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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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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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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之歌》作者:枕戈 (2/3)

个人活着的时候一刀刀剜下皮肉骨头,痛到极致的时候不是发疯便是彻底死去。

  这痛苦甚至能够将慈悲善良的祥瑞神兽变为大开杀戒的煞神,虎儿刚才狂性大发的样子,徐道子不想再亲眼目睹一次,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话。

  徐道子摸摸它的头,尽量逼迫自己不显出虚弱疲惫的样子,依旧摇了摇头:"我真的不饿,虎儿,你已经失去了很多血,再来一次的话,会有什么后果根本就难以预测。"须臾,他认真地道,"虎儿,我们要从这里跑出去,你明白么?"

  麒麟用力点点头,"好,虎儿会听话。远之好坏,我们不要在这里,我们跑走,去找流远师兄他们,然后回去仙云山,还有还有,让小白师姐带我们去喝黄鳝粥……"

  徐道子点点头,再次确定了一下玉冬昏迷只是由于脱力过度而陷入沉眠之后,便蜷着身体低声道:"好了,虎儿,睡吧……睡吧……"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既然眼睁睁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虎儿能够再度活生生回到自己身边,那么,说不定师父他们,也有机缘巧合存活下来的一线希望。

  不期然望着笼子四周闪烁着幽光时隐时现的阵法,徐道子不禁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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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之歌》枕戈 ˇ第四十三章 脱困(一)ˇ
  徐道子本来睡得有些昏沉,但是却不完全坠入梦乡。似乎天狐族必要的时候警觉性可以非常高,他感觉到了异样的声响,就像是空中传来的波动触碰到他的肌肤一样,十分敏感地将两眼微微睁开一条缝。

  这三天来,每天倒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过,玉冬依旧沉眠不醒,徐道子则是进入昏昏沉沉的浑噩状态,半梦半醒中大概明白那些饭菜全便宜了那只好吃的麒麟,心内却隐隐约约明白一件事,似乎在身体承受不住的时候,失去意识昏睡不醒是天狐族特有的休养生息的方式。

  好不容易虎儿似乎渐渐明白昏睡并不是什么噩兆,所以不再骚扰他的睡眠……啊不,是休养生息的……

  徐道子微微蹙起眉毛,听得轻盈的脚步声在自己耳边响起,密闭的笼子竟被人从顶上揭开,一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手伸了过来,揪住了徐道子的衣领,将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从笼子内拎出来,麒麟一跃而起正要反击,不知道来人念了一句什么,只听麒麟惨叫一声,在捆仙索作用下再度趴倒。

  徐道子一惊,还来不及喝问,就已经被人扔到一边冰冷的地面上,笼子"喀"一声再度上了锁,来人袅袅婷婷走到了徐道子面前。

  白色的点尘不染的裙裾拖曳在地上,熹微的月光下,露出的那点鞋尖上镶嵌的硕大的合浦珍珠让徐道子有点眼晕,他慢慢眨眨眼睛,视线往上,却是一张背着光的脸,那双明眸闪动着夹杂着蔑视和好奇的眼神。

  "不就是只脏兮兮的狐狸精。"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属于一位妙龄少女无疑——用嫌弃的眼神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徐道子,甚至还伸出足尖在他肋骨上不轻不重踢了几下:"喂,还动得起来吗?还是要姑奶奶叫人来抬你?"

  徐道子反射性护住腹部,慢慢地伸出左手支撑地面,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道:"夜深人静,姑娘有何贵干?"

  踢得还真重,徐道子揉了揉肋骨,轻轻呼出口气。

  "看来没死嘛,不是活得好好的?"女孩儿语气听起来十分惋惜,"那别装死了,起来,跟本姑娘走。"

  徐道子调整着气息,慢慢扶着墙根站了起来,此刻他惊异地发觉,那寒光幽幽的阵法已经在他身后。

  这女孩到底什么人,举手投足间将他带出这个阵法?

  虎儿娇嫩的童音在耳边不断回响:小衍!小衍!……

  徐道子转头望它,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笑意。

  他现在的能力甚至连传音入密之类功法都无法使用,所幸虎儿似乎明白他"稍安勿躁"的意思,不再躁动不安。

  看起来,比以前聪明多啦。

  "说够啦?"女孩儿叉着腰,瞥了麒麟一眼,"那就走吧。"

  徐道子心下一动,这孩子竟听得见麒麟的声音?在神兽并未允许的情况下……?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徐道子看得清楚,那是一张并不让人惊艳的面孔,但是清秀灵动,还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稚气和骄纵,气质倒是挺雅致高贵,散发出人上之人的气息。

  不过,对着徐道子,似乎教养就不是太好了。女孩儿看他走得辛苦,也不多做表示,只一个劲催促,也从不放慢步子。

  "走得这么慢,又不是没吃饱饭。"她撇嘴。

  就是没吃饱啊……

  徐道子哭笑不得,摸了摸肚子。似乎感应到他的担忧,里面的住客也好脾气地微微动了一下。

  看来是个很乖的孩子,徐道子心忖,嘴角不禁露出微微的笑意。

  穿过长长的回廊,四周都是密闭的空间,并没有什么轩窗,所以望不见外面的景色。只有月光从头顶的小窗照了进来,勉强能够看清室内是否有障碍物。

  意外的是一路上不管是巡夜的护卫也好,匆忙走动的侍女也罢,见到少女的反应都是清一色的鞠躬弯腰,口称"小主子万安"。

  "小主子"?

  徐道子第一反应是,张远之那兔崽子成家了?这是他女儿?不像啊……

  "到了。"女孩儿冷清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道子一看,顿时怔住。

  眼前竟是一个偌大的空间,澡池散发着袅袅热意,侍女们跪伏一旁,头也不敢抬,依然是那句"小主子万安"。

  徐道子已经没有时间发愣,因为他看见了坐在澡池边缘的年轻男子,正旁若无人地仰头喝着烈酒。没有错,至少上百年火候的"旭日东升",错非自身修为过人,很少有人会拿这个当水一样地喝得如此不加节制。

  温热的池水,俊美的男子,旖旎的春光……

  徐道子眨眨眼睛,确定这是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

  女孩儿垫着步子走了过去,俯下身体在男子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对方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三分醉意:"来啦。"

  张远之,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女孩儿直起身体,再度倨傲地走了过来,叉着腰望着徐道子,他沮丧地发觉这个玉冥不是一般的娇小,就连这个少女都可以微微俯视自己。

  "过去,好好伺候。"她命令道。

  伺候?

  徐道子皱了皱眉,袖手而立,女孩儿挑剔的目光再度犹如雷电般锐利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拍了拍手掌,"你们过来,把他洗干净,太脏了。"

  唯唯诺诺的侍女们围拢过来,徐道子倒退了一步,自己上下环顾,确实是脏得看不出原样。虽说勉强回复了人形,但是不代表皮毛上沾着的污垢会随着皮毛的消失而远走,徐道子忽然觉得浑身上下痒得厉害,也开始有些意动。

  勉强闪开凑过来的好几双纤纤玉手,徐道子望着这些各有风味的美貌少女,心里回忆起玉冥的相貌,最后得出结论,没有必要像一开始那样,在五郎那里担心的贞操在这里应该不会有危险。

  如果张远之不是瞎子,那么在这群半裸着玲珑曲线的少女的环绕下,他绝对不会选一只脏兮兮的畜生——或是勉强洗干净的畜生。

  "别——碰我。"徐道子又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以前在仙云山的时候,甚至在后来被逐出门派的时候,都不怎么打理个人卫生,那是由于已经有了清灵之体,不会产生凡人的污垢。做了玉冥之后,他才意外地发觉,自己是有些洁癖的。非但如此,举凡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坏习惯也在五郎的纵容下一一滋长,徐道子难得地检讨了一下自己,实在太不像话了。

  怎么可以在徒弟面前露出这些样子呢?

  更是坚定了以后装模作样的路线,徐道子伸手试了一下水温,毫不在乎地褪下衣裳进了池子。

  女孩儿抱着手臂冷笑,止住旁边急急忙忙要下水服侍的侍女们,"让他自己来吧,你们出去。"

  徐道子撩起温水清洗了好一会儿,不期然发觉那少女的目光一直直勾勾望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倒没什么不好意思,反正她都没有不好意思了,那他完全也没有忸怩的必要,又不是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池畔坐着喝酒的那人完全没有看这边的举动,徐道子洗得更是开心,悠然自得地取用池边的澡具慢慢清洗。

  ——唔?慢着,这个味道……

  由于温热池水的作用,徐道子早就有些脚软,他坐倒在池边一边洗着脚掌,一边闻了闻手里那个精致瓷瓶内盛着的液体。

  扑鼻而来的清香不属于任何一种花香,而是带着清凉感的植物香气,闻上去给人酒醉般的微醺感,十分奇特。

  这是……

  徐道子倒了一些到手心,望着在白皙手掌上鲜明起来的琥珀色液体,凑到鼻端又闻了闻。

  他动作顿了一顿,似乎在沉思,又像是发呆,最后伸手到池水内洗了个干净,并没有将这些香液涂抹到自己身上。

  望着又进入池中擦洗的徐道子,女孩儿冷笑连连:"倒是很高兴啊,攀上太师这根高枝,是不是比伺候那个除了对付女人有手段以外,和废物没两样的四王爷感觉好多了?"

  她正要接着奚弄,却不期然眼前一花,原本还在池水内的狐妖已经转瞬间来到她的眼前,紧接着衣领一紧,对方的面孔凑到了眼前,那张还带着水气的面庞顶多只能算得上是清秀,本来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是,为什么那双原本无神的黑眼珠,现在却泛着奇异的金绿色的炫目色彩,带给她铭刻进骨髓的可怖寒意?

  多么——多么漂亮的色泽,闪烁着没有生气的明晰透彻,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死物,却灼烧着隐隐约约的烈火,寒洌可怖,像是禁锢着邪恶的魂灵,时刻要呼啸而出,夺人性命!

  她睁大眼睛,额际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已经流到鼻尖,痒丝丝的感觉,她却连动弹的能力都像是已经失去,只能僵硬着像是石头一样的身体,维持着被抓住的难看姿势,一动都不动,像是跌入了什么沉眠不醒的噩梦之中。

  徐道子语气听起来却十分正常,事实上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只是对着女孩儿惊恐的脸庞低声说了一句:"他是不是废物,并不取决于你那张嘴。希望你下次说话之前,能够不要这么没有教养,否则,我很乐意代替你爹给你来点不一样的……呵呵,教育。"

  少女被他松开的那一刹那,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却软软地毫无力气,只能慢慢滑坐到地上,微微喘着气。

  仇恨的眼神灼得徐道子后背都发烫,他满不在乎地拿起衣服,看见上面星星点点的泥土污渍的那一刻,他再度叹口气,抬头一看,池边早就准备了干净的衣服,是宽松的中衣和一件……深衣?

  雪白的,像是云朵一样的触感,徐道子顿了顿,回头望了望自己像是抹布一样的旧衣服,还是将这件衣服套到了身上,居然还十分合身。

  白色的玉石地面,白色的帷幕低低垂挂。这个"澡堂"其实更像是一间如霜似雪的华美殿堂,那一尘不染的白色中,时而走动点缀着的也是穿着白色纱裙的美丽少女,氤氲着的热气将一切渲染得更像是一个仙境。

  而坐在那里喝着烈酒的男主人,则只穿着一件随意披上的中衣,披散着略带些湿气的长发,仙魔般邪魅瑰美的脸庞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凝视,就好像那里有着他最心爱的宝物。

  少女喘了一阵,总算回复力气,第一时间从地面一跃而起,一边走向和衣带搏斗的徐道子,一边从腰带上解下一件丝绦,低声道:"你这个……!"

  "小妖,出去。"

  空旷的空间,男人悦耳得近乎飘渺的声音慢慢响起,就像是对着情人耳语一般美丽的音色,霎时间令少女小妖的俏面掠过一丝红晕。

  她不甘愿地动了动嘴唇,从来没有受过的威胁和屈辱令她几乎失去神智,还是低吼起来:"师父,这只该死的狐妖,我——"

  "出去,小妖。"张远之看也不看她,语气却越发轻柔:"我不喜欢有人在这个地方大吵大闹。"

  她紧紧咬住下唇,直直瞪着徐道子,那双灵动的眼睛内似乎要射出万丈怒火,徐道子正要系上最后一条带子,却是无暇搭理她,还很抱歉地推辞道:"姑娘,我现在很忙……不如,咱们下次?"

  他语气十分真挚,却换来满满地带着怨毒的一句回答:"……好,下次,你等着。"

  徐道子检讨了一下自己的态度,没有发觉失礼的地方,于是心安理得望着她的倩影消失在白色的厚重帷幕之后。

  那轻盈的足音消逝之后,除了哗啦啦的水声,这个地方再度陷入一片诡异至极的死寂。

  张远之莫非是闲得发慌,大发善心让他过来这个地方洗个热水澡?

  徐道子暗自不满,如果是这样,还不如请他吃一顿没有加料的饭菜,这样,自己也就不至于饿得连那瓶香液都想要吞进肚子的地步。

  徐道子穿好衣服,正要考虑是否光明正大地离开这个令他感到极度不舒服的地方,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拖拽了过去,狠狠摔倒在张远之身侧。

  "嘶……"

  徐道子闷哼了一声,看起来摔得很惨,实际上似乎却没有受伤,该说这小子的控制力果然比以前精进多了么?真是……

  不爽。

  他抬起头,却发觉对方依旧没有看他,而是始终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表情神色看不出端倪,但是那隐约散发出的柔和感,令徐道子感到莫名的诡异。

  徐道子顺着张远之的视线望过去,这个角度,正好看得见从刚刚开始一直隐匿在视线死角的一个位置,那是巧妙地以精密手法制作的,一只有着半透明琉璃底座的白玉雕像。

  徐道子第一眼望去,那塑像栩栩如生,尽管是以玉石作为材料来雕刻而成的,却将人物的神韵和气势完美地表现了出来。虽说是一件死物,看上去却宛如一个气韵生动的真人,栩栩如生到了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徐道子几乎就要脱口叫出,临时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有一丝气音逸出嘴角。

  他浑身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

  那赫然是——

  紧紧捂住嘴巴,就像是害怕泄露出内心的思念般,徐道子无声地喊了一声:流远师兄……!

  流远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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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之歌》枕戈 ˇ第四十四章 脱困(二)ˇ

  在徐道子的记忆当中铭刻得最深的,便是当流远在"小天星"论剑大会上,仗一柄龙渊宝剑,将六岳三十七派的练剑弟子尽皆折服的绝世风采。

  那滔天剑意中倾倒众生的冷峻锋锐,那世人无可比拟无可想象无可企及的无情冰冷,那耀日般灼眼炽烈的剑光幻化而成的冰冷迷雾,几乎将日月天光的色彩尽皆夺取,留在他人心中的那一幕情景,也许只有那么单调贫乏的四个字——剑倾天下。

  然而还有什么,能比这个词语更贴切?

  而眼前的这尊白玉雕像,便活脱脱是流远在小天星山上夺魁的那一刻,将青湖派的头号大弟子败于剑下的那个瞬间。那时流远一招"沧海无悔",一剑之下将峰顶的天星河卷起万丈狂澜,生生冻成凝固的巨浪的瑰丽奇景。

  美极,却也可怕到了极点。

  而那时候,流远甚至还不满七十岁。修真无日月,过了金丹期后,便可玉液还丹,复归童真之体,真正是伐毛洗髓,青春永驻。流远未至七十岁便能够在小天星夺魁,可算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传奇。

  在修真界中练剑的那代弟子中,与他一个辈分的,连他二分之一修为都拍马也及不上。

  白玉所雕的流远,正是将长剑翻腕递出,双眼中一片虚空,与其说像是在凝视着那个莫须有的对手,不如说更像是在注视着剑势下沸腾呼啸的苍茫巨浪,微微闪动着寂寥的神色令人动容倾倒,却又不敢直视。

  那是真正的绝世高手的风采。

  徐道子捂着嘴,惊讶得无以名状。

  好不容易心跳微微放缓,他才慢慢放下手,却听张远之忽然说道:"你的心跳很快。"

  徐道子一惊,抬眼看去,对方却仰着脖子再度喝下一口旭日东升,徐道子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口水,身体却不再动弹。

  他心内翻起滔天巨浪,惊疑不定,难道,张远之发现了?

  却紧接着听张远之低低地笑了几声,那笑声令徐道子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只听得对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什么,"看见他的人,没有不心跳加速的吧?"

  徐道子更是满头雾水,他坐定不动,没有出声。

  "他是我的师父。"张远之慢慢说着,伸手像是要抚触那尊冰冷的雕像,却只是在虚空中沿着雕像的轮廓轻轻盘旋,似乎害怕触碰之下,就连雕像也会像美梦一般化为虚空的剪影。"我的师父。"他又重复了一句。

  徐道子自然知道流远是张远之的师父,当时带他上山的还是自己,然而却由于自己不愿收徒而将他托付给了师兄流远。

  流远虽然冰冷寡情,但并不是冷血无情。徐道子当时将张远之丢给他的时候,虽然他不怎么乐意,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个弟子。

  流远的为人他知道,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他真正不愿意做的事。收下张远之这个弟子,恐怕也是看中他的根骨绝佳,心性坚毅,极其适合修炼剑术心法,能够继承自己衣钵,成为超越自己的又一修真界练剑奇材。

  然而就是这个弟子,在自己师父大喜之日的第二天,勾结外人里应外合,将处于欢腾之后休憩状态的仙云门赶尽杀绝。尽管修道之人警觉性较之俗世中人要高上许多,但敌人实力过于强悍,仙云门疏于防范,时机选得实在是过于巧妙。

  终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惨剧。

  徐道子只想知道,在自己离开仙云门之后的95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他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将自己成长的地方,将对自己有恩的人们尽皆杀戮殆尽,冷血无情到了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仇人就近在眼前,却如此委曲求全,徐道子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去思考那些令他撕心裂肺的情景,否则,为了一时的冲动,将自己——将仙云门最后一丝复仇的希望葬送在同一个人的手中,实在是太过于愚蠢,并且不值得。

  尽管如此告诫自己,尽管如此警告自己,徐道子的胸口还是泛起剧烈的疼痛,那是令他情愿将匕首插进自己胸口再转几圈来遮掩的痛苦。徐道子咬着下唇,压抑住自己想要手刃仇人的冲动。

  张远之似乎沉湎于久远深长的回忆之中,并未注意徐道子青白交错的脸孔,许久,才接着轻声说了一句:"师父,你没有死,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死。"

  徐道子只觉得诡异莫名。

  他亲眼望见流远师兄在眼前兵解自尽的惨烈情景,活下来的可能性实在是万中无一。当时张远之也在场,应该是心知肚明才对。

  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做出这样一副虚伪做作的模样,他到底是想骗谁?还是说,他其实只想蒙蔽自己?

  这太可笑了。徐道子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就好像他也想不出张远之勾结外人来灭绝仙云门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只有一件事确凿无疑,那就是,如果没有张远之,那么,首先,光是要破开仙云门的护山乾坤日月大阵,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忽然张远之回头望着徐道子,那专注的眼神令徐道子忍不住背部僵硬,轻轻动了一动。

  却就在那一瞬间,他眼前天地倒转,后脑勺"砰"地结结实实撞在玉石地面,眼前一阵发黑,头晕目眩了好一阵,他几乎就要这么晕倒。

  好几日粒米未进,他的体力其实已经虚弱到了一碰便倒的地步。

  徐道子只觉得重物压身,脖子上,一双冰冷的手掌轻轻圈住了,他本能地抓住了了那双手,喘了几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出现在躺倒的自己上空的,便是张远之那张熟悉憎恶的面容。

  徐道子眉毛紧紧蹙起,那露骨的恨意似乎再也无法掩盖。

  张远之其实早已察觉这只小狐狸似乎对自己有着深沉的恶感,他本不在乎,但是近距离看见这双冥黑清澈的眼睛中蕴藏的近似于憎恨的神色,哪怕只是一闪而逝的情绪,也让他难得地产生了刨根问底的冲动。

  感觉着掌心内触碰的颈项上的柔嫩肌肤,这条纤细脆弱的年轻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轻轻一个用力……

  只是张远之现在倒不想这么做,只是轻声在身下少年的耳边低喃道:"你和他……明明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给人的感觉为什么如此相似?"

  他手上微微用力,少年抓住他手腕,但那力道如此不堪一击,就像是蚍蜉撼树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少年白皙的面孔上开始泛起不自然的血色,呼吸断断续续的样子似乎十分难受。张远之却渐渐收紧了手掌,对方已经开始有了干呕的样子,他看得有趣,于是稍稍加重了力道,好整以暇地用另一只手按下了少年要偷袭自己的双腿。

  徐道子却渐渐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即使张着嘴巴也只能勉强发出微弱的气音,他动了动嘴唇,再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张远之看他嘴唇蠕动,好奇地将耳朵凑了过去,却是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张远之……你这个……"

  说到这里,却再也没有下文了。

  张远之本也不愿真的活生生掐死这只小狐狸,毕竟现阶段还需要他。再加上他很好奇对方要说他是什么,便很干脆地松开手,只见小狐狸如蒙大赦般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胸口上下起伏,脸孔侧到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耐心等了一阵,看对方似乎平静不少,才很好奇地问:"这个什么?"

  他封了太师之后,再也没有几个人对他如此直呼其名,感觉还是挺奇特,让他回忆起过去的一段日子。

  徐道子喘匀气,奋力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张远之一推,对方却出乎意料地被他推开,徐道子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妈的,肿了。

  好啊,你要听,我就说给你听。

  由于刚才的暴行,徐道子的声音还有点沙哑,"我说,张远之,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变态,该下地狱的混蛋。"

  "唔。"张远之倒是神色不变,不如说是更加愉悦的样子,徐道子望着他,心里有种十分匪夷所思的感觉。

  这个家伙,真的是他那时亲手带上山的孩子么?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德行?

  "你真的很像他!"张远之说着,又将徐道子按在墙上,仔仔细细地上下端详,那双毫无情绪的冰冷黑眸看着徐道子,深沉难测。徐道子早就领教过他反复无常的德行,仰起脖子直视,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嗯……"张远之看着看着,忽然将徐道子往旁边一拽,拉着他走到那尊雕像面前,便松开他,自己走近雕像,像是和那尊死物说话一样,柔声恭敬的样子,宛如那就是流远本人亲临一样:"师父,你看看,他像不像凌云子师叔?"

  徐道子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所幸张远之似乎沉迷于与雕像的"交谈",并未留意到他的异状,"师父,你高兴吗?让他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徐道子揉着脖子,实在是越来越迷茫,宛如置身于一团大雾之中。

  张远之侧头沉默片刻,似乎在聆听雕像的"回答",如果雕像能够说话的话。

  情况越发诡谲,徐道子倒生出了看戏的心情。

  小命真的捏在人家手里,要着急也于事无补。徐道子倒是真的抽离了情绪,一心一意想知道这个张远之想干什么。

  或者说,他为什么做了那些事。

  无疑地他要为了那些事情而付出代价,但是,徐道子还想弄清楚,"为什么"。

  那头张远之似乎听到了雕像的"回话",显得十分高兴:"是么,徒儿就知道,您一定很开心。"他的语气越发恭敬,就像是真的要认认真真讨师父欢心的徒弟一样,"师父,徒儿知道,您从以前开始,除了师祖之外,便只对凌云子师叔另眼相看。"

  徐道子一愣,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孤傲冰冷如同雪山寒冬的流远师兄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而且,还"只" 对自己另眼相看?

  张远之轻叹一声,似乎很是无奈的样子:"只有他才有资格做你的对手,只有他才能得到你的承认。"

  "我……很不服气呢。"

  徐道子越听越是莫名其妙,但也就在同时,他脑海中似乎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什么念头。

  张远之终于触碰了一下雕像的面颊,低声道:"师父——你和白师姑结成双修眷侣的那日,是不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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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之歌》枕戈 ˇ第四十五章 脱困(三)ˇ

  徐道子看着张远之对着雕像时而发呆,时而絮絮低语,虽然语气十分平静,但是怎么看都实在有问题。

  后来一个白衣男子进来将他带回原来的笼子内,又关了起来。

  徐道子被冲过来的麒麟扑倒,他四仰八叉地横躺着,一边抚了抚麒麟颈上柔软的毛,一边苦笑道:"我真不想在一天之内被按倒在地上那么多次,你放过我吧。"

  麒麟舔了舔他的面颊,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身体。

  徐道子摸了摸脸上的口水,郁闷地发觉某神兽又有了向着大型犬发展的趋势。

  他昏昏沉沉地看了还在昏睡的玉冬一眼,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地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徐道子一惊,睁开眼,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不,也不是陌生,他见过这个人,就在昨天。

  就是那个将他押送回来的白衣男子。那略显木讷呆板的五官,却奇异地散发出令徐道子起不了戒心的气息。

  以他成为天狐之后的敏感体质来说,不应该直到对方到了自己身边,还松懈到必须被呼唤才能警醒的地步。

  徐道子望了他一眼,慢慢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腹中那个小生命似乎微微动弹了一下,徐道子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自己似乎睡得疲软,有了点虚脱的感觉。他望着那人将笼子打开,像是昨夜的小妖那样,伸手进来将自己拎了出去。

  窗外射进来的月光还很微弱,徐道子反射性地躲避着。

  他的体内一阵阵骚动,徐道子望向外面一角天空,一轮满月高悬其上,只不过乌云遮月,只露出半边。

  徐道子十分合作地站直身体,那人一声不吭,便带着他往门外走去。麒麟喉间狺狺,却是哀怨模样,徐道子看也不看它一眼,便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记得自己上次走的便是这条深邃曲折的回廊,徐道子望着前面那白衣男子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恶意的猜想,不会是张远之又要发什么神经,才又叫手下喽啰将自己带来解闷吧?

  这回和上次少女小妖带路的时候不一样的是,这个男子似乎觉察到他脚步微微蹒跚,便似有意若无意地配合着他的速度,走起来要轻松多了,虽然手脚都虚弱无力,总觉得自己轻飘飘地就要飞到别的地方去。

  好在这个走廊基本上就是密闭的空间,没有多少月光照在徐道子身上。饶是如此,满月对于这只小天狐的身子似乎是不小的负担,徐道子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三清道尊保佑,他不能再像前几次那样失去意识现出原形,这里不是五郎府邸,情况更是没有那么轻松写意。

  然而这回去的,并非那间华丽冰冷的浴间,而是一间厅堂,除了几张朱红色雕花木椅,一扇漆黑的屏风之外,青石地板上竟再也没有任何摆设。

  张远之端坐其上,旁边的少女小妖朝着徐道子望了一眼,竟然平静无波,再也没有昨晚信誓旦旦要他付出代价的狠劲。

  男子将徐道子带进去之后,垂手在门口一侧肃立,张远之啜饮了一口杯中烈酒,忽然对着呆立的徐道子微笑道:"你是天狐族小皇子?"

  徐道子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他是记得落霞对他说过"你是我们天狐族最后一个皇子",但是这应该是十分私密的事情,这个张远之又是如何知晓?

  这时屏风后传来一个柔媚的嗓音:"不过是一个小杂种,算不得皇子。"

  美丽娇柔的身影从后面转了出来,莲馨懒洋洋打了一个呵欠,两眼水汪汪地像是一潭荡漾的泉水,瞥了他一眼,便将全身的注意力投到了张远之身上,像是浑身骨头都被抽走那样,一下子便倚了过去。

  张远之浑不在意地任由他靠着,还伸出手将他半抱在怀里,笑道:"馨儿此言何解?"

  他还未开口,一边拿着酒壶斟酒的小妖便轻轻啐了一口:"狐媚子!"

  原来这莲馨衣衫不整,春意盎然地从屏风后张远之的床上出来,是人都看得出做了什么。她知道这个莲馨也是天狐族人,所以理所当然地用这些词骂他。

  张远之向来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放肆,因而只是淡淡扫了小妖一眼,她又怒又无可奈何,只能悻悻闭嘴,不去看莲馨得意的嘴脸。

  "小妖妹妹莫要生气,"莲馨笑吟吟地看了徐道子一眼,哄了她一句,便转头对着张远之柔声道:"主人,他虽是玉冬的儿子,但是并非纯种的天狐,父方的血统来自人类。因此,并不可能是九阴真元的拥有者。"

  张远之微笑着"嗯"了一声,忽地吩咐道:"秦扬,你将他衣物脱下。"

  徐道子不明所以,什么"九阴真元",他以前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是,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代表着什么。

  身后白衣男子却应了声诺,走上前来,将徐道子穿在身上的那间雪白深衣一扯,他微微一惊,往后躲闪,"你要做什么?"

  "哎呀,害羞了。"莲馨掩着嘴唇,他的声音音色沙哑,时刻带着□的味道,即使是打趣也能显出令人心痒痒的魅力,张远之表情愉悦,低头在他白嫩的面颊上吻了一下。

  小妖侧头不看他们,只咬着牙盯着徐道子,忽地大声斥道:"秦师兄,你怎么连这只狐狸精都没法摆平!"

  她"狐狸精"三个字咬得十分重,显然另有所指。徐道子这才有所了解,昨晚她那毫无来由的恶劣态度,只怕自己是做了另一只"狐狸精"的代罪羔羊。

  而那名叫秦扬的白衣男子似是十分听从她的吩咐,见她训斥,便将躲闪的小狐狸再也毫不留情一把抓了过来,三下两下便撕开了上裳,徐道子不是女子,自然不会羞赧或是着急,只是他下意识觉得在张远之面前赤身□不是件好事,便开始左右躲闪,仗着灵巧步法,倒也和秦扬僵持了一阵。

  莲馨看得有趣,拍手大笑道:"扬哥哥,快呀,快把他的衣服都扒了,动作慢,以后你娶媳妇儿可是会吃大亏的唷!"

  张远之搂着莲馨也在笑,这只小狐狸的垂死挣扎不是一般有趣,他这个二徒弟向来木讷老实,但是身法却是他五个弟子中最为轻灵巧妙的,如今却和这半死不活的小狐狸僵持起来,难道是慈悲心肠又犯了?

  只是秦扬一听他这师父也笑出声,动作却一下子变得迅疾起来。徐道子体力达到极限,他又没有办法使出仙云门的招数,面前的张远之可是目光灼灼看着这边,要是被识破……

  ……本能地觉得很危险。

  被秦扬抓住的徐道子意识到自己再垂死挣扎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取悦这些观众,他便放弃地摊开身体,秦扬反而是犹豫了一下,才将他全身衣物都褪了下来。

  此刻月上中天,敝月乌云缓缓飘离,朦胧月光正好照在屋顶正中央,将跌坐在天窗正下方的徐道子照得纤毫毕露。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们都愣住了。

  小妖感觉十分不对劲。要说这只狐狸的身体她昨晚就看过了,就是普通的少年身体,纤细,皮肤白皙,青涩的样子,丝毫当狐狸精的本钱都没有。

  可是……为何现在却显得如此……

  她一下子失神起来,却听师父说了一句:"出去。"

  她回过神来,却见莲馨被师父从怀中推走,讷讷不敢多言,便走了出去。

  张远之补充道:"你们都出去。"

  莲馨嘟着嘴巴,临走还忿忿望了徐道子一眼,半是讥讽半是取笑的语气:"好一只小狐狸。"

  徐道子只觉得冷风嗖嗖,微微缩起身体,莲馨讥诮的话语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秦扬倒是一言不发地立刻走人,张远之却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淡淡道:"秦扬,你留下。"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的天狐少年身边,眼巴巴看着师妹小妖气冲冲远走的倩影,讷讷道:"师父……"

  张远之自然知道他这个二徒弟心仪小妖那丫头,便是如此才有趣。他看着月光下显得肤光致致的小狐狸,那青涩的不成熟的少年躯体反而在月色下现出妖异的妩媚,轻轻勾起了唇角,"扬儿,你喜欢小妖是不是?"

  秦扬一听,犹如五雷轰顶,半晌才道:"师……师父如何得知?!"

  张远之喝着杯中物,浅浅笑道:"你若是替师父办成一件事,师父便做主让你和小妖成亲如何?"

  秦扬一听,似乎喜不自禁,连话都说不全,又过了好一阵,才蓦地醒过味儿:"可是……可是师父……小妖师妹她……"

  他想说的是,小妖喜欢的并不是自己,张远之却似乎知道他的心事,微笑道:"一切都由师父替你做主。怎么样,你不答应的话,小妖可要便宜别人了?"

  一听"小妖可要便宜别人了",秦扬全身一激灵,忙道:"我做、我做,为师父效劳是徒儿份内之事,师父尽管吩咐!"

  "那好,"张远之晃了晃手中杯盏,递给他,"这个给他灌下去。"

  秦扬一看,是那烈酒"旭日东升",他不明所以,也不敢违抗,便拿着杯盏凑近在月光下不知为何安静下来的小狐狸唇边,轻声道:"这个……给你喝。"

  徐道子被满月月光一照,开始有些犯迷糊起来。浓郁的酒香来到鼻端,他本就嗜酒,怎么可能拒绝,也不管那是张远之这个仇敌喝过的,一张嘴便喝了个精光。

  谁知酒一下肚,便像是化为一个活生生的物体,像是——对,像是一条滑溜的灵蛇,在他周身血脉中来回游走,徐道子浑身颤抖,刚刚还觉得微凉的风似乎也带了些灼热的气息,吹拂得他炽热难耐,嘴里发出一声呻吟。

  这一声呻吟叫的十分奇特,徐道子自己听在耳里也禁不住毛骨悚然,他勉强回复了点神智,拼命想要逃离那越发明亮起来的月光,却碰到了身边一个冰凉的物体。

  那是什么……好舒服……

  他将身体凑过去蹭了蹭,却感觉到那物体像是要抗拒他似的,一下子躲到了别的地方。他十分难受,也顾不得那么多,将身体尽可能伏低,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磨蹭起来。

  就在此刻,张远之的声音像是隔着深沉的海水,从遥远的彼岸悠悠传来:"你给他解了药性,小妖便是你的妻子了。"

  ……什么……

  药性……妻子……什么啊……

  徐道子满脑袋浆糊,他用力捏了捏自己手心,却不期然想起,旭日东升,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性烈如火无福多加消受的美酒,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是温醇助兴的昂贵饮料,修为越高,便越能吸收其中好处,因而也是他从前最喜欢的酒类之一。

  但是,对于体质敏感的妖精来说,这由兰陵花的汁液酿制而成的"旭日东升",就是不啻于□的迷药!

  想通这一点,徐道子一下子掐破了自己的手心,剧痛之下,视野忽然清晰起来。

  这回他总算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着身体在地上呻吟不断的自己简直卑微得可怜,而衣衫完整端坐椅上的张远之,明摆着将他当做玩具来摆弄,甚至还要叫自己惟命是从的二徒弟来加入其中,给他增加观赏或是探索的趣味。

  ……也是,他就是这种人……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张远之自然知道旭日东升对于妖精来说可以起什么样的作用,那么,这一切都是计算好的一场戏码。徐道子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证明什么,不过,若是真的让药性如此蔓延下去,接下来若是浪费难得一见的"满月"的时机,那么他忍耐到今天的一切苦头,绝对是白白生受了!

  ……记得流远师兄,以前确实是有过那么一个弱点……恐怕很大程度上沿袭了他的张远之,也不会有例外的吧……

  不去理会站在身边还在犹豫中一动不动的秦扬,徐道子决定赌上这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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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之歌》枕戈 ˇ第四十六章 脱困(四)ˇ

  张远之将腿交叠起来,好整以暇地望着面红耳赤的二徒弟不言不动的样子,简直要化为一座亘古的石像风化而去。

  他还没亲眼见过谁的脸能红成这样,这个二徒弟倒是每每带给他惊喜。

  小狐狸的表现十分稚嫩可爱,他在地上磨蹭了好一会儿,不小心又碰到了那个简直一碰就爆的秦扬,整个人似乎找到了归宿一般,慢慢地贴了上去。

  柔软□的少年躯体肌理柔滑,秦扬尽管心仪小妖,在这样的诱惑下也不禁有些心神不定,他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张着手臂傻傻地站在那里,不敢碰触那敏感的身躯,更不敢在师父兴味的眼神下就这么将难以消受的艳福推走。

  尽管这样陷入僵局,两人的身躯还是慢慢交叠起来,秦扬不知所措的呆滞显然没有给他自己帮上什么忙,反而那少年灼热的吐息萦绕在耳畔的时候,令他禁不住下意识地抱住了那个似乎摇摇欲坠的身体。

  小狐狸嘴唇在对方的面颊磨蹭了好一会儿,轻声嘟囔着"凉快",那稚童般纯真的音色夹杂着药物所引起的欲望色彩,就连张远之也觉得心脏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更别说"深受其害"的可怜秦扬,再也顾不上什么是非曲直,将少年抱到了怀中,低头吻上了那白皙的面颊。

  黯淡月色下,室内烛火摇曳的微光里,两人在青石地面上交叠的身影似乎化为远古的图腾,带着神秘的莫测意味。张远之深沉的眼神注视着似乎"渐入佳境"的两人□裸的放荡表演,就在秦扬扯开小狐狸手臂,将他更深入地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小狐狸将嘴唇和秦扬重叠到了一起。

  也就在那一瞬间,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秦扬似乎被极度的快感所击中,发出了模糊的喘息,而就在他激动地加深了亲吻的当儿,一切都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掌操纵的那样,骤然停止。

  秦扬再也没有动静。

  "嗯……"

  小狐狸似乎还很是贪婪地汲取着对方口中的温度,发出了不满足的叹息。

  张远之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两人身边,伸脚将秦扬微微一勾,从少年身上翻倒下来。

  原本背对着他的二徒弟一下子软绵绵地仰面朝天,那青白色的面孔上却带着一缕幸福飘渺的微笑,似乎在一场极至的美梦中沉眠不醒。

  迷迷糊糊的小狐狸失去了身体上方的重量,半撑着手臂支起了身体,竟覆上了秦扬的身躯,低着头翕动着鼻子,似乎在他身上寻觅着什么。

  "……你再这样,他可就要死了哦。"张远之好心地劝告,却也就在同时,发觉了小狐狸左肩后方浮起的那枚青色的印记,他蹲下身仔细望去,那是一枚宛如上弦月般形状的印记,就像是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的色彩,有些模糊,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的很难辨认。

  "是不完全体的关系吗……"

  张远之心忖,伸手触碰了一下,灼热的感觉。

  正要将嘴唇压到那个失去意识的可怜人的唇上时,小狐狸似乎迷迷糊糊地觉察到了另一股更加充满丰沛热意的气息贴上了自己的左肩,他喉间发出了欣喜的呼噜声,竟一头埋到了张远之的怀中,伸出手臂环绕在太师的脖颈上,以意外亲昵的姿势。

  张太师一愣,不禁笑了:"好热情的狐狸哪。"

  清醒的时候那么明显的嫌弃,发情的时候倒是知道什么比较美味。

  若即若离地抚触着那光滑的肩头,张远之望着那青色的上弦月,不禁笑了起来。

  "看起来我是捡到宝了?九阴真元的继承者……"

  忽地脖子上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张远之只觉得下腹部一阵骚动,似乎脑髓都要发热起来,一阵飘飘然的愉悦从被接触的部位闪电般在全身流窜,他发出了一声轻叹,任由小狐狸将嘴唇压了过来,柔嫩的花蕾般的小小舌尖在唇上一触即分,张远之顿了一顿,忽然按住小狐狸的后脑勺,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毫不留情地覆了上去。

  陶然的感觉,却又并非纯粹的□。

  小狐狸睁着迷蒙的双眼望着在身上肆虐的这个男人,嘴唇发出了灼热的喘息。张远之从来就不是压抑自身欲望的人,他慢慢地加深着亲吻,对方欲拒还迎的反应令他不禁在心底低低地冷笑。

  九阴真元霸道阴柔,尤其是当它的继承者并非成熟体的时候。当特殊的契机将它激活,那么,浮现出来的青色印记便是它像四周寻觅猎物的标志。

  在这个时候,身体越深入的接触,那么九阴真元的持有者便会越不由自主地汲取着猎物的生命——或者可以说是真元或是别的什么。二者之间的差距越大,汲取的份量便会越多。

  如果就这么让他汲取下去,那么不是对方虚脱而死,便是持有者自身遭到灭顶之灾。

  ——是的,九阴真元就是一把双刃剑,不管是对持有者还是被汲取的对手来说,没有准确的厉害分界线。被汲取的人实力越强,换句话来说,和九阴真元的差距越小,那么汲取的过程更偏向于分享的过程,双方都能得到莫大的好处。

  而若是比持有者的实力更为强大的被汲取者,在这个过程中不但不会受到损失,还能够反客为主,从持有者身上得到巨大的好处。

  而这个未成熟的持有者,对于修炼未到元婴期的秦扬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但是对于张远之来说,却不啻于一道甜美的点心,实力的差距可以让他从小狐狸身上得到精纯阴柔的真元之力,而不必担心有任何负面的影响!

  源源不绝从口唇密合的地方传来的至阴的真元之力,令张远之舒适得全身毛孔似乎都舒张了开来。

  对于他来说,这股至阴至寒的精纯真元就像是饿了大半辈子的人面前摆着的满汉全席,虽然暴饮暴食未必有好处,但是他对于自己操控真元的细腻手法有信心,大不了之后再运功慢慢吸收。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使小狐狸的面色渐渐发白,双眼慢慢无神,张远之也毫不在意。

  这远远还到不了九阴真元持有者的极限,即使这是不完全体。

  满盈于身躯的陶然令张远之渐渐放松了对外界的戒心,待他发觉空中传来一股异样波动的时刻,后背大穴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蕴含着精纯真力的一掌!

  至阳至刚的真力就像是带了灼热刺骨的热气,像是一把尖刀从背后刺入身体,硬生生将筋脉内畅通无阻奔流不息的寒冷真元滞了一下。

  然而就像是一蓬熊熊大火,虽然猎猎飞舞却阻不住江河之势,之后便很快被消融无形了。

  张远之静静地冷笑起来,望着怀中惊慌失措的小狐狸。

  他手指微动,正要催动念力,却忽地感觉不妥,身后一股巨力再度袭来,他往右边微微躲闪,也就在这一刻,小狐狸从他怀中游鱼般滑了开来,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赫然竟再也没有刚才被他大量汲取真元的虚弱模样。

  张远之浑身上下涌动着至阴至寒的真元,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在五行经脉中流窜奔涌,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那暴乱般肆虐的强大真力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分神,顷刻间的大意,很可能周身修为就要毁于一旦!

  徐道子站直身体,冰冷的目光在张远之煞白但却毫无表情的面孔上梭巡,偷袭得手的秦扬从太师背后绕了过来,将地上的衣物弯腰捡起,披在他光裸的身上。

  徐道子望着窗外那轮巨大的满月,轻轻吁了一口气,拉住秦扬的手,"我们走吧。"

  张远之一瞬不瞬地望着"秦扬"的脸孔,忽然无声地笑了。

  他嘴唇微动,断断续续地轻声道:"四王爷……别来无恙?"

  眼见身份暴露,"秦扬"再也懒得做戏,将面上的人皮撕了下来,露出那张由于好几日不见天日而显得有些苍白的俊美脸孔,微微一笑:"有劳太师挂念。"

  望了一眼嘴唇有些红肿起来的徐道子,杨轩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对着太师有礼地半鞠了个躬:"我家小狐狸有劳太师照顾。"

  行礼的同时,一股沛然宏大的真力从杨轩身上汹涌而起,给了本来情况就并不乐观的张远之一个巨大的冲击,太师浑身微微一震,嘴角沁出了一缕鲜红的血迹,沿着嘴唇下颔滴淌了下来,在白色的衣领上泅出鲜明的痕迹,像是一朵朵凄艳的红梅。

  杨轩面孔本就俊美到了极至,他见得太师如此情状,不禁嘴角斜勾,熹微的月光下如仙似魔,那如玉般的面颊竟似乎泛起微光,衣袂翻滚,似乎酝酿着如海涛般即将飒沓而来的无形风暴。

  而本该着急失态的张远之,却嘴角微微勾起,竟似乎十分愉悦的样子。

  徐道子踏前一步,挡在了杨轩和张远之的中间,邹王爷一愣,一触即发的气机也不禁收敛了。

  徐道子转头对着他摇了摇头,继而松开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安抚地在他手心捏了一下,便走向盘坐着一动不动的张太师,蹲下身来,伸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

  张远之侧头望他专注的面容,微微一笑:"怎么,刚才还不够?"

  徐道子不予理睬,伸手在张远之腰侧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简,摊手在月光下望了一眼,那宝光流转的青绿色,篆刻着两个奇形字体。

  徐道子自然认得那是什么字,他勾起嘴角,"哈,也不枉费我刚刚忍得那么辛苦。"

  杨轩皱眉望他:"你——"

  "跟我去救人,然后咱们跑路吧。"徐道子很自然地拉起杨轩温热的手掌,冲他眨了眨眼睛。

  杨轩看着已经无法动弹的太师,"我说啊……"

  "这可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徐道子解释道:"他浑身上下真元之力蓬勃激荡,你给他施加的外力越是强大,他的反弹之力就会越大,如果不想同归于尽的话,就让他自己一人在这里收拾烂摊子吧。"

  张远之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凝视着这只貌不惊人的小狐狸,他神色越发深沉,只轻轻点了点头:"……这么说,从刚才开始,你就算计好了。"

  "没错。"徐道子坦然点头,"算准你对自己操纵真元的能力有着强大的自信,算准你会一口将我的真元大半吸尽化为己用,算准你会将他们赶出去,只为了不泄露我是九阴真元继承者的秘密。"

  "只不过你漏算了两点……"徐道子笑了,不再说下去。

  杨轩被徐道子拉出房门的时候,将再也支持不住的少年一下子抱了起来,沉声道:"你指路,我带着你走。"

  徐道子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胸口在他的宽厚肩头压得有些难受,但是全身上下被他的气息包围,是如此地温暖安定,他不禁有些放弃地想,就这样吧,就不再在他面前逞强了。

  杨轩将他抱在怀里,一边朝着他所指的地方疾驰而去,一边感觉到少年纤细的后背竟是密密实实的冷汗,那伏在自己肩头的面颊微微颤动,似乎十分地不甘心。

  是为了那个男人……?

