逐渐模糊而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寂静无声……"
  李渝心口一紧,不由停住脚步回头向远处望去。他再次凝神细听时,却只听见'汩汩'的水声,刚才的歌声恍然是自己的幻觉。李渝静默片刻,随后淡淡一笑继续往里面走去。
  李渝回到屋内,来到书桌旁坐下。他提笔继续在已经写满墨字的白布最后一行书写道: 秦王政三十七年
秦始皇巡游四海,尚建在。未曾发生博浪沙暗杀事件。两者与历史记载不符。
  毛笔在末字处重重一点,李渝目不转睛的将这自己在秦末汉初目前所经历听闻的历史事件重新细细阅览一遍,他的眉头不觉轻皱。历史果然和自己所知道的有所差异,那自己也能够找寻到破绽良机……可是为何秦始皇今年还未过世?张良的博浪沙暗杀莫非是后世增添的一笔虚构?
  李渝站起身在屋内徘徊思索。屋外的细雨逐渐停息,他纷杂混乱的思绪也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还有半年时间,如果秦始皇依旧不死,那么他最好静观其变。不过在这半年里,他不能在如以前般被动的迎接历史,他要主动出击方为上策……可不能改变历史的重要方向,还必须躲避阅世盘的惩罚……
  李渝抬首,细看天边云卷云舒,他的唇角慢慢逸出一丝释然的笑意。韩信在投军项羽帐下前,历史记载的内容非常模糊,只是以野史传闻写到:韩信随起义军四处漂泊,最后由钟离昧引入项梁手下做了一名炊事员。他何不利用这段时间悄然违背历史小行一段路,看一看历史最终会怎么变,阅世盘会如何惩罚自己?
  李渝定下注意,他将白布揣入怀里,推开房门向一月未回的淮阴竹舍前行。
  "这就是一月未敢露面的韩信。"
  "你说的可是从胯下爬过去的那人?"
  "就是他……"
  "听说他是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才……"
  一路上不时有人们鄙视的目光朝李渝射来,耳边不断萦绕着低低的冷嘲暗讽。
  李渝则面容平静的继续行走,根本没有理会街坊的低声谈论。他当时清楚的知道胯下之辱会对自己带来何等的羞辱。只是那时他心被悲伤占满,面对历史毫无反抗的任其碾过……如今他会多做考虑,选择最佳的道路。而此时面对旁人的闲言碎语,李渝选择的一笑淡之。
  走过繁华的街道,翻过一座石桥,走进林木婆娑的小路,一间朴素的竹舍便座落于小路尽头。
  李渝来到竹舍前,发现大门半掩,似乎正在等待某人的到来。
  莫非是她……李渝眸子一转,轻叹一声推开木门朝里走去。
  果然,李渝刚掀开竹帘就看见一袭淡黄衣衫的苏兰正在屋内细细打点。
  苏兰听见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不禁回头望去,手里的动作立刻僵住。她眼露喜悦,神情复杂的低语道:"你回来了。"语气平静得似乎李渝未曾一月未归般。
  李渝点头,淡然道:"是的。不过我很快就会离开淮阴。"他不是故意想对苏兰冷漠,只是感情的事情有时暧昧不清更让人伤心。
  苏兰见李渝神情冷淡,唇角的浅笑逐渐僵硬,她轻轻道:"你打算前往何处?"
  李渝平静道:"淮阴,我是肯定住不下去,到底定居何处还未打算。苏兰,那个雨天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我不能娶你……我很感激这一年来对我的照顾,我希望你能寻觅到一处好人家。"
  苏兰没有似上次那么痛苦失措,她深深呼吸,平静道:"我明白,从你为我胯下耻辱那一刻,其实你我就谁也不相欠谁。"
  李渝深有体会苏兰的悲伤,他走上一步想要安抚,却又停顿下来。此时他于心不忍,也许会耽误苏兰一生的幸福。
  "我看待你就如同自己的妹妹,希望你能脱离风尘安定下来。"李渝打量四周,柔声道:"我离开后,你就住在这竹舍里吧。有你的照料,我也很放心。"
  苏兰点头,沉默不语。她静静注视着李渝简单收拾完行囊,即将走出小屋,忽然轻唤道:"如果我是你妹妹,你带我一同上路如何?"
  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会走向何方,面对的又会是怎样的情形……怎么可能再带上她?李渝摇头,回首浅笑道:"我四处漂泊,你还是别跟随我吃苦为好。"
  "我……"苏兰脱口而出的话忽然硬生生咽下,她眼眶晶莹,怔怔的对视李渝,认真道:"其实我早知道你有心上人,只是自己不甘心……你,你是不是真有喜欢的女子?"
  李渝垂下眼睫,背过身去淡淡道:"是的。"不过他喜欢的人不是女子,而是世俗不容的男子。
  苏兰幽幽注视着眼里那抹身影消失远行,她释然一笑,眼角却有泪水淌落——只是她不知道,多年后她与李渝又会再逢,两人的距离却以隔着千山万水。

  第62章 混沌

  李渝从淮阴出发一路向北前行。会稽、沛县位于中原江南,这一带地域是项羽和刘邦即将起事的发源地。因此相对于他曾游历过的北方此时便处在一个历史爆发点的外围,是他初步打算的最佳落脚点。李渝此番旅程颇为漫长,他临行前所带钱财甚少不得不徒步行走,倒也给他增长了不少人文地貌的见识。
  翻山越岭近两月,李渝来到历城脚下正是卯时。紧闭的古城门缓缓开启,商旅农民争相出入城门,李渝也跟着拥挤的人群向前挤去。
  "嗒、嗒、嗒……"忽然前方卷起阵阵尘埃,沉重整齐的脚步声在喧闹吵杂声中格外清晰的响起。
  李渝前面的人流顿时向后倒涌,他也连连后退好几步才站稳。
  李渝伸手轻拍从前方走来的一位商人,不解道:"兄台,你们突然不进城门这是何故?"
  这位商人走进李渝腾出的空隙地插队站住,喘了口气苦闷道:"兄台有所不知,是城内突然出现两队秦兵,定要每一个人细细盘问才能放行。刚才不是太过混乱,我硬是被人流给挤了出来!"
  李渝探头努力朝人头攒动的城门望去,只看见有一道道黑色的冷光倒影在青白的城墙。城墙两侧分别贴上两张黑纸红字的告示,特别吸引人们的目光。
  李渝擦拭发髻的汗水,回头对商人笑道:"兄台别担心,很快就会排到我们进城。"
  商人感激道:"多谢兄台让我插位,否则再迟些可得误了我的买卖!"
  李渝轻摇头,谦辞道:"大家都出门在外,相互照顾也是应该。兄台可知墙上贴布的告示所谓何事?"
  商人回头望了一眼,摇头道:"这我也没看清楚。不过是用黑纸红字颁布的告示,肯定非同一般哪!你是没看见出来的秦兵,和一般的守城士兵根本不同,那气势绝对是历经沙场才会拥有。"
  李渝不由神情凝重,他心里似乎隐隐猜到这番劳师动众的盘查所谓何事。看来命运的轮盘依旧向前转动……李渝眉头轻皱,不可闻及的叹息一声。
  队伍慢慢向前挪移,李渝也排队走到了队伍的前端。他看见城门口站立两列身着玄铁战甲,脚穿金丝云豹靴的秦兵。他们个个手持长戟,面容冷峻,眉目间散发出阵阵杀气。
  李渝又回首望向左边颁布的告示,上面写道:擒拿韩国余孽姬良,揭发者赏黄金千良。内容虽未写明张良究竟所犯何事,但他依据秦朝重视的态度便可判断,定是张良在博浪沙行刺秦王未果。李渝注视着告示上那张男生女相的容颜,他内心忽然一颤,画像中一个特别的细节被他发现——他看出画中的张良神情平静,但唇角微微上扬,双眸似乎隐隐藏着淡淡的喜悦。莫非是画师笔误?还是博浪沙逃逸时的张良确实神情如此……李渝越看越生困惑,他将来再遇见张良定要问个清楚才是!
  站立身边的秦兵见李渝目不转睛的打量告示,立刻走到他跟前说道:"你,给我出来。"
  李渝连忙敛去情绪,走出人群一步,弯腰笑道:"官爷找小的有何事?"
  秦兵冷冷扫视李渝一番,冷冷道:"你刚才一直注视这画中人,可是有他的下落?"
  李渝挤出笑容,说道:"我怎么会认识她?只是发现世间竟有这么美貌的女子,不,是女土匪!"
  秦兵看李渝是一名文邹邹的书生,更是一个好色的书生,他顿时不悦沉声道:"什么女子!告示通缉的是一个男人!"
  李渝点头搭笑道:"是,是!是小的一时眼花没能看清楚,没看清楚!"
  秦兵抬手一指,命令道:"你回队伍里去,以后别在鬼鬼祟祟。"
  "是,官爷。"李渝暗吐一口气,顺从的转身回到队伍里。他经过秦兵的再一番搜身盘缠,终于在巳时通过城门,走进了北方大城,历城。
  历城街头行人如织,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不少深居闺房的青涩少女也纷纷走出门来,在丫鬟的陪同下不约而同朝左前方的漫步走去。
  李渝心生好奇,走到墙边寻到一位白发老人探身询问。他这才恍然知道今天是闰月初七、七夕节,也是历城一年一度的赏花会举办的日子,期间男女相聚,无可顾忌,成为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极好时光。
  白发老人手指人流涌动的前方,对李渝笑道:"你虽是外乡人也可以去花会游览欣赏,那里花意正浓甚是热闹。"
  李渝颔首谢道:"多谢老人家,我也正想去见识一番。"
  白发老人点头说道:"你顺着大家往前走便可到达。"
  李渝再次答谢老人,随后跟随人流慢慢左边前行。他对男女相悦之事已经没有兴致,不过作为一位历史学者,他倒是对古时的风俗人情甚是关心。
  花会举办于一座香火鼎盛的古庙前。庙内供奉的是牵系男女因缘的月老,庙外盛开的是娇艳欲滴的虞美人。不少青年男女在花下眼波暗流,彼此暗地结下情缘,随后两人会相伴走上石阶,在月老庙求上因缘签或是挂上因缘扣。
  李渝孤身一人穿花度柳,行至繁花深处。他在一枝恣意绽放的虞美人旁不觉停顿脚步,那红艳艳的花瓣被阳光熏烤出淡淡的暖香,倒映在他纷杂的双眸火红火红,灼烧得他不由痛楚的皱起眉头。
  李渝心有所动,他恍然看见楚平和虞姬迎着清风,从远处含笑走来。他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被眼中楚平的一举一动而生生作痛。李渝深深呼吸,他连忙闭上眼睛,低头匆忙向前离去。
  "哎呦!"匆忙中,李渝猛的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他还未来得及道歉,却自己不由一怔,经这么一撞心情倒也舒缓许多。
  "你小心点。"李渝被一双稳健的双手拉扶起,因为用力他的胳膊隐隐有些酸痛。
  李渝抬头一视,看见眼前站立之人剑眉谢飞,鼻梁直挺,脸上轮廓棱角分明,即使一袭布衣也掩不住他散发的英气。他正含笑的注视着自己。
  那人见李渝抬起头,眼眸里瞬间滑过一丝淡淡的痕迹。他松开李渝的手,笑道:"兄台走路可要注意脚下,幸好刚刚撞上的是我……若是撞上女子你且不是难以脱身走人?"
  李渝唇角上扬,回笑道:"多谢兄台刚才出手相助,否则我还说不定真会撞出一段因缘。"
  那人咧嘴笑道:"你长得眉清目秀撞上也没有关系,人家姑娘肯定心里暗喜。不比我们捕鱼的粗人,单是着身鱼腥味就令别人退避三舍。"
  李渝也早已闻出那人衣衫散发的淡淡鱼腥味,他理解的说道:"因缘天注定,兄台定会寻到满意的娇妻。"
  那人立刻高兴道:"正是!本人什么都不怕,但怕天,就信命!上天安排我娶何人,我肯定会迎娶她,无论丑美。"
  李渝见他生性豪放,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忍不住轻咳一声,强抑制住心里的笑意。
  那人又一次盯住李渝左右打量,问道:"兄台可是读书人?"
  李渝点头,回答道:"正是。"
  那人伸手向古庙指了指,继续道:"你若想求因缘就去上面的月老庙,非常灵验!当初我双亲就是在月老庙结识成亲。"
  李渝看着他在注视月老庙时眼里闪出光亮,心里暗道:这位兄台来花会也应该是求因缘才对。于是李渝好意说道:"在下初来历城对此处并不熟悉。兄台若是没事,你我相伴同上月老庙如何?彼此也有个说话的朋友。"
  那人立刻摆手,拒绝道:"你们读书人就是文绉绉,说话拐弯抹角。我来花会当然是寻求姑娘,你我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不好,不好!"
  李渝见他一口回绝倒也爽快,自己刚才的提议也确实有欠考虑。李渝也不做坚持,微笑道:"刚才确实是在下有欠考虑,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你我相识也算缘分。"
  那人忽然神情严肃,冷冷道:"你我萍水相逢,不必太过讲究,姓名也就不用报上。"
  李渝知道他肯定暗有隐情,自己也不便细问一个才结识的陌生人。李渝弯腰,浅笑道:"也好,那在下就先行一步。"
  那人爽朗道:"告辞,后会有期。"
  两人背背相对朝两个方向越行越远,最后寻不到彼此的身影。
  李渝随手摘下一朵花开正盛的虞美人,顺着那人指点的方向漫步走去。等他走上石阶来到月老庙前时,手里的虞美人早已被摘取一片片花瓣,只残留一根光秃秃的茎杆。他指尖旋转茎杆,静静注视没有红花的虞美人片刻,随后他用力一挥,将虞美人远远的抛离身后。
  月老庙香火鼎盛,眉目传情的一对对男女从李渝身边不断川流而过。李渝对赐福男女因缘的月老内心隐隐抵触,他没有继续走进古庙内,而是选择走向左侧悬挂不少因缘扣的镂空木架处。
  李渝慢慢踱步在因缘扣旁,仔细观看木牌上写有的墨字。他发现因缘扣分淡红、朱红、暗红三种颜色,均是成双的两根木签。朱红和暗红的因缘扣上均写有某人的名字,两两相依的悬挂在木架间。而淡红色的因缘扣很多是孤单悬挂,木架周外倒是散落许多淡红色的木牌……也不知是风吹落,还是故意为之的当地习俗。
  脚步忽然停止,他不小心踩上一块小小的木签。李渝退后一步,弯腰拾起那块淡红的因缘扣,仔细看了又看:上面撰写着深奥难懂的经文,别无其它多余注视。想必是某个人诚心求取的因缘扣,倒被自己踩踏弄脏真是不该。他勾勾唇角,将因缘扣上面的灰尘拂去,然后随手在木架上轻轻一挂,转身离去。
  站立不起眼角落的一名男子立时脸色忽明忽暗。等李渝渐行渐远,他才匆匆来到木架处,赫然发现李渝挂上去的因缘扣和自己正好两两相依,配成一对!他立时用力扯下这两枚因缘扣,赶到不远处的一位方士那里,骂道:"你他妈的给我求的什么因缘!居然是一个男人给我挂上去!"
  方士不解的摇头道:"因缘扣分男女两种,众人皆知。本道也……"
  那人根本不理会方士的解释,'啪'的一声将因缘扣狠狠摔在地上,踩过木签向前方走去。

  第63章 混沌

  李渝离开花会便在历城西南方一家小客栈落脚。他短暂休息一夜后,隔日清晨就提起行囊朝北方赶路而去。他一路停停走走,内心打算先过平原津前往沙丘等待秦王巡游车马,想要亲眼目睹千古一帝秦始皇过世全部过程。
  李渝行至巨野泽时天色已晚,而他从离开历程至今时间又转移流逝近半月。
  巨野泽是由数十个大小各异的水潭沼泽连接汇合而成,泽内水质清澈青鱼成群,岸边绿柳垂卧风景秀美。李渝漫步岸边,注视着天边的一轮圆月,银色的月华倾洒在宁静的水面带起浅浅波澜。他平静的心海也不由泛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月圆人圆,不知此时此刻明远可好,双喜可好……楚平是否平安?
  李渝触景伤情,停下脚步,抬首仰望圆月良久。而后他惆怅的轻轻一叹,拂手继续走进漆黑夜色里。他行走一个多时辰,终于在树林深处看见一间破败的庙宇。虽然四面透风根本不适合人的居住,但因现在身处野外,离最近的昌邑县最快也只能明日抵达。李渝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庙内将就睡上一夜。
  走进古庙,李渝在铜像背后简单清理去散落地面的杂物,接着他将行囊枕在头下,倒地准备沉沉而眠。然而身下稻草的的霉味冲得他一阵恶心,身边的铜像根本挡不住夜晚的寒风,令他难受得根本不能入睡。李渝支着头,静静注视着瓦片缝隙间透出的清色月光。忽然庙外响起稀落的脚步声,让他不觉心神一紧,凝视仔细偷听起来。脚步杂乱,大约有十多个人走在庙宇的不远处。似乎……其中大部分人都气息不足,有身体微恙的症状。
  不一会,庙外响起清晰的训斥声:"你,负责将他们仔细看紧罗!跑掉一个拿你是问!"
  "是!大人你尽管放心!"
  "嗯。我们两人去去便来。"
  紧跟着,庙内响起沉重的军靴声,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渝藏在铜像背后一动不动,暗自偷窥站立在神像跟前的两人。这两人一身黑衣铁甲,脚穿皮靴手持宝剑,一眼看去便知他们官职甚高。
  左侧之人神情严肃,他左右仔细打量一番,才低声道:"王兄,我有件事情必须和你商量。"
  右侧姓王之人见他突然语气深沉,轻轻道:"刘兄,你我兄弟二人,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就是。"
  姓刘之人低头犹豫片刻,随后回首望了一眼庙宇外面,说道:"今天酉时,我从昌邑得道一道密旨,是赵大人秘密派人送来。"
  姓王之人顿时一怔,手指向天空一点,追问道:"可是……的赵大人?"
  "不错!"
  "哦!?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姓刘之人苦闷道:"不是我故意隐瞒你,是找不到时机。密旨上面的事情牵涉太大,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姓王之人立时神色凝重,说道:"何事让你如此保密。"
  姓刘之人又四周打量一番,伏在那人耳边嘀咕几句。顿时,姓王之人脸色剧变,张嘴僵住没有说话。
  而李渝听力异于常人,当他听见那几句不可闻及的低语后,他也不禁脸色泛白,眼眸里染满怔惊困惑——秦始皇竟在前些日过世,只是赵高秘而不宣将此事隐瞒!事实上秦王根本没有巡游平原津,行至沙丘病死……与后世的记载完全不符合!
  姓王之人久久才拉回心神,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轻轻道:"赵大人吩咐我们何事?"
  姓刘之人低声道:"前段日子赵大人不是吩咐我们寻找健壮英俊男丁,送至咸阳吗?"
  姓王之人点头示意那人继续往下说。姓刘之人冷冷道:"还专门嘱咐我们要给每人服下丹药,令其手脚无力不能反抗,更命令只需鞭打上半身,下半身绝不能伤害丝毫。"
  姓王之人附和道:"我也深感不解……用药甚毒,规矩甚多。"
  "如今赵大人要我们立刻将其全部自行处理干净。"
  "啊!那且不是……"姓王之人连忙摇头,否决道:"不可,不可!"
  "难道你要将他们送至咸阳?听说,有些提前送到的人全部被腰斩。"
  "啊!?"姓王之人大骇,他还未从怔惊中缓过神,又被令一番话呆住。
  "而派遣去的官员,似乎全部被秘密处死……我们若继续前行,也难逃一死!"
  姓王之人浑身颤抖,慌乱道:"刘兄你比我有注意,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姓刘之人眼里闪过阴毒,冷冷道:"所有人全部捆石投河,这样谁也不会知道我们的下落。然后你我兄弟二人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姓王之人因关系自己性命,他立刻冷冷附和道:"你我结拜兄弟生死一条命,就这么定下便是!"
  姓刘之人点头,而后拉着对方朝庙外走去。
  李渝等两人渐行渐远,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令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依据刚刚两人对话分析,秦始皇应该是在张良博浪沙暗杀不久就暴病身亡,莫非张良暗杀行动成功!?李渝皱眉转念一想,忽然想到两人押解贫民进咸阳的原因颇为神秘。要搜寻健壮英俊的男子,吃丹药控制其反抗,不可鞭打伤害下身……进咸阳后全部腰斩!他越想越觉得里面暗藏玄机,说不定会与秦王暴毙有关系?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将来找到张良,自己亲自询问明白才能顺藤摸瓜揭开谜团。
  李渝又回忆起多年前他在会稽书院,偶遇秦王巡游的那一幕。秦王那张黄金鬼脸让他至今都心生畏惧,而且……在他昏迷失去知觉时,秦王还亲自将自己送回书院,甚至静坐一会。莫非这里面会有关于自己的秘密?可……为何在那次短暂的相聚后,秦王就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更没有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难道这一切仅仅只是巧合?只是秦王爱民如子的表现?或者是自己考虑过多?李渝思绪纷乱,等他双眸逐渐恢复清澈,从一团乱麻的迷雾中抽回心神时,他顿时'哎呀'大喊一声站起身来。他怎么忘记刚才两人最后的一席话,那被押解的十多人岂不是马上会被投入巨野泽,死于非命!
  李渝立刻爬起身,疾步朝庙宇外奔去。庙外早已静寂无声,他只好强止住内心的焦虑不安,循着脚印沿前方跟踪而去。
  李渝奔走在河边树林小道,忽然远远就听见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扑通'声从前方传来。他神色大变,运气踩过满地枯叶疾驰狂奔,耳边掠过'呼呼'的夜风呼啸声。
  "你们居然敢草菅人命!"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灌木深处猛的响起,李渝顿时停下脚步藏身与茂密的灌木林中,他看见十多米外站立着三个朦胧的人影。这三人身形颇为眼熟,其中手持长剑两人便是方才在古庙内秘密商议的两位高官。而双手被束,大声喊叫的男子李渝也似乎在哪里瞧见过。
  三人侧面对着李渝,只见右手持剑之人冷笑道:"你莫要反抗!我知道你一身武艺,可服下铁角凤尾草提炼的丹药,你是根本没有挣开绳索的力气!"
  被束缚那人侧过脸来,愤怒道:"你们当初抓人已是专横野蛮,如今又将十多人推入湖内更是不容秦律!"
  月光清晰的洒落在那张眉目怒瞪的容颜,李渝立时深深呼吸,心不觉提到嗓子眼上。这被束缚之人不正是自己半月前在花会偶遇的那位壮士!如果说以前李渝对十多人的担忧是处于人道心理,那么现在他对这男子的担心就是发自内心。虽然这男子跟李渝仅仅是一面之缘,但李渝对他颇为投缘,曾有相交结识的意念。
  另一个手持长剑之人也开口冷喝道:"当初是你自愿替你的兄弟受罪。今天你被杀也怨不得我们,要恨就恨你兄弟,恨苍天要你的狗命!"
  被束缚那人顿时全身挣扎用力,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似乎因痛楚发青发白。
  右手持剑之人长笑道:"你运气挣扎只会让毒素加速循环,那剧痛的滋味很难受不是?"接着那人敛去笑意,阴毒的说道:"我也难得和你在磨蹭时间。你若不主动投河自尽,休怪宝剑见血。"
  被束缚那人再次用力挣扎紧捆的绳索,却颓然的发现自己更本挣脱不开。他面对越来越逼近的长剑,注视着冰冷的剑光,他仰天长叹一声,转身猛的跳进湖里——生死由命,但投身巨野泽或许冥冥中还另有生机。
  两个手中持剑之人见那人终于主动投河自尽,其中一人长叹一声说道:"不愧是条汉子,只可惜他挡去我们的生路不得不除!"
  另一人将长剑插回剑鞘,说道:"四处没有丝毫血迹可循,想必官府的人也查不到任何线索。我们现在最关键的是赶快离开此处。"
  "正是!"
  两人瞬间达成一致,转眼间便运气跑进茂密的树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偷窥一切的李渝则健步如飞的冲到湖边。'扑通'一声,他毫不犹豫的跳进巨野泽定要就那人的性命。

