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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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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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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信箱》作者: 青衫湿透 (2/3)

衣裙,个性稍有些做作却不讨人嫌,碰上喜欢的诗词歌赋会在课堂上热血一把,平时不大爱管事儿。因为存在感不强,除了无意中听到的英文名字:Rose,许延并未注意她。

  这天又是语文课,薛小姐满面红光地推开教室门,许延撇嘴一笑,对秦可可低语道:"这节课你可以看小说了。"

  秦可可懊恼地说:"今儿个我没带小说。"

  "哈,"许延低下头,从书包里翻出数学练习题:"还好今天有数学课,我带了这个。"

  "同学们!"薛老师清脆的女高音适时地响起:"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们班上的一位同学,不但成绩突出,而且锦心绣口,写得一手好诗。他的作品,今天在校刊上发表了,这是我们高一(1)班的集体荣誉。"

  台下一片寂静,"我是一叶远航的孤帆,静静停泊在青春的港湾……"饱含深情的女高音再次响起:"这是张晓风同学的诗歌《帆》的前两句,意境优美,韵律感极强,深得现代朦胧诗精髓,校道宣传栏上,已经贴了出来,同学们下课后都过去看看吧。"

  许延看向一脸谦虚掩不住得色的张晓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声,薛老师一整容色,严肃地问:"许延,你笑什么?有问题吗?"

  "没有,"许延看一眼满脸怒容的张晓风,微笑着说:"我为我们班有位多才多艺,学识渊博的同学感到高兴。"

  "这样啊。"薛玉梅皱皱眉,没再深究,垂头翻开书,长长的眼镜链滑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大家打开课本四十八页……"

  许延又想笑,赶紧低下头。秦可可剐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多才多艺、学识渊博、感到高兴,恶心!亏你说得出来!"

  许延捏住眉心,闷声说:"我那是真心话,下课咱俩去看看宣传栏吧。"

  "去!"秦可可做呕吐状:"有病,你爱看自己看去。"

  "嘿嘿,好。"许延压下笑,打开语文书,下课铃一响,果然往外跑,气得秦可可直翻白眼。

  两星期后,第一节,还是语文课,上到中途,教导主任突然到了教室门口,薛玉梅放下板擦迎出去,接过主任递来的信,伸手进拆开的信封里抽出信纸,展开一看,脸上立刻五彩斑驳,猛地转回头,银丝眼镜下竟然蓄了泪光,全班同学见这架势,立刻静若寒蝉。

  秦可可惊奇地放下小说,悄声说:"薛大小姐今天受什么刺激了?教导主任来干嘛?"

  "别吱声,"许延窃笑道:"看好戏。"

  秦可可狐疑地撇他一眼:"你干什么了?"见他不接话,又将目光投向门口。

  薛玉梅折好信塞回信封转过身,脸若寒冰,目光羞恼万状几乎刺破眼镜片:"张晓风,你写这封信给我,是什么意思?"

  张晓风之前也在好奇观望,闻言一惊,立刻站起来:"薛老师,您说什么?"

  教导主任从薛玉梅手中拿过信封,面向他一抖:"这是你写的吧?"

  "是,可是……"张晓风脸色发青,张口结舌:"我不是……"

  "是不是到教务处再说。"主任对薛玉梅说:"薛老师,你也来一下。"然后面向班上学生:"这节课改自习,大家自觉安静。"说罢背着手,带头踱上走廊。薛玉梅脸上青红不接,张晓风冒着冷汗一脸灰败,齐齐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秦可可惊疑不定地捅捅许延:"你弄了什么鬼?"

  "放学再说。"许延笑笑,埋头写作业。

  那天上完所有的课,张晓风都没再回教室,秦可可跟许延放学出来,突然见到张晓风如丧考妣、死样活气的向教学楼走来,身后跟着一对脸色铁青的中年夫妇。楼梯口面对面碰上,张晓风突然目露凶光,恨恨抬起头。秦可可吓了一跳,许延一笑,拉着她目不斜视往外走。

  出了校门,秦可可实在憋不住,推一下许延:"快说,你到底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许延笑道:"跟张大才子互传了几首情诗,写了几封暧昧书信。"

  "你正经点,"秦可可急道:"说清楚啊。"

  "今天那信封,是张晓风写的:高一年级 Rose小姐(收)。"

  "Rose?谁呀?"

  "我在旁边,加上了薛玉梅三个字。"

  "薛老师?Rose是她?哦,我说怎么听着耳熟。"

  "是啊,你忘了,张晓风也忘了。"

  "怪不得薛小姐今天那么生气,当场问张晓风干嘛写信给她……"秦可可恍然大悟,立刻又皱眉:"不对,你怎么能让他写信给老师?"

  "谁说他写信给老师了?"许延哈哈大笑:"他只是写了封肉麻热络的情书外带几首情歌给他将要见面的崇拜者。"

  "你怎么做的?"秦可可纳闷地问:"他认不出你的笔迹?"

  许延笑道:"街口帮人写信的人的笔迹,谁认得出来?"

  "他不至于这么容易上钩吧?"秦可可疑惑不已:"张晓风又不是傻瓜。"

  "外带一张高档相机对拍的杂志模特背影,"许延说:"我说我害羞,让他寄到高一年级,咱们学生的信不是都在收发室桌面上放着,自己去拿的吗?张晓风一向自命风流倜傥,最近又发表了两首破诗,怎么会起疑呢。"

  "然后你就把他的回信加上薛小姐的名字寄出去了?"秦可可问:"那怎么行?信封不是用过的吗?而且,薛小姐即使收到信误会了,也只会找张晓风私下谈吧?这样张扬对她也没好处。"

  "对,我只是把信笺和信封,隔了几个本子,夹到今天早上他送去教务室的那一摞数学作业里。"许延噗嗤一乐:"早上教务室那么多人,估计数学老师看完,又传递了一圈,才发现是写给薛老师的。"

  "许延!"秦可可张大嘴巴:"你太阴险了!"

  "怎么?你还心疼他?"许延看她一眼:"不是你叫着要报仇?要不是看你挨打,我才懒得整他,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将来总有倒霉时候。"

  "心疼个屁,"秦可可一脚踹过来:"我是替你那位娇妻发愁,摊上这么狡诈恶毒的家伙。"说罢哈哈大笑:"张晓风这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洗得清骚扰女教师的嫌疑,也脱不了早恋的干系,"许延笑道:"这下解恨了?"

  "哈哈,小子不错,"秦可可眉飞色舞地拍拍他:"总算有资格加入追求我的男生行列了。"

  "切!"许延学她翻个白眼:"我老婆如花似玉,我本人品行端方,你这小野花,没事少来诱惑我,不然……"

  话没说完,秦可可就劈头盖脸打过来:"谁是小野花?说!谁是小野花?!"
盛夏的收梢
  规则的建立,总是滞后于现象的发生。许延在登记本上签好名,接过看门大叔递过来的信,微笑着道声谢,边走边拆开信封。

  仍旧是疏密有致的娟秀字迹,仍旧是满纸轻如柳絮的琐事,许延慢慢翻动信笺,慢慢回到操场边。每当接到夏紫菱的信,总让他体会到一种家常的快乐,一种琐碎的幸福,一种被需要与牵记的,恬淡的满足。

  十月末尾,时值深秋,对于半岛型三面环海的G市来说,不过是又一个盛夏的收梢。稀稀拉拉、奄奄一息的树木,叶片儿一体打着卷儿吞尘咽灰,满腹冤屈地枯立在操场边,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尘土过度日晒后,变异的铁锈味儿。

  G市三中第三十六届校运会明天开幕,不少参赛选手在操场上加紧练习,许延嫌热,只报了个羽毛球单打,后来被迫又参加了一千米田径,跑步胜算不大,于是叠好信向室内的羽毛球馆走去。

  丁珉是高一足球队前锋,这会儿也在场子里踢球,许延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个追随足球不断奔跑的矫健身影,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何谓友谊?虚假的迎合相较于诚实的露短,究竟哪一种态度更正确?我把你当朋友,你又何尝不是,然而,没人能在这场友谊里获益。

  秦可可说得好,既然选择做异类,就该有笑纳排斥的觉悟,不管来自朋友,或是陌生人。许延甩甩头,把满脑子纷乱的念头抛却,刚静下心,忽然感到耳边一阵疾风遽响,本能地一闪,那只飞射的足球仍旧偏中目标,重重砸到他后脑上。许延的意识瞬间放空,立刻无知无觉。

  几秒之后,一群人围了上来,许延才感觉两耳嗡嗡乱响、天昏地暗,自己已然跌坐在泥地上。丁珉扶着他肩膀手足无措:"许延!许延!你怎么样?!"