  杨轩推开关押着麒麟和白狐的房门,朝着笼子走去的时候,也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他轻声在徐道子耳边徐徐道:"等我们出了这个太师府,你必须将一切都告诉我。"

  ——第一部《风起元洛》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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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问情钟州

第一章 离开(上)

  温暖的车厢内,洒满了长夜之后的美丽晨曦。
  而就沐浴在温柔的日光内,按理来说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人的心情也会不由自主地从夜不眠不休的逃亡中喘一口气,感到获得美好的新生才对。
  但是杨轩托着下颔注视着盘踞在小几前踞案大嚼的少年,刚刚才有的那么一点好心情一下子不翼而飞。
  好……
  好恐怖的吃相……
  徐道子左手是卤鸡腿,右手是油炸鸭舌头,嘴里的蒸饺咬得汁水横流,咕嘟一声吞下去的同时还不失时机地用牙齿在鸡腿上又撕了一块。
  "公子真可怜,到底是饿了多少天啊。"久违的侍绯秋坐在旁伺候着,一边数落着,一边端茶递水地以防他噎住,看样子又是惊叹又是心疼。
  杨轩只一个劲儿望着狼吞虎咽的徐道子,被晨光浸染的狐狸少年和那人没有丝毫外表上的相似,但是对着食物如狼似虎的架势,和从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啻于壤之别。
  对着喜欢的东西,他这个师父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掩饰自己的需求……
  不过,这个个性却出乎意料地非常可爱,似乎也没有要改的必要。
  忽地想到了什么,杨轩伸手握住徐道子油汪汪的手腕,皱着眉头道:"你吃了多少?"
  徐道子被打断了进食,不满抬起眼角地看他,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我怎么知道。"
杨轩眉头皱得更紧了,手里的细瘦手腕似乎更是小了一圈,想要挣脱他并未使力的钳制,却好像根本就没有力气一样微微颤抖着。
  绯春拿着手帕给徐道子擦拭下被食物弄得脏兮兮的嘴角,也忿忿地道:"那个太师也太过分了,居然给人饿肚子,不知道公子现在身体不好么,真是。"
  这话说得真烂漫,徐道子不禁笑了起来,险些噎住。杨轩看他脸色忽然涨得通红,接过绯秋手上的茶盏将水喂到他嘴里,耳里听着小侍女那句"公子现在身体不好",忽然才想到什么似的,伸手往徐道子腹下探过去。
  绯春的只是指徐道子身体虚弱,但是听在知道内情的杨轩耳中,却引起他的警惕。
触手可及是温热的腹部,隔着衣衫,触感不甚真切。杨轩顺手将徐道子衣襟拉得半开,正要将手探进去的时候,却听好不容易将食物咽入口中的徐道子惊道:"五郎!你干嘛?"
  他才有些慢半拍地抬起头来,迎着他的是少年迷惑的双眼,像是无暇的黑曜石,瞬不瞬看着他。左右两个小侍女,则是惊得手上的东西纷纷滚落,傻乎乎地张着嘴巴瞧他,像是看见石头开出花儿似的。
  杨轩才望着自己已有半探入徐道子衣襟的右手,饶是他向来面皮厚度过人,也不禁有些不自在起来。
  绯秋俏面泛起红晕,似乎连望他们的勇气都欠奉,拉着还在张着嘴发呆的绯春,低着头说了一句:"奴婢失礼了……"
  便拉着不明所以的绯春,像是身形灵巧的小兔子一般,飞般地溜出了马车。
  杨轩望着们背影,才明白两个小丫头怕是把他当做要和久违的"娈宠"亲热一番,很是体贴地躲出去给他望风。
  徐道子却完全不明白,只对着杨轩伸入怀里的手努努嘴,依然纯良无害:"五郎,我很热,不想玩。"
  杨轩怔,"玩什么?"
  "抓螃蟹呀。"徐道子蹙着眉毛道,"我很饿,你先让吃饱啦。"
  实在回忆不起来那"抓螃蟹"到底怎么回事,杨轩听他那句"我很饿",便将手在他肚子上顺势摸了一把,摸着摸着便停住了。
  徐道子还在不停地大吃大喝风卷残云,杨轩手势不禁温柔,在那微微鼓起的肚子上覆着,温暖温暖的,忽地似乎有个东西在里面动了一下。
  他吃惊,将手拿出来,惊疑地望着徐道子,视线游移到他的肚子上,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别吃了。"杨轩拉住徐道子的手,将他抓得紧紧的食物夺走,对方可怜兮兮的眼神令他有些哭笑不得,很不习惯地开口解释道:"是……那个,一下子吃那么多……不太好。"
  徐道子听不明白,眨着眼睛:"那个?"
  不想和那双冥黑眸子对视,杨轩自觉地拿起湿巾将他的手擦了个干净,之后将狼藉片的小几推到一边,撩起车帘子看着外面和赶车的朱寒坐在起的绯春绯秋,问道:"什么时候到秉阳?"
  朱寒头也不回地答道:"禀告主子,已经进入秉阳地界了。"
  秉阳是元洛城外城的一个小城镇,是外城,其实已经是在城门之外的一个小镇,隶属于元洛辖区,因而也算是外城地段。
  虽然不认为离开元洛城门便真正达到安全的程度,但是对于昨晚的事情印象都没有的徐道子,自然觉得自己应该是陷入狐族的"满月症状"之中,有可能昏迷,有可能现出兽型。但是在那之前,他已经使用从张远之那里弄到手的须弥芥子玉简,将麒麟身上的捆仙索收纳其中.
  之后五郎抱着他,麒麟身上驮着玉冬,两兽两人共同没入茫茫夜色之中,他直撑到离开太师府,才慢慢失去意识。
  他不满地盯着那几碟吃的,刚要探手过去,却被杨轩把抓在手里,他抬头,却见对方不赞同地看着他:"年有那么饿么?"
  徐道子大声道:"当然啦!我都饿了那么久!"
  杨轩轻轻掂掂手感,皱眉:"竟然瘦了那么多……张远之到底是怎么虐待你的?居然不给你吃的?"
  想起在少年□的身体上肆无忌惮的那个男子,杨轩不期然觉得一股无名怒火就要烧到头顶。
  到底是有多么不得已,需要使出那种手段?
  ——如果是从前的他——
  徐道子将手从他掌握中挣脱,揉揉手腕,吃饱多少有些力气回嘴:"没有不给我吃的,不过都是些下药的东西,我不想动。"
  杨轩怔了一怔,"你一直绝食?"
  徐道子没话,默认。
  "——吐出来。"沉默片刻,杨轩忽地握住徐道子的肩膀将他拉近自己,伸手捏住他的下颔,厉声道:"吐出来。"
  徐道子用力抓住他钳制自己下颔的手,含糊道:"你干什么——"

  "你已经绝食十天!"杨轩沉声道,"一下子吃那么多油腻的大鱼大肉,知不知道好歹!吐出来!"
  徐道子现下身体虚弱,哪里挡得住邹王爷生神力,下子就被压制住。那手指伸到喉间对着舌根阵按压,徐道子立刻发出作呕的声音,杨轩把扛起他,掀开车帘大声道:"停车!
  朱寒忙将马拉住,杨轩扛着徐道子下车子,将他放在路边,徐道子对着无辜的小花小草,一下子吐了个天翻地覆。
  绯春绯秋两人站在旁手足无措,完全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还是朱寒知机,忙去倒了一壶水过来,杨轩不假人手,自己接过来便摇手示意他们退到一边,给吐得差不多的徐道子递水让他漱口。
  又是这么一阵折腾,徐道子更是面无人色,身体软趴趴地瘫下来,杨轩将他抱在怀里,回头对着绯春绯秋吩咐道:"拿些清淡的东西来。"
  绯秋露出愕然的表情,咬着嘴唇为难道:"主子……这里荒郊野外……"
  杨轩愣住了,环顾四周,凉风吹拂,官道上只有一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徐道子喝了几口水,便小声叫唤起来:"好饿……"
  杨轩无奈,又不愿承认刚才自己的失态确实有些过于冲动,把拉起徐道子,"回马车上去。朱寒,去弄些东西来。"
  朱寒认真地思索着所谓"清淡的东西",便领命而去,身形消失在路旁的树林之内
  两人坐在马车内相对无言,杨轩望着捂着肚子倒在垫子上的少年,终于忍不住:"你没事吧。"
  徐道子打了个滚,"我饿了。"
  "所以朱寒去找了吗。"
  "我饿了。"
  "等一下就会有吃的了。"
  "荒郊野外。"
  "所以啊……"
  绯春掩着面庞对着绯秋窃窃私语:"第一次看见主子对谁那么好呢。"
  绯秋掏出腰兜内一颗糖将她的嘴巴塞住,"最后一颗,别再胡言乱语。
  她可是清楚那位主子是什么脾性,她们在这里偷听还胡乱话,主子心情好的时候也许不予计较,日后若是啥时秋后算账,她们可承受不起。
  这时候,耐心已经告罄的邹王爷忍不住将背对着自己的徐道子翻了过来,"你就不能等等吗?就算我不对!"
  徐道子一瞬不瞬望着他,撇了撇嘴,又转过头去了。
  "喂……"杨轩无奈地看着他的侧脸,"……你不会在闹别扭吧。"
  徐道子摸着肚子,这句话听在耳朵里,不禁有些惊愕。
  闹别扭?
  他才醒悟,在太师府内再怎么受委屈也从未在心底示弱的自己,却在见到五郎的那刻放松了下来。
  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杨轩,徐道子抿抿嘴唇,忽然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转过去,对方却不允许他样做,把握住他的肩膀将他面对着自己,杨轩忽然道:"我问那。"
  徐道子睁着眼睛看他,杨轩的表情十分平静,但是却不知为何,有着暗涛汹涌的感觉,徐道子不禁微微缩缩肩膀。
  "你……"杨轩的表情还是十分冷静,语气却显得不那么干脆利落,"你身体有没有不适的地方?"
  徐道子再度愕然,"……不适?"
  "唔,"杨轩思索下,"刚才……我错。对不起。"
  显见他没有跟多少人道过歉,徐道子忽地勾起笑纹,伸手抚摸他的头顶,"你也是一时着急吧,不要紧,我怎么会真的怪你?"
  杨轩沉默了片刻,终于将他的手挥开,徐道子锲而不舍地又伸了过去,杨轩把抓住他的双手,沉声道:"你够了。"
  徐道子其实已经又吐又饿地没剩多少体力了,便任由他握着,抬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冷肃下来的面容,有些担心地道:"五郎……?"
  "你不要再和我装傻,也别顾左右而言他。"杨轩将他的手握在掌中,纤细柔软的手指,略微显得冰凉的抚触,在王府内将养出来的那肉,又被那可恶的变态太师都折腾没了。
  "你记得吗?我跟'玉冥'说过,'若是事情成了,自然会放你们一家子,从此再也不会找你们麻烦。非但如此,还会在你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援助'。"杨轩微笑道,语调十分轻柔。
  徐道子眨了眨眼,"那……又如何呢?"
  "你不相信。"杨轩将"相信"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擅自放走了落霞,串通那该死的顾十九。甚至偷偷摸摸到里面去教阿筑练些莫名其妙的名堂。啊,看来我是不是又多了一个师弟?是不是?师父?"
  他越离徐道子凑得越近,最后几乎把整张脸凑了上来,徐道子甚至能够在那双深沉黝黑的瞳孔内觑见自己手足无措的面影。他吞一口口水,伸手握住杨轩的肩膀,尽量放柔声音:"不……没有'师弟',从来没有,五郎。"
  "没有?"杨轩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那光洁的肌肤倒是和"从前"没有两样,即使离得如此之近也寻觅不到丝瑕疵,说起来,那是什么样的触感,他之前倒是毫不客气地肆意品尝过。
  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倒是很可爱,杨轩低沉动人的声音没能在徐道子心里撩起什么涟漪,倒是这个表情令他有些心软,不禁将左手伸得更高,轻轻整理杨轩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略带些宠溺的声音:"五郎,你是我徐道子唯一的弟子……再也没有别人。"
  杨轩望着他真挚的眸子,低声道:"是吗?"
  他直起身体,毫不犹豫地再次挥开徐道子的手,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徐道子坐直身体,忍不住喊声:"五……"
  杨轩停住脚步,声音很平淡:"我去看看,他们好像到了。"
  徐道子动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任由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杨轩望着眼前深邃的林木,手里不禁紧握成拳,许久才慢慢松开。
  他直很想知道,是不是在这个师父心目中,自己是一个无能骄纵的孩子,乃至于到今时今日,对方还将自己当做毫无自保之力的稚童,竟丝毫不顾自身安危,冒险使用自身完全不能承担的借命术,就为让他在那些个"兄弟"手中拿回一条小命。
  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杨轩望着远处不疾不徐缓缓而来的马车,前面赶车的人正是分头行动的朱夏。
  而在车窗内探出头来的,是一张童稚的笑脸。
  那眉目如画的女孩儿朝着他用力挥手,欢声喊道:"爹爹!"
  女孩子旁边又探出一张秀丽的女子面庞,朝他露出了腼腆的笑意。

第二章 离开(中)


  秉阳镇虽小,却由于是毗邻着元洛城外最近的处地区,向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无论是错过城门开启时间的客商,还是有事奔赴京城要办的的各地官员,或者是些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都少不得在里短期借宿。
  正因为如此,座小镇比起一般小城都要来得繁华富丽,镇上的人耳濡目染之下,也大多见多识广,凡事都见怪不怪,并不会对外地人投以异样的目光。
  两辆停在清风客栈前的马车,在暮色的掩映下并不显眼。店门口招揽生意的小二殷勤地凑了过去,其中辆较大的黑色马车上,赶车的英俊少年望了他一眼,那冷冰冰的神态看起来多少有些难以亲近,顺手抛了一锭银子过去,吩咐道:"找个地方停放车子,我们要住宿。"
  掂掂手中银两,察言观色,光是赶车的少年都显得如此气派,小二不禁面上笑容更是谄媚了几分:"是,爷请放心,咱们清风客栈童叟无欺。"
  那黑色马车上没有任何表示身份的家徽之类的标记,也不像是常见的官车,小二心忖可能是大户人家来做生意,或者到都城来寻觅亲友也未可知,这样的顾客应该没有那么难伺候,再加上出手大方,面上笑容于是又真诚了几分。
  然而赶车少年掀开车帘子,下来的竟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那面容俊美无俦,偏偏举动优雅得似乎可以入画,看得路人都不禁一愣,特别是女人们,老的少的都瞧得有些入神,不会儿便窃窃私语,很是引起一阵骚动。
  只是年轻男子接着探身伸手,从车子里抱出一个貌不惊人的瘦弱少年,很是体贴地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那十足温柔的手势令在场女性都不禁遐想万分,若是自己处在这个位置,简直是幸福得宁可死去。
  稍有些想象力的,已经在心里思忖,对自己的弟弟(看起来虽然不像,不过不是弟弟又能是什么呢)都这么体贴入微,可见若是做了他的妻子,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不错,这正是杨轩和徐道子。
  徐道子不满地低声道:"我自己能走。"
  "别说笑了。"杨轩面不改色,就像在劝解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你'本来'是什么体质我不清楚?何况饿了十天,又刚刚吐过了,再逞强,我们得花上更多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
  后面下车的绯春绯秋不禁用手帕掩住小嘴偷笑,公子得宠,她们可是直接的受益者。
  眼望着他们进店门,面上蒙着面纱的子从后面另辆马车上袅袅婷婷地被一个俊俏少年扶下车来,怀中抱着的女娃娃看来不过六七岁光景,眉清目秀的也是个小美人胚子,很是天真地揽着的脖子,脆生生地道:"娘,爹爹对那个哥哥好好。"
  女子面纱下露出略显寂寥的笑意,"嫣儿,不要乱说话。"
  面容清隽儒雅的中年男子也下得车来,朝微微一躬身,"慧琴夫人,路途劳累,快进去吧。"
  颔首:"有劳厉总管了。"
  坐定在处雅间内,嫣儿便忍不住跑到杨轩身边,抱着他的腿,怯怯地仰头望他。杨轩嘴角微勾,摸摸她的脑袋,孩子脸上便绽开可爱的笑容。
  女子轻轻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秀美的面孔,轻烟细雨样素淡雅致的五官带着股莫名的轻愁,然举止间却高贵写意。
  正是邹王爷此次回到都城唯所带的侧室高慧琴。
  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在席间坐定,唯一所带的侍女白玲将嫣儿哄劝着要带去别处用膳,却见杨轩摆手,"不用了,都坐在这里吧。"
  朱寒固然不愿意:"主子!怎么——"
  "不必那么讲究。"杨轩道,"让他们上菜吧,路途奔波,想必也都累。
  "属下何累之有。"面容丑怪的陈大夫慌忙跪下,忙不迭磕头不休,"属下等轻装上路,途中无惊无险,又何来——又何来——"

  "唔。"杨轩接过绯春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了一下手掌,小二敲了两下,便推开房门进来上菜。
  这家清风客栈也算名店,里面的小二服务周到经验十足,眼见得雅间里面一片沉默,更兼名青衫丑怪男子跪在地上朝着那看似十分温和的俊美公子不停地磕头,即使心里有些纳罕,却也不会表现出来,轻手轻脚放下盘盘热气腾腾的菜肴,便行礼退下了。
  杨轩却不急着用膳,只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
  他不动筷,谁敢抢先?
  众人片沉默之中,只听得陈大夫将额头磕在地面的一声声闷响。
  陈大夫平日里除专心照顾他那些奇怪的药草,为人还算不错,人缘还是可以的。一直沉默着的朱夏,自从和杨轩行汇合之后,便直异常安静。眼下见得陈大夫如此,他素日与之交情不错,忍不住也跪下来:"主子饶恕他吧,都是属下的错……"
  陈大夫见他如此,额上的汗珠都快要出来。这个小祖宗哎,看不出他们主子在发火么,偏偏自己跑出来做什么?
  杨轩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笑意,"哦?你做错了什么?"
  "属下……属下……"朱夏咬牙,"属下先前被夏将军派去增援,却没有及时赶到,是属下办事不力的……失职!"
  杨轩放下茶盏,摇头笑道:"你忠心耿耿,何错之有。再说,你不也正好接应了么?如果不是你带着黑骑卫恰好赶到玉盏楼门前,那个时侯在法术失效的情况下,必定无法全身而退。"
  "不如说,你是立下了大功呢。"
  朱夏一怔,没有料到主子竟然非但不责骂,反而对他大为嘉奖。察言观色,王爷确实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那情真意切的赞赏,令朱夏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的惶恐,低头道:"……这是属下应作的,当不起主子的夸。"
  "嗯。"杨轩望眼桌上的菜色,指着其中几个碗盘,对着朱夏道:"这几道,拿到天字七号房去吧。"
  朱夏尽管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此时此刻却也不敢违抗,连忙磕头谢恩之后,轻手轻脚拿起旁边备下的一个大托盘,将那几样菜肴放了上去,却不禁又是一愣,银耳莲子羹、杏仁百花甜豆腐、鱼肝烹鲜汤、乳鸽蛋花粥,还有碟新鲜的梅子,当然在王府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在这个桌子上,也算得上是最为营养合口的菜色之一。
  杨轩却忽然问道:"陈大夫,年看,这些可以么?"
  跪在地上满头冷汗的子连忙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公子吃些是最好的,没有问题。"
  公子?……是玉冥?
  朱夏还在发愣,却听陈大夫咳嗽一声,他才醒觉,端起托盘,不安地瞥了陈大夫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众人还在沉默,个稚嫩的声音打破静寂:"白姨,嫣儿也想吃梅子和甜豆腐。"
  侍女白玲面色有些尴尬,"嫣儿小姐……"
  "没有了么?"高慧琴将身子稍稍靠近些杨轩,低声问道:"相……相公,嫣儿也想吃……"
  "启禀慧琴夫人,属下问过。"朱寒恭敬道:"现在这个时节,新鲜梅子都是从南方快马疾驰运送过来,算是有价无市。家店只余下这些了,再无其他。嫣儿小姐若是想吃甜豆腐,属下就去让他们再做一份。"
  嫣儿扁扁一嘴,扭着小身子,高慧琴将搂在怀中哄劝阵,低声问道:"那……朱寒,能不能问问……问问玉公子……"
  陈大夫连忙将头再度磕在地面,叠声道:"属下该死,朱夏也是一片拳拳之心,担忧马车疾驰会令慧琴夫人和嫣儿小姐不适,因而放慢车速,令主子和玉公子久等,玉公子体质虚弱却是属下考虑不周,求主子饶恕属下一时疏忽!"
  高慧琴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这一路上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席间的特殊安排,特别允许那个叫做玉冥的少年在房间用餐,都是在惩罚自己一行人让他久等,在疼惜他的身体?
  委屈夹杂着股热浪涌入了眼眶,沉默。
  女儿似乎也察觉气氛不对,小小的身体安静了下来,缩在的怀中揪着的衣襟,小声道:"娘,我饿了……"
  杨轩却端坐座上,一言不发,只望着门口,朱夏带着托盘返回,恭敬地半跪下来:"主子。"
  "他怎么样了?"杨轩问道。
  "绯秋伺候着,玉公子现在开始用膳。"朱夏低头答道。
  杨轩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才颔首:"都起来吧。"
  朱夏察觉到身边陈大夫有些踉跄,不着痕迹扶了他一把。
  杨轩拿起碗筷,环顾四周,微微笑起来:"怎么了,都不饿?"
  众人哪里是不饿,见他这么一说,慌忙谢过主子恩典,其实都是饿死鬼一般,却不得不克制着自己不要在主子面前过于放肆,文静地吃喝起来。
  高慧琴哪里觉察不出,若果不是陈大夫挺身而出又是磕头又是赔罪,那人的怒火不定怎么发泄出来。他向来还算疼爱嫣儿,却为了那个少年,宁可让女儿饿着肚子。
  她的手腕有些微微地颤抖,夹起筷子放进嘴里,却食不知味。
  明明确实肚子饿……
  注意到她表情有些不对,陈大夫暗自叹了一气。
  王爷主子对那个少年确实有些过头了,好歹慧琴夫人是王府内唯个有所出的侧室,嫣儿小姐也是聪慧讨喜,向来母子二人地位很高。但是只为那少年的身体不适,恰好他们来得慢些,便将这些不管不顾地算到他们头上,似乎着实有不那么寻常。
  这分明是迁怒啊。
  而迁怒的王爷,是因为捧在手心里的少年被他们以若有若无的态度蔑视,所以才生气的。
  若不是那个玉公子可以进食,不准他们要在这里,陪着饿多久肚子。
  同样的恍然大悟,此刻也搅得朱夏有些心神不宁。
  只是不像他人对于玉冥受宠原因的懵懂,他似乎更为接近事情的真相。
  那个叫做玉冥的小子,他先前在玉盏楼的时候,分明听见王爷喊他"师父"。
  而那场李代桃僵的精彩术法,他赶到的时候有幸目睹后续。
  这个玉冥,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光是他从那些人手里救王爷主子命,便算是十分了不得的大功
  不……绝对不是普通的娈宠。
  ……

  众人各怀心事,杨轩恍如不知,泰然自若姿态优雅,还有心思谈笑,嫣儿虎着的小脸,不一会儿便被逗得格格笑了起来。


第三章 离开(下)

  陈大夫将手指从细瘦的手腕上移开,沉吟片刻。
  杨轩问道:"如何?"
  "嗯……回禀主子,玉公子如今已有了三个月身孕,"他小心地斟词酌句,"不宜受惊劳累,不宜颠簸劳顿,要小心将养,饮食方面也要注意些。不要饿着,也不能过量。"

  他自然记得约莫两个月前位公子爷跟他讨了一包什么药。现在看情形,估计王爷也是知道,估摸着情势,那应该是主子的种。只不过,一般人家可以顺理成章开开心心的喜事,在这个邹王爷面前,并不能等闲看待。
  如果他没有记错,之前,任何有身孕的姬妾,都只有落得被迫将胎儿打掉的下场,要不然,就是将小孩大人一并处理掉,主子在方面出乎意料地冷血无情,子嗣对于他来,似乎是多余的累赘。
  唯一能够顺利产下孩子的,似乎到现在为止,只有慧琴夫人人而已,因而地位也十分非同小可。
  还在小心窥伺主子脸色的当儿,床上那位小主子,却拈颗梅子放入嘴里,意态看起来十分悠闲自在。
  酸酸甜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中,舌尖一下子满足地卷曲起来。徐道子眯起眼睛,他最近开始嗜酸,也真亏五郎知道他的口味,就送来那么一碟子好东西,吃得他十分高兴。
  耳朵听见位陈大夫小心翼翼的一番话,徐道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从半靠着的床头坐起来,问道:"陈大夫,年知道狐族族人是如何,嗯,将胎儿弄走的么?"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杨轩也沉默下来,黑沉沉的目光望着陈大夫,他心里咯噔一跳,情不自禁擦擦汗,看也不敢看主子,只讷讷道:"这个……"
  想了想,硬着头皮猜测主子应该是允许个孩子存在的。大胆地揣摩了番上意,陈大夫轻声道:"毕竟……已经是三个月的胎儿,开始稳定成型。啊,属下是以凡人的角度,这个,来考虑。这时候若是以强硬手段将胎儿流掉,对母体也是有风险的……"
  "如果、药物没有作用的话,那个,属下实在是……"
  "既然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也不清楚,没事的话,就下去吧。"杨轩悠悠开口,听得陈大夫额头上冷汗开始滚落。
  他如蒙大赦地施礼,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脚后退,轻手轻脚掩上门,心里险些叫娘。

  这么险恶的气氛……这两人,到底……
  门是关上,气氛却丝毫没有好转。
  徐道子拈起最后粒梅子正要送入口中,想想,问道:"五郎,你要么?"

  杨轩抬起眼睛,盯着那纤白指尖上颜色鲜艳的梅子,新鲜欲滴,红色的汁液从雪白的指头将落未落的样子。
  "不要么?"徐道子毫不在意他的视线,嘟囔一句"最后一个哟",很干脆地送入口中。
  杨轩忽地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徐道子的面孔,走近了一步。
  "诶?"徐道子眼望的对方高大身躯投射下来的阴影将坐在床上的自己完全遮蔽,将本来有些瘫软下来的身体再度坐直,饱足的肚子里,同样饱足的小家伙兴奋地踢动了一下,他一怔,低头将手覆了上去。
  杨轩望着他,"你——"
  徐道子才抬头看他,语气似乎很轻快:"嗯?"
  静默。
  徐道子望着渐渐靠近的年轻男子俊美无俦的面容,迷惑地侧头。
  杨轩低声道:"我……"
  似乎单调的字眼,以震动着心弦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的时候,夹暧昧莫名的诡秘氛围,仿佛要将徐道子包裹起来。他像是感应到什么,身体微微往后面缩缩。
  就在这时候。
  "公子,追加的莲子羹送来了哟。"带着轻快的口吻,手里端着个汤盅的侍绯秋推门进来,一下子将房间内奇异的氛围破坏无余。
  杨轩将到半截的话咽下去,站直了身体。
  似乎在看清情势之后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无意间做不得的事,绯秋吓得脸色都有发白,手里的汤盅都发出格格的碰撞声,呆愣片刻,一下子跪下来:"奴婢该死!见过王……见过主子!"
    杨轩看也不看,站了一会儿,便回首瞥了一眼徐道子。
  徐道子却对着绯秋皱眉道:"你做了什么?好好的跪什么?起来。"
  虽然现在小公子才是顶头上司,但是真正的主子依旧是眼前个深沉晦涩的俊美王爷,绯秋一言不发,只能咬着下唇哀求地望着玉公子,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杨轩走出房间,在经过绯秋的时候,留下一句"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便将房门关上了。
  绯秋自然没有傻到以为那是对自己的话,只能傻乎乎望着自家个小公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人都走了,还跪?"徐道子将双腿交叠起来,毫不在乎地道:"把莲子羹拿过来。"
呆子也看出来刚才王爷心情十分恶劣,绯秋之前也伺候过些自认为得宠的主子,但是,即使是在王府内院呼风唤雨的厉害人物,只要王爷稍有些外露的负面情绪,不管是多么恃宠而骄,不管是如何美貌高才,都忙着讨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像这个玉公子这样,非但没有贴过去对王爷使尽温柔手段,反而还不理不睬?
  这样子,立场不就相反了么?
  该不会自己这次,跟了一个不妙的主子了吧……
  心里虽然有些惴惴,但是来自玉冥的吩咐,她还是不敢违抗的。连忙站起身来,将莲子羹端到他的眼前。
  徐道子拿着新鲜出炉的甜品,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家清风客栈的招牌便是碗鲜香清甜的莲子羹,每每供不应求。他手上那份,也是绯秋他们好不容易在厨房内插队拿到手的吧
  抿着嘴唇,莲子微微的苦涩和家店特有的香料融合成股十分奇特的味道,断然不是一般的做法。
  徐道子咽下口中甜羹,不禁摇头笑起来,这个香料的做法,没有想到,隔了那么许久,还流传下来呢……
  当年他还那么小,也是第一次吃到么好吃的莲子羹,险些要将舌头都吞下肚子。只不过带着他的那人银两少的可怜,七拼八凑,也就刚好能买一小盅。那人将大半部分都分到他的碗里,自己留下了那么一点,却也吃得眉开眼笑,活像那是什么珍馐佳肴一样……。
  后来,他带着当时还只有三岁的五郎来这里,也一碗莲子羹,师徒二人一人一点,吃得异常开心。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五郎孩子虽不嗜甜,却十分喜欢这个莲子羹的味道。甜而不腻,香而不浓,他最后将自己的全部给五郎,那小子还一直嚷嚷着,"师父,好少,还要一碗,再来一碗"。
  他囊中羞涩,却也不愿运用神通赚取不义之财。他已经是化外之人,没有银两傍身其实并不打紧。但是他却忘,五郎还在稚龄,是万万不能挨饿受冻,万万不能缺衣少食的。
  ……
  徐道子忽然从床上起身,回头望着绯秋:"厨房还能再做一碗么?"
  绯秋一怔,才明白他指的是碗莲子羹,连忙躬身道:"这是今天最后一份了……公子若还想吃,明奴婢早早过去厨房,给公子多带几份?"
  徐道子摇头,弯下身子穿鞋,绯秋连忙过去接手:"公子,奴婢服侍您。
  "小事,我又不是废人。"徐道子轻轻拂开的手,绯秋有些惊愕,抬头看过去,却望见双清澈犹如黑曜石般的眸子,荡漾着浅浅的笑意注视着自己。
  "谢谢你了,绯秋。"
  悦耳的少年嗓音像春风拂过耳侧,第一次,感觉到来自主子……不,玉公子不同于那些人……来自玉公子的……善意,谢意。
  的确,为了小小一碗东西,在厨房饿着肚子站很久,王爷行人又隐瞒身份,任何特权也用不了。只能按照一般人的做法,在厨房外面干等着,明明已经饿得都有些发晕,却也只能闻着香味吞着口水等待着。
  本来觉得是奴婢应该做的份内事,被那么……
  什么话是真诚,什么话是虚伪,她当然分得出来。
  面孔禁不住有些发热,绯秋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头上一沉,一只手在上面拍拍,绯秋不禁羞恼道:"小公子!"
  徐道子哈哈笑起来,冲她眨眨眼,"别装老成,小小姑娘家,这个时辰,填饱了肚子就该去睡。"
  小女孩儿啊,呵呵。
  他手里捧着莲子羹,在走廊里穿行。
  虽然巫力所剩无几,但是些许感应能力还是有的。他直接走到扇房门前,也不敲门,便伸手一推。
  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徐道子直接走了进去。
  第眼便望见扇屏风,其上绘有寒梅傲雪,那嫣红和大片刺目的白色,下子便望见后面晃动的人影。
  徐道子丝毫不避讳,直接绕过屏风。
  慢条斯理地拉上衣襟,杨轩回头看去,少年眨巴着双大眼睛,盯着他的身体,从上面开始扫视到脚尖。
  杨轩风月场上多么浑厚修为,自然不会在意,索性还将领口轻轻拉开,问道:"男要接着看么?"
  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徐道子将莲子羹放在桌上,走上前来伸手把住他的脸,正色道:"五郎!谁告诉你可以这样乱七八糟的?"
  杨轩本来有些气恼又有些惊愕的情绪,一下子被这个举动将情绪搅得浑浊了起来,他好笑地伸手握住徐道子的手腕,对方却很干脆地松开他的脸,之后略显粗暴地将他的衣服扣紧。
  徐道子再自然不过地牵起杨轩的手,将他拉到窗前的桌子旁边坐下。
  杨轩不知为何心里动,便任由他,顺从地坐下来。
  徐道子神秘地笑起来,将桌子上的碗盖轻轻揭开:"五郎,你看。"
  杨轩望去,琥珀色的半透明甜羹,散发着清甜的莲子香气,烛火下,和那人微笑的面庞交相辉映,隐隐约约将他带入另一个属于记忆中的怀念场景。
  "你记得吗?"徐道子笑问。
  "呵呵,莲子羹。"杨轩也情不自禁笑起来,"师父,真是一如既往地小气,看看,就这么一碗,就不舍得让人多拿一份?"
  "没了,时辰已到,人家不干。"徐道子摊手,"一碗就不错,现在还有些热气,年吃不吃?"
  杨轩拿起勺子,器皿边缘的地方,赫然是被挖了一勺子的缺口:"年偷吃?"   毫不客气地望着他,徐道子站起身来,"没吃完就不错。你到底吃不吃?"
  杨轩轻轻笑了几声,摇摇头,眼睛却穿过徐道子的身影,望向窗外暗色的虚空,轻轻道:"不……我不爱吃甜的。莲子羹……也不爱吃。"
  那一瞬间掠过他面颊的阴霾,徐道子看在眼中,不禁走近他身边,"五郎,……"
  "你爱吃的话,拿回去吃吧。"杨轩将盖子盖上,"晚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无疑是无言的逐客令,可惜徐道子从来不吃这一套,他将杨轩拉住,"五郎,你真的不吃?"
  "不吃。"杨轩拍拍他的肩膀,"回去睡吧。"
  徐道子定定看着他,漆黑明亮的眸子,烛火在其中闪动,须臾的静寂,几乎杨轩就要以为他就这么转身离开的时候,徐道子却轻声问道:"五郎……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希望我回来?"
  杨轩静默片刻,笑:"为什么这么问?"
  "原来不是这样的。"徐道子探究的眼神注视着他,将他的手握在手心,却挫败地发觉,那修长温热的手指甚至也不是他那双小巧的手掌能够包容的。
  疏离的姿态,似是而非的容颜。还是那个心意跟在他身后,稚嫩的童音不停呼唤着"师父、师父"的孩子么?
  "师父。"
  已经是成熟子的嗓音低沉而又稳重,徐道子开始有些恍惚。
  杨轩任他握着,却轻笑起来,似乎觉得他的问题新鲜而又有趣,"你知道过了多少年?"
  徐道子讷讷道:"15年……"
  "你还记得啊——。"对方口气很意外。
  "不过……修真无日月。"杨轩很是解地笑起来,"15年其实不算什么。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世俗凡人,——特别是一个孩子来,15年,可以改变的事情有多少?"

  "——"
  "回去睡吧。"杨轩将那碗莲子羹端起来,放到他的手里,将他带到门口,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明天还要赶路。你的身体还是多多休息的好,这么大人,也不希望我老是重复这些吧?"
  徐道子瞬间面颊发热起来:"我……"
  就在这时,门扉响了两声,之后,略微有些含羞带怯的声音响起:"相公……是妾身。"
  杨轩打开门扉,亭亭玉立的子端着汤盅站在门外,就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面容宛如发光般,绽开喜悦的笑容。
  徐道子再傻,也知道他实在不该再待下去。
  朝着望见他之后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的高慧琴轻轻颔首,他手里捧着莲子羹,走了出去。
  房门阖上的那刻,徐道子回头,但是,五郎再也没有往他边看过一眼。

  "啪"的一声,徐道子还是不轻不重地唬了一跳。
  他的胆子似乎变小了?
  徐道子暗自嘀咕起来。
  否则,只是关门的声音,不至于让他这么害怕,就好像是失去什么从前直没有意识到的重要东西一样……。

第四章 钟州(上)
  颠簸足足有十来日,从元洛都城的地界离开之后路北上,尽管在元洛边,天气恰好入秋,但是越往北走,气温便降得越低。
  北地钟州,距离都城元洛大约有数百里地,但是其间地形复杂,需要穿山越岭,还得渡过两条江河,因此尽管邹王府行算是轻车简便,驾轻就熟,还是耗费些许时间。
  从秉阳出发,其间过几个小城,之后便直走山路。
  和最后一行人汇合之后,整体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似乎根本不担心有追兵尾随其后,杨轩不愠不火,整个队伍自然也是不愠不火。
  此刻在蜿蜒的山路上,约莫有百来人的骑兵队伍中,护送着三辆马车向前行进。
  第一辆马车最为庞大,是上等雷铁木制造的车厢,等闲兵器都难以突破,上面坐着的是众首领人物,杨轩自然也在上面。其余的,便是最后过来汇合的夏长野,王府总管厉照,有幸沾光起坐的,还有相貌猥琐丑怪的陈大夫,以及与夏长野同行而来的身份莫测的青衫人。
  最后一辆马车是照顾身体远远没有男人们壮实的女眷们,车子不大,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能防震效果还可以,就是这样,里面坐着的侍女们还是苦不堪言。
  中间的马车亦是雷铁木制的车厢,只是没有第一辆那么招眼,中等大小,可以坐个五六人。但里面的陈设却堪称是整个车队内最为舒适的,绵软的垫子和舒适的毯子铺一层又一层,香炉内淡淡的清甜味道是皇室独有的贺末族贡品,小巧的几子上,精致的小巧心可以随意取用。
  徐道子半躺在柔软有如云朵的毯子上,一边撩着帘子望着窗外的山景,一边拈着芝麻糯米糕送入口中。
  迥异于他的悠闲自在,车厢内的气氛其实有些沉冷。
  刚上车时精力十足要这要那的小姑娘,路颠簸下来已经累的筋疲力尽,终于在侍白玲的怀中呼呼大睡,看来雷打也醒不来。
  路上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也随着那唯能笑能闹的孩子的沉寂,再次降临这个车厢。徐道子定力高深,不自在的沉默正好给他暗自修习巫力心法的机会。
  十来日,徐道子惊讶地发觉,筋脉内由于上次巫力的透支,竟似乎产生和以前不一样的现象。在他的"前生",由于筋脉早已打通,修为也早就迈入先之境,因此早就遗忘凡人修炼的步骤和苦恼。而在成为"玉冥"之后,他才吃足了先天不足的苦头。
  且不说是九阴真元传承者,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因此从小筋脉细小身体残弱。后来又被不知名的人强行扭曲筋脉,导致这个身体有早夭的趋势,尽管被玉冬和落霞从小小心翼翼照顾得不错,但是那仅有的底子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
  而他在两个月辛辛苦苦攒起来的成果,也在那场借命术中去了十之八九。更不用说,利用张远之满月时分就难以遏制欲望的弱点,投其所好地以身伺虎,却被对方将九阴真元内的真元之力一下子激发了起来,吸走现有的大部分。
  修道者,修的是地正气,修的是人体内部奥妙难测的小宇宙。而练巫者,则走的是另一个进度更快的捷径,因此也凶险了许多。
  就他所知的那些练巫的心法,都是通过萃取他人的生命元气,或是其余些五花八门的手段,强行掠夺他人的修为占为己有。也就是为什么在片大陆之上,练巫者十分神秘莫测的缘故。他们一旦暴露真身,总逃不来自那些修真者的追杀,而且是以光明正大的正义的名头。
  而妖族向来行踪飘忽,在各国更是人数稀少,属于比较稀有罕见的物种。他们般手段歹毒阴险,为正道所不齿,更重要的是,妖族几乎都是练巫者,因此般出身正派的那些修真,都是一旦发现妖族就是杀无赦的劲头。像顾十九那样非但不痛下杀手反而尽心维护的可谓是少见至极。
  仅仅是由于落霞的缘故么……?

  ——撇开这个不说,顾十九和夏长野到底是怎么逃离太师府的?而顾十九,当初到底为什么,故意和他并被抓进去的呢?按理来说应该和他在一起的阿筑,又去了什么地方?
  ……
  徐道子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膝盖上趴伏着的只看似小猫咪的动物,今天阳光还是不错的,那只毛皮金黄的小东西眯起双眼睛懒洋洋地在他身上打盹,看起来十分惬意。
  ……而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在潜移默化中,出了什么诡异的问题?
  徐道子慢吞吞地咀嚼着糖糕,咕嘟一声咽下去,又拿起茶水喝了好几口。
  从同车的几个女子怪异的眼神中,可以知道徐道子惊人的食量吓到了不少人。
  矛盾地盯着只余下一块糕的盘子,徐道子悄悄伸手抚了片刻肚子,里面的小东西似乎很是满意他暴饮暴食的行径,满足地轻轻动弹了一下,徐道子几乎可以想象到吃饱喝足之后,这个小东西幸福地伸着懒腰,准备甜甜睡去的样子。
  他的心似乎有些柔软了下来,但是身体却并不因为心情的放松而给他幸福的饱足感。
  ……还是好饿……
  徐道子又咽了一口茶,微微叹气。
  越是修习巫术心法,就越是饥饿。出了太师府之后,这个现象猝然鲜明了起来。
  他修习的心法,来源于从前在碧云山上处洞福地里偶然获得的典籍,并没有什么名字,但是里面叙述的内容,和徐道子修习的仙云门的心法却有相辅相成的作用。徐道子那时已经是元婴后期,却总有一面望不见的障壁和瓶颈,阻止他迈入下一个阶段。
  那本册子枯槁泛黄,封面早已被人撕去,里面的内容也残缺不全。只是光是仅仅余下的那内容,也看得他茅塞顿开,心动不已。
  练巫一直以来,是正道中人所极度不耻的,称为歪门邪道、邪门外道,但是在徐道子看来,之所以正道对于巫术如此仇视,不外乎有三个原因,第一,进境极其迅速,道心非常不稳定,越是强悍的功力,走火入魔的风险就越高。第二,巫术几乎是为妖族的体质量身定做,按照那些正道的法,非族类,其心必异。因此为修真界所不容。第三,也就是正道最为不耻的,便是练巫往往要通过攫取他人的修为作为自己的战利品,来提升自己的功力。这,不啻于冒下之大不韪,也是正道们高举正义的旗子要斩妖除魔的重要凭据。
  徐道子自然没有丧心病狂到为功力的进境而牺牲他人的地步。但是那个册子上记载的练巫心法,却为他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让他明白,原来还有这样种练巫的心法,不用去掠夺他人的成果,而是像修真一样,只要懂得另一个汲取地元气的方法,那么,就可以得到像是练巫一样势如破竹的进度。
  对于他来说,并不在乎什么门第之见。他心意修道,只要对他有所裨益,又不会祸及他人,那么,多练些东西,和自己所固有的心法相辅相成,又有何不可?
  只是他们仙云门是修真中的正道,修的是人合的大神通。那代代流传下来的仙云门的心法都是口耳相传,轻易不会对外泄露只言片语。徐道子身在其中,自然明白那个心法对于修习道法有多么巨大的好处,纵观迦炎洲整个修真界,仙云门人数最为稀少,门徒最为神秘,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仙云门前十代弟子,几乎都证得大道,成仙去了。
  而遗留在人间的,若果不是对尘世有所挂念,便是修为还不够到家的后面的新弟子。
  这是多么惊人的数目和实力,如果不是仙云门奉行讳莫如深的门规,如果不是每代弟子都专心致志修习道法,那么,要取得迦炎洲修真界的头号交椅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恨就恨,他们仙云门那群老道,一个个都修真修成脑袋打结的老白痴,空有绝世的功力,却由于人数过于稀少,防范过于疏松,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那劫!
  徐道子想到这里,手里的茶盏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想起来了,就在他40岁那年,在仙云门十代以后的弟子切磋大会上,就为他使用练巫者的手段被人发现,那个狠心白痴的老头子,就么不管不顾27年的师徒情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毅然决然逐出了仙云门。
  也就在那个时侯,他彻底抛弃了那个名字,彻底将老头子赋予的那个叫做"凌云子"的道号埋葬起来。但是,他也不再是俗世中人,没有办法再用那个俗家名字"徐衍",便为自己另外随便起了一个别称,那就是"徐道子"。
  孤身一人飘零来去的徐道子,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存活的徐道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有另外一个称号——
  狂道人。
  这个称号,不是他行事作风乖张,亦正亦邪,而是他迥异于般正派修真,将斩妖除魔当做己任;也不像是一般名门弟子,对于练巫者,不管是妖族也好,或者是邪派修真的人类也好,都不轻易痛下杀手,不如,是将他们与一般人视同仁。
  这样率性的作风,自然引来很多人的不满。狂道人,听起来还挺威风,事实上,在以讹传讹之下,那已经是和邪魔外道没有两样的代名词。
  ——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自作聪明地以为,再也没有回去见那些迂腐透顶老头子的必要。也觉得,仙云门和自己再无瓜葛。
  也正因为这样,他错失保护那个地方的时机,一念之间,留下的是永世难忘的血淋淋的悔恨!
  似乎感觉到他个"母亲"的不安和怨悔,腹中小儿又轻轻动了动。
  ……只是三个月的孩子,他还那么孱弱,那么幼小,还只是刚刚成型而已。却时常让徐道子觉得,这个孩子与他心灵相通,知道他的喜怒哀乐。
  是不是狐族胎儿的异能?徐道子有时候不禁这么猜测。
  膝盖上的小猫翻转身体,似乎有所察觉,嘴里还"喵呜~"地叫了弱弱的一声。
  徐道子望着这个小动物,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
  他不期然想起,那个3岁的稚龄小儿,坐在自己膝盖上懒洋洋地打盹的乖巧模样,是那么可爱,那么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将他干涸将近八十年的心田,一下子注入股暖流,就像是和熙的春风,一下子在那荒凉的原野上,催生出名为"温柔"的花朵……
  他望着窗外,也许是马车里坐的憋闷,那个年轻高大的身影此刻稳稳地端坐马鞍之上,英姿勃发的姿态,宽肩阔背,就像是座沉稳的山,拥有着静穆威严的气息。
  他是那么出色,在那些面色沉冷的精锐骑兵内,也能够一眼就看见他。
  这是他曾经"抛弃"过的孩子啊。
  徐道子手掌覆在小腹处,心里有些不确定。
  万一,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他能够像先前做的那么决绝的决定一样,将这个还未出世的、五郎的孩子痛快舍弃么?
  他真的,能够对五郎的孩子……再次犯下同样的罪行?
  徐道子出神样望着杨轩的背影,就连那渐渐蚀骨噬心的饥饿感,也忘到脑后。     因此,也并未听清面前端坐着的那名清丽女子,好不容易才说出的轻柔话语。

第五章 钟州(中)