  第64章 混沌

  冰冷的湖水向那人迎面袭来。他因紧紧捆绑的绳索不能动弹,只为屏住呼吸双腿努力两边划动,尽量为自己的存活增添希望。然而时间一点点艰难的流逝,他的脸颊逐渐泛白,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冰冷沉重。那人抬首仰望水上清冷的圆月,绝望道:莫非苍天真要绝我否?竟是在如此美丽的夜晚,自己葬身此处倒也不错……他眼角一热,猛的吃上几口湖水,很快被混沌的意识侵蚀,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李渝四肢游动,潜水在巨野泽内。幸好泽内水质清澈,视线也开阔清晰许多。他绕过碧绿的水草,很快就发现那人在自己不远处。李渝迅速向前游动,双手托起那人的胸部将其浮至水面。在银色的月光下,李渝发现那人脸色发白几乎没有呼吸,他暗叫不好,托着他朝岸边游去。
  李渝将那人抱到湖岸,也顾不上身边冰冷的湖水不断拍打浸湿两人的肌肤。他立刻跪在那人身边,伸手清除那人口、鼻内的泥沙,接着解开那人全身湿透的衣衫,双手用力按压其腹部。李渝重重按压数次,也不见那人有丝毫的反应,鼻息更是弱如游丝。他顿时心头大急,连忙俯身吻住那人的冰唇,不断吸气渡气给那人。
  在十多次的人工呼吸后,那人终于身子一颤,咳嗽出声,他的呼吸也伴随着那声咳嗽逐渐恢复正常。
  李渝高高悬起的心也不觉落地,他深吐一口气正欲起身离开,却赫然对上那双突然睁开的眸子。他看见那人漆黑的眼眸瞬间掠过一道惊艳,正怔怔的紧盯住自己。李渝这才恍然发现自己还趴在那人身上,彼此双唇碰触,保持人工呼吸的姿势。
  李渝立刻想要直起身来,却被一双有力的冰手紧紧搂住腰部,硬是将他拉回来重新封住那人的双唇。李渝顿时大怒,心道:自己好心救他没想竟是一个轻薄浪子,以前真是看走了眼!于是李渝狠狠瞪了眼那人,右手运气狠狠将那人重重压倒在地,自己挣脱的站起身来。
  那人不解的紧盯着那双恼怒的眸子,他右手指微微颤抖,张嘴似乎想要诉说什么……却因李渝方才的用力一压,他原本冰冷疼痛的身体立时剧痛,刚刚恢复一点的神智也逐渐混沌。
  李渝回首见那人眸子浑浊,显然是神智不清的症状。如今又见那人因自己的失手再次昏迷过去,他内心深处也隐隐不安。
  那人在花会时虽不拘小节但也是一条汉子,想必刚才他是将自己误认错人才会一时失态,自己却……李渝想到这内心不觉一软,心头的怒火也消散淡去。他不再气恼那人的轻薄之举,而是将那人轻轻搂抱,挪移到一处干燥的地方。接着他拾来不少木材在旁边生火,灼灼燃烧的火焰也能够暂时温暖那人冰冷的身体。
  火红的火焰在夜色中跳跃,旁边静静坐、躺两人。李渝已经小心的将那人全部的衣衫剥去,同时也将自己的衣衫解开挂在近处的树梢间,让火熏烤干燥。
  李渝随手拾起一片树叶,无聊的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
  忽然,他听见耳畔响起轻轻的呻吟声。李渝连忙转过身去,看见浑身赤裸的那人正眉头轻皱的低声诉说什么。
  李渝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烧……他暗吐一口气,目光不禁停留在那人的脸上。那人剑眉谢飞,鼻梁直挺,长得颇为英俊。身材也非常完美,肩宽腰窄,肌肉坚实,具有一种阳刚的美感。不过令他沉迷的是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和楚平颇有几分相似。
  李渝凝视一会,平静的心海再次泛起涟漪。他皱眉摇了摇头,努力将眼前这张英俊的脸庞同楚平的容颜区分开来。而后他站起身轻轻一叹,迎着徐徐夜风走到湖边。
  李渝抬首仰视天边那轮清冷的圆月,嘴角渗出淡淡的苦涩。他转过身背对巨野泽,颓然的张开双臂慢慢将头向后仰倒。他今夜恍然又想起了楚平,想起在会稽书院时的争吵,想起在丰益城彼此的执着不悔,也想起栎阳城那一段交杂着甜蜜苦涩的回忆……冰冷的湖水漫过他的脸颊,那种沉浸托浮的水力仿佛又将他带回楚平的怀抱,楚平温柔的双臂内。
  李渝屏气幽幽凝视水面的圆月,月影波动,他的心被往事纠缠一时迷失自我……恍惚中他似是看见轻柔淡雅的阅世站在水面对自己淡然的微笑,嘴里低语声听不清楚——他只能依稀的听见一个字:罚,但也含糊不清。李渝心随意动,他刚想挥动双臂却猛的被一双有力的手从下抱住自己,拖出了水面。他立刻拉回心神,睁开眼睛看见那张英俊苍白的脸庞,微微勾起的唇角露出淡淡的暗嘲。
  李渝失声喊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那人右手紧搂住李渝的腰,左手挥臂游向岸边。他剑眉上扬,笑道:"就在你跳河自杀的那一刹那我醒了过来。"
  李渝扭动身体想要挣脱这个让他尴尬的姿势,嘴里更是不依不饶道:"谁想要跳河自杀!你给我松手!"
  那人依旧紧搂住他的腰不放。李渝因在水里使不上力,一时被那人给生生挟持住。
  那人托着李渝游到岸边,反身用力把他扣倒在地上,笑道:"你要我松手,我偏不放。"
  李渝被他紧扣住肩膀,胳膊不由作痛起来。他忍着疼痛,沉声道:"不要让我再重复一次,你马上给我松手。"
  那人挑衅的对上李渝冰冷的目光,硬声道:"我就不放,永远都不松手!"
  李渝注视着那双流溢坚定的眸子,他恍然将眼前之人和思恋的面容逐渐混淆起来。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和楚平强硬对峙在冰冷的墙壁。
  他当时凝视着楚平那双染满坚定的重瞳,曾竭力反抗道:"男人之间的吻都接受不了,你还能这么坚决?还决定不放弃?"
  楚平回应他的是又一次紧紧扣住他的双手,把他死死压在墙上,执着道:"你看我到底放不放弃!?"
  正是这一番话,彻底打破他最后的心里防线……他从此深知会被卷进无尽的漩涡,他也贪婪的,痴迷的彻底沉醉进去……就算再短暂,也要泼尽残生。
  李渝眼眶酸涩,他懊恼那人再一次开启他尘封的伤痛。顿时他愤恨的一把用力推开身上之人,将那人重重推倒在地。
  那人躺在地上,眉头紧皱的笑道:"玩笑都开不起,真不是男人……"
  李渝站起身,冷冷道:"凡事也讲究一个分寸。"
  那人强挤出笑容,脸色越发苍白,目光却停留在李渝的身上。冷风拂面,李渝这才醒悟过来,他们两人如今都彼此赤裸身体相对,衣衫挂在树梢正在烘烤。
  李渝立刻松开青色发丝,一头长长的青丝瞬间倾泄到腿部遮住他关键的部位。而后他走到那人身边,冷冷道:"看什么看……'发体为遮,非礼勿视'莫非你没听说过?"
  那人眼露失落,他喘了一口气,说道:"我是粗人哪里讲究这些。在说你我男人,有什么好避讳?"
  李渝见那人脸色苍白,发髻冒出细汗,肯定是自己方才那一推太过用力又伤着他。李渝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额头,缓缓道:"你现在是不是更难受?"
  那人的胳膊被李渝轻轻挪动,顿时痛得咬紧牙齿不肯说话。他侧过脸去,不愿将自己的脆弱一面让外人看见。
  李渝见他神色异常大惊,连忙替那人把脉,发现那人脉象混乱但生命暂时还算无碍。他又想起之前那两位高官无意间说过的话:运气会加快体内毒素循环,令人剧痛难忍。刚刚他从湖里将自己救起,肯定是强行运气才办得到。想来他也是关心自己……否则怎会冒生命危险去救自己?
  自己只是粗通药理,必须得请有名的大夫专门诊治方可。李渝眼里的冰冷悄然融化,他轻轻替那人擦拭下颚肩胛处的冷汗,柔声道:"你不要动,等天亮我送你去见大夫。"
  体内的剧痛慢慢减弱,那人睁开眼睛,依旧笑意不减的说道:"就凭你?能拖动我走数十里路进城见大夫?"
  李渝倔强的脾性也升上来,他坚定道:"就凭我,就可以带你去见大夫。"接着他站起身嘱咐道:"你气色不好,先别说话休息一会。我把火堆移到这边来。"
  李渝走向火堆,伸手取下干燥的衣衫,自己先行穿戴整齐。然后他又四处拾取木材,打算在那人的身边在燃烧一堆火。
  那人仰天注视着天空那轮皎洁的圆月,天边划过一个流星。他喃喃自语道:"今夜是我一生中看见过最美的夜晚。"
  不一会,李渝重新燃起一堆新火。他抱来剩下的衣衫走到那人身边坐下,苦恼道:"你现在不能动弹,这衣衫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明天让你赤裸进城吧?"
  那人眨眨眼睛,笑道:"撕烂铺在我身上便是,再给我摘来一片大的芭蕉叶盖上。"
  李渝一怔,噗哧一笑,说道:"你遇见大夫不也是浑身赤裸?"
  那人大笑道:"大夫不也是男人,怕什么!?我不介意,难道你害怕别人偷窥我,占了你的便宜?"
  李渝知道他口无遮拦也不和他斗气。他无声的笑了笑,轻轻道:"也罢,此时时辰还早你在休息会。我们天亮便立刻出发。"
  那人勾起嘴唇算是默认。他注视李渝走向远处,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茫茫视野里。

  第65章 混沌

  天边泛起白露,树林间响起清脆的鸟叫声。李渝迎着湖面送来的细风,拖拉一个由树根青竹编织成的竹筏从远处慢慢走来。
  那人平躺地面,闭眼呼吸着泥土散发的清新气息。他忽然耳朵轻动,睁开双眸循音望去,他看见李渝一袭淡青色长衫随风浮动,说不尽的闲适飘逸,风清云淡。他不由目光紧扣李渝,眼角淡出异彩。
  李渝因有托兰古卷内功的支撑,他连夜赶制竹筏到现在拖过漫长一路也不觉得疲惫。他走到火堆边,见那人依然闭目休息。于是他放轻脚步,蹲下身摸了摸那人的额头,轻唤道:"你醒一醒,天已经初亮。"
  那人睁开眼睛,眸子一转,注视身边的竹筏问道:"你一夜未睡就是为了制作这个竹筏?"
  李渝右手摸住那人的脉门,听脉息还算平稳,他才轻松一口气,浅笑道:"我昨晚不是跟你说过要送你去城内见大夫?我说到做到。"
  那人眼睛闪出光芒,他咧嘴笑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你累不累?要不我们晚些启程,你也休息一会。"
  李渝将他身上被风吹乱的衣布整理平复,脸上露出淡淡的担忧。他看了看那人,犹豫道:"不必,我一点也不困。等会我打算将你搂抱上那竹筏,不知你现在受不受得住这番折腾。"
  那人想也不想,脱口问道:"你亲自抱我上去?"
  李渝看着他那呆傻的模样,乐道:"当然,莫非你还能自己爬上去不成。"
  那人'嘿嘿'一笑,说道:"有你服侍我,我肯定受得住。"
  李渝知道他说话直白,就是一个粗人。他也不和他多做计较,轻轻道:"那好,我这就抱你上去。你稍微忍耐一下。"
  那人眨眨眼睛算是答应。只见李渝将竹筏拖到两人身边,随后弯腰双手搂住那人的胸膛,运气用力一把将那人的上半身轻放在竹筏上。接着李渝又走到脚边,抬起那人的双脚把后半身也轻放在竹筏。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可那人的脸色早已苍白,额头更是冒出冷汗。但他生性倔强,硬是紧咬住牙硬撑着没哼出声音。
  将那人放置妥当后,李渝看出那人身体非常不适,也没有急于立刻动身。他跪在竹筏边,一边伸手擦拭那人身上的冷汗一边柔声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那人闭目沉默片刻,而后睁开眼睛强笑道:"我贱命一条,死不了!"
  李渝想要分散那人的注意力减轻疼痛,他勾勾嘴,笑道:"也罢。你还要不要我给你摘上一片芭蕉叶,把你裸露的部位遮掩住?"
  那人盯住李渝,笑道:"不用不用!大热天,我多露点部位也好凉快凉快!"接着他又继续说道:"你我相处一夜却还不知道彼此名字,敢问兄台姓名。"
  李渝本来早就想问,一直用'你'呼来呼去总觉不妥。但因花会时那人曾一口否决过自己,他也不好自讨没趣。如今见他主动开口,李渝便浅笑道:"在下韩信,字重言,淮阴人士。"
  "哦……"那人仰天自语道:"果然是读书人,还有字……"接着他剑眉上扬,说道:"我粗人一个,别人都叫我彭越,是昌邑人,从小靠捕鱼为生。"
  李渝不由一怔,特意仔细打量彭越一番。他没料到自己不经意间救下的竟是彭越,汉初三大名将之一的梁王,彭越!不知是冥冥中真有天意,他韩信居然偶遇彭越,还攀上一段不错的交情……想那历史记载,韩信和彭越关系不错,在围剿项羽逼其乌江自刎的过程里,他们上下进攻的亲密配合当是十分默契。而韩信被吕后处死后紧跟着下一位处死的便是梁王彭越,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玄机?李渝凝视注视眼前英俊的脸庞,心思却飞到千里之外。他无论历史记载如何,他定要偷天换日,保住楚平的性命……眼下能和朋友相交倒也是机缘,或许以后他能在关键时候卖自己一个颜面,放楚平一马。
  想到这,李渝对彭越浅浅一笑,说道:"在下看彭越兄相貌非凡,将来必定会闯出一番天地。"
  彭越见李渝当面夸奖自己,立刻眉飞色舞道:"只要是重言你说过的话,我彭越一定会办到。你看我也挺嫉妒你们读书人有字……你今日也给我取个字如何?"
  李渝又一怔,连忙谦辞道:"取字必须是父母,或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我怎么能担当此任。"
  彭越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父母早亡,我本是穷人谁会给我取字?既然你读过书就给我取字就是!你若执意不肯,是不是看起我彭越?"
  李渝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还真不知道历史上的彭越是一个性格直率的粗汉。既然历史上彭越字仲,那自己也就给他取这个字……不知是自己成就这段历史,还是历史成就现在的自己?李渝苦涩一笑,说道:"既然彭越兄执意坚持,那我给你取字'仲'如何?"
  彭越高兴道:"很好,很好!不过这个'仲'字怎么写?"
  李渝轻抿嘴唇,伸手在彭越的身上轻轻笔划道。
  "你现在知道否?"
  "知道!我彭越也算是有字的人拉!"彭越大声笑道:"我会永远感激重言兄!"
  李渝站起身,拿起竹筏前端的竹绳,微笑道:"呵呵,彭越兄似乎气色逐渐恢复,我也要拖着你到附近的县城找大夫替你诊治。"
  彭越躺在竹筏上,感觉竹筏开始向前慢慢移动,但力道均匀身体并没有颤抖疼痛。他注视着前方那抹淡青色的身影,说道:"你带我去昌邑,距离这里六里地。我就住在那里!"
  李渝点头应道:"随彭越兄的意思就是。"
  于是李渝拖拉着竹筏缓缓向前走去,他因古卷的因素感觉身后的竹筏不算沉重,预计下午卯辰应该可以抵达。
  两人走走停停,李渝走在前面,彭越躺在后面。不过令李渝深感无奈的是,彭越居然是一个话语甚多的汉子,一路上他不停的问东问西,非要将自己的底细刨根问底。李渝有过好几次的冲动想要回身用布塞住彭越唠叨不断的嘴,但又思及他身体抱恙中毒在身,或许谈话是为了分散他身体的疼痛。想到这里,李渝也就强忍下内心的冲动,有一句没一句的陪他闲聊。两人一路慢慢前行,到达昌邑城时已是黄昏,古城的大门即将关闭。
  昌邑城是北方的一座小县城,不比历城繁华热闹,城门的守卫也松散许多。
  李渝拖拉着彭越经过秦兵简单的盘查,很快就轻松的走进昌邑,来到城墙处的一棵古树下停住。
  李渝伸手擦拭自己额头的汗水,喘气道:"彭越,你可知城内医馆在何处?"
  彭越看了眼川流不息的人流,回答道:"你先送我回家,到时再请大夫也不迟。"
  "可是你病情不轻,耽误不得……"
  "我自己的身体清楚,你放心,先送我回家。"
  李渝拗不过彭越的固执,瞪了他一眼,说道:"也罢。回家给你盖上布单再去请大夫也好……要是现在前去求医,外人瞧见你浑身赤裸,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彭越咧开嘴,笑道:"你顺着左边的小路笔直往前走,看见有挂满鱼干的竹院便是我家!"
  李渝点头,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挺佩服你的水里功夫。身体如此不适你也能跳进湖里,强行把我挟持到岸边。"
  竹筏又开始慢慢挪移,躺在上面的彭越反驳道:"是我好心救你一命,怎能被强说是挟持!?再说,我这一身的病痛全都是因你的关系恶化,你可要对我负责到底。"
  李渝早已习惯彭越的蛮横不讲道理,他也懒得和他辩驳,轻笑的拖着竹筏向前方而去。
  彭越的家就在一条流向巨野泽的河边,四处都是渔民晒网捕鱼的道具,零星有几间简陋的木屋散落其间。
  李渝刚走过一张曝晒在地上的鱼网,就有一名身体健壮,脸色黝黑的汉子走上前来。
  那汉子看见竹筏上的彭越,激动道:"大哥!你怎么会落成现在这般模样!?"
  彭越一反跟李渝两人间的嬉笑谈闹,他对那汉子沉声道:"都是秦朝的狗官干的好事!老子能捡回这条小命,多亏这位重言兄。"
  那汉子看李渝的眼神立刻不同,他对李渝答谢道:"在下张离,多谢这位兄弟出手相救。"
  李渝也谦虚道:"在下韩信,字重言。只是在巨野泽偶遇彭越兄,大家不必过于客气。"
  那汉子见李渝虽文质彬彬,但能拖彭越从巨野泽来到昌邑城肯定非常辛苦,心里不由又是一阵感激。他拿过李渝肩头的竹绳,说道:"兄弟一路幸苦,现在就让我送大哥回去。"
  李渝心道自己总算可以喘一口气,却被彭越的声音给破灭。
  彭越对那汉子认真道:"你给我滚回去,别在这里打搅我和重言兄说事情。以后有事我会通知你。"他的语气坚定不容拒绝,颇有几分匪气,还真是符合后来他割地为王的霸气。那汉子似乎对彭越马首是瞻,他见大哥还有力气骂自己应该伤仕不重。当下他悬挂的心落地,连忙答应点头,而后在彭越示意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李渝见好不容易出现的帮手又被彭越强行赶走,分明是想故意刁难自己。李渝立时不悦道:"你没看见我一路劳累辛苦?为何还要驱赶人家一片好心。"
  彭越又绽放出脸上的笑容,说道:"那是我兄弟怎么对待他都无妨。至于方才我也是成全你的一番壮举,即将就要拖我到家何必还让外人插上一手……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送我回昌邑请大夫吗?"
  "我已经将你送进昌邑城。"
  "但还没到家。"彭越分明耍赖道:"也没有帮我请大夫。"
  李渝真没料到自己会被这么一个粗汉缠住,跟他简直是话不投机。李渝转过脸不理会彭越的继续唠叨,顺从前方小路终于走进一家竹舍小院。