  许延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紧闭着眼睛说不出话。"许延!"丁珉的声音越发焦急,伸手想拉他起来:"我送你上医院。"

  "应该没什么事吧,"余韶光不冷不热地说:"不就被球砸了一下吗?"

  "你他妈你还敢说!"丁珉蹭地跳起来,许延本能地想抓他,却根本抓不住,耳边立刻响起一片惊叫和余韶光的惨呼,伴着丁珉怒骂的还有接二连三拳头砸肉的闷响:"你竟敢打他,我叫你打他,老子打死你!打死你个王八蛋!"

  许延急坏了,忍着痛挣扎起身:"丁珉,丁珉,你别打他,我没事!"好不容易拽住暴怒的丁珉,余韶光已经满脸淤红青肿,鼻血牙血混流一片,抱头蜷在地上嚎哭不止。眼看体育老师和一帮同学向这边跑来,许延赶紧掀起衣角帮他擦脸:"余韶光,你没事吧?"

  "我的牙啊!呜呜!你他妈才没事!"余韶光见有老师靠近,胆子壮起来,一把拍掉许延的手,捂着漏风的嘴满地找牙,边嚎边骂:"丁珉,你等着,老子一定不放过你!"

  "还没爽够是不是!"丁珉两眼冒火,提起拳头又要过去。

  许延气得恨不得扇他一巴掌,猛推他一下说:"你快背他上校医室!"

  "哼!休想!"丁珉掉头就走:"大不了老子不念这破学校!"跑到台阶上拿了自己的背包,又倒回头:"你的头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吧?"

  许延忍无可忍,暴喝一声:"滚!"

  "送你上医院再滚!"丁珉弯下腰扛起他就跑:"反正老师已经来了,他要告状你也拦不住。"

  "你这疯子!"许延气昏了,眼眶却阵阵发热,跑出了校门用力拍他:"放我下来,你颠得我头更晕了,快去截辆车来。"

  "很难受?"丁珉一脸担忧,小心放他靠在路边树下:"你等一下,我马上去。"

  看着那件汗湿的蓝背心飞快跑远,许延抱着脑袋颓然趴到膝盖上,虚汗涔涔而下,头痛欲裂伴着恶心反胃四处冲撞,抱紧了膝盖仍像在惊涛骇浪里颠簸,更头疼的是,这混小子闹出来的事该怎么收场。

  十多分钟后赶到医院,还没挂上号许延就对着垃圾箱狂吐不止,丁珉吓得脸都青了,抱起他就冲进急诊室,心慌意乱地大声嚷嚷:"我朋友脑袋撞坏了!"
一路插到最前面:"大夫,您快给看看,他脑袋撞坏了!"

  妈的,没撞坏也让他咒坏了,许延想叫他别喊,刚张开口胃里的东西又狂涌上来,立刻捂着嘴东倒西歪往外跑,对着垃圾桶连黄胆汁都吐了个干净,仍直不起腰来,没命干呕,仿佛心肝肠肺全呕出来都不够。

  "许延!许延!漱漱口!"丁珉拿着瓶矿泉水站在旁边,拍着他的背心急火燎:"早叫你来医院,别管那混蛋,你就是不听!"许延哪还有劲儿跟他分辨,难受得自己也开始害怕,勉强漱了口,头重脚轻地飘回去,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吐干净了?"四十来岁的男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头靠过来,怎么撞的?哪个位置?"

  "足球。"许延有气无力地说,指指后脑。

  医生随便看了看,翻了翻他的眼底,慢条斯理地写病历:"站起来走直线。"

  丁珉赶紧扶他起来走,医生不耐烦地抬头:"谁让你扶的?陪同到门外等,大呼小叫,这是医院不是大街,你,"他指指许延:"倒回头重新走。"

  "可是他头晕。"丁珉着急上火地说。

  "不晕你来医院干嘛?"医生满脸不耐烦:"你出去问问,看其他人是不是吃饱了来散步的?"

  "你出去等,这得自己走,"见丁珉眼睛一瞪又要发作,许延赶紧推他:"我没事儿。"这年头,医疗、教育、公安、金融、工商税务……到处都是大爷,自己有求于人,哪儿得罪得起。

  丁珉也知道这当口由不得人,憋着气掉头悻悻往外走。许延闭闭眼睛,忍着晕眩,走完诊室对角线,坐回凳子上:"医生,我的头怎么样?"

  "现在不好说,"医生开了个CT申请单:"去照个CT,结果拿给我看。"然后冲门外喊:"下一个。"

  医院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丁珉排队交完费,接着扶许延去CT候诊室排号,急诊申请单,也耗了将近一小时才拿到结果,倒回外科诊室,刚才看病的医生已经吃午饭去了。幸好检查结果写着无器质性损伤,两人才稍稍安了心。

  换到另一个诊室,又等了半小时才看上病,是个女大夫,态度稍微好些,看了片子后说:"轻微脑震荡,留院观察两天,一般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躺上留观室病床,许延才想起还没通知尹心玥,丁珉出去打了电话回来,告诉他尹心玥跑任务去了,一时来不了。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许延笑笑说:"你回去吧,我好多了,自己休息会儿就行。"

  "我等你家里来了人再走吧。"丁珉低头坐在床前凳子上,顿了顿说:"许延,前一段儿……"

  "是兄弟的,就别提。"许延拍拍他:"我有点饿了。"刚才吐得清光,现在休息了会儿,头没那么晕了,胃也开始造反。

  丁珉抬起头,笑得一脸灿烂:"我买饭盒去,我也饿了。"

  "嗯,快去。"许延轻快地说,还他一张同样灿烂的笑脸。多日的心结终于解开,即使将要面对无数麻烦,这一刻,两个年轻的孩子,心头都充溢着满满的欣悦,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是朋友。

  丁珉通知了班主任,给许延请了假,下午薛玉梅带着高一(1)班的学生都来了医院,留观室一时水泄不通,秦可可左右看看:"不错,脑袋没变形。"同学们全都笑起来。

  薛玉梅说:"许延,你好好休息,校运会不要参加了。"

  "唉,咱班又少块羽毛球单打金牌了。"一个男生遗憾地说:"余韶光鼻青脸肿掉颗牙都没事,你怎么那么倒霉,一球就砸出个脑震荡。"

  病房里立刻鸦雀无声,谁都不接他的话,许延四围看看,丁珉早就没影儿了。秦可可说:"我们一来他就走了,待会儿我留下来照顾你。"

  "嗯。"许延抬眼对薛玉梅说:"薛老师,丁珉是因为我被砸了才打架的,他只是一时气愤,后来又急着送我上医院……"

  "知道,作为班主任,我不希望见到班里的任何同学有事,"薛玉梅打断他,淡淡说:"可是他今天早上当众打人,打完还跑,性质比较恶劣,学校肯定要严肃处理的。"

  "会怎么处理?"许延着急地问:"什么时候处理?"

  "这不好说,"薛玉梅说:"你安心养病,这些事就别管了。"

  许延在心里骂娘,奶奶的,你当是你,除了念几首歪诗,屁事不管。病房里人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护士不一会儿就进来催,薛玉梅又说了两句,就带着学生们离开了,秦可可也一块儿出去给许延买日用品。

  即使站在后面,许延也注意到了张晓风脸上掩不住的得色,笑着叫一声:"张晓风,麻烦你等一下。"

  张晓风收住步子,转过身来,嗤笑着问:"什么事?"