  "……说你呢?"
  徐道子眼睛盯着杨轩,耳朵里传来的轻柔声音好比清风过耳,他只听到一个话尾。
  不认为说话的对象和自己有关,徐道子接着发呆,于是沉默又持续了一阵子。
  "……喂。"
  有人忍不住……
  "……喂,!"年轻女子蕴含着怒意的声音忽然变得近在咫尺,徐道子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愕然回过头去。
  一张带着笑意的娇俏面孔正正对着他,只是那双明眸内似乎燃烧着性质不明的熊熊火苗。
  徐道子"呃"了一声,禁不住有些往后缩去。
  这个女子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却罕见地没有梳起高髻,显见是未嫁之身。一张面孔倒是生的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妩媚气韵,五官倒也寻常,只是嘴唇形状微微噘起的样子,就像是要诱惑着人往上面动念头一般。
  正是高慧琴随身带着的贴身侍白玲。
  徐道子还没有进入状况,便见回过头去对着自家小姐抱怨道:"这家伙明明是个白痴,真不知道主子看中他哪。王府里随便找一个,长得不比他顺眼的多?"
  高慧琴用手帕掩着嘴唇,轻轻咳两声:"玲儿,不要胡说。"
  高慧琴表情如既往地温柔似水,那清秀得好比汪静谭的面容还是那样带着令人怜惜的气色,并不特别美丽,但是却自有一种能够激发男子生雄性本能护花情结的清灵温软,相信会忍心叫她伤心落泪的男人并不多。
  徐道子愣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居然带着些微的不愉快,在审视着眼前五郎的大媳妇儿。
  也或许这个现象其实早就出现了,只是他一直若有意似无意地忽略掉,打从这趟旅程开始……一直到现在,带着隐约的恶意,这个女子的侍开始对他进行试探。
  他不傻,这样的敌意,不会体会不出来。只是多么可惜,那样如水般柔和静谧的子,却被他和五郎联手逼得露出那么不美好的一面。
  ……即使是纵容侍女小小的谩骂,也能令开心到这个地步么……?
  徐道子觉察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快意,不禁暗暗叹气。
  手里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小肥猫金黄色得像是匹上好绸缎的皮毛,徐道子只觉得那锥心刺骨的饥饿感像是燎原大火,在喉间静静燃烧起来,他苦笑一声,连忙将自己注意力从身体移开,轻声问:"唔……我刚才没听清楚。实在对不住,你再说一遍好么?"
  高慧琴抬起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他,还没说话,早已将嫣儿安顿好的白玲便表情不善地低声道:"你不知道尊卑长幼的么?"
  被这样的小姑娘教训,徐道子还是开辟地头一遭:"啊?"
  小小少年骨架纤细,青涩的清秀面孔都像是没有长开一样,只有一双大得有些妖异的眼睛像是一块美丽的黑曜石,纯良地望着自己。映在上面的自己的影子,带着凶恶的模样,白玲的心情也没有因为自己气势占上风而感到得意。
  这个样子,倒是自己成恶婆婆一般嘛!
  咬着下唇,路上的委屈爆发了出来:"小姐,不要么不把他当回事。路上,咱们为小子受的还不够多?"
  高慧琴皱着眉毛,显然不爱听这个:"玲儿……"
  "且不说主子为他,冒着天大的危险和太师府那些人周旋,咱们也不至于走得这么仓促辛苦,小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些天下来,受的罪还少么?"白玲忿忿道,"不过是只狐狸精!干巴巴的病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有什么手段,迷得主子还就非带着他不可!这辆马车,他也有资格坐?"
  高慧琴显然生气了:"玲儿,我刚才不过是想问问玉公子一些问题,年扯这么远做什么?"
  "小姐你可是给王爷主子生了个小郡主!"白玲恨恨道,"整个邹王府,哪个内院的,不管有多得宠,见小姐不是平地矮三分!他可倒好,还没进门呢,就好大的威风,迷得主子连小郡主都不顾了,他没吃上,咱们就得都陪着他饿着!我倒要问一问位玉公子,知不知道尊卑长幼,懂不懂得王府规矩,怎么和小姐说话的,一张嘴就是'你'啊'我',一句'夫人'都没叫出口!"
  开……开眼界。
  噼里啪啦顿爆豆子一般的训斥,徐道子听得当场傻眼了,都愣住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怎么风里来雨里去,徐道子多少惊险没有见过?倒是这样女人之间为男人而衍生的战争,是他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话里夹枪带棒绵里藏针也好,示威恐吓没有理先占三分情也好,女人的心机,他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这么直接地领略到其中的威力。
  "啪!"
  一声脆响。
  白玲捂着通红的面颊,一言不发,愣愣地望着家小姐,眼睛里开始转动着泪花。
  "真的很抱歉。"高慧琴收回手,弯下身子伏在车厢内没有铺陈垫子的地面上给徐道子行了一个大礼。"玉公子请勿见怪,玲儿心直口快,慧琴以后会好好叮嘱管教她。"
  "前生"给他这么跪过的人不知凡几,因此徐道子并没有普通人或是惊慌失措,或是惶恐不安的反应,只是拿起茶又喝了几口,微微蹙着眉毛望着她,有些意外。
  "请玉公子见谅。"
  高慧琴额头隔着柔滑的布料感觉得到木质的冰冷。不像白玲那样,有什么说什么固然很舒畅,但是她仅仅只知道一只鳞一片爪的白玲并不明白其中的机关。
  表面上,一般的妖族确实地位卑下,身份难堪,在迦炎洲算是见不得光的一类。但是妖族虽然恶名昭彰,擅于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妖族内的狐族中,却有那么一脉,并不是寻常人可以开罪得起。
  那就是那个人尽皆知的预言中,与迦炎洲的形势和离国的国运休戚相关的狐脉。
  无意间得知这个名叫玉冥的平凡少年,居然是可以左右天下局势的狐族中人。
  开始她只是怀疑而已。但是王爷不顾身家性命,也要冒着极大的危险进入太师府救人,再加上另外一只藏匿在另一辆马车上的白色大狐,以及这些若有若无的奇怪现象,便隐隐约约将事实的真相指向一个地方。
  如果那只狐狸就是那个曾经颠倒众生的玉冬的话,那么眼前这个流着玉冬血液的少年,毫无疑问,便是天狐的后裔。
  那么,不管预言所指的是哪只狐也好……恐怕,和这对母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而以王爷着紧的程度来看,只怕那只可以左右天下局势的传中的狐,此刻就近在眼前。
  ……真不甘心。
  真不甘心啊。
  将身体伏得更低,将姿态放的更加卑下些。
  高慧琴辈子曾经这么跪过的,除帝后和自己的丈夫,便再无他人。养在深宫的时候,十分讨离殇帝和欧阳皇后的欢心。如果不是后来登基的杨栩,执意迎娶那时的离国第一美人作为皇后的话,今天,她可能就是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她并不后悔。
  打从这个犹如金童临凡般的少年展开双臂挡在眼前开始,她的心,就像是中了什么古老邪恶的咒法,牢牢地系在他的身上,再也没有办法逃脱。
  ——即使是,屈就于个侧妃的位置也好。
  就算他从来没有将目光真正放到自己身上,但是,始终相信,为那个人而悬空的正妃之位,总有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因为,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而眼前的少年,仅仅凭借着那个子虚乌有的预言,就下子将王爷的心思从那人那里拉大半部分回来。
  那苦苦忍耐着的切,苦苦付出的切,又是为什么?
  挫败痛苦的苦恼,酸涩难言的嫉妒,高慧琴不想看见样的自己。
  可是,抬起头来,却在少年那双清澈得好比雪域冰泉样的眸子中,望见那样难堪的自己。
  于是将头埋得更深。
  委屈算什么?其实开始,也只是想问问少年以后的打算而已。若是被玲儿不管不顾的搅局,闹得关键的狐愤而离去,那王爷该情何所堪?
  不能——不能,让己方的任性,带给他难堪的困扰。
  苦苦地忍耐着,苦苦地沉默着。
  直到将自己的心,寸寸画的纵横交错,再也没有痛感。
  那柔和的声音,夹杂着少年清亮的音色和些微子特有的低沉,骤然在耳畔响起来。
  "真的很对不起。"
  高慧琴愕然抬头。
  膝盖上坐着猫咪的少年,在日光的照耀下,有些苦恼地对着微笑起来。
  似乎在思考着如何措辞,少年沉默片刻,才道:"很多地方……都对不起。不太会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勾着嘴角,"起来吧,上面还是有凉,不起来,也只能跟着坐下去啦。"
  高慧琴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少年忽然慎重地将猫放了下来,不顾那只小东西发出不满的声音,给她长长地做了个揖。
  "我倒还要谢谢你。"少年的声音异常诚恳,"愿意守在五郎身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愿意照顾他别扭的性子。"
  高慧琴一时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也因此,漏听了"五郎"两字。
  ……这个少年,这些话的立场从何而来?
  但是那诚挚的语气,清澈得似乎可以映射出人心黑暗面的眸子,却又让人不禁觉得,要是连这样的少年也有那样的虚伪,世上就再也没有可信的东西。
  约莫是觉得他形容那个神般的邹王爷是"别扭",旁边的侍女白玲,一下子忘先前的怒气和委屈,表情上就忍不住又是惊奇,又是有些想笑。
  但是直直和他目光相对的高慧琴,却毫无缘由地忽然觉得,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面前,屈身而跪的自己,……似乎反而失去了立场。
  就连自己,也是后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坐了起来。
  "这才对。"少年似乎对着自己笑得很是温柔,只是他须臾垂下的眸子,那和熙的目光却投向重新蹭向自己脚边的缠人小猫。
  将小猫再度抱起来的少年,将同样的视线,转向窗外那个骑在马上的高大背影。
  高慧琴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在那宽肩阔背的身影上留恋了一会儿,又探究地望向表情一直很平和的少年。
  是波澜不惊,又分明是春风拂面样的笑意在那双眸子里绽放,隐秘的温柔,却又澄澈美丽得像是夏日摇曳在凉风中的白色睡莲。
  就在一瞬间,她的心咯噔下,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王爷心心念念的女子。
  ……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发现?
  不管是那清净柔和的气韵也好,那隐隐约约甚至带着佛性的温和也好,那漂亮得纯净得叫人难以直视的眼睛也好……
  ——像极!了
  明明是那么平庸的少年,却和"她"如此相似!
  撇除"她"美丽得令人侧目的外貌和他平淡得只能算得上是清秀的外表上的差异不谈,他们都有一种堪称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可以称之为"慈悲"的东西。
  那种无欲无求,清澈见底,却是绝望地追寻而求不得的东西……
  感觉到的不对劲,白玲也顾不得生气,小声道:"小姐?——啊,你的手好凉!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勉强笑笑,"没什么……"
  颠簸的马车,也就在此刻,终于来到山路的拐角。
  而骑在匹神骏异常的黑色马匹上的杨轩,也来到第二辆马车旁,他那深沉难测的暗沉目光,和望着外面的徐道子,正好对了个正着。
  徐道子没说什么,高慧琴却坐在一旁,紧张得浑身都有些出汗。
  杨轩静静地望着坐在车厢内和自己对视的少年,忽然轻轻叹息,伸出手。
  徐道子却笑了起来,将手放进他的掌心,杨轩微发力,另一只手将他从里面抱出来,和自己坐在同一匹马上。
  他放低声音,在少年玉雪粉嫩的耳垂边,略带着骄傲的语气,沉声道:"年要好好看清楚,师父。"
  "这里,便是钟州,我五年来一直为之努力的地方。"
  山的另一头,另一幅景象开始在眼前显现——是一片广阔的平原。
  徐道子抬起眼睛,顺着他的手指前伸的方向,望向日光普照的原野尽头。
  尽管隔着个巨大的平原,但是那日光下的雄伟城池,还是好比尊亘古的石像,就那么矗立在那里,慢慢地随着转弯的过程,映入眼帘。那巍峨的城墙,像是无言的坚实堡垒,竟给他一种错觉,那高耸的城墙,仿佛就要直上云端,一直延伸到无边无际的地方。


第六章 钟州(下)

  离国位于迦炎洲的南部,位置稍微偏向东方,因此气候条件算是迦炎洲四个大国内比较温暖的。但即便如此,广袤的国土上,也是有着形形色色的城市和村落,其间的差别也是大小不均。就好比位于离国北部的城市,不但冬较为寒冷,夏也是酷暑惊人,老实,不算是居家落户的好地方。
  至于钟州,位于离国的最北部,几乎到国境边缘,虽上面还有几个小城镇,但是起来,离国的北方部分边界,向来都是钟州的将士和百姓在肩负着戍守之力。
  再往北,就是终年冰雪不化的极峰——夙奉山。
  相传上古时期,神玄帝的女儿雪姬因好奇人间物事而降临凡尘,却因为怜悯在烈日灼烧下痛苦呻吟的人们,施法术将神器夙奉寒鼎放在座山的顶峰,因此,座并不特别高的山脉,从此便积满终年不化的冰雪,而座山也正因为如此,得名夙奉山。
  虽是上古的神话传,但是座夙奉山确实有它的神奇之处。不但整个山体都积满厚厚的冰雪,而且总是温度奇低。寻常人等,别上山,就是在炎炎夏日稍稍挨近座山的山脚,都会冻得直哆嗦,好像真的有什么神器镇守在上面起着作用一样。
  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草木开始萎缩枯黄,那片广阔的平原上,劲风吹,大片大片的芒草哗哗作响,萧瑟而又带着奇异的苍凉之美。
  已入了钟州地界,气候自然不比还在元洛时舒心自在,众人或坐在马车上,或骑着高头大马,沿着山路开始下山的时候,都禁不住身体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重回故乡的喜悦,还是因为骤降的温度。
  马车内条件很不错,不但厚被暖枕,而且车厢的材质本就是上佳的雷铁木,冬暖夏凉的隔离效果还是很好的。只可怜干骑在马上的小厮,他们既没有那些黑骑卫的精深功力可以抗拒寒气,也没有那些眷那么幸运可以躲在马车内。
  徐道子体质本就偏寒,冰凉的秋风拂过他身上,从马车内出来之后的快意下子被吹得有些冻结起来。
  虽看起来那座坚实壮观的灰褐色的城池近在眼前,但是由于他们还在下山的途中,接着还要穿越那片巨大的原野,因此委实还要走上很长段路。
  感觉到怀里纤细的少年躯体微微有些颤抖,杨轩才想到徐道子现在是什么情况,于是低头问道:"你要不要先回马车里?"
  "不。"徐道子果断道,"你要么和我一起过去,我要亲眼好好看看你所骄傲的地方,这使你有所成长的地方。"
  杨轩也不再劝,只驱马到第一辆马车旁边,伸手敲敲车窗,厉照掀起车帘,十分知情识趣地递出一件毛茸茸的东西,杨轩颔首接过,抖手展开,将其覆盖在徐道子身上。
  又接过厉照递出的顶垂着白纱的竹笠,轻轻戴到徐道子头上。徐道子不爽地吹拂下覆在眼前的障碍物,知道是和五郎待在外头的代价,便没有再什么。低头一看,洁白得丝杂色都没有的皮裘,触感十分柔滑温暖,几乎是披上身,就能感到身体立刻温暖起来。
  他惊讶道:"这是……"
  "放心,不是狐裘。"杨轩看来心情不错,还开始调侃了起来。
  "老道自然知道不是狐裘。"徐道子翻个白眼,"喂,你小子不要觉得现在是……"他嘴里嘀咕几声含糊带过那个词,"……就开我玩笑。"
  杨轩微微勾起嘴角,侧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是什么?狐狸精么?"
  徐道子不爽:"喂!五郎!"
  两人在队伍正前方窃窃私语,几乎算是挨在起的头,看起来亲密非常。厉照望一眼那个方向,轻轻摇摇头。
  "总管大人,"陈大夫也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共乘马的那两人,不禁压低声音:"您看,这位玉公子——"
  "静观其变吧。"厉照转过头来,儒雅清俊的面容平静无波,起来,他的情绪波动向来很少表现到面孔上。
  "陈大夫,看来,是知道什么内幕?"一旁的青衫人笑起来,头上戴着的宽大竹笠帽檐下,露出似笑非笑的嘴角。
  "哈哈。"陈大夫嘴上含含糊糊应付着,心里却在思考,主子到底要瞒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肚子大了,莫非真的要把人藏起来不成?那要是孩子出来,该给什么名分?如果是女孩儿还好,是男孩的话,便毫无疑问是王爷的长子,身份怎么办?直接奉为世子,会不会有人对孩子的身世有疑问?毕竟,母亲可不是什么寻常人等,那是狐族啊……
  他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眼角余光却发觉厉照若有所思的眼神从他面孔上划过,不禁有些战栗。
  这位王府大总管,是不是真的,对那个少年的事情无所知?
  胡思乱想之下,车队已经徐徐进入平原,正式来到钟州的外城地界。
  徐道子发觉这个身体的五感十分敏锐,尤其是他开始练巫之后,周围能够精确感知的范围越来越大,就算只是十丈开外的虫唧鸟鸣他也能够有如目见般,光靠听力便能推想出准确的情景。
  回头望望骑着匹灰褐色的高头大马,一声不响地紧随在五郎之后的夏长野,徐道子注意观察下他身上穿着的黑色长袍劲装,领口开襟处系着枚宝光流转的明珠带扣,黑色的长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翻涌之间,徐道子分明望见,那披风背面,赫然是匹白狼匍匐,作势欲扑的栩栩如生的图案。衣物倒是纯黑,只紧窄的袖口用银线绣五道银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反正在他看来,应该不是纯粹的装饰。
  倒是朱夏,也骑马跟随在一旁。只是迥异于从前对夏长野冷漠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一直在找话说,倒是夏长野,一直不冷不热的有一句没一句,紫色的眼眸深沉,徐道子和他目光对上,朝他咧嘴笑了一下,又转过头来。
  "怎么了,你有什么新发现?"杨轩自然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望了一眼夏长野,收回目光低声问道。
  "唔。"徐道子朝眼前越来越近的钟州城门看去,以他现在的目力,基本上可以看清草木,更不用其他。
  四周延绵不绝的山脉,基本上将钟州城除城门的北面之外,都围绕起来。雄伟巨大的山体,护城河那混黑如墨的水面波不兴,北方的景致自然带雄浑浩瀚的气派,徐道子目注之下,有些痴了。
  城头之上,一队队身着黑色甲胄的兵士来回梭巡,隔着将近十里地,徐道子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的森冷沉肃的冲杀气。几对铁骑从城门冲将出来,绕着城墙缓缓游走。马上的骑士面容沉冷,身体如山般高踞马上,仿佛钢浇铁铸般,几乎和这马匹融为体,一丝晃动都没有。
  徐道子压下心里的惊异,敏锐地观察到,为首的那几个骑士也是身穿玄色甲胄,只是那露出来的袖口处,分明可见亦是刺绣几道银边,好几个是两道,只有一个是三道,看起来,应该是三道为尊,因为其他人很明显是跟随在那个三道银边的骑士后头听从指令在巡视的。
  徐道子仰头望着杨轩,对方也低头看他,近看之下,那对眼珠若有若无地闪动着琥珀色的光泽,但是回过神来,又分明是漆黑如墨的冥黑。徐道子若有所思地看看他,轻声道:"你们这里,好重的杀气,元洛城那些守城的兵卫,比起来简直是脓包啊。"
  听出他语气里丝淡淡的赞赏之意,杨轩露出几近没有的笑纹,搂着他还算纤细的腰肢,脚下一夹,无声的催促之下,马儿加快些许。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城下。尽管这边天气已经入秋,特别是冷风吹过,已经有严寒刺骨的劲头,但是队几十人的兵卫还是在挥汗如雨地做着整齐划的挥刀动作。一个银边将士站在一边,喝令着口号,挑剔的目光不时扫过,寻找众人已经接近完美的动作中可能会有的破绽和不足。
  城门驻守的军队大约有三百人,箭塔上的兵士见得杨轩的队伍迤逦着缓缓而至,便急冲冲下去汇报。
  城门官正准备大声喝问的时候,眼便看见为首的马上杨轩没有表情望着自己的脸孔,不禁噤声。
  须臾,他立刻做了个手势,自己也勒马让开条道路,那些士兵们肃立当场,杨轩微微颔首,也不声张,便骑着马,带头进城门。
  那些路上随侍的骑兵纷纷在城门散开,像江河入海般各自回到他们的岗位和地方,最后,原本偌大的车队只余下三辆马车,和十来名王府亲卫。
  杨轩手执着缰绳,手揽着徐道子的腰防他坐姿不稳,徐道子浑身被那张白色皮裘包的密不透风,只能微微屈着身子偎在杨轩怀里,透过那张垂落的白色纱巾望着城内的景致。
  北地钟州,远远没有元洛城那么浮华繁盛,百姓似乎都衣着简朴,表情看起来也单纯很多。地面是色的青石铺就,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民居似乎都沿着定的制式所建,看起来十分齐整。清爽微寒的秋风拂过,高远蔚蓝的空下,人们满足的表情也令徐道子觉得神智清。
  杨轩这个王爷似乎在里知名度很高,不时看见有人放下手头的活儿,站在原地朝他行鞠躬礼。那种无声的敬意,比之元洛城内动不动就朝那些权贵下跪的百姓,似乎却要来得令人舒服,徐道子面上微微露出笑意,看起来,五郎真的很受人爱戴,比他自己有所成就还要令他开心。
  只是里的子似乎普遍身量都比较高,就连子也是身材修长,徐道子目注之下,发觉不少大姑娘小孩儿都对着年轻俊美的王爷投以炽热的眼神,而他坐着的个位置似乎十分令人眼热,才会儿工夫,身上已经挨不少眼刀子。
  徐道子缩缩肩膀,连忙坐直身体,离那个温暖的怀抱远些,只是姿势变,那蚀骨噬心般的饥饿感又席卷而来,其势汹涌仿佛燎原大火,他低低呻吟声,竟似乎要么昏迷过去。
  杨轩低头哂,正要将他再搂过来些,却忽然觉察本来柔软地依靠在怀中的身躯忽然僵硬起来,耳内听得少年低低的呻吟声,不禁也开始紧张起来,低头察看,隔着面纱的脸孔看不清表情,只是那捣着肚子的姿势似乎十分不妙,杨轩眼见王府也就近在咫尺,驱马箭般奔驰进去。
  王府中门大开,似乎早就知道杨轩要回府般,早有队骑兵迎出来,当先是位身穿红色衣衫的美丽少年,整个人如同团烈火,看杨轩回来,便欢呼声"王爷",笑着驱马靠近过来。
  那少年明眸皓齿,长发高高扎起,面容艳丽得好比盛开的烈阳花,乌眉弯绕,红唇含笑,神采奕奕。他本就生的貌美异常,再加上言笑晏晏的灿烂容光,下子便将路人的目光尽数吸引过去。
  若不是徐道子被那过于难耐的饥饿感弄得几近晕迷,肯定可以认出,就是当初在王府大宴上随身伺候杨轩的那个名叫九月的美少年,他们还不只见过次,后来也因顾十九的缘由在都城的邹王府内遇上次,只是也不怎么愉快就是。
  杨轩却只朝他点了点头,便抱着徐道子驱马一路奔驰,直到进内院才勒马急停,将徐道子从马上抱下来,回头喊道:"陈大夫!"
  早已觉得情况有些不对的陈大夫路紧紧跟随,到外院马车卸下,他急急忙忙下车跟进来,果然那个玉公子似乎是临时又出什么问题,王爷将他从马上抱下来的动作轻巧温柔,宛如抱着什么绝世珍宝,脸上也带些微慌乱的神情,陈大夫不敢怠慢,几步趋前,"王爷,请将玉公子放在床上,属下看看是什么情况。"
  杨轩吸了一口气,似乎冷静下来,手里紧紧抱着那揪着自己衣襟的少年,大步跨进屋子里。
  九月呆坐马上,眼望着那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珍而重之地抱着那白色皮裘裹着的看不清面孔的人儿进内院,只隐隐约约看见双白皙的手掌捏着王爷的衣襟,轻轻颤抖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很不舒服。
  "哈。"坐在那辆最大马车的车顶上——没错,是车顶上——的一个白衣人轻轻笑声,声音显得十分幸灾乐祸,"小九月,你看你看,你那心上人也有心上人啦。"
  九月眼睛直注视着那个方向,也不回答,但是握着缰绳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的颤抖,须臾,他才回过头来,望着眼前肆无忌惮坐在王爷马车车顶的白衣人,勾勾嘴角:"哼,来路不明的只狐狸精罢。"
  "啧啧啧。"那白衣人身上罩着的层层纱衣随风舞动,他从车厢顶部的车檐处垂下双雪白的赤足,惬意地晃荡,"狐狸精?那可不是般的狐狸精哪,小九月。"
  "萧灵子。"九月虎着眼睛斜他眼,"就么坐在上面,也不怕王爷治个不敬之罪?"
  "怎么不敬啦?"白衣人正是邹王府内的神秘道士萧灵子,双眼睛仿佛闪烁五彩光华的奇异死物,望九月眼,饶是九月向来胆大异常,也被他无神的眼看得鸡皮暗起。
  "除了你和王爷,也没有人看得见吧。"一直被人称为"妖道"的男子笑了,透明纱巾下罩着的满头银发在风中飘舞,湖绿色的丝带也并飞舞起来,手里抱着的那根银色的麈尾却纹丝不动,好像唯独那里是片静谧的时空。
  "哼。"九月也不敢多看那妖异至极的眼睛,嘴里却道:"有心情关心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怎样让王府那些老古板免上次的护主不力之罪吧。真的,要不是临时擅离职守,主子上次在玉盏楼又怎么会险些被那群废物所害?除镇日吹嘘自己的道术以外,也该看看事实。"
  九月望着前方,一字一句道:"那个张太师,根本就不是能看轻的对手,不是么?"
  "嗯……"萧灵子摸着下巴笑起来,轻盈得仿佛张薄纸,从马车顶上飘飞而落,尘不惊的样子,就好像根本没有触及到实地样,"说的没错,那,贫道也只能去认罚。"
  疏忽又消失无踪的身影就像是被一阵清风凭空刮走一样,九月饶是心情不佳,也看得有愣。
  但显然看见幕的人,似乎不止他一个。
  车上下来的头戴竹笠的青衫人抬抬帽檐,朝着萧灵子消失的那个地方望了一眼,讳莫如深的表情浮现一丝恍然。


第七章 狐欲(上)

  仔细地诊着脉,陈大夫露出深思的表情。
  伸着手腕的徐道子躺在床上皱着眉毛,好不容易陈大夫松开手,他便将手腕缩回,整个人躲进了被窝内卷成一团,将头挨在坐在床沿的杨轩的腰部,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陈秋,怎么回事?"杨轩抑制着表情,低声问道。
  "嗯……"陈秋——亦即陈大夫,看样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有些难以置信,犹豫半晌,才开口道:"脉象上来看,体质虚寒,这个,也算是玉公子本来就有的老毛病,注意着将养些时日……"
  "这不是废话!"杨轩少有这么不耐烦的时候,看得陈秋心里一颤,"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不舒服,都快要疼的晕过去了,肯定是什么急症。这么半天你若是屁都看不出来,以后也不用在本王这里待着,不如卷铺盖回的山上去!"
  陈秋忙赔笑:"主子息怒,属下只是脉象如此。观玉公子的症状,可能,咳咳,也许……"
  "说!"
  "我饿了。"徐道子喃喃地道:"五郎……我好饿……"
  杨轩呆住,一旁陈秋擦着冷汗,接着赔笑:"正是如此……玉公子,恐怕是饥饿至极,有些虚脱,所以……这个,人是铁,饭是钢,那个,……"
  "……"杨轩一时无言,默然片刻,低头望着枕着自己手掌的少年,无力道:"一路上有人饿着年吗?"
  陈秋默默退下,守在门口一脸镇定的厉照望着他,很平静地道:"现在要做什么?"
  "来一桌好料的。"陈秋望着空叹息。
  下了马车的高慧琴,对着迎出来的几个侍女点头微笑:"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们了。"
  女孩儿们亲热地围了上来,高慧琴是内院地位最高的夫人,但是对下人向来十分和善,因此也很受爱戴。
  回首看着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九月朝自己颔首示意,也露出柔和平静的笑意点了点头,和抱着嫣儿的白玲一起,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眼角余光瞥那美少年一眼,白玲细声用嘴型道:"这个小妖精好大的架子。"
  "九月他……"高慧琴将熟睡中女儿有些凌乱的鬓角整理了些许,淡淡道:"九月他,毕竟是不一样的……对那个人来说。"
  "那又如何?"白玲抱着嫣儿小心地绕过台阶,从西边的长廊穿过,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漂亮得令她这个女子都不禁为之嫉妒的少年,才敢发出声音:"就算他喜欢主子吧,主子也从来就没有那个意思。小姐,你可是给主子生了个孩子,这整个王府内院,谁又能比得上你在主子心中的地位呢?"
  "孩子么……"高慧琴望了一眼嫣儿由于熟睡而红扑扑的脸蛋,却是沉默不语了。
  "是呀,慧琴夫人。"一边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鬟插嘴道:"小郡主生的那么漂亮,又聪慧可爱,王爷疼着呢。再说,那个……"提到九月,小丫头声音也小了,含糊着带过,"……长得比大姑娘还好看又怎样,可还是一个男的,别现在主子看不上这个小煞星,就是看上了,也不可能有子嗣。"
  "巧儿说的对。"白玲得意道:"别他没进门,要真的哪一天真的成内院的眷属,那才好呢,到时候夫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好好管教管教,看看这王府内院,到底是谁做主。"
  高慧琴叹气:"你们呀,别一口一个小妖精口个小煞星的,九月这个人,不是什么好惹的对象,当心,他记仇的。"
  巧儿也显然对那个美少年心有余悸,小心地四周窥视了一下,放轻声音:"他又听不见,怕什么。"
  朝一路上对自己行礼的下人或是姬妾们颔首,高慧琴面上始终带着和善温婉的笑意,"不说这个。巧儿,你把小郡主抱回房里。玲儿,你和我一道,咱们换好衣服,就去给王爷送解乏的热水,伺候着他睡下再休息。"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白玲笑了,将嫣儿小心地放到巧儿怀中,却见小丫鬟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扬眉道:"怎么,不愿意抱小郡主?"
  "不是不是!"小丫头唬了一跳,赔笑道:"只是……听盈姐姐,现在主子在忙……"
  她们从刚才开始就避免提及的那个人,终于要摆上台面来讲,众女都窥视着主子的容颜。夫人脾气再怎么好,听到那种事,心里难免还是要不痛快的。
  可怜巧儿年纪最小,什么不讨好就被派去做什么,众人眼神示意交代清楚,她只好咬着下唇,讷讷地望着高慧琴,却见对方好脾气地追问道:"绿盈她说什么?主子在忙?"
  "就是……"巧儿在高慧琴柔和却带着隐约压迫感的注视下,只能和盘托出:"主子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听说不舒服……现在前面都忙成一团,还听主子在照顾他,连饭也顾不上吃……"
  场面静默了片刻。

  高慧琴出了一会儿神,她是邹王爷的侧妃,就算地位再怎么高,也只是女眷,坐在马车内的时候,根本不能掀开帘子观察外面,因此,那少年被王爷抱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她还真的不清楚。
  "你……先抱着嫣儿回去吧。"她对着巧儿挥手,巧儿便如蒙大赦,小心地抱着小郡主,轻巧地退下了。
  众侍女也在的示意下,如潮水般退却。
  高慧琴站在原地,像是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什么,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白玲站在边,轻声道:"小姐……"
  "咱们先回去吧。"高慧琴声音很平静,但是面上的微笑多少有些不自然,"先回去……洗个澡,睡觉,然后,什么都会好的。"
  白玲也不知道该劝慰什么,再说,一
时的恩宠易得,长久的眷恋和真挚的爱情,却是世上最为珍贵的稀罕物。尤其是她家王爷,那是个君心难测的主儿,以前宠爱过的娈宠那么多,也没见几个真的能长久的。现在担心那个瘦巴巴的其貌不扬的少年,她心里是觉得为时过早
  只是小姐把王爷主子放在心上,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才会这么郁郁寡欢吧?这也很容易理解的。
  就在白玲劝慰自己主子也劝慰自己的同时,另一人就明显不依不饶多了。
  绿衣女子身后跟着好几个捧着托盘的丫鬟,踏着轻快脚步朝着暮园的方向走去。
  这暮园是王府内最大的处院落,就建在王府内正厅后,得名于同样叫做暮园的处占地辽阔的花园。屋宇和园地参差而建,那花园占地极广,种了一大片的桃花树。眼下入秋,再无枝叶,因此看上去光秃秃的黑色枝条显得有些萧索。只有那白石嶙峋,形貌奇诡或可观。桃花林内一处碧潭,也落满了残败枝叶,上面一座拱桥,是进暮园之后要走到屋宇前的必经之处。
  绿衣女子体态风流,一身湖绿色的衣衫拖曳及地,头上扎着翠绿色的丝巾,迈着盈盈步伐走在前面,却不意在过桥的时候,望见了桥下拿着马鞭站在匹棕褐色骏马旁边的红衣少年,她微微一怔,面上绽出娇媚笑容:"九月公子,什么风把您刮来了?"
  "可不就在等你么,绿盈姐姐。"九月面上笑意真挚,"不知姐姐们这是在干什么呢,看上去很匆忙啊。"
  绿盈掩着嘴巴笑起来,伸手指指自己身后一众侍女,"主子一回府,就张罗着要用膳。想是饿得狠了,这些菜上了以后,还有后面十几道要送呢。现在,厨房都要忙翻啦。"
  她一双含情妙目如秋水般在九月面上一转,"那,绿盈先把些送进去啦,主子要是等急了,那可是吃不起的天大罪过呢。"
  九月侧了侧身体,笑着看她们穿花蝴蝶般带着股香风从自己身边经过,马鞭的鞭梢轻轻拍打着掌心,却似乎听见一抹不寻常的动静,他倏忽转身,背后正是那三辆王爷回府时带回来的马车,声音似乎是从第二辆车上传来的。
  他伸手抚抚撅着蹄子似乎有些不安地跺着地面的棕褐色骏马,轻声安慰道:"停云,别动,安静。"
  棕褐马似通人性,也不再跺着地面,只是一双黑色大眼睛看起来很是不安。九月素知它的脾性,不会无缘无故么焦躁,恐怕那车上有什么不明的物事,吓到停云了。
  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了吧……?停云素来性子暴烈,在府内也算是个马中霸王,只能那么小动静,是不可能让它害怕敏感到这个地步的。
  九月又抚了抚它的鬃毛,便让它呆在原地,自己走向那辆马车。
  不期然一声低低的吼叫响起,九月一下子站住身体,手中马鞭内力吐动之下暴涨三尺,噼啪一声快如惊雷,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疾挥而去:"谁!"
  他这一手干净利落极为迅捷,光论速度的话,就算在能人众多的邹王府,也是没有几人能够使出来的。然而饶是如此,那一抹小巧的身影还是电光火石般掠过他的身侧,带起一蓬小小的微风,速度快如闪电,以他的目力,竟然看不出一点端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九月回旋身体,手中马鞭像是长了眼睛样,他听风辩位,将鞭子朝那个身影挥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地面砌着的虎皮石整块碎裂了开来,力道惊人可见一斑。
  然而还是挥空了。
  九月手腕一抖收回鞭子,站直身体,浑身上下五感全开,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四下里静寂无人,且天气入秋,再也没有茂盛草木作为藏身之所。到底那个东西是跑哪儿了?
     ——上面!
  九月耳朵微动,鞭子朝着光秃秃的枝头迅疾挥去,却再度落空,只见那抹小巧身影嚣张地从他面前掠过,直奔暮园的正房门口而去!
  他回看清了一点,那是个金黄色的东西,不禁也激起性子,大喝一声"有刺客",执着鞭子大步朝门口追去。
  四处隐藏的暗哨也纷纷现身,九月一马当先,喊句"主子小心",便破门而入。
  他看得真切,那东西从门缝掠进去,必然是进了屋里。担忧王爷的安危,他顾不上礼节便推开房门追了进去,跟着那金黄色的小巧身影,一路追到了里间。
  里间这时却人满为患,众人早就听见他示警,不禁也如临大敌,却只见九月带着众护卫闯了进来,却忽然像中了法术,呆立当场。
  少年仰起吃得狼藉的面孔,呆呆地望着群不速之客,忽然像是领悟了什么似的,含糊说了一句什么,杨轩在旁边抚了抚他的后背,皱眉望着九月:"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九月盯着那温柔地停驻在少年后背的大手,须臾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主子……安好?有刺客……"
  徐道子咕嘟一声咽下喉间塞得满满当当的食物,接过绯春递来的茶盏喝了几口,才定定神,笑道:"你说的是他吧?"
  他将刚才窜入自己怀中,将一干人等吓得不轻的罪魁祸首举了起来,赫然是只毛皮金黄耀眼的小猫咪,胖乎乎的身材,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九月,很是时候地张嘴发出了"喵呜~"的一声。
  徐道子用"哪,只是只猫"的眼神望着九月,忽然伸手一指他,"啊,年是五郎的那个……"
  杨轩扬扬眉毛,挥手示意九月退下,静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九月不敢违命,但是似乎被耍了的淡淡的屈辱感觉却在心中萦绕不去。那个被王爷像是宝贝样捧在手里的家伙此刻穿着那个价值连城的雪风鸟羽织就的皮裘,叫着似乎是自己不知道的王爷的昵称,还堂而皇之地偎在王爷怀中,赫然就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叫做玉冥的家伙。
  他忿忿退了出去,用鞭子恶狠狠抽了一下站在眼前的家伙,"挡路!让开!"
  无辜的侍卫敢怒不敢言,只能侧过身子,看着这个漂亮的小煞神从自己身边气呼呼地大步走开,骑上停云风一般地离开,只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谁。
  听得马蹄声达达远去,徐道子乐了:"五郎,你这个小媳妇儿有意思。"
  九月的真性情似乎十分对徐道子的胃口,杨轩也笑了起来:"哦?你怎么知道他是的小媳妇儿?"
  府内众女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自家主子笑得么灿烂,都看得呆了,有见识的,都在回过神后暗自在心里重新界定这个"新宠"的地位。
  徐道子大口大口嚼着米饭,含糊道:"我看他很喜欢你嘛。"
  说着说着,徐道子微微蹙起眉毛。奇怪,明明吃了那么多,怎么还是觉得不舒服?胸口闷闷的,不会又是什么毛病吧?
  啧,麻烦的身体。
  杨轩笑而不答,只抚着他的后背,示意他慢。
  绿盈拍拍手,示意第二波上菜的丫鬟将吃空的盘子撤走,紧接着再度瞠目结舌地望着位"新宠"在主子面前丝毫不顾及形象的胡吃海喝,主子还很是开心似的,在一边给他夹菜添饭,端茶递水,伺候得不亦乐乎。
  半个时辰后。
  "还想吃……"徐道子捂着肚子,再也塞不进去,但是那在进食的时候才缓解些许的饥饿感在他停止摄入食物之后,又骤然袭来。
  徐道子辛苦地皱着眉毛,如果先前他风卷残云的样子如饥似渴吃得旁边随伺的众人也不禁暗自咽口水,现在他还在往嘴里塞东西的勉强样子就无疑是一种变相的自虐。
  再怎么饥饿,人的肚子是有固定容量的。徐道子吃下整整一大桌的鸡鸭鱼肉蔬菜水果,连盘子都舔的光可鉴人,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是饿得要死,看见食物就眼前发光,无奈肚子里已经塞得满满,恐怕都堆到了喉咙里,又怎么能再吃得下去?
  杨轩也开始皱眉:"不要吃了。还不够?"
  "我……"徐道子捏着筷子,软趴趴地趴在桌上,无神的眼睛盯着眼前摞起来的空盘空碗,"还是好饿……五郎,我还是好饿……"
  杨轩心里一颤,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将人搂到怀中,抬头对绿盈道:"去叫陈秋他们全都过来,立刻。"
  绿盈也觉得不对劲,慌忙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绯春绯秋在一旁拧着布巾给徐道子擦脸擦手,他那苍白的面色完全不像是食欲得到满足之后的样子,徐道子紧闭双目,将头埋在杨轩怀里,忽然喉间咕噜声,"哇"的一下,刚才吃下去的那些东西全数吐出来,将杨轩的衣服弄脏了一大片。
  陈秋身后跟着几个青衫人,手里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走进来,一眼就望见徐道子大吐的情况,慌忙地几步走上前来,给徐道子号脉。
  绿盈看见自家主子满身狼藉,不禁惊叫一声:"爷,快,绿盈给您换身衣衫!"
  杨轩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紧紧抱着那虚弱地在自己怀中瘫软的身躯。
  原本顺从地让陈秋诊断的徐道子,忽然将手腕收回来,紧紧抱住杨轩的腰部,一边咳嗽着一边道:"五郎……叫他们出去!"
  绯秋知机,已经端来了热水,"王爷请用。"
  "叫他们出去……"徐道子轻咳几声,声音都有些沙哑起来,"我没事……我没……唔!"
  他又吐了起来。好在这次杨轩有所准备,接过小盆让他吐在里面,不一会儿工夫,刚才吃的东西全都报废了。
  徐道子接过不知是谁递来的杯子漱漱口,轻轻地喘息着,胸口一片灼热,他眼泪都要流出来,实在不愿别人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握着五郎的手也开始有些颤抖。
  "去送一桶热水进来。"杨轩低沉的声音震动着胸膛,徐道子靠在他怀里听得最为清楚,"年们都出去吧,这里有本王就行。"
  徐道子敏感地觉察到送来水之后,人都无声无息地退出房间,不知道是谁掩上房门之后,才放松身体,喘了口气。
  "说吧。"
  他又就着杨轩的手喝了几口水,却听见五郎低沉而又蕴含着几分愠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禁抬头,下子望见人深沉的眼眸,里面静静的波不兴,但是带着山雨欲来的味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轩沉声道:"你自己清楚的吧?告诉我。"
  徐道子欲言又止地张张嘴,又捂着嘴巴"唔"了一声,这次吐出来的,只有些酸水罢。
  ——没错,他也是刚刚才弄清楚原因。可是,那叫他怎么说出口?
  徐道子一直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为止,眼角滑落的眼泪被修长的指头略显粗鲁地擦去了。
  ——真是狼狈到家了。

第八章 狐欲(中)
  道是什么?多少人苦苦追求的至上道,实在是一个无形飘渺的东西,没有古人流传下来的典籍和无数前辈们总结出来的那些论述,一般人想要在修道上登堂入室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也就因此,各个修真派别珍藏的镇派秘籍对于无形大道的理解和参悟的程度,直接决定了门下弟子修为的精深与否,得更浅白一些,直接关系到了门派的实力和名声。
  仙云门是正派修真中最为神秘的一个门派,不但门下弟子个个极少现身修真界,而且由于拥有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悠长历史,所以对于修真的心得,可以说是在各个门派中独树一帜的。
  徐道子还记得,自己当初还是一个屁都不懂的毛孩子时,是由那时仅仅比他大个十来岁的师兄流远代替他那个不负责任的师父,为他讲述仙云门的道法总纲。
  平心而论,在徐道子心目中,这个总是衣袂飘飘一尘不染好似谪仙般的人,才是真正将他带入修道之路的第一个引导者。很多人畏惧他冷淡严苛,但是徐道子却不认为真是如此。
  在那片翠绿得好比一汪漂浮在空中的湖水的竹林中,流远拈片竹叶,含在嘴里吹奏曲调子平缓的旋律。之后,什么也不说,便望着际那轮弯月,自顾自坐下调息起来。
  徐道子莫名其妙瞪着他,他那时才14岁,正是少年心性飞扬跳脱的时候。流远吹奏的那首曲子他听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瞪着这个坐在块大石上半阖上双眼的白衣青年发呆,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便索性跳入溪水之中,就着还算明亮的月色,仗着灵活身手抓起鱼来。
  之后他意外地发觉,这座仙云山上的鱼也格外与众不同。它们就像是一个个修道有成的老道士一样,丝毫不为他所动,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悠然自得,根本不为他的到来而慌乱。徐道子觉得有趣,伸手去捞,居然抓上来一只有着银色鳞片的闪着耀眼光芒的小鱼。
  他将它捧在手里,睁着惊艳的眼睛望着它,却见那只小鱼离开水似乎并不痛苦,只是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他。徐道子忍不住唠叨了一句"傻头傻脑的鱼",便忍俊不禁地将它放回溪水。
  那鱼儿还在他脚踝处绕了一圈啄了两下,痒得徐道子哈哈大笑。
  他于是充满恶意地思索什么样的人住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地方养出什么样的东西。这些鱼这么傻,看来也是受了这帮道士那些榆木脑袋的影响,可见那些老道的脑子就更是个个有问题。
  他不怀好意地用眼角瞄了一眼那个坐在石头上声不吭的男子,却对上那冷冽得如霜似雪的眼神,徐道子心虚得简直要倒退三步,连连摆手:"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刚落,他简直想要骂自己猪头。
  好在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要什么无头无尾的胡言乱语,只平静地道:"你知道,道是什么?"
  徐道子傻了。
  流远伸手一指天空,徐道子忍不住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天空是深深的墨蓝色,无数星辰闪耀着亘古的光芒。天际那轮弯月皎洁温婉,洒下淡淡的白光。
  "你看,天道渺远。"流远用词简洁,徐道子似乎对他寡言的性子有了初步的认识,但是那令他懵懂的一字一句,却罕有地令他在迷蒙之中,触摸到了和他之前所处的凡尘俗世极为不同的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他的心开始慢慢加快速度,怔怔望着天空,耳边是那清冷低沉的声音萦绕不绝,好似静夜中令人怀恋的曲调,刚刚明明毫无存在感的那首曲子,却在心里渐渐鲜活了起来。