  第66章 混沌

  竹院果然挂满许多鱼干,空气中散发出一股鱼腥味。看来依靠捕鱼为生的彭越,不仅水上功夫不错手艺也十分精湛。
  李渝将竹筏小心的抬进屋内,在走上台阶时彭越还是因抖动痛得笑容有些僵硬。李渝内心却暗暗偷笑,如果刚才张离在身边他又何必受这番折腾,真是自作自受。
  屋内非常简陋,只有一间屋,一张矮榻,以及随地散落的杂物。
  彭越仰天说道:"家里很简陋,等我身体好转在添置些新的物件。"
  李渝心里奇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外人,他何必跟自己说这些私事?李渝淡淡一笑,回答道:"这是你家只要符合你的心意就好。我现在得找人将你抬上矮榻去。"
  彭越立刻反驳道:"不必。天气炎热,我习惯睡在地上……那矮榻就让你睡便是。"
  李渝本想继续坚持,但又一思量现在最首要的事情是去请大夫过来。他蹲下身替彭越擦去脸颊的灰尘,轻轻道:"我马上去给你请大夫,你先在家安静躺着,千万别动。"
  彭越皱眉说道:"请大夫要花不少钱……我看还是过几天再请也不迟。"
  李渝瞧这一贫如洗的家就明白彭越刚才拒绝直接去医馆求医的原因。他眼中浮起笑意,宽慰道:"彭越,你别担心药钱。我会帮你支付。"
  彭越目光停落在李渝脸上良久,随后他注视李渝指间的玉戒指,笑道:"我这一路也看出你钱财所剩无几。你要帮我出钱看病,只有当掉你那枚戒指才行。"
  李渝迅速缩回右手,轻摸那枚冰冷的玉戒。他褪去唇角的浅笑,冷冷道:"这戒指对我至关重要,你休要打它的注意。"
  彭越一愣,自己原本只是跟李渝开个玩笑,没想竟让他瞬间神色大变。他不觉凝视细看李渝指间的戒指,羊脂白玉,上面清晰的刻着一个'羽'字。彭越沉默一会,方继续说道:"刚才我只是逗你玩,你千万别放在心里。"
  李渝也知道刚刚自己失态,对彭越语气严厉。他平复心绪,低声道:"你好生休息,我去去便回。"
  彭越点点头,看见李渝从行囊里搜索一阵,而后他从自己身边漫步离去。
  李渝手握钱币直径走向大街,他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烦恼。他如果这次帮彭越请来大夫,那么身边的钱财真可谓不剩分文……不过,他绝不能将来的大汉名将因自己出现任何意外,他可不能担当破坏历史的主要事件……否则有因有果,他现代本身的那具躯体也许会烟消云散,他还未找到历史破绽就要灵魂覆灭。
  李渝叹息一声,接着走到路边询问几名路人,获知医馆的位置。他最终找到医馆,请上最好的大夫回到彭越的木屋。
  彭越听见屋外响起稀落的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喜道:"你终于回来拉!"
  李渝领着大夫走进屋内,微笑道:"我不过就出去一个时辰,你就已经耐不住寂寞?"
  彭越笑了笑,说道:"地上虫子很多,爬在身上好生作痒。"
  李渝暗自后悔自己粗心大意,连忙在大夫的帮助下将彭越抬到矮榻上。
  大夫替坐在榻边,闭目静静诊脉一会。他方睁开眼睛,缓缓道:"这位兄台是身中铁角凤尾草的毒,本病情并不严重……但他似乎强行运过气,毒入全身可就……"
  彭越受不了大夫说话慢慢吞吞,心里焦急大声问道:"你少说那么多废话,就告诉我能治还是不能治?"
  李渝见大夫脸色转阴,他连忙轻轻解释道:"我这位兄弟就是一个火爆脾性,大夫请多多见谅海涵。您请继续往下说……"而后,李渝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彭越,示意他闭嘴。
  彭越对上李渝警告的目光,他咧咧嘴,含笑的不再多言。
  大夫站起身,收拾起器具,说道:"我给他开一个方子,你自己去药铺给他抓药,连续服上一个月就可以药到病除。"
  李渝听说自己可能要服侍彭越一个月,神情有些郁闷。他听见大夫继续说道:"最关键的前面半月他需要好生静养,身体不能在做挪移。否则毒素多番循环体内,那本人可就回天乏术。"
  李渝一怔,细问道:"大夫的意思是他必须一动不动的静躺半月,期间全部由外人照料?"
  大夫写下药方,说道:"正是此意。这伺候病人的事情甚为烦琐,你还是寻找一个可靠的人来。"
  这时,彭越忍不住插嘴道:"不用找外人,他全程伺候我就是。"
  "你……"
  彭越无视李渝的目光,振振有词道:"我弄成如今这番田地,你也要负相当大的责任。你不帮我谁帮我?"
  李渝眸子一转,心道:他当初跳湖救我确实是一片好心,甚至不顾自己生命危险。自己又怎能此时弃他离去?李渝思索片刻,对大夫微笑道:"我会好好照顾他,大夫尽可放心。"
  "嗯,你可要谨记老夫刚才的嘱咐。"
  大夫在李渝的陪同下走出木屋,躺在榻上的彭越眼里流溢出一抹光亮。
  在照顾彭越的这段期间,李渝发现彭越粗野直爽的性格确实是有独特的魅力。他身边聚集有近百名附近的渔民,都对他马首是瞻俨然是一个小头目。而听渔民口中传述,彭越这人对外人手段粗鲁,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但对自己人却是非常的讲意气。这次他遭受磨难就是为顶替一位兄弟,才会无端有横祸降临。彭越对兄弟够仗义,大家对他也就非常推崇,而李渝对彭越的看法也不觉逐渐转变。
  白天,外面会不时有人提着当天捕获的鱼肉送来,专程探望彭越。而李渝因为是一位读书识字的书生,所以街坊邻居也会带孩子前来请他多加指点。李渝闲来无事,又不愿白白接受大家的食物便主动答应众人的请求,在竹院外教几个孩子读书识字,日子倒也过得平静悠闲。
  时间转眼即逝,李渝在昌邑城也小住十日。
  今天皓月当空,月色皎洁。李渝在院内古井边提上一桶水,端起盛有清水的木盆朝屋内走去。他行至门边,就听见彭越低沉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你可打听清楚?"
  "千真万确,官府都已经颁发告示。"
  "我知道了……你让大家最近都小心谨慎点……"
  "大哥,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下去。"
  张离见李渝从外面进来,连忙站起身对他颔首微笑。
  李渝对张离淡然一笑,从墙壁取下一块白布,问道:"你们刚才在谈论什么?"
  彭越笑道:"张离,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我自己告诉重言事情。"
  张离点头应道,而后跟两人告别转身走出木屋,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李渝坐在榻边,把木盆放在身旁,好奇道:"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还非得你亲口告诉我。"
  彭越忽然皱起眉头,身子不停挪动。李渝连忙按住他,说道:"大夫说过叫你别动,你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
  彭越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在榻上躺了一天,身上有些隐隐作痒。"
  李渝嘴唇上扬,拿起湿布给彭越身体轻轻擦拭起来。他问道:"现在感觉好受些没有?"
  彭越咧嘴笑道:"你给每天给我擦身子真是舒服。"
  李渝不理会他的笑意,继续刚刚的话题,说道:"你和张离在谈论何事?"
  彭越停了笑,眼神沉静,回答道:"官府颁布天下通告,秦王巡游至沙丘病逝,如今是秦胡亥继位,尊为秦二世。"
  李渝早知秦王暴毙,他平静的说道:"天下易主,最后苦的还是贫民百姓。"
  彭越眼露恨意,自语道:"秦兵压迫咱们早就生不如死,总有一天老子一定要给这些狗官好看。"
  李渝右手一抖,他似乎看见多年后彭越厮杀战场,称霸一方的气势。
  彭越感觉到擦拭身子的手停住,他回首注视李渝不解道:"重言?"
  李渝拉回心神,浅浅一笑,转移话题道:"彭越,你可曾记得你我初次相逢的一幕?"
  一抹月华瞬间流过彭越的眸子,染上无限风情,如烟似梦。他低语道:"当然记得,你我是在历城花会相遇,当时你还撞上我的胸膛。"
  李渝低头擦拭彭越的身体,目光不觉停落在他完美的身躯上,全身上下非常结实,没有一块赘肉,就和楚平一模一样……李渝眼露纷杂,他连忙敛去心里忽然升起的情愫,淡笑道:"那你在花会可寻到美丽的女子,上苍有没有给你指示?"
  彭越看了一眼李渝,笑道:"我去月老庙求取因缘扣,果然碰见自己心慕的另一半……这是天命,我不得不,也心甘情愿的接受。"
  李渝见他傻笑的模样,乐道:"是何方女子让你如此痴迷?"
  彭越只见李渝醇黑的眸子懒懒抬起,黛青的眉犹如细风拂过的柳叶,细致而妩媚,似要够去他的心魂。彭越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冲动,想要用力搂抱住眼前人。心神一动,他浑身的血液也迅速流传,汇聚到下身一处地方。
  李渝正在仔细给彭越擦拭身体,不经意间碰触到硬梆梆的物体。他赫然收回右手,僵住道:"你……"
  彭越脸颊晕出绯红,笑道:"自己躺在榻上近半月,好久没碰过女人也属正常反应。"
  李渝移开目光,站起身说道:"我看你气色不错,还能想那样的事情……今晚就帮你清洗到这里。"
  彭越闷声一笑,他知道自己的失态令李渝心生不悦,也就不在多言反驳。
  李渝冷淡的端过木盆走出木屋,他注视天边明月,不由又思恋起多年不见的楚平。漆黑的眼眸在月光下掠过黯然。

  第67章 混沌

  时间似水流逝,夏日里的荷花一片红艳,正是花开最鼎盛的八月下旬。
  彭越体内的毒素在李渝细心关照下早已消退干净,而他体质健壮很快就恢复如昔,随张离等人撑船捕鱼。因彭越每日格外卖力的捕鱼卖鱼,简陋的木屋内逐渐增添木桌、衣橱等简单的家具。李渝在昌邑停留快两个月,他见彭越生活渐渐走上正轨,也开思盘算起离开昌邑寻找张良的计划。
  天边高挂一轮白日,刺眼的光芒似要融化一切。远山、近树、小屋、流水全都朦朦胧胧,晕出浅浅的淡绿、墨绿、墨黑……很像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画卷中,几名身穿布衣肩扛鱼网的男子正从远处慢慢走来,身后的鱼网里不时有青鱼挣扎跳跃。
  李渝推开木门,探身对那几人伸手挥动。很快,其中长得最英俊的男子快步走出朝李渝奔来。
  彭越疾步走到李渝跟前,递过左手提着的一条肥鱼,笑道:"今天收获不错,又能赚上不少钱。"
  李渝接过肥鱼,微笑道:"你先进屋,外面炎热。"
  彭越点头跟随李渝走进屋内,从桌边倒上一大杯清水,仰头痛饮起来。
  李渝又给他倒满一杯清水,说道:"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彭越放下空杯,笑道:"正巧,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李渝见彭越眉开眼笑,心情甚好。而自己正决定离开昌邑,将这决定告诉他肯定会破坏彭越的兴致。于是李渝顺从彭越的话语,说道:"先说你要告诉我的事情。见你神采奕奕,是不是看中哪家姑娘?"
  彭越看了眼李渝,严肃道:"莫非我在你眼里就只有这点出息不成?"
  李渝给自己倒上一杯水,乐道:"你每日出外捕鱼,还会有什么重大事情?"
  彭越回头注视天空的太阳,神采奕奕道:"最近我的一个兄弟从南方回来探听道不少好消息。"
  李渝手指轻颤,他手里的水杯险些跌落地面。他心里涌起一股不安,隐隐预感宿命的事情终于拉开序幕。
  果然,彭越眼眸流露光彩,他心有所想的说道:"听说蕲县大泽乡有陈胜吴广揭竿起义,领导万名壮士屯戍渔阳。而楚国贵族项梁也趁势而起,聚集数千楚人在会稽城举起反秦大旗。"
  李渝将水杯放至唇边,轻轻摇晃却不饮下。他凝视杯里波澜起伏的清水,轻叹道:乱世还是不可阻挡的风云涌起,苍生百姓将会再一次承受兵灾……而他,韩信会不会也不能自控的卷入浩瀚的历史漩涡里?思及这,他眼里浮现出那双刻骨铭心的重瞳眼眸,他的内心恍然有些慌乱,掺杂淡淡的苦涩。他和楚平,韩信和项羽又会不会走上注定的宿命?韩信被吕后处死,项羽乌江自刎……手里的酒杯不觉颤抖,李渝闭眼深深呼吸,然后缓缓睁开双眸,眼里射出一抹坚定。他不能退缩,也早已无路可退……唯有走进历史,寻找机会方位上策。
  彭越察觉李渝保持缄默,对他谈论的事情未发表任何意见。彭越回头,疑惑道:"重言,你读过书比我们有见识,你看这事情到底是好是坏?"
  李渝浅淡一笑,不露情绪的反问道:"其实彭越兄心里早有定夺不是?"
  彭越盯住他看了一会,随后伸手指向李渝,释然笑道:"我果然是瞒不过你的一双眼睛,任何事情都把我看得透彻清楚……不过我彭越喜欢!"接着他喝了一口清水,深思熟虑道:"秦王暴政天下早已不满,如今秦二世刚刚登基政权不稳,正是我们反抗的最好时机。我想学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为自己,也是为跟随自己的那帮兄弟占地为王,享尽荣华富贵。"
  李渝细问道:"你的这番谈论可曾告诉过张离等人?他们是否也同意你的看法?"
  彭越笑道:"我早已说过,他们对我马首是瞻一切都听从我彭越的主意。"随后他剑眉上扬,对李渝柔声道:"不过我彭越却听你重言的话……你说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渝感到彭越眼里的目光灼烧火热,他侧头避开视线,轻笑道:"听你这语气,莫非我让你跳湖也要跳不成?"
  彭越大笑道:"我这命是你救回来,我欠你一命……你真要我跳湖自尽我绝不反抗!"
  李渝喝了一口水,脑海飞快思索道:自己现在离开昌邑前去南方寻张良,很有可能会应中历史的轨迹,韩信入伍归于项梁帐下。此时自己在彭越身边反而变成一桩好事,自己先让彭越暂缓起义静看事态会如何发展?毕竟彭越占据北方,是历史棋局上一枚重要的棋子。
  李渝定下主意,微笑道:"依我之见还是过段时间再做决定也不迟。"
  彭越皱眉思索片刻,说道:"其实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现在秦朝派重兵四处围剿起义军,对相关人员盘查甚紧。但又怕错过最佳时机,以后也许等别人做大自己再无机会。"
  李渝剑眉轻挑,他从没想过彭越会在自己面前吐露心事,更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李渝内心不由一暖,他冷静分析道:"捕猎打鸟都是打最先出头的那一个……如今秦朝国立依旧强盛,我们还是再隔岸观火一阵。等时局真正动荡,我们在揭竿起义也行。"
  彭越沉思点头,同意道:"我也听不懂你所言背后深层次的涵义。不过我就依你所言,暂时维持现状便是。"彭越向李渝投去温柔一笑,轻轻道:"我也明白刀口上吃饭的艰难,但为了咱们今后过上好日子,我彭越定要闯出一番天地。"
  李渝注视窗外碧绿的树叶,淡然道:"我倒以为避世隐居的生活更舒适,清幽恬静,逍遥快乐。"
  彭越一愣,若有所悟低语道:"如果那是你梦想的生活,或许我继续现在这样的捕鱼生活更为明智。"
  李渝听不清楚彭越的低语,反问道:"你刚才在自言自语什么?"
  彭越咧嘴笑道:"我在说今天捕获到一条桂鱼,我晚上烧给你吃如何?"
  李渝回笑道:"桂鱼可是好鱼,你拿出去卖掉能赚不少钱。"
  彭越摇头,驳回道:"我是特意抓来给你尝一尝,这事情免谈。"
  李渝乐道:"也罢。随你的意就是。"
  彭越这时才想起李渝进门时提及的话语,他开口问道:"你不是有事情和我说吗?"
  李渝眸子一转,浅笑道:"我想过些日子去文墨坊买些毛笔砚台……想跟你商量一下。"
  彭越想也没想,一口回答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过些日子我陪你一同去。我还想再买些书籍。"
  李渝勾勾嘴,讥讽道:"你又不认识几个字,买书做什么?"
  彭越笑道:"我不认识但你认识,你每天给我念上一篇文章也能长进不少不是?"
  李渝无声的笑了笑站起身走出木屋,开始准备两人今晚的饭菜。
  数日后,两人走在历城喧闹的大街上,街边小贩的吆喝叫卖,空气中弥漫各种食物混杂的香气。
  李渝漫步街边,看了眼身边紧跟不舍的彭越,唇角泛起一抹无奈。自己此番前去购买的是文房四宝,彭越根本就是一个门外汉他固执的非要陪同自己,甚至连出湖捕鱼的事情都放下。
  彭越剑眉飞扬的走在李渝身旁,看见眼里的人用一根古式的青结挽住了柔亮长发,醇黑的眸子照映不出一点光亮,优雅而沉静。他不觉唇角轻勾,绽放出更灿烂的笑。
  两人翻过一座石桥,远远就闻到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彭越挺胸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好香的酒!重言,你陪我进去饮上几杯如何?"
  李渝原本沉醉苦涩的竹叶青酒,但他至从在淮阴遇见明远以后就不再饮酒,不愿再勾起昔日纠结不清的回忆。李渝摇头,轻轻道:"我不饮酒,你不是早已知道?"
  彭越伸手一拍额头,谄笑道:"我怎么突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可是我现在肚里的酒虫完全被酒香引了出来……要不你陪我到里面坐一会如何?"
  李渝也嗅出这酒香确实醇厚,是难得一遇的好酒。他不愿扫去彭越的兴致,点头答应道:"也好,我们钱币不多只需饮上几杯。"
  彭越高兴的不断点头,直径向酒馆走去。
  两人走进酒馆,在靠窗的一张僻静的桌边坐下。彭越唤来伙计叫上一壶杜康酒,又替李渝点了几样特色菜。
  李渝等伙计将菜一一送上,他才开口笑道:"这一顿饭钱可吃去你好几天捕鱼赚的钱。"
  彭越从怀里摸出钱袋,笑道:"有你在我怎么吃都不心疼。钱财散尽以后自己在赚回来就是,关键是咱们要吃得开心。"
  李渝轻轻一笑,举筷尝了口昌邑的特色菜肴,福口鱼,鲜嫩少刺,味道别具一格。
  彭越见李渝边吃边点头,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道菜。这福口鱼算是你吃过最美味的鱼吧?"
  竹筷瞬间轻颤,李渝恍然回忆起楚平昔日每每给自己做松子鱼的那一幕,那才是他今生吃过最美味的鱼。李渝思绪上涌,眼眶不觉有些酸涩,他正想抬头强抑制住自己的情愫时,耳边忽然想起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
  "伙计,这杜康酒味道很醇厚,不愧是贵店的招牌好酒。"
  不,这肯定是他的幻觉,只有幻觉才会如此的清晰,离他如此的近……李渝僵住不敢抬头,生怕那梦一碰即碎,那声音一触即散。
  "客官您喜欢就好!"
  "这是给你的赏钱。"
  "哎!客官,你下次可以一定要再来!"
  李渝听那人似乎要走,他猛的放下竹筷,抬头怔怔的望去,看见那人依旧一袭灰衣,依然眉目飞扬,轮廓深邃,重瞳的眸子里尽是沉稳锐利。李渝尘封的记忆顿时被开启,那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回忆在不知不觉中生长萌芽,枝繁叶茂……他却不曾发现,不曾修剪,也不敢碰触。
  彭越见李渝神色失常,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搜索,只看见一抹灰衣走出酒店,消失在漆红色的木门远处。
  彭越回过头,不解的轻轻道:"重言?"
  李渝酸涩的哽咽良久,而后他低下头悄然拭去眼角的湿润,淡笑道:"今天我也陪你喝上几杯好酒。"
  彭越又一怔,盯住细眼弯弯的李渝,说道:"你不是不喝酒吗?"
  李渝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笑道:"这杜康酒实在是太香,醉人心脾……我也忍不住要尝一尝。"
  彭越见李渝面露微笑,他方才的失态似乎是自己眼花。彭越执起酒杯,大笑道:"来,你我今天好生痛饮几杯。"
  酒杯两两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渝仰首将杯里的冷酒一饮而尽,心田不觉滑过一滴清泪。原来他无论喝哪种酒,嘴里都是苦涩……现在似乎更苦,更涩……

  第68章 混沌

  窗外光线逐渐转暗,店内酒客新旧交替,唯有坐在墙角处的两人依旧举杯畅饮,从太阳高挂直至明月升起。
  木桌四处堆满空空的酒壶。李渝拿起面前的酒壶用力向下一抖,发现里面已经不剩一滴酒水。他放下酒壶,伸手向远处的伙计挥手,大喊道:"伙计!再来一壶好酒!"
  "哎!客官请稍后!"伙计一边应答,一边回头向掌柜投去担忧的目光。
  掌柜回应的颔首,他沉思片刻唤过伙计,说道:"我们酒店本来是开门做生意,不管其他任何事情。但这两位客官今天喝得实在是太多,我也跟你一样怕出意外……依我看再给他们送上一壶杜康酒,反正天色已晚,等会我们提前半个时辰打烊便是。"
  伙计点头算是同意掌柜的主意。他从后屋又取出一壶杜康酒,来到两人跟前婉转劝道:"两位客官真是好酒量。"
  彭越从伙计手里直接拿过酒壶,给两个空杯再次斟满酒,大笑道:"那是当然!本爷还从未喝醉过,倒是重言兄令我刮目相看!"
  两人目光相撞,李渝含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伙计见两人喝酒甚是厉害,忧虑道:"天色漆黑夜路难走,客官还是少喝一点为好……我们酒店等会也要打烊关门。"
  彭越拿起桌面的钱袋塞进伙计的手里,说道:"莫非担心我们付不起酒钱?这给你……酒店关门我们自然会走,现在别打扰我们的酒兴!"
  伙计连忙堆起笑容,赔谢道:"小的不是那意思!那两位客官喝好,小的先行告辞。"
  等伙计走远,彭越方按住正在倒酒的双手,对李渝轻轻道:"重言你喝得够多,剩下的就留给我吧。"
  李渝推开阻止自己的双手,挑眉笑道:"如此好酒怎能让你一人独享?"
  月华如水,彭越眼里之人面如美玉,眸光动人,顾盼流转生了几分妩媚。彭越心随人动,手里的酒杯停在空中,他盯住李渝半开玩笑道:"我能有重言长伴身边,真是此生无憾也。"
  李渝又一口饮尽杯中酒,浅笑道:"能和彭越兄长伴一生的不是我,而是你未来的娇妻娘子。"
  彭越咧嘴笑道:"我在月老庙已经找到会跟自己厮守终生的人,这是上天的安排谁也挡不住……"
  李渝瞪了彭越一眼,乐道:"你现在说话怎么一股文绉绉的味道,莫非听了几篇经文人也变得斯文许多?"
  彭越目光一直跟随李渝,他低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跟你在一起人声音也不由轻了几分。"
  李渝含笑没有回答,他凝视天边的明月根本没有察觉彭越的神色,他内心此时早已被那尘封开启的记忆填满,不留丝毫空隙。
  两人于是前言不答后语的闲谈饮酒,彼此的心里各自深藏不同的情怀。
  酒一杯一杯入愁肠,也许是心里情愁,百杯不醉的李渝却升起几分醉意。他不知道酒店何时关门打烊,反正他独自一人推开身边的彭越,晃晃悠悠手执酒壶,走出店内朝前方的小路而去。
  彭越因结帐付钱被伙计拖住,等他缓过心神寻找李渝时,却发现李渝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昌邑城已经沉浸在夜色里,月光倾泄在蜿蜒流淌的护城河面,漾起银色的光华。
  李渝漫无目的直径向前行走,转过一片碧绿的竹林,来到一座青色的拱桥一头。他举起酒壶仰首开口,发现手里的酒壶又被自己喝得一干二净,可眼里染满醉意却淡不去那苦涩的记忆。李渝叹息一声,用力将酒壶投入河里。伴随'扑通'的水花声,他醉眼朦胧的走上石阶朝对岸走去。
  李渝口里哼着小调,左摇右晃的来到拱桥中间。蹒跚的脚步瞬间停顿,身子一颤,向后退了一步才稳住平衡。他看见一袭灰衣静静站立在桥中间,冷俊的面容上散发出淡淡的清辉。李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爱恨,悲喜交织——他宛如青山绿水般依旧屹立他的心扉,时间未曾磨灭去昔日的分毫。
  灰衣似是听见轻轻脚步声,他转过身对上李渝复杂的目光,重瞳的眼眸里一片冷清。
  李渝挺胸迎上那道冷淡的视线,他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搅乱自己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海……但他不能再一次在他面前示弱,不能重复多年前的那一次失态。
  桥下一瓣又一瓣落红随水流逝,涟漪的水面倒影出彼此相互对峙的身影。两人安静的打量彼此一会,四周寂静唯有流水'潺潺'的声音,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李渝注视那双重瞳眼眸,看得眼眶酸涩疼痛。他深深呼吸向灰衣走了过去,既然他缄默不语那就让自己打破沉闷。
  李渝唇边含笑淡若春风,仗着几分酒意走进灰衣身边,近若咫尺。他看出那双沉稳锐利的眸子迅速滑过一抹痕迹,他扬起嘴唇,醉笑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河边送来清凉夜风,吹动两人飞扬的青丝。灰衣依旧沉默的静看浅笑盈盈的李渝,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波动。
  鼻间萦绕着曾经梦回百度的气息,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李渝忽然勾起嘴唇,眼里醉意更浓。他一定是醉了,醉了……否则自己为何能靠他这么近,只需轻轻勾手便可搂住他的颈子……
  李渝凝视那眉目飞扬,轮廓深邃的面庞,眼眸里逐渐染上一层烟水朦胧。他很想哭,可他的眼角却反而是细眼弯弯,正媚然的浅笑。他又逼近一步,看见月下的他容颜如玉,遥遥望去,是梦里的似曾相识,一片烟雾迷朦。李渝心道:也罢,也罢……既然是南柯一梦,那自己在幻境中再拥抱他一次吧,或许以后再无机会……
  李渝轻抿嘴唇,忽然伸手轻轻勾住他的颈子,低语道:"我一直都在等你,你可曾知道?"
  灰衣伸手握住李渝的肩膀,止住他进一步举动。他淡淡道:"你喝醉了……也认错了人……"
  李渝眼中尽是酸涩,也很是醉人。他剑眉轻挑,扬起唇角,醉笑道:"是吗?"他瞬间一倾身闭眼吻了上去,吻得那么的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果然是梦……他的唇不再是昔日的温暖,而是冷冷的淡漠……双唇蜻蜓点水般碰触,李渝在下一刻迅速后退一步,远离那熟悉更陌生的身体。
  失落恍然从脚下升起,让李渝感到身体发软。他注视着他,轻笑的后退到桥栏边怔怔坐下,笑得仿若花开。他看见他重瞳眼眸里掠过一丝诧异,冷俊的面容流露出淡淡的不悦。
  灰衣皱眉片刻,方冷淡道:"你真是醉得不清。"
  "我是醉了……"李渝转过头去。月华似水流逝,流水中浮现出一双温柔坚定的眸子,正怔怔的注视他自己。他忍不住垂下头,肩膀无声的抽动着,醇黑的眼眸涌起一层水雾。他努力的勾起嘴唇,可酸楚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眼睛……手背感到一滴冰冷滑落。
  "重言?"一双温暖的手放在李渝的肩头,身后响起清朗的声音。
  李渝心头大颤,手指不觉紧紧蜷缩。莫非是他?他抑制住咽喉的哽咽,含笑的回过头去,眼眸里的清亮瞬间黯然消散。原来是彭越站在自己的身后,而他却寻不到丝毫身影……看来真是一场梦,一场碰触即碎的幻境。
  彭越见李渝神色恍惚,伸手拉扶起他,担忧道:"你刚才怎么走得那么快?转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你的影子,让我好生难找。"
  李渝平复情绪,强笑道:"我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情?你不必如此担心。"
  彭越若有所思的回首四处环视一番,犹豫道:"我远远见你一人坐在桥边,似乎……你似乎有些忧伤……"
  原来真的是一场梦……李渝轻叹一口气,推开搀扶自己的手,浅笑道:"刚有些醉意,自己在桥头吹吹冷风好了许多。"
  彭越看了看面露笑意的李渝,沉思片刻,随后跟着笑道:"你今天可是喝了不少杜康酒……现在若还是有些醉,我我扶你回去便是。"
  李渝晃晃悠悠朝前走,轻笑道:"我才不要你搀扶,像个女人一般。"
  彭越追上李渝,拍拍胸脯说道:"夜深人静,路上根本没人……我还是扶你吧。"
  李渝瞪了一眼彭越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子,一个踉跄向前倒去被身边的双手稳稳接住。彭越剑眉上扬,得意道:"你看!我说什么来这?"
  李渝立刻用力推开彭越,直径向回家的路走去。他头也不回的说道:"男人之间不要拉拉扯扯。"
  彭越顿时停住脚步,唇边的笑意逐渐僵硬。他注视前面那抹身影良久良久,才眸子一转,快步向前方追去。