  "张晓风,余韶光挨打的起因是什么,大家都清楚,"许延微微一笑:"咱们还得在一个班里混两年,丁珉这件事儿,不如揭过去算了?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没完没了的针锋相对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哼!现在想求和了?以前怎么不学乖点?"张晓风冷笑着说:"没有深仇大恨?上次害我你不是也挺爽吗?总不能不让我爽回来把?"

  "呵,你想怎么爽?"许延启齿一笑:"上次的事跟丁珉无关,你有气,怎么不冲着我来?"

  "哈,不冲你来,你还躺在这儿挺尸?"张晓风满脸讥屑,语气暧昧:"是丁珉那小子不知死活,自己非要往上贴,怪得了谁?要怪,只能怪你俩感情太好吧?"

  "直说吧,"许延寒下脸:"你怎样才肯放过他?"
医院留观室
  "这就对了,爽快点,你也能早点躺下养病。"张晓风笑容可掬,有恃无恐地说:"想我放过他,其实也不难。一,到教导主任那承认写信陷害我;二,离秦可可那傻妞远点;三,呵呵,"他靠近许延,嘴角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上次露营那场热戏实在太精彩了,我想很多人都意犹未尽,你跟丁珉再为全班同学倾情表演一次,我看高兴了,这笔账也就结了。"

  "哈,"许延哂然一笑:"才子果然是才子,账目清明、稳赚不赔。只是,你不觉得一个处分换三份酬劳,要价高了点吗?"

  "呵,"张晓风直起身,言笑晏晏:"既然要好好算账,一个不痛不痒的处分,我怎么拿得出手呢?"

  "是吗?"许延冁然而笑:"这么说,你还有更好的交易条件?怎么不先展示一下呢?"

  "展示什么?"秦可可提着一大袋杂物从外面进来,神色不善地盯着张晓风:"你在这干嘛?"

  "问我在这干嘛?"张晓风一脸嘲弄:"你算哪根葱?还当自己是我女朋友?"说罢嗤笑着转头看许延:"不用我说,你很快就会知道。想好了尽快来找我,不然到了下周一,"他冷笑一声向外走:"我想帮你,也帮不了了。"

  "这个垃圾!"秦可可怒目切齿地回头问:"他说什么了?"

  "丁珉的事,恐怕挺麻烦。"许延皱眉躺下:"可可,你回去吧,我不用人陪,先弄清楚学校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再说。"

  "也好,但你一个人行吗?"秦可可担心地问:"你妈什么时候过来呀?"

  "马上就来,"许延微笑着说:"没事的,我又不用打针吃药,刚好现在想睡会儿,回去吧,快上课了。"

  "好,那你休息吧。"秦可可看了看表,动手把刚买的日用品放收拾进床边柜子里,就匆匆离开了。

  左右的病人都在午睡,少了个忙前忙后的身影,病房里立刻沉寂下来。脑袋钝痛得像箍了个实沉的铁圈,许延全身无力地摊在床上,却了无睡意,翻了两翻,销声匿迹一个多小时的呕吐感又卷土重来,幸亏床边就有垃圾桶,刚撑起身,胃里的东西就狂喷出来,直吐了个昏天黑地,眼泪鼻涕都滔滔不绝往外涌。

  "你这人怎么搞的?!"隔壁一个小护士听见动静,捏着鼻子走进来,大声说:"你怎么能在这吐?太不像话了!你陪护呢?"

  许延好不容易抬起头,抽张纸巾擦了擦,迎上小护士怒气冲冲的脸,和周围几道嫌恶的目光,之前的歉意突然消失干净,他慢慢躺下去:"找我陪护干嘛?"

  "清洁工中午不在,"小护士恨不得戴上氧气罩:"让你陪护把这收拾一下,不然别的病人怎么休息?!"

  "找我陪护收拾?"许延面无表情地问:"那你是干嘛的?"

  "你什么意思?"小护士腰杆笔直,瞪眼反驳:"我是护士,我的工作不是搞卫生。"

  "护士工作是什么?呵斥病人?"许延问:"留观室又是干什么的?给健康人临时休息的床位?心情好了想吐一吐,立刻精神抖擞跑去厕所?"他苍白着脸直视对方:"让你们护士长过来,我请教一下,这是你们院的安排,还是卫生局的规定。"

  "你!"小护士怒目结舌,鼻子都忘了捂,气得满脸通红。

  "小文,你回来,"一个年长的护士急匆匆进来,瞥许延一眼,拉了小护士就走,拐出门口才低声说:"你管他们干吗?"

  "我不是好心吗?"小护士满腹冤屈,恨恨地说:"倒霉,碰上个小流氓!"

  "行了……"年长护士的声音听不见了,许延拉起被单罩到头上,侧身闭上眼睛,一时之间疲倦异常,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八点来钟,留观室里的病人走了不少,头疼减轻了很多,却又渴又饿,许延起来洗了把脸翻出钱包,正想去外面打个饭盒,刚出门就碰到提着保温壶的秦可可,丁珉也跟她一块儿过来了,见他出来忙问:"许延,你去哪里?"

  "呵,"许延开心地说:"我还想去买饭盒呢,来得真是时候,"说着接过秦可可的保温壶,笑道:"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家常菜,你还想要什么?"秦可可边说边进门,给床头柜铺上报纸:"快吃吧,可怜蛋。"

  "你妈没给你送饭?"丁珉诧异地问。

  "他那个妈,"秦可可一脸了然和不平:"到现在还没露过脸吧,"说罢拉张凳子给丁珉:"别说了,让他先吃饭,这都几点了,好人都受不了。"

  许延皱皱眉,听人这么说尹心玥,心里总不是滋味,笑道:"记者工作就这样,经常身不由己。"
打开饭盒,一阵浓香扑鼻而来,不由惊喜道:"你家的家常菜这么丰盛?还有鸡汤啊?哈哈,那我开吃咯,饿死了。"

  "哼,"秦可可笑道:"丁珉还说不用带,要不是炖这汤,我们早就到了。"

  "不错不错,"许延美滋滋地喝了口,打趣道:"小野花越来越有贤妻良母风范,我都想休妻再娶了。"

  "你?趁早闪一边去,"秦可可翻个白眼:"徒有其表,满肚子坏水,当小弟都给足你面子了。"

  "诶,我怎么就徒有其表,满肚子坏水了?"许延放下调羹,对丁珉眨眨眼睛,笑问秦可可:"那秦姐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嗯……"秦可可手撑下巴,含笑做美梦:"要有风度,会献殷勤,经常给我点小惊喜,最好有很多钱,还要会体贴人,走路帮我拿包,进屋替我开门,然后,不能是独子,我将来可不想伺奉恶公婆……"

  "怪不得,"许延噗一声呛了口汤:"张晓风挺合你要求……"

  "你想死啊!"秦可可怒目圆瞪,一巴掌拍过来。

  许延丢下调羹立马闪进床角,抱着头嗷嗷乱躲:"侠女手下留情啊,我是病人!我是病人!"

  正闹着,尹心玥就跟李国平从外面进来,上前摸摸许延脑门:"延延,头怎么样了?"

  "没事了,就是让球砸了一下。"许延坐出来介绍说:"他们是我同学。"

  丁珉跟秦可可都站起来,笑着打招呼:"阿姨好,叔叔好。"

  "哦,你们好。"尹心玥淡淡地点个头:"感谢你们来看延延,但病房里要注意影响。延延你不舒服就安静休息,别跟同学打打闹闹了。"

  秦可可脸色当即冷了下来,丁珉也收了笑。许延皱眉说:"妈妈,今天幸亏他们照顾我,您……"

  "心玥知道你不舒服,担心得不得了,"李国平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安置了蛋糕盒,回头笑着说:"现在感觉怎么样?看你精神还好。"

  "嗯,好多了。"许延接过话,笑了笑,埋头不语接着喝汤。

  "哦,"李国平搓手说:"那就好。"

  尹心玥看了下病房环境,商量道:"国平,小延还得留院,今晚和明天,让小青过来照看他吧。"

  "这……"李国平推推眼镜,面有难色:"妈年纪大了,一个在家……"

  "不用了,"许延放下调羹,打断他:"妈,我一个人就行。"

  "那请个护工吧,"尹心玥皱皱眉:"你一个人怎么行。"

  "对……"李国平忙说:"我去找护士问问。"

  "不用了叔叔,"丁珉拦住他,淡笑道:"晚上我陪许延。"

  "哦,这样啊,"李国平笑道:"那更好了,同学熟悉些,照顾起来也方便。"

  尹心玥拉个凳子过来坐下,打开包拿了沓纸币放进许延手里:"延延,妈明天要去海南,这两天都来不了,想吃什么让你同学帮忙买点,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许延笑笑,数出几张递给丁珉,笑道:"你上午帮我垫的医药费。"

  丁珉接过去,随手塞进裤兜,拉拉脸色难看的秦可可:"跟我去买张躺椅。"

  "那,没事咱们也回去吧?你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李国平对尹心玥说:"留在这也影响延延休息,"他转身提起蛋糕,对许延笑道:"今天少文生日,这会儿也该等急了。"

  尹心玥面露不悦:"这才几点?少文平时不到十点都不上床的。"

  "吃完蛋糕就睡觉,对胃不好。"李国平看看许延,讪笑道: "我是担心你妈累着,这不是帮不上忙吗?"