  流远接着道:"即使如此,道无所不在,无所不容。我仙云门很多祖师都证得无上大道,坐化成仙。因此,道远在边,却又就在身旁;道不可捉摸,却又是万物本原,这个世界,便是道。"
  徐道子懵懵懂懂,却莫名地感到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感悟。流远的话他半句也听不懂,但是,那徐徐向他敞开大门的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却似乎对他有着无法抑制的吸引力,这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他听得居然有些入神。
  流远见他发愣,忽然轻喝:"你可知道,这个世界是由什么构成?"
  不待他回答,流远便自顾自接下去朗声道:"我仙云门,不同于其他门派。不重修炼法宝和借助外力,而向来是将天地之间为万物初始的纯净元气收归己用,除去自身的凡俗污秽,以不断淬炼己身,达到天人合的境界。"
  徐道子不解问:"何为元气?"
  "所谓元气,"流远道:"为'无上大道'所化生,混沌无形。由元气产生阴阳二气,阴阳和合,于是万物生。然而万物本质虽然恒常,却又由于形态不一而产生种种类别。元气又分为四,是为清阳、浊阴、平和、刚戾。气入人体,是为真元。通过锻炼道心坚定,不断地将真元进行淬炼,提升修为,便是我仙云门修炼的不二法门。"
  也就因了这一番话,元气,也就是气,是徐道子后来正式成为仙云门弟子之后,最开始研究和修炼的对象。
  虽然流远当时并没有提及世间仅存的另外几个极为少数的例子,但是徐道子现在却深刻地感觉到了,九阴真元并不属于那四类中的任何一种。它虽为至阴之力,却并非污浊。那是至精至纯的股真元之力,就潜藏在玉冥具孱弱的躯体中,若非张远之将它催动,想必还会一直静静沉睡。而也就因这个原因,"苏醒"之后的真元也就开始周期性的躁动,以徐道子现阶段的个身体,根本无法将它彻底制服。
  仅仅是现在游走于体内的这些冰寒的真元之力来看,即使是冰山一角,也令徐道子看见一线曙光。管中窥豹,那是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徐道子也暗自惊讶。只是以玉冥的体质和能力,根本无法驾驭。
  那么可怕的真元之力,就仿佛一把双刃剑。在自己能够驾驭之前,徐道子也不敢催动触犯。只是它既然已经"苏醒",个身体便开始根本没有办法回头的变化,徐道子知道,这一切已经渐渐失去控制了。
  但是,若能够将股力量彻底收归己用,那将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
  ——他想要力量!
  徐道子知道,若是有人有能力帮他,那也是修为精深之辈。像那样的人,凡俗的名利已经无法动摇,只有修为境界的日益精深才是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这样的人,若是知道他是一个无法驾驭自身真元之力的九阴真元持有者,后果会怎么样,根本就无法设想。
  最可能出现的结局,就是毫不客气地将他的真元之力收归己用,就像是那时的张远之一样,而他自己,反倒成怀璧其罪的一个倒霉鬼,最后的下场,也许就是力竭而亡,甚至连完整的元神也留不下。
  因此在找到靠得住的帮手之前,他慎之又慎,没有一刻将功法松懈。然而,即使他没有上限地加快修炼的速度,那细小孱弱的筋脉和容量窄小的气海,也根本追不上真元之力躁动的速度。最为明显的证据便是,由于日趋无法控制的真元之力,他的身体提前进入了另外一个成长期,以前似乎落霞对他提过,叫做"化形期",是狐族人进入成熟期之前所经历的最后个阶段。也正因为和母体共同开始经历个关键的成长期,他腹中的小小生命,最近却越来越经常地陷入沉睡。与此相对的,是这十多天来更加明显的成长速度,他本来粗略看还算平坦的腹部,也渐渐有了凸起的弧度,除非衣着宽松,否则真的很容易看出来。
  而那噬心刺骨的饥饿感,其实并非是身体对食物的饥渴。而是那躁动不安的躯体向自己发出的一个警告:需要进行镇压了。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来源于外界的纯净活泼的真元或是元气,以便将躁动的至阴真元压制下来。以他自身现有的实力,坦白,如果没有人帮他,办不到。
  当他终于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情况已经恶化到了他本身再也无法用理智控制身体反应的程度。疲惫、困顿、焦躁、烦闷欲死。喉间因为缺乏活泼泼的新的生气而焦渴干燥的感觉难受到了极点。他本是至阴之体,原本就是靠着药物活下去的病秧子。而这个身体在太师府缺乏照料的后遗症就是,再也没有办法对付那泛滥起来的至阴真元之力。
  换句话说,他需要纯阳之体所带来的元气。
  徐道子苦笑,他终于明白,狐狸精不靠采补便难以存活的理由。而狐中之狐的狐族,则需要定期补充来源于他人身上的纯阳之气,才能应付化形期旺盛的需求。
  他丝毫无法自控,将腹中的食物吐得一干二净,却在五郎靠近自己的时候,一瞬间领悟到自身的问题。
  ——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的带着清阳之力的香气,令徐道子的大脑开始陷入一片浑浊。
  他的情况特殊,因此在种渐渐失去自制力的时刻,对那种和自己至阴真元截然相反的清阳之气越发无法抗拒。然而在杨轩眼中,少年脸庞上滑落的泪水和时茫然时清醒的眼眸,却充满了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尤其是,他还慢慢抓住自己的袖子,一副想要靠过来,又不敢贸然举动的踌躇样子,实在是可爱到了极点,就像是只饿晕了头的小猫,对着眼前不知是否带着陷阱的美食犹豫不决,却又眼巴巴地一直盯着,可怜又可爱。
  这令杨轩想起小时候,这个师父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想要偷喝酒却被他发现,之后眼巴巴盯着酒壶,又不敢真的拿出来喝怕带坏他的样子。
  他小时候觉得好玩,总是格格笑个不停。却没有想到换了一个躯壳,以另一个身份来到自己身边的师父,却带给他另一种不同于往昔的异样感觉。
  是因为这个狐妖的身体么?
  ——其实,在他确定对方真的就是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师父之后,他本来就没有其他异色的想法。两人之间的羁绊,即使没有那个阴差阳错怀上的孩子,也照样是深刻而又挥之不去的。
  维持着正常的师徒关系,不去越界,不去回忆之前在个身体上得到的酣畅淋漓的感觉。杨轩自认不是欲望冲昏头脑的人。他就这么一个师父,万一为了一时愚蠢的冲动而毁了那仅有的美好回忆,那么他一定会后悔。
  ——没错,他是恨他的。
  可是,虽然恨他,却又并不想以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段回忆当做祭品。那时候的他和他,属于遥远的另一个时空,干净得尘不染,他不允许任何人毁了那段回忆,包括他自己。
  那大笑着将年幼的自己举得高高的青年道士,有着与苍老年龄不符的年轻面孔,同时那颗火热的赤子之心,也将还是稚龄的他那些只有痛苦的回忆融化了。
  ——恨他,是因为他带给他被爱的感觉,却又和那些人样,将年幼的他毫不留情地抛弃,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他其实早就将那些人毫不费力全部忘却,但是,老道带给他的锥心刺骨的被背叛被抛弃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花了多少心力去平复,去淡忘。
  可是……
  老道的那句话,他始终无法忘怀。
  在火场中险些要被烧死的孩子,被并不宽广但是足够有力的臂弯带出火海的时候,只听到这个做道士打扮的陌生子说了句话——
  以后,就由老道,来将你抚养长大。保护你,疼爱你,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骄阳下顶着一头乱发,却犹如神般将自己救出火窟的子,此刻,却和眼前带着倔强神情的清秀少年重叠了。
  "……师父……"像是着了魔一样,将手抚上那苍白的面颊,着了迷一样轻柔地抚摸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红晕。离得近了,那淡淡的带着灼热气流的吐息,居然散发出一股曼妙的麝香,飘渺萦绕,杨轩一时竟觉得心旌动摇。
  徐道子觉得被对方轻抚的地方传来一种莫名的战栗感,他背后寒毛都要立起,神智却不由一清,伸手抓住杨轩放在自己脸颊旁边的手掌,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气氛如此怪异,身体内部传来的躁动感又是如此真实,徐道子有些怕了。
  杨轩在一瞬间的动摇之后,也恢复了神智,望着对方抓着自己冒犯手掌的白皙手指,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他问:"事到如今,你为什么回来?"
  徐道子难受得冷汗都要下来,听见他么问,更是不知如何回答。
  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眼前个孩子,纵使他已经长大。他也没有办法再去给他第二次的伤害,纵使对方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他。
  为什么回来……么……
  徐道子苦笑。他要怎么回答才对?
  杨轩将头埋入徐道子纤细的肩膀,好一阵子,低低的咕咕笑声从他的肩头传来,暖洋洋的气流,徐道子觉得自己也开始动摇了。
  "……我也真是傻,问些做什么。"杨轩轻笑道,"那其实根本就不是自愿回来的吧?只是莫名其妙地附到了这个身体上,然后被牵着鼻子走罢了。"
  徐道子心里阵别扭,又是酸涩,又是难耐。那叫嚣着需要补充纯阳元气的身体躁动得厉害,再么下去,难保自己不会对五郎做出什么。
  他狠狠心将他推开,自己双手抱着肩膀,缩到了床上靠着墙角的一个角落。
  杨轩一怔,看着那个几乎是缩成团的瘦小身影,心里的火气慢慢冒起来。
  他将手里的巾子啪的一声扔进水里,站起身体,冷冷地望着那蜷缩起来看着就更是弱小可欺的身影。
  "——什么也不回答,什么也不知道。"杨轩淡淡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年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知道的吧?"
  徐道子光是抑制住自己快要决堤的吸取对方身上清阳之力的冲动就异常辛苦,根本没有余力回答。
  人站在床前,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拂袖离去。
  徐道子听到门扉阖上的声音,和渐渐远去的足音的时候,才慢慢放松紧张的肩膀。
  他又一次令他失望。
  徐道子觉得心口莫名地痛起来,一阵又一阵,身上冷得厉害。没有那双充满热力的臂膀,他现在副不争气的身体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小猫在他身边,讨好地用大头拱拱他的膝盖,也是温热的感觉。徐道子却连抱起他的力气也没有,那对纯阳之气的渴望而燃起的饥饿感如影随形,五郎体质特殊,更是尤其纯正的清阳之体,将他的饥饿感更是引得燎原大火,难以收拾。
  "虎儿……"徐道子轻轻地道:"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了。"
  即使么短短一句话,他也没有的流利的力气了。
  单纯的小猫赖在他身边,稚嫩的童音在脑海中响起:"凌云子不舒服,虎儿陪着年。"
  徐道子摇摇头,轻轻地笑了笑,再也无力劝说。
  他此刻周身上下就像是被人抽去骨头一样,就连生气也欠奉,看上去十分不妙。虎儿绕着他着急地低声吼叫着,但是徐道子只是慢慢软倒在床铺上,渐渐闭上了双眼。
  那双似睁非睁的眼睛,就像是一双失去活气的美丽黑曜石,慢慢褪去色彩,最后竟变得透明起来。
  虎儿害怕地叫几声,绕着他,用爪子拍拍他的身体,惊恐地发觉那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惊得几乎一身金色的皮毛都要立起来。
  他不要再看见凌云子在自己面前死去!再也不要了!
  虎儿呆了片刻,立刻跳下床,不顾切地冲向门口。
  他知道那个可恶的王爷能救凌云子。
  也是急的傻了,虎儿拿自己的大头拼命去撞门,却忘了自己可以从窗户跳出去。他撞了一会儿,无果,正急的跳脚,门却忽然打开,将虎儿小小的身躯撞得往后倒去,四脚朝天。
  痛得头昏眼花也顾不得,虎儿从地上又咕噜一下爬起来,却意外地发觉,竟是那个王爷去而复返了。
  而怎么想都有些不甘心的杨轩,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自己放下莫名其妙的尊严和面子,回来察看这个令他不放心的师父。
  那个似乎已经失去生机的纤细身躯倒在床榻上的情景映入眼帘,杨轩惊得心脏几乎就要跳出胸口,手脚一下子冰凉起来。
  那半睁着却无神的眼珠居然变成了透明的淡淡金色,杨轩却看不见一丝活气。他两脚居然有些发软,呆呆站着不知该怎么办。
  虎儿用头拼命拱了他两下,杨轩才定定神,几步迅速走上前去,将那个纤细躯体小心翼翼搂在了怀里,那触手冰凉至极的体温将他唬了一跳,心脏跳得更是惶急。
  少年的头软软地垂了下来,杨轩小心地托起,颤抖的手指在他鼻下停留片刻。
  在觉察到那若有若无的一丝气息的时候,杨轩竟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热了起来。
  ——他没有泪,不是早就没有泪了么。
  ——他也从不害怕,在个人将他背弃了之后,再也想不起害怕的感觉。
  ——那么,纷然造访的情绪和反应,这跌宕不已的畏惧恐慌,又是什么呢。
  ……
  感觉到脸颊上贴着另一个温暖的体温,徐道子费力地睁开眼睛,无神的金色眸子内,映出了那熟悉的面容。
  ——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是那颤抖的臂弯将他抱的紧紧,就像要勒死他样。
  徐道子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嘴角。
  之后,带着温热气息的身体更是结结实实地覆上自己,徐道子被托起下巴,嘴唇在那一瞬间,被眼前的子粗暴地掠夺了。


第九章 狐欲(下)

  带着暖暖温度的嘴唇,虽然并不温存甜美,但是那紧紧贴合的唇瓣之间传递过来的清阳之气,像是涓涓暖流,徐道子微微眯起了眼睛,嘴里发出无声的叹息。也就在他微微张开双唇的时候,对方的舌尖已经灵活地钻了进来,在他的嘴里肆虐起来。
  徐道子正陶醉呢,这下可把他吓了一跳,无力的双手架在子肩部使劲推拒,却被对方恶意地用灵活的舌尖在上颚舔下,他一下呆住了,嘴里呜呜几声,对方却又安分下来,轻柔地缠绵地吻着他,徐道子却连呼吸都似乎已经全然忘记,傻乎乎地把眼睛越睁越大,快要在亲密的吮吻中断气的感觉,令他身体慢慢软了下来。
  还是杨轩知机,感觉到怀中纤细的躯体似乎渐渐失去力道,刚刚那股夹杂着后怕、愤懑、怨气的怒火缓缓消弭,才发觉徐道子是睁着眼睛的,那双几近透明的眸子傻乎乎望着自己,他顿了一下,将嘴唇移开,对方气息微弱,才咳了起来,杨轩饶是满腔怒火,这回也不禁嘴角扬起,调侃道:"你怎么这么笨拙啊,师父?"
  徐道子浑身无力,本来情况就不妙,只是这一吻过后,那醇厚清正的清阳之力似乎将他疲惫的身心洗濯遍,因此渐渐又有力气,头一偏,也不回答也不生气,只做不回答状。
  他本来显得有些病弱白皙的肤色,由于这一场小小的"意外"而泛起淡淡的红晕,杨轩直直望他,却见徐道子忽然斜着眼睛看着另一个方向,轻声道:"我是狐妖。"
  杨轩静静聆听。
  "我始终没有习惯自己的身份。"徐道子声音轻轻的,"我很害怕。害怕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害怕他什么时候回来把这个原本属于他的躯壳拿走。我害怕做一个无知无觉的游魂,束手无策地在懵懵懂懂中逐渐灰飞烟灭。年知道吗?他是有意识的。但是我压制下去了。他很弱小。但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才是他,不是我这个外来者……"
  他停了片刻,接着道:"这个身体发生了意外,提前进入化形期。这具身体却没办法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同时供给足够的成长期所需的真元。你知道吧?这就是狐妖不得不采补的真正原因。因为到了这个时侯,若是不能从外部补充足够的纯阳之力,就无法压制身体内部的阴寒之气,更不要说——"
  "——更不要说玉冥是九阴真元之体。"杨轩续道。"对么?"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徐道子慢慢转头看他,轻轻抬手,隔着虚空顺着杨轩的面部轮廓抚过去,忽然微笑:"九阴真元至阴至寒,根本没有办法彻底被外力驯服,若是告诉你,只能是多增添你的烦恼。"
  杨轩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平躺着的少年,心底燃起静静的火苗:"就是告诉我于事无补的意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道子将这话说出来一大半,心里有些轻松,却也添些许疑惑。五郎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更是情绪不佳,可是自己明明只是出事实而已,他何以来这么样大的火气?
  修长的五指钳制住徐道子的下巴微微抬高,杨轩带着挥之不去的怒意俯下身去,这次再也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一下子严严实实地堵住那似乎还要吐出什么可恶言辞的嘴唇,用力的□厮磨,拜他所赐,徐道子又被怔住了。
  ……啊啊……这个味道——
  蕴含着清新温暖的元气,他的身体违背主人的意愿,贪婪地张开了双唇,以几乎算是迫不及待的姿态迎接着。羞赧只是一瞬间,之后徐道子便在鬼使神差之下,双手竟然缠上对方的脖颈,以迎合的姿势承受着,不,是纠缠着。
  杨轩也不知道自己脑子哪里安错了地方,只是为确定这人还安然无恙,只是想要将无处宣泄的怒意通过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对方知晓,却演变成眼下这个局面。
  少年娇嫩的唇瓣之后似乎隐藏着一个甜美的堂,仅仅只是□着轻轻探索,也馥郁得叫人心驰神荡。杨轩原本略带粗鲁撕咬的动作根本没能持续下去,那惩罚和宣泄不知何时早就变调,真正成为一个令双方都极其投入的亲密行为。
  徐道子大脑变得片模糊,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无师自通地在一次又一次交替变幻的唇舌纠缠中学会在间隙中轻轻地呼吸。那埋藏在狐妖身体内部对于情事的敏锐学习能力似乎下子被激发出来,自然地放松享受似乎是种本能。传到耳边原本令他局促不安的唇舌濡湿的纠缠声,最后也渐渐远去,成为情热之下的背景。
  杨轩越发有些忘情,对方开始生涩的样子似乎连换气都不怎么会,现在却似乎找到窍门一样回以他同样的灼热亲昵,实在令他又是惊奇又是兴奋。边想着不愧是狐族的狐妖啊,边却情不自禁吻得越来越深,似乎根本尝不够那柔软甜美的嘴唇,那呼吸间交缠的体味也泛着令他几近失神的一缕甜香。
  他的手慢慢搂紧那纤细的腰肢,从白色中衣的襟口探进去,覆了上去,那肌肤竟细腻得似乎就要紧紧吸附住他的手掌,只能一路游移下去,根本不曾稍离。
  有些冰凉的体温,摸上去的感觉就像是块极品的寒玉,却有着生命的脉动……对,千真万确地微微动了一下,杨轩一怔,手下的地方又传来轻轻一下弹动,像是……像是有人住在个身体之中,隔着细致微凉的肌肤,向他发出呼唤,要叫他一声似的……
  整颗心似乎陷进个甜如蜜糖的海洋内,只是亲吻,就给他带来这么大的身心皆有的快感,杨轩只觉得惊异。那声异动也叫不醒被唤醒欲望的人,嘴唇纠缠厮磨着,杨轩的手将对方的腰越发拉向自己,那在肌肤上游移的左手则在腰部留恋不去,接着,又是一下不轻不重的异动……
  徐道子感觉更为强烈。他像是来到个从未见过的异色世界,一个世界是由纯粹的□感官所带来的极至快感而组成,泛着他前所未见的瑰美色彩。不同于他从前修仙时每每突破个瓶颈,进入了一个新境界而得到的那种醍醐灌顶般清新透彻的顿悟美感,似乎单纯由□带来的快感令人战栗不已。
  那交缠的唇齿间涌流过来的清阳之力,那暖暖的气息覆在面上,那紧紧贴合在起的身体间交替传送的温度,令徐道子忍不住发出无声的轻叹……。
  身体内一次又一次渐渐强烈起来的动静,令徐道子慢慢清醒了过来,他眨眨眼睛,忽然用力推开杨轩,侧过头去喘着气,脸上却越来越热,偏偏那人还紧紧覆在他身上,动作停顿的手掌再次在他下腹处游走起来。
  徐道子一震,一下子转过头来看他,低喝声:"放手!"
  这下子,个房间竟似乎静寂得要令他泛起鸡皮疙瘩,温存过的体温犹存,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远去的时候,徐道子却有些动摇。
  四目交投的时候,彼此似乎都有些不自在,徐道子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又开始闪躲起来:"……你把手拿出去。"
  杨轩凝视了一会儿那白皙面颊上泛起的浅浅红晕,不禁勾起了嘴角,正要说些什么,手下又开始有了动静,徐道子皱了皱眉:"他好像很激动……"
  "他?"杨轩沉吟,忽地睁大眼睛,"你是说,是孩子?"
  徐道子诧异地望他,被亲吻得红艳艳的嘴唇扭动了一下,"年不知道?那嫣儿……"
  杨轩却不说话,忽然倾身过来在他唇上又蜻蜓水吻了一下,便开始解着手下的腰带,徐道子连忙把住对方的手,只是杨轩手脚轻快,不会儿已经将他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久已不见天日而显得更加玉雪洁白的胸膛和腹部。
  原本只是单纯地想要除去衣物的累赘好好观察下的杨轩,只觉得眼前裸露出来的片雪白晃眼得厉害,他静默片刻,才俯下身体,将徐道子再度紧紧抱在怀里,惹来对方轻微的推拒和不怎么欢迎的质问:"你做什么?"
  "不要动——"杨轩将嘴唇靠在对方耳侧,以近乎叹息的声音轻声道:"就现在,不要动。"
  徐道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本能地停止了挣扎。
  其实……这么紧紧抱在一起,将身体陷入软绵绵好似云朵的床铺,真的很舒服,很幸福……就像是回到属于自己的一个好地方,心头涌上的痒丝丝的喜悦和温情,像是小时候握在手里的枚桂花糖,宁可紧紧握得它变成糖水,自己吮口还是那么香甜,也不愿冒着被别的人发现的危险……。
  原来……他这么喜欢五郎啊……?
  徐道子抿着嘴唇,侧过头去,对方将头埋在他肩头,这个角度看去只有乌鸦鸦满头散乱的长发。忍不住一时意动,在五郎的头发上落下个亲吻。对方若有所觉,只一双手臂锢得他越发紧实,腻的紧紧,像是再也不想放开。
  徐道子弯着嘴角,只觉得刚才直灼热得似乎要沸腾起来的身体被温暖的体温抚慰得平静安详,只是胸口那股甜甜的感觉似乎直在发酵,不曾稍减。
  忽然那搂着自己的人慢慢滑下,徐道子半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却觉得腹部一阵瘙痒,竟是五郎将脸埋在那里,轻柔的吐息,直接吹拂到光裸的皮肤上,徐道子"哈"的一声,忍不住想笑,却似乎感应到他的笑意,腹中那刚刚开始便直兴奋着的小东西又活跃起来。
  杨轩睁着眼睛望着那微微凸起的肚子,将手覆上去,真切地感觉到手掌下面起伏脉动的另个小小生命——竟不禁呆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徐道子撑起上身,手肘支撑着身体半躺着,不由得噗嗤声轻笑出声。人抬起眼睛不悦地望向他的时候,他更是忍不住汹涌的笑意,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你吓坏了?"徐道子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哈哈……活该,也该吓你一跳了。哈哈哈……五郎,这孩子出奇的好动,有时候又很胆小,看来和你真是一模一样,可爱的紧哪……哈哈哈!"
  明明是两个人的孩子,怎么可以只有他一个人被吓到。想起当时郁闷的心情,徐道子再看着对方恼羞成怒的表情的时候越发高兴,笑得几乎要岔气。
  那孩子大约是占狐族一半血统,出奇的好动,回也凑热闹般频繁地动起来,杨轩本来被笑得满身不对劲,却也不禁在这样的情况下,将手和脸覆在那逐渐温热起来的腹部上,呆呆的样子,徐道子看得更是有趣。
  过了一阵,大约终于累,和父亲打招呼的热情行为也降温起来,最终归于平静。望着那腹部不再动弹,杨轩似乎像是有些不满,嘴里"喂"声,那小东西过好久,才敷衍似的给他一下动静,之后再也不动了,应该是又开始补眠了。
  杨轩惋惜地抚着那微凸的腹部,抬头起来,却撞入一双已经回复正常眸色的双眼。那像是装入白的发青的水银中越发显得冥黑苍翠的眸子,纯净得像是两颗美丽的黑曜石,望着自己的时候,他竟忍不住有被温柔的海水覆盖的错觉。
  自己偷看被抓个正着,徐道子吓了一跳,连忙转脸过去,静默片刻,还是不安,又小心地回头看着对方,这回竟是五郎被他吓到了,坐直身体,帮他拢住散乱的衣襟,动作之间默默无语,徐道子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热意挥之不去。
  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比刚才热吻的时候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了。


第十章 香谱

  徐道子刚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光还不是很明亮。隔着那扇厚厚的红木窗子,就连风都不是很吹的进来,沙沙作响的声音,微薄的光线中印在纸面上的摇曳竹影,令徐道子不期然燃起一股错觉。
  似乎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是最小最不成器的弟子,傻乎乎地憧憬着师兄流远出神入化的高深道法,却每每在师父的怒吼声中被师兄的一双大手揪回去乖乖打坐从基本做起。
  脚旁一股热乎乎的温度,徐道子有不自然地坐起,他这些天连着好吃好睡,肚子里那个小东西成长的速度比以前却快得多了。现在临近四个月,已经有些显怀,如果不穿着宽松的衣物,一眼就很容易看出他的腹部有些凸起。好在临近冬日,衣物加宽加厚也是理所当然,因此这个秘密暂时得以在少数人之间持续隐瞒。
  想想他也有些愧疚,这个孩子的成长并不顺利。且不说他的来由本就是个意外,其后知道了这个小生命的存在之后,他第一个反应是要将这个"障碍物"除去。若非那些药物对狐族并不起作用,想必这个孩子还没有见得日便夭折了吧?
  后来,基本上没有过上多少安心日子。和这孩子的生身之父之间的怪异纠葛,身陷太师府之后近乎苛刻的精神虐待,之后逃亡的时候也狼狈了一些时日。想来,根本谈不上是日常生活,什么安胎之类就更不可能了。
  对着窗户出了一会儿神,徐道子喟叹一声,坐起身来,将在脚边蜷缩一团的毛茸茸的东西抱到怀里,这些日子以来被将养的十分周到的这只已经不能被称为"小猫",而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肥猫。他抱在手里还有些吃力,伸出手指揉揉那胖乎乎的下颔,那只肥猫舒服地呼噜了两声,徐道子摇摇头,正要放下它,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侍女绯秋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脸上笑意比外边的阳光还要璀璨三分:"公子起了?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怀中的虎儿竖起眼睛,明明在徐道子看来是很没有精气神的样子,不痛不痒地喵了两声——还喵得很业余——可是眼前一脸笑意的小侍女在看见这只从他臂弯中探出脸来的小猫,却下意识地倒退了好几步,脸上的笑容也黯淡了很多,只有嘴角还残余着不自然的弧度:"公、公子,这、这猫还在啊?"
  "哦,"徐道子疑惑地盯着,将某只已经很有份量的毛茸茸的躯体举起,介绍道:"他叫虎儿。"
  绯秋僵立原地,小心地放好水盆,"原、原来叫虎儿?真是只可爱的猫儿……"
  "是挺可爱的。"徐道子望望手里得意的肥猫,无奈道:"虎儿,胖了。"
  某猫装模作样地又喵了一声,注意到小侍女的身躯又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徐道子善解人意地道:"虎儿很乖的,还是怕猫?"
  "奴婢、奴婢不怕猫。"小侍女嘴硬地答道,却又微不可见地往后缩了一步。
  徐道子摇摇头,"把那些东西端进来吧,然后年去外面随便走走,这里也没有事了。"
  他怎么会看不出这小姑娘怕虎儿怕的厉害,他倒是不知道这只小东西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闯了什么祸,现在人人见都躲闪。
  绯秋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绯春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徐道子上前接过,放在床上一件件察看翻弄了一下,点点头:"是这些,你做的很好,谢谢你。"
  绯春抿着小嘴微微一笑,面上泛起被称赞的绯红。也不知道家公子怎么回事,明明初初来的时候看着只是个普通少年,但是与他处的久了,情不自禁地就被他身上特有的那种冲和平淡之气熏陶的份外舒服自在,只觉得能帮他做事,即使没有任何缘由,也开心得要命,更不要被他称赞一声,就觉得切苦心都值得了。
  她也是有些怵那只叫做虎儿的大猫,也不敢过于接近床沿,只站在一边忍不住好奇地往徐道子手里翻弄的东西张望,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您要这些东西,到底……"
  不同于绯秋,绯春心里藏不住事,疑惑的就要问出来,徐道子其实还满喜欢这种个性的,眼下却没有回答,只望着窗外微笑道:"今是十月十八吧。"
  绯春头,还要问下去,徐道子却加了一句:"年去帮忙绯秋煎药吧,要用早膳的话我会叫你们。"
  这不折不扣是委婉的逐客令,绯春只能噘着小嘴,带着满腹的好奇心退了出去。
  这间屋子已经早早烧了地龙,虽是开始进入料峭十月,室内却温暖如春。徐道子伸手抚了抚虎儿脖子后的茸毛,轻声叹道:"虎儿,一会年也一起,给他们敬几杯。"
  蓝汪汪的瞳仁注视着徐道子,半晌之后,稚嫩的声音在徐道子脑海中轻轻响起:"小衍,我想师父他们。"
  徐道子"嗯"了一声,又摸了摸他的头,径自去取了青盐漱口,小心翼翼地洁面擦手,再拿起大托盘内的衣物,仔细地穿戴起来。
  他的一举一动都谨慎而又严肃,虎儿睁着眼睛望他,懵懵懂懂的样子十分可爱,徐道子却再也没看他,仔仔细细地打理自己,这一次,丝毫都不假他人之手了。
  将衣袖放下,掸了掸外层边沿,手指轻巧地将领子顺了顺,扯开挺恬的弧度。对着铜镜将白色的巾冠和长发缠绕在处,枚木簪从中穿过固定,便穿起云履,将托盘里的其他物事端起来,径自走出房门穿过前厅,推开大门,迎面一股凛冽寒风,虽然还未到真正冷的时候,但是徐道子身上一共只穿了三件衣裳,还都是单薄的材质,自然没有御寒的效果。
  徐道子却不觉得有多冷,一来他些日子潜心修炼,修为大有增长;另一方面他为今日之事,鲜少不再压抑着郁郁之色,只觉得身上倒还不够冷,至少还不足以将他现在浑浊的大脑弄清醒。
  徐道子走到院内,举目一望,天色还是蒙蒙,日头还未高起,青灰色的晨光照得院落中唯一残存着翠色的松柏像是一个个沉默矗立的屏障。他布置好的香案就放在最大的那棵松树下方,徐道子端着托盘走到那里,将香炉、酒坛、杯盏、金铃、白幡从盘中取出放在桌面,香炉摆在正中央,金铃和白幡依次系在五棵松树之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道场,徐道子双手合十,拈香而拜。
  "你在干什么?"突兀响起的声音,并不算熟悉。
  徐道子不答,手中的香却缓缓燃起,他将它插好,便端起酒坛往杯盏内倾注,之后执起酒杯,往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各个停留片刻。说来也奇怪,他手中的酒杯只是微微倾斜,却犹如长鲸吸水般,里面的酒液涌出杯口,化作片片水雾,起先在空中凝而不散,须臾便凭空消失了。
  九月双手抱胸看了一会儿,撇嘴道:"装神弄鬼。喂,年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那一身素白的少年依旧没有理睬他,九月本来就有些不忿气,他特地大老远绕到边,可不是为了要过来被人无视还要苦等的。握了握手里的鞭子,九月大步走了过去,却在前方似乎有一面无形的屏障,他猝不及防撞了个正着,嘴里"哎哟"一声,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痛痛痛……"九月嘴里丝丝吸着气,用手摸了摸额头,什么鬼东西啊?他的头都肿了!
  脚边悠哉游哉过去一个东西,九月斜眼望去,正是那只叫他吃过闷亏的黄猫,蓝汪汪的眼睛似有意若无意地瞥了他一眼,便昂首阔步地走了过去那少年的身边,顺利得就像是一切如常,什么异常状况都没有。
  九月"腾"的一股火冒了上来。这只死猫一定是在嘲笑他!肯定是在嘲笑他!
  咬牙切齿地摸了摸额头,九月这回学乖了,先放慢脚步伸出手去,一步一步往前挪,果然在来到刚才那地方的时候,摸到一个无形的类似于罩子一样的东西,他惊疑不定,真气灌注于马鞭之上,毫不犹豫地往前挥去,真真切切地像是砸到了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上,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不信邪地掌击脚踹,又甩了好几下鞭子,无果,九月瞪着眼睛,一个可怕地猜想从他脑海中划过。
  传中以武入圣的那些绝世武林高手,听闻功力已臻化境的时候,可以将真气外放,形成一个无形的气罩,刀砍不入水火不侵。那样的事他知道不是杜撰,因为师门中就有几个样的人。但是,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且不都是传级别的存在,光是年龄,列出来都是老怪物般的家伙。
  徐道子哪里知道他么多念想,只将杯盏重新注满,在案几上整齐地陈列了三杯,脱下云履,赤足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青石地面,一言不发地跪了好久。
  当他重新起身的时候,九月越瞧越是奇怪,那个叫做玉冥的小狐狸精怎么眼睛有红红的像是要哭了的样子,而且还一身缟素的,该不会真的是在祭奠什么人吧……
  联想起最近从宫里传来的一个情报,九月疑惑地望着他,这小狐狸不会是知道了吧?
  怎么可能?
  接下来更怪的事情出现了。
  只见那小狐狸站起身来,却轮到那大黄猫伏在他刚才跪伏的地方,一动不动的样子,也在拜着什么似的,九月瞪着它,不期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他早就觉得这只猫不对劲儿,偏偏王爷还严命动不得那小狐狸的任何东西,真真是每次遇到这只畜生就憋屈一次。
  徐道子却走到香案旁望着那三个杯盏,青烟缭绕中,烧到了半柱香。奇特的是,三炷香居然烧的一分不差,齐头并进,长短一致。徐道子愣了一下,拿手去挨个碰触了一下,其中一炷香居然拦腰断了下来,同时正北方位悬挂的金铃也无风自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徐道子这回是彻底愣住了。
  他烧的是仙云门的祈福香。从那个时候开始到今天,恰好是两年零四个月,算起来整整八百四十天,按仙云门律法,在羽化之后的第八百四十日烧香祈福,可使亡灵得安宁。
  他烧的是最普通的香阵,本意是想要祭奠那些死去的门人。他行事向来自在由心,也没有去弄什么果品供物,讲究什么排场哀荣。在他看来,三炷清香,三盏薄酒,与奇珍果品、山珍海味无异。再,仙云门人都是真正的方外之士,真的供了那些东西,恐怕他那师父还要从地下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跳脚大骂孽徒不守清规,贪图物欲呢。
  可是……眼下从这香谱看来……到底……
  徐道子喃喃道:"'福祸相依,故人归来'……这到底……"
  "你们有人还活着?!"徐道子望着变得浑浊的酒液,那是香谱奏效的征兆。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如何去面对。在已经对一切都心如死灰的人心中燃起希望的光芒固然是令人雀跃,但是如果一切都只能迎来又一次绝望的结局,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望见那线曙光的好。
  脑海中稚嫩的童音带着微微的哭音叫道:"小衍!还有人活着!北边的金铃刚刚响了!"
徐道子弯身抱起他,将头脸埋入那热乎乎的绒毛中,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一线希望,是几乎算是奇迹的希望!而且他和虎儿还活着——虽然他以另一个方式——但毕竟是活了下来不是吗?这就说明,按照香谱所示,就在这个正北方,有他们心心念念的幸存的门人在等待着和他们相会啊!
  徐道子这一松气,再加上祭奠已毕,刚才的结界也悄然逝去。毕竟他现在并非真正的人身,强自将巫力以道法的形式运转,从而使出仙云门的香阵结界,是比从前吃力得多了。
  九月却犯了倔脾气,见那一人一猫没有搭理自己,本来被差来做信使就不怎么高兴,要是连把个玉冥带去缀锦阁的任务都完成不了,王爷主子不一定怎么想他呢,他不可能允许么落面子的事情发生。
  真气运转之下,鞭梢居然生生挺得笔直,夹带着风雷之势朝着结界再次挥去,这一回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碰到任何障碍物,九月一愣,心里又咯噔一下子:糟了!
  只见那鞭子朝着抱着大猫背对着自己的那少年飞去,那纤薄瘦弱的身体,不消说他这一鞭下来铁定是把人不是打残就是重伤的势头!
  九月忙忙收回势子,功力回撤的时候硬生生把他弄得内息翻涌,险些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但眼看着是来不及了。
  徐道子才感觉到背后风声袭来,他却不怎么紧张,回过神来的时候站起身体,果不其然,那风声倏然停顿,徐道子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那其势凌厉的鞭梢被稳稳抓在一个人的手里,很是轻松的样子。
  徐道子望着那人,嘴角微弯:"多谢你了,又救了我一次。"
  九月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夏哥,你在这里干嘛?"
  正是夏长野。

第十一章 旧事(上)

  九月正瞪着本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那个人,从一个院落的门口却轻轻巧巧经过一个竹丝软轿,停在那里,上面的人却没有下轿,只轻轻柔柔一把动听的声音响起:"九月公子。"
  轿上的女人一双温柔眉眼望过来的时候,九月也不禁微微一愣,那女人身浅红宫装,头上梳着高髻,看上去清丽中透着几分喜庆,正是高慧琴。
  露出了微微浅笑:"时辰快到了,九月公子不过去么?"
  九月玩味的目光扫了一下,高慧琴次倒没有把孩子带出来,只白玲随侍在一侧,这个高慧琴手下的头号大丫鬟平日里气焰可不低,但是这回见九月也只有缄默不语的份儿。
  他往旁边一让,眼珠子转了转,嫣红的唇角微微翘起:"你不说,你过来找夏哥起过去的么。慧琴夫人,能也来和他打招呼?"
  他一让,高慧琴终于看清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的夏长野,依旧是一身暗夜般的服色,半仙半魔的面孔并没有看他,却对着那个一身缟素的少年,低声地不知道在叮嘱什么。
  高慧琴面上的浅笑多少显得有不自然,白玲在旁边看着气氛不太对,连忙解围道:"我家小姐是顺道过来带玉公子道过去缀锦阁的。"
  "主人都没话,你多什么嘴?"九月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那艳丽的面容即使带着恶意的笑容也依旧漂亮得惊人,只是菱唇张依旧没有什么好话:"旧情未了不是坏事,长情的人总是不多的,慧琴夫人,您说呢?"
  夏长野素知九月一张嘴就没有好话,也不去搭理,只低着头对着徐道子:"玉公子,现在……年情况特殊,不要再像从前那般随便轻慢身体,若是有什么问题,王爷怪罪下来,遭殃的只会是我们。"
  不知是否错觉,徐道子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朝自己的腹部溜了一圈,他抬头看看那双似笑非笑的紫眸,一言不发地只好将云履穿上。
  突如其来的祥兆令他的心重新开始活络起来,开始有心情往四周打量。
  拂了拂袖口,他抱着猫举步向前,见众人呆愣看他,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不走么?"
  白玲怔怔问句:"走?去哪里?"
  "你们不是要去用早膳?"徐道子摸摸虎儿下颔,眨了眨眼睛:"这就去吧,虎……也有些饿了。"
  才端着药跑出来的绯秋气喘吁了吁道:"哎呀我的小公子!药!那倒是先把药趁热喝呀!"
  徐道子接过碗一口仰脖喝干,却被小侍女紧紧抓着衣袖,他疑惑望去,小侍女惊恐的眼神令他莫名其妙:"怎么了?一道去么?"
  平日里不是死活都不肯和他同桌用膳?
  "……"绯秋上下扫视着他,像是离抓狂只有一步之遥:"公子您不能就穿身去!"
  以为她是担心他的身体,徐道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弯起嘴角:"无妨,这温度我身子经得起。"
  绯秋瞪着眼睛看样子是真的急了,徐道子怀中却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带着黄色茸毛的爪子往的方向拍了过来,还伴随着声懒洋洋的"喵呜~",绯秋现下一听猫叫就反射性地浑身发颤,惊叫一声恍如白日见鬼,连着倒退好几步险些坐倒在地上。
  徐道子无奈地低头望着那只得意洋洋舔着爪子貌似洗手的家伙,歉意地看眼小侍女,"知道了,加件衣服。"
  各退一步吧。
  高慧琴望着慢悠悠的徐道子,忍不住问道:"玉公子年不坐轿?"
  徐道子摇头:"不怎么习惯,也没多远,走走挺好的。"
  九月骑在马上俯视这个身材单薄的少年,撇嘴:"病秧子一个,逞能。"
  徐道子看了他一眼,一边摸着手里的黄猫,一边很真挚地道:"九月,年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但是不要一味地求速,否则易生不测。"
  九月最近正是遇到瓶颈,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对功力迟迟没有进境的烦躁登时发作出来,性子起就马鞭挥,厉斥:"你说什么!"
  他本来没使多大力气,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个病秧子,别以为一时得宠就口出狂言教训自己。岂知这回又是有去无回,鞭梢被凭空出现的夏长野握在手中,九月不忿地嚷嚷:"夏哥!"
  夏长野却手腕一振,九月手上那鞭子表面上看来是皮质,其实牛皮内包裹着节节生铁链子,舞动起来呼呼作响气势惊人,拿来教训人是上上之选,也是九月最为趁手的东西之一,却被夏长野不动声色地抓拽,寸寸断裂开来,掉满一地。
  九月瞳孔微微缩起,显见有些动火气:"夏哥!我不过教教他以后该怎么说话!"
  从前亦有个恃宠而骄的姬妾,很是在王府内风光阵子。却有一次不知怎的得罪九月这个小魔王,竟被吊在王府内院,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被剥光衣物,活生生用鞭子打死了。现下两人为小狐狸对峙起来,白玲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眼珠子都不动了。
  夏长野却含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紫色的眸子透出微凉的气息,九月竟无端觉得背后有些发凉:"王爷交代,从进了这个王府内开始,这位玉公子的安全就全权交给我负责。"
  言下之意,九月一而再地出手,已经到了不得不给他"回报"的地步,证据就是地上那几截造价不菲的断掉的鞭子。
  手里缰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九月拧起嘴角冷哼一声,双腿一夹马肚,却是策马疾驰,抛下他们先走了。
  这回竟平安落幕,不禁暗暗叹息小狐狸命大,白玲回过神来,却发觉那始作俑者满面不在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到底有没有想过,要是那位夏将军置他于不顾,小魔头会将他怎么样啊?
  白玲瞪着眼睛看着徐道子抱着大黄猫徐徐前进,见他们没跟上,还好心地回头叮嘱道:"别让你们王爷等急。"
  说来他也奇怪。因为他住的地方在王府的最深处,更有一座小山坡将他住的曦园和其他院落隔开来,是极其幽静的地方,他还挺满意的。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到他的地方去走动,因此他其实不怎么清楚王府内到底都有些什么事。
  只是这么走了出来,才发现每盏白纱宫灯都蒙上了一层红纱,白石甬道两侧的松树也都系上祈福的生辰彩幡,如果他前面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绯秋让他换衣服的话,现在也多少懂一些。
  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高慧琴,徐道子摸摸虎儿,心里暗叹。
  缀锦阁离他的曦园其实不远,走一段就到。又过了一道垂花门,花团锦簇中簇拥着的一处精巧楼阁出现在眼前,两边游廊上妆容淡抹的孩儿们来回灵巧地端着盖着纱巾的托盘快步走过。
  高慧琴在白玲的搀扶下下的轿来,又呼啦围上来几个女孩儿围在身边,行礼的问安的,高慧琴微笑地答,斜着眼角望眼那身白衣的单薄少年抱着黄猫站在侧,看上去很是孤单无依的样子。
  "原来是慧琴姐姐到了,怪不得左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姐姐不要怪我失迎之罪啊。"
  香风拂面,温言软语,高慧琴抬起眼睛,见得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袅袅婷婷朝迎来。且不容姿,光是那走路的姿势都宛如舞蹈,纤腰束,粉色的长裙拖曳及地,外披件狐裘,头发梳留垂的苏妆,耳上明珠摇曳,艳色照人,那看上去如仙般清丽却又透着三分娇嗔的面容,一股透在骨子里的柔媚。
  "璎珞妹妹。"高慧琴也笑了起来,两人手挽着手,一派亲热模样。
  "姐姐这次陪着爷上元洛城,可有带回什么新鲜物事?"璎珞眨着翦水明眸,声音软软糯糯中带着几分真娇憨,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高慧琴笑道:"哪里有什么。这次出去可不是去玩的,倒是带了吃的玩意儿,你要是喜欢,等会儿去我房里拿。"
  璎珞挽住她的手,雀跃地靠靠,才眼睛往旁边一转,不经意地看眼徐道子,"姐姐,这是你新收的小厮?那么单薄,能做什么呀。"
  高慧琴笑而不答,白玲在旁哧地笑道:"他可不是小厮。"
  不是小厮还能是什么?还非常没有眼力劲儿,在这样的日子穿的浑似要奔丧般。璎珞噘噘嘴,"怎么一身白的?好晦气!"想要斥责又不怎么敢,那个夏长野在那站着,离那少年那么近。
    对于这个浑身煞气的人,既提不起勇气去招呼,也没有忽视的胆量。
  正巧朱寒从里间走出来,璎珞眼睛亮,"朱寒,你来得正好!看看小子,一身缟素的,又不是来奔丧。王爷生辰大喜,赶快叫人把他赶出去。"
  朱寒却不理她,难得地面露喜意,把拉住徐道子,"主子等久了,快进去吧。"
  徐道子却顿住了,他举目环顾,确实周围的人,除了夏长野和朱寒之外,无不穿着鲜艳喜庆的服色,他一身白是刺目。还没等他说话,朱寒已经将他迎进去,大声禀告:"主子,玉公子他们来了。"
  想来是不甘沦为朱寒口中的"他们",璎珞扁扁小嘴,也拉着高慧琴不甘示弱地跟进去。
  屋里却赫然是严肃有法度的场景,南窗之下,邹王爷坐在铺着虎皮的热炕上,大马金刀地靠着银鼠皮引枕,身青色大蟒长袍,穿的也是单薄,只是在外面披件狼皮大氅,浅灰色的皮毛从领口处翻涌而出,紧贴着他看不出表情的面容。
  他头上戴着的那个鹿皮小冠上缀着的晶石耀目,将他深刻五官更是衬得华贵明亮,北方朴拙简单的衣物让他看起来不再留存南方贵公子般雅致风流,不苟言笑的表情望上去只觉威严沉穆,周围往来伺候的下人轻手轻脚,迥异于外面的喜气洋洋,屏声敛气的样子。
  徐道子进来便感觉一股热流冲过来,室内温暖如春,让他赫然发觉自己在外头冻许久。许是外面阳光已经开始炽烈,进来徐道子竟觉得眼前黑片刻,他定了定神,站稳。
  那日之后,他和五郎终于又一次见面了。

第十二章 旧事(中)