  第69章 混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谈笑,转过几间早已熄灭烛火的竹舍,他们终于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家门口。
  彭越推开紧闭的木门,伸手扶住醉意甚浓的李渝,笑道:"小心门槛。"
  李渝再一次推开那双温暖的手,嬉笑道:"这是自己家……我难道还会不认识路不成……"
  彭越拿过悬挂门边的灯笼,点燃烛芯,瞬时漆黑的院内晕出昏黄的烛光。他右手握住灯笼柄,走在李渝的前面,说道:"路黑,重言你可要小心。"
  李渝醉眼远望,看见前方闪烁好几盏红黄的灯笼,散发朦胧光芒。他头向右边一摆,醉笑道:"你看前面好多的灯笼,你干嘛还多此一举……又点燃一盏新灯笼?"
  彭越循声看了看,回头解释道:"哪来的灯笼?你肯定是眼花看错。"
  李渝不服气的坚持道:"我说是就是!明明有好几个,红彤彤的颇为好看。"
  彭越无奈的笑起来,眼眸里尽是宠溺。他顺从李渝的话,低语道:"你说是就是……喝醉了反倒不讲道理……"
  李渝嘴里嘀嘀咕咕,从彭越身边挤过去直径走进屋内。屋内紧跟着亮起昏暗的烛火,两张左右相对的矮榻在月光下散发出淡淡银光。
  李渝心里的感情犹如浪潮,潮起潮落,反复不息的起伏着,无法压抑,无处可泻。他皱眉从木架间取出一坛白酒,揭开瓶盖仰头痛饮起来。他要彻底的喝醉,太想,太想……这样再也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纠结他,刺痛他……
  彭越见李渝已呈醉态,立时走上前一把抢过李渝手里的酒坛,沉声道:"你喝得太多了,不能再喝。"
  李渝用胳膊肘狠狠推彭越,却也没能从他的手里夺回酒坛。李渝挑眉,不悦道:"你别管我!你是我什么人!?"
  "我……"彭越脸色憋得晕红,他低头踌躇一会,方抬头一字一句轻轻道:"你就是上苍指定给我的人,我……"他本欲仗着酒意继续往下说,但看见李渝不知何时从他手里抢回酒坛,他正坐倒在矮榻边,仰头痛饮,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李渝神智开始恍惚,双手也逐渐软弱无力。"啪!"伴随清脆的酒坛破碎声,他身体软倒跌下,尽是醉意的昏睡起来。
  彭越立刻搂抱住跌落的身子,两人的呼吸不经意间交融在一起。他俯视身下那张红颜如玉的面容,月光从李渝的青丝间倾泻,顺着丝发的曲线流下,周身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魅惑。彭越不由呆住,双手也随之用力将李渝搂在怀里。
  李渝似是感到周身的压迫力,他闭眼无意识的扭动身体,试图挣开束缚不适。下身的摩擦令彭越体内涌起一股火热,汇聚到身体下处。他心跳加速,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自己也算是风流之人,平日和兄弟们也碰过不少女人,对感情一向控制自如……只是面对上天赐予的因缘,自己却感到手足无措,如同初恋的青涩小子一般……自己的心绪因他的言笑而起伏,心甘情愿为他开始慢慢改变自己,甚至改变重大的决策……
  彭越呆看李渝半天,手指不断轻轻抚摸那白皙的肌肤。他压住心底的躁动,忽然扶起李渝的头,低头轻轻封住了觊觎已久的唇。柔软的唇,透着一股醉人的酒味,挑动着他的情愫,欲罢不能。忽然,他感到一抹炙热的视线,连忙抬首向怀里望去——他看见李渝慵懒的睁开眸子,眼里染满绯红。他伸手勾住他的颈子,媚笑道:"你还是你……"彭越的手不由一松,怔怔的听见他继续暧昧道:"我一直都在等你……楚、平……"
  李渝眼中雾气朦胧,脸色潮红,醉意绵绵的朝彭越倒去。彭越听见李渝嘴里喃喃自语另一个陌生的名字时,他登时愣在当场,心里更是一片冰凉。他没料到李渝心里深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他从未跟自己提及过的名字……彭越体内的欲望瞬间褪去,他站起身来将李渝轻轻平置在矮榻间,随后自己快步向屋外走去。
  夜凉如水,彭越独自一人静静坐在冰冷的石阶。他拿起还剩下的半坛白酒,仰头痛饮起来。他怎么从来没有想过李渝的过去,或许是他潜意识就想逃避……楚萍?究竟是何人?会是一个怎样的绝色女子让李渝念念不舍,借酒消愁……彭越沉思一会,最后注视天边明月勾起唇角。他才不管他过去经历过什么,既然是上天安排那么他一定要想尽办法抓住他,绝不能让他离开自己……想到这,彭越挥手将酒坛扔向远处,起身走出竹舍,来到对角不远处的一间木屋前。
  "砰!砰!"重重的敲门声在夜色响起,漆黑的屋内也亮出昏黄的烛光。
  "谁呀!?"
  彭越大声喊道:"是我!"
  "是大哥!?"里面的人惊喜道。
  不一会,门被打开了,身穿内衣的张离从里面走出来。
  张离看见彭越脸色阴沉,不解道:"大哥,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彭越拍拍张离的肩膀,严肃道:"我确实有件要事想让你去办,最好你能明天就出发。"
  张离推开木门,点头应道:"外面夜寒,大哥还是进屋说。"
  彭越摆手,拒绝道:"就在这里。我想让你去淮阴一趟,帮我打听些事情?"
  "淮阴?"张离眸子一转,若有所悟道:"莫非大哥是怀疑韩信的身世不成?"
  彭越狠狠瞪了一眼张离,微怒道:"你脑子一天在瞎猜什么!?重言他是读书人,眼光比我们看得都远……他对我们以后起义很重要,可以帮我们谋划点拨,你懂不懂?"
  张离连忙点头同意,听见彭越继续吩咐道:"你去淮阴帮我探听重言过去的一切事情,特别是他关系密切的人,这一点尤为重要。"
  张离虽依然有些疑惑,但他一向以大哥马首是瞻,也不再多问回答道:"大哥你放心,这事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甚至重言兄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打听出来!"
  彭越眼睛一亮,满意道:"对,他喜欢吃什么,用什么……你都帮我打听清楚。你办得好,回来我请你喝酒去!"
  张离咧嘴笑道:"我的命都是大哥救回来,大哥的事情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大哥放心!"
  彭越又跟张离嘱咐一番,两人才在木门前告别。彭越转身朝回去的方向走去。
  昨晚深夜下起淅沥小雨。等次日太阳高挂,李渝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时,他正看见窗外的屋檐右角滴落一滴清亮的水珠。
  李渝掀开布单斜坐起来,嘴里溢出轻轻的低吟声。他感到喉咙一阵疼痛,似是火焰般灼烧。
  想必是昨天饮酒过度烧坏了嗓子……李渝皱眉咳嗽一声,清黑的眼眸里掠过黯然,他不由又思及在酒店偶遇楚平的那一幕,以及……在桥头轻吻楚平的那一瞬间……他伸手轻轻碰触自己的喉咙,不断摇头暗思道:那只是一场梦……一场酒醉的幻觉而已……
  李渝在榻间呆坐一会,方穿上布鞋离开矮榻。他环视四周,接着掀开竹帘,发现竹舍内静无一人,彭越似乎早早便出门捕鱼去了。木桌上破例搁置着一碗咸菜清粥,想必是彭越临行前给自己准备的……李渝不禁浅浅一笑,坐在桌边端碗举筷。彭越生性粗旷,根本就不太会烧饭做菜,能做出这种成色的清粥倒也难为他了。
  李渝一边夹菜吃饭,一边茫然的注视窗外绿竹。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在粥已见底时,院外忽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平时邻居家的孩子都是吃过午饭才会前来,也不知是谁会现在敲门?李渝放下竹筷,他也未梳理头发,任由青丝披肩随意的朝外走去。
  门外的敲门声清脆而有节奏,不像是彭越那伙粗野汉子们敲门的举止。李渝心里困惑更甚,他打开木门探身向外望去。顿时手指紧紧抓住木门试图掩去身体的颤抖,他竭力敛去眼里复杂的情愫,强作平静的向来人看去——剑眉谢飞,鼻梁直挺,面容如玉的楚平正站在门外,灰色的衣决随风飞扬,正静静的注视着李渝。
  李渝立刻用力眨了眨眼睛,而后暗自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身体的痛楚清晰告诉他眼前人真真正正的站立在自己面前。李渝直起胸膛,深深呼吸,说道:"请问……"
  楚平顿住片刻,重瞳眼眸里似是隐有波动。他浅浅一笑,弯腰有礼道:"在下项羽,请问彭越兄可在家中?"
  晶莹白玉的戒指在阳光下泛起清光,倒映得李渝眼里酸涩疼痛。是不是自己听错,他刚才自称项羽……李渝凝视楚平手指间的戒指,眼眶顿时染满湿润。他耳边恍然响起梦里百转千回的温柔声,道的是:'这个'羽'字将会是我的字。等我成年加冠时,我将给自己取字'羽',到那时要别人都叫我项羽。'
  李渝哽咽的抬起头对上那道淡然的目光,心里涌起的感情立时被冷水熄灭,他寻不出重瞳眼里一丝的温柔。李渝咽下苦涩,强挤出笑容说道:"彭越外出未在家里,敢问……项羽兄有何事?"
  四目相对,冷冷淡淡,似是未曾认识的陌生人。
  楚平剑眉飞扬,浅笑道:"在下慕名而来,想拜见彭越兄一面。请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李渝心里'扑通'沉到最底下,自己思索过千百次两人再次相遇的场面,却怎么也没料到这一幕。他自称'项羽',又佩戴见证彼此感情的戒指……他明明记得自己,为何却不敢相认?更口口声声的分开彼此的距离。
  李渝由悲生怒,他对上那双令自己纠结的眸子,冷淡道:"在下韩信。彭越兄暂时不在家里,建议公子以后再来。"
  楚平微微一愣,忍不住用余光看了李渝一眼。他没想到眼前人看是文质彬彬,谈吐却甚是冷漠,分明是谢绝送客的话语。他再次行礼,浅笑道:"也好。既然今日无缘相见,那在下改日再登门拜访。"
  李渝怔怔的注视楚平转身朝远处离去,下颚不觉滑过一滴清泪。他很想高声唤住他,但又畏惧更残酷的事实……他缄默的凝视一会,方关上木门慢慢往回走。或许……他忽然想起书中的一句话:'挥剑斩情丝'。李渝立刻退后一步,连连摇头否定道:刚才是自己被感情淹没理智,他还有疑问没有问清楚……下次楚平再次来访,他定要细细问明白才是!他不能解脱,他害怕自己真的看破,看透……也许楚平会走上宿命的道路,他会亲手逼项羽乌江自刎。

  第70章 混沌

  话说彭越听见李渝酒后吐露真言,他在自己榻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他本是一个不识几字的粗汉,对待李渝这样文绉绉的书生他还真是没想不出好主意。只是最后坚定的想道:自己以后对他多加体贴关怀,晚些日子在去月老庙还愿求签,老天定能帮自己把他留在身边。万一还是不行……彭越猛的睁开眼睛,射出一抹固执的光亮。如果自己用尽方法也留不住他,那就只能强行把他困住……只要他还在,自己就有盼头,就有希望。
  彭越打定注意。次日天色还灰蒙蒙,他就从榻上站起身来,到后院给李渝准备清晨的饭菜。家境贫苦只有粗面杂食,根本没有李渝他们南方人爱吃的白米。彭越又从院内取下一条最肥的鱼干,疾步跑到卯时赶集的西市场换来几斗白米,才给李渝做上一顿成色勉强不错的清粥。
  等清粥已经搁置在木桌时,李渝依旧醉酒未醒在矮榻上朦朦胧胧沉睡着。彭越走到榻间坐下,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张洁白的脸庞,鼻尖嗅见那股熟悉的味道,他的嘴角不由带起微笑,眼眸闪闪发亮。忽然,李渝低语一声翻过身去,彭越这才收回右手,含笑的站起身又看了看眼前人,方扛起鱼网朝外面离去。
  彭越因急于去月老庙求签还愿,以求老天爷的帮助。所以他今天格外卖力的在巨野泽深处捕鱼,甚至划船前去一些鱼多水急的危险区域。
  日落西山,明月低升,彭越终于扛着满满一网活鱼撑船回到竹舍。屋内点燃一盏烛火,昏黄的烛光似是专程为他等候,让他心头一阵温暖。
  彭越推开半掩的木门,将鱼网放进槐树下一个大鱼缸内,而后他方简单擦拭去身上的鱼腥味,走进昏黄的小屋内。他一进屋,便看见李渝斜靠在木桌旁,映着红黄的烛火在静看手里的竹卷。神情平静,仿佛未曾被任何苦闷纠缠过一般。
  经过一天的漫长时间,李渝此时的心情早已平复下来。他听见木门被轻轻推开,传来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就知道是彭越捕鱼归来。他放下手里的竹卷,抬头对彭越浅笑道:"你今天回来得可真晚,让我好生焦急,生怕你捕鱼出现意外。"
  彭越接过李渝递来的清水,见他对自己确实牵挂在心,心头又涌起一阵暖意。彭越高兴道:"我今天是在往常不去的水域捕鱼,所以耽误了些时辰……不过捕获的青鱼却是平日的好几倍。"
  李渝端来今晚的饭菜,关心道:"我听别人说你去的地方很危险……安全是最重要,你以后还是别再去了。"
  彭越举筷吃了一口菜,答应道:"今后我都听你的话。这次是因为我想明天出一趟远门,所以多捕获些鱼放在家里,你也生活得舒坦一些。"
  李渝微微一怔,想起昨天是自己贪杯饮酒把两人积攒的钱都花光,他立刻不好意思道:"昨个自己喝得有些醉,是不是将你好不容易存的钱都喝光了?"
  彭越嘴角一扬,笑道:"应该是我们两人一起喝光才对!钱的事情好说,等我过几日回来多捕几趟鱼就又赚回来了。"
  两人谈笑间,李渝碗里早已堆满彭越给他夹的菜。李渝见彭越又举筷过来,连忙伸手推脱道:"我这里都快堆不下……你自己也多吃点,是你在干体力活养家糊口。"
  彭越咧嘴笑道:"你做的饭菜比我好吃许多……今天早晨的清粥我做得如何?你还能勉强下咽吧?"
  李渝因彭越的话又忽然想起楚平,他停下竹筷一时呆住在那里。
  彭越不解的看了看李渝,轻轻道:"重言?今天是否有什么事情发生?"
  李渝拉回心神,淡笑道:"没有,我只是刚刚在回忆你那清粥的味道,倒也不错。"他不知为何自己本能的不愿意告诉彭越,楚平今天拜访的事情。想必是范增四方求寻人才,而彭越的兄弟恰逢前些日子去过南方,楚平才会慕名而来想要收拦彭越。不过彭越可是历史上称霸北方,与项羽对峙的一方霸主又怎会听从与项羽?自己不说这事情,应该也没有关系才对。李渝给自己一个满意解释后,他又转移话题道:"彭越,你此番出远门要往何处?"
  彭越低头又吃了一口菜,说道:"我打算去看望一个兄弟……自己一两天便会回来,你不用担心。"
  李渝点头算是默认。他没有细问彭越究竟要去何处又要去见何人,毕竟他总归是一个外人言多反而横生枝节。
  彭越又给李渝夹了一块鱼肉,两人如往常一般闲谈的吃完晚饭。而后李渝在烛火下给彭越读了一篇兵法并且细细讲解一番……这一夜也就平平静静的度过。
  次日,李渝送彭越至昌邑城门口分别。此时昌邑城门口的两侧把守数十名黑甲秦兵,正非常严格的盘查拷问往来的行人。
  彭越见身边不时走过一队又一对巡逻的官兵,平静的昌邑城背后隐隐透出不安的因素。他立时心头坎坷不安,害怕手无缚鸡之力的李渝独自在家会发生意外。他拉住李渝的手,踌躇道:"现在似乎城内有事情发生……我想过些日子在走也不迟……"
  李渝悄然挣开抓住自己的手,他明白彭越此时心里担忧何事,便微笑道::"我在家不会有事情,你尽可安心前去。也不过就短短一两天的时间,能发生什么意外?我们安分守己,官兵不会为难自己。"
  彭越依旧面露担忧,沉声道:"我昔日与你在巨野泽相遇就是狗官挑拨的好事!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
  李渝眸子一转,瞪了眼彭越,不悦道:"男子汉大丈夫哪像你这么婆婆妈妈?再说不是还有你那一帮兄弟照顾我,你怎么还放心不下?"
  彭越见李渝神情不悦,他分析得也十分在理。彭越也不再多做坚持,点头嘱咐道:"也罢。你这两天少出门,我办完事情立刻回来。"
  李渝推着他向城门口走去,笑道:"去吧,去吧。我会在昌邑等你就是。"
  彭越忽然静静抓住李渝的手,目光坚定的注视着他,郑重道:"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最多两天时间。"
  李渝心头一颤,眼眸里泛起波澜。他恍然思及多年前自己与楚平在栎阳城分别的最后一刻……楚平也是这么郑重的告诉自己,他定会在栎阳等候自己。可等来的却是两人不曾相识,分离千里之外。李渝鼻尖酸涩,他用力挣脱彭越的手,假怒道:"你别随便碰我,男人之间这样会被外人嘲笑。"
  彭越无奈的笑了笑,他一路边走边回头,最终在李渝的目送下走出昌邑城,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李渝送走彭越见时辰还早,甚至还有清凉的晨风在脸颊拂过。他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决定趁太阳未高挂天边,自己也出城到巨野泽附近寻觅绿荫竹林,躲避炎炎夏日。他经过秦兵细致盘查,在走上几里田间小路,来到风景秀美的巨野泽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李渝找到绿竹环抱,水质清澈的浅水滩。他脱下布鞋赤脚踩进水里,顿时一股透心的凉快从脚下涌起。他闭眼勾起嘴唇,随后弯腰捧起湖水洒落在自己的脸上。而他在自我怯意时,却未察觉湖边的不远处也站立一人,他正静静的注视着李渝的一颦一笑。
  楚平刚从竹林快步走出,他就看见那一个自己曾经见过两面的书生,脚步也不觉停住下来。
  第一次是在月下拱桥上,当时他正闭目感触细细的夏风,却忽然听见'扑通'声……随后他看见那人晃晃悠悠从桥头走来,白净的脸庞在月下散发出淡淡的清辉,眉目间却尽是醉意。他本欲转身离开,但内心恍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的站立原地,静静的看见那人细眼弯弯的向自己走来。那人轻抿嘴唇,脸庞流露出暧昧的笑意,可他却感到一抹深深的凄凉,静如琉璃的心海竟因那人的顾盼流转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还未来得及读懂自己的心绪,忽然被一双轻柔的手勾住颈子,他看见那人慵懒的睁开眸子,正媚然的对自己醉笑,道的是:'我一直在等你,你可曾知道?'他的心不觉轻颤,心底涌起一股酸涩的苦楚,他很茫然……是否是自己触景生情?可他素来以冷静理智著称,又怎会因为那个陌生人而搅乱心绪?
  于是他冷淡的提醒道:'你喝醉了……也认错了人……"那人似乎将自己误认为心上人,居然倾身吻住自己……男人间的亲吻令他措手不及,也心生淡淡的不悦。
  他不由眉头轻皱,注视倒退到桥边坐下的那人,不悦道:'你真是醉得不轻……'似乎也在告诉自己,自己也醉得不轻……对这样违背伦理的举动他居然没有心生怒火,而仅仅是淡淡的不悦?
  那人依旧笑若花开,醉人道:'我是醉了……'随后便背对自己转过身去。那人仿佛在躲避自己?他知道那人在感伤抽泣,肩膀的抽搐令自己也心里隐隐酸涩……自己很想走上前去安慰他,可他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他也停止脚步转身淡然离去。那人不过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他只是醉酒错认人,而自己只是一时心乱而已。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再遇见那人,可命运有时很微妙……他此番前来昌邑就是想特意拜访彭越,想将此人才收入自己帐下。那天他特意整理一番,来到竹舍前轻轻敲响大门。他没料到,开门走出的竟是昨夜偶遇的那名书生,正青丝披肩的注视自己,神情很复杂,也很闪烁。
  他不由心头一跳,暗思是否那人回忆起昨夜桥头相会的事情?他恭谨有礼的报上名字,那人对自己却一直是冷冷冰冰……甚至在自己刚说完拜访的内容,他就冷漠的闭门谢客,逼迫自己立刻离去。
  自己也未曾得罪与他,若说是昨夜的事情也应该错在是他,而非自己……毕竟是他主动亲吻的自己……想到这,他感到脸颊微微发热,忍不住用余光再次看了眼那人,看见那人面如白玉,神情冷淡,不过他倒也真记住了他,一个叫做'韩信'的书生。
  李渝在湖边彻底清凉一番,他才恍然发现水中倒影着另一个波动的人影。他立刻站起身,回头望去,他看见一袭灰衣的楚平正静静的注视自己,重瞳的眼眸里似是隐隐有着波动。