  "妈,您回去吧,"许延扯嘴一笑:"我待会儿就睡了。"

  "叔叔阿姨,你们有事就先走吧。"丁珉站在门口说:"不然护士又来说人太多,影响病人休息。"

  "是吗,"尹心玥看看表,无奈站起来:"那延延你自己注意身体,妈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许延点点头,看着两人出去,重新拿起调羹喝那快要凉透的鸡汤。

  秦可可过来夺过汤匙,恶声道:"这还喝个屁,想拉稀啊你!"

  "秦姐姐亲手炖的,"许延嬉笑道:"毒药我也得喝呀。"

  "少油嘴滑舌!"秦可可气呼呼拧上保温瓶。

  丁珉催促道:"行了走吧,再不走商店该关门了,"进来拉秦可可往外走:"许延,我们待会儿打饭盒回来,你先躺躺。"

  十一点过后,病房里依旧灯火通明,许延跟丁珉两人一高一矮,平躺着呆看天花板。过了会儿丁珉突然说:"以前我还总抱怨我父母不关心我,呵,现在觉得自己挺幸福。"

  "呵,"许延岔开话题,扭头笑道:"今天听清楚可可的择婿标准了?有啥感想?"

  丁珉脸色一窘,抬眼继续研究天花板,轻声说:"恐怕我这辈子也学不来。"呆了半晌,叹口气,才又转回头来:"别说我了,那个,你那个小毅哥,对你不错吧?你们隔那么远,不挺麻烦的吗?"

  "嗯,"许延也看着天花板,微笑着说:"他快要来了……"

  如果他来了……即使生病……也会感觉……快乐跟……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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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小时后,头痛头晕症状基本消失,为免丁珉又来医院陪夜,第二天傍晚,许延就结账出院了。一天没见到他,家里电话又没人接,许延不放心,回家放下东西就去找秦可可,才得知打架当日,余韶光的家长就赶往学校,态度相当激烈强硬,校方对丁珉的处理方案今天已经出来,是劝退。

  许延星期四上午返校,进教室立刻对上张晓风得意洋洋的眼神:"考虑得怎么样许延?明天可是最后一天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送那么大份礼,还轮得着我考虑吗?"许延无奈地笑:"下午放学有空吗?去校门口那间蓝雨西餐厅,我们商量下具体细节?"

  "中午吧,晚上多浪费时间。"张晓风斜着眼角不屑道:"这点小事用得着商量?你别是想耍花招吧?"

  "我中午约了到医院复查,"许延有气无力地说:"丁珉的学籍还捏在你手里,我能耍什么花招?你要不放心,就找几个人一块儿去,或者你信得过我,不商量也行?"

  "行,那就下午吧。"张晓风大度地拍拍他肩膀:"演员半死不活,戏也没法唱嘛。"

  许延笑笑,越过他回到自己座位,放下书包问秦可可:"丁珉呢?"

  "他知道学校要劝退,昨天下午就没来上课了。"秦可可愤愤地说:"真想找几个小流氓揍那混蛋一顿,可惜又不认识人。"

  "你能找他就不能?"许延笑道:"再说对付这种垃圾,揍也不顶用。"

  "那怎么办?"秦可可一脸忧色:"周一校会就宣布处理结果了,难道眼看着丁珉被劝退?"

  "可可,中午你有没办法请张晓风吃餐饭?"许延边掏课本边问:"在校食堂吃小炒就行。"

  "让我请这王八蛋吃饭?!"秦可可眼睛都大了一圈:"你有病啊?"

  "你不想帮丁珉了?"许延转眼看她。

  "当然想,"秦可可狐疑地盯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老师来了,具体的晚上再说,"许延摊开课本:"多叫两个口味重的肉类。"想了想又说:"尽量就行,不要勉强。"

  "那垃圾被我甩掉,正不平衡呢,"秦可可撇撇嘴:"巴不得找个机会奚落我,多说几句好话应该会同意。只是,"她紧盯着许延:"你到底要干什么?这种小人,弄不好很麻烦的。"

  "知道,"许延笑笑:"放心吧,上课了。"

  上午第四节课,许延没上就请假看病去了,回来时秦可可已经从食堂出来,停下来问:"复查结果怎么样?"

  "没事,"许延问:"请他吃饭了吗?"

  "请了,那混蛋还叫上了他那两个狐朋狗友,妈的,校食堂都吃掉我一百八十银。"秦可可说完立刻问:"你晚上约他到蓝雨谈什么?"

  "丁珉的事儿啊,"许延笑道:"还能谈什么。"

  "他肯定也会跟那两人一同去的,"秦可可担心地说:"晚上我也去吧,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嗯,放学再说,"许延不置可否:"回班上休息吧,挺累的。"

  秦可可点点头,两人一块儿回到教室,才想起来问:"你吃午饭了吗?"

  "早吃了,"许延从课桌里掏出水瓶,一气灌下去大半:"渴死了。"

  "我也渴得要命。"秦可可见状也翻出水瓶,拧开瓶盖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突然停下来紧盯着许延:"叫多几个咸点的肉菜?!许延!"

  许延一笑,趴到课桌上:"放心,毒不死他,我睡一会儿。"

  下午刚上课,张晓风就频频举手上厕所,秦可可大感快意:"最好蹲厕所里永远别出来。"

  许延笑道:"那怎么可能。"眼见张晓风第三趟跑厕所,自己也举手跟了出去。

  厕所在走廊尽头拐角处,下午第一节课,诺大的男厕静悄悄、空荡荡,根本没人光顾,只有靠里的一个隔间,隐约传出淅里哗啦的声响和低低的呻吟。许延转身带上门,快步靠上去,所有隔间的门闩都事先卸掉了,现在只能虚掩着。

  他冷笑着站定,猛地抬脚踹出去,只听'咚'一声闷响伴着痛呼,里面的人应声倒地。门开处,光着屁股的张晓风惊骇莫名地大张着嘴,手脚本能地四处乱划。许延一脚踏上他肚皮,往他嘴里猛塞进一大团纸巾。张晓风尚未搞清状况,胳膊就被迅速被反扭到背后牢牢捆住。

  全程不过十来秒,待到他反应过来,校服纽扣已全被解开,几近全裸地瘫在厕所里。许延施施然举起相机连按了七八下快门,才随手塞回口袋里,冷笑着蹲下身,伸出两指紧捏住他下巴,悠然说道:"身材不错哦学习委员,你觉得这几张照片,跟你那首小诗同时贴到宣传栏上,效果会不会比我那场'热戏'更轰动?"

  张晓风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惊怒交加,根本料不到许延会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呜呜连声,拼命摇头。

  "不想贴?"许延微笑着问:"那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咯?"