  杨轩手里执着杯盏,身边美婢带着恋慕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用酒壶为他斟酒,他也恍然不觉,不如说,满室的春光烂漫美人如云,还不如那人出现的那瞬间带给他的感觉来得强烈。
  姹紫嫣红的鲜艳服色里,突兀出现的一抹白色,竟像是一股潺潺注入的清流,让他多少有些烦闷的心情为之松。
  他深沉的目光从那单薄的白色长袍扫过,那件披在外面松松系着的披风也薄得刺眼。刚才进来的时候,行走间露出的脚上的云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那样的鞋子也能在这个季节这个气温下穿着?
  杨轩的脸沉了下来,璎珞双妙目滴溜溜打转,发觉王爷表情冷淡——很少见的明显的不悦。小心地拽起裙角,轻盈地走到他身边,接过那个美婢手里的酒壶,一边轻巧地将酒液注入邹王爷的杯盏,一边对身边垂手侍立的一个侍女抱怨道:"绿盈姐姐,你看看那少年,好好的日子怎么穿这一身来招晦气,爷今儿个最重要的是心情要好,咱们都是为爷分忧的,如何竟让他这么进来?看样子生的倒也可爱,不如赏他一身喜庆些的让他下去换,再过来陪伴。慧琴姐姐,年看如何?"
  言下之意是为王爷着想,却不好自己做主把他呵斥赶出去,一来个缀锦阁不算主人,二来里布置人员都归绿盈管理,绿盈比大不几岁,生的宛如朵清荷般别有种南国佳人的亭亭玉立之感,是跟着杨轩最开始从元洛到钟州的大丫鬟,身份非同小可,对话自然要谦逊三分;其次,璎珞竟还认为少年是高慧琴为王爷准备的道"甜",自然要先问过,更何况高慧琴是个内院的半个主子,是一个有身份的侧王妃,这在场,自然不能绕过。
  高慧琴却轻柔地道:"玉公子可是贵客。大老远地过来,爷,咱们可不能草草怠慢他才是。"
  话音刚落,璎珞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瞥身边带着莫测微笑的绿盈,默认的样子令璎珞心里一跳。
  这些天是听王府内来了一位娇客,王爷可是宝贝得要死,藏在曦园里不让见客,难道就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忍不住惊疑不定地上下扫视着徐道子。
  白玲看璎珞吃鳖,心里大是快意,只忍着笑。
  九月从里间掀帘而出,正见到一干人坐在那里干瞪眼的样子,他撇了撇嘴,只走到杨轩身边略行一礼:"主子,元洛那边送来贺礼。"
  杨轩却不答,只挥挥手示意他处理,便侧头对绿盈道:"屋子里地龙烧高些。"
  绿盈一双大眼转转,才禀告道:"绯秋那丫头拿雪风裘衣过来,爷,您看……"
  杨轩鼻子里"嗯"了一声,看徐道子竟还站在门槛处,当着风口,衣物被帘子外漏进来的风吹拂得簌簌而动,更是显得单薄畏寒,他心里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冷声道:"还不进来,你站在那里挡路干什么?"
  绿盈和他擦肩而过,朝徐道子浅浅一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柔声道:"爷等你等的心焦呢,快过去,就坐那个绣墩那里,暖和。"
  徐道子其实就是刚才一时觉得有些头晕,眼前黑片刻,这回也缓过来,便朝绿盈一颔首,抱着猫大大方方走进去。
  绿盈望着他干脆的动作,心里有些诧异,原本以为是一个害羞腼腆的小小少年,还以为主子好的就是那口温柔青涩的味儿,却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也毫不怯场,难得。
  徐道子正要坐下,却被旁杨轩拉住他的手,他抬眼看去,杨轩又松手。刚才他们两人都衣袖宽大,没几人看清些这个细微小动作,徐道子望望他微沉的脸,不禁弯起嘴角,在众子带着羡慕和妒意的眼神中,坐到杨轩身边的炕上。
  此刻绿盈带着绯秋走了进来,手里捧着袭白的耀眼生花的裘衣,杨轩伸手接过,一抖手展开了,将徐道子囫囵包裹起来,却没有收回手,将他虚虚揽在怀中。
  璎珞瞠目望着那件雪风裘衣,那可是价值万金的宝物,是北方的贺末族首领去年献给王爷的,由雪风鸟翅膀最里面的绒毛制成,辅以早已失传的孔雀织法,世上绝对只此一件,就是王爷也极少穿着,一般是实在寒地冻或是什么重要场合,才会穿出去压场。
  可是如今,被毫不在乎地披在那少年身上,连带那只大黄猫也间接受惠,这猫在里面喵呜喵呜的幸福得要死,敢情连碰都没碰过的自己,竟比之畜生还不如!
  对这种情况高慧琴早已司空见惯,嘴角勾起不带笑意的弧度,用袖子掩唇慢慢品着香茗。桌上干果心,都是些前菜,种类也不多,也不爱吃。杨轩在钟州边的王府内,可不似在元洛那般挥霍肆意,他律下极严,内院也是战战兢兢,身为邹王府唯的侧王妃,自然不能带头兴起奢靡之风。
  所以,王爷二十岁整十大寿,也就只是让膳房多做几个菜,只在内院里邀请亲密的家臣和得力手下,她们内院的姬妾娈宠其实只是陪客,来的不多,但都是有身份或是正在得宠。
  徐道子衣物上身,原本不觉得如何,暖和的身体却让他开始意识到冷,他哆嗦了两下,将虎儿搂得更紧了,情不自禁往那个宽大温暖的怀抱缩得更近。眼前却出现杯澄澈的液体,原来是绿盈知机,递过来杯蜂蜜水,徐道子朝笑,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杨轩低头问道:"这是什么?"
  绿盈在旁笑答:"回主子,这是去年绿盈存下的雪水,埋在院里的桃花树下,现在眼见主子生辰大喜,姑且刨出来打算给主子煮解酒姜汤的。"
  看他眼里闪动着微光,徐道子如何不知其意,莞尔将杯沿凑到他唇边,杨轩瞥眼被温热的蜂蜜水滋润得粉嫩的微笑嘴角,又瞥眼杯沿的水渍,心里不禁动,低头喝两口,心想原来蜂蜜还是挺甜的。
  璎珞回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只怔怔望着那旁若无人的两人,不说话。
  绯秋站在一边,还鼓着小脸。别看我家公子好欺负,有她在这里,务必不让那群妖精把公子骨头吞去!
  门口帘子掀动,朱寒走进来,身后尾随着对蒙着白色面纱的双生姐妹,一模一样的身材和打扮,眼望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那玲珑有致的身段便可看出是生媚骨,谁得一个都是大艳福,更何况还是一对?
  两人进来便盈盈跪下,莺声呖呖同声道:"烟雨/细雨恭祝王爷万福金安,吉祥安康!"
这声音听得出官话得有生硬,再加上露出来的淡蓝色眼眸,显见是一对异族少女。
  朱寒垂手站到一边,九月坐在面矮桌后的绣墩上,一边无聊地用指头轻叩着桌子,一边望他:"木头,过来坐。"
  朱寒摇头,九月切了一声,"今年怎么又是这套,这对姐妹真没新意。"
  听得他么,徐道子回头瞥他眼,又兴致勃勃望着那对姐妹,看来有表演看。
  却见那两人亭亭玉立分立黑色大毡子两侧,摆好姿势,晃动着胯部开始击打腰鼓,全场便安静下来,看她们动作整齐划两人犹如人那般,先是细碎的鼓,之后便开始有疾风骤雨的架势,身上繁复的配件也同时响着节奏分明的叮咚之声,女子之身难得地表现出大漠高原的孤寂辽阔之感,徐道子一听便明了,这是北地有名的《大漠颂歌.祝生辰》,起初听起来难免带些寂寥,后来便逐渐带喜庆的色彩。
  两人明显是有功夫的人,很多动作行云流水,劈腿、下腰、隔空击鼓、交换动作,最后两人竟像是镜面一样,同时做着方向相反的舞蹈,配合着渐渐激昂的击鼓之声,最后交替着掀开腰间长裾翩然跪下,犹如两只翱翔大漠际的轻灵鸟儿,同声道:"贺王爷二十大寿大喜!"
  徐道子拍手道:"好!"
  看他看得开心,杨轩也难得地露出丝笑意,这双生姐妹看王爷高兴,不禁面上微微绯红,也是喜动颜色。
  杨轩道:"赏吧。下面是谁?"
  却是璎珞自告奋勇:"妾身给爷献曲一首,祝爷日日安康,福寿永享!"
  不服气地望眼退到杨轩身后被赐座的两姐妹,径自走到场中,旋身行礼,翩若飞花般粉色的裙裾旋开,好似朵风中倏然绽开的鲜艳桃花,再加上又是仙子般容姿佳妙的美人儿,比之那蒙着面孔出现的姐妹要来的抢眼多。
  绿盈拍手,下人顷刻间送来双嫣红绸带,璎珞自信满满接过,微笑道:"就麻烦绿盈姐姐伴曲了。"
  绿盈也笑了,来到场中躬身一礼:"绿盈也没有什么好礼送上,沾璎珞妹妹的光,给爷庆庆生辰,祝爷万事顺心,大事可成。"
  这话似有它意,徐道子一愣,回首望望杨轩,对方却看看他苍白脸色,低声问:"饿了?"
  没等他答话,又问道:"既如此,现在开宴?"
  璎珞也是听到这话,人也愣住了。辛辛苦苦练那么久的舞蹈,就盼着能博他笑得他欢心,如今那病秧子一个神色就叫前功尽弃?
  徐道子摸了摸虎儿绒毛,摇头:"不饿,看看也好。"
  璎珞却是被他句话气的不轻,胸口上下起伏几下,跺脚,冲出门外。
  绿盈一愣,追了几步,杨轩却淡淡道:"让她去。你来。"
  绿盈无奈,只好坐在场中绣墩上,定了定神,拿出一支玉笛,吹奏起南方小调《仙子来》,可想而知,若是璎珞在此伴舞,该是多么旖旎佳妙的婉约格局。
  纵然有些不足,但窗棂之下,手执长笛优雅吹奏的绿衣子也是异常清隽美丽的,别有股书香情致,起起伏伏的调子轻柔动人,众人凝神倾听,特别是徐道子,只曲,就令他听出绿盈心性平和,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九月一边听,一边看着刚刚进来的朱夏,轻声笑道:"真是好戏不断。"
  朱夏却不像朱寒般拘谨,很干脆地坐下,望望带着浅笑的高慧琴,眼睛又一转,便看见站在徐道子身后的夏长野,那人双手抱胸倚着窗边,一双紫色深目似睁非睁,看着虽是派悠闲听曲模样,但恐怕是场中最心不在焉的人。
  之后高慧琴表演曲古筝,气质高贵堂皇,也是一个极有风韵的子,长袖下灵动双手拈挑拨弹,自成道叫人欣羡的风景。
  叮叮咚咚的乐曲徐道子听不出是什么曲目,但是弹奏片刻,放着古筝的案几上那瓶枯死的兰花竟绽开新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长出小小花蕾,之后又徐徐绽放,浅红色的花瓣开到极致的时候幽香四溢,那时乐曲正好来到最为欢快的段落。
  高慧琴指尖轻巧勾,铮然而止,将乐曲停在最为美好的地方,盈盈站起身来,绽开温婉柔美的笑意,将那开得正盛的兰花献上:"妾身薄礼,祝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杨轩接过,颔首:"有劳。"便顺手递给绿盈拿下去插个水晶花瓶。
  九月却瞧得愣愣,"这是什么把戏?"
  朱夏知道九月看似一个漂亮的小孔雀,其实内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自然看不出高慧琴曲子乾坤,便解道:"那是一种道术。"
  "什么道术?"九月眨眨凤眼,朱夏却似乎有些郁郁,不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九月看着夏长野,哼笑一声,也不再盘问。
  绿盈看得表演既毕,便出去吩咐上菜开宴。
  "玉公子。"这声听似恭敬却带着生硬的呼唤,徐道子看去,却是那对双生姐妹之一,一对浅蓝的大眼睛望着他,似乎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恶意的笑:"爷,在座姐妹都表演节目给您庆生,如何这位玉公子却没有表示呢?"
  北地异族女子,向喜恶分明,不懂得掩饰,显然是对他不服气。
  杨轩听得这话,也盯着徐道子,手里虽还是握着他的手给他时不时搓揉取暖,但是也只是望着他,并不解围。
  绯秋这回急了,那两个异族妖精真是没事找事,她家公子人好心地善良,人家叫了就巴巴赶过来,怎么知道竟还要刁难不停,先是那个璎珞无端给脸色,又是要赶又是要训的,现在又来了这种事,是不是都觉着这是个软柿子,人人见着都要捏一下?
  徐道子却眉毛也不动了,安然抚摸着虎儿背部顺顺毛,将它从怀里拎出来放到身边,没有理睬那少的明显挑衅,一瞬不瞬只看着杨轩,"你想要什么呢?"
  邹王爷也松开怀抱,好整以暇问:"你能送什么?"
  这听着像是带着讽刺的意思,徐道子却笑开了,从刚才开始萦绕在他心头的乌云也散了大半。他是想起来小时候孩子一脸倨傲,大大的眼睛闪动着渴盼惊喜的光芒,别别扭扭地揪着他的衣角,"师父送五郎什么?五郎今儿个生辰……"
  "我什么都不会,唱歌跳舞都不行。"徐道子一摊手,"我也没带礼物。"
  他态度委实大胆不羁,绯秋都捏了一把汗,好在王爷似乎心情不坏,只接着道:"哦,那你是没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本王。"
  "这是旭日东升。"徐道子翕动着鼻子闻闻酒香,理所当然地道:"你是空腹喝吧?这样不好。"
杨轩微笑起来:"那如何呢?"
  徐道子眉眼弯弯,却转向绿盈:"那坛雪水还剩多少?"
  绿盈也是好奇他要如何,笑答:"还有大半。"
  徐道子又对绯秋道:"前阵子你给我的那些茶叶还有么?"
  "那些黑不溜秋……呃。"绯秋惊觉王爷在一侧,不敢妄言,只恭声道:"还有,奴婢随身还带着一些。"
  徐道子爱喝这东西,偏偏又懒得动手,因此她们都会带些在身上备不时之需。
  "今天尝尝手艺吧。"徐道子嘱边小侍去把茶具拿来,站起身来,下人殷勤搬来茶几小案,他席地而坐,好在地上烧那许久,也热起来了,他又披着那件雪风裘衣,自然不再觉得冷。
  杨轩深深望他,似乎有些恍惚,又似乎有些不悦,面无表情的样子,唬的众人又开始屏气凝神起来。
  徐道子却朝他自然一笑,挽起袖子,折了两下,将那黑色茶叶放在一个小巧碟子中,众人都好奇望他,不知道是什么茶。北地习俗是喝酒居多,这里南方人实在稀少,即使是南人,也多不知道喝茶有什么门道,只是高慧琴考究的目光异常锐利,一闪而逝。
  虎儿却兴奋地喵了一声,窜到徐道子身边,小衍出马亲自泡的茶,以前只有师父和流远师兄有此殊荣,他也尝过一次,自此难以忘怀。

第十三章 旧事(下)

  茶之道,在离国并非盛行,老百姓是粗茶淡饭也是好日子,不讲究这些;贵族则耽于享乐,锦衣玉食美人在抱,哪有心思去体会茶中幽趣。唯有家境殷实的文人世家或是修道者,才会将这个常人所的微末之技挖掘出无穷妙趣,徐道子的师父玉机真人正是个中高手,徐道子青出于蓝,手泡茶的好功夫将大半个仙云门尽皆折服。
  将碟子上的茶叶用指尖拈起嗅嗅,徐道子喟叹,绯秋看来并不懂得保存的方法,香味已经有所流失,只能凑合一回。
  徐道子一身雪白,头发披散在那袭雪风裘衣上,竟犹如匹暗夜深沉的深黑绸缎,吸取众人的视线。他眼睑低垂,表情沉静,周围众人各色目光,好奇的、恶意的、期盼的、无谓的,似乎都和他格格不入,他自有个空间,除他自身,外物难以进入。
  是极为难得的心气和修行功夫,夏长野望他,若有所思。并没有发觉朱夏胶着在他身上的眼神已经顺着他的视线转到那个单薄少年的身上。
  "喂。"九月拍拍朱夏肩膀,努努嘴巴问道:"那个谁……,叫做玉冥的那小子,你不是是那个玉冬的儿子?他们那里也教这个?"
  他的"那里"自然是指玉盏楼,听得出很诧异妓院会教人这样的风雅行当。
  朱夏盯徐道子一会儿,一半是疑惑一半是苦恼地皱眉,沉默,并不回答。
  那一对双生姐妹花睁着蓝色明眸一瞬不瞬看着他,似要看他弄的什么花样。绯秋小拳头紧握着,就盼着公子能给自己出口气。高慧琴和绿盈都表情柔和,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只白玲微露不屑,朱寒最是正常,好奇地看着徐道子,他生于北地,还没见过别人泡茶呢——那种真正称得上有技艺的泡茶。
  须臾,一个侍女手里提着刚煎沸的壶走进来,正好放在徐道子身边的个小火炉上,供他使用。
  尽管是冬日的室内,厚厚的毡子和衣物,极富北方气息的室内摆设和装潢,少年端坐在案几之后,挽起袖子摆弄那几个碧玉小盅的样子也极尽风雅,就生似明月当空下端坐青松溪畔,听着琴音惬意吟诗饮茶的隐士高人样,表情柔和恬淡,长眉弯绕,侧面看去,尽管不乐意,白玲也不得不承认,细看之下,他是美的。
  不是皮相那样浅流于表面的美,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清雅高贵,是举动之间蕴含着的那种高华堂皇之气,并非世俗中人所能及。
  想到这里,几乎被自己对他的评价唬了一跳。这是发什么神经,不过是个□的儿子,侥幸跟王爷几天,会奇技淫巧,就值得样对他改观么!
  偷偷斜了一眼望自家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姐,不禁想,小姐会对他如此戒备,也许并非是空穴来风。
  徐道子垂着长长睫毛又端坐片刻,忽然点点头,笑道:"时间到了,大家久等。"才像抓药样,拈起碟子上的茶叶,向每个茶盅各撒少许,如果此刻有计量单位最为细微入著的秤,当能秤得出他每把都是同样分量,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夏长野眯起眼睛,他何等修为,眼里自是惊人,也看得出徐道子不动声色的手有多厉害。不知有多少习武多年的人,都没有这份不为外物所扰的心气和拿捏得当的力度呢,这个叫做玉冥的少年——这个被王爷尊以"师父"之称的少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徐道子左手拢起右手的广袖,提壶在手,悬于碧玉茶盅之上,微倾斜,流畅至极地每杯倾注半两沸水,那壶口中喷溅出来的水线注入,就像是事先在茶盅内壁上画道无形的界限,恰到好处都是半杯的份量。
  他专注地注视着那碧玉茶盅中深浅变幻的水色,低垂下来的长睫和深幽沉静的瞳孔,提着壶盘腿而坐的动作就像是画中人样,那袭耀眼生花样白的异常鲜艳的雪风裘衣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般,并不能压制他的存在感,反而成为件华丽的陪衬。
  众人情不自禁屏息,也就是这样静谧的氛围里,才听得到那干燥的茶叶在沸水中哔剥绽开的细碎声响,声接声,犹如小小的场炮竹炸响,望得见那黑色卷曲的叶子在雪水里展开的那瞬间,就像是朵朵娇嫩的鲜花绽放,顷刻间满室荡漾茶香。
  茶本清雅,但不知名的茶叶竟然有着极为浓郁的香气,众人脑海不由为之清,鼻端飘入的香气竟带着清凉的凉意,带来醍醐灌顶般清醒的感觉。
  徐道子地兑着水,依旧是稳稳的手势和严谨到极致的分寸感。虽是如此,但是那分明变幻的水色却带着飘渺恬淡的写意色彩,在碧玉茶盅内越发显得澄澈美丽,悠悠散发的香气也渐渐带上热意,转向浅淡。
  那对双胞胎之一,就是刚才出言挑衅的那个少女,带着丝陶醉道:"原来茶是么香的!——这是什么茶?现在可以喝了么?"
  徐道子一边观察着茶盅内茶水的变化,一边笑道:"不行。细雨,心急喝不热粥,这茶更是如此。必须要半温才能品出上味——不信你闻闻看,刚刚是王者香,现在是隐者香。"
  那少女惊奇地望他,她们姐妹两人相貌无殊,连爹娘都难以分别。今日打扮一致,还蒙着面纱,这少年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众人去嗅,果然香气恬淡,不同于刚才的醇厚,现在已经是犹如隔岸花香般若有若无,却更是挑人心魄,口舌生津,不渴的也觉得有些焦渴起来。

  "——好了。"徐道子端起其中盏,站起身来走到杨轩身边递给他,众人看时,觉得这少年分明是奉茶,却并没有一丝毫卑下的感觉,王爷接过的动作也自然无比,像是两人间早已有无穷默契。
  徐道子转头笑道:"大家都有份,我就不奉上。错过时候不好喝了,自己动手端吧。"
  杨轩勾着嘴角:"劳你大驾,深感荣幸。"
  "你是寿星啊。"徐道子在他身边坐下,脚下一只爪子不停抓挠,他低头看,不禁失笑,却是刚才一直很乖地猫在他案几脚边的虎儿,脸渴盼悲愤的样子,他拍拍他的头,笑道:"我没忘,这杯是你的。"又端了一杯,放在炕上,黄猫轻巧地跃而上,就着杯沿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杨轩目光没有离开徐道子,一边望着他浅浅的笑容,一边就着杯口喝口,霎那间似乎蕴藏着无数美妙源泉的清香流入喉间,从舌尖直熨帖到胸腹之间,刚才喝旭日东升之后喉咙里的微微焦灼感像是被蒸发样,去了个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嘴的甘甜芳香。
  徐道子望着杨轩眯起眼睛,像是一个餍足的大猫,低头瞅瞅脸满足的虎儿,不禁暗自好笑起来。
  见王爷开始喝了,绿盈便知机地端起茶盅一个个送到众人面前,不多不少正好在场就坐的人每人杯。
  众人啜饮,啧啧叹息。
  细雨还不安分,兀自追问:"太香了,这到底是什么茶?"
  徐道子摇头:"没有名字,我摘的茶叶。"
  高慧琴尝口,表情一动,讶然:"这是绝顶茶?"
  徐道子呵呵一笑,"你是个行家。不过,虽然味道相似,可是并不是绝顶。也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但是修真界有个称呼,叫做'神仙悦',却也不算是最顶级的上品。"
  众人懵懂,夏长野手上一顿,"神仙悦?看来今天还真是有口福。"
  徐道子看他,眼睛泛着笑意:"你应当知道的,这茶其实也算难得。"
  夏长野低头又喝了一口,抬眼静静看了他一眼,又接着低头品茶。徐道子和他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也移开视线。
  两人对视的时间虽短,但杨轩面色却有些冷淡下来。
  九月却看不出有何门道,喝口便开始一通牛饮,倒也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巴,转转眼珠子,道:"主子,这戏也看了,茶也喝了,能不能开宴?"
  杨轩倒不计较他的态度,垂着眼睛喝完茶水,抿着嘴唇半闭着眼睛,一挥手,绿盈便拍手让其余侍女开始上菜。
  也不知道是那茶太过于令人难以忘怀,还是来自主子的淡淡寒意,众人一顿饭吃的都有些食不下咽,徐道子却是另开一桌,专门布置清淡的菜肴,他抱着虎儿吃的倒很开心,时不时吃到好吃的都会夹到杨轩的碟子里,两人间气氛渐渐好起来。
  沉默地吃大半个时辰,有眼色的都借口有事离开。朱夏朱寒两人是要去例行巡视,夏长野也难得地有事情要处理,那对双生姐妹则被绿盈送回去,高慧琴和九月倒是留得最久,总算吃完,高慧琴边在拿起侍送来的湿巾擦手,边对着九月笑道:"九月公子,今日演武场那边不举行例行选拔么?"
  他一愣,似乎心有不甘地看看色,又看看还在慢条斯理吃着东西的徐道子,磨蹭了一会儿,才站起身道:"玉公子不一道走?"
  徐道子奇怪地看看他,"不了,我再吃会儿。"
  刚刚还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现在又这样。吃那么多,你是猪啊,还是想变成猪赖着主子?到时候多有碍观瞻!
  九月忿忿想着,看看时间真的不能再拖,又忿忿腹诽一番这么闲肯定会变成猪,便给杨轩请安之后,带着有些恋恋的神色离开。
  高慧琴自然想要多呆一会儿,但是忽然得到什么消息的白玲时从门外匆匆走进来,在耳边窃窃私语阵,面色微变,看了一眼徐道子,便袅袅婷婷站起身来给杨轩行礼,得到许可之后快步离去,也没有再回头看眼那氛围柔和的两人。
  徐道子看着白玲走出门后最后那狠狠地眼剜过来,不禁好笑,夹一筷子胡瓜正要放进嘴里,却落了个空。
  他诧异,低头一看,却是杨轩伸头过来,将他筷子上的胡瓜叼走。
  徐道子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伸手勾下对方高挺的鼻子,"年怎么忽然顽皮起来?"
杨轩却低头看那鬼头鬼脑还在舔着茶水的猫儿,不禁心里升起一阵不爽,拎起猫扔下热炕。
他面上还带着笑意,只挨近徐道子,徐道子怕他身上那件狼皮大氅被弄脏,手里碗筷举得高高,好笑地道:"年扔他下去干嘛?"
  虎儿也喵呜两声表示不满,正要又跳上来,杨轩不着痕迹瞥了他一眼,那沉冷阴森的目光,虎儿按麒麟岁数算起来,只是一个稚龄小儿,哪里招架得住真正大恶人的无声威胁,一下子被镇住,蹲在地上一会儿,又跑到别处去自己寻找乐趣,这里还剩下大堆吃的,杨轩又没让侍女收拾,可是一只名副其实的馋"猫",四处都是他的乐趣。
  徐道子疑惑地看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杨轩,对方牢牢抱着自己的腰部,把头埋进自己胸口的动作显得很弱势。也顾不上两人实际上身形的差异,徐道子心里软下来,悄声放下碗筷,伸手回抱住那宽厚的背部,温热的感觉,在厚厚的大氅和裘衣之间毫无阻隔地传递。
  徐道子又轻轻拍抚了几下他的背部,低声道:"男不高兴。怎么啦?"
  杨轩紧紧搂着他的腰部,停下,忽然像是被唤醒什么似的,开始撕扯着徐道子的腰带,被他压制住的少年一惊,伸手阻隔的时候已经被拉松腰带,衣襟被打开,往两旁分开些许,又去解中衣的盘扣,徐道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放倒仰躺下来,打开的层层叠叠的衣物之间,裸露出温暖微凸的腹部,杨轩伸手轻轻抚摸片刻,将头枕上去,脸颊紧贴着隆起的地方。
  徐道子忽然觉得面上像是火烧似的红烈烈熟大片,推着青年王爷的肩头,喝道:"五郎,年做什么!"
  往常两人之间亲昵举动并不少,但他从来都觉得那是师父疼爱唯的弟子的正常举措,事无不可对人言。但是现在这个动作,那也发生过次的个动作,竟令徐道子全身大为不自在,心脏像要跳出胸口,被他面颊紧紧贴住的地方和脸孔开始灼热异常,既别扭又有些怪异的暖流,在心口流窜不息。
  到底是什么怪异的反应啊。自己不会是中张远之那兔崽子什么暗算没发现吧。
  他胡思乱想地推搡着,直到阵浅浅的湿意浸染他的腹部,才开始意识到别的东西。
  推拒的动作停了下来,徐道子犹豫片刻,伸手去摸了一下,那肤质微带韧性的面颊上,确实浸润着水意。
  他心里一惊,正要坐起,对方却只让他支起半边身体,双手臂还是紧紧抱住他,头脸还是挨在他腹部,看不清表情。

  徐道子伸手摩挲着杨轩头顶,心里泛起一阵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心疼,令他张开嘴,却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按捺不住,徐道子手抱住他的肩背,手将他的头发轻轻顺着,低声问道:"五郎……你不愿说……就罢了。"
  "其实,我是想问……当年,我走了以后,究竟发生什么?"
  "…………那受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吧?"
  "如果……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忘记,就把这些旧事当做废物,抛给我让我代你丢弃……丢的远远,再也不要看到它……,可以吗?"
  小心翼翼的口气。
  "可以吗……"

第十四章 豁然(上)

  已经进入了十月份,离国首都元洛还不算寒冷,元洛以南的大小城镇更是仍然处于凉爽秋季,但位于离国最北方的钟州城内,前些日子稀稀落落下过了几场小雪,已经俨然冬季冰寒气候。
  徐道子心知这还远远不到最厉害的时候,这里起码要到12月才算真正入冬,最冷的时候是2月份,此后冬季一直持续到4月份,恐怕要一直到5月才会入春。
  虽然室内地龙烧的很热,但是室外毕竟还是寒冷,徐道子只觉得睡夜了,腿脚都要酸麻肿胀起来,这是寒气入体的征兆,一般人可能不会这么严重,但是他原本就体虚,再加上虽然练巫有所小成,可是由于怀有身孕,又打了折扣,该挨冻的时候这个身子毫不马虎。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视野内是片洁白。
  他眨了眨眼,洁白中绽开的缝隙中,是一片古铜色的光滑肌肤露出冰山角。那属于人体的温暖香气,这些天下来他早已熟悉了。
  意识到自己又在半夜挨过去磨蹭取暖,徐道子不禁还是觉得老脸红。在他看来,本身那么畏寒就不是男儿气概的表现。虽也从来没想过要成为盖世好汉,但是像姑娘一样依偎在其他男子怀里,显然这也不是他愿意做的事情。
  不过……是他的话,也不算是"其他"男子吧……
  头顶规律的呼吸轻轻拂动着他的额发,徐道子眼角瞥见窗外尚未透出明亮光,就知道时候尚早。
  对方睡得那么熟,徐道子自然不忍打扰。他将自己贴在对方胸口的脸颊挪开,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像只八爪章鱼般缠在对方身上的手脚,轻轻挣开对方温暖地环绕着自己的臂弯,像是游鱼样灵活地溜出被窝,瞬间袭来的凉意让他咝地吸了一口气,却第一时间将被子给他掖好,才自己拿起放在床头的那件他不出名字的裘衣裹上身体,才好受些。
  正要下床找衣服,瞬间坐直的身体却有些沉重,有些酸麻肿胀的小腿似乎支撑不住他的重量,徐道子"啊"地惊叫一声,险些歪倒,肚子正正对着尖锐的桌角撞过去,他连忙歪身体避开,却止不住落势,不禁缩起脖子。
  一双大手却接住他,徐道子便借力卸力顺势倒过去,一下子又仰躺到床上厚厚的羽绒被子里,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环绕。
  终于逃开摔倒的命运,徐道子呼出了口气,却发觉自己仰面朝的视野中,出现张冰冷不悦的面孔。
  "呵呵……"觉得自己真是三番两次在他面前丢尽师父的颜面,徐道子这回也不觉得那么郁闷,只干笑了两声,就想爬起来:"早啊,五郎。"
  杨轩松开手臂,看他手肘支撑着有费力地爬起,虽然有些恼火还是伸手扶住他借把力气,让他倚在自己怀里。
  徐道子这回是真的尴尬,慢慢坐直后,不着痕迹地想要离开那个怀抱,离得远些,他才能够更加清楚地看懂自己。
  杨轩这回没挡着他,手臂慢慢松开,任由他再度离开自己的臂弯。
  望着少年那宽大的衣物也挡不住的有些凸起的腹部,临近五个月的身子,也只有穿上那件有些厚重的雪风裘衣才不那么显眼。杨轩目光沉沉,徐道子被他看得有些不那么自在,边伸脚要去趿鞋子,却被杨轩按住他的肩膀。
  徐道子愣,回首:"五郎?"
  "穿袜子,当心受寒。"杨轩简洁地道,便伸手去床头拿双厚厚的绒毛袜,将徐道子的脚提上来,认真地帮他套上去,厚厚的绒毛贴着脚掌,徐道子却不那么习惯,动了动脚踝,有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了,我就是穿不惯东西。"
  许久以前的他,还没入仙云门的时候,生活的元洛城没有么冷。当然那时元洛城还不是元洛城,也比现在要冷清多。入道门有修行之后,他渐渐不惧寒暑,后来即使是赤足登上雪山也是弹指之间的事情,连鞋子都不需要,又怎么会关心平常人是如何保暖防冻的。
  杨轩有些失神,徐道子刚才那有些冰凉却形状十分小巧可爱的脚掌握在手里的时候,他差就顺着那玲珑可爱的纤细脚踝摸上去。现在手里一空,不清的失落之情,让他表情再度转冷,只淡淡嘱咐了一句:"现在还是注意些的好,毕竟不是以前的身体。"
  说完,朝外面唤了一声"绯秋",早已恭候在外间的两个小侍女便端着盛着热水的水盆和布巾走进来,最近杨轩经常到里宿夜,也和们俩渐渐熟悉,两个小丫头也不再那么惧怕她们这个王爷主子,言谈之间也较为放得开。
  "每次爷都只叫绯秋。"绯春边帮忙徐道子找衣服,一边嘟着嘴抗议,徐道子不禁好笑:"绯春,以后少说话多做事,你家王爷定会比较相信能,有什么事也就只叫你。"
  绯秋却机灵,一边给杨轩轻手轻脚地着装,一边道:"爷喜欢叫谁,愿意让谁办事,都是咱们奴才的福气。咱们尽心尽力服侍主子才是正经。"
  杨轩却有一点魂不守舍,回过神来却看见少年脸询问之色望着自己,只来得及听个音尾:"……好不好?"
  杨轩轻轻挥退绯秋,自己整整袖子,驱逐开脑海中闪过的那双玉雪般白皙的足影,有些不自然地反问:"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徐道子却一怔,又说一次:"今天留下来用早膳好不好?"
  杨轩漱漱口,用青盐,又用巾子洁面之后,摇头:"天晚了,我还有事,不吃了。"
  说完,披上那件浅灰色的狼皮大氅,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
  脚步固然开阔决断,徐道子却总觉得多少带着些狼狈而走的味道。
  "这孩子,不用早膳怎么行?"徐道子嘀咕,两个小侍女听见他的念叨,也许是听惯了她们家公子对王爷大不敬,倒是面色如常,不像开始那么经不起考验。
  他向来穿衣洗浴都不假手他人,但是身体日渐沉重,有些地方还是有些不太方便。因此也就默许让二婢女帮忙着装,当然,洗澡还是自己来的,他还没到厚着老脸让两个小姑娘伺候他沐浴的地步。
  一边调整着腰带,最后松松挽了一个结,绯春不改心直口快的本色:"公子近来真是身宽体胖,看看,这里又紧不少!"
  徐道子有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沉默干懈声。
  绯秋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公子,喝药。"
  徐道子二话不仰着脖子灌进去,苦的龇牙咧嘴,好半晌才道:"好了好了,去用早膳吧。"
绯秋拿着空碗,不像绯春那么大大咧咧藏不住心事,有些事情即使有些意识到也不会声张的。药味道闻起来并非那些普通的补身药物,再加上公子看似卑下实则神秘的身份,以及最近这样那样的预兆,已经能够串联起来些真相,只不过,有些东西心里知道就可以。出来惊世骇俗,或是成为风头浪尖上的焦,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徐道子在厅内坐下,这里秉承北地建筑的风格,屋宇十分高大雄伟,而且轩窗较为狭长,数量也不多,就算没有烧地龙,光是将门窗紧闭也能比外面温暖很多。地上铺着黑色的毡子,花纹素雅,桌椅用具多是红木,矫饰较少,都是简洁实用的样子。
  他并不在乎住的环境是美是丑,只要能保障自身需求就可以。如今他独自坐在桌前拖着下巴看绯春绯秋上几个盘子碗筷便垂手侍立边,知道就算是他磨破嘴皮子两人也不会和他同桌用餐,便微微叹息,挥手让她们出去:"有事我会叫你们。现在都给我去吃饭,小小年纪的,正是容易肚子饿的时候。"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绽出如花般可人笑意:"谢谢公子!奴婢告退。"
  虽公子其实比们还要小了个两三岁,但是向来作风稳重,虽也有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值得依靠的。就让她们不知不觉间将公子当做长者一般有些许孺慕之情,只是尚未意识到罢。
  徐道子身上自有一种奇异气质,很容易让被他另眼相看的人在他若有若无的温柔间卸去心防,陷落下去。
  喝了两口加绿豆和红豆的甜粥,冲了冲那苦的要死人的药味,徐道子轻轻吁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盯着这个厅子西边一个角落,"你要一起吃么?"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
  拈起一块酸甜的枣糕送入口中,徐道子这阵子有些嗜酸,膳房十分知情达意地每天都会做一些酸甜口味的糕过来。
  眼珠子转了转,徐道子站起身来进了另一个厢房,从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柜子内拿出一个看似花瓶的瓶子,瓶口用白布蒙起来,徐道子嘿嘿一笑,解开系着瓶口的绳结,揭开那层厚厚的棉布,顿时一股醇厚的酒香便迎面而来,徐道子像是害怕香气流失浪费似的,竟将鼻子凑到瓶口尽数将味道吸了进去,"呼啊~"地满足叹息,陶醉半天,才以唇相就,瓶子一斜正要过几把瘾头——
  "请公子不要妄为。"一个低沉音响起,有着厚茧的手掌将他手腕握住,似觉不妥,又松开了要将他酒瓶夺过来。
  声音不同于杨轩的低沉而又清雅悦耳,有几分沙沙的哑音,却是听就知道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物,十分有存在感。
  徐道子自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声音,微微一哂,手腕像是游鱼一样滑溜地转,不知怎的瓶子就脱离对方原本势在必得的掌控。
  趁他一愣,徐道子脚步一拐,大刺刺拿着酒瓶(也许是盛酒的花瓶)走进厅内,嘴里揶揄道:"让你和我一起吃年不愿,倒是要和我抢酒喝。"
  夏长野紫色的眸子像是暗夜中闪烁的兽的眸子,野性毕露中带着几分不逊,然而态度总是恭谨的:"请玉公子不要为难属下。"
  "我怎么为难你了?是你为难我吧?"徐道子轻笑:"我叫你吃饭吧,你躲得严严实实,我怎么知道你在哪个角落。我问一些大不了的问题吧,你索性根本就不搭理我,藏匿之术那么厉害,我可斗不过你。"
  夏长野恍若未闻,只站着:"请公子不要为难属下。"
  徐道子晃动着手上的酒瓶(?),露出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笑意:"夏将军,我知道那是离朝四大武将之一。何以愿意屈身于一个'宠'身边日夜追随,大志难抒呢?你不厌烦?不忿忿?"
  他也是近来才知道自己在府里的定位俨然是一个新鲜出炉的小宠,便活学活用了。
  紫色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夏长野表情不变:"公子多虑。"
  "我只问几个问题,并不会使你苦恼。"徐道子想了想,诱惑道:"你回答我之后,我让你家王爷让你不用跟着我了,去做你想做的,怎么样?"
  他言之凿凿,夏长野府中得宠的姬妾见的多了,也不是没有见过恃宠而骄这样说话的,但是,他这回却隐隐有这些感觉,眼前这一位,和以前那些人不同。
  这个玉公子话的态度十分自然,没有任何炫耀骄傲的意味,似乎在件经地义的事。不过,王爷确实为他诸多破例。但是,光是样,还不足以成为让他动容的筹码。
  如果他不是府中少数几个敢于直视自己的人之一,也许那拙劣的激将法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现身。毕竟他的任务只是"保护","看护"则是另有他人。
  不过,根据这些天来所见——
  夏长野嘴角勾起有些恶意的弧度:"公子,你可是有孕在身,喝酒伤身,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是说,将来你想生一个怪胎?也许公子想生一个酒瓶子?这样就能喝了,呵呵。"
  徐道子正得意地灌了一口酒,冬天喝酒暖身怎一个爽字得,听得这话,噗的一口全喷了出来,眼睛盯着那张半边俊俏如仙半边丑恶如鬼的面孔,咬牙道:"你倒是好大胆子。"
  诅咒他生一个酒瓶子?
  徐道子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又是尴尬,他孕"夫"的身份被一个人这么毫不留情地出并恶意地规劝,心里还是有些火升起来,只不过片刻,又被他压抑了下来。
  "喂。"徐道子对女人毫不拿手并且连连让步,但是对待男人,特别是越是强势强大的男人,他的斗志都十分高昂,并且极少让步。
  夏长野看他还要说什么。
  "你不是离朝数得出的高手么。"徐道子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有本事,年不要用内力,十招之内从我手中抢过这个瓶子。如果你没成功,你就告诉我想知道的。"
  夏长野笑了,有意思。
  "你还没说如果我抢成功了你该怎么算。"
  "你没可能成功。"
  徐道子手指拈着瓶子笑得十分诡秘,那双黑色瞳仁闪动着不可世的光芒——倘若他连实力都没有,也就妄言其他。
  读懂他眼中的意思,夏长野胸口竟掠过阵灼热,斗志竟烈烈燃起。
  只是状似对峙的两人并不知道的是,此刻一个青衣人从曦园院门经过,大冷天竟还是身单薄青衫,头戴竹笠,竟像是夏日还在他身上长存不去,飘逸是飘逸神秘到极,但却十分地诡异莫名。
  他身后一个白衣道士,见他顿住脚步,不禁奇道:"怎么了?"
  青衣人望着屋宇的方向,抬抬帽檐,露出一张年轻脸容,略带诧异地皱眉。

第十五章 豁然(中)
  屋外什么异样徐道子也恍然不知,他笑道:"以此为信!"
  便将手中筷子朝天一掷,在落地的那刹那,夏长野瞳孔微缩,双手竟化作肉眼无法看清的虚影,朝着徐道子手上的瓶子一掠而去。
  他并不以对方功力弱于自己而看轻对方,一出手就是杀招,打算一击即中。
  徐道子自然不打算坐以待毙,手腕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弧度歪向另一个方向,夏长野沾即走,见一次不中,不等招式用老,便中途变幻手势,画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左手像是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徐道子这回看清他的动作,却比刚才更加不敢大意,因为那似舞非舞的动作,有着各种各样莫测的可能,在他有可能出招的地方,截住。
  原来夏长野其实心高气傲,并不愿落下欺负一个"孕妇"的罪名。上次在张远之手下输的败涂地之后,竟让他在被拘禁大狱的时候,在修行境界上突破困扰已久的瓶颈,达到他所修炼的玄月棍法第五层——长风无阻。
  族里曾经最为醒目的那位不世奇才,曾经在成年后一年便突破玄月棍法第四个境界,他以同样的年龄便达到另个高度,可以是惊世骇俗。夏长野在瓶颈之时心神不定,时而暴躁异常时而沉沉死寂,如今来到另一个境界,望见的自然是不同的风景,若是从前,面对徐道子的挑衅他可能会不屑顾,但是现在,他能够感觉得到,这个少年的不类凡俗。
  他的玄月棍法讲究大开大阖,但并不表示他不擅长小巧功夫。早年有一个风尘异人曾与他有缘,传授他套小巧的擒拿手,共分为七招,每招都有变幻无穷之妙。小的时候还未觉得异样,随着他在武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更是追求刚猛强劲的纯粹力量之道,于是将套擒拿手忘在脑后。
  这次他在狱中,本应该是愤懑无比的心绪,却在被封住功力、无法使用棍法的情况下,不知不觉中将玄月棍法和套无名的擒拿手糅合在起使出来。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像是脑中直堵塞的道路被谁"啪"地一把打通,悟出了玄月棍法第五层是何奥义。
  此刻他用的便是这套擒拿手中的第五招"圆贯如意"的变式,便是夺人手中兵器的招数。他自忖遇到这一招,自己也只有强攻而破的应付方法,眼前少年体质孱弱功力不济,想要和他拼力量显然是不现实的。
  也是他刚才自信满满的那一句"没可能成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令夏长野不禁想看一看,他是否真能凭借巧慧破解这一招。
  他猜得没错,徐道子正是没有办法和他正面相抗才想出这一个方法。夏长野先前用的还是玄月棍法的变招,见一击不中,便将那擒拿手杂混其中当做杀招来使,时不时奇峰迭起,打算攻他个措手不及。
  若对手真是个十几岁的弱冠少年,面对无法预测的怪异招式必然会手忙脚乱穷于应对,至少也会采取守势稳住阵法。
  但显然徐道子不在此列。
  放弃用纯粹的速度和力量争夺胜负的夏长野,就在使出那玄奥莫测的擒拿手的那瞬间,便不幸注定败局。
  徐道子虽披着孱弱单薄的狐族狐妖皮囊,实际上却是一个不管在武学还是在道法修炼上都另辟蹊径的老妖怪。他走遍名山大川,见过的强者不知凡几,修炼之路上,如果不是凭着坚忍心性和强大意志,又怎么可能成为仙云门内两个踏入大乘期的十八代弟子之一。
  就算在繁华温暖的元洛城内收起爪牙,就算在王府后院无微不至的照料暂时磨去他的桀骜,就算已经渐渐染上心底的柔软情感将他的世界似乎侵蚀到只有曦园的一片小小天空,但始终有什么蛰伏其中,一直等待着何时能够被释放出来。
  徐道子笑了。
  不要说他以大欺小,用资历压人,只是好运也是实力的一种。
  夏长野的这一招,他曾经熟悉得可以随意用出所有的变式,闭着眼睛都能运转如意得好比身体的个部分。
  夏长野现在的感觉十分莫名其妙。
  青衣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正好目睹戏剧性的幕。
  那身形高大的魁梧子只用单手,便使出一个曼妙无比的奇特招数,看上去是一种擒拿手,却不属于他所熟知的任何门派。虽然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那暗含玄妙轨迹的手势,却让他着实看不出来龙去脉,只能见到个个大小不的圆圈手影在轻巧绽放,不像是武功,倒像是种舞蹈,那男子显然功力是属于刚猛路,虽然看得出没用功力,但是用出招来的时候隐藏着烈烈罡风,光是威势就足够摄人心魄。
  他的对手却俨然是个根本还未弱冠的少年,身形单薄也就算了,还十分明显地从站姿看出步法虚浮,根本就不像练武之人。
  只见他戟指而出,那纤细白皙的手指并在一处,直直朝着那分明将他的手腕动作全数笼罩的圈影内去,还没来得及看出奥妙,一瞬间,那明明软弱无力的手指却突破了男子攻势,就在松开瓶子的那一刻,带着一丝锐利的凉气,直直刺向对方的脉门。
  这一下却不知怎的正好击中了男子招数死角,逼得对方不得不回护的同时,却没有趁胜追击,率性地收回手腕,手心朝上伸接,稳稳地将开始落下的瓶子抓在手里。
  少年朗声道:"十招已过了。"
  那男子稳住身形,青衣人目光如炬,已经看清那张标志性的脸孔。
  不是夏长野吗?
  还不待他惊讶夏长野居然输给这么一个小小少年,身后阵浅浅的花香袭来,白衣道士手中麈尾甩,微笑道:"唷,这不是小玉公子吗,回来之后,好久不见。"
  他这话声音轻佻,搭配那时刻带着抹黛青艳色的斜飞眼角,明明是一张妖娆之气四溢的脸孔,但是那双无神的银色瞳孔好比对华美玉石,时而闪动着五色的华彩,看起来又显得十分诡异。
  银发白衣,麈尾飘带,正是多日未见的萧灵子。
  夏长野直起身体,微微蹙着眉。徐道子刚才那下过于恰到好处,令他重新评估起个少年的实力和眼力。如果还同时拥有坚韧意志和过人心气,那么,个玉冥还真的不是个池中之物。
  王爷到底是从哪里挖来这么个宝贝?
  他从来是个愿赌服输的人,只若有所思地望着徐道子,点了点头:"这次我输了。"
  徐道子望他:"我记得你说过的。"
  两人旁若无人,萧灵子委屈地道:"贫道真是何苦来哉。"
  夏长野倒是从不掩饰对他的恶感,看也不看他,转身,虚空中阵波动,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青衣人微微颔首:"光这一手就值得大将军之名。"
  徐道子才发觉除萧灵子外还有一个青衣人,他回头一望,惊得手上的瓶子差点落了下来。
  萧灵子笑容不改,"小玉公子,你真厉害啊,夏将军都折在你手里。"
  "侥幸。"徐道子真心诚意地道,"很久不见。"
  他到这边之后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找萧灵子,只是他们二人都是酒鬼,聚在一起很少什么废话,通常都是一干为快,徐道子其实在方面信不过自己的自制力,因此便忍着不去找他。
  萧灵子翕动着鼻子,"凤竹露?"
  徐道子望着手上的瓶子,忽然惨叫一声,"惨了漏了!"
  便手忙脚乱将瓶口用厚布包裹系好,萧灵子很是惋惜地道:"火候还没到,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徐道子动作十分小心翼翼,这半瓶凤竹露他好不容易才从秘密渠道到手,自然万分珍惜,"到时候一起来喝?"
  萧灵子十分开心:"成啊。"
  两个酒友谈阵,萧灵子忽然道:"我何时能亲口尝尝你泡的神仙悦?"
  徐道子一怔,继而笑道:"下次吧,等茶叶到手。"
  "贫道可记得。"萧灵子眯着眼睛,"那么,有缘再聚。"
  徐道子见他自始至终也没有介绍那青衣人身份的意思,便也不再询问什么,"有缘再聚。"
萧灵子跟在青衣人身后离开院门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嘴唇没有动,徐道子却听见耳里传来清晰异常的话语:"不再以'老道'自称。是动什么凡人的心思吗?"
  徐道子一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到那青衣人微微回首望他,深沉沉的眼睛像是带着黯淡不化的暮色,他心里蓦地片苍凉,想着萧灵子刚才那句话,竟微微有无地自容之感。

  四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如今大约修道有成,驻颜有术,看起来还是青年模样。
  徐道子在院门呆立良久,直到身上冷得有些哆嗦,才恍惚回神,一双温暖的臂膀将他揽入怀中,熟悉的声音有些愤怒的味道:"你怎么又穿成样站在外面?是怕病的还不够多?还是嫌药喝得太少?"
  杨轩只庆幸自己又回来得及时。若是让他再这么大大咧咧糟蹋自己的身体,不要腹中那个小的,大的估计也没有好下场。
  不知为什么,一大老远地,就看见他连件裘衣也不穿,就那么半倚着门站在寒风中,单薄得线条宛若刀削的肩膀微微瑟缩起来的样子,就令他的心忽然紧缩起来,恨不得给他披上个十件八件厚外衣棉大衣,将他塞进棉被里面去,最好裹得密不透风,让他步都不要想下床。
  将那浑然不觉的身体抱进怀里,手肘用力,甚至可以将那瘦弱的身体托在臂弯中环抱起来,大步迈进屋里的时候重量简直轻若无物。
  掀开好几层厚厚的帘子进里屋,杨轩抱着人坐下的时候,只觉得那轻轻的重量——还是包含个小生命的重量——竟令自己的心脏微微收缩起来,有些酸楚疼痛,却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欲望灼灼而生,他向来极其强悍的自制力,险险在这个师父面前就要化为乌有。
  五郎……。
  徐道子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只在对方将他抱回屋里的时候,伸出双臂,抱住对方的肩膀,力道用的有些大。
  心跳和心跳的叠加,令他觉得异常舒适。是比坐在火炉上还要令他焦灼不安的热度,却也是令他异常安心自在的温暖。
  两人都在对方的怀中,紧紧地互相拥抱。如果有人从远处看去,毫无疑问,这是一对相爱的情人。
  可是谁又知道,如果不是那一系列阴差阳错,如果不是那个小小的生命将他们联系起来,如果不是冬季的寒冷给他们相拥的借口,他们也许只是一对心有芥蒂的陌路人,带着些许遗憾,最终也许只能迎来擦肩而过的结局。

第十六章 豁然(下)