  第71章 混沌

  李渝在湖边彻底凉快一番,他捧起湖水欲再次往身上扑洒时忽然看见水面倒映出另一个波动的身影,正站立在自己的不远处。他内心轻颤,立刻站起身回头望去,顿时清黑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光亮。他看见一袭灰衣的楚平站立在竹林边,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重瞳的眼眸里似是隐隐有着波动。
  怎么会是他……难道他刚才一直都在这里……李渝的心开始砰砰直跳,呼吸变得急促,胸膛上下起伏起来。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同时也彻底搅乱了他平静适宜的心境。
  楚平静看那人在湖中独自嬉戏,那人的笑颜竟让他忘记此时事态的紧迫,停住了赶路的脚步。他重瞳的眼眸不觉流露出淡淡的温柔,唇边勾起浅浅的笑意……这一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看见那人忽然站起身回头向自己眺望,看见那人的目光一时间变得灼热,而后瞬间冷却,最后眼里染上一层犹豫的雾气。楚平心底恍然升起一股怜惜,他想要走上前去安抚那人,却被湖面送来的一阵清风吹醒……他立时挥散去刚刚浮现心海的情愫,神情淡然的对视着那人,可眉头难以察觉的微微皱起,他居然会又一次为这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打断心绪,这一点让以冷静理智著称的他隐隐不悦。
  两人沉默对峙片刻,李渝方稳下心神,他暗自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慢慢朝楚平走去。他心里疑惑甚多,既然今天两人有缘相遇,那就彼此彻底说清楚……也好让自己彻底死心,能有借口从往事中挣脱出来。
  李渝赤脚走上岸边,他注视着淡定自若的楚平,浅笑道:"好久不见,项公子。"
  楚平看了看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书生,回笑道:"在下能在此处遇见韩公子,真可谓是缘分。"
  他故意说这话有何含义?李渝心口紧绷,眸子转了又转,才继续浅笑道:"可不是?没想到你我会再次相逢,楚平。"
  楚平忽然皱起眉头,缄默没有回答。李渝见此心头不由一阵痛快,心道:任你如果掩饰假装,我今天也定要揭开你脸上的面具。他在走神猜想之际,忽然感到一双温暖的手臂搂住他的腰部,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倒,紧紧贴在那厚实的胸膛上。李渝眼前一懵,随后他几乎是被搂抱住走进茂密的竹林深处,灰色的衣衫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鼻子里闻见熟悉的气息,那是只有梦里才会拥有的味道。李渝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双手本能的也紧紧拥抱住他,拼命的想要搂住现在的一切。
  楚平似乎察觉到怀里人微微的颤抖,他双臂弯曲更加将李渝深深拥在怀里。他警惕的注意周围风吹草动,沉声道:"别动,外面有官兵。"
  李渝身子一颤,瞬间又松弛在楚平的怀里。原来是有官兵追赶他,他才会主动拥抱自己……李渝闭上眼睛,清晰的聆听那心脏用力的跳跃声,他静静的感觉着耳边温暖潮湿的呼吸,很温暖更让人沉醉。他的唇角不由勾起苦涩,浑身上下被楚平拥抱得四肢都舒软下来,浑身无力。他依偎在楚平怀里,听不见耳边嘈杂的脚步声,只是不断想道:若能如此想抱一生,自己死去也情愿。
  竹林外走过一队又一队秦兵,战甲反射出的黑光在两人的脸庞不断掠过。楚平紧紧拥抱住怀里之人,他心里暗自后悔刚刚自己停住脚步才会被后面的秦兵追上,更后悔的是拖累这一个无辜的弱质书生……若是万一他被秦兵发现,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楚平如果独自一人,他有十分把握可以杀出重围扬长而去。但他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书生,他不能丢下他不管,因此他不得不站立原地静观其变。
  外面秦兵用长枪向竹林里用力捅了一番,也没有搜查到一个人影。领头的军官正准备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追赶,却被从远处跑来的小兵打断。
  小兵跑至军官面前跪下,大声道:"报!我们在湖边找到一双布鞋,应该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过。"
  军官拿过递来的布鞋,仔细看了看,说道:"这鞋不是练武之人穿的样式。"接着他伸手将布鞋扔进湖里,继续吩咐道:"不过项羽乃朝廷颁发的要犯,我们做事必须谨慎仔细才是。"
  旁边有人插嘴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军官沉思一会,冷冷道:"项羽武功甚高,我们如果与他正面交锋肯定伤亡惨重。竹林深处道路不明,依我看……"他大喝一声,说道:"弓箭手准备,朝这片竹林放箭!如果真有活人躲在里面,我看他到底动不动!"
  "是!"立刻一队排列有序的弓箭手走上前来,拉开弓箭,一只只锋利的黑箭,划破竹叶,直冲入竹林深处。
  此时李渝早已拉回心神,他听见耳边不断呼啸过'呼呼'的箭气,让从未经历过杀戮的他忍不住微微颤抖。那双温暖的手臂立刻回应的紧紧搂抱,他听见楚平冷静的低语道:"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
  李渝心底涌起一股暖意,他微微抬首睁眼向前方望去,赫然看见一只锋利的黑箭直直朝楚平的背后射来。不能让他受伤……此念一出,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李渝本能的全身运气,用托兰古卷的力量硬是将近在咫尺的黑箭抓入右手里,瞬间粉碎在他手心内。顿时他右手一阵剧痛,脸色苍白,耳边响起阅世盘清晰的提示声:"托兰李渝自身安全,但运用超自然力违背测试规则,受D级惩罚。"
  李渝忍着右手的剧痛软倒在楚平的怀里,他的眼里却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他根本不在乎这么一点小小的惩罚,只要能不让楚平受伤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楚平见怀里的人忽然身体往下滑落,他立即臂弯一紧,拦住李渝的腰部。两人的鼻尖不经意的碰触在一起,气息里融入一股清淡的书生气息。楚平微微一愣,内心深处陌生而又似乎熟悉的感觉被轻轻拨动。这是他驰骋沙场或是和温柔的虞姬在一起也从未有过的微妙感觉,仿佛前世彼此深知相识过一般,不由得呆住了。
  耳边'呼啸'声逐渐消失殆尽,剩下的唯有清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声。两人相互拥抱,彼此对视良久,楚平方缓过心神,心里不由泛起一波涟漪……他最近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会对一个男人凝视那么久?
  楚平迅速敛去情绪,松开双手却发现李渝身子有些发软,他又立刻搀扶住李渝,淡淡道:"官兵已经走远,你可以放下心来。"
  听见熟悉但又冷淡的声音,李渝心头生生作痛,他用力推开搀扶自己的双手,冷冷道:"我没事。"
  楚平见这书生低着头,神情甚是冷漠。他不由心生不悦,原本想要转身离去,却恍然发现那人脸色苍白,似乎身体不适的模样。莫非在刚才搜捕中他意外受伤?楚平不知为何自己忽然紧张起来,他伸手扶住那人,柔声道:"我见你脸色苍白,可是身体不适?"
  李渝再一次挣开伸来的双手,强直起身体,微笑道:"我没事,楚平。"他的目光紧扣住楚平不移动丝毫,冷静理智。既然官兵走远,那么也是你我应该彻底摊牌说清楚的时候。
  楚平又是一怔,想起之前他也是轻唤自己是'楚平',莫非他将自己误认错人?楚平眸子一转,浅笑道:"韩公子认错了,在下项羽而非公子口中的'楚平'。"
  李渝睁大眼睛紧盯住他,失声反问道:"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次……"
  楚平困惑眼前人突然的失态,不解道:"在下项羽,不是公子口中说出的'楚平'。"
  李渝黯然后退一步,脚下石子磨破他的赤脚但没感到任何疼痛。他万万没料到他会一口否定过去的全部,如此坚决,如此彻底……难道曾经的事情让他这样后悔难堪吗?李渝心神混乱,眼露复杂,右手的剧痛更是清晰强烈。
  楚平见他紧咬下唇,唇色苍白,发髻也渗出细细冷汗,心道:他肯定是身体难受不适,自己此时如何也不能丢下他不管。他连忙又一次伸手搀扶住李渝,李渝立时挑眉,怒道:"不用你碰我!"
  楚平无奈的勾起嘴唇,暗思道:这人脾气不小,好生倔强固执。他这次没有松开双手,无论期间李渝多次用力抗拒,他还是轻轻扶李渝蹲身坐在草丛上。
  李渝因心中怒火,他坐在地上转头根本不看楚平一眼,眼眶隐隐酸涩作痛。
  楚平这时才发现李渝的双脚被石子磨破,白皙的肌肤渗出殷红的鲜血。他不觉皱起眉头,伸手私下衣衫间的一块灰布,随后一分为二轻轻给李渝包上。
  忽然感到脚踝有手指温柔的碰触,李渝本能的往后一缩,回过头来看见楚平正在给自己仔细包扎。他顿时心情复杂,无法宣泄,怒道:"谁要你碰我的!男人之间也要讲究礼数!"
  楚平被李渝这么一吼,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住。他心里更是涌起波澜,他怎么会情不自禁的帮一个陌生男人包扎……还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楚平放下手里的灰布扔到李渝面前,淡然道:"既然你不愿意,你自己包扎就是。"随后他站起身,直径朝竹林外走去。
  李渝左手慢慢拿起地面的灰布,注视眼里的灰衣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竹林间一滴青色的水珠滑过他的唇边,咸淡苦涩。

  第72章 混沌

  李渝因右手受阅世盘的惩罚而阵阵痛楚,所以他自己单凭左手包扎双脚非常困难,折腾半天也只是简单的胡乱套上。时间则转眼间已过黄昏,竹林内的光线也逐渐昏暗漆黑。他抬首注视天边逐渐升起的明月,心里逐渐平息的怒火再一次燃烧起来。他怒楚平的冷漠无情,居然把受伤的他一人丢弃在巨野泽边,毫无侠义可言……更怨自己的情难自控,每每对上那双重瞳自己就心情激动,冷静理智似乎都在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渝摇头竭力挥去心里的那抹影子,不断提醒自己现在最首要的是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他左手紧握住身边的绿竹,正欲挣扎着站起身时忽然看见眼前灰衣一闪,两袖清风的楚平从前方走了过来。心脏'扑通'重重跳动一下,他不禁重新坐回原地,故作镇定的注视楚平。
  楚平见李渝依旧神情冷淡,似乎自己亏欠他许多钱财一般。他不觉剑眉飞扬,走上前来,淡笑道:"怎么,还在生气?我虽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但今晚你我两人得在巨野泽住上一晚……你若有任何不满,可以晚些时候在告诉我也不迟。"
  李渝看出楚平跟自己说话的语气虽是半开玩笑,但他的眼眸里清澈无暇,不像是故意隐瞒撒谎。莫非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李渝怔怔的望着楚平,身子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他若不是失忆,那太可恶也太可恨,自己倒也真该彻底死心,从往事的纠结中挣脱出来……若他真是失忆,那自己和他是不是前缘已尽,注定应是项羽和虞姬的千古恋情?
  楚平没有注意到李渝迷茫的目光,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双胡乱包裹的双脚,又一次无声的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书生很有缘分……他本是一个冷静理智之人,即使是对关系亲密的人也很少流露情愫,更谈不上搅乱自己的心绪。可这书生却总能无意间挑拨自己内心深处的心弦,甚至方才明明是他无理取闹,自己却也不生怒火反倒对他牵挂不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楚平忍不住再次看了眼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庞,随后他蹲下身来重新帮李渝包扎双脚。
  李渝本能的缩回双脚,低头注视那抹熟悉的身影,轻轻道:"这样很好……不用麻烦你在帮我重新包扎一次……"他不愿意楚平碰触到自己,他想静静的思索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想清楚等会究竟该如何开口寻问。
  楚平被李渝三番五次拒绝心里升起一丝不快,他第一次亲自动手伺候别人却连连被泼冷水。想到这,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霸气,忽然双手用力将李渝横抱起,说道:"你这书生好生别扭,我偏偏要抱你你又拿我如何?"
  "你!"李渝失声道。他感到身子被一双温暖的手楼抱起,紧贴的身躯流露出不容拒绝的气势。
  楚平很满意李渝的目瞪口呆,他唇角轻勾,浅笑道:"这里偏僻无人,你也不用担心被外人嘲笑。我见你双脚出血,身体似乎不适才会委屈自己抱一个大男人。"接着他又双手用力,更加紧紧将李渝抱在怀里,继续说道:"我在湖边升起一堆火,我抱你过去……你可别在做无力反抗。"
  楚平均匀有致的鼻息正喷在他的耳后,李渝耳根一热,心不由自控的剧烈跳动起来。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常,瞪眼微愠道:"你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过去!"
  楚平低头看了一眼怒目而视的李渝,心里反而升起一抹笑意。他缄默的任由李渝在怀里挣扎反抗,依旧稳稳的抱住李渝快步走出竹林深处。
  湖面送来徐徐夜风,吹动两人的丝发,挑乱李渝纷杂的心绪。李渝原本逐渐不再反抗,慢慢沉醉在这个厚实的胸膛,他在梦里如此靠近过千百次,这么温暖,这么熟悉……仿佛自己真是在梦境一般,若真是梦今生不醒倒也无妨……然而清凉的夜风拂过面颊,也褪去他眼里朦胧的淡红。他恍然惊醒过来,他自己此时还被楚平搂抱在半空中。他立刻左手推住楚平的胸膛,大声道:"已经到湖边,你放我下来!"
  楚平见李渝再次挣扎,他心里忽然萌发出想要故意逗一逗怀里人的念头。他低下头,两人的眸子对望,距离也靠得很近很近……他暧昧道:"我就不放下你,还是永远也不放下你又能如何?"
  李渝紧绷的身子顿时松弛下来,他听见楚平的声音,似乎有些缥缈,遥远得仿佛隔有几代的繁华……他直直的盯住那张冷俊的脸庞,目光变得灼热迷离起来。
  楚平不解李渝神情由冷转热的突然变化,他微微一愣,心道:这书生似乎又将自己错认人……不过能值得他如此执着追寻的人也很是幸福才对……他不再继续开李渝的玩笑,继续抱住怀里人朝远处那一堆燃烧的火焰走去。
  两人走到火堆旁,楚平小心的将李渝放置在面朝湖水的一方,以便他可以欣赏夜晚秀美的巨野泽风光。
  地面的冰冷拉回李渝的心神,他抬首看见楚平正坐在自己的身边,脚边燃烧着一堆木材。他定了定神,远眺银色的湖面,轻叹道:"真的好美,好美。"
  楚平专注于手里的竹子,随意附和道:"确实很美,北方的风光也有它清秀的一面。"
  李渝点头,轻轻道:"听项公子的口气,公子似乎不是本地人?"他已经平复心海是该问清楚纠缠自己困惑的时候。
  楚平一怔,他没想到自己在这书生面前会放松警惕,竟然随口说出自己的秘密。他抬头看见那双清黑眸子里倒映出跳跃的火焰,透着一股说不出味道。楚平站起身走到湖水拍打的边缘处,平静道:"不错,在下是南方人士,这次前来昌邑也属偶然。"
  李渝注视背对自己的灰衣,故作随意的说道:"这巨野泽的风光和鄱阳湖倒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楚平果然转过身来,挑眉追问道:"韩公子也曾去过鄱阳湖?"
  李渝手指微颤,左手里的枯枝跌落火焰里。他勾起嘴唇,浅笑道:"不错,在下曾在会稽城住过一段日子……"
  楚平眸子一转,摇首笑道:"会稽城可不在鄱阳湖边上,两者相距数十里路程。"
  李渝仔细观察楚平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神情坦荡确实是不曾记得自己在会稽城呆过数年。莫非他真是忘记过去的一切……李渝的心有慢慢被撕裂的感觉,甚至可以听见清晰的裂纹声。他深深呼吸,不甘道:"项公子可曾在会稽城住过?说不定你我还偶然相遇过呢!"
  楚平把弄手里简制的鱼竿,回答道:"在下数年前大病一场,有些事情已经不太记得了……也许我还真在会稽城小住过……"他暗自看了一眼李渝,心道:也许还偶然与你插肩而过,否则怎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手里新的枯枝'咯吱'一声被折断,跳跃的火焰照得李渝神情忽明忽暗。他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一声,一时间沉默不语。他终于从楚平口里获得纠结已久的答案,然而这个答案对于自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命运有时真的很难以捉摸,无情的将相恋之人生生分离……他鼻尖有些酸涩,心里更是波涛涌起,难以理出头绪。
  李渝静坐岸边注视波澜涟漪的湖面,看见水中的银月波动闪烁。楚平站立在水边,手里执有一根竹竿,正专注于眼前水面的细细变化。
  忽然,静寂的夜色里响起一阵'扑通'声。楚平用力挑起竹竿,抓住一条青鱼惊喜道:"哈哈!终于被我给钓上来了!"
  李渝对上楚平温暖的目光,曾经熟悉的一切恍然又重新他的身边。他不由自主的酸涩道:"你的手艺不错。"
  楚平手提青鱼回到李渝身边坐下,微笑道:"你这番话和虞姬说得一模一样,她也经常如此夸奖我。"他在谈笑间眉宇尽是温柔,重瞳眼眸里闪烁出淡淡的喜悦。
  李渝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一种撕心裂肺般的苦痛袭遍他的全身,他似是能听见自己血液急速下降的声音。手,脚刺骨冰冷,僵硬得无法动弹。他怎么会忘记虞姬,怎么能忘记那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楚平早已忘记自己的一切,填满他内心的是那个被后人千古传颂的奇女子。李渝低下头,悄然轻抚右手指上的那枚玉戒指,慢慢将右手藏进衣袖,不愿意被任何人看见。
  楚平将青鱼架在火堆上烧烤,他忙完手里的活方转过身来对李渝说道:"你是不是又冷又饿?我见你脸色泛白,气色似乎不好。"
  李渝蜷起双腿保持一种自我封闭的姿势,淡淡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楚平却因李渝此时的楚楚可怜心生怜惜,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李渝的脸颊,柔声道:"是我连累你,明天我会送你回昌邑城。"
  李渝向后一退,躲避开那双温暖而又让他痛楚的手。楚平也随之一怔,眼里流露出诧异。他又一次在这书生面前失控,莫非他和自己真是前世有缘,前生自己亏欠他不成?
  楚平放下停住空中的手,不自然的笑道:"我烧鱼的手艺还算不错,等会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李渝呆呆的点点头算是应答。他当然知道他烧鱼的手艺不错,他曾经为自己每天练习烧鱼,为自己做最喜欢的松子鱼。想到这里,他忽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悲哀,只能不断咳嗽来强止住眼眶的涌动。
  楚平一惊,连忙脱下自己的衣衫给李渝盖上,关心道:"夜寒风大,我忘记你们书生身体一般都不太好,刚才是我的疏忽。"
  李渝别过头去,低语道:"谢谢你。"他现在心里好乱,他不想放弃昔日的一切,即使会再次痛楚自己他也不愿放弃……可是他再做努力,楚平是否会再一次接受自己?毕竟他们中间如今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宿命之人,虞姬。