  "呜呜!"张晓风脸快憋成猪肝色,没命地点头。

  "别指望使诈,待会儿出去,我就请假上医院,直接去晒照片,"许延接着说:"还有,以后再敢招惹我,"他的手慢慢滑下去,轻轻捏住张晓风胯
下那根软垂的东西,轻笑着拨弄两下,握紧根部猛地一拧,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说:"你这根东西,迟早要被我切下来。"说罢嫌恶地丢开,掀翻他的身子,提着他手腕上的绳索一抽,快步离开。

  张晓风剧痛攻心,脸色煞白,眼泪瞬间冲出眼眶,脑门上飙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明知手腕已被解开,却哪儿还使得出力气反抗,紧捂着裆
部肉虫似地扭个不停,连嘴里的纸团都顾不上挖出来。

  跑出了校门口,许延才想起忘了洗手,立刻恶心得不行,马上到书报亭买了两瓶矿泉水,全部冲完才感觉舒服些。第二节课中途回到学校,秦可可担忧地问:"许延,你去医院了?医生怎么说?"

  "没去,"许延勾起嘴角:"我上书摊逛了逛。"

  "啊?!"秦可可瞪大眼睛,又扫扫前排的张晓风:"刚才……?"

  "嗯,"许延轻笑道:"放学请你喝酒去。"

  丁珉要被劝退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不可能不了了之,连带又旷了两天课,周一校会上宣布的处理结果,是最轻的警告处分。丁珉接到秦可可电话起初还不信,直到薛玉梅亲自打电话叫他回来上课,才匆匆忙忙赶回学校。

  放学后三个人一路逛回家,许延原本不想说,被他俩逼得实在没办法,才三言两语交代过去。

  "你真拍了他裸 照?!"秦可可嘴巴几乎能塞进个鸡蛋,好半天才合拢:"许延,这也太损了吧?!"

  "损?上次他偷拍咱俩不够损?"许延瞥她一眼:"对付这种小人,不一次整怕他,以后还得没完没了背后使阴招,你受得了?"

  "对,"丁珉赞同道:"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心存顾忌。"

  "说的也是,"秦可可点点头,撇开这一茬,兴致勃勃地拽住许延胳膊:"那照片呢?洗出来没?快拿来我看看。"

  "看男生裸 照?"许延吃惊地说:"秦姐姐,你好歹也是个青春少女,矜持点行不?"

  "切,他能算个男人?"秦可可不屑道:"快交出来,妈的,一餐吃掉我半个月伙食费,不看不解恨。"

  "许延别给她看,"丁珉也凑上来起哄:"给我看,我得好好欣赏下那垃圾的狼狈相。"

  "你们俩……"许延仰天翻白眼:"相机是空的,我没放胶卷。"

  "不是吧?"秦可可再次张大嘴:"你脑袋真碰傻了?干嘛不放胶卷啊?忘了带?"

  "不是,我就吓唬吓唬他,要他裸 照干嘛,光看脸都够添堵了。"许延失笑道,捞起衣襟来扇风:"太他妈热了,周末你俩有事儿吗?我们去海边泡一天吧?"

  "好,我没问题,"丁珉笑道:"去吧,怪事,夏天都要过完了,今年怎么都没想起去海边。"

  "还不是让张晓风那混蛋闹得!我们去西涌,那里还没被开发,浅水里就有贝壳海胆拾,中午直接在海边烧烤!"秦可可热烈响应着,忽然站定,抢过许延的T恤往上一掀,两眼大睁:"这是什么?"

  "干嘛?!"许延吓了一跳,用力夺回自己的衣摆:"非礼啊你?!"

  秦可可不依不饶,拽紧他不放:"你戴着的那个东西是啥,让我看看!"

  丁珉也兴趣盎然:"许延戴什么了?"

  "放手,我拿给你看,"许延无奈地解开领口的扣子,伸手掏出来:"是项链。"

  秦可可托进手心,立刻惊叹连连,那根项链由无数指尖大小、两毫米厚薄,纹饰着各色花鸟鱼虫图案的骨片串成。当中两条首尾相接的飞鱼,活灵活现地跳跃在一片稍大的椭圆上,在火红的夕阳下泛出古雅温润的柔光,俨然是件匠心独运的艺术品。

  那种内敛的精致与朴拙的粗犷奇异结合、交相荟萃的,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惊人的美,随着厚重的奶油黄,寂寂沉淀在精雕细凿的繁妙纹路中,静卧在纤巧柔美的菲薄骨片上。是凝练还是尘封?那无数荒凉岁月里、风尘仆仆的跋涉中,辗转了千回仍然郁郁难抒的,无痕心事?

  十月上旬的晚霞,如火如荼,霍然点着了半个天空,将三个少年俯首凝眸的身影一把扯向身后,欢唱着拉出修长曲线,遥遥系在长街上。

  哥……我想你……那封轻薄的信札,载着欲说还休的几个字,像悠悠白云滑过靛蓝晴空的声响,像第一朵雪花飘落婴儿脸庞的轰鸣,悄然地,炽烈地,坠入静立街头的那一个,墨绿色信箱。
试问东流水
  海浪反反复复地拍击滩岸,年年如是、月月如是、日日如是……荒寂的海岸线上,只有几张附近渔家弃置的破网,一头挂在竹竿上,一头萎靡地拖拽下来,风吹不动的滞重和疲惫……

  热闹的炭火黯淡了,扑鼻的浓香升起来,海风嬉闹着争相吹送,送去不知名的远方……

  那里的山,是不是,仍旧那样的青;那里的水,是不是,依然那样的绿。那细流清唱的半山腰,有没有再次燃起火种,有没有一层白色的炭灰,也这样恋恋依偎在熄灭的火苗上?不舍不离,惦记着,遥想着,若干年前,那些新鲜木质原生的,清晰的纹路……

  尽兴而归的时候,G市已经灯火斑斓。荒滩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淡水洗澡。一天日晒风吹,几乎被腌成咸鱼。仨人筋疲力尽下了车,立刻分头往家赶。许延一进门就冲进洗浴间,三下五除二扒掉衣服,迫不及待拧开花洒,清凉的自来水刚淋下来,浴室门就被拍响了。

  "谁在里面啊?"李少文气冲冲地拍了两下门板,掉头跑开:"奶奶,我不洗了!"

  "大热天,怎么能不洗澡呢?"李老太从卧室出来:"少文乖,快去洗了睡觉。"

  "怎么洗呀?!你去厕所看看!"李少文大嚷大叫,浴室里开着水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每天九点半要洗澡,谁不知道?他还故意占厕所,又不是我的错!"

  "许延,你快点,"过了几秒李老太来敲门:"少文累了要睡觉了。"

  "嗯。"许延眯着眼睛往头上倒洗发水,快速洗干净。平时从不跟那个小霸王争,今天实在太难受了。

  洗完出来,李国平也在沙发上坐着,笑着问:"许延,今天玩得好吧?"

  "还行。"许延笑笑,到阳台上晾内裤。

  "哦,"李国平摊开报纸:"以后尽量换个时间段洗澡吧,你弟还小,时间晚了休息不够。"

  "行。"许延晾好衣服,回房摁着台灯,昏黄的光晕立刻充填了满室的寂静。拖开书桌前的椅子,刚坐下翻开书本,房门就被一脚踢开,李少文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手里举着个塑料瓶:"你干嘛偷我洗发水?!"

  "偷?!"许延回头看去,应该是刚才着急洗头,拿错了李少文专用的洗发水,忍着气说:"我没注意拿错了,明天买一瓶还给你。"

  李国平也跟进来拉李少文:"少文,洗澡去,这都几点了?你哥又不是故意的。"

  "还不是故意的?!"李少文憋了一肚子气,大声吼道:"抢了我的洗手间,又来偷我的洗发水,你不骂他还说我!想当我哥?他算什么东西?!"

  "国平,少文本来就委屈,你当爸的,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训孩子?这样孩子长大了,还能分清是非吗?" 李老太一脸心疼,忙搂过小孙子:"少文乖,奶奶带你洗澡去。"

  "我不洗了!!"李少文啪一声,用力将那洗发水掼到墙角,怒气冲天瞪着他老爸:"别人用过的东西,我才不用!"

  许延站起来,走过去,握住门把:"李叔叔,麻烦你带少文出去,我要做作业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李国平尚未开口,李老太就拉下了脸:"叫我们出去,这是谁的家?把少文气成这样,说两句都不行了?!"