  就着昏暗的微弱光芒,徐道子紧随在夏长野身后,在深幽黑暗的地道中穿行。在他看来,这个地道虽然用的都是钟州最富盛名的黑石所砌,但是从表层剥落的情况来看,绝对是已经修几十年。
  "我真不知道,原来我住的曦园下面,竟然隐藏这样一个隧道。"徐道子很惊讶,他进进出出,竟没发现机关就在自己的隔壁房间。
  夏长野举着火把,一边带路边道:"这座王府,至今也没有弄清楚。不过,这里我倒是来过几次。"
  徐道子只听见地道内响起自己孤零零的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前面那人的步法竟已到了一尘不惊的大成境界,尽管自己没有认真意识到,可是平时早已将功法和日常起居化为体。在他这个年龄,确实是了不起的成就。
  "你在想什么?"
  突兀响起的声音居然让徐道子吓了一跳,他脚步顿了顿,放平声音:"我是奇怪,你要带去哪里。"
  乌黑漫长的道路,除了夏长野手上的那支火把笼罩下的小小光明,其余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不知道要通到多遥远之外的某个不知名的所在。
  "你不是想要知道王爷这些年来的事情么?"
  徐道子瞪眼:"话是没错。"
  那不是应该找一个地方坐下长谈,他夏长野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都说出来不就好吗?现在钻地洞怎么看怎么像是去冒险探秘,这到底是做什么?
  "我让你去见个人。"夏长野继续往前走,"见了那个人,你可以知道很多事。"
  曲曲折折的甬道其实并不长,徐道子却觉得随着漫入鼻尖的空气越来越新鲜,心里开始越发不安地跳动。
  出了地道口,灼人眼目的阳光令徐道子眯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望清楚周围的物事。
  宽广的蓝天下,桃林掩映,绿草如茵,远处可见雄伟巨大的山体,其上却是冰雪覆盖。明明是接近隆冬的时节,那随处绽放的鲜花和浓密的树林却显得异常不合时节,徐道子身上穿的厚,到了这里,便觉得浑身都要出层汗,便脱了外衣,惊讶道:"这里怎么……"
  "我也不知道。"夏长野熄灭火把,插在旁边的石壁上。徐道子回首一望,发觉他们是从一个小瀑布旁的石洞出来的,其下有若干石阶,夏长野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拉住徐道子的手。
  徐道子微怔,下意识动动手指想要挣脱,却听对方道:"这里很陡,你不想摔了就抓紧我。"
  徐道子抿唇,一言不发跟着他下石阶,两人沿着桃树林中的白石甬道走去,沿途可见几座小小屋舍,像是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个半圆,徐道子知道他们应该是正在往半圆的中心而去。
  夏长野到了平地,果然立刻松开他的手,徐道子也有觉得不自然,将手缩回袖子中。
  "我这次,可是大大违背了王爷的指令。"夏长野一边走一边道:"你跟着我的脚步,不要行差了踏错了,这里走错一步,都会引来很不好的恶果。"
  徐道子点点头,这是一个阵法,还是一个他觉得颇为熟悉的阵法,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过了一会儿,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想了想,夏长野又接着道。
  徐道子不禁有些好笑,很难得见这个男子如此慎重而又小心。
  两人渐渐绕进桃林深处,一阵阵香气钻入鼻端,徐道子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样带着浓郁花香的空气。
  远远望见一座小巧院落,木篱笆围着杜鹃花丛,似乎有人影在其间伫立,夏长野拉着徐道子,他只觉得身形一轻,便被夏长野拉着跃而起,隐身于茂密的枝叶中。
  "天地有灵,赦吾形体!"夏长野低喃一句,将徐道子拉到身边的粗壮枝干上,手指对着虚空一曲,徐道子只觉得身边气机起了微妙变化,似乎自己整个人都从地间消失了。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明明是真实存在着的自己,一切气息却也从世间被抹杀。却是自己整个人都隐入夏长野的气机之中。
  ……同心术……?
  不……有所变幻。
  徐道子睁着眼睛看着夏长野,脱口而出:"这是白巫一脉?"
  对方眼神一凝,直直望着他,片刻后却一言不发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徐道子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去。
  以他现在的目力,只要运足巫力,看清站在五丈开外的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第一眼望去,那站在五颜六色缤纷盛开的杜鹃花丛中的人,远远也能清楚地知道那绝对是一个美人儿。紫色长裙被清风吹拂得贴近那婀娜曼妙的身体,曲线玲珑叫人赏心悦目。弯身摘了一朵白杜鹃,放在鼻端轻轻嗅闻的样子,非常惹人怜爱。
  当他看清那张面孔的轮廓之时,忍不住自己伸手捣住嘴巴。
  一双似蹙非蹙的柳叶眉微微向两边流垂,充满温柔雅致的婉约味道,从身上散发出来的绰约美好,站在那五色花海中就像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叫人见之便怜惜爱慕,恨不得将藏在手心呵护不已。
  怎么会是……
  夏长野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问道:"你认识,对吧。"
  十分笃定的语气。
  "啊……当然……"徐道子下意识地道,他感到十分惊愕混乱。
  她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更令人惊愕的是,院落中的那座精舍内又出来一人,那是一个举手投足间动作十分儒雅高洁的年轻男子,容貌清雅俊秀,头上系着蓝色发绳,面上挂着好脾气的微笑,对着那年轻女子说了几句什么。
  那也毫无疑问是一个熟人。
  顾十九和……落霞姐姐?
  他们怎么……
  最令他惊讶的是,落霞却对那个显然软语相劝的男子十分不耐,只见她摇摇头,没有说话,眼睛却还是一直注视着白石甬道的尽头,桃林的方向,似乎在殷殷等待着什么人。
  徐道子自然知道落霞曾经的心上人是顾十九,这件事毫无疑问;但是,现在对他的态度与其是像从前那样恨不得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不如冷淡到极,就好像是十足十的陌路人。
  她变了!
  举动都优雅至极的落霞在徐道子眼中显得十分陌生,从前在玉盏楼中,他也见到过落霞扮成羽仙子之后俨然化身成为一个气质绝佳的美丽女子,但这和那不同。
  那次他知道,那只不过是落霞的另一面。
  可是现在站在那里,腰背挺直得像是株遗世独立的高岭之花的子,举动都像是带着冰清高贵之色的女子,除刚才嗅闻花朵的动作显得少许稚气之外,看不出除了面容之外,从前落霞的任何痕迹。
  那个女子,身上带着一种徐道子熟悉的气息。
  顾十九又站了片刻,终于不再劝了,只后退了几步,深深注视着那个没有回头看他的女子,他那习惯性拢着袖子的站法,从前觉得清雅若神仙中人——一度令徐道子对他充满莫名其妙的不满,因为那令他忍不住想起修真界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的正派人士。
  可是现在,那清瘦修长的身体笔直地站着,凝视着身前根本不回头望他眼的女子,徐道子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清道不明的……不忿?同情?
  怪了,他哪来这么多感触?
  徐道子只听得耳内,传来一阵得得马蹄声。
  蹄声不急不缓,来人显然对里十分熟悉。顾十九显然也知道来者何人,却见他沉默须臾,便转身离开。
  徐道子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动,他只见得一个更为熟悉的身影骑在匹黑色骏马之上,渐渐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人一身朱红色的长袍,长发束在脑后随风而动,说不出的率性潇洒,俊美骄人的面容,斜飞入鬓的眉梢,道不完的丰神俊朗。
  他自然熟悉——这人昨晚还和他相拥而眠,鼻息交融,他叫着他的小名,他给他揉捏手脚,是怕他受寒气,日后会留下什么病根。
  夏长野搂着徐道子的腰,开始是怕他摔下树,后来是防他有什么举动暴露出他们隐藏在里的事实。
  后来他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自从王爷骑着那匹黑马出现在那条小径的尽头的时候,怀中少年就开始有些不对劲。
  夏长野只觉得手里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
  他举目看去,王爷收缰绳跳下马来,大步往那院门走去。
  五彩花丛中等待着的女子,迫不及待地拎着裙角往前走两步,却又停住,只双含情妙目深深注视着朝自己走来的俊美得宛若神的男子,那藏也藏不住的情意就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明明是那样如霜似雪一般清高优雅的子,露出这样带着浓浓爱意表情的那刹那,就算是顽石也会为之头吧。
  杨轩推开院门的时候,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往他快步走去。
  即使是和心上人见面的喜悦已经弥漫全身,但那举手投足间矜持的优雅却丝毫不变,让人不禁相信,这样一个男子,即使是在极其狼狈的情形下遭遇不测,想必也是能够用令人自惭形秽的方式,保住最后的尊严。
  徐道子终于明白,她身上那种令他熟悉的气息是什么。
  那是和杨轩一样如出一辙,从骨子里面透出的那种潢贵胄之气,那种久居人上,高贵至极的人上之人才会有的风采。
  这样看来,两人所在的那个世界不止令人望而却步,而且根本没有介入的余地,不是么。
  就在他的眼前,这样一双璧人,终于紧紧相拥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冷静下来。
  难怪,总觉得和自己在起的五郎总是多少有些不太自然,不太对劲,尽管他明明是爱护自己的。
  但只有看见他抱住那个有着落霞躯壳,却又分明是另外一人的女子,徐道子才明白,五郎面上绽放的那么美好的微笑,才是一个人对着心爱女子的表情。
  ——怪了,自己本来就和五郎并没有师徒之外的任何关系不是么?那亲眼目睹五郎真的有个相爱至极的徒媳,自己应该为他高兴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
  定定望着那两人相拥须臾,之后携手走进屋宇的亲密样子,徐道子还是收不回视线。
  ……早知道,没有发现就好了。
  早知道,昨不要抱的那么紧就好了。
  早知道,不跟过来就好了……
  徐道子表情不变,淡淡地想着。
  ——他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那一刹那,顾十九离去的背影令他觉得伤悲。
  原来,那其实是同病相怜的不祥预感。
  不知为何,他想起从前师父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师父:"凌云子,你生性逍遥自在,不受拘束,外物不萦于心,对我们修道中人来,是万中无一的好心性。但是,这并不说明你真的无情。"
  "不如说,你其实是太过专情,在心爱的事物没有出现之前,没有办法对其他东西动容罢了。"
  "你要小心,凡尘情劫,能免则免。否则过于执着的脾气,只会让你尝到感情的苦果,而不会像一般人那样,可以在知道事不可为的时候,逼自己放手……"
  所以他逍遥名山大川,醉心于修道升仙的道路,因为他知道,老头子是对的,他从来没有看错人。
  夏长野低头,温热的水珠落在他的手背,怀中少年垂着头的样子像在回忆着什么,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却是一股焦躁袭上他的心,夏长野深深呼吸,忽然后悔自己带他过来。

第十七章 苦味(上)

  "最近……你很少过来。"
  曼妙的柔和女音,相信如果能吟唱歌曲定是曲籁。脸上温婉柔和的笑意曾经拥有将他躁动不安的情绪舒缓下来的效果,但是,现在似乎不太行得通。
  杨轩将这个归咎于换了一个躯壳的缘故。
  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细看之下,也看不出这个躯壳和原来那个有任何的差别。
  第一眼看见落霞的时候,他其实是异常惊诧的。
  也不对……
  ——不是那个将面容掩饰在厚厚妆容下的落霞,而是那个和当朝太师传出秘密绯闻的青楼名妓,一代琴师羽仙子。
  他花费很大力气,才知道这两人其实是同一人,并通过玉冬,将她引诱到府里。
  发现她们是狐脉,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见他不回答,美丽的女子也毫不拘谨尴尬。面上的微笑甚至一个弧度都没有改变,白皙的手指将装满热水的壶倾倒注入茶盏,举动几乎都如画一般规整美丽。
  须臾,纤细的指尖将荡漾着琥珀色茶水的杯子推到他面前,微笑道:"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在这个季节是最好的。"
  "嗯。"不忍拂逆的心意,杨轩微微一笑,端起来嗅了嗅茶香,热气夹杂着弥漫的香气,虽然甚是清幽,却似乎少了一抹脱俗的真味,杨轩垂下眼帘,轻啜一口。
  "怎么样?"她问。
  杨轩抬头望她,那自信满满的笑意十分美丽,带着性的矜持优雅,却又有几分雀跃。   "很好。"他放下茶盏,视线转向自己的手心。
  他还记得昨晚将那人紧紧拥入自己怀中的触感。
  那纤细的脊背,紧贴着自己沉沉睡去时略有起伏的腹部。瘦削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生副虚寒体质的关系,似乎怎么养都胖不起来。略微有些凉意的体温,抱在怀中,就像是一块温润的寒玉,并非冰冷,却似乎不容易热起来。他总是要将他紧紧抱住,才能顺利地将自己的体温传递到那个似乎稍嫌过于纤细的身体,只有样,自己才能放下心来,不再担心那似乎碰便碎的身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倒下去……
  刚才顺势抱住的时候,同样纤细的肩膀拥在怀里,让他在刹那间甚至有些恍惚的错觉。
见他沉默,也是对自己刚刚有些热情的表现微微觉得羞赧,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你真的觉得好喝吗?听……听琴娘也是个泡茶好手,你……你喝过她亲手泡的茶么?"
  琴娘?
  顿了顿,杨轩这才想起来,在没有嫁到邹王府之前,高慧琴的小名确实是叫做琴娘。只是,那个昵称多久没有用过?
  杨轩弯起了嘴角,望着对方:"婼姐姐,怎么及得上你呢?"
  线条完美的薄唇,温柔体贴的口吻,淡淡地说出残酷的话语。是的,那个女孩子爱他,她看得出来。明明知道还这样与他见面,甚至还因为他的这种话而感到心头涌起狂喜和甜蜜,欧阳婼想,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那个自己。
  即使只是这样两人肩并肩坐在起,欧阳婼都能感到心头悸动的情绪。侧头看去,那宽阔的肩膀,沉着的表情,品茶优雅的动作,他长大了呢,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子汉呢。
  白皙的指尖动了动,在他放下茶盏之后,将他的手掌悄悄握住。
  杨轩一顿,那刻他心里竟然摇曳着那个他应该称之为师父的人,那双白皙的足影。但是只有片刻,他的注意力便转回到眼前女子身上,低声问:"你怎么了?"
  "你……"嫣红的嘴唇难以启齿样微微动动,终于道:"你们……你和慧娘,快要成亲了吧?"
  ——那已经是6年前的事情。
  尽管如此,杨轩还是用镇定的表情安抚她道:"那还早着呢,更何况,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对方一怔,继而轻轻苦笑起来,另一只手抚抚他的面颊:"不要说任性的话……不要……"
纤细温润的指尖,人体的热度,和另一个少年那永远似乎都不太温暖得起来的体温迥异。
  他没有说话。
  欧阳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们这样……可以多久呢?"
  杨轩侧头望她,那双紧蹙的柳眉,微微苦恼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份的表情。这个优雅温和的女子,是他曾经的少年时代唯一的慰藉,是赫赫有名的元洛第一美人,也是同时兼具仙子般姿容和慈悲的万家生佛,受布施的人来自大江南北,整个离国的贵族世家求亲的脚印都快要磨平欧阳家的门槛。
  他心仪却最终并不属于他的女子……
  "你听我说,阿轩。"欧阳婼哀愁的眼睛注视着他,那握住他的手掌收紧:"我在这里的时间够久了……也该回去宫里了。"
  从前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脑海。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她也曾经这么对他说过。
  那时站在桃花树下,在落英缤纷中紧紧握住他的手请求他的原谅,不能不去。那身鲜红的嫁衣映在他的眼中,好像是汩汩而动的血腥幻影,将他的理智撕裂成灰,14岁的他不顾一切要带她离开,他大声呼喊着,自从那人死去之后,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喊叫着,叫她不要走,叫她跟着他走。
  苍白的指尖最后紧握了一下他的手心,将一个柔软的物事塞进他的手里。
  他紧紧捏着那个东西,徒劳地追逐着来自皇宫的鲜红花轿,铺盖地的大红,却有一个人朝他扑过来,在他身后紧紧拉住他,苦苦哀求着什么。
  他没有搭理,还是一直追着一直追着,一直到蜂拥而来的禁军将他牢牢包围,依稀能看见场大婚的另一个主角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恶意和即将大婚的欣喜,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注视着他,就像是期待着什么好戏上演样。
  也就在那刹那,直跟在他后面的那个娇小的少不知用什么物事,他只觉得手腕阵刺痛,昏了过去。
  再醒来,一切已成定局。
  那么无能的自己,想起来就觉得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回去?"杨轩重复次,"为什么要回去?"
  "我……不希望你们兄弟之间出现什么嫌隙。"低头,深深呼吸,才抬起眼睛,"我是离国未来的皇后,我不能……不能……"
  轻轻哽咽,之后又用力止住,哀愁的明眸,带着悲伤而又温柔的色彩。
  即使她没有说完,他也知道下文是什么。
  那么……即使是再活一次,她也是做同样的选择吗……
  她是个十分自制的人,眼泪将落未落的时候,也只是用袖口轻轻按按眼角,侧过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沉沉地,静静地。
  杨轩默默望着的侧影,那挺的直直的脊背,是真正的贵族之一,皇族高贵的血脉在的身体中流淌着,就是最失态的样子。
  他还能期待更多吗?
  窒息般的沉默持续一阵。
  忽然,抬头望向四周,惊慌地将手指抽回来,惊叫道:"这里是哪里?"
  却是回过头来,发现杨轩坐在身边,距离自己十分接近,匆忙站起身来,狼狈地退了好几步,"是四王爷!你怎么会在里?"
  惊恐的表情一闪而逝,忽然扑了上来,"这里是四王府?你把小姐怎么了?你把家小姐还给我!"
  "你这个混蛋!"
  从高贵的天之骄女变为张牙舞爪的泼妇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大声叫喊着扑过来,豁出一切的架势,却在下一瞬间停止住了。
  身后的男子身蓝色长袍,温文儒雅的样子,带着无奈的神情,将手从她的昏睡穴收回,手臂一舒,接住那失去力道滑落的身体。
  杨轩淡淡道:"你还是老样子?"
  "不要说得好像事不关己。"顾十九将她搂在怀中,向来云淡风轻好比和熙春风的子难得带明显的怒气:"如果不是你们兄弟,落霞怎么会现在这个样子,疯疯癫癫,不人不鬼?"
  "她没有办法活太久。"杨轩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那杯毒酒,无药可解。即使用还魂丹给吊着命,她的身体也顶多只能再支撑三个月左右。"
  顾十九静静道:"那你二皇兄,我迟早要取了他项上人头。"
  他是恨极,反而冷静下来。
  "是啊,他要赐毒酒白绫,谁能不谢恩磕头?"杨轩手上把玩着杯盖,"你只不过是重复着别人走过的路罢。一旦入那个宫门,想要为情人守身,只能是愚蠢的行为。难道你们没有考虑这个,就贸然那么决定了吗?"
  "我当真就不知道,"杨轩嘲讽地一问,"那个皇帝陛下召落霞进宫的最大原因,就是冲着那张生的和欧阳皇后一摸一样的脸孔?你还不是为师门的嘱托,明知去了是铤而走险有去无回,却任由她做出傻事?"
  见他不答,杨轩端起茶杯抿口,冷下来的茶水,果然不那么好喝,走了味不说,还带着浅浅的涩。
  "我本以为,我可以保护她。"顾十九低头望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声音中压抑着淡淡的苦痛:"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个皇帝竟然是个疯子——"
  "他早就疯了。"杨轩放下杯子,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好好考虑。是要让她就这么在三个月后疯疯癫癫地死去,还是将她的身体让出,反正木已成舟,你还可以看见这个身体这张容颜留存人世,以另一种活生生的方式。"
  顾十九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竟然还保存着欧阳皇后的三魂,那个皇帝真是疯了。只是七魄已殁,除非用收阵,否则又如何召齐?一旦没法聚齐三魂七魄,也只能维持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没有办法让在三个月后活下去……即使是以另一人的形式。"
  杨轩耳力何等好,自然将他的话听了个周全。
  这些天他又何尝不知。
  但是,眼睁睁赶回元洛,却只能见到她的尸身,甚至都没有赶上和她见最后一面。阔别已久的元洛城,竟成他们人永别的地方。他怎么能够甘心?
  她的故去,他在世上,就再也没有在乎的人了!
  心头的空虚和荒凉令他夜不能寐。一直到当皇宫传来新晋封的羽贵妃故去的消息,他就知道,计划成功地展开第一步。
  二哥,你帮我的好大一忙。
  足尖,跃上马背的同时,心头晃过另一张清秀苍白的面孔。
  杨轩眼底掠过一丝冷酷,扬鞭驱马,似乎有什么要从他的心头破土而出,他强自压抑,直到不知不觉间,舌尖那淡淡的涩变为深深浅浅的苦味。

第十八章 苦味(中)

  "唔……"
  陈秋将手指从那只皓白的手腕上撤回,沉吟地不出声。
  "最近公子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他观察着徐道子的面色,试探地问。

  绯春紧张地凑过来,"陈大夫,你看,公子最近几天都不怎么吃饭。是不是天气太冷的关系?"
  "那不对啊。"食量如果真的和气候有关的话,那么开始这位公子的胃口可是冠绝整个邹王府,那时候天气早就不暖和了。
  徐道子收回手,笑道:"陈大夫,别忙了,我没事。"
  "——就是这样,他是这么说的。"陈秋无奈道。
  "哦?那你就不能给他治治这个所谓胃口不好么?"
  每隔三天就去给那个怀着身孕的玉公子诊断次情况,陈秋也习惯每次都要过来向王爷汇报这个事。
  只不过……听他的情况,这位主子心情似乎糟了下来?
  那张向来挂着淡淡微笑的俊俏脸蛋少有地露出些许阴霾。一双黑黝黝的瞳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望着自己,旁边九月那个漂亮的小魔头正襟危坐,室内寂无人声,陈秋感觉自己后背上都冒层冷汗。
  老天,他可是完全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就算医术高明,也没法将心病在日之内治好啊!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杨轩须臾问道。
  "这个……主子,恕属下直言不讳。"陈秋咬咬牙,"属下观其征兆,玉公子似有郁结之症。请主子宽下心来,尽量……尽量劝慰安抚,心情好了,相信病也就不治而愈。"
  "你好大的狗胆。"九月眉毛挑,"叫主子去安慰那个男宠?"
  陈秋暗叫苦也,这个小祖宗最是维护王爷了,有他在场,对主子不敬简直找死。若非他经常过去,被那个玉公子平和透澈的心性所感,他也不会这么帮他话。听绯春们偷偷告诉他主子好几日没有过来,公子心情就一直不好,便拜托他在主子面前说些好话,他拗不过才如此。早知道小魔头在这里,他……唉
  杨轩没有表示,只道:"好了,你出去吧。"
  陈秋如蒙大赦,行礼退下,这回连额头上都冷汗涔涔。
  "主子。"九月还不服气,"内院争宠最忌讳扯上外院的人不是么?看来这个玉冥还算有本事,居然拉得那个贪生怕死的陈秋甘冒大不韪来给他见缝插针好话,这算个什么事?"
  "唔。"杨轩转着手上的物事,并不是很在意,他现在心里想的是那见欧阳婼之后,过去曦园的时候见到的师父,感觉很不对劲。
  似乎……变得冷淡消沉。
  虽然他想要掩饰的样子,但是从来不屑作伪、也从未在情绪上作伪的老道,又怎么能瞒得过在皇宫那吃人不吐骨的地方住过十年的他?
  一眼就看出,现在的他,并不想见到自己。
  ……那自己怎么就像个孩子一样,就这么赌气不愿过去和他见面呢?
  微微有些恼恨,杨轩心忖,要过去看他?恐怕他并不愿意见到才是。
  九月盯着杨轩手上的那个小小的碧玉茶盏,并不是这个王府内多么价值连城的古董级物品,但是那素雅剔透的色泽,看起来却觉得有些眼熟。
  ……啊!
  他一下记起了。
  这不是上次那个玉冥用来泡茶的那套茶具么!
  从前再怎么宠爱什么姬妾宠之流,也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个样子!
  九月心里一阵别扭,再加上外面那阵骚动他略有耳闻,斜眼望去,是熟人。
  便故意打断杨轩的若有所思:"主子!朱夏有事禀告!"
  杨轩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大踏步走进来的朱夏,一身典型的武将装备,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就知道刚从演武场归来。他将帽盔的遮面甲胄往上推,因为杨轩特许过可以不用摘帽行礼,因此事急从权,也就不在时候讲究。
  玉山倾倒般利落跪下,行的还是叩拜大礼,朱夏额头隔着冰冷铁具磕上地面,朗声道:"求主子成全!"
  他身边佩着把精光闪闪的长刀,刀刃净白绝非凡品,看起来像是刚刚擦拭过一般尘不染。然而打从他刚才进门,九月便觉得自己腰上缠着的九龙鞭便蠢蠢欲动兴奋不已。他鞭子粹过蛟龙血,十分有灵性,这下动静,九月知道,朱夏的刀上必然刚刚染过血腥,而且分量不浅。
  杨轩看这个素来傲骨的家伙忽然行此大礼,如何不知一定是有事相求。他现下面上虽然微微带着笑意,事实上心情十分糟糕:"成全什么?"
  朱夏心里忽然咯噔下。他这位主子,平生最恨别人挟恩求报,更讨厌别人自作主张。他刚才是急昏了头,只想着这回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求主子答应那件事,却不曾想自己进来就行叩拜之礼,不管怎么样都成以礼相逼,那位能给他好脸色才怪。
  既然事已成定局,朱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道:"求主子将夏将军还给我们黑骑卫!"
  "这又是什么说法?"杨轩淡淡问。
  "主子有所不知!"朱夏反正这话一说出口,便颇有些豁出去的味道:"宁王派过来的那个薛奉云,身手十分高明!我们黑骑卫那些三道高手,他一个人就挑翻了两个!"
  "你们又为何打起来?意气之争?"杨轩似乎有些来兴趣,"他这么厉害?"
  "他不像是普通的修道者!"朱夏忿忿道:"我们也不过就是试试他的水路……"他到后面就含糊其辞,杨轩知道事出必有因,却也按捺不动,听他接着。
  "其他人都在演武场那边呢!"朱夏急急道,"薛奉云好是嚣张,打人不,还出言挑衅,让们派拿得出手的高手出来!主子,咱们先前可没听那个宁王身边有那么厉害的高手,还是一个武道双修?"
  "武道双修?"杨轩听这词,一愣,"年确定?"
  "他根本就是用武技生生扳倒们边的人。"朱夏道:"请主子开恩成全,黑骑卫不能么任他轻侮!"
  他两眼灼灼,激动得像是恨不得立刻出去找那人拼命的样子。
  九月眨巴着眼睛,却在发问:"你说的是那个穿着青衣跟着萧灵子转悠好像游手好闲书呆子的那个人?他叫薛奉云?这么厉害?"
  朱夏显然不愿意给对方长威风,咬牙道:"只要夏将军回来……怕他个球?"
  杨轩似笑非笑:"你现在去只怕都人走茶凉了吧?"
  知道刚才那番话令这个主子也开始燃起怒意,尽管面上看不出来。朱夏心里暗暗高兴,连忙道:"主子,宁王那边的青衣长矛卫据十日后便到钟州,那时交流会上,让夏将军当着那些脓包面前重挫他们个薛奉云,面子里子就都回来!"
  "你打的是这主意?"杨轩嘴角弯起,显然很是欣赏这个想法,略思忖最近宫中由于落霞的失踪而大乱,恐怕那人也没心思加害徐道子,而且平静许多,想必太师府那边的风波亦平。
  "那就交给和朱寒操办吧。"杨轩斜斜靠着软枕,"记住你现在的话。"
  显然是同意的意思,朱夏喜翻了心,忙不迭颔首道:"那属下就去向夏将军传主子话!主子放心,十日后等着我好消息!"
  "让他们两人跟着他吧。"杨轩忽然又补了一句。
  朱夏微愣,他刚才可没那两个落败的三道高手是何人,怎么主子语气就像是早已知道是哪两人一样?联想到自家王爷掌握的那个情报网,他时更是敬畏起面前这个明明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年轻王爷:"你是说,让冷伯阳和吴旭跟着谁?"
  "战败之将,黑骑卫不留这样的人。"杨轩淡淡道:"那就废物利用饶他们次,让他们跟在玉冥身边将功赎罪,若是他们保护的人有一丝毫闪失,这回真的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为那两人松了口气,跟着玉冥虽然委屈那两人身高超造诣,但是想来夏将军受得的委屈,那两人更是别想什么。再说,若非如此,他们也就只有被废除一身功力逐出王府的份儿,从那玉冥受宠的程度来看可是肥差,只希望他们能抓住个机会。
  遂朗声道:"谢主子宽宏!朱夏就告退!"
  杨轩摆手,朱夏起身走出去的时候,和一个中年子擦身而过。对方长衫儒帽,清俊的面孔上双深沉细长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目光和朱夏对上,朱夏立刻觉得脊背凉,不敢再看他,便颔首离开。
  这个王府总管厉照,什么时候看过去都那么地叫人心底发毛。
  离开内庭朱夏暗自松了口气,正要走出缀锦阁那扇垂花门,身后人拍向他肩膀:"喂!"
  对方走路悄无声息,自己竟一丝声响都没有听见,朱夏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没好气道:"年做什么?"
  九月笑道:"你们这回真的被那个薛奉云整惨了?"
  朱夏冷笑道:"哼,他也就一时威风。那吴旭和冷伯阳都是新近升上三道卫的愣头青,打败这两人就把整个黑骑卫当做好捏的柿子,薛奉云要高兴也只能趁现在。"
  "你怎么不上?朱夏,你不是四道卫么?"九月眨眼。
  "原本就以多欺少,再去车轮战,那黑骑卫还算什么货色?"朱夏傲然道:"薛奉云,他还没有厉害到那种程度!"
  "到底是为什么打了起来?"九月好奇,"上次在萧灵子那里见过的那薛奉云一次,不像是好勇斗狠的人嘛。"不如完全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书呆……他真是看走了眼。

  这下子,朱夏支吾。他虽然和九月还算交情不错,但是那么拿不出手的理由……
  "……总之,让姓夏的出马。"朱夏含糊带过,忿忿道:"不但要打败他,还要让他一败涂地,没法翻身——也只有夏长野有这个本事。"
  那恶狠狠的样子,九月哈哈笑了起来:"你们要挣面子,这下子知道夏哥的好处了?"他这话似乎带刺:"平日里你不是对他避之如蛇蝎,现在想起他的用处,才巴巴的跟主子求情让他回来?听说最近你如鱼得水混得很开心嘛!"
  "九月!"朱夏顿住脚步,回头望他,一字一句道:"就算有交情,这个话题我也不想和持续下去!"
  "抱歉、抱歉,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藏不住事情。"九月眨着眼睛,"你姐姐和夏哥那些破事,过去就是过去,你这人就是招人厌的本事第一。"
  "锵"一声,骤起的白光掠过九月那玉雪般艳丽的面颊左侧,九月只觉得面上凉,只见那白影闪而逝,朱夏面沉如水,手腕回收刀刃发出清脆声响,早已入鞘。
  "警告,不要再提这些事。"朱夏冷声道:"而且,自从高慧琴嫁进间邹王府,就再也不是姐姐。听好,她姓高,我只有主子所赐的名字'朱夏',和她再也没有关系。"
  九月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碰面颊,旁边垂落的发丝下子断成两截,面上道细小血痕才哔剥绽开,露出淡淡血迹。
  "还是我个火爆脾气。"九月怜惜地望着自己指尖那血红,"哎呀,要是破相,那得多少人开心啊。"

第十九章 苦味(下)

  一屁股坐在块冰冷的大石头上,手里抱着虎儿,那热乎乎的毛茸茸的柔软身体多少慰藉他冰凉的胸口,徐道子呼出了一口气,口中呼出的淡淡雾气浮现在十二月份的冰冷空气中。
  这块石头处于断崖旁边的处山坳,视野非常好,坐在这里可以将断崖下的情景览无余。昨夜下过场雪,座山也并不高,只淡淡披覆层直到脚踝厚度的雪花。他从里极目远眺,可以看得见远处处于灰蒙蒙晨光中的夙奉山,日头还未升起,只能大概看清楚山体刚硬雄壮的轮廓在青色淡淡光中迤逦开来,寒风从山石缝隙中穿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无数人在其间窃窃私语。
  终年冰雪不化的极峰——夙奉山,因传中仙雪姬公主将神器夙奉寒鼎放在座山的顶峰而得名。徐道子望着轮红日缓缓从夙奉山山巅露出端倪,先是淡淡的橘红色光芒,将那洁白的峰顶映照得宛如块巨大的红色结晶,之后光普照,将苍茫大地也照得纤毫毕露。
  他乱纷纷的心,也在此刻沉静了下来。
  回忆起过去最初见到五郎的时候,那么小的孩子,却有着双饿极的野兽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可爱又可怜。那样黝黑而圆润的瞳孔,带着对个世界、对人的质朴恨意,却又并非深沉黑暗,而是那种原初的赤子般直接的情感,下子将他的心撼动。
  他想,什么样的孩子能有这样一双眼睛呢。
  那样双眼睛,让他下子想起自己那久远得仿佛上世的童年。
  但是到现在,他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是因为年代久远而忘怀,还是自己有意识地将那些儿时的记忆尽皆忘却。
  那似乎并不是那么美好的回忆。
  可是,在这壮观的光山景之前,他拘泥于这些俗事,确实也没有多少意思。
  徐道子的手无意识地抚着怀中虎儿脖颈处的绒毛,旭日东升的那刹那,地间的万物渐渐苏醒,虽然已经入冬,但是那若隐若现的鸟鸣、那山峦尽处人家升起的炊烟、那熙熙攘攘的林间走动的觅食的野兽……他五感尽开,能感觉得到地间极精极纯的元气在他的周身涌动。
  心里暗暗一动,徐道子放开灵觉,这个狐族的身体比之他"前世"更加易感敏锐,他能感觉得到有若实质的至纯之气包裹住全身上下,那精纯到极的感觉令他飘飘然发出声喟叹,这些天来体内阴寒之气隐隐又有蠢蠢欲动的架势,先前在五郎那里得到的那些清阳之气显然已经所剩无几。
  他望着那矗立在苍穹和大地之间,如同一个守护神那般俯瞰着整个钟州城的夙奉山,清楚地感觉得到,山巅确实有着什么神妙之物,将里方圆百里之内的地之气转化吸收,释放出来之后,就是他现在感觉到的些精纯至极的地元气。
  尝试着闭上双眼,徐道子默默地回忆起仙云门的"决动篇":
  凝神静气,气沉势稳。万物为仁,地不穷。地母厚德,浩浩如海;当以此心,念而动……
  那些来曾以为已经消失的巫力,在筋脉中慢慢回复生机,只是不再是阴寒诡邪,而似乎参杂温暖的真力,渐渐涌动在周身。
  走了几个小周天,徐道子便感觉直以来堵塞不通的几个地方被击破,轻轻的哔剥几声,竟然没有他当初开始学道的时候服食那些丹药强行打通筋脉的痛苦,而是自然而然,就像是洪水冲开处脆弱堤坝样,每过一处都令他舒畅不已……
  若有若无的明悟令他渐渐进入入定的状态,怀中匍匐着的虎儿也渐渐和他气息同,那可是只集地之精气而生的灵兽,吸收起地元气自然比之狐妖更加不知得心应手几倍,在他身上几乎形成个旋转不休的小小漩涡,徐道子也因此受益匪浅,有若实质的地元气像是疯般朝他体内泉涌而来。
  徐道子竟不知不觉开始进入大周天的循环。脆弱的筋脉被修补,被强健起来。那精纯的元气将他的筋脉渐渐充满,直到他都觉得有些吃不消的时候,才蓦地睁开双目,强行切断那和地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
  就在这时,灵盖猛地灌注而入的元气令徐道子猝不及防,他的身体还不能承受这样强度的元气,霎时胸口闷,吐出了一口鲜红血液。
  他一下动静大了,连连咳嗽不止,肚子里的小东西却好似被他从美梦中惊醒,不满地踢动着手脚,徐道子左手覆在上面,连安抚好几下,右手却掩着嘴唇,鲜血淋漓蜿蜒,从指缝间滴落雪地,越发红得触目惊心。
  双手忽然扶住他肩膀,徐道子暗叹还是被他找到,却还是咳嗽,一时不出话来。
  夏长野真有几分给他吓住。他向来并不现身,只是若即若离地跟随在徐道子身边保护,今天却奇迹般失去小狐狸的气机,刚才却忽然又感觉到他所处的方位,才追踪气机跟到里,触目却是他捂着嘴巴,鲜血从口中流淌下来的场景。
  夏长野不由分说,劈头便道:"跟我回去,让陈大夫给能看看!"
  徐道子呼出了一口气,接过夏长野不知哪里来的一块手巾,囫囵擦了擦嘴角,可惜地低头发现那件雪风裘衣也沾几鲜红,笑笑:"我没事。那些都是废物,吐出来有好处的。"
  他神清气爽的样子令夏长野有些踌躇,皱眉:"你……"
  "没事就是没事。"徐道子望着怀中虎儿沉睡未醒的酣畅模样,奇怪地道:"虎儿?虎儿?"
  ……岿然不动……
  联想起刚才的情况,徐道子不由得惊疑:虎儿不会是提前进入成长期了吧?
  他一半是惊喜,一半是有些隐忧,看来,回去还是找些典籍翻翻好。
  "回去吧,"徐道子抬头对夏长野笑道:"这里寒地冻,虽然并不惧冷,不过呆久也不行。"
  "你怕冷,还跑到里做什么?"夏长野跟着他往回走,手伸出去搀着他的腰,徐道子有些不太自然地往旁边挣脱,"我自己能走。"
  "你出了问题,王爷可是要找我问罪的。"夏长野硬邦邦地道,紫色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徐道子和他对视片刻,暗叹一声,"那就有劳你了。"
  有夏长野带着他确实省力,徐道子被他半搂半抱着很快下到半山腰,忽听夏长野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甘心留在邹王府?"
  徐道子一怔,抬头只看见他没有表情的侧面。
  "嗯,?"徐道子呵呵笑,手里将虎儿搂得更紧以防在颠簸中掉落——真该提醒这家伙少吃,"我跟着五——跟着王爷,他回来自然我也就回来。"
  "是吗?"夏长野语气平和,徐道子却分明觉得他似乎觉察什么。
  应该不会吧……
  这座山离他所住的曦园后院并不远,下了山之后,夏长野并没有松开手,徐道子也不好叫他,只能蹙着眉毛,略有些别扭地被他这么搂着腰带回去。
  掀开帘子正要进去,回首却见夏长野站在院落中望着他,沉默不语。
  徐道子侧头示意:"你不进来?外面很冷的。"
  "你找到要找的东西了么?"对方却忽然问句。
  徐道子惊得几乎脊背发毛,手上的虎儿动了一下,他连忙搂紧,讷讷不知该说什么,夏长野却轻轻笑声:"你不是玉冥。"
  那笃定至极的声音,徐道子也觉得自己掩饰功夫自然没有高明到能瞒住这个人的地步,怔下反而放下心来,无奈道:"你知道了。"
  "该怎么称呼?"
  "嗯?"徐道子睁着眼睛,古怪地看他眼:"还叫我玉冥就好。"
  他不想在抹杀别人的灵魂后,将名字的存在也并抹杀。
  "我该怎么称呼你?"又问了一次,语气甚至没变。
  徐道子眨了眨眼,"……"
  "我该怎么称呼你?"
  "唉……。"徐道子斟酌了片刻,"叫我徐衍就好。"俗家姓名拉出来用用,徐道子那诨名知名度颇高,万一遇到熟人就不好对付。
  "徐衍……"夏长野低低念了两次,那深紫色的眼睛直直望了过去,"我很荣幸知道的名字。"
  他声音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东西,徐道子只觉得那句"荣幸"听在耳里实在有些不自然,搂着虎儿退步,勾起笑纹:"你不进来?"
  "不必了。"夏长野颔首:"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跟着。"
  徐道子内心一喜:"啊?"
  知道做什么都有人跟屁虫样跟着是什么感觉?反正徐道子是巴不得一早脱身。
  似乎看出他的情绪,夏长野也勾出丝不像笑的笑弧:"接替我的那两人等一会儿会过来找,你就在曦园等着吧。"
  他那半仙半魔的面容这么笑委实扭曲可怕,森冷邪肆,徐道子却并不恐惧,他早就被这个走了一个却来了俩的消息击倒了,呆呆的不说话。
  直到夏长野黑色的背影隐入开始降落的小雪之中,徐道子才回过神来。
  正要转身,眼角却掠过一道白色的影子,徐道子刚才全身筋脉已通,更是由于刚才的际遇,隐隐有半只脚踏入先之境的趋势,眼力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他现在能看得见的白影,换做先前,只怕连留在眼角的残像都不会有。
  徐道子抱着虎儿,不动声色地站着,慢慢将全身气机放出去,却再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是一个人!
  也许一般人难以想象种接近雷电般的速度会是人类所有,但是徐道子曾经属于另一个常人看来难以想象的世界,他知道,绝对是人,而且,是一个身法极其高明的修真者!
  有这样的速度,如果是武修,那么绝对是金丹期以上的修为!如果只是普通的修真者而非武修,那么就更加可怕,不是元婴期以上绝对办不到!
  那种就连万物气机都可以混淆其中的高明身法……
  这种世俗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修真高手混迹其中?
  联想起刚才在那座后山上,对着夙奉山入定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得到正有什么朝着邹王府的地界过来。难道……?
  夏长野带他下山之后,也不过就过那么短短的时间,难道那明明还相隔百里以上的路程,竟被修真高手瞬间跨越?
  并非不可能,他知道。
  只是这样的话,就要重新估算对方的实力……
  不着痕迹将气机收回,徐道子知道,凭他现在的实力,随便一个修真者都比他功力高超。低头玩着虎儿脖子上的绒毛,嘟囔一句"好冷",假作普通少年的样子,徐道子踏着虚浮的脚步走进屋里。
  放下帘子,满室的温暖如春令他身心为之轻,徐道子呼出一口气,抱着虎儿走向里屋。
  "绯春、绯秋,你们在吗?"漫不经心地招呼声,徐道子无奈地望着被血污的雪风裘衣,将还在熟睡中的虎儿放在热炕上,自己解下那件厚厚裘衣,正要挂上旁边的木勾——
  一双冰冷的手臂猝不及防从后面将他把环抱在怀里,不同于夏长野的出现,这下子徐道子事先丝预感都没有,他惊得脖颈后的寒毛都要竖起来,张嘴只来得及"啊……"一声,就被强行扳过脸去,还未看清对方的样子,就被那强硬地压下来的嘴唇夺去呼吸。
  徐道子只觉得全身寒毛倒竖,那种接近厌恶和不快的恐惧感令他大力挣扎了起来,却被对方牢牢钳制在那陌生的胸怀中,唇舌霸道地搅动,他呜呜两声还待挣扎,却感到对方的嘴唇似乎带着股奇异的香气,他愣了一下的同时,却感到从脊梁骨升起股彻骨的寒意!
  他体内好不容易平和下来的九阴真元再度像是疯似的疯狂运转,至阴的真元之力从口中被对方源源不绝地吸过去,徐道子四肢渐渐无力,原本抓着对方肩头拼命推拒的手也软下来,他刚才积淀的那些真力在这个人面前恍如纸扎般脆弱,根本还没接触就败下阵来。
  一种可怕到骨髓的感觉令徐道子又恨又怕,他第一次感到样压倒性可怕地冲击感和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不堪击的蝼蚁般的卑微,圆睁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生平未曾在人前出现过的泪水竟从眼角蜿蜒而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只是须臾,在徐道子而言,却像是亘古一般难耐悠长,他几乎失去意识。
  也就在他要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刻,对方似乎发出满足的叹息,将他一下子松开,徐道子根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对方却好心地将他把抱住,堪称温柔的手势,将他放在床上。
  徐道子脑袋触到枕头的那刹那,男子却也跟着压到他身上,半撑着支起的上身带着玩味和无情交织的眼神望着他:"狐族的小皇子,好久不见。"
  徐道子迷茫的视野内,出现一张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不会忘却的脸孔。那是仙魔般邪魅瑰美的脸庞,看在他眼底,却好比望见世上最丑恶的事物一般令他憎恶。
  他嘴唇翕动良久,才找回自己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张远之……!"