  第73章 混沌

  月明星稀,岸边与湖面融入一片泛起银色的光芒。不远处,有两人围坐在一堆火焰外,枯枝在黑夜里静静燃烧发出轻轻的'咯吱'声。空气中散发出一股鱼被烤熟的味道。
  楚平伸手将插在一根竹杆的青鱼取下,嗅了嗅鼻间的香味才递到李渝面前,说道:"鱼已经完全烤熟,你拿去吃吧。"
  李渝左手接过竹杆,浅笑道:"谢谢你。"
  楚平见李渝刚刚眼睛微闭,一直沉默不语,似乎被某事所烦恼……即使是现在,他脸上的笑容也很牵强,比过去的冷漠看得更令人心酸。楚平定神仔细打量眼前人一番,最后盯住李渝躲藏在衣袖的右手,问道:"你是不是右手不适?看你用左手拿鱼的动作非常生疏。"
  李渝没有吃手里的鱼,而是把鱼停在空中,他抬眸笑道:"只是夜寒让过去的旧病复发,过段时间便可康复。你不必担心。"
  楚平靠近李渝身边,细问道:"可曾去看过大夫?右手不能自由挥动做事可是非常不方便。"接着他拿过李渝手里的青鱼,在李渝疑惑的目光下小心将青鱼身上主要的刺都剔除掉。他一边低头挑刺,一边低笑道:"幸好青鱼鱼刺不多,否则可真要累死我不成。"
  李渝一愣,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袭遍全身。他唇角含笑,凝神注视着楚平的一举一动,心道:他虽然忘记彼此的一切,但他内心依然还有自己的影子,他依旧还残留着自己的气息。或许,自己再一次努力,他还会再接受自己……李渝眼里的纷乱逐渐褪去,替代的是坚定执着。自己甚至愿意跟上苍搏上一博,又怎能被'虞姬'所屈服认命?何况他不是不爱自己,只是遗忘过去而已。
  楚平花费一阵功夫才将青鱼的刺剔除干净,正欲将鱼递到李渝面前,却看见他正注视着自己,唇边含笑淡若春风。这书生褪去冷漠倒也有一股让人亲近的魅力……他微微一愣,轻轻道:"鱼刺已经被我剔除感觉,你放心吃吧。"
  李渝眸子一转,答谢道:"多谢项公子。"
  那顾盼流离的眸子又是让楚平一呆,他不由暗自懊恼道:今天自己怎会如此失态……被这书生发现且不是颜面尽无……
  李渝吃了一口香气扑鼻的青鱼,说道:"公子的手艺很是不错。这烤鱼可是你最擅长的?"
  楚平拉回心神,笑道:"不是,不是。我最擅长的是烧松子鱼,韩公子可曾品尝过这道菜?"
  李渝眼眸瞬间清亮,他浅笑道:"在下曾吃过这道菜,味道很不错终生难忘。"
  楚平轻摇头,感叹道:"我烧得最好的是松子鱼,可惜那酸甜的味道自己却并不是特别喜欢吃……虞姬也不太喜欢,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将这道菜烧得那么好?"
  李渝听见'虞姬'二字时心情依旧波动起伏,不过当他听完楚平后面的话语,不由剑眉飞扬,喜道:"在下倒是特别喜欢吃松子鱼这道菜……酸中带甜是一种……"後半句他没有说出口,自己想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楚平见李渝忽然僵住笑容,心道:他肯定又思及内心想念的人,也不知到底是何人让他时刻牵挂,念念不舍?楚平伸手又加上一把枯枝,火顿时燃烧剧烈,他善意的解围道:"若是今后有机会,我亲自给你做松子鱼尝尝。"
  "嗯。"李渝抬头笑道,笑得仿若花开。
  楚平埋头将火烧旺,说道:"天色不早,你先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想办法送你进城。"
  李渝没有回答,只是出神的看见那双重瞳眼眸里流溢光芒,夺目耀眼,那侧脸宛如雕像般迷人,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楚平扭过头来又是一怔,心道:这书生痴呆的模样真有几分可爱。他唇角上扬,说道:"你先睡吧,我会守候在身边。"
  李渝还想开口说话,却被楚平那道温柔坚决的目光给封住口。他怔怔的点了点头,侧身倚靠在楚平身边躺下。也不知是火烧得很旺,还是因为有楚平在身边,这一晚李渝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恬静。嗅着熟悉的气息,他逐渐闭上眼睫,唇边含笑的沉沉睡去。
  楚平坐在原地专注于眼前的火焰。忽然,他感到腿边有轻轻的挪动,他不觉转过头去看见李渝已经紧靠在自己身边沉睡而眠。那书生双眼轻闭,眉目间流淌着淡淡的笑意,似是春风拂过他的心海。楚平也深受感染的轻抿嘴唇,好奇道:也不知他在梦里遇见谁,会让神情淡漠的他面露喜悦。
  "楚平……"头轻轻碰触着右腿,楚平恍然听见低语声,透着一丝甜蜜。他心念一动,忽然感觉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熟悉而又遥远。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注视着身边洁白如玉的脸庞,良久良久。
  火焰在夜色静静燃烧,银色的月光倾洒在火堆旁两人的身上,脸上……
  李渝朦朦胧胧间向右边随意翻身,只觉得躺在一只温暖的手臂上,脸庞似乎也贴靠在厚实的胸膛里。熟悉的味道在鼻间萦绕,他慵懒的睁开眸子,看见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眸正温柔的注视自己,唇角带着温暖的笑意。李渝闭眼继续躺在那人怀里,将头深深的埋进去……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只求这一刻能凝固永恒,永远躺在他的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渝忽然感到颈子被轻轻抬起,脸庞边的温暖逐渐冷却淡去。他猛的从睡梦中惊醒,倒映在他眼里的是那张冷俊的脸庞。
  楚平熄灭火焰,微笑道:"你昨夜睡得可好?"
  李渝垂下眼睫,轻轻道:"睡得很好。"他昨夜睡得很香很沉,分不清刚刚温暖的怀抱是幻觉,还是……他抬眸偷看了一眼楚平,发现他神情平静,没有丝毫波动。看来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一场美好得想要永远不醒的梦……李渝轻轻一叹,左手撑地坐起身来。
  楚平从湖面将一块干净的白布打湿,随后递到李渝面前说道:"我们在野外不要太过讲究,今早你就凑合擦拭一下脸吧。"
  "谢谢。"
  楚平见李渝右手不便,他的头发睡过一晚早已凌乱不堪……他犹豫半天,最后低语道:"韩公子,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情。"
  李渝停住擦拭脸颊的动作,好奇道: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吞吞吐吐?过去也很少见他这番模样……李渝细眼弯弯,微笑道:"有什么事情,公子请尽管开口。"
  楚平看李渝今早一直面露喜悦,心情甚好,他才继续说道:"你右手不能用力,我想帮你梳理头发,你可介意?"他见李渝立时神情一变,连忙解释道:"你头发太过凌乱,回到昌邑城且不是会被人笑话?你若不信,我可以扶你去湖边看一看。"这书生脾气反复无常,千万别因自己一片好心又恢复昨天的冷漠……楚平皱眉又转念想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书生的喜悦?他对于自己不过是一个陌路人……自己至从遇见他,似乎心绪一直因他而起伏,甚至还跟他谈笑聊过不少隐秘事情。
  李渝心里想的却是:他多少年未曾替自己梳过头发……至从栎阳城一别,他们就再没见面的机会。如今自己定下主意要重新找回昔日的一切,上苍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残酷……他也再一次主动愿意给自己梳发。李渝抑制住喉咙的哽咽,浅笑道:"也好,多谢项公子。"
  楚平见李渝依然面露微笑,悬挂的心落回原地。他用五指简单给把长长的青丝上下梳理,随后用力将头发盘起系上。
  李渝忍着头皮拉扯的疼痛,无声的笑了起来。他还是那样,原来一切都未曾改变过……梳头还是用力得让人生生作痛,预计他这一辈子也改不了。
  楚平快速帮李渝盘完头发,而后低头看了一眼用灰布包裹的双脚,苦恼道:"从巨野泽到昌邑城数里田间小路,我怕你的脚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李渝定了定心神,左手指向波澜涟漪的湖面,说道:"项公子似乎被官兵追捕,肯定是不能从城门进入。依我看,我们可以划竹筏从巨野泽绕到昌邑城。"
  楚平点头应道:"你的主意不错。我做一个竹筏只需一两个时辰,不过水上的道路我根本不认识。"
  李渝笑道:"在下认识,我知道一条捷径,很快就可以到我居住的渔村附近。"幸好他曾经跟彭越出过几次湖,对巨野泽附近的水路还算熟悉。
  楚平沉思片刻,最后同意李渝的主意。他开始在四周折断竹杆,熟练的制作起竹筏来。
  因为楚平的执意坚持,李渝只能呆坐在一边静静观看,无法插手帮忙。他看了看楚平右手指间的那枚戒指,漫不经心的问道:"项公子手上的那枚戒指质地不错,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楚平一怔,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看了一眼手指间的戒指,目光遥远而又柔和。他淡淡道:"确实不错。韩公子真是好眼力。"
  李渝心口紧绷,细问道:"我看见戒指上刻着'重言'二字,是否有特殊的含义?"
  楚平神情悠远的注视远处湖水,平静道:"应该有特殊的含义,只可惜我不太记得了……我只知道这戒指对我很重要,我甚至给自己取字'羽'。"他回头对李渝灿烂的笑道:"当时我的叔父,先生都竭力反对这个字,但我硬是坚持住取字'羽'。可我根本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重言'二字和'羽'字隐隐预示着我的过去……是不是很可笑?"
  李渝眼眶酸涩,强笑道:"或许项公子是想回忆起昔日的某些事情吧?"
  楚平眼里掠过一抹亮光,他摇头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李渝顿时紧张得呼吸有些困难,只听见楚平淡然道:"我曾经努力回忆过,可惜寻不到昔日的点点滴滴……如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在困守过去止步不前。"
  李渝对楚平努力笑了笑,心却沉了下去。他的道路也许还很艰难,不过他不在乎……没有什么可值得畏惧……
  楚平没有发现李渝的失常,他继续忙碌于手里的竹杆。两个时辰左右,一个可以支撑两人的竹筏在楚平的手里制作完毕。

  第74章 混沌

  楚平将竹筏放进湖水,跳到上面试一试承载的重量。等确信竹筏足够安全后,他才回到李渝身边,没有之言片句只是理所当然的将李渝横抱起,踩着湖水朝竹筏走去。李渝这次也没有挣扎反抗,顺从的任由楚平抱起自己,双手不经意的勾住他的颈子。
  楚平将李渝小心放在竹筏上,随后自己也跳上来,撑着竹竿朝广阔的湖面划去。
  一路上两人言语甚少,只是偶尔在分叉口会闲谈几句。楚平思的是:秦兵已经搜寻到自己的行踪,他若还逗留在昌邑城恐怕会生出变故。看来自己得马上拜会彭越一面,能收拦自己帐下当然是好,不能收为其用也只能尽快返回南方。而李渝则想的是:自己是否需要先告诉楚平他们昔日的一些事情……毕竟他右手佩戴的是另外一枚戒指,楚平看见肯定会有所思虑。可他又担心太过唐突,他怕虞姬在楚平心里分量甚重,若不小心盘算或许真无夺回楚平的机会。
  两人沉默寡言的撑着竹筏来到渔村附近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太阳高挂天空,正是最炎热的时候。
  楚平扶住李渝走下竹筏,打量静寂无人的四周,说道:"此时大家都在午睡,四周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我送你回去如何?"
  这里居住的都是跟彭越熟悉的街坊邻居,李渝不愿意楚平忽然造访引来外人的注意,毕竟他还是官兵追捕中的要犯。李渝向外走了一步,挣开楚平的双手,浅笑道:"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公子送到此处便可。"
  楚平本欲顺路拜访彭越,但转念又想自己此时衣衫不整,还是回到住所换一身衣衫再来也不迟。他点点头,答应道:"也罢,那你我在此分别,有缘再聚。"
  李渝见楚平转身要走,急忙唤住他,失声道:"项公子请稍停片刻!"
  楚平停住脚步,回头看见李渝神情焦急,眼里流露出淡淡的不舍。他微微一愣,盯住李渝没有说话。
  李渝迅速敛去情愫,平静道:"在下和公子也是有缘相识,敢问项公子以后欲往何处?在下有机会定会去拜访公子。"他知道自己忽然提出这个问题很让楚平为难,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必须知道楚平落脚的地方。
  若换是别人楚平定不会告诉他真实的落脚之处,万一被官府发现风险太大。但他对李渝却心生难言的好感,无法抗拒那双清亮的眸子,他想了想,回答道:"我近日会前去会稽城,也就是韩公子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李渝得知具体住址,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在下过些日子一定会前来拜访项公子。"
  楚平听出李渝对自己颇有好感,不由生起拉拢之心,笑道:"若韩兄不嫌弃,何不和我一起相伴南下,同回会稽城?"
  李渝怎会听不出楚平话语中的意思,他有些心动,也有些顾虑。他若此时随楚平南下也就应中历史的轨迹,归入项梁帐下……近半年所做的努力也许就会前功尽弃,甚至会身不由己的卷进历史漩涡里。李渝沉思一会,回笑道:"在下在昌邑城还有琐事尚未处理,等过些时日定会前来寻项兄。"
  楚平知道李渝委婉绝决自己,他释然一笑也不做坚持。他此番前来昌邑目的是彭越,而这个书生只是偶然的机缘。楚平淡笑道:"也罢,那在下先行一步。"
  "项兄慢走。"
  李渝目送楚平远远离去,直至灰衣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深深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李渝走走停停,心里不断思索着是否要跟随楚平一同南下离去。他很想走,因为这是自己能和楚平单独相处帮助他重拾昔日记忆的良机;但他又担心后面的历史,若冒失前去会稽城且不是正如历史记载一般,反而会间接害了楚平的性命……不过楚平未见到彭越前应该不会离开昌邑,自己还有足够时间静静思考才对。
  李渝低头走进院内,因心中有事烦恼他没有察觉出大门是半掩半开,屋内早已有人在里面等候。他包裹双脚的灰布被石子磨破,几乎是赤脚走上石阶来到屋内。
  彭越昨日见昌邑城守卫森严,心里便时刻担心独自留守的李渝。他赶到历城月老庙时已是日暮黄昏的戌时,庙内也准备熄灭香火,闭门谢客。他在庙里跟方士强行纠缠一番,蛮横的求得因缘扣后就立刻日夜兼程朝昌邑城赶回。
  太阳高挂,蝉鸣不断。彭越回到竹舍前时正是午时时分。他推开大门,快步走进屋内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榻间的布单,桌上的烛火……似乎也未曾动过。他的心顿时高高悬挂,原本的满怀喜悦迅速被焦虑不安冲散。他正准备转身出门四处寻找李渝,却听见木门'咯吱'一声作响,低头赤脚的李渝从外面走了进来。
  彭越大惊,连忙走上前扶住李渝,担心道:"重言,你方才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鼻间淡淡的鱼腥味唤回李渝的心神,他悄然躲开伸来的双手,抬眸笑道:"没什么事情……只是自己刚刚去河边乘凉,不小心将布鞋拉落水里被冲走,有些郁闷而已。"
  彭越眸子转了又转,他检查过那盏烛火,分明是一夜未被点燃过的模样……他肯定有事情隐瞒自己,又会是什么秘不可言的事情?彭越上扬唇边,没有流露出自己内心丝毫疑惑,对李渝柔声道:"你别站在原地,快到桌边坐下。"接着他走到院外迅速打来一盆凉水,搁置在李渝脚边,轻轻道:"你的脚都磨破,自己用清水好生洗洗。"
  "嗯。"李渝微笑的点点头,弯腰想要解去缠绕双脚的灰布,但因右手剧痛不能动弹,行动非常不便。
  彭越随即发现李渝右手不适,他蹲下身主动帮李渝解开灰布,问道:"你的右手怎么了?"
  李渝感到双脚被一双温暖的手碰触,他心头一慌,缩回双脚,淡然道:"我自己来,不必麻烦你亲自动手。"
  彭越固执的抓住李渝的脚踝,继续轻轻帮他解开灰布,咧嘴笑道:"怕什么怕!?我们以前还赤身裸体相见,那时你都不在乎现在怎么敏感起来了?"
  李渝一怔,恍然回忆起自己在巨野泽偶遇彭越的那一夜……耳根不由发热,他假装不悦道:"那是特殊情况又怎么能跟现在相比?平时都应该讲究一个礼数才是。"
  李渝立刻感到脚踝微微发疼,彭越似乎有瞬间的停顿,只听见身边人轻轻道:"你这个书生好生迂腐……为何老将'礼数'二字提在口里……"
  李渝心道:自己也曾经帮彭越擦拭身体,如今他服侍自己倒也算是回报。于是他勾起嘴唇,乐道:"这是世间基本的礼节,即使是粗汉的你也不得不遵守。"
  彭越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热的盯住李渝,低语道:"我若不遵守,你又会如何?"
  李渝对上那双流溢情愫的眸子,心里大颤,他恍然感觉到什么,又连忙否定自己的猜测。他垂下眼睫,避开那道炙热的目光,冷淡道:"谁都必须遵守,没有什么如果万一。"
  彭越紧紧抓住想要从自己手里挣脱的双脚,深深憋了一口气,坚定道:"我才不会理会你口里说的礼数……"
  李渝睁开眼睛,冷漠的注视眼前人,冷冷打断道:"你松开手。你长途奔波肯定疲惫不堪,神智也开始有些恍惚不清。"他知道彭越下面想说什么,他以前怎么会没有察觉到……竟然会给自己设下如此尴尬的局面,更不经意间伤害到眼前人……他不能再多做考虑,立刻离开昌邑,离开彭越是现在最首要的事情。
  彭越依旧没有松开双手,胸脯上下起伏,一字一句恳求道:"重言,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会……"
  李渝猛的挣开束缚,水盆翻到在地,清水蔓延流淌四处。他站起身,冷冷道:"你不要在说了,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情!"
  彭越不甘示弱的站起身,紧抓住李渝的肩膀,大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上苍指定赐予我的……我本来不愿意相信,但从你在鬼门关救起我那一刻开始,我就真的信命,更相信宿命的安排。"
  李渝忍住肩膀的剧痛,冷冷拒绝道:"你说的上苍正是我要反抗的一切。"
  彭越立时松开双手,难以理解的注视李渝,眼眸深处尽是伤痛。他听见李渝淡然道:"你只不过是被眼前一时糊涂,你是男人,天地阴阳,你能喜欢也只能跟你陪伴一生的是女人。"
  李渝忽然无声一笑,他居然用这样可笑的理由去断绝彭越的念头……真的很残忍,也非常可悲,他自己不是正深爱着另一个男人,难以自拔。
  彭越摇头,愤怒道:"我才不管你说的什么阴阳!我只要你,你是上天赐予我的,谁也夺不了,我更不会放手!"
  李渝平静的看着那张显露不甘固执的英俊脸庞,冷冷道:"有违伦常,于情不和,于理不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最好彻底死去这条心。"
  彭越神色大变,他突然拥抱住李渝的身体,蛮横的强勾起李渝的下颚,低头吻住那双冰冷的唇。
  李渝浑身一颤,他感到颈子被强行后仰得生疼。他对彭越的强吻没有做丝毫反抗,只是双眸冰冷的注视眼前失常人,嘴唇冰冷的没有任何反应。
  彭越感到怀里人似是玄冰般静静站立,那淡然冷漠的眼神……直面这样的眼神,彭越心中积蓄已久的无名怒火就直往上冲。他毫不怜惜的撕咬冰冷的双唇,贪婪用力的吮吸着……李渝顿时感到口腔生生作痛,但神情依然没有丝毫波动。
  两人一冰一热,疯狂的撕吻,殷红的鲜血从唇际流出,滑过下颚滴落在彼此纠结的青丝上。
  良久,彭越方慢慢离开冰冷的双唇,再次强勾起李渝的下颚,坚定而又蛮横道:"我不管你心里究竟如何盘算,但我绝对不放开你,让你离开我半寸。"
  李渝挣开彭越的双手,向后一退,没有说话回答,只是唇边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他并不怨恨彭越刚才对自己的失态……他没有反抗,冰冷是对脾性火爆之人的最好回应,激烈的对抗说不定会横生枝节。
  两人四目对视,均是强势和对峙。
  彭越强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他狠狠看了一眼李渝,沉声道:"你休想离开我……"而后他又咽下喉咙的话,黯然叹息一声,柔声道:"你在家里好生休息,我出去给你买些可口的饭菜就立刻回来。"他见李渝文质彬彬,心道:他力气肯定很小,自己锁上大门门窗,任他插翅难飞。
  李渝等彭越从屋内走出,封住四周的窗户大门,心里不由笑道:你想要困住我……可惜我的相貌欺骗了你,我若是想要离开,任谁也锁不住。他定了定心神,擦拭去唇边的鲜血,随后忍住右手的剧痛准备收拾行囊,远离昌邑城,离开彭越。

  第75章 混沌

  彭越将木门用三根粗木横插上,用力扣了扣门锁方转身离开小屋。他脸色阴沉,心里思绪混乱一时理不出头绪。他对李渝刚刚的冷冷冰冰感到慌乱失措……他原本打算慢慢温柔感化他,可他表现的坚定拒绝彻底激起自己的怒火,也彻底打消自己最初的温存策略。他很想对他好,不愿意他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他的冷漠对峙只会逼迫自己,逼迫他动用强硬的手段……那样不仅会伤害他,更会深深痛楚自己的内心……彭越皱眉轻叹一声,心道:他只是暂时不能接受自己,仅仅因为自己是一个男人,若换作别人肯定也是刚才的反应……也罢,自己等会回去跟他好生道歉,相信自己的感情总有一天会感动他,他最终会接受自己。
  彭越烦恼的走出竹舍,还未关闭大门,他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一个清朗有礼的声音:"请问,来人可是昌邑城的彭越兄?"
  彭越一怔,扭过头循音望去。他看见不远处站立一位年轻男子,那人一袭灰衣,眉目飞扬,轮廓深邃,长得气宇轩昂,全身上下流露出一股霸气。不过最特别的是他冷傲的脸上有一双重瞳眼眸,眸里尽是沉稳锐利。
  彭越心道:这人相貌倒也十分英俊,跟自己不相上下。他敛去情愫,对那人笑道:"在下正是彭越,请问兄台是?"
  楚平远远便看见竹舍内走出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子,而不是那个眉清目秀的书生,心里情不自禁的感到淡淡失落。他对自己恍然产生的感情立时一惊,连忙挥散去刚刚浮现的情愫,凝神打量眼前人一番。他看出那人剑眉谢飞,鼻梁直挺,脸上轮廓棱角分明,虽一袭粗布,但也掩不去他身上的一股豪气。
  楚平心道:想必此人就是自己专程寻访的壮士,彭越。他连忙双手握拳,弯腰有礼道:"在下项羽,是专程前来昌邑拜访彭越兄。"
  彭越一挑剑眉,心中立刻明白眼前人到访的来意。前些日子张离从南方回来,曾告诉他栎阳城有一个英才少年,叫做项羽。据说他文武双全又是楚国贵族,在反秦起义中他一呼百应,占据一方名声显赫。想必他此番前来是要拉拢自己,当他手下的一名冲锋陷阵的将士。
  彭越虽因为李渝不经意间说过的一句话:'我倒以为避世隐居的生活更舒适,清幽恬静,逍遥快乐。'而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野心,陪伴心里人在渔村捕鱼平淡度过一生。但他本是打算自己揭竿起义占地为王,又怎肯愿意屈与他人之下。于是他走上前,客气道:"项羽兄特意前来,不知何事?"
  楚平拱手,笑道:"在下慕名彭越兄的才华,特意前来求教。"
  眼前白光闪烁,彭越唇边的笑意逐渐僵住。他清晰的看见项羽右手指间带着一枚戒指,羊脂白玉,上面刻着'重言'二字,甚至样式都跟李渝手中的一模一样。他愕然片刻,正色道:"在下不过是山林粗汉,实不敢当。"
  楚平淡淡一笑,正欲拉拢他继续往下说,却听见彭越插嘴道:"项羽兄手中的戒指好生特别,可是羊脂白玉打造?"
  楚平微微一愣,没料到彭越会忽然提及这件事情。他浅笑道:"正是羊脂白玉质地。"
  彭越心里波涛涌起,他盯住那枚戒指,追问道:"不知这枚戒指,项羽兄从何处得到?"
  楚平见彭越神情紧张,奇道:莫非他曾经认识这枚戒指?那他且不是知道自己的过去?他看了又看彭越,疑惑道:"这枚戒指一直跟随在下,不曾分离片刻。彭越兄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事?"
  彭越神情忽明忽暗,眼里复杂纷乱,心道:他口口声声道的是'有违伦常,于情不和,于理不容。'其实他根本是在欺骗自己!什么伦常礼教!他心里不过是装有另一个人,更是眼前的这一个男人!彭越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冷漠中蕴藏着一触即发的怒火,他对楚平冷冷道:"在下有事,先走一步。"
  楚平对彭越这种挑衅的态度明显不悦,他掩藏情绪,浅笑道:"如果彭越兄有事,我下次再来拜访可否?"
  彭越双眸怒瞪,挑明道:"阁下不必再来,我也不会屈居他人之下。"
  楚平的好意退让却被彭越步步逼迫,他忍不住抬眸直视彭越的目光,冷淡道:"在下不知何处令阁下心生不快……不过以阁下的这番态度,想要不屈居人下闯出一番天地,倒也不容乐观。"
  彭越唇角上扬,冷笑道:"你若不信,我们打赌如何?"
  楚平抬起下颚,回笑道:"不知你要赌何事?"
  两人目光冷冷,未曾相识却彼此结怨。
  彭越眸子一转,大声道:"你我约定半年,我若不能割地一方,就心甘情愿屈居你项羽手下如何?"
  楚平的傲气被彭越激起,大笑道:"如此甚好!不知我要付出的赌价是……"
  彭越认真道:"你若是输了,就要让给我一人绝不反悔!"
  楚平心念一动,暗思道:自己身边跟随之人甚多,不知他又想要何人?他细问道:"不知你想要在下身边何人?"
  彭越笑道:"我不要你现在身边的人。我要你从这一刻起跟随来的任何一人,怎样?"
  他居然会要还未出现的人,这且不是很可笑……楚平立刻同意彭越的提议,爽朗道:"当然!那你我天地为证,一言为定!"
  彭越颔首,满意道:"一言为定!那你我半年后在此处再见!"
  楚平长长一笑,点头,转身扬长而去。
  李渝趁彭越外出的空隙,忍住右臂的痛楚开始收拾行装。他随便挑选几件衣衫从木箱内取出塞进包裹内,忽然又一阵剧痛从右手袭来,他忍不住停下动作,深深吸一口气,暗思道:阅世盘惩罚真是严厉,这次右手要完全康复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在他愁闷思索时,横插木门的三个木条被一一取下,彭越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怎么转眼间又回来了?若是往返最快也需要一炷香的时辰才对……李渝心里一惊,连忙将行囊藏在矮榻的角落处,故作镇静的转过身来。
  彭越行至门口停顿脚步,他看见李渝站立在榻边优雅而沉静,形状姣好的薄唇浮上一抹冷冷的笑意,清黑的双眸静静注视着自己。冷冷的目光让各种滋味涌上他的心头,他无法平静下来,快要失控……自己为他收敛野心,心甘情愿继续做一个不受人尊重的渔夫;自己为他改变性情,甚至去学习那头痛不已的字符……可昔日所做的努力全都变成泡影,被那个叫做'项羽'的男子彻底粉碎!彭越死死盯住淡定自若的李渝,而后他从木架取下一坛白酒,独自坐在门槛痛饮起来。他现在就如被紧绷弦上的厉箭,时刻都有爆发的可能。
  李渝见彭越喝得满脸通红,眼里尽是苦闷哀愁,他有些不忍,但也只能站立原地不动。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白酒进肚的'咕咕'声。
  酒终于被喝得一干二净,彭越发泄似的用力倒扣酒坛摇了又摇,接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酒坛扔向远处,瞬间响起清脆的破碎声。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到李渝身边,苦笑道:"你好生休息,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李渝看出彭越神智恍惚,他向后退了一步紧贴在矮榻边,淡然道:"你喝醉了……"
  彭越咧嘴笑道:"我没醉……我还能帮你铺上布单……"他刚弯下腰立时停止笑意,手指无意间碰触到李渝收拾的行囊。他睁大眼睛,凝神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包裹,眼眸深处最后一丝理智逐渐消失殆尽。他猛的直起身抓住李渝的手,将李渝死死压倒在墙壁,大声道:"说,你是不是想要走!你是不是打算离开我!"
  李渝别过头去没有回答,心道:如今自己不得不再被阅世盘惩罚一次,否则……他此时真不知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
  彭越被李渝依旧的冷漠彻底激怒,他扳住李渝的下颚,凑上自己的双唇紧紧贴住,贪婪的吮吸。
  彭越的粗暴就像是擒住猎物的猛禽。李渝喘着气企图挣脱,却因身体不适在彭越的利爪下动弹不得。舌与舌的交缠,吮吸……那双用力的手开始往下伸,要扯下他身上的衣服时,李渝猛的左手运气狠狠将彭越推倒在一旁,颤抖的合住衣衫不断喘气。
  他因伤害原始居民又一次被阅世盘惩罚,这一次是左手……李渝皱眉聆听阅世盘清晰冷漠的警告,眼里逐渐染上一层忧郁。自己方才使劲全身力气推开彭越,虽然他因内伤唇边渗出鲜血,但他此刻早已被激怒,失去理智……正不甘的紧盯住自己。
  李渝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倒在榻间。他看见彭越的眼里燃烧着欲火,欲海烧尽他一切的冷静。李渝挣扎的想要反抗,却赫然发现自己连续受阅世盘的惩罚,身上的内力宛若游丝,怎么也汇聚不上来。他立刻失声道:"别……别碰我!"
  然而,彭越是汉初三大名将之一,可以猜测他的武功肯定甚高,对待此刻身体不适的李渝自然处于上风,牢牢掌控住一切。