  "妈,"李国平为难地拉着李老太:"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嘛。"

  "您又想跟我讨论这房间的所有权吗?"许延轻笑道:"奶奶,许叔叔说得对,都是一家人嘛,您就是想分,也分不清啊,趁早休息去吧。"

  "许延!"李国平扶住嘴唇发抖的李老太,怒喝道:"你怎么能这样跟长辈说话?!"

  "我的态度问题,麻烦许叔叔找你太太讨论,"许延扭头直视着他,冷冷道:"想要奶奶眼不见心不烦,把我家原来的房子还给我!"

  李国平登时语塞,许延后来才知道,那套房子李国平留着没卖,一直放着给李老太收租呢。

  "现在,你们都出去,"许延扶着房门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的房间。"

  快十六的许延已经跟自己一般高,李国平撑住一直打滑的眼镜架,想要发作几句,却又无话可说,黑着脸悻悻转过身,扶着李老太就走。

  许延重重一甩手,将污言秽语关到门外,摁灭台灯,再也无心写作业。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脱力地摊到床上,睁大眼睛。黑暗死寂的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思念如同疯长的野草伺机作恶,一头猛蹿上房顶,一头深扎进瓷砖底下,似要将人心生生撕碎。

  周一课间,许延问丁珉:"你父母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妈开酒店,我爸做贸易的。"丁珉诧异地说:"你问这干嘛?"

  "酒店?"许延品了品,问:"那你妈那儿要招人吗?我想做份几小时的兼职。"

  "做兼职?"丁珉难以理解:"作业那么多,哪儿做得过来?你缺钱?要多少?"

  "不缺,但钱不是越多越好吗,"许延避重就轻,笑道:"连可可都要找钱多的男朋友呢。"

  "切,"秦可可一脸了然,撇着嘴说:"是呆家里心烦吧?要不,"她眼睛转转贼笑道:"就是他那位慕名已久的贤惠娇妻快来了,许延要准备养家活口了。"

  "嘿嘿,"许延扑哧一乐:"还是可可了解我。"其实,是真不想在那四室一厅里多呆一分钟,而这些,又何足与外人道?

  "哈哈,原来是这样,"丁珉笑道:"那做兄弟的,怎么也得帮这个忙。"

  "那先谢谢咯。"许延高兴地捶他一拳,第一次打工,当然是知根知底的地方好。

  "口头上谢可不算数,"秦可可见缝插针:"等你那位来了,做餐好菜,正式答谢咱俩差不多。"说罢对丁珉眨眼睛:"丁珉,你说对不对。"

  "谢就不用了,"丁珉笑道:"嘿嘿,让我见见就行,我还真好奇呢。"

  "好奇个屁!"许延撇开他俩,暗笑着回到自己座位,想象着封毅一脸小媳妇样,毕恭毕敬伺候这两位大爷的情景,立刻捂着肚子趴到课桌上,再也直不起腰来。

  周五上午,丁珉跟许延约好,放学去他家,他妈妈想先见见许延。毕竟未满十八,即使是临时工,酒店招他还是要担点儿风险,但既是丁珉介绍,也不过走个形式。了了这桩事,心情松快起来,时间仿佛也过得特别快,一闪眼下午第三节就过半了。

  许延埋头先收拾起了书包,旁边突然猛地撞过来一肘子:"快看门口,那个穿蓝T恤的!"秦可可嗓子都微微发颤:"太,太他妈帅了!"

  "毛病啊你!"许延吓了一跳,揉着手臂恼火地瞪过去。秦可可根本无动于衷,呆着脸,张着嘴,口水都快淌下来。那副怪相让他差点发笑,诧异地正想回头,却瞬间失了呼吸。

  "老师您好,请问许延……"

  ……是……是……是做梦,还是幻听?会不会醒来?要不要醒来?许延直愣愣瞪着秦可可,一动不敢动,所有的动作全体定格,心怦怦直跳,脑子阵阵发昏……那沉稳的,温和的,魅惑人心的,梦里回荡了千万次的——的声音……

  "许延是在我班上,"寂静中依稀传来薛玉梅清脆婉媚的嗓音:"请问你是?"

  "我是他哥哥。"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延如中雷击,僵硬地回头,视线从秦可可惊诧异常的脸上抽离,缓缓移向前方,看向门边那个修长挺拔、动感十足,梦幻般沐浴在阳光中的身影。

  封毅显然早已看见了他,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深邃的五官似被光线细细勾画过,异样的英俊耀眼,凝视着他的目光,像是被风牵起的海浪,从空远的洪荒,悄无声息,缓缓漫卷而来……

  课桌到门口,那短短的距离竟仿佛凝固成无疆的彼岸,究竟用了多少时间,才跋涉到那人身前,怔怔地抬起头?

  "发什么呆呢,"封毅低声说,拉着他胳膊,轻轻一带:"过来。"

  愣怔着被他带到楼梯口,许延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咋来了?"

  "呵,"封毅盯着他笑:"谁巴巴写信来,什么都不说,就那几个字?"

  "那,那你就来了?!"许延脸上一红,慢慢恢复正常,瞪大的眼睛掩不住惊喜:"你神经了啊?!"

  "还有别的事,"封毅笑道:"快下课了吧?我去校门外等,放学出来跟你慢慢说。"

  "你,你在校门外等?"许延紧盯着他的脸:"要不,要不你就在这儿等?还剩几分钟了,我回去收了书包就来。"

  "好,进去吧。"封毅噗嗤一笑,揉揉他脑袋:"我都到这儿了,还能跑哪儿去?"

  "呸!谁怕你跑了!"许延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掉头就跑,跑了两步刹住脚,红着脸说:"你,你就在这儿别走啊!"

  "笨蛋!"封毅一把拽住他,憋着笑说:"你往哪儿跑?"

  许延愕然环顾,才发觉竟然跑反了方向,脸上立刻窘开了花,恼怒地猛推他一下:"我就爱绕路,怎么了?"

  "没怎么,再不回去,"封毅放开他胳膊,闷笑道:"就下课了。"

  "下课就下课!"许延瞪他一眼,磨着牙,找准方向冲回教室。

  "许延,刚那个帅哥是你哥?"秦可可还未从花痴状态回过神来,闪着星星眼着急追问:"怎么没听你提过?下课介绍给我认识吧?"

  "介绍个屁!"一来就笑话他,还敢招蜂惹蝶,许延本就余怒未消,闻言不啻火上浇油,咬牙切齿压低嗓门:"他是我老婆!"

  "啥?!"秦可可眼珠子快掉出来,扶着头险些厥过去:"许延!下课我不拆了你骨头!!!"
何处是故乡
  许延深怕秦可可胡搅蛮缠,下课铃一响,拎起书包就往外跑,充耳不闻身后的尖叫,慌忙跑到楼梯口,封毅正靠在墙上翻看一本地图册,抬头笑问:"怎么了?"

  "快跑,"许延拽住他就往楼下扯:"女鬼索命来了!"

  "女鬼?"封毅莫名其妙,见他连蹦三级,一个趔趄,赶忙扶稳他:"看着点啊你,楼梯那么陡。"

  "许延!"丁珉从后面追上来:"去我家啊,你怎么跑了?"

  "啊?!"许延诧异地回头,一拍脑门,居然忘了这茬:"那个,丁珉,能不能跟你妈说说,换一天?"

  "换一天?"丁珉问:"哪天呢?"视线从他脸上滑下来,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再看向封毅:"这是你哥哥?"

  "是,"许延脸上微微发红:"以前说过的,"说罢放开手,给相互打量的两人介绍:"哥,他是丁珉,我的好朋友。丁珉,我哥名叫封毅。"

  "你好,丁珉。"封毅微微一笑,伸出手:"常听延延说起你。"许延一愣,看向那眉毛不动信嘴胡说的死小子,自己啥时候提过丁珉啊?

  "呵呵,你好!"丁珉也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爽朗地笑:"今天许延还提起你,居然一说就来了。"

  "是吗?"封毅嘴角轻挑,看向许延,漆黑的眸子温润幽深:"说我什么了?"