第二十章 两心(上)

  这个名字一出口,徐道子就觉得自己一直深深压抑着的什么在心头蠢动,他放慢呼吸,宽大衣袖下的手掌不动声色地移到床头,紧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个铁罐子,朝着对方的脑袋狠狠砸过去。
  张远之看上去根本身体都没有动,他略显意外地望着那个"凶器",身体化为虚影模糊瞬,再度回复的时候,那个铁罐子已经从他身上穿过,连一根毫毛都没伤到。
  徐道子本也没想过能真的打中他,趁他不留神,便跃而起滚下床铺,刷刷几步退到了房门口。
  刚要伸手去推门,下一瞬间却不期然摸到个类似墙面的带着软度的物事,张远之低头戏谑笑道:"小皇子,年真是热情。"
  却是他的胸口。
  那个铁罐子就在刻跌落尘埃,哐当一下,盖子被砸开,里面黑黝黝的茶叶散落地,由于储存得法而保留的清幽香气一下子弥漫开来,充斥整个房间。
  微微翕动着鼻子,张远之忽然脸色微变,徐道子往窗户的方向退几步,却发觉对方的目光带着诡异的探究色彩,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视线须臾又转过坑上翻着雪白的肚皮正在酣睡的黄色猫儿,徐道子只觉得脊背阵发冷,本想趁其不备用身法离开此地的徐道子不得不打消念头。
  "你养的猫儿,看上去特殊得很哪。"张远之斜斜勾起嘴角,徐道子心里咯噔一下,故作平静道:"不就是只胖猫,哪里有什么值得太师您如此注意。"
  麒麟之气和天地同一,不管化作什么形态都是天衣无缝的,不可能从气机的异同分辨出来,张远之不可能发现。
  "不要对我这么客气,小皇子。"张远之的声音中似乎潜藏着一股能将人心尽皆融化的魔力,"这些神仙悦,你是哪里来的?"
  徐道子心旌动摇瞬,那阴寒的真元之气被掠夺大半之后,刚才吸纳的天地元气却在体内悄悄运转起来,他的头脑为之一清,暗骂该死的张远之竟然对他用起了迷魂咒,面上却装作迷糊的样子,"蒙王爷赏赐……"
  对方面上微笑恒常不变,若有所思的目光却梭巡而下,拉开距离之后,面上由于刚才的一"吻"而露出带着怒意的酡红的小狐妖,被窗外投入的雪光映得面部轮廓清晰起来。张远之不禁有些恍神,他甚至根本记不得个玉冥生成什么样子,但是以前的他,是这个模样的吗?
  越发清俊细致的五官线条,仅仅用"清秀"两个字来形容已经是有些寒酸。解下那件裘衣之后,冬天的棉衣也遮盖不住微微隆起的腹部,张远之眼神越发深沉,"你进入了化形期?"
  他注视着少年的腰身,一个若隐若现的猜测就要浮出脑海。
  徐道子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偏偏整个屋子似乎被家伙用结界封住,他即使豁出去大声叫喊估计都不会有人听得见。何况还开始下雪了,万籁静寂的,……啊!
  就在凝滞的气氛中,徐道子脑海中却不期然忆起从前的一个小游戏。
  他盯着张远之,对方像是毒蛇研究嘴边猎物般兴味而莫测的神情,令徐道子明明站在窗户旁,缝隙中的丝丝寒风吹在他身上,脊背还是冒出薄薄汗意。
  五郎他……今天也不会来吧。
  ……可是还是不甘心。
  一丝苦笑爬上徐道子的唇角,却听见张远之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来:"年居然有身孕了……我很好奇,谁是孩子的父亲?"
  ……
  时间拉回前一刻。
  小雪纷纷扬扬下得大,但是以冷伯阳的目力,还是能够清楚瞧见前面站着的那人俊美得带着妖气的侧脸,那深沉莫测的情绪在紫色瞳仁中闪而逝,而后,朝着对面的少年颔首告别。
  那人在这样的隆冬却只穿着件单薄的黑色长袍劲装,领口开襟处枚宝光流转的明珠带扣在雪色中熠熠生辉,背后的厚披风随着他的脚步翻涌之间,冷伯阳分明望见,那披风背面是一匹白狼匍匐、作势欲扑的栩栩如生的图案。
  目光一侧,那人紧窄的袖口刺绣五道绚丽的银边,整个人像是柄锋芒毕露的宝剑,漫不经心地对上冷伯阳的视线之时,他还是被那张由极端的丑陋和俊俏交织融合的诡异脸孔惊得骇下,连忙低下头。
  心里却偷偷嘀咕,那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得他们从来桀骜不驯的将军这般另眼相待,刚才那眼神,啧啧。
  夏长野将少年目送进屋之后还站片刻,才大步往他个方向走来,冷伯阳连忙躬身,旁边吴旭也一并躬身。
  王爷穿着一件雪白的裘衣站在他们面前,并未束冠,风神俊秀的样子,表情淡淡地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心腹大将。
  夏长野在雪地里半跪下去,"参见主子!"
  "嗯。"杨轩微微笑,他的眼神黝黑深沉,像是带着什么暗涌的浪潮,夏长野只觉得心里跳,刚才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王爷过来,回过神来才看见对方站在院门那棵松树下,不知道朝着他的方向看多久。
  "你最近做的不错。"杨轩颔首,"到今天为止,辛苦了。"
  先前被派来守着一个小男宠,确实不是很情愿的。但是到现在,夏长野却有些再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年轻王爷那淡淡的一句夸赞,一下子令他情绪平复不少,抬头望见对方真挚微笑的眼睛,夏长野言不发地将头贴在雪地上,时又心潮起伏起来。
  "为主子办事是属下的本份。"夏长野这句话出自肺腑。
  冷伯阳带着莫名的敬畏偷偷望着那位主子,这座府里,能令夏将军只猛兽俯首帖耳的,果然只有王爷啊。
  斜眼再看一眼吴旭,人高马大的家伙咧着嘴傻笑,冷伯阳只希望次他可千万不要在新主子手下再惹麻烦。
  "长野,年从来没有令我失望过。"杨轩和声道,"起来吧。"
  抬起头,夏长野犹豫道:"主子,宁王那边……"
  "嗯,精锐尽出,来了百人。"杨轩道,"现在在城门外驻扎,明天应该就能到城里。"
  夏长野紫瞳一瞬:"长野必不让黑骑卫蒙羞。"
  杨轩笑:"我要说的就是这话。你去吧,朱寒朱夏他们也有事情汇报呢。"
  语毕,杨轩忽然心底掀起一阵怪异的烦躁之感,他注视着曦园的方向,忽然浑身震,迈开大步朝着那座小雪覆盖下越发显得清幽的屋舍走过去。
  夏长野望着他的背影,伸手阻止正要尾随的冷、吴二人,"你们等会儿听主子指示,现在先姑且在里候着。"
  冷伯阳厚着面皮道:"头儿,好久不见。"
  "哼,"夏长野瞥他眼,"先前可没见过来边看过。行了,我去了,你们等着吧。"
  吴旭傻呵呵道:"头儿,那玉公子是个好人不?"
  夏长野纳闷:"你们刚才没看见?"
  冷伯阳先前听多府内风言风语,惊叫:"那个少年就是玉公子?!"
  他先前还以为是多么魅惑众生、颠倒城池的绝美妖精,不想这位却大异其趣,刚才远远的没怎么注意他的相貌,但是从感觉来,只是一个颇有几分雅致的清秀少年而已。
  夏长野哼笑一声,定定地望着杨轩消失在门口,才转身走开。
  杨轩此刻不得不承认,他开始心急如焚。
  缩地成寸的功夫他第一次在人前用出来,无声无息地掠入厅中,却感觉得到一个坚固的无形的结界将里间整个牢牢围住,他左手握拳,淡淡的金色光芒浮现出来,轰然拳朝着结界的界眼重重击去。
  下结界的人似乎并未想过能有人破解,因此功力高明,但手法其实很随便,就像是临时起意样。杨轩一拳下去,宛如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那结界从被他击毁的那个界眼起缝隙,哗的声犹如海浪厉啸,立刻刮起结界损毁的风压。
  杨轩夷然不惧,从已经坍塌的门口掠入,却见一人将徐道子压制在窗户旁边,徐道子转头望见他,惊叫道:"五郎!你……"
  那黝黑水润的瞳孔,明显是红过一次眼眶。一眼就看出那背影是属于谁,杨轩一股无名业火烧的震高,左手"啪"的一下轻响,虚空中被扭曲的气旋中凭空出现把长剑,那锐利剑气逼得张远之下子回头,身形一顿,就像是徐道子方才用铁罐子扔他一样,使出同样莫测诡异的身法,身体竟凭空在原地消失,而后出现在另一处。
  杨轩却"哈"的冷笑一声,那柄长剑发出淡淡金色光芒,犹如目见般以神鬼莫测之势朝着身后反手刺出,只听一下闷哼,却是张远之出现在那里,直直被刺中左肩。

  杨轩眼睛闪动着琥珀一般鬼魅的色泽,一丝杀意掠过,他手腕一震,那将对方已经刺个对穿的剑刃却在伤口里狠狠搅动起来,之后一下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竟将张远之的身体顺着那个伤口劈成两半。
  张远之睁大着眼睛似乎不敢置信,血液溅起,杨轩冠玉一般无瑕的脸孔溅上几滴血红,却面不改色地直直盯着他,长剑剑芒暴涨,竟要生生剑砍下他的头颅!
  却是徐道子喊声"五郎",杨轩手上一顿,张远之面上神情诡异地露出笑,似乎根本没有痛楚的扭曲表情,那源源不绝从口角溢出的鲜血奇迹般止住,他柔声道:"王爷何必如此发怒?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
  就像是一场幻觉一样,"了"字一落下,那已经被刺得残破的躯体像是冰雪消融样,无声无息从房中消失。甚至就连刚才身躯断裂的那刹那喷溅而出的血液也连带着一并消失,宛如一个噩梦,醒来的时候烟消云散。
  徐道子惊魂甫定,脚软地一下子坐倒。
  杨轩一下子回转身体,朝他走来,将他有些发冷的身体把拥在怀里,紧得像要将他嵌入怀里,再也不要分离。
  被他那样紧紧地抱住,熟悉的温暖气息将自己紧紧包围,徐道子茫茫然抬起双手,有些迟疑地想要抱住他的背部,却又不敢十分使力。只虚虚拥着,踌躇而又畏怯。
  刚才张远之像是噩梦一样消失,他忽然害怕起来,五郎会不会只是他接下来做的一场美梦,只要他碰实,一样毫不留情地幻灭在隆冬的细雪中,不留一丝痕迹。

第二十一章 两心(中)

  此刻的元洛城太师府。
  正在入定的张远之忽然身躯一震,双目睁开,一口乌血吐了出来。
  端着茶盏推门而入的少女动作轻柔,一身雪白的纱裙看上去犹如仙子般雅致可人,五官细巧的样子,虽非绝色却令人怜爱,眼望见榻上猛然吐出鲜血的张远之,不禁大惊失色,放下托盘掠过去:"师父!您怎么了?"
  接过少女给他擦拭嘴角的巾帕,摇头止住要给自己输气的举动,"小妖,我没事。"
  张远之声音依旧轻柔,不急不缓,少女小妖才放下心来,嘟起嘴巴:"师父,你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吐出血来呢?"
  "呵呵。"张远之伸手接过少奉上的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我没事,死不了就是。秦扬呢?"
  "秦师兄还在琢磨那套惊鸿手呢。"小妖樱唇嘟得更高,嘴里嘀咕一声"那个笨蛋",从来不喊他二师兄,也只会在这个师父面前勉强尊称他一句"秦师兄",事实上对从来就有些驽钝的那位师哥有些蔑视,说起他来总带些不愉快的色彩。
  张远之虽然心知肚明,却漫不经心地道:"小妖,比他灵活伶俐,你做师妹的,能为师兄尽份心力也是好的。既然现在闲着,就去指点他几手如何?"
  ……我可是情愿为师父鞍前马后啊!
  小妖瞪着眼睛,脚尖在地面蹭了几下,耳边又听得那低沉绚丽的动听音轻柔道:"惊鸿手你会不是吗?小妖冰雪聪明,从来不需要为师操心的。"
  少女一下子芳心荡漾,面上不豫神色尽皆退却,"既……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
  望着少女轻盈地退出门外的身影,一个柔媚的声音缓缓响起:"太师,您哄孩子开心的手段真是不比四王爷逊色多少呢。"
  张远之慢条斯理将茶盏放到边,没有再动口。莲馨顺手拿起,喝了一口,赞道:"这是绝顶?味道很正啊,看不出小妖那刁蛮丫头手艺这好?"
  "绝顶?"张远之哼笑,"这是神仙悦。"
  莲馨一愣:"明明是绝顶嘛,神仙悦?没有听说过……嗯,不过细尝起来,香气似乎比以前喝过的绝顶要好很多……真的不是绝顶?"
  张远之不语,脑海中浮起了儿时情景。
  他那总是像冰雪样恒常高洁而冷漠的师父盘腿而坐,永远身像是一尘不染样的白衣,长长的广袖随风飘飞的样子,淡淡的神情,目下无尘,没有人能在他明亮而又寒冷的瞳中留下任何痕迹。
  ……不,也是有例外的。
  那人飞扬跳脱,放荡不羁,是迥异于师父的另外种意义上的修仙人。张远之记得自己从前温良谦恭,乖顺地在师父面前俯首帖耳,兢兢业业做个任劳任怨、资聪颖的好徒弟,终于好不容易在入门三个月内筑基,博得那从来七情不动的师父都给予个难得见的赞美的时候,这个当时带他上山的师叔却眼也懒得多瞄他了一下,只半开玩笑地对师父说了那么一句:"还是有办法。我就不太喜欢样太过'听话'的孩子。"
  他站在一旁听得这话,也只能付之一笑。
  回想起来,只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和那个师叔,似乎是在一个燥热的季节相识的。只依稀记得那年好像是12岁,气热的让他几乎难以呼吸,蝉鸣声大到令人震耳欲聋的地步,耳边回响着挑着担子的货郎有气无力的叫卖声。余下只记得心里烦闷欲死,每寸皮肤都残留着焦躁和有气无力。
  只是具体什么样的情况下见到他那师叔,就再也记不太清楚。他从来自负记性目十行过目不忘,回忆中却缺这么一块,确实有些奇异。
  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就忘了罢。
  只不过,就算是过那么多年,他也可以断言,不管是现在,还是在不知道何时会消逝的将来,他都不可能会忘记初次见到那个人的那个瞬间,整颗心脏都为之紧缩的那种晕眩般的感觉。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流远,他应该称其为"师父"的那个人。
  那是宛如从真正的冰雪神话中走出来的仙人,七情六欲似乎恒常地和他扯不上任何关系。他曾经以为师父辈子如果不升仙,就只有孤身人渐渐在仙云山那座麒麟峰修炼寒冰诀直到自身也化为冰雪途。听起来像个笑话,但真正见过那人的人,就知道断不是戏言。
  因此,偶然见得师叔与师父相对盘腿而坐的时候,他那从来不修边幅的师叔十分罕有地以相当有法度的姿势泡茶的动作看得他一怔。举动难得地透出端方优雅的味道,叫他几乎以为人出身贵不可言,而不是先前那个有时笑骂由人有时疯疯癫癫,连一件新衣都懒得换的贫穷道士。
  如果足以令他吃惊,那么让他平静的面皮下涌起惊涛骇浪的事实便是,师父接过那人递来的茶盏,品茗的时候虽然面无表情,可是身上那叫人不敢接近的清冷氛围居然淡下来,放下杯子的时候,嘴角少有的扬起个微微的弧度。
  那日师叔似乎情绪很高,顺手递杯过来给他,清幽雅淡的香气,就像要沁入骨髓、深入魂灵般回味无穷。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采自仙云山大罗峰的黑色茶叶叫做"神仙悦",确然,浓艳甘冽幽香搭配妙至巅峰手法,即使是大罗金仙,怕也难以得尝绝妙无双的手艺。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对那个师叔刮目相看吧?
  为了讨好他,小妖的手艺已经算是绝,元洛城内坊间难有敌手。只不过,品尝过珍馐的人再去吃糟糠小菜,就算只是偶尔尝鲜,也不会有持久的兴头。
  略带遗憾地望着那一杯茶,小妖只怕也把它当做绝顶去泡,难为他保留两年多的茶叶。
  莲馨那厢喝得陶醉轻叹,半晌才想到要问他:"用分神术去邹王府,可探出什么有趣的?"
  "宁王明天就到,如果算得上是有趣的话。"张远之的表情却不像是如此,莲馨好奇心一下子刷的冒出头来:"不就是去看看宁王到没有?怎么了,还有什么额外收获?"
  托着左边面颊,张远之的黑色瞳仁闪动着古怪莫名的神采,定定注视着莲馨,看得他心脏跳,有些面热地道:"怎……怎么了?"
  "你们天狐族,化形期大约多久?"那人却出乎意料地么问。
  "啊?"莲馨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回答:"这看各人的血统不同……一般来说,越是接近皇族的,化形期反而越久。有时候,花上一个你们人类的十年八年也不足为奇。"
  "这么久?"张远之蹙眉,也不过过大概两个月,那玉冥的变化却显著得很,自己感觉得到,那绝对是化形期快要进入中期的表征。莫非他是例外?
  "嗯……那么,是有例外。"莲馨指尖红唇,作势微微噘起,媚笑起来:"你想知道?"
  张远之微微一笑,伸手勾住他的削肩纤腰,揽入怀中漫不经心地对着那樱唇吻下去。
  须臾。
  气息微微有些紊乱的莲馨面上有些情动的色彩,舔舔下唇,柔声道:"就是孕期。如果化形在孕期发生的话,就会产生同步。比如,产下孩子就会完成整个化形期,或者也有可能稍有滞后,但是时间不会间隔很久。"回味着刚才的一吻,莲馨轻笑道:"你怎么忽然想到要问这个?嗯……"
     张远之边轻吻着他的耳垂,一边伸手解着他的衣带,调笑道:"不是以防万一么?不就是一只狐狸精……"
  被他弄得有些昏沉的莲馨,很自然地投身而入狐性本能之中,再也想不起往下追问。
  而张远之低垂的双目中一直留存着清明的凉意,毫不在意地瞥眼虚掩的门扉外倏然消失的双穿着漂亮紫色绣花鞋的小脚,心里却转着一个念头:那个小狐狸,是从哪里弄到的神仙悦?不可能是杨轩给的。据他所知,杨轩根本不好茶之道。
  冲虚前日在大殿之上做了一个奇妙的预言,震惊朝野。看来,那只小狐狸和预言决计脱不开关系。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那个对留下自己子嗣深恶痛绝的邹王爷,却愿意开恩让小狐狸成为唯一的例外呢?
  ……
  消瘦的身体在自己怀中不停地颤抖,杨轩心以为他吓坏了,一下子整颗心都像是要揪起来也似,就要冲出去将陈秋抓过来给他看看。
  徐道子紧紧拉住他的袖子,用力地摇着头,也不说话,只睁着双冥黑的眼睛望他,眼眶红红的,杨轩从以前就十分讨厌这个师父无欲无求好像凡尘俗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因此,当他对自己露出样夹杂着期盼、示弱、迷惘的表情的时候,铁石铸就的心肠,也不禁一下子迸出破绽,化作口中吐出的一声叹息。
  展开双臂将他把抱起,就着这个姿势,两人坐到温热的床铺上。杨轩想要将他紧紧地抱住,却在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臂竟不禁微微地在颤抖。他略感诧异地望着自己的手肘,刚才并不算是场恶战,何以自己竟仿佛15岁那年经历过的那次与蛮族的战役一般,整个身体都产生鏖战后的疲惫和战栗?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在后怕些什么?
  不知道他的震惊,徐道子只坐在他的怀中,乖乖地将头枕在那坚实的肩膀。现在的他,觉得自己仿佛个脆弱的稀世珍宝,被呵护备至地抱在怀里捂在心口,陌生的感觉,令他有几分郝然之余,又觉得有几分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觉察到了什么,徐道子才直起身体,将环绕着自己的双臂膀握住,纤细的指尖顺着对方的手肘滑落下来,将杨轩的手掌、手腕翻来覆去地查看一番,发觉没有伤痕之后,才呼出口气,将那明显比自己大两圈的手掌举起来,放到自己面颊旁,轻轻道:"没事……不要怕。"
  杨轩又是想要狠狠地将他推开,又是想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他浑身僵直片刻,终于还是将手从那双微温的手掌中抽开,却是开始将他拉离自己的身体放到床上,仔细地上下检视起来。
  刚才惊鸿一瞥,似乎没有外伤,也是急昏了头,现在好像真的冷静下来,杨轩闭目瞬,才睁了眼,解开徐道子的衣襟,准备认真查看。
  方才解开第一枚盘扣,却被那只白皙的手掌按住自己动作的手指,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有些惶惶、又有些为难的面孔,嗫嚅道:"五郎,我真的没事。"
  杨轩怔住了。
  雪光耀眼洁白,经过窗纸的过滤之后也只是缕柔和的茭白色的光线。正好斜斜照在那温润如玉的肌肤上,现出抹宛如墨色晕染开来的酡红,恰恰就像初春早开的第个花蕾,清新美丽,纯真可人。
  ——奇怪,只不过几天没见的光景。可是……
  为何他的心竟像是要跳出胸腔,先是害怕,后是惶然,现在则是止也止不住地,为眼前个少年而强烈地悸动不休?

第二十二章 两心(下)

  徐道子按住了杨轩的手,复又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反而很像是将对方的手掌固定在自己胸口,一股子欲拒还迎的味道。他只觉得面颊上几乎有火要迸发出来,连忙松手,手肘支撑着坐直身体,又重复了一遍道:"我真的没事。"
  刚才还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屋里异常安静,徐道子耳边几乎都听得见自己砰砰心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难以面对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真是奇怪,之前明明还可以将他就当做一个子侄辈那样宠溺着爱护着,为什么如今却好像一切都不自然起来,仅仅是抬起眼睛对着他也无法做到?
  只觉得自己被对方有若实质的目光包围着,似乎从头发到脚尖都别扭起来,徐道子怀疑自己手指尖都发红了,连忙悄悄地往衣袖内缩了一缩,还是低垂着眼睫,稍微放大声音:"年、要是忙的话,就不用管我。"
  他却不知道,这么突兀地提高音量,反而更加诡异。
  从杨轩的视角,只看得到那头顶一个可爱的发旋,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白色中衣上越发映得黑白分明,犹如幅工笔精细描绘的画卷般叫人不禁赞叹。犹记得自己第一次强行侵犯这个身体的时候,想的是少年相貌乏善可陈,倒是满头青丝可比拟那些绝世佳人,比之他的那个母亲还要出色三分。
  想来这些日子,从确认对方的身份不知何时已经变为"师父"以外,他就再也没有这么注意过"师父"的容貌是好是歹。他公私分明,私下发泄欲望的时候也会要求床伴的姿容和身段,但是如果不是那样的对象,他就不会在乎别人容貌生的如何。师父就是师父,不能参杂别的,这是他的底线。
  心里却有一个小小声音不停地道:那么先前为何假借着给他吸取清阳之气的名义,在过程中向对方索取温暖的欢娱和慰藉,满足自己怎么也没有办法填补的内心的空虚呢?别装傻了,那就是一直以来可望而不可即的。
  14岁那年,他第一次亲吻了自己心仪的女子。欧阳婼的嘴唇带着淡淡的胭脂味道,很是柔软,充满柔和的人香气。他还是个少年,她已经是一个待嫁的女子。那个吻发生的很意外,回想起来,夙愿得偿的美好似乎大于亲吻过程中所感到的喜悦。

  到底……哪边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杨轩从来奉行往无前的决绝方式,做过的任何事都鲜有后悔。但是为了这个师父,他破了太多次例。
  一直将他绑在自己身边,迟迟不愿让他离去。杨轩发觉,自己似乎不能再用"念旧情"这简单的三个字来概括他们之间的一切。
  那么……不是师徒之情,还能是什么呢……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怂恿着"再做一次就知道了",杨轩着魔一般伸出手握住那纤细的肩膀,少年受惊一样抬起头来望他,长而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其下是仿佛蒙层泪雾的黑色瞳仁,白得发蓝的眼白,衬得那对眸子像是浸在汪清泉内的一双黑色琉璃珠子。
  杨轩遵从着本能的召唤,将唇覆盖上那微红的眼眶,毛茸茸的眼睫毛挠着唇角,杨轩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软化了下来。
  顺着眼角,从面颊左侧如同细雨般落下的轻吻,最终还是覆上那颤动着似乎要说什么的双唇。柔软的清新的味道,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和诱人。这——可不就是少年么,少年的躯体,还有他那师父永远像是少年一样懵懂纯净的心。
  像是白纸一样美好的永远的少年啊……
  杨轩舔舔他的唇角,紧闭着的嘴唇轻颤,徐道子忍不住觉得不仅唇边发痒,他的心也麻酥酥的似乎跟着痒起来。先前五郎的举动吓了他一跳,回过神来已是一番光景。徐道子只觉得自己心跳的越发厉害,就像要蹦出胸口,那咚咚声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擂鼓样。挨得么近,五郎肯定也听见了。越这么想就越是觉得不好意思,徐道子一出神起来,对方狡诈地却趁机用舌尖顶开他的牙关,叩关而入。

  徐道子一惊,伸手正要推拒,却被那涌入口中的清阳之气眩晕头脑,他现在身体正是虚弱,纯阳之气的香气就像是难以抗拒的罂粟,徐道子根本不可能拒绝。懵懂之下竟将舌尖也探过去,糊里糊涂地厮磨起来。
  察觉到他的软化,杨轩越发肆无忌惮地吻着,唇舌交缠之际,左手揽住少年的腰部往自己的怀中带过去,右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就着亲吻的姿势倒在床榻之上。少年的双唇之内似乎隐藏个甜美的世界,杨轩知道自己的清阳之气正在被他迅速地吸取过去,他却并不在意,这个感觉,美好的让他几乎愿意拿出一切去交换。
  一开始有些窒息的少年终于成功地在"呜呜"几声后,让对方放开他,两人的嘴唇分开的那刹那,竟还出现轻轻的一个声响,徐道子一下子整张脸都涌上了鲜红的颜色,将面孔侧过去不敢看他,亲吻过后嫣红的唇瓣翕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僵持片刻,徐道子忽然觉得胸口一凉,他视线往下,才发现杨轩不知何时已经将他衣襟打开,他竟然都没有发现。那英俊的脸容定定望着他,徐道子发觉他竟从那双黑的犹如子夜深沉的眸中看见静静燃烧的火焰,这个了悟从他的脊背像闪电般升了上来。
  那是欲望……
  "不……"
  徐道子伸手要掩上衣襟,却被男子抓住他细瘦的腕部,轻柔但坚决地拉开,之后对方低下头,徐道子感觉到锁骨传来一丝被咬噬的痛楚,紧接着是唇舌吸吮的暧昧麻痒,徐道子再也不说出话来,忽的胸口的乳尖被灼热的嘴唇包裹住,徐道子忍不住"啊"的一声,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他伏在自己胸口的头颅,眼角甚至浮现淡淡的泪意。
  脑海中闪过那个生的和落霞毫一无二致的美丽子和五郎紧紧相拥的景象,徐道子仰视着屋顶纵横交错的梁木,凌乱的吐息夹杂丝痛楚,但是那敏感至极的身体又怎么禁得住对方的肆意进犯,以及技巧娴熟的挑逗?
  更何况……
  徐道子感觉到另一边的乳尖被灵巧的手指细细拨弄把玩着,电击一样陌生的快感让他浑身一抖,好不容易蓄起的力道再次完全流泄掉。他身体像是畏寒一样轻轻发着抖,那从来没有造访过的陌生的欲望令他不知所措,但是即使是出家人如徐道子,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只能发生在真正相爱的两人之间。
  他的身体对五郎产生反应,根本就无法抗拒。
  徐道子感觉到自己已经进入另一个尴尬的情况,他缩起身体,扭动着不愿意再继续下去。
  杨轩嘴唇内探出的舌尖在粉嫩的凸起上顶弄嬉戏着,另一个楚楚可怜的蓓蕾在指尖细腻地玩弄着,那白皙的躯体内急急的心跳就在他耳边咚咚回响,杨轩几乎觉得那心跳声和自己的重叠起来。
  刚开始这时细细的颤抖,杨轩只以为是对方羞涩情动的表现,心情变得十分愉悦自满。直到后来渐渐强烈起来的反抗,他才从探索眼前身体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嘴唇依依不舍地松开已经肿胀起来的粉色小小凸起,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双手掩面的少年下子将身体侧过去,两只脚蜷缩了起来,就像要将自己的身体藏起来一样,完全缩成一个团子。杨轩望着那赤裸着的纤瘦脊背,漂亮的蝴蝶骨曲起来的弧度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投下浅浅暗影,他忽然心里一动,拉住少年的腰部哄道:"师父,转过来看看。"
  埋在被子里的少年不言不动,头微微地摇摇。
  杨轩伸手抱过去,半强迫性质地令他回转身体,徐道子手还是固执地掩着脸孔,杨轩又伸手去拉,两人扯了一阵,终于还是杨轩技高一筹,将手掌盖的实实的脸容露出一丝端倪。
  徐道子的脸颊红的像是上了一层胭脂般,两眼泛着水光,拼命地就是不看他。杨轩压了上去,忽的觉察到异样,徐道子拼命一样反抗着,还是被他将已经褪半的中衣完全打开,果不其然,那下半身少年还未发育成熟的性器已经微微抬起头来,颤巍巍的样子。
  徐道子哇地叫声,整个人一下子翻了过去,只拿背部对着邹王爷。杨轩实在忍俊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徐道子第一次对别人起这种反应,还被事主当场目睹,心里实在难为情到最高,再听那笑声一起,恨不得整个人在那床云朵般的被子中刨个大洞,最好躲在里面永远都不要出来,心里却幕幕重放着那俊美相拥的情景,又是郁郁又是别扭,又是极度地羞耻又是微微的酸楚,五味杂陈。
  他不明白为什么凡人总是对爱情这个东西汲汲营营乐此不疲。他才刚刚发觉自己对从小看大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情感变质,就要面对如此景况,简直浑身上下没有个地方是舒服自在的。他多么希望能回到那水波不兴的过去,冰火两重天的感受,他情愿不去品尝!
  不知道他心里竟在想些东西,杨轩目光灼灼注视着他的后背,毫不客气地伸手将已经解开的中衣从后面拉下,动作轻巧而迅速,徐道子浑身一颤,却死也不回过身,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趴伏着,好在杨轩知他畏寒,平日里特意嘱咐将屋内地龙温度烧高,因此这么骤然将身体裸露出来,徐道子也没有感觉到不自然。
  杨轩灼热的目光从那弧线漂亮的肩头一路滑下,脊背优美的道凹陷,最后来到尾椎骨的那处,两瓣圆润的属于少年特有的紧实臀部,随着主人的紧张一直在空气中战栗着,杨轩几乎能看见那背上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本来就已经有所抬头的欲望之火呼啦下以燎原之势蔓延,杨轩鼻息渐粗,刚才有些戏谑的目光早已化作灼热的深沉,他低下头,舌尖在那脊背中央的峡谷一路滑落下去,那肌肤犹如暖玉,似乎隐藏着绝佳的色香,杨轩在尾椎骨处略停,最后来到那两瓣圆润的正中,手掌覆上,朝着两边慢慢分开,打算一览其中暗藏的绝密美景。
  徐道子几乎紧张的满头大汗,他一下子弹动着身体就要这么爬开,杨轩拉住他的腰,极其有力的大手,徐道子抓着被子被他拉回去,嘴里喊了句"不",也就在这时,杨轩抱住他腰部的手掌感觉到他腹中那个小生命不合时宜的脉动。
  "不不……"徐道子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语无伦次地道:"不行,不行,五郎,放开。"
  年轻王爷的吐息灼热得似乎就要烧焦他的脊背,徐道子胆战心惊地动不动趴伏着,他知道现在动手自己绝对讨不好,从根本上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他都没有办法抗拒五郎。
  可是他又不愿意就这么任由切往下发展,徐道子又是慌张又是羞涩,那接近臀部的地方,那人阵阵的细碎呼吸撩得他又想大叫又想落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就要被五郎拉出一个陌生的再也无所顾忌的自己,他畏惧着未知的一切,也放不开心中的疑虑。
  心里却默默地嘲讽着自己:真是难看,徐衍,束手束脚,患得患失,真是等的难看。
  腹中的小东西似乎忽如其来地踢动下手脚,也就在这一刻,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徐道子闭闭眼睛,本能地感觉到,一直紧紧压制在自己背上的青年似乎声叹息放松了力道。
  徐道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被背后那人将自己肩头扳回去,一个热意满满的亲吻堵住他的呼吸。迥异于开始令他心跳加速的吻,这次对方辗转温柔的吸吮几乎细致到他的每次呼吸都要被梳理过一样,徐道子慢慢放松身体,犹豫的手臂环住对方的肩膀,两人鼻息渐渐融合在一起。
  恋恋不舍地分开彼此,杨轩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着:"我不会伤害他,你不要害怕。"
  徐道子愣了下神,才知道他指的是他腹中的孩子。
  那带着微微的茧的手掌来到他的下身,一下子握住他还在激动状态的分身,徐道子根本不敢往下看,只将脸埋在杨轩的肩颈处,袭上脑海的闪电般的快感,让他吐出一声轻叹,之后又不出声了。
     杨轩吻着他的耳垂,鼻息亦是凌乱,柔声道:"你也帮我,好不好?"
  徐道子正不知道此言何意,被他拉过手去,也握住一个灼热的物体,他刹那间面颊温度又升高,他自己又不是没有,当然知道那是五郎的什么。
  ……这小子,发育得未免也太好了吧……
  接下来的事情,令他再也没有余裕在脑海中想那些有的没的。两人彼此下身紧紧挨着,杨轩拉过被子将两人从头到脚密密裹起来,黑暗的空间内,徐道子是觉得没那么强烈的羞耻感,但是那里的感觉却异常地鲜明起来,和对方厮磨着,彼此的手紧握着律动着,紧咬着的下唇也被对方含在口中,亲吻伴随着下身的套弄,徐道子全身颤抖,巅峰造访的那刻,唔的一声被杨轩吞进喉间,两人同时射出的东西染湿股间和手掌。
  也就在那个时候,徐道子感觉到下唇被狠狠咬了一口,他觉得自己眼眶热起来,拼命地张开嘴唇,迎接那肆无忌惮的进犯的同时,也恶狠狠地咬了回去,两人心跳叠在一处,徐道子咬着咬着,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杨轩拉下被子,徐道子模糊地视线先是暗,之后出现五郎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的带着情欲过后慵懒和餍足的面孔,那黑沉的双目望着他的眼泪,有一瞬间,是异常迷茫而又怔忪的。

  杨轩从来没有觉得对任何人产生过如此强烈的爱怜之情,他吻住对方被泪水浸得咸津津的嘴唇,一边安抚,一边近乎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张远之做什么?还是最近受什么委屈?还是刚才不舒服?告诉。"
  徐道子却不理,他只觉得自己简直丢脸到了极点、差劲到了极点、郁郁到了极点,胸口中翻腾着一塌糊涂的情绪,他抱住还在亲吻着自己、紧张地对自己问这问那的五郎,一时之间,只想到那么一句话:真的是他,真的就是他。
  师父,流远师兄,本来想要借着他的帮助拿到那样东西,可是,现在走也走不得,留也再难留,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十三章 宁王(上)

  凌晨的日光青蒙蒙的,尽管屋外寒风凛冽,但是屋内却温暖如春。不但地龙温度烧的适度,而且床边还放炭盆,以及备用的手炉等东西,因此接近一月份的天气,对屋里的人还是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细微的声音传到耳里,杨轩立刻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眼睛内,刚睡醒的迷茫一闪而逝,之后便是片平静。
  低头望着缩起手脚整个人埋在他怀中的少年,杨轩脸上浮现一丝柔情,他的手还紧握着对方纤细的十指,犹记得晚上刚入睡的时候还是微凉,现在经过一夜的时间,已经被他捂得暖热。
  孕期进入第五个月,徐道子每日除上曦园后山之外,并不被允许随意出行。也不像一般人就不出门便会嚷嚷烦闷,徐道子似乎对于每呆在那座后山的山顶感到乐此不疲,由于山势还算平缓,杨轩叮嘱那两人好生跟着他,便也不再干涉。
  他觉得自己似乎进了一个怪圈,情不自禁每晚上都过来找他师父,可是来两人又是相对无言,往往都是他做他的事情,而师父则坐在床上打坐(发呆?=
=),时辰到了,就熄灯睡觉。
  也许是肚子开始变得明显的缘故,徐道子的手脚开始有些浮肿了起来,比较明显的是晚上睡觉之前,总是翻来覆去,杨轩问也支支吾吾地不肯做声。
  后来还是杨轩自己去问陈秋,才在他的建议下,每晚上给徐道子按摩手脚浮肿的地方,或者给他轻柔地捶打背部。知道他体质虚寒,也总是紧紧搂着他入睡的。
  徐道子昨晚半开玩笑地问过他"怎么一副没有经验的样子",杨轩笑了,面色平静,脑海中却浮现高慧琴有孕在身的样子,他给很舒适的环境安胎待产,却并没有付出足够的关心。好在嫣儿伶俐可爱,他颇为喜爱。
  他低头望去,这个角度只看得见他师父埋在他怀中露出的小半张脸,由于早就捂热,面色雪白中还透着丝绯红,像是馥郁的暖玉,他忍不住低头在那里轻轻吻下,那鬓角传来的他特有的清新的香气,令杨轩又多偷香了几下。
  小心地不惊动他,杨轩将他纠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慢慢拉开,之后轻巧地坐起身,把厚厚的被子给他掖好省的透入任何丝寒气,连衣服也没有披上,便坐在床边望着他发会儿呆。
  直到耳边又传来那些奇异的响动,杨轩皱眉,才利落地披衣而起,自己整理仪容。
  他走出卧室,厅内就能听得见外面传来的细微响动,杨轩掀帘而出,却见冷伯阳和罗旭正在曦园院子门口和别人理论着什么,杨轩直接走过去,"谁来了?"
  "王爷!"冷伯阳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也比较明显,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是璎珞夫人……"
  罗旭涨红着脸站在边,显然刚刚被人骂过,见着主子过来,才露出委屈的表情。
  杨轩一看,果不其然,披着厚厚裘衣还是显得尽态极妍的少,面上挂着盈盈欲落的泪水,见他来,便朝他走几步,下子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石地面,纤细的肩膀颤动着,披散下来的秀发垂挂肩头,随着的动作颤颤,"爷,求求您……求求您……"
  罗旭本是一肚子火,见她这副模样,当真可人可怜到极,一时心肠又软了下来,想了想,又嗫嚅地道:"主子,她……来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天气那么冷……"
  冷伯阳暗骂一声白痴,伸手就捂住他的嘴,赔笑道:"主子,惊扰主子实在是属下失职。我这就把她带出去。"
  璎珞身边一个丫鬟个箭步走上前来挡住冷伯阳搀扶的动作,不客气地道:"璎珞夫人可是后院的半个主子,什么时候轮到年无礼?"
  小丫头趾高气昂的样子,一张俏面转过去对着杨轩又是另一幅表情:"王爷主子,可是天寒地冻十二月,我家小姐都在外面跪了那么久,王爷,您发发慈悲呀,万一伤到……伤到小王爷该怎么办?"
  璎珞低头垂泪,只轻声呵斥道:"紫樱,不要……主子跟前,也好这么放肆?"
  紫樱委屈地噘着嘴巴,也一下子跪在地上,倔强地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磕头。
  那句"小王爷"一出,冷伯阳有些震惊,谁不知道王爷自从在钟州开府伊始,除了侧室慧琴夫人生个女儿之外,并没有任何子嗣。他对邹王府内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是对于璎珞受宠的传闻还是有所耳闻。个少生的花容月貌,言语婉转,虽然股蛮横之气,在王爷面前总还是收敛可人的,不可能用这么大的谎言蒙蔽王爷。
  而如果是真的,那可是一件大喜事。
  杨轩听在耳里,面色却不变,只温言道:"璎珞,这话,本王上次也和你说过了。这次到曦园来,还想听见什么答案?"
  "可……"璎珞咬着下唇,自负青春美貌,来邹王府内不到一年,也没有在内院看见任何比自己还要受宠的主子。高慧琴坐在那侧室的位子上,在看来也不过是因为侥幸生了个女儿罢。如今有孕在身,只要运用得好这个筹码,邹王妃的地位岂非囊中之物?
  却没有想到,十日前对王爷这个喜讯之后,却换来对方冰冷的两个字:"不行。"

  这两个字令她不知所措,醒过味儿来的时候,王爷还是一脸温柔地道:"璎珞,年是聪明人,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他那句话令她浑身发冷,王爷还是那么俊朗温柔,但是他的眼神没有温度,才发觉,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神,从来就是淡淡的,从前大为心折,为他雍容高贵的气质倾倒,否则以的自尊不会允许自己做任何人身边没有名号妾身不明的人。
  但是,上次他望着那病秧子的眼神,令她第一次明白,他也会有样的柔情和关切,只不过,没有能耐见识到而已。
  撒泼一样从缀锦阁内离开,被那病秧子气的不轻,但是,王爷并没有追出来,事后,更没有派人过来慰问,就不要说他本人,一次也没有过来再看过。
  她实在是不明白,从前言笑晏晏的相处时光,就这么化为了泡影,一点前兆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之后,她就明白,机会来了。
  却怎么也想不到,等来的不是那人的欣喜和再续爱宠,而是那样冷漠的一句话,和那个丑怪的陈大夫一碗黑漆漆的落胎药。
  而那人,夜夜宿在那座冷冰冰没有人气的曦园,陪着那个病秧子,据就是他咳嗽多了两声,那人都会大为紧张大动干戈,现在内院里那些人虽是噤口不言,但丫鬟小厮谁不知道,如今主子简直把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秧子当作心尖子在疼惜?
  璎珞低头,美人垂泪的样子,连旁边的冷伯阳也开始踌躇,更何况那小丫头紫樱一直磕头不断,可仍旧没有换来杨轩的一丝动容。
  他略显不耐地蹙眉,却听冷伯阳讷讷在边道:"主子,……毕竟事关小主子……您看,璎珞夫人这么跪着也不好……而且,玉公子他……终究是一个男人……想必不会在意……"
  原来,他想着曦园主子总不是女人,王爷时恩宠又能持续多久呢?更何况男子之身无法为王爷诞下子嗣,总不是长久之策。如果主子真的喜欢他,大可以在有后代的情况下接着宠爱也就是,没有必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僵。
  其实他也没弄清楚杨轩不高兴的理由,以为主子爷是恨璎珞过来边扰那位主子好梦,却没有想到杨轩根本就没想过璎珞生下孩子,而璎珞无言的恳求也是哀求他放过孩子一马。
  他是拳拳之心都是为主子着想,可不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邹王爷却发大火,勃然大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目中寒芒闪烁,威压陡甚,看来是动真怒了,别说璎珞紫樱两人惊得几乎哭了出来,罗旭更是缩起巨大的身子不敢出声,首当其冲的冷伯阳一下子感觉到那对着他发出的有如实质的杀气,王爷原本生的风流含情的俊俏眉目像是剑锋样锐利寒冷,他双膝一软,不由得跪倒下来。
  循声而来的绯春绯秋也一下子站住,光是背影都感觉得到主子身上的煞气,她们两人愕然止步,心里也情不自禁害怕起来。
  后出来的徐道子看这阵仗,轻轻叹息,拉了拉衣襟,不急不缓走过去。
  他一身浅紫色的深衣,边缘的花纹是淡淡的兰草,纤细的手指拉着雪风裘衣的边缘,竟看不出是那玉雪般的手指还是那雪风鸟羽更白皙。发色漆黑如同深沉暗夜,披散在雪白的裘羽之上,像是匹轻柔的名贵绸缎,光可鉴人。
  杨轩看见他,面上寒冷如霜的脸色也撤下来,几步走过去给他掖掖衣襟,责问道:"怎么不穿多点?"
  徐道子微笑:"这件裘衣很暖的。五郎,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宽大的裘衣遮掩他隆起的腹部,蒙蒙曙光中,气质优雅如仙的徐道子站在挂满雾凇的树下,望上去简直不类凡尘中人,即使心里还在害怕,众人竟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璎珞更是震惊,以她的回忆,似乎这个少年和原来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从前的他,是这样的容色姿态么?

  简直就好像颗蒙尘的明珠,被时间之河轻柔洗濯,渐渐露出灿烂夺目的光芒。

  就连那从来自负主子美貌的小丫头紫樱,一时间也不禁看傻了眼睛。

第二十四章 宁王(中)

  暮霭沉沉,静静的护城河浑黑苍茫,岸边随风凄凄而动的衰草呼啸着,刚下过一阵不算小的雪,一眼看去,矗立在夙奉山下黝黑雄伟的钟州城带着股不出来的肃穆气概,只见得白雪黑城两色清明泾渭,暮色中被橙红的日光映得轮廓模糊些,带了些许不清的温柔暧昧。
  一队没有任何旗号的铁甲骑士在暮色中从北山山道上疾驰而下,中间夹着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灰褐色马车,一路迅疾地穿过钟州城前面那片十里平原,直直穿过护城河上的吊桥来到城门口。
  已经是晚饭时间,城内袅袅炊烟不时可见,但城门下的空地依然有不少兵士正在呼喝着搏击着,队人马倏忽而至,自然早已有人向上面做出禀告,因此他们到城门下,城头便有人带着十几名骑兵策马而下,黑色的甲胄发出沉闷规律的响声,为首一人,大声喝问:"来者可是宁王队驾?"

  "正是!"回答的是一个头发高高扎起的青年,虽是满面风尘,但神情却冷静温和,从怀中拿出枚令牌,向前递出。
  对方轻巧地在他面前勒住马,几乎是身随意动,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马匹便即刻停住,利落非常。光是手便算得上是马术高手,青年眼前一亮,眼睛扫过对方袖口上刺绣的三道银边,一怔,再望向对方,头盔下投射的暗影让他看不清对方容貌,只隐隐感到应该很年轻,大约和自己差不多少。
  这么年轻的三道高手?
  仔细鉴定过那枚令牌,对方递还他之后抱拳:"没有错。一路奔波辛苦,在下黑骑卫云将朱夏。敢问宁王车驾何在?"
  那辆马车朝前面不急不缓过来,来到队伍的最前方,一只手腕掀开车帘子,黑骑卫前来迎驾的十五人均觉得眼前眩,那修长白皙的指头带着的扳指上,颗硕大的祖母绿反射着日光发出炫目光华,个温和的声响起:"你是云将朱夏?你们邹王爷呢?"
  那声音听不出舟车劳顿的感觉,美好的音色令人如沐春风。朱夏忙躬身道:"禀告宁王千岁,家王爷在府前率车马等候,千岁请随来。"
  对方应声,放下帘子,朱夏左手挥,身边那另外十四人训练有素地勒马朝两边分开成两个半弧,拱卫在宁王前方队伍的左右,大队人马涌入钟州城。
  朱夏在宁王马车侧,和先前那个给他递令牌的年轻人并驾齐驱,此刻对方朝他点头笑道:"云将军,久仰。"
  朱夏朝他微微拱手,"想必您便是苏卫尉?"
  对方微笑拱手道:"正是苏叶。"
  他气质沉稳,青色甲胄外一件白色披风,风尘仆仆却不掩股儒将气派,朱夏立刻对这位年轻的宁王爱将有好感,打眼望了一眼那垂帘而下的马车,嘴上笑道:"千岁一路辛苦,苏卫尉护驾有功,一会儿王府设大宴,美酒热食犒赏各位兄弟们,寒风凛冽赶路而来,辛苦。"
  旁边听见的群骑士大声欢呼起来,苏叶微笑:"邹王爷费心。"
  心内却暗自凛,朱夏年纪轻轻已是三道黑骑卫,可见实力惊人,却三言两语将自家士兵长途奔波而颓下的士气鼓起,这并不是寻常人办得到的。
  闻邹王府有云、火、风、金四将,这个云将之名,看来非虚啊。
  靠的近,也看清朱夏的五官表情,那是一张可以用芙蓉玉面来形容的俊俏脸孔,挂着一丝亲和微笑,看上去,最多二十来岁。
  苏叶还是没想到,朱夏是在他面前作风沉着因而显得老成,事实上今年才刚满十八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少年郎,在四将之中,年龄最幼。
  苏叶身边一个娃娃脸骑士偷眼觑着朱夏,对苏叶传音入密道:"这小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就是三道骑士,还是什么四将之一,似乎他们黑骑卫也没有咱们想象中那么厉害吗。"
  苏叶面上表情不变,传音斥道:"天仪,这次我们宁王府长矛骑士精锐来十之八九,所为何事不是不清楚。薛道长如果不是和邹王那边的萧灵子有交情,连他们黑骑卫大概什么位阶都看不懂呢,什么时候又轮到你嚼舌根?"
  天仪语塞,复又悻悻:"哼,你不是说,他们连两个三道高手,都被咱们薛道长挑了个颜面无光么。"
  苏叶无奈,"那也不是。好了,总之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别说主子不讲情面,我也保不了你。"
  天仪撇了撇嘴,他连那两个落败的家伙一个叫冷伯阳,一个叫吴旭都知道。黑骑卫不过便是和蛮族打了几场战,除了那四将和夏长野之外,也没听有什么出名的地方,怎么一个两个也是这样怕死,那怎么能从邹王爷手里抢到神器?
  苏叶看他表情就知道不受教了,心里暗自摇头,也只有让小世子亲自吃吃苦头,才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已经是黄昏时分,钟州城实行宵禁,街上已无行人,只是偶有队队梭巡的士兵经过,军容整肃,并没有因为这边来大队人马而乱阵脚,都巧妙地要么绕开,要么行礼之后大大方方从旁边经过。楼市街坊的建筑规模十分整齐,看得出经过后期的规划和修葺,苏叶记得自己十年前来过的钟州城并不是样。那时候人心惶惶战乱频频,一处处看起来都十分破落凄凉,城中除死守的军队之外,百姓也都逃了十之七八。
  没有想到故地重游,竟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们脚下积雪都被扫的精光,露出整洁的青石地板。这条街直通往邹王府,被钟州百姓亲切地叫做"王府街",不多时,苏叶已经看见邹王府门前那两座石雕。
  邹王爷倒是与众不同,别的高官贵人府前都是狮子麒麟等瑞兽,他倒别出心裁,两只张牙舞爪的黑狼雄踞正门两侧,骤然看去,那狰狞的姿态,胆小的人都不敢多看眼。
  也就在这时,那沉重的巨大铁门缓缓向两边打开,现出当先一人,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裘衣,发上扎着的珍珠冠辉映着那光洁俊美面容,长眉入鬓,策马向前而来,微笑起来派贵不可言,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苏叶微怔,这个邹王爷杨轩他是第一次见,传闻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纨绔王爷,没想到,倒真是有一幅好皮相。难得的是气质也是光风霁月,算是他见过的一等一的美男子。
  杨轩后还跟着队前来迎接的人马,一时也停住,唯有他一人策马到宁王车驾旁边,下得马来,长笑道:"皇叔别来无恙!"
  车帘掀开,杨轩伸手过去,虚虚搀了一把,对方朗笑着伸手借下力气,踏着旁边跪下侍卫的背部,终于下马车,朱夏好奇望去,看看离殇帝的九皇弟,当今圣上和自家王爷主子的九皇叔,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他一身极为华贵的雪狐狐裘,腰带扣上镶嵌的明珠耀目生辉,里面是湖蓝色的长袍,对于中年人来本来稍嫌明艳的色彩,却将他那华贵气度衬得恰到好处。
  迥异于自家主子的轮廓分明的俊朗,他则是五官线条十分柔和的美子,不是邹王爷那声笃定非常的"皇叔",朱夏都不知道原来年纪已近不惑的宁王杨磊看起来竟然那么年轻。
  杨磊定定望了杨轩一会儿,方才伸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
  杨轩从容地笑了笑,"倒是皇叔,还是和从前一样年轻。"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瞄眼车厢里面,刚才有个看起来约莫十三岁的少年在里面冲他眨了眨眼睛,惊鸿一瞥,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秀丽脸庞,他自觉没有看错。
  他皇叔,出行的时候还真的是改不了向来的风流作风。也不知道次怎么把脑筋动到那这种小少年的身上,真是不同寻常。
  "哎,我老了,不行了,"杨磊摇头,"这大冷天的,不站在这里。来,咱们进去再叔侄俩好好叙旧。算起来,有十三年时间没见了吧?"
  "皇叔快请进。"杨轩和他把臂,亲热地走进王府。
  邹王府格局非常阔达,虽只是六进大宅,但是给人的感觉又不止于此。这个府邸和主子一样,带着让人看不清的迷惑,苏叶心里思量着,也跟着走进去。
  这次宁王带大概百人人马,其中长矛骑士占七成,其余是随侍人员和杂役,但也都是身手不凡的人。除说一个别官职加身的人和宁王亲信,随行的亲兵座位大半被安排在第三进。
  第四进的大厅此刻灯火辉煌,邹王杨轩高踞主位,宁王和他相邻,两人低声谈笑,忽然杨磊抚掌道:"哈哈此言甚是!贤侄既有如此心意,本王代在座的客人都谢过!"
  杨轩唇角勾起,"皇叔一定不会败兴而归。"
  他拍了拍手掌,行约莫二十来个丽人袅袅婷婷,拖曳着长裙裙角走进灯光明亮的屋内,手里抱着大酒瓶子,娇声软语地坐在那些长途奔波而有些疲惫,现在又有些酒意上头的男子身边。
  苏叶微微蹙眉挡开身边美巧笑倩兮的挨蹭,他隔壁的杨天仪却是乐不思蜀,左手一个,右手也搂一个,还对他笑道:"钟州的美还真不错,不比咱们历州差多少。"
  这个小世子……
  苏叶无声叹气,游目四顾,除他们这些来自宁王手下的人马之外,在座陪伴客人的除了邹王爷本人之外,就只余下一些女子。除了最开始迎接他们的云将,现在在座的邹王府的人竟只还有一个王府总管厉照,桌上的菜式虽然丰盛,身边的美人虽然温顺,却总让人不禁产生隐隐约约被怠慢的不快。
  他们历州下辖八个郡,处于整个离国的最南方,堪称偏安隅的富庶地区,和这个冷清的北地孤城——钟州,自然不能同日而语。而宁王本人更是经历两次改朝换代的政局动荡而岿然不动,照样在人人眼红都想下把手的历州,做他的逍遥王爷长达十五年,可以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苏叶就不信,这次又是有为而来,王爷会这么和一个年轻的邹王爷虚与委蛇到什么程度。
  果不其然,推杯换盏酒过了三巡,宁王在和自己这个年轻俊美的侄子碰杯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环顾道:"对了,说起来,侄媳呢?慧娘还有本王那小侄孙呢?本王还没见过那小侄孙女呢!听说小名叫做嫣儿?"
  杨轩似乎早就料到他要问起,笑道:"这等宴席,内院的人不方便过来。皇叔若是想见,等一会儿吃饱喝足再过去如何?"
  宁王放下杯盏:"便过去吧?"
  杨轩有些意外:"皇叔不先去歇着?"
  "没有关系。别看本王这把年纪,身体还是好着呢。"宁王微微一笑,一股仪态万方的雅致味道,站起身来,身量和常年习武的杨轩却不相上下,根本不像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杨轩潇洒一笑:"也好。厉总管,"他转脸对着厉照,"这里你照料着,看看宁王府来的各位兄弟缺什么,本王唯你是问。"
  厉照沉着行礼:"主子放心。"
  "呵呵,照办事,你还不放心?"杨磊边和杨轩走着边笑道:"从前他要跟到钟州的时候,本王还问过他要不要起去历州呢。"
  "原来皇叔竟动过他的主意。"杨轩颇觉意外地开玩笑起来。
  两人一路过去,王府内来往的侍小厮护卫都行礼,训练有素忙而不乱的样子,宁王眼底闪过丝欣赏的笑意,"五郎,这地方真不错。"
  见他改口,杨轩也接道:"九叔叔,你的历州宁王府才是人间堂。"
  "呵呵,上次去的时候还只这么一点呢,"杨磊伸手比划一下,看样子很是怀念,"对了,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谁都不管,就一直哭着要找师父。"
  杨轩嘴角的笑意淡淡的,"不记得了,那时候多大?"
  "六七岁?"杨磊回想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掠过黯然。
  "说起来,那时候九叔叔也才刚过去历州不到两年吧。"杨轩似乎是不经意地提起,杨磊却顿住了脚步。
  杨轩回头,有愕然地道:"九叔叔,你不去看慧娘?"
  杨磊微笑道:"当然是去的了。不过你看,她们不就过来了?"
  他们二人才刚到缀锦阁门口,便见着带着嫣儿的高慧琴站在垂花门下,恭敬地弯腰行礼。
  嫣儿好久没有看见自己父亲,高兴地挥舞着一双小手:"父王!父王!"
  杨磊定睛一看,小姑娘生的玲珑可爱,小脸蛋线条清丽可人,可见是十足十的美人坯子,不由得面上笑意加深了三分:"这就是嫣儿?"
  小姑娘一溜烟儿跑到杨轩身边,从他身后怯怯探头望向杨磊,好奇的一双大大的黑眼珠转了个不停,高慧琴忙跟过去:"嫣儿!不要没有规矩。"
  走到近前,又行屈膝礼,恭声道:"妾身见过宁王千岁。"
  "慧娘,你比以前漂亮多了。"杨磊望着,和蔼地道:"算起来,你和五郎大喜的时候,我这个九叔叔都没有过去,真是愧疚。"
  高慧琴有些腼腆地摇头:"千岁哪来的话,折杀慧娘。"
  "嫣儿,这是九叔公。"杨轩拉着她的手,小孩子的体温挺高的,软软小小的手掌蜷缩在他手心,微微动了一下:"九叔公?"
  就在那一刻,杨轩竟回忆起和徐道子拥抱的时候,那腹部温暖的脉动。伸手覆上去的时候,也是温热柔软的触感。
  "是啊,九叔公。"杨轩忍不住笑,杨磊年轻的样子,冠以一个称号确实突兀。他收回念头抱起嫣儿,四个大人结伴进了缀锦阁。
  还未坐定,却见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影子轻盈地刮进来,香风扑面,一个带着无限委屈的声音响起:"父王,想死璎珞了!"