  第76章 混沌

  李渝倔强的反抗挣扎,然而他却被一双无法撼动的手紧扣在榻间。他因连续的激烈抵抗,头发凌乱散落四处,衣衫也乱了,露出的肌肤碰触到彭越的手。
  感觉到光滑细腻的肌肤,藏匿在彭越体内的野兽完全被苏醒。他右手用力一扯,淡青色的长衫撕成碎片,李渝泛动著柔艳光泽的身躯,纤细柔滑的线条,伴随褪去的衣衫展现在彭越的面前。
  李渝顿时身体一片冰冷,他迅速向后挪动但因压住自己的那双手,让他无法动弹,唯有扭动身体大声道:"住……住手!"
  回应李渝反抗的是,他在慌乱挣扎中被彭越抓住脚踝,随之双膝往上弯曲直到胸口为止。下肢被张开,这个羞辱的姿势让原本瘫软无力的李渝又立刻奋力挣扎,这里力量大的出乎意料之外,差点挣脱彭越的控制。
  彭越惊讶于身下人纤细身躯里的爆发力,等再一次完全将李渝掌握,他才身体缓缓逼近,散发出的阳刚炙热让李渝浑身一颤,冰冷的黑眸掠过一抹绝望。他从刚才的对峙中已经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是彭越的对手,会被……李渝不敢往下面猜想,也没有时间留给他思考。他的身体被固定成屈辱的姿势,分身被温暖的口腔包裹,灵活的舌头缠绕着它,让他的呼吸逐渐不再平息。
  口淫是娼妓或是爱人才会做的淫乱性爱方式,彭越虽然没有经验,但他仍然知道该怎么做。他玩弄过不少女人,也见识过所谓的龙阳之好,他明白如何能挑起男人的情欲。
  舌头轻若缓急的吮吸着,早已坚挺的分身在湿热的包围中不断膨胀,上下的轻柔抽动也刺激着李渝的神经。他忽然怨恨起男人无法控制的性欲,他感到自己体内迅速燃烧起欲火,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异常敏锐。
  "啊啊……"他摇着头,想要拼命抗拒这种感觉。他曾经是如此沉醉于欲海里,却万万没料到会有今昔的报应。
  李渝紧咬住下唇,强忍住嘴里细碎的呻吟声。分身在湿热里开始颤抖,呼吸更是急促,他情不自禁的抓紧身下的床单,闭眼想要解脱时却忽然感到一阵冰冷,让他痛苦不堪的湿热终于悄然离开。李渝喘了一口气,下身的不能释放让他依旧焦躁燎身。他后悔多年前与楚平疯狂的做爱,使身体早已放荡敏感,根本不能自律。
  "啊!"在他痛苦与沉沦的挣扎之际,狭窄的入口被火热的坚挺强行撕裂进入。近两年的洁身自好让后穴紧闭狭窄,李渝被突如其来的剧痛忍不住尖叫出声,痛得再次狂乱扭动起来。他应该可以承受这样的痛楚,为何现在却痛得让他快要窒息。
  紧扣身体的双手似乎伴随他的痛苦,力量也减轻许多。他扭过头去,白皙的颈子间深处细细冷汗。轻轻的悲鸣声跟随着下身的抽动上下起伏。
  李渝已经分辨不出是痛还是不痛。强烈的压迫冲动至体内深处,让他感到恶心想吐。在重复进进出出的过程中,他紧绷的身体逐渐适应过来,体内沉睡已久的情欲给身上人再次点燃,那每一次在敏感点的摩擦都会让李渝忍抑不住的呻吟出声。
  "……啊……啊!"明显异于以往悲泣的呻吟声从李渝口中泄出。彭越很快便察觉到敏感点的秘密,嘴角扬起了微笑。此后,他不再反复抽动,而是停留在李渝内部,彻底摩擦那个敏感部位,重重的摩擦。
  电流般的快感从背脊流至脚趾,李渝紧紧闭住眼睛,身体向上弓起沉浸在痛苦而又快乐的漩涡里。修长的双腿不停的痉挛着,脚趾向内收紧紧绷起,他的反应愈趋激烈。
  彭越很满意眼里人沉醉的表情,他抬头看见李渝闭上双眸,便伸手轻轻用力往下拉住李渝凌乱的头发。李渝因忽然的疼痛睁开眸子,体内的炙热顿时又胀大不少,让他再也无法抑制的呻吟起来。
  彭越愕然的发现,那双总是平静淡然的醇黑眸子,此时似水般在眼里漾开来,慢慢转变成妖艳的紫罗兰色。烟水朦胧的闪烁着媚然的柔光。
  他第一次看见有人的眸子会有这种颜色,开启灵魂欲望的紫罗兰色。彭越怜爱的轻抚李渝的肩胛,将湿漉的青丝轻轻拂去,白皙的肌肤没有一丝暇痕。他俯身吻住发热的双唇,低语道:"重言……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李渝扭过头去,左脚蹭住榻边想要趁短暂的间隙往后退缩。然而抓住他肩膀的双手立刻加重力道,让他连想扭动一下都办不到,反而使两人之间结合的更紧密。他只能紧紧闭上眼睛,下肢颤栗的颤抖着。
  彭越冷冷一笑,伸手扳住他的下颚,用力甚猛,李渝感到自己下颚的骨头几乎都要被捏碎般,痛得他再次睁开眸子。
  怒视的双眸里依然是昔日的醇黑色,冷冷冰冰,似有火花迸出的注视对方。
  彭越微微一愣,手指向下轻揉慢捻,增添爱抚的情绪。双唇湿热的吻住那两点淡红,低语道:"我会让你离不开我……你……"
  受到似多情又无情的爱抚,李渝唇际吐出恼人的呻吟,语气却是冷淡,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永远也……不可能……"
  "是吗?"彭越将李渝腰部用力往下拉,用湿润的声音反问道。手指更是一秒不停歇的爱抚着李渝的分身。
  "唔……"李渝紧咬下唇,深深呼吸,大声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恨你!"
  彭越忽然停了笑,双手紧扣住李渝的肩膀,早已膨胀不已的炙热再次重重的抽动起来,力气比先前重上许多,也褪去几分温柔。
  "啊啊……住手……"每一次的挺进,李渝都会因为浪潮般的快感而发出短促的呻吟声,但肩膀的剧痛让他在颤栗退去的时刻又唤回理智。
  伴随唇际溢出的呻吟声,睁开的双眸由醇黑色慢慢转变成紫罗兰色;随着呻吟声淡去,媚然流光的紫眸,又慢慢转变成闪烁冰冷光芒的黑色眸子。彭越亲眼目睹着变化的全部过程,那闪烁着奇异颜色的眸子激起强烈的征服欲,他握住李渝颤抖的分身,将坚挺深深刺入收缩湿润的肠道里。
  可恶的手指化成蛇,紧紧微妙的缠绕不放,即使流出'泪水'却也得不到丝毫的解放。李渝觉得自己身处在地狱与天堂的边缘,似羽毛般被卷在空中上下飘动。他再次因体内更加狂乱的进进出出,彻底挑起全身的官感,喉咙中发出的呻吟也拖出长长的尾音,透出慵懒滋味。
  "啊!"敏感点被重重来回摩擦,李渝紫罗兰色的眼睛逐渐空洞无神,他曾经抗拒的身体现在却为了追求肉体的愉悦,不由自主的起伏,配合着对方的抽动。
  "楚……平……"李渝的唇角溢出混乱的言语,身体大幅度地起伏着。
  两人间深深的牵绊点燃了彭越心中嫉妒的火焰。嫉妒是增强欲望最好的催情剂。他低吼一声,用超常的力量任凭欲望在身下人体内冲撞。
  "……唔!啊……"凶猛的冲击令李渝痛苦的呻吟,但立即转变成甜蜜艳丽的声音。他紧闭上美丽的紫眸,身体剧烈的痉挛着,哭泣道:"唔……我受不了了!放开……"
  "再一会儿……你再忍耐一下……"
  李渝狂乱的扭动身体,甚至不顾右手的痛楚竟想要推开握住分身的手,不过只手却依然纠缠不肯离去。李渝的眼眶忍不住泛出泪水,他被如同奔涌而上的泉水般的快感翻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痛苦却更是舒畅感。
  "啊!求……你……"李渝紫罗兰色的双眸水雾朦胧,哀怨的注视着彭越,似乎更是注视着心中的那一个人。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似是沉溺在欲海里被一波又一波浪潮扑面而来,却得不到解脱。眼前的视线逐渐朦胧,在白光中,他看见轻柔淡雅的阅世站立在花海深处,殷红似血的九天梦正恣意绽放,波涛汹涌。阅世唇边含笑淡若春风,仿佛在诉说什么……可两人距离相隔甚远,他只能依稀听见一个字:'罚'。李渝心念一动,在颤栗袭来的那一瞬间恍然回忆起他与彭越再次重逢的那一个月圆之夜,他躺在巨野泽内也曾经听见过这个'罚'字。他还未来得及多想,就看见眼前的九天梦扑面而来,身体更是剧烈的抽搐痉挛……他的痛苦终于得到释放解脱。
  "啊……"彭越在他体内释放出炙热的奔流,李渝不禁呻吟一声,洁白的下颚向后高仰,随后虚脱的瘫倒在榻上。
  彭越的分身在因肠壁湿润的收缩,并没有消萎反而再一次变大起来。他喘了一口气,俯视着还沉浸在欲望余韵里的李渝,柔声道:"重言,我会让你永远也离不开我,就像方才一样。"我会先征服你的肉体……等你身体离不开我时,我会慢慢感化你的内心,将那个人彻底抹去。
  李渝向后退缩,但敏感点不经意被摩擦碰触,肢体不觉软弱无力。他懊恼的睁开双眸,漆黑的眸子冷冷盯住彭越,说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会增加我心里的厌恶。"
  彭越勾勾嘴唇,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着谁……是不是叫做'项羽'的那一个男子?"
  "唔……"炙热的坚挺再次重重摩擦着体内,李渝的眼眸逐渐漾出紫罗兰色,他皱眉艰难道:"你想要的事情永远也不可能。"
  "啊!"
  彭越故意狠狠一次,用力勾起李渝的下颚,冷冷道:"项羽有什么好的?他能在南方割据一方,我彭越也一样可以在北方割据称王!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不信你走着瞧……过不了几日就是我彭越揭竿起义,占地为王的时候!"
  李渝强忍着再次袭来的快感,绝望的闭上眼睛,悲哀道:彭越在北方割据称王,最终是应从历史的轨迹……可悲,可泣的是!竟是他自己催化事态的演变,造就今天的一切!究竟是自己在促进产生历史,还是历史在故意惩罚嘲笑自己?
  彭越握住李渝的腰,轻轻改变最佳身体的位置,随后将滚烫坚硬的分身,猛的刺入温热湿漉的肠道内。
  "啊……唔……"睁开的双眸漾出艳丽流光的紫罗兰色,李渝娇喘的呻吟出声,咬住牙齿咯咯作响。彭越的分身顺力的进入最深处,异物感的重撞让他皱起眉头,一波又一波销魂的颤栗从脚趾流淌全身。
  "不要……啊……"身上人强烈的征服着,过于激烈的快感使李渝神智混乱的断断续续道。
  "我会让你开口,主动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彭越的。"
  李渝哀怨的扭过头去,张开的双唇发出细碎的抽泣声,但更是甜蜜的愉悦娇喘。他在理智最后清醒的那一瞬间,眼前忽然浮现明远离别的那一幕。当时,明远深邃似海的眼眸里闪出前所未有的异彩,接着又神情一黯,以静若止水的语调对他,更似是对自己说道:"我想天道即是人道,即使将来会受尽万般痛苦……只要自己不悔,不愧对自己的心便可。天道不可违,若想改命一定要慎之又慎。"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明远的这一句话……在一阵痉挛的快感中,他来不及思考,又一次跌入情欲的浪潮里。

  第77章 混沌

  气质清冷的玉颜在情欲之火的灼烧下,李渝全身涌起一股源源不断的快感,双眸晕染开慵懒,由纯黑色慢慢转变成紫罗兰色。
  彭越低头注视着那双艳光流动的紫眸,看着身下另一个情难自控的李渝,他更加激烈的摆动着下肢,直插入最深处。
  "嗯!……"痛苦使他不能去思考别的事情,但身上人却只由他在炙热的欲望中挣扎喘息,依然不让他释放。李渝不知道被索取过几次,他此时只能昏昏沉沉的抽泣,苦苦的哀求,一遍又一遍。
  "求你,求你……"
  俯视身下颤栗着的身体,即将攀上巅峰的彭越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你会像这样永远也离不开我。"而后,他搂起李渝的腰,那力气几乎要将腰折断,再将自己的炙热彻底埋入湿热的体内,开始激烈的摇动身体。
  "唔!啊!……"李渝无力的任由头垂在半空中,剧烈的挣扎想要往后退缩,却反而使两人的结合更加紧密。他立刻迅速抽搐颤抖,低吟声也转化成大声的娇喘。
  彭越继续贯穿,摆动下身……完全沉溺于那双水气氤氲的紫眸,两人彼此交缠的身躯构成了一幅极为艳丽的画卷。
  火热的身体最终攀上感官的顶点,李渝在下一刻颓然的倾倒榻间,洁白的身躯染上一层暧昧的薄红。他全身都是细细的汗水,胸膛急促的起伏着,紧闭的双眸间掠过一丝苦楚。他曾经纵横风月场所多年,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情难自控?这样的感官快感即使是在开放的现代,用药物支持也很难产生……可他却在彭越的身下,在被迫的情况下竟然每次都达到飘飘欲仙的境界,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忽然颈子被轻轻抬起,一块冰冷的物体挂在他的胸前。李渝连忙拉回心神,睁开眼睛冷冷的注视着身边的彭越。
  彭越对上那双冰冷漆黑的眸子,无奈的上扬唇角。他因这双无情的眸子不知索取过多少次,却依然没有淡去那一抹冷淡。他心里激起一股征服的欲望,扳过李渝的下颚,柔声道:"我这次从月老庙求取得因缘扣,你我分别佩戴一枚永不分离。"
  李渝循音目光一扫,看见彭越的胸前挂着一枚朱红的因缘扣,想必方才给自己挂上的就是另外一枚。他闭眼扭过头去,却被又一次用力的扳过来,分身无情的再次爱抚让他怔惊的睁开双眸,颤声道:"别这样!"
  彭越笑了。他伸手轻抚李渝红颜如玉的容颜,轻轻道:"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彭越一样都能给你……我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李渝看出彭越眼里的坚定固执,可惜他此时早已被恨意淹没,回应的唯有冰冷缄默。
  彭越静静守候身边一动不动的心里人,眼里的柔情逐渐淡去,燃烧的是一团火焰。他知道他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个人,甚至在情欲的海洋里他也会不自觉的唤出那人的名字……可他最终会属于自己,他刚刚不是根本难以离开自己?彭越从榻边站起身,又一次看了看侧过脸去的李渝,随后穿上衣衫转身走出屋去。
  话说张离前往南方淮阴,他在那里只探寻到李渝生母过世葬身之处,以及被淮阴人耳闻传颂的韩信胯下之辱。市井街坊流言纷飞,传言的各有千秋,不过说的最多的是韩信为一名叫做苏兰的风尘女子心甘情愿承受胯下之辱。他心生好奇特意去竹舍探望一次,没料到这女子听闻韩信现在昌邑城,竟垂泪苦苦哀求他带她离开,想要再见韩信一面。他怜其可怜便也满口答应,因琐事耽搁两月后,两人从淮阴出发,沿江北上赶往昌邑。
  苏兰赶至昌邑城时听闻彭越已经揭竿起义,在北方占有三座城池倒也算是割据一方。而韩信似乎一直跟随彭越身边,如今居住于昌邑城的官府内。她暂时住在客栈,等候张离回访的消息。
  天光将明未明,寻常热闹的客栈依旧沉浸在睡意的时候,她开始对镜贴黄花:细白的粉,暖红的胭脂,黛青的柳眉,容颜渐次艳丽。她倾头上下细细梳理着长长的青丝,怔怔的打量着铜镜里那张明眸皓齿的容颜。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不知道他是否会依旧赶自己离开……手里的木梳微顿,她的心情忽然坎坷不安。
  "砰砰!"门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苏兰手指轻颤,将木梳放在梳妆台边,转身走到门边。她打开木门,看见面露喜悦的张离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离站立门旁,笑道:"苏兰姑娘,你委托的事情我替你问过。大哥让你过会独自一人去昌邑官府,韩信就在那里等你。"
  苏兰暗自绞着衣袖,轻轻道:"请问张大哥可曾见过韩信?他有没有谈及过我?"
  张离摇头,回答道:"真是不巧,我并没有见到韩信。苏兰姑娘尽可安心前去,你千里寻他而来,他肯定会感动不已。"
  苏兰抬眸,不自信的追问道:"真的吗?"
  张离点头,鼓励道:"当然。同身为男人,我想他和我的心情会是一样。"
  苏兰浅浅作揖,答谢道:"谢谢张大哥,我再稍作打扮就会前往。"
  张离自觉的走出屋外,嘱咐道:"客栈外有下人等会,苏兰姑娘切莫着急。"
  "嗯。"苏兰浅笑的目送张离远去,她方扣上木门重新坐回铜镜前。她仔细给自己梳理一个简单清雅的发髻,又换上韩信平时喜欢的素色衣裙,再次左右对镜一番才走出客栈。
  苏兰跟随着下人走过宽阔的官道,很快便走进阁楼错落有致的昌邑官府。绕过一扇玉石屏风,穿过一片碧绿的竹林,她就来到一闪半掩的朱红铜门前。
  走在前方的下人侧身让出道路,低语道:"姑娘请往里面走,直径向前就是。"
  "谢谢。"苏兰眸子一转,推开朱红铜门走了进去。她虽然很疑惑为何下人只带路一半,但她毕竟身份低微也不好开口细问。她沿着一片殷红的蔷薇花漫步前行,在花海尽头看见一间建造清雅别的阁楼。
  苏兰犹豫片刻,随后走上石阶慢慢走进里面。阁楼里面长廊水榭,空气中萦绕着甜腻的香气。这个时候的苏兰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在这股力量驱动下她继续移动脚步。
  她来到那间散发甜腻的房间前,本能的轻轻推开木门,低声问道:"请问有人吗?"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她正欲转身离去却忽然听见一个拖出长长尾音的呻吟,透出慵懒滋味。
  她不能自主的又走进几步,猛然怔在原地,双手立刻害羞的掩过面去。她看见房间右侧的软榻上,交缠着两具身躯,身下那人虽然不是全部裸露,但是也几乎和赤裸没有什么两样。他背对着自己,从背脊到脚踝都泛着柔艳光泽,展现出纤细柔滑的线条。
  苏兰想要转身逃走,她虽然是个处子但在风月之地卖唱多年,当然明白交缠的两人正在做什么。
  "唔……啊……"
  虽然看不清楚远处两人的容貌,但身下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痛苦中参杂着甜蜜,让苏兰脸颊涨红,呼吸越发急促,却怎么也无法挪动脚步。
  "啊!……唔……"
  一声声娇喘起伏让苏兰头脑发晕,身体炙热起来。她此刻被眼前的一幕怔呆,愣愣的看见身下那人肩膀伴随每一次抽动而颤栗,垂落的左手无力的紧紧扣住榻边似要往上挣脱。身上那人忽然伸手一拂,白色的纱帐拦住她的视线,只能朦胧的看见身下那人被剥去衣衫,两人的肉体似乎更紧密的接触,因为那稀落的呻吟声逐渐变大,缠绵艳丽。
  "你看够没有?"
  冰冷的声音在流溢情欲的屋内响起。苏兰立刻羞涩的想要转过头去,身体却无法控制的僵住那里。她透过纱帐看见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艳光流动的紫眸竟令她呼吸越来越困难,一种罕见的欲望被深深唤醒,她没有力气逃离这淫靡的画面。
  "别在这样……有外人……"
  身下那人一边呻吟,一边向前面挪移,企图摆脱肉体的纠缠。身上那人伸手扣住颤栗的双肩用力往后拉,再次迫使他做肉体上深密的结合。
  "啊!"身下那人抽搐的哭泣道:"别……别……"
  两人的四肢交缠在一起,伴随腰部的晃动发出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以及承受不住的淫靡喊声。空气中无形散发出一种妖艳的气氛,尤其是在纱帐内那双紫眸偶尔向苏兰显露时,她感到身体酥软,呼吸混乱不堪。
  身上那人继续有规律的进进出出,转过头来冷冷注视苏兰,冷冷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到外面等候去。"
  苏兰这才被唤回心神,她赫然发现自己脸颊绯红,下身竟然有些微湿……怎么会这样!?自己也见识过不少淫乱的场面,可唯独抵挡不住那双妖艳的紫眸……那双眼睛似乎能勾起自己沉睡的欲望!
  "怎么还不出去?"
  苏兰深深呼吸,抑制住身体无意间升起的欲望,快步走出门外。外面清风拂面,滚烫的脸颊也逐渐消退,只是空气里甜腻的香味依旧萦绕弥漫。