  "他说他马上要养家糊口了,"秦可可不知道啥时候挤了过来,轻言慢语,四个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叫丁珉帮他介绍兼职。"秦可可恶劣地扬起眉毛:"许延,有这事儿不?"

  "兼职?"封毅皱皱眉,看向许延。

  "……"许延张口结舌,涨红了脸,恨不能捂住那妖女的嘴。丁珉也忍不住别开了脸。

  "耶?许延,怎么见了夫人就蔫了?"秦可可带点儿诧异,更多的是得意洋洋:"上午不是还斗志昂扬,志得意满,说要照顾贤惠娇妻的吗?"

  "哦,是吗?"封毅背过那两人,乌亮的眼睛看着许延似笑非笑,嘴里却说得正儿八经:"延延一向很能干,辛苦你咯。"

  "呃……"这次轮到秦可可张口结舌,与丁珉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搓着手臂浑身一抖:"延延……"

  "抖什么抖!"许延伺机发作:"这是我小名儿,又没让你叫!"

  "谁说我抖了?"秦可可越发来劲儿:"丁珉,你看见我抖了?"见丁珉抿着嘴不作声,又待再说。

  "呵呵,"封毅接过话来:"晚上你们有空吗?我第一次来,一块儿吃饭吧?"

  许延巴不得那两人拒绝,谁知那倆家伙半点不识相,居然一气频频点头,也不怕拗折了脖子,把他郁闷坏了。封毅一笑,拉拉他手臂,对两人说:"那我们边走边聊。"说罢带头下楼梯。

  "去哪儿吃?"四人出了校门,封毅轻声问:"在这儿可得你带路了。"

  "你不会看地图?"许延不爽地剐他:"干嘛叫上他俩?"

  "他们不是你朋友吗?"封毅轻笑,低声说:"别这样,我星期天才走……"

  "哼!"许延转开眼睛,嘴角轻扬:"管你啥时候走,是可可咋咋呼呼烦人……"其实,是怕她快嘴将自己家里的情况说出来,还有前一段儿撞头的事。封毅就要高考了,怎能让他时时悬着心。

  "这样啊?"封毅暧昧不明地睨着他笑:"这么说,除了咱们延延要养家糊口,我还能听到其它新闻?"

  "呃,"许延登时语塞,翻眼抢白:"什么新闻,那是我的宏伟计划!"

  "哦,计划。"封毅憋不住乐:"那太好了,将来有人养我了。"

  "嘿嘿,那当然。"许延得意地转眼睛,噗嗤一笑:"你就等着吃软饭吧!"

  "等你个头,我要吃晚饭!"封毅敲他一下:"快说,上哪儿去,饿死了。"

  "你啥时候到的?"许延招呼后面两人上车,见封毅两手空空,只挂着个腰包,疑惑地问:"没带行李?"

  "两点半就到了,"封毅护着他往上挤:"行李在旅店。"

  "两点半?!"许延瞪大眼睛:"那怎么这时候才来我学校?"

  "在市区逛了逛,"封毅一手拉住护栏管,另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圈住他,再握上扶手,才低头看着他笑:"下午你不是要上课吗?"

  许延眼睛一热,转回身看向窗外,轻声说:"笨蛋,不会请假呀……"

  轻松将他拢在身前的坚实的手臂,背后狭小空隙里袭来的暖意,头顶混着淡淡烟草味儿的熟悉的气息……恍惚如梦,却又近在身边。许延悄悄往后退了退,轻轻靠上身后宽阔的胸膛。封毅稍稍收紧了手,下巴若有若无地蹭了蹭他的发心,并未接话。

  许延合上湿热的眼睛,感觉那沉稳的心跳穿越背心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房。迷离倒退的街景,晃荡逼仄的车厢,吾心安处……是故乡……许延第一次发现,拥挤的公车,竟可以,如此美好……

  四个人坐进餐厅里,秦可可点菜,丁珉涮杯子,许延问:"刚才你说还有事儿,是什么事儿?"

  "看看Z大医学院环境,"封毅拿着茶壶站起来给几人倒茶:"顺便,看下楼盘。"

  "楼盘?"许延紧盯着封毅,讶异地问:"现在就买房子?"

  "你知道许延家里……"秦可可见许延脸色一变,及时住了口,跟丁珉可对视一眼,目不转睛看着封毅。

  封毅看一眼许延:"房价这两年升那么快,南区都涨到三千多一平了,"他放下茶壶,坐下来说:"现在不看,等明年来了,又不知道要翻多少。"

  "你不是在二〇五吗?"许延满腹狐疑,他自己人在G市,都不清楚楼盘价位:"怎么会知道这里房价多少?"

  "在二〇五怎么了?"封毅笑道:"上网查一下不就清楚了。"

  "二〇五也能上网?"许延吃惊的问:"我怎么不知道?"

  "你才回去过几次?"封毅哑然失笑:"军政单位,向来人财物三不缺,怎么可能上不了网?说不定,我比你还早接触网络。"

  "你们俩……要买房子?"秦可可完全接受不了。对坐的男生,不,应该是年轻男人,惊人的丰神俊朗,温和随意里带着丝丝野性的魅惑,举手投足都洋溢着自信沉着的力度,却跟许延嘴里的'娇妻'相差十万八千里,两个大男人居然像模像样商量买房子,太不可思议了。

  "嗯,"封毅侧身让服务员上菜:"我念临床医学系,要在这儿呆八年,有自己的房子方便些。"

  "你明年高考吧?"丁珉拿起筷子,在碗里对齐:"Z大是第一志愿?"他斟酌道:"如果其它学校录取了怎么办?另外两个志愿也在G市?"

  "对呀……"许延皱眉,这也正是他想说的,即使心中雀跃不已,现实的问题,仍是堪忧。

  "我没打算填其它志愿,"封毅对他笑笑:"只有Z大。"

  "你疯了?!"许延快蹦起来:"万一……"

  "多得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要考虑,"封毅一哂:"哪儿有空去管万一,"他笑着掰开筷子,放进许延手里:"放心,吃饭吧。"

  许延怔怔握紧那两根筷子,一忽儿心神不宁,一忽儿欣喜沉醉。

  晚饭后送秦可可和丁珉上了车,气氛徒然微妙起来,十月末的晚风,挟着凉意轻轻吹拂两人的衣襟。许延面向川流不息的车道,吭吭哧哧:"你,嗯,你住哪家旅店?"

  "你家住哪儿?要不……"封毅偏开头,竟也带上了不自然:"我先送你回去……拿衣服?"

  许延别开脸笑,轻声问:"拿衣服干吗?"

  "呃……我……"封毅纠结了半天,突然转过脸来,乌黑的眸子莹若星辰:"你不是说,我是你夫人?晚上一人睡觉,我害怕!!"

  许延瞪大眼,愣了半天,才蓦地爆笑出来,猛推他一把:"你害怕个屁!"

  封毅死皮赖脸,拽住他那只手不放,一低头居然凑近他耳边,捏着嗓子阴阳怪气撒起娇来:"呜呜,老公,我说真的,我好害怕啊,晚上好黑,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许延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活蹦乱跳着拼命甩手:"死开!死开!哈哈,车来了,上车吧。"

  封毅眼睛一亮,喜上眉梢,搂过他肩膀带到公车亭外:"不坐公车,咱们打车吧,我好累,要早点睡觉!"