第二十五章 宁王(下)

  精致的妆容掩不去数日未眠的痕迹,少女紧紧贴坐在杨磊身边,一言不发,只静静抽噎着,珠泪涟涟的样子,任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下一半。
  高慧琴不忍地问道:"璎珞妹妹,可是遇到什么委屈事儿,怎么如此伤怀?说出来,王爷和千岁自然能够为做主。"
  大大的一对被泪水浸得湿润的明眸抬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得不说,美人儿即使哭成这个样子,也是楚楚堪怜令人揪心的。杨磊本是惜花之人,何况眼前这个可是他刚嫁出去还不到年的女儿,他自然是怜惜万分,抬起衣袖给拭泪,柔声问道:"怎么见到父王就这个样子?这里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心事要讲,都大胆说出来,相信王爷自会为你做主。"
  他没说自己会为她出头,但一番话却是婉转地将责任推到邹王爷头上,还若有所思地朝杨轩望了一眼,高慧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想起十日前陈秋那边发生一件姬妾拒绝服药的事件,便有了大概的头绪。
  抱着乖乖地缩在怀中,睁着一双好奇大眼望着这些大人的嫣儿,高慧琴心里不禁涌上一股荒谬的笑意。
  她知道这个邹王府内院多少人盯着侧室的名号眼红,也知道甚至有人在打着正妃那个位子的主意。璎珞向来不知道掩饰野心,行事作风都十分高调,却从她嫁进来便十分得宠,有一阵整个内院甚至在揣度主子爷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刁蛮美人类型,还有意东施效颦讨好主子。
  但是后来有几个人弄巧成拙,其中一人甚至被九月那个小魔头剥光衣物,吊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被活生生鞭笞至死,那年轻主子也不过付之一笑,草席裹抬出府外,便没后续。那自不量力的美人儿后来成个看不见的规则,再也没有人敢那么拿乔。
  璎珞却也不算没有分寸,娇蛮却不蛮横,率真却不任性,难得的是容貌如仙一般美丽无暇冠绝整个邹王府内院,又有那么一个父王给撑腰,即使是庶出,当不了郡主,可是也算得上靠山强硬。聪明的人便会知道,杨轩对较为宽容不是没有道理。
  这些事宁王自然是知道的。璎珞当时自告奋勇要远嫁钟州,并缠着宁王要他答应。后来杨磊拗不过女儿,好在嫁过去之后,也没有传来什么不好听的传闻,虽然璎珞还只是一个妾,但相信有了孩子,侧室的位子并不是难事。
  因此杨磊听见女儿抽噎着邹王爷要将腹中胎儿落掉的时候,一时还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根本不敢看坐在一边静静喝茶的杨轩,璎珞没有再重复一遍的勇气,只低着头轻声抽泣道:"您能不能帮女儿……,不管怎么样,女儿腹中已是有王爷的骨肉,能不能,能不能网开一面……呜呜呜…"
  杨磊面色微沉,一边拍一拍女儿的肩膀,一边对杨轩沉声道:"五郎,这事可是真的?你真的要璎珞将孩子拿掉?"
  "五郎"词刚入耳,高慧琴拍着嫣儿后背的手势便顿了一下,这个称呼好生熟悉,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可是主子爷排行老四,为何又有一个小名叫做"五郎"呢?
  这时,杨轩平静的声音出毫不意外的答案:"是的。"
  听他这话,璎珞更是泣不成声,高慧琴觉得好笑,他们这位邹王爷从来吃软不吃硬,有时候更是油盐不进,虽然外界直传闻他是个风流情种,纨绔子弟,但是事实上,这座王府内的人内外分明森然有序,又有哪个人不知道这位爷的手段?
  眼下璎珞这样公然拿宁王来使迂回招数,根本就等于是一个赤裸裸的软威胁,高慧琴倒也佩服这个美丽少女,她的胆量和容貌一样,都是惊人的很。
  果然宁王听话,也无言片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哭诉的都属于家事部分,莫说嫁的是邹王府,就算是寻常人家,常理来讲,他也是很难插手的。
  但是事出必有因,宁王思忖片刻,面上挂起了笑意:"五郎,嫣儿固然可爱,但是古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先皇已逝,将皇家血脉延续下去也是经地义,如果璎珞能够生下未来的小世子——"
  杨轩打断:"这件事,九叔叔,请您不要置喙。我的小世子会有,但是不会是璎珞腹中的孩子。"
  杨磊身边的璎珞忽然停住呜咽,带着哭音道:"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璎珞的孩子不配做小世子,好,那让璎珞生下他,我将他养大成人不好么?毕竟……毕竟可是爷的骨血……"
  这话是以退为进,凌晨时分在曦园想用的苦肉计完全没有奏效,好不容易哄得正主儿出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想要拉下脸朝那个病秧子求求情,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忽然什么话都再也难以说出口,仿佛什么邪恶的咒法,竟生生掐去了她言语的能力,大惊失色,却已失去最好机会,被带离了那个地方。
  若非今日父王到里,只怕最后一个机会都不会有,邹王爷的冷酷,令她心惊绝望的同时,也只能孤掷一注,再也难以顾及其他。
  杨轩不说话,放下茶盏,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你这么想养,也可以。"杨轩声音柔和,"那么,只要你离开这个邹王府,本王不会再干涉任何事情。但是,"他眼神越发冷漠,"只要你还在这个邹王府内院住,就不要想其他不该想的事情。本王言尽于此。"
  他站起身来,拱手道:"九叔叔,抱歉,今天可能让您不愉快。招待不周,希望您不要介意。"
  眼看话题陷入了僵局,若有所思地望眼还在垂泪的少女,杨磊顺着台阶走下去:"哪里。这是五郎的家事,是做叔叔的考虑不周,你今天也有些劳累,就去休息。"
  杨轩颔首,杨磊摸摸嫣儿的头顶,微笑道:"九叔公走了,小嫣儿,明天见啊。"
  显然对这个九叔公颇有好感,嫣儿挥挥小手,看着自己父王将他送出去,忽然拉住母亲的裙角,脆生生地问:"娘,那个璎珞阿姨肚子里有小宝宝啦?"
  "是啊。"高慧琴郁郁地勾起嘴角,那是一个十分寂寥的笑意,"嫣儿,年喜不喜欢有个小妹妹或是小弟弟?"
  嫣儿年纪虽幼,但也有六岁,再加上性精灵聪慧,因而又问道:"娘,可是父王不让阿姨生下小弟弟啊?为什么呢?"
  "小孩子,问那这么多。"高慧琴不愿回答,只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怎么知道会是小弟弟?"
  "因为嫣儿想要一个弟弟。"小姑娘真地道:"为什么父王不要阿姨的小孩儿?"
  "他岂止不要阿姨的小孩儿……"高慧琴低低笑起来,母亲沉郁的脸色,嫣儿这时也不敢再问什么,只是小小心灵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高慧琴摸着嫣儿的脸颊,忽然将她抱起,慢慢走回自己所住的湘竹院,一边走着,一边轻声道:"嫣儿……我只有你了,你可不要抛下娘,啊。"
  回到这里,见到那人的次数却比之在元洛的时候更是稀少。如果不是沾宁王的光,她们母俩还要多久才能再见他一次呢?
  还听得见璎珞断断续续的哭声随着宁王的劝慰声一同远去,高慧琴望着来时的方向,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璎珞年纪还小,也不过是16岁的少女。尚有父亲可以哭诉心中满腹委屈辛酸,尚有撒泼耍赖不顾形象的资格,尚有放肆宣泄情怀任意行事的时候,可是,自从进个邹王府,便渐渐失去在人前恣意欢笑哭泣的资格和条件,走得越远,来时的路便越发模糊。
  怔怔看着那个深深爱慕着的男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一如既往地从不回头。
  搂着怀中乖巧的儿,软软的小手在脸上爬动,童音呖呖响起:"娘,女不要哭。"
  不言不语抱着女儿走在小径上,高慧琴却见到队夜间巡视的骑士从身边经过,夜色黝黑,那些人倒是认出来,手上剑柄叩击马鞍朝请安。高慧琴知道,执行军务的时候些黑骑卫最是冷酷,不下马并非有意蔑视。换做其他内院那些主子,根本连瞥都懒得瞥眼,更不要当面行礼。
  其中骑却勒住缰绳,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音道:"你们先去,我后面便到。"
  那马匹得儿得儿来到眼前,高慧琴浑身僵硬,自然听得出那是谁的声音。
  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摘下头盔,露出一双野性十足的紫色眼眸。月光熹微,只映出那半张俊美得带些妖气的轮廓,嫣儿缩在母亲怀中,睁着有些迷惑的眼睛看他。
  "夏……夏将军。"在宁王面前都没有失仪的女子也许是还没收拾好激荡的情绪,这时竟有失态地结巴起来,片刻才恢复那标志性的优雅婉约,将怀中女儿放下地,牵着那只小手,声音柔和有礼:"将军事务繁忙,妾身代王爷谢过将军为邹王府辛劳奔波。只是时辰不便,改日再叙,妾身便告辞。"
  夜色撩人,他们孤寡确实不妥,还好是带一个嫣儿在身边,但高慧琴还是觉得浑身仿佛针扎样十足十的不自在,门面话讲的得体自然,其实恨不得现在就立刻逃离这个人的视线。
  夏长野却没有说话,审视探究的眼神萦绕对方,忽然道:"你哭了?"
  高慧琴"啊"了一声,急忙侧身,"时辰真的不早,妾身真的不能再逗留,将军体谅。"
月光越发皎洁,也照亮夏长野另半边丑恶如同魔鬼样的面颊,嫣儿有些害怕,一下子抓紧母亲的手,不敢看他。
  夏长野眼神深沉,嘴角勾起笑纹:"那,便改日再叙。"
  如蒙大赦般离开的母俩,嫣儿是有些害怕那张诡异的面孔,高慧琴则是又抱起女儿,对方那句"你哭了"带着淡淡关切之意,又是感动,又是惭愧,百感交集,刚才得知璎珞有孕在身的失落方才淡了些。
  喃喃道:"嫣儿,你是娘的女儿,千万不要抛下娘。知道吗?"
  这句话随风飘入他的耳中,夏长野嘴角的笑意变得讥诮。
  没有人能够一直将谁留在身边。但是,不想对方抛弃自己的话,怎么不先想想,自己是不是早已犯了过错,将对方弃之于不顾?
  "万事皆有因果。"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来,不知何时站在另棵松树下的少年似乎已经将一切看在眼里,还非常适时地给出评价。
  被他似乎看破切真相的语气激得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再度不忿起来,夏长野难得地用充满恶意的口吻对那人反问道:"听说曦园今早上有事?"
  徐道子抱着虎儿,微笑道:"似乎你们都知道了。"
  "那你怎么在这里?"夏长野冷笑,还待再说什么,却看见他身上衣物,便深深蹙眉,改口道:"你不冷?"
  "我带虎儿出来走走。"徐道子抚摸着怀中自从那日起便一直昏睡的大猫,笑起来:"每个人都觉得我穿的少,其实很多了。"
  "我看不出多在哪里。"夏长野口气难得地有些生气,"那两人呢?"
  徐道子眨眨眼睛,岔开话题,他总不能说冷伯阳和吴旭被自己故意甩开吧:"刚才曦园有事。怎么,你知道小姑娘过来的真相么?"
  这个问题问倒夏长野,他答也不是,不答更是难以招架,刚才一时意气,他早就后悔失言。
静默片刻,夏长野正要索性胡八道,却听另一个年轻子的声音响起:"原来你在这里。"
  将宁王送回去休息又折返里的邹王爷,身后还跟着两个步履蹒跚的侍卫,可不正是冷伯阳和吴旭。看那阵仗,自然是专门过来找徐道子的。
  看着那两人难得地有些心虚,徐道子淡淡道:"五郎,你来了。"
  "我在曦园没有看见你。"杨轩简短地回答,转脸对夏长野道:"今夜多加小心,这几日恐怕都不会太平。"
  夏长野正觉得尴尬,急着脱身,跨上马匹领命而去。徐道子望他背影,只见对方回头似乎还望了自己一眼,他也觉得有些怪异,回头过去,发觉邹王爷已经打发那两人,走到他近前,一言不发地低头看他。
  徐道子抱着黄猫退后一步,杨轩正要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徐道子又接着再退一步。
  杨轩静默须臾,才轻声问:"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徐道子声音有些清冷,抱着虎儿,回身走开,却不是去曦园的方向,而是另条通向曦园后山的石子路。夜色茫茫,条路平日里少有人走,坑坑洼洼的自然少不。
  徐道子一时不察脚下一个趔趄,杨轩紧紧跟在后面吓得心脏几乎就要跳出胸口,连忙再也顾不上他生气,用身法几步追了上来。
  徐道子却肝火发作,他足下生风,连日来由于清阳之气的充沛,大幅增长的巫力在已经畅通的筋脉中次次流转运行,他不知不觉使出仙云门的腾云决,虽然功力还未到腾云驾雾的地步,但踏雪无痕的程度是可以做到的。
  也就是修真的奇妙之处,寻常练武之人,轻身功法苦修几十年都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可是讲求慧根和顿悟的修真心决,有时候要登堂入室,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杨轩却急的失去了方寸,他只顾着在后面急急追赶,却没有留意到,徐道子的速度已经快的不类寻常。
  他急的大声喊道:"师父,夜路危险,你不要走那么快,我不追便是了。"
  对方却置若罔闻,杨轩也只有苦苦追赶,那人还在他视野内,他心里尚能安下;要是消失在他眼前,种情况,他不折不扣真要发疯了!

第二十六章 教训(上)

  徐道子足不地往前飞奔,几乎浑身所有力气都使了出来,体内巫力疯狂运转,腹中那小生命似乎觉察到母体难得激烈的情绪,也起兴奋地躁动了起来,徐道子哪还有空闲觉察他的异动?只埋头向前。
  他从前全盛时期,一日之间悠游三川四海没有问题,现在的速度根本不能和从前同日而语。因此即使速度已经不断加快,但徐道子心里还是想着"不够快,还不够快",腾云决越发运转随心。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完成这个创举,那就是以妖族的身体,竟硬生生迫出体内的巫力,以此为基础来完成修真者的心决。要知道从前他即使是用出仙云门的道法,也是强制性扭转巫力的性质来完成些较为浅表的术法,而不像现在,无意识之下真的成功地以阴寒质地的巫力驱动仙云门的心法,可以是运转如意地将腾云决用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轩之前仅仅用轻身术一路追过去,却惊讶地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在不断拉开,他内力已是大大消耗,却没有效果,眼看着前方那道白色的人影在崎岖的坡路上越发变得朦胧起来,便开始默念口诀,缩地成寸的心决果然令他下子大大加快速度。
  徐道子耳朵何等灵敏,听脚步声渐渐接近,他肝火更加旺盛起来,抱着昏睡的虎儿埋头往前冲,腾云决令他看上去衣袂飘飘恍若谪仙,这个术法视觉效果十足,事实上却只是仙云门的入门法诀,只是将真力运转到脚底加快速度,姿态比较飘逸美丽而已。
  徐道子从14岁那年第一次学会之后,便嫌弃个身法华而不实,再也没有用过。他更中意的是后来自创的种身法,闪电般风驰电掣飞鸟也望尘莫及。只是他现在的功力未到家,只能将就于腾云决,而在杨轩的追赶之下,已经开始力不从心。
  一颗锐利的石子蓦地穿过厚厚靴子刺破徐道子足底,他"啊"地声,钻心的疼痛令他顿了一下,可是那么快的速度,在他并不具备稳住身体的力道之时,停下来只能是摔倒一途,那猛然踉跄倒地的身影令杨轩心惊胆战,"小心!"
  徐道子左手撑住地面,并没有完全跌倒,右手抱着的虎儿滚落地面,黄猫四肢舒展地肚皮朝上,全然不觉,嘴里还打着甜美的小呼噜。
  徐道子看更是气不打处来,索性弃他累赘,站直身体,又往前冲去,这回速度更是快上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道发虚的白色剪影。
  脚底肯定是流血,但是却在他一次次的踩踏下,痛觉也渐渐麻木起来。他慢慢地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只一门心思地往前跑去。
  迎面刮来的寒风越发猎猎刺骨,徐道子却没有感觉。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有什么感觉。
  他知道五郎不仅也是个修真者,而且修为还不低。从上次他击退张远之的替身幻象的手段来看,至少必须是接近元婴期的境界才能有将拥有主人半功力的幻象如此轻松地击必杀的功力。
  更不用说他那扭曲时空从而强行召唤出那柄神剑的可怕修为,不是身负绝世武艺者,即使入修真门道,也难以拥有如此强横的实力,去承受扭曲时空那瞬间在时空的裂缝引起的锐利风压。除非是修为已经高到元婴期之上的出窍期,经过淬炼之后的身体才能堪堪抵挡得住,但也不会像他那样运转如意仿佛闲庭信步样轻松无比。
  徐道子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先前想当然地认为,在自己抛下五郎去闭关之后,五郎的养母应该不会再让他陷入之前的险境,会竭尽全力保护、疼爱自己的儿子。也在给他送行的时候,再三保证过会善待他,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徐道子知甚深,知道虽是个子,但是却有须眉子的气度,信守承诺是理所当然。
  但是再见面之后,他慢慢明白,五郎过的并不好。
  他在元洛的大肆挥霍呼朋引伴,眠花宿柳夜夜笙歌,仅仅只是一层用来伪装的保护色彩,但即使是样,他的皇帝二哥还是放不下对这个等于是被流放到钟州六年的四弟的戒心,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痛下狠手,将他的命留在那繁华的都城。
  家无亲情,原本兄弟之间争权夺利,确实是残忍而不留情面的。徐道子不是不知道个,只是他曾经真地以为,那个女子的臂膀足以保护五郎在肮脏的权利争斗中存活下去,之后,只要到二十岁那年,他就会过来与他见面,问问五郎,愿不愿意和他起踏上修仙之路,愿不愿意真正地成为他唯一的弟子。
  因为一场意外来到他身边,徐道子却渐渐地明白,五郎从未真心展开笑颜过。他就像是只被遗弃在森林深处,孤零零挣扎求存至今的小豹子,眼睛的深处隐藏着对人世的厌倦和憎恶,他不懂得爱人,也不明白被爱的感觉。徐道子曾经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谅解,希望能够知道这些年他身上发生什么事情,因此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他什么时候愿意对自己将这一切出口。
  然而在从陈秋那里知道那个名叫璎珞的女子竟然有身孕之后,徐道子便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太大的错误。
  他理所当然的离去并没有得到五郎的原谅,那么他带有赎罪意愿的留下,自然也不可能顺理成章地得到五郎的理解。
  回想起之前得知自己体内多了个小生命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吃药。现在只觉得那时不可思议的决绝,肯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伤了五郎的心。
  因此他其实是高兴的。在看见五郎和那个有着和落霞毫一无二致的完美容颜的女子相拥的时候,第一次露出那样温柔真心的笑意,他其实是高兴的。
  说明世上还存在着能够牵动五郎情感的人,说明他不时从五郎身上察觉到的厌世气息有被化解的可能。难道不是好事?
  而自己的感情,他只觉得是一场错了轨道的荒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因此我难不难过,受不受伤,又有什么打紧呢?
  陈秋那样理所当然的口吻,令徐道子不禁回想起来,五郎曾经还答应过他,如果他能够找到狐族落胎的方法,就会愿意全力配合。
  其实他早就在落霞那里知道那个方法,只不过一直迟迟没有告诉五郎。前面是觉得僭越,后面,他和那孩子也有感情。骨肉天性,原来并不是那么容易抹杀。
  莫说"前世"他只是一个还未升仙的修真人,现世的他,渐渐更是有舍不去的羁绊,又怎么狠心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顺理成章地跟随着五郎回到钟州,一个原因,是他不愿意自己和五郎的孩子还未出生,便被牵入场很可能是血雨腥风的复仇战争之中。
  另一个原因,也许是想要在生下孩子之前在五郎身边赎罪,取得他的谅解,只有样,将孩子托付给他的时候,自己才能安心地离去。
  在太师府中借助虎儿的力量,曾经短暂地感应到直在找的那样东西就在夙奉山顶。虽然之后那种感觉也只是若有若无,但是大概位置应该是毫无疑义的。他知道,凭借自己的狐之躯,想要蹴而就,短时间内拥有强横实力去击倒吸取无数元神的张远之,没有那样东西的帮助,断然是不可能的。
  重头再来按部就班也未尝不可,但是他没有耐心,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现在抽身而去还有可能,再迟些,他怕自己所有的恨意和不甘都会被磨平,最后,如果五郎不嫌弃,大约也只能蜷缩在五郎的羽翼之下,做个和高慧琴璎珞们那样,为五郎的喜怒牵动所有人生的……
  ……附属品。
  想是已经想明白,很早以前就想明白。
  现在除那段错轨道的感情之外,一切都很顺利。
  是啊,都很顺利,他的巫力越发淬炼得精纯无比,由于那个东西的影响,再加上时地利,里的地元气如此充沛,修炼的进度直没有慢下来过。精神力的强度已经恢复到"前世"大约半的水准,肉体虽然孱弱,但是那又怎么样?要达到目的取得那样东西,目前的状态已经足够好。
  接下来,只要安心将孩子产下,之后,再寻求五郎的理解,然后,然后——
  徐道子脚下风声猎猎,他眼前忽然一黑,心脏猛地一缩,知道是脱力的表现。而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四肢如此绵软无力,简直再也无法去做什么。经脉中巫力去得十之八九,基本上是空空荡荡。难以想象自己怎么直还维持着那样的高速?徐道子额际冷汗涔涔,勉力睁眼去看,又怎么能看得清楚黝黑的山路?
  这时一阵锐利的风声破空而来,五郎的声音仿佛从另个世界传过来样,瞬息之间从他的耳朵传入胸口,将他的心脏狠狠地拍击下:"……不要!求求你,不要!!"
  徐道子这下子反应过来了,自己处境好像十分不妙。
  他尽力稳住身体,但是已经完全脱力的躯体根本不听使唤,充其量也就是慢下些许,根本停不下来。他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肚子,孩子还在安详地沉睡,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什么事情,徐道子时竟还在思考,之前得知璎珞怀孕的消息只觉得震惊和些微难过而已,甚至还有心情和夏长野搭话。
  然而,为什么看见五郎出现在眼前,那排山倒海般的负面情绪就下子淹没他,乃至于他做出样疯狂的举动?……
  下一个瞬间,身后人以迅雷之势猛地将他抱住扑倒在地,徐道子抱着肚子蜷缩着身体被紧紧抱在那人怀中,徐道子贴上去,第个反应是对方的身体亦是冷汗涔涔,厚厚冬衣也浸得湿透,那双铁臂紧紧将他禁锢在怀中,由于惯性的作用,抱成团的两人还是往前滚好几圈,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徐道子只觉得对方似乎直在做他的肉垫,山路陡峭崎岖,他几乎没有擦伤什么地方。
  万籁俱静中,徐道子听得见那贴着他耳际的胸膛内,狂猛跳动的心脏砰砰作响,像是惊恐到极,联想起之前五郎那几乎称得上声嘶力竭的叫喊,徐道子忽然咬着牙关,脸上下子火辣辣地涌上血色。
  半边身体似乎感觉得到从哪里吹来的刺骨寒风,徐道子微微一侧头,才发觉他们倒下来的地方距离悬崖只有步之遥,可想而知刚才如果不是五郎强行扑上来将他前冲的势头止住的话,现在,他估计只能成为崖底抹莫名其妙的冤魂。
  后怕的感觉才涌上心头,徐道子心脏也惶急地跳动,却是在想,好险,就差,他就带着那未出世的孩子,做自己时情绪冲动下的牺牲品。
  被那样紧紧地搂在五郎怀中,徐道子只觉得自己要透不过气来。静默好一会儿,头顶忽然感觉到五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接着被他抱着几个起落,离得悬崖远远,落地之后,被五郎推开了去,徐道子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一个巴掌便重重扇了过来,"啪"的一声,寂静的夜晚,听上去异常清脆响亮。

第二十七章 教训(中)

  这一下将徐道子的脑袋打懵了,他脸被打的侧过一边去,先是惊讶,后面才是火辣辣的痛楚涌上来,整张脸像是着了火一样。
  对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徐道子忽然觉得好笑,怎么这打人的似乎比他被打的来的要吃力得多,还没回过神来,便又被五郎双手捧住他的面颊转了回去,之后嘴唇重重压下来,恶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嘴唇。
  他刚才牙关一下子咬合,被那巴掌扇的咬破自己嘴里一侧,现在感觉得到铁锈一般不好的滋味儿在嘴里蔓延开来,却被对方毫不留情闯进来的舌尖舔舐吸吮,带着血腥味的个吻,激烈而又放肆,徐道子几乎就要闭过气去,他伸手用力推着对方宽厚的肩头,触手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指尖沾上潮湿的灼热液体,他一惊,圆睁着眼睛挣扎起来。
  杨轩倒是很干脆地结束深吻,只是撤出舌尖,浅浅地舔着他的唇角,吸吮着他的气息,双手臂微微颤抖着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气息凌乱地扑在徐道子面颊上,对方似有所觉,微微启唇迎合着他,温顺地靠在他的怀中。
  须臾,杨轩才感觉到那双拥着他后背的手臂在轻轻拍抚着,刚才给他很安心的感觉,回过神来只觉得又被当做小孩子了,怒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不管闹不闹脾气,不管事情的对错到底怎么清算,这样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确实很像是他的作风。
  杨轩咬着牙,刚才他不管不顾闷着头往悬崖上冲去的那架势吓得自己心脏几乎就要跳出喉咙,那声"不要"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瞬间移动的实力,就在那一刹那,几乎是浑身的功力一下子都激发了出来,终于成功地将那极速移动中的虚影捕捉到怀中,之后,使尽所有力气,将人搂在怀中,彻底远离那个危险的峭壁。
  尽管知道已经安全,胸口还是一阵又一阵地涌上后怕的感觉,杨轩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发出来的声音肯定是颤抖而含糊不清的,还不如不说的好。
  幸亏是来得及,如果这时没赶上,最终铸成大错呢?
  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因为气自己,而酿成那样无法挽回的结局的话,杨轩知道,他一辈子再也没有办法以样的姿态立足于人世。
  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是他最大的财富。
  杨轩心里明明白白地浮现出自己的情感归属,刚才那一刻,他心里片空白,只想着,回要是能够让他完完整整回到自己怀中,自己愿意付出切代价去感谢上天的垂怜。
  过了一会儿,觉得平静些许,杨轩才觉得刚才打过人的手掌竟隐隐发疼起来,可见自己的力气用的有多重。
  那蜷缩在自己怀中的四肢似乎柔软无力地垂了下来,杨轩一怔,立刻伸手去摸索,冰冷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冷汗一阵阵地浸湿衣物,杨轩情知以徐道子的体质,再维持这样的姿态暴露在寒风中,后果不堪设想。
  拉开衣襟,将人抱在最贴近自己里衣胸口的位置,另只手紧贴在徐道子背心,内劲吐,炙热的真气进入他的筋脉,感觉自然是空荡荡的。种将自身耗得灯尽油枯的情况非常不乐观,杨轩就见过自己黑骑卫下个士兵,在战场上因为样而脱力致死的悲惨情景。他的心又高悬而起,低低地问道:"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了?"
  一边问,一边抱着他,风驰电掣般下山往曦园奔去。
  徐道子意识有些模糊,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
  "不要睡。"杨轩声音颤抖了起来,"到了曦园,随便你怎么睡都成。不要睡,知道吗?"
  徐道子将脸埋在他怀中,嘟囔道:"……你的心脏跳得好快。我,不睡,我知道的,这时候我睡不得。"
  堪堪下的山,杨轩打了一声唿哨,一匹黑色的神骏马匹奔驰而来,他抱着徐道子翻身上去,少年神智已经有些不太清醒,只双手揪住他胸口的衣襟,杨轩一只手紧紧将他搂在怀中,另一只手狠狠地拍打下马颈,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生风,一路狂奔而至曦园。
  陈秋早就在这之前,被察觉情况不对劲的夏长野请到曦园等候,抱着人从马上下来的王爷脸色煞白,尽管表情似乎沉着,但闪烁的眼神,还有小心翼翼抱着少年大步走入房内的动作,都明事态的严重性。陈秋这时才惊觉,主子每次失态的时候,几乎都和这个少年有关。
  回忆起自己毫不在意地将璎珞有身孕的事情告诉询问的玉冥,本来是希望得宠的少年去化解一下王爷和璎珞之间的僵局,然而看起来,这个玉冥对主子的重要性远非一般姬妾可比。联想起可能自己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被邹王爷冷冷瞥了一眼的陈秋,大冷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眼下也顾不上惊慌,他连忙跟进房间里,躺在床上刚被安置好的少年面色惨白如纸,嘴唇逐渐失去了血色,浅浅的青灰色浮上脸颊,半闭着的眼睫毛下,眼珠子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杨轩低声道:"不要睡,不要睡,你说两句话吧,你肯定想说什么。骂我也行,不要睡过去,知道吗?"
  "嗯……"徐道子茫然地转动着眼珠子,其实他现在视野内一片空白,安置下来之后,身体极度爆发过后的后遗症袭上来,四肢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起来,若非五郎灼热阳性的内力从他后背大穴不停涌入,只怕现在早就失去意识。
  耳朵里嗡嗡地,好半晌才听清五郎直在不停地喃喃道:"对不起,我没有和你说清楚。对不起,你骂我吧?骂我吧?……"
  ……骂你做什么?
  徐道子有些好笑,但他说不出话来,勉力动了动嘴唇,陈秋的动作似乎很是惊慌地给他喂丸药,但是动作抖抖索索怎么都不成功,徐道子可以想象得到五郎那带着寒意的目光多有杀伤力,心里又涌上一阵莫名的甜蜜。
  看不下去他的笨手笨脚,杨轩劈手将药夺过来,之后动作异常轻柔地给徐道子喂下去,只是徐道子现在根本无法自行吞咽,丸药堵在嘴里,怎么都咽不下去。
  夏长野目光焦灼地站在旁,见此情形,灵机一动给杨轩递碗水:"用这个冲服可能好些!"
  陈秋连忙道:"是!是!夏将军说的是!"
  他明明已经对主子禀明,这位玉公子是一时脱力,再加上体质本就虚寒,又被寒风入体,才会形成样的半昏迷状态。无奈主子关心则乱,弄得他也如临大敌,并不是什么难以医治的毒症,也吓得他光是喂药都手脚不利索。
  虽是惊慌,但是主子爷和那位出了名冷酷的夏将军,都一副乱阵脚的样子陪伴床前,这幅奇景令陈秋对位玉公子的魅力又有新的认知。王爷还好理解,只是夏将军,先前一直跟在位公子身边保护着他,没想到还有那么深厚的交情,表面上真是看不出来。
  不知道属下心底犯着嘀咕,杨轩将温水伴着上品参丸给徐道子喂了进去,却在半途又流出嘴角,眼看这不是办法,陈秋正要提议别的方子,却见主子毫不犹豫低头下来,将沾水的参丸放进嘴里,俯身而就,吻上少年的唇,温存辗转片刻,撬开他的牙关,用舌尖将药丸推进去。
  须臾,又抬头含了一口水,贴着少年开始有淡淡血色的嘴唇,无微不至地将水哺进去,之后两人四片嘴唇直紧密贴合着,细微的水声被唇舌搅拌着,又是片刻,徐道子终于有反应,喉间微微一动,却是把药吞进去。
  明明知道这是在喂药,陈秋却觉得自己老脸都要通红了起来,看看应该没事,便借故要走出房间去给熬药的绯春绯秋两个丫头监工。这位玉公子已有将近六个月身孕,不能轻忽大意,药不能乱吃,也不能光吃那样。想起另一个怀着主子孩子的倒霉子,却只能从自己那里领到碗落胎药,陈秋摇摇头慨叹同人不同命啊。
  临走前,却瞥见夏长野面色似乎有些沉冷地注视着嘴唇相接宛如交颈鸳鸯的两人,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复又松开。
  只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景象,陈秋心里咯噔一下,更是不敢再留在房间内,匆匆几步走了出去。
  鼓励地舔舔他的嘴唇,杨轩如释重负地在他嘴角吻了片刻,才抬起头来,深深望着面色开始回复正常的少年,紧握着他的双手,凝视的表情,就如同在守护什么无价之宝一样,害怕自己眨眼,眼前的宝物就会不翼而飞。
  徐道子却迷迷瞪瞪中,觉得自己似乎浑身暖洋洋地陷入了一个温柔的海洋里。一个海洋布满柔和的白色光芒,水波温和拍击着他的身体,徐道子懒洋洋在其中悠游徜徉,却不经意发觉那白光来自海底的深处,他好奇心一起,往那个光源游过去。
  逐渐进入他"视野"的是一个白色的圆球,是圆球其实也不妥,应该是一颗光球,中间发出炫目光华,徐道子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只本能地觉得很亲近,越是靠近那里越是感到舒服。最后终于看明白,那是颗透明的珠子,在"海洋"的最深处极速旋转着,四周白色水汽股股朝它汇聚过去,被它吸收同化,同时光芒更盛,像是注入了无限生机。
  徐道子忽然恍然大悟:是他的识海!
  他"前生"修为何等高超,自然明白到定的境界,修真者可以拥有内视的能力,不过那也要看机缘和赋。有的人终其生也没能拥有种能力,有的人得窥堂奥不久,便可以通过内视来更加解自己,从而在修炼上日千里。
  他从前的识海广袤无比,那也是他身惊世骇俗功力的由来。但是那也是他日积月累,豁出性命样修炼几十年才有的结果。然而看看这片汪洋大海,无边无沿的样子简直令他震惊,这个小狐狸的身体可纯粹是潜力惊人,和他修炼出来的那巫力却是毫无关系,便凭空有这么一个广阔惊人的识海,怪不得他巫力进境如此迅速!
  与从前对比,今生识海中那个悬浮着不停吸收"水汽"的圆润透明珠子,像是玻璃球样通透晶亮的珠子,大概就是传中妖精的"内丹"吧,而那些蜂拥而去的"水汽",应该就是他体内丝丝缕缕潜伏着的巫力,他直感到股强悍至极的力量在守护着他的巫力不至于逸散掉最后缕,那温暖强劲的安心感,他暗暗感动,当然知道是来自何人。
  只是不知道耗尽全身巫力的疯狂举止是不是反而契合他们仙云门传说中一个修真的法度——"破而后立",也就是要完全推翻之前的修炼成果,彻底将筋脉完全放空,从而开辟新的境界的方法。
  只不过那些爱惜羽毛的修真者中,又有谁能够如此疯狂,放弃自己辛辛苦苦修炼的成果,就为成就个并不定成功的结局?除非是迫不得已,或者脑袋不是般架构的修炼狂人罢!
  而徐道子误打误撞,将自己耗得灯尽油枯,却在最为凶险的时候,有杨轩为他不顾切地护法,又因为救治及时,所以能够缓过劲儿来,也正因为这样,才让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侥幸地对自己进行这次内视。
  徐道子在杨轩阳刚属性的清阳之力的激活下,渐渐觉得股甚至有些冰冷的寒意夹带在那白茫茫的"水汽",这,不,那是巫力,开始在他周身大穴和各处经脉中游弋开来。那寒意似乎有生命样,嗅到清阳之气的味道,便从那广袤识海中个最深最深的未知深渊中,静悄悄地冒出来,开始是小股小股,渐渐的变成缕缕,再后来是静谧的河川,之后河川汇聚到起,流入那暖洋洋的识海之中,内丹被寒意浸染,竟像是亢奋一样,发出刺目的五彩光华。
  徐道子顿悟,寒意来自九阴真元!
  而那本来循规蹈矩在他的筋脉中慢慢游走,慢慢充实起来的巫力,就像是受了什么无与伦比的刺激,与那九阴真元流出来的一股股冰凉的冷意汇合在一处,竟然开始疯狂地壮大,徐道子感觉得到,他的四肢百骸、浑身每处细微的毛孔,都疯狂地在九阴真元的无声催促下,近乎不要命地吸取着方圆百里丰沛得可怕的地灵气,尤其是冬天,受寒冷气候影响,他的九阴真元更是刻也不止休,他先前还能凭借自己的巫力和五郎的清阳之力压制,现在他浑身恍如座不设防的城市,只能任由那发狂样的九阴真元不管不顾他身体的窘境,像是不知餍足的饿鬼,大口大口吞噬着外界的地元气!
  徐道子喉间咯咯两声,忽然腹中孩子像是感应到母体的危险,疯狂地躁动起来,他身体像是装了弹簧一样,在床上身不由己地弹起,继而颤抖痉挛,双手就要挣脱温热的束缚,一股戾气让他想要撕裂什么似的,无神的眼睛一下子圆睁,宛如野兽的尖锐叫声从他喉间迸发出来,让人难以想象,这么纤细的身体内,哪来的力气发出这样可怖的嗥叫!
  徐道子一边叫着,一边喃喃有词念着"轩河……我的……轩河……!"
  他声音极细微,杨轩却是没有心思去听,他瞳孔缩起,几乎成为一道竖线,紧紧地抱住徐道子,用力摁住他的四肢,朝着房门外狂喊道:"陈秋!你叫上面那个老不死的过来!晚了他就死定了!!"

第二十八掌 教训(下)

  "哦?你是说,五郎喜欢男人?"杨磊听见意外的消息,不禁轩起了眉头,玩味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断然道:"不可能。"
  "父王!"璎珞扭股糖一样腻在他身边晃动着他的手臂,跺脚娇嗔:"璎珞句句并无虚言!现在整个邹王府谁不知道,他最疼那个病秧子呀!"
  "不可能的。"杨磊对于当今皇帝大婚之时发生的骚动怎会不知,那四王爷和皇帝当年为皇城第一美女欧阳婼争得死去活来,最后美人还是嫁给当时刚刚登基的太子杨栩,但是坊间传闻且不说,宫里也流传着欧阳婼其实是委屈不甘,迫于无奈才委身于皇帝,其实心里喜欢的是当时虽然默默无闻,可是容貌堪称众皇子之冠的英俊的四皇子。
  不要小看这些传闻,来据他所知并非空穴来风,二来从皇帝后来用血腥手段刹住谣言的举动来看,极度迷恋欧阳婼的杨栩其实相当恼恨个四弟,如果欧阳婼不喜欢杨轩,那么嫁都嫁给杨栩,杨栩又是吃的哪门子干醋呢。
  以至于后来杨轩每年回去元洛的时候,杨栩都会暗自用手段找空隙想要他的性命。之前欧阳婼在世,杨栩顾及到还会收敛一些,但是她死了,杨栩就再也没有顾忌。
  之前在玉盏楼闹得沸沸扬扬,出动足有两千人马将整条街道围堵起来,还是被杨轩逃了的性命。不知道该是他这个侄子命大呢,还是五郎其实深藏不露,身边高人云集?
  正在思忖间,一个清亮的声传了过来:"什么不可能?"
  穿着黑羽大氅的青年大步走进来,他一张娃娃脸笑盈盈的,柔和的眉眼和杨磊有几分相似,不过比起其父雅致俊俏的面容,他的面孔线条显得有棱角一些,一双黑漆漆的丹凤眼神采奕奕。
  杨磊见他就头疼,他这个独生儿子个性总是过于"飞扬跳脱"一些,他不知道给他收拾了多少次烂摊子,本来这次出行根本不想带上他,可是刚才进了邹王府才发觉,他竟然扮作小兵混在大队人马中间,让苏叶帮他的忙顺利地瞒到现在。
  因此厚着脸皮也和杨磊住到这个院落内,这不,听着声音就过来了,什么事情还真是少不他来凑热闹。
  他一进来,璎珞便娇声喊了一句"哥哥",眼睛一眨,大颗大颗泪珠子像是断线珍珠样掉落下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璎珞虽然在宁王府算是颇为得宠的小公主,但是由于庶出的身份始终尴尬,因此,嫁出去之后宁王也只做少么个儿。这次过来,受委屈的璎珞蓦然见到久违的父兄,哪有不使劲撒娇的道理?
  杨天仪在出嫁之前也颇为疼爱这个率真任性的小妹妹,许久不见,这次偷偷跟过来来是为凑热闹,而来也是为看看过得好不好。见你哭成这样,明知道这小妮子的眼泪向来是收放自如,也不由得抱着肩头叠连声安慰,连连问"怎么了"。
  半晌才从哭哭啼啼的璎珞嘴里知道邹王爷要拿掉腹中自己未来小外甥,当场宁王世子一炸:"什么?有这样的事?"
  "天气不热,哪来这么大火气?"宁王喝了一口茶,声音倒是很沉静。
  "父王!"杨天仪气冲冲的,"这个杨轩怎么这么狠毒,人说虎毒尚不食子,他倒好,做出这样的事!您怎么能这样袖手,璎珞可是您的女儿,我的妹妹,腹中那也是我们宁王家的子孙,是你的外孙啊!"
  "错了。"杨磊慢吞吞吹着茶水,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却丝毫不显卑俗,反而不出的优雅自制,柔和的声音不急不缓的,"那孩子首先是邹王的孩子,当今圣上的侄子,其次才是我的外孙。真要说起来,五郎可是你的堂哥,这里可是邹王府,你再这么冲动,苏叶也保不了你。"
  他冷静犹如汪幽谭般的眼睛瞄了儿子一眼,杨天仪立刻醒悟过来,讷讷地安静不少,他这个父王向来很好说话,但是,却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触犯他的底线。杨天仪知道父王生气的话自己会有什么后果,支吾了几声,"那,可是,这事,难道不能归咱们管了么?"
  璎珞在兄长怀中抽泣着,细声细气地道:"要不,咱们求求那个病秧子。"
  见杨天仪不明所以望着自己,咬牙解释道:"就是,就是,现在爷最宠爱的那个家伙。他一看就是烂好人,只要避开爷,去求求他,说不定……"
  她这话说的不甘不愿,杨天仪却大笑起来:"就是你们刚才的话题?不会吧,莫非真有比璎珞还要美丽的男子?咱们历州堂堂第一美人,竟比不过一个男人?是怎样一个标致的美人儿,我倒想看看!"
  杨磊盯着璎珞,皱眉:"你说的可是真的?五郎真心喜欢那个男人?"
  "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璎珞被杨天仪那几句话激得有些火气,"那个病秧子才不是什么美人儿,哥,他不过是一个又瘦又小的少年,比我还小两岁!也不知道爷是怎么了,对他好得要死要活,现在邹王府整个内院,基本上等于都在守活寡!"
  "真的?"杨磊看表情忿忿不甘,知道应该没错。璎珞从来自恃甚高,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是不可能么间接地承认自己的失败。"那是一个什么人?什么时候进邹王府?"
  璎珞撇着嘴唇露出不屑的表情:"不过是一个妓女的儿子罢!爷上次从元洛带回府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学了他那个娼妓母亲什么风流花招,迷得王爷半步都离不开他……今晚肯定也还是宿在他那曦园!哼!"
  "妓女母亲?"杨天仪来了兴致。
  "对对,说起来挺有意思。"璎珞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那老娘倒是有名的很,哥就喜欢关心些事,说不定知道那个妓女。听说还是个名妓呢,年轻时候似乎和欧阳婼并称元洛第一美人儿,只不过由于是个妓女,才没有放到台面上,加上年纪也大了些,最后也就没什么消息。啊,我都是听说啊,谁知道是不是绯春绯秋那两个丫头胡说——"
  杨磊忽然站起身来,几步走过去一把揪住璎珞肩膀,双目灼灼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