  第78章 混沌

  苏兰倚靠在长廊水池一角,水面送来的徐徐凉风却也不能彻底挥散去心底炙热的余温。她一闭上眼睛,刚刚所见到两人交合的画面,立刻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起来。那双水气氤氲的紫眸让她咽喉干涩,耳边那夹杂着苦闷、愉悦的呻吟声在耳边不断扩大。
  怎么会这样!?手指不觉轻抚肩胛处深处的细汗,苏兰惊醒的睁大眸子,任由落花在眼前飘落。此时,她的内衣有些粘湿,私密处隐隐约约的空虚感挑动了她每一个根神经。
  "你是何人?"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苏兰手指微缩,连忙转过身低头轻轻道:"在下苏兰,特意前来拜见韩信公子。"
  身边之人似乎顿住片刻,随后他缓缓道:"原来是苏兰姑娘,请抬起头来。你在这里不必过于见外。"
  "谢大人。"苏兰浅浅作揖,小心的抬眸一视,看见眼前人相当年轻,大约二十多岁,长得甚是英气俊朗。屋檐下温暖的阳光照映在那轮廓深邃的脸庞,眉宇间尽是阳刚之气。
  彭越也仔细打量这位素衣女子,见她皓肤如玉,眉目甚美,神情却是淡定自若,毫无生怯之意。他早晨听张离说过这个女子,据说是韩信的义妹,特意从淮阴前来探望。单凭这一点,他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语气也颇为缓和舒缓。
  彭越剑眉上扬,微笑道:"苏兰可是韩信的义妹,特意从淮阴前来?"
  苏兰微怔,暗自感激张离的好意。自己虽然道是韩信的义妹,但一路对他的思恋想必张离早已看出。但他顾忌她姑娘的名声,回到昌邑城没有跟任何人点破过。
  苏兰颔首,浅笑道:"再下确实是韩信的义妹,敢问大人贵姓?"
  彭越顿时心生几分亲密,热情道:"在下彭越。你以后唤我彭兄就是。"
  居然是占领三座城池的彭越将军!苏兰心里大惊,急忙恭谨的说道:"民女不知是彭将军,若有失礼之处请多海涵。"
  彭越咧嘴笑道:"我和你义兄关系非比寻常,你既是他义妹自然也是我的义妹!你以后尽管在昌邑城住下,如果有不顺心的事情就来找我。"
  苏兰见彭越为人亲和,不觉轻抿嘴唇,微笑道:"多谢彭将军美意,请问我义兄韩信现在何处?"
  彭越伸手向前一指,说道:"你义兄现在还未梳洗,我送你去前阁休息片刻,等他整理完毕派下人唤你如何?"
  "苏兰听从彭将军安排。"苏兰其实在彭越走出房门那一瞬间就心生疑惑,他似乎就是方才在榻间的两人之一才对……想到这,她的脸颊晕出绯红,心思不觉停落到那双妖艳的紫眸上。那人会是谁?如今回忆似乎好生熟悉……莫非!不,这绝不可能……苏兰轻摇首,脚步微顿,而后紧跟彭越走向前方。
  彭越陪苏兰在前厅小坐片刻,便因其它琐事牵绊转身离去。而苏兰依靠在细格窗边,浅浅品完一杯绿茶,门外就走近一个蓝衣下人告知韩信已经梳理完毕,请她挪步前去。
  苏兰放下茶杯,暗自吸一口气跟随下人走近长廊。原本平静的心情也逐渐坎坷复杂……她担心韩信会因自己的出现而心生不悦,更忧虑的是她在重复刚刚走过的小路,直径走近了那一间建造清雅别的阁楼,空气内依旧萦绕着甜腻的香味。
  苏兰眸子转了又转,眼里染上一层浅浅的困惑。
  下人推开一扇镂空的紫檀木门,轻轻道:"苏兰姑娘请里面请。"
  苏兰点头,抬脚走过门槛。屋内四周挂满碧绿垂地的竹帘,在右方矮榻一角搁置着琉璃铜炉,散发出甜腻的香味。她闻到这发腻的味道,内心恍然再次激动起来,脚步不觉加快几分。
  就在这个时候,白玉屏风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苏兰抬起头来,李渝正漫步走了过来,他青丝披肩,水白色的长衫随意松扣着,白皙的脸庞泛出柔和的光芒,清秀的就像一朵出水芙蓉。
  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比喻!?苏兰怔住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波涛起伏。近一年未见的他,此时真的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那似乎是超越男女界限,极为自然的美。
  李渝静静的坐在矮榻一侧,伸手指了指对面,平静道:"苏兰,你来这里坐。"
  苏兰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李渝,心情再次低落,他果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否则竟看不出一丝喜悦?她稳定心神,微笑道:"韩信,你我分别这段日子你过得可好?"
  李渝别过头去,眺望天边的流云,淡淡道:"依然那样度过……没什么好与不好……"
  苏兰发现李渝眉头轻皱,漆黑的眼眸里深藏着愁思。她顺从李渝的目光,轻轻道:"天边的流云很美。"
  "确实很美。"
  "我方才遇见过彭越将军,他似乎对我很是热情……人也……"
  李渝忽然转过头来,打断苏兰的话语,温和的说道:"你不要在昌邑城多做停留……既然你我两人都过得还好,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此刻的李渝,温婉中又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威严。苏兰瞪住他一会,不甘道:"我千里从淮阴寻来,你不问候我几句便要立刻赶我离开,这是为何?"
  李渝眼眸掠过黯然,他垂下眼睫,温柔道:"苏兰,你我之间的缘分在淮阴早已说破。我只当你是我的妹妹,别无其他,你也……"
  苏兰直起身,激动道:"我知道!我也说过,我愿作你的义妹,为何你再次急于想要我离开?"
  李渝轻轻叹一口气,清黑的眸子流露淡淡的烦恼。他正欲开口,却被门外稀落的脚步声打断。
  手端玉盘的下人从外面走进,他来到李渝跟前跪下,低语道:"韩公子,是到吃药的时辰了。"
  李渝凝视盘中的琉璃杯一会,最后平静的端起它一口饮下,淡然道:"你下去吧。"
  "是。"下人看见杯中空无一物,方弯腰后退走了出去。
  苏兰见李渝脸色红润,不像是有病缠身的症状。她细看李渝片刻,不解道:"韩信,你难道身体不适?"
  李渝剑眉微蹙,双眼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摆明来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敛去所有的温柔,冷冷催促道:"苏兰,你先回去吧。听我的话,尽快离开昌邑城。"
  苏兰忍悲,似是自言自语道:"你莫非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李渝拂袖站了起来,一股甜腻的香味,自他身上飘散开来。
  "你回去吧……"李渝背身走向里屋,在掀开竹帘的那一刹那,他又转过身对苏兰柔声道:"你若执意留在昌邑城,对外人就说是我义妹便是,切记。"
  苏兰不解李渝最后一句话究竟何意,只是怔怔的注视李渝淡然离去,不留丝毫的怜惜。她失神站立原地,忽然眼里射出光亮,沉稳的走出屋内。你越想赶我离开,我偏偏不如你愿,看你以后又会如何?
  苏兰在昌邑城小住数日,住的是彭越特意准备的清幽竹舍,同时还有三名侍女在旁伺候。期间官府不时会送来锦缎丝绸等贵重物品,不少有身份的家眷也纷纷邀请她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日子过得是前所未有的舒适惬意。然而她内心隐隐坎坷不安,自从她与韩信那日一别,两人就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即使是在某些重要的酒宴上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他离别时对自己态度忽然冷淡,是不是还不悦于我?苏兰停住手里的玉簪,目光闪烁的暗思道:也罢……今晚是昌邑城最重要的酒宴,就算他身份颇高也必须参加才对。
  苏兰轻轻一叹,继续认真对镜贴黄花,只求自己今夜能再遇韩信,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影响。
  今夜的酒宴是在昌邑官府举办,四周灯火流光,暗处丝竹弹奏,热闹非凡。赴宴的客人们端坐两旁,正把酒言欢等待酒宴的开始。
  苏兰因身份是韩信的义妹,而且又是女儿身所以坐于尊位的右下方,和张离相对而视还算清静。
  清风悄然扬起,空气中泛起一缕甜腻的香气。
  苏兰不自觉抬眸远望,看见一袭水白衣衫的李渝跟随彭越走了过来。他用一根古式的青结挽住了柔亮长发,醇黑的眸子照映不出一点光亮,优雅而沉静。形状姣好的双唇微微上扬,绽放出冷淡的笑意。
  彭越首先坐到尊位,而后自然的拉过李渝的左手,柔声道:"你就坐在我身边。"
  李渝顺从的坐下,目光淡淡的一扫四周,最终停留在正注视自己的苏兰脸上。苏兰发现李渝的目光一直很平静,只有在掠过自己那一瞬间有所波动,似是愕然自己的忽然出现。
  彭越举杯,对下面众人豪气道:"我彭越今天也不想谈论什么大道理,也不知道怎么谈论……还是那一句话:在座各位都是我的兄弟,荣华富贵我们共享之!"
  下面立刻有人举杯附和道:"大哥说的是!今天难得韩先生也在,大家何不痛饮一番?"
  李渝微笑没有回答。彭越主动解围道:"韩信他不能饮酒,这事情大家都知道!我代他喝上几坛好酒怎样!?"
  下面的汉子们见彭越站出来说话,纷纷答应点头。于是在彭越的的进一步推动下酒宴热烈的拉开序幕。
  静坐一旁的苏兰却不断打量着李渝,见他神情淡然,可眼眸深处有一种难言的惆怅。
  他在淮阴曾经嗜酒如命,如今怎么忽然不能饮酒?苏兰举筷吃了一口牛肉,心里暗奇道。

  第79章 混沌

  她还是如此固执,不肯退却不愿放弃……是否就是自己的倒影?李渝执杯喝了一口非常清淡的酒水,微笑道:"苏兰,你在昌邑这几日过得可好?"
  苏兰停下竹筷,浅笑道:"有彭将军的多加关照,我过得很好,义兄尽可放心。倒是苏兰多日不见义兄,不知你最近过得怎样?"
  李渝微微一顿,避而不答的笑道:"我近日琐事缠身没有专程探望你,确实是为兄的过失……"
  这时,彭越转过身搂住李渝的肩膀,微笑道:"无妨,你若想见苏兰,派下人请义妹过来相聚便是。"
  苏兰见李渝唇角上扬,笑而不语。她生怕李渝会婉转回绝,连忙应承道:"如果义兄脱不开身,苏兰可以时常前来探望。"
  李渝眸子一转,淡然道:"你若有空可以时常来我这里坐坐。"
  苏兰正欲起身答谢彭越,但见彭越一直轻搂住李渝,青丝相互缠绕,两人的关系无形间有些暧昧。她心里轻颤,暗自看了又看,疑惑又增添几分。
  彭越举杯,对苏兰笑道:"苏兰,你在淮阴居住多年,想必那里定是山清水秀才会养出义妹这般花容月貌的模样。"
  苏兰拉回心神,回笑道:"淮阴只是南方的小城,风景还算秀美,不过比起鄱阳湖边的栎阳城还是差了几分。"
  "哦!?"彭越剑眉轻挑,回首看向李渝,却见李渝忽然眼露纷乱,目光似是闪烁。他微微一愣,暗自摸了下李渝的腰,柔声道:"韩信,你可曾去过栎阳城?"
  李渝清冷的脸颊染上淡淡的薄红,他暗吸一口气,平静道:"我没有去过那里。"
  彭越松开李渝的腰,笑道:"他日,我一定带你们前去好生游玩,见一见那秀美的鄱阳湖。"
  苏兰看见李渝悄然向旁边挪移一步,洁白的下颚似乎渗出细细的汗珠。这似乎是……莫非……她手指向内蜷缩,深陷的指甲隐隐作痛。她在观察猜测之际,忽然听见彭越继续说道:"苏兰,你一路前来昌邑是否遇见过有趣的事情?跟我们说一说。"
  彭越再一次有意无意的搂住李渝,李渝轻皱的眉头令苏兰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阅览风月场所数载,眼前的一切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心口也涌起一股燃烧的怒火。幸好自己没有离开,否则……苏兰不露痕迹的浅浅一笑,轻轻道:"我一路行来日夜兼程,并没有听过闲闻趣事。"
  "是吗……"彭越细问道:"难道没有任何可谈之事?"
  苏兰注视眼捷下垂的李渝,目光不觉柔和许多,心道: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否则怎会特意逼迫自己离开……只可惜当时自己误会了他的一番好意……
  苏兰浅笑道:"也许项羽在会稽城揭杆起义算是可以谈论的大事。"
  李渝顿时感到自己腰部敏感的部位被揉捏住,身上迅速流遍的战栗让他忍不住侧头咬住牙齿,想要在大庭广众下保持冷静理智。
  彭越似是宣告占有物般紧拦住李渝的腰,大笑道:"项羽在南方占有城池,我彭越也不差,在北方也算小有收获。"而后他靠近李渝的脸庞,低声问道:"你说是不是,重言?"
  李渝在听见'项羽'二字时早已心潮汹涌,如今又被彭越似是有情却是无情的勾起体内难以抑制的情欲,他唯一能反抗的就是闭目不答,竭力保持最后的淡定自若。
  两人缄默的对峙尽入苏兰的眼眸,她蜷缩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内,印出一道道红痕。但她外表依然波澜不惊的浅笑着,没有多言一句。
  李渝痛苦的抵抗身体若即若无的爱抚,他在快失去身体平衡的那一刹那,忽然听见一个救命的声音。
  "将军,是韩公子该吃药的时辰了。"
  李渝想也没想伸手要端起眼前的药碗,却被一只手轻轻一拂,彭越轻轻道:"端回竹阁去。"
  "你!"李渝怒瞪彭越,失声道。
  彭越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有力勾起李渝的下颚,柔声道:"你若身体不适,就先回竹阁吧。"
  李渝的脸颊绯红滚烫,他深深呼吸,优雅的站起身来,冷冷道:"在下先走一步。"冰冷的目光在掠过洞悉一切的苏兰时,李渝苦涩的勾起唇角,转身快步离去。
  几名随从陪送李渝回到竹阁,他简单吩咐下人离开,而后扣上木门跌倒在软塌间。他刻意维持的冷静立时褪去,身体的扭动使得火红的锦缎凌乱四处,空气中甜腻的香味越发腻人。
  "唔……"分身肿胀的摩擦着内衣,让他颤抖的伸手向下摸去。他痛苦而又快乐的皱起眉头,漆黑的眼眸漾起一层妖艳的紫罗兰色。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被阅世盘惩罚,不过自从彭越碰触过自己那一次后,他便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欲,甚至到了最后……他的身体居然散发出甜腻的香味,欲海彻底淹没理智,若不是药物的帮助他甚至会情难自控的缠住彭越,违背意愿的想要被他刺穿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李渝此时已经褪去衣衫,想让凉风能暂时减轻体内燃烧的欲火。他曾打算离开彭越,可残酷的事实是——当彭越找到他时,自己正意乱情迷的呻吟,四肢绞缠的勾住彭越,完全沉沦在欲海里。彭越刚刚故意不给自己喝药,不正是在惩罚自己……还是,阅世盘在通过彭越之手惩罚自己……也许是苍天在显露他的威严,警戒自己不敬的心。
  李渝在欲海挣扎反侧,身体的扭动没有磨去丝毫的欲望,反而是更加刺激他敏感的肌肤。他思索的思绪逐渐混乱,空洞的眸子慢慢染出紫罗兰色。
  彭越推开木门,一眼便看见在散落火红的锦缎中包裹着一个白皙的身躯,看起来仿佛是一朵妖艳开发的花朵。这朵红花此刻正一直颤抖着,扭动身体……空气里的甜味让人有些发腻。
  "重言……"彭越脱下鞋,坐在矮塌边,注视着身下人微微抬起下颚,双眸迷离,水气氤氲。
  李渝赫然发现彭越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边,他闻到那一股阳刚之气,全身身下每一次肌肤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他向后挪移,忍隐的模样很痛苦,断断续续道:"别过来……"
  彭越怜惜的长叹一声,他懊恼自己当初无度的索取竟然李渝患上这样的奇怪症状。他曾请过数名大夫前来诊治也未能发现病因,只是开下暂缓情欲的药方算是缓和。是不是上天听见自己的心声,用这样的办法将他困守在自己身边……为何他此刻的心不是欢喜,而是生生作痛?
  彭越伸手想要抚去那粘湿的头发,李渝微闭的紫眸突然睁大,激烈的摇头大声道:"你别过来!"
  慌乱的声音拖出呜咽抽泣般的尾音,嘴唇也在微颤发抖。白皙光滑的肌肤染上了绯红,显得妖异绝艳,勾人心魄。
  彭越浅浅一叹,轻轻搂住浑身滚烫的李渝,柔声道:"你别在坚持,好不好?"
  在肢体间轻微的碰触间,李渝恼羞而又难受的狂乱扭动起来,厉声道:"我……我恨你……"是他把自己推进无法挣脱的欲海,自己的肉体似乎再也离不开他……李渝忽然感到脆弱,几乎崩溃的肉体难以自控的缠住身边人。他的内心对彭越充满恨意,却又极度渴望对方的爱抚,在这矛盾的心理下,他脑中一阵眩晕空白。
  彭越的双眸闪着漆黑深沉的复杂。他依然恨自己,或许从自己强行拥有他的那一刻起……他对自己有的唯有恨意,或许会延至永远……他伸手握住李渝的腰部,将炙热的坚挺狠狠刺入,似乎要在湿热的体内寻求一丝安慰。
  李渝的身体顿时抽搐起来,下颚极力想往后仰,像是要躲避这样的接触,又像是难耐这样的刺激。
  "唔,啊!"睁开的眸子彻底流淌妖艳的紫罗兰色,他理智想要退缩,修长的双腿却本能的环住彭越的腰,身体剧烈起伏起来。
  彭越用手摩擦起流淌'泪水'的前端,后身越发用力的来回抽动。他注视着那双美丽的紫眸,剧烈燃烧的欲火似是又一次加进一把干材,猛的燃烧起来。
  "啊!"
  强烈的刺激让李渝发出喊声,扭动身体甩乱了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充满情欲的屋内响起沉闷的一次又一次撞击声。
  "你会不会离开我?"彭越在那柔嫩敏感点重重摩擦,问道。
  李渝咬紧牙根,闭眼没有回答。嘴里溢出的呻吟声,越来越大,缠绵艳丽。
  "你会不会永远都恨我?"彭越再一次逼问。
  "啊!"
  脚趾向内紧紧绷起,李渝沉醉在痛苦快乐的边缘,但内心的恨意却让他激烈的摇头拒绝着。
  彭越忽然停下动作,俯身稳住下面反应无比激烈的李渝,温柔而又缠绵的热吻起来。
  李渝情不自禁的搂抱住他,双腿扣住弯下的腰不自觉的寻求抽动,美丽的紫眸染上浓浓的水气。
  彭越用力勾起李渝的下颚,力量似要捏碎一般。剧烈的疼痛唤回李渝一丝理智,他睁开紫眸看见彭越怔怔的注视着自己,目光很是纠结痛楚。
  彭越凝视眼里染满情欲的容颜,一字一句坚定道:"或许在我强迫你的那一刻起,你就会永远恨我……不过我不后悔,爱使人幸福却不能永久,而恨则不同。如果你心中有恨,那你我将纠缠一生一世,我要你因为恨,记住我一辈子……而我将因爱生恨,至死缠住你一辈子。"
  李渝震惊的睁大眸子,但随即体内又恢复战栗的抽动。他发出细细的尖叫,想逃,却怎么也逃不了,身子被深深的贯穿……只能紧紧抓住榻边,不能思考的跌入欲海波涛里。

  第80章 混沌

  渗出汗水的眉毛轻挑的,粗鲁的扭曲着。
  "啊!"
  直挺颤抖的分身被残酷的轻柔捏住,承受着一波又一波快感的洗礼却无从发泄,李渝紧闭双眸,微启的双唇发出似是哭泣又似娇吟的声音。他感到此时的彭越体内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欲火,仿佛要将两人烧得灰飞烟灭。
  彭越粗鲁的撕咬微颤的热唇,身体时快时慢的灵活前进,蛇般柔软的手指无情的爱抚着炙热的下身。他见李渝扭头,战栗的抵抗身体的愉悦,心里恍然升起一丝恨意——若你的内心磨灭不去那人的痕迹,那就让你的肉体遗忘不了我的爱抚,让你永远记住我,永远恨我。他忽然伸手扣住李渝的双肩,用力将李渝翻过身来,以跪倒的姿势面对自己。
  身体内旋转的刺激,让李渝忍不住尖叫,猛烈的摇头请求彭越放过自己。分身被胀得不能更大,揉捏的手指间黏糊湿热,而李渝身体其他敏感的部位依旧持续承受着激烈的快感。
  "唔……"体内的坚挺反复抽动折磨,修长的十指始终紧抓榻边强忍挣扎。忽然,李渝睁开艳光流动的紫眸,身体痉孪的跌倒在软塌,就像全身力气用尽般瘫软在锦缎间,但他仍然持续媚然的尖叫。
  彭越毫不怜惜的抱起他的腰,向下用力后拉同时再次摆动腰部,让坚挺深入李渝的湿热深处。
  "不……"快速收缩的内壁紧紧吸住折磨自己的坚挺,李渝无力的低吟着,被情欲熏染得水气朦胧得紫眸,半跪得双腿不自觉得勾缠住彭越。
  看着李渝得反应,彭越将动作放慢,身下人立刻拉长出不满的余音。
  "喜欢吗?"彭越扳过李渝得脸,故意问道。
  "……"李渝似是哭泣的扭曲眉头,语词含糊不清,身体却不能自控的来回抽动。他感到自己被一双唇粗鲁的热吻,双舌绞缠缠绵,体内的动作再次动起来,时而快又有急躁,时而慢又轻缓。这样的折磨让他痛苦的扭动着身体,口中发出魔似的呻吟。
  "不……不行了……"
  "我……身体……"
  彻底的贯穿,重重的摩擦,痛苦快乐混杂的浸透李渝肉体每一个细胞,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湿漉。他突然睁大紫眸,猛的挣扎想要逃离,大声哭泣道:"啊!放……放开我……"
  彭越轻柔的,有一次翻过李渝的身体。360度的旋转让怀里的人激烈颤抖,开口求饶。
  "……不行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喜欢看见这样的你,时刻需要我的你。"
  彭越挺腰继续进攻,李渝大声的呻吟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哭泣,四肢只是无力的缠绕住憎恨而又渴望的对方。
  "我……恨……你……"他的肉体早就处在疯狂的边缘。李渝在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他坚强的内心开始龟裂,崩溃……曾经的一切似乎都开始解析瓦解,他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他恨他,恨这个让自己彻底脆弱的男人,他不能忘记,绝对不能……然而,肉体内一种东西奇妙的被开启,让他战栗的想要逃避。
  身体一阵猛烈抽动,李渝终于被放到在软塌上。他那妖艳的紫眸一片空洞,只是茫然的盯住头顶。滚烫的身躯被一只凉手搂住腰部,身体彻底瘫软在那人的怀里。他似是秋天的枯叶迅速颤抖逃避。
  "别……"李渝小声哀求道。
  彭越抚摸李渝胸前的那枚朱红的因缘扣,轻轻道:"刚才我从苏兰口中得知,项梁即将号召天下英雄汇聚会稽城,意欲联盟共讨秦军。"
  眸子里的紫罗兰色慢慢褪去,李渝心情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