  许延红了脸:"累个屁……"还没说完,就被那死小子心急火燎塞上了车。

  漆黑的车厢后座,随着车身颠簸不时挨擦的宽肩,贴着自己的结实修长的大腿,那强健的,热烈挟制过他的臂膀……许延心中一荡,脸越发红了,只觉阵阵热意燎原而上,连发根都控制不住酥麻颤抖。握紧他的那只手,仍恶劣地煽风点火,穿插进每一根指缝里轻轻抚摩……

  许延瞥一眼旁边神色不动,正襟端坐的死小子,满心不忿,突然咧嘴坏笑,用力摆脱他的手,搭上他的腿,一把覆上那让他神魂 颠倒的所在。

  封毅吓了一跳,忙拉下衣摆去扒他的手,那手却根本不肯就范,前座就是司机,哪儿敢使大动作,一时窘得面红耳赤。

  许延得意地垂下头笑,心却怦怦直跳,那坚 挺在手里惊心动魄地急速暴涨,即使隔着裤子,都被那气势压得头晕目眩,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封毅被他弄得窘迫不堪,眼见薄薄的T恤再也遮不住痕迹,连连示意他放手。

  许延哪儿舍得松开,红着脸抿着唇看向车外,手指收拢,爱不释手地握紧那处,轻柔抚摸起来。漆黑车窗外,沿街的灯影拉出串串飘渺金线,织缀得夜色流光幻彩,如幻如真……

  将那人的裆部摸硬……然后……缠绵爱抚……难以言说的神销 魂荡的瞬间,难以抑制的,诱人泪下的……幸福……
泪水与微笑
  封毅一下车,就抢了他的书包背上,笑得许延上气不接下气,撒开两腿就往前跑,一直跑到楼梯口,才憋着笑回转身,见那小子狼狈不堪落下一大段,立刻又爆笑起来,一句话都说得七零八落:"哈哈你,哈你等我,上去拿衣服。"

  "等下,跑什么?"好不容易压下那股邪火,封毅进了楼梯间,也不追他,取下肩上的书包:"这个不要了?"

  "呀,"许延已经跑了半层,扒着栏杆小心翼翼地说:"抛上来。"

  "想要,"封毅抡着书包带,斜眼看他:"自己下来拿。"

  "哼,大不了不要了。"许延扭身上楼:"我才不上当。"

  "怕什么,要抓你还不容易,"封毅笑道,转身上了两级台阶:"拿着,省得我待会儿给你送上楼去。"说罢伸手递过书包。

  许延将信将疑,见那小子不像使诈,远远探过手来一挑,书包果然平安到手。嘿嘿一笑,刚转身抬腿,腰上却被猛地一捞,接连落下好几级台阶,直撞进那人怀里。

  "啊,死骗子!"许延气得反手乱打:"说话不算数!"

  "我说什么不算数了?我说,抓你还不容易,"封毅反剪了他的手,翻过他身子压上栏杆,得意洋洋地睨着他笑:"嘿,还想打我?"

  "待会儿来人了!"过道随时有人经过,让人看见不得了,许延这才着急,慌忙求饶,话说到一半又忍不住笑:"我下次不那样儿了,哈哈,我保证。"

  "这会儿怕人了?"封毅轻笑着俯下身,嘴唇刷过他的脸颊:"坏东西,还敢笑?"说罢吻上他的唇,舌尖滑过他的齿列,轻舔他的犬齿,又退出来一些,低笑道:"牙齿好尖。"之后猛地一探到底。

  "唔……"许延还没笑完,刚来得及哼一声,呼吸就被夺去。对方炽热的唇舌迅速进驻口腔,灵巧而蛮横地掠夺每一处空隙,舌尖被牢牢攫住舔咬吸噬,仿佛要将他五脏六腑都吸空吸尽。缺氧的晕眩与轻微的刺痛同时袭来,闷得他拼命后仰身体躲闪,倚在栏杆上的腰都快折断了也没能挣开,不一会儿就气虚腿软。

  封毅松开他的嘴,托住他后颈意犹未尽地舔舔他的唇,捞起那绵软的腰,不怀好意地轻笑:"刚才保证不哪样儿?这样儿?"未待他反应,右手突然滑进他裤子里,一把覆上他的私
处。

  "啊……你!"许延刚吸得一口新鲜空气,就蓦地绷直身体,又颓然挂上了那人臂弯。身下那只带着薄茧的火热的手,赤
裸裸地摸索捏弄,上下把玩,四处点火,顷刻掀起滔天巨浪,劈得他浑身发颤、神智昏乱,骂人的话明明涌到了嘴边,泻出口却是软糯的呻吟。

  封毅的眼睛漆黑幽亮,呼吸也急促起来,握住那娇挺,轻吻着他的脸颊问:"想我吗?"

  许延又羞又怕,奈何根本无力反抗,死瞪着那混蛋,呲着牙语不成句:"想……想咬死你……呃……"

  "想咬死我……" 封毅手上快速捋动两下,摸得那小子颤声直往下滑,几乎立刻射出来,才松开手含上他耳垂,低语道:"那就快上楼拿衣服。"然后看看手心,咧嘴一笑:"嘿嘿,够湿了。"说罢扶他靠稳,两步逃下楼梯,回头贼笑:"跟我使坏?那就一块儿忍着吧。"

  "封毅!"身下高举的帐篷和扑不灭的燥热,憋得人快要发疯,许延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混蛋!"那死小子早带着一串诡笑溜出楼门外。

  许延一路骂骂咧咧挪上楼,随手拿了两件衣服,交代了保姆阿青就心急火燎跑下来。见那死小子靠在路边树下优哉游哉吸着烟,立马火冒三丈,磨着牙飞扑过去。封毅吓得丢了烟掉头就跑,被他张牙舞爪的架势惹得一阵阵发笑。两人绕着楼栋一个追,一个逃,疯跑了好几圈,都笑得没了力气,拄着膝盖停下来气喘吁吁。

  封毅眨着眼睛问:"还难受不?"

  许延一屁股坐到地上:"累,累死我了。"

  "哈哈,真累了?"过了会儿喘顺了气,封毅小心翼翼靠过来:"要我背你不?"

  "要!"许延无赖地伸出手,转着眼珠子嘿嘿直笑:"我走不动了。"

  "别打人啊,也别笑了啊,"封毅蹲在他身前:"不然别人还以为咱俩是疯子。"

  "疯就疯,"许延一跃跳到他背上,两手卡紧他脖子,大笑着说:"看我不掐死你!"

  "啊,掐死了我,"封毅让他掐得憋红了脸,托住他臀部的手快速滑到内侧,轻轻一捏,闷笑着说:"待会儿谁疼延延这儿?"

  "嘶……"许延让他摸得立刻软了手,趴在他肩上直喘气,恨恨说:"我,我自己疼!"

  封毅一个趔趄,笑得肚子抽筋,几乎没把背上的人抛下来,许延吓得赶忙箍紧他脖子:"笑屁啊,不准笑了!想摔死我!"

  "怕摔跤就,"封毅好不容易忍住笑,拍他屁股一巴掌:"就别闹了。"

  "哼!"眼见出了街道人多,许延趴下来装死,脑袋搁在那人的宽肩上,轻轻的颠动异样惬意,仿佛睡在摇椅上,不由露出微笑,又忽然记起自己貌似从没睡过摇椅,抿了嘴轻声唤:"哥……"

  "嗯?"封毅停在路边等车,回头问:"怎么了?"

  许延在他肩胛里蹭蹭脑门儿:"我想你……"

  "知道……"封毅轻笑:"哥也想你。"说罢突然想起来:"对了,别去那酒店做兼职好不?"

  "为啥?"许延纳闷儿地问:"那是丁珉妈妈开的,没啥问题的。"

  "我知道,"封毅挥手截停的士,放了他上车,自己跟着坐上来,交代了司机地址,才回头对他说:"帮人打工,还不如自己干?"

  "自己干?啥意思?"许延越发迷惑。

  "以后我来上学了,虽然找好了几个人帮忙养兔子,但不是自己经手,谁说得准将来咋样?"封毅捋捋汗湿的头发:"明儿早咱俩看多几套单身公寓吧?我下午在市区转了转,来G市打工的白领多,中介门口贴了不少租房广告,不如咱俩别一次付清,钱用来交多几套首付,以租养供,这样等于白得了几套房子,收入还能维持将来的生活,你说呢?"

  "好哇!"许延闪着眼睛说:"可是,这跟我兼职有啥关系?"他知道封毅怕他打工累着,让他收租只是借口,可是,他打工的本意更多是为了逃离那个家,这却是万万不想说的。

  封毅摸摸他的头:"你现在高一虽然学习不算紧,也要打好基础啊。"说着从腰包里翻出个传呼机递给他:"一月收几次租,也够忙了,咱俩留一套不卖,你没事就先收拾好房子,然后到那儿复习。"说罢握紧他的手,促狭地微笑:"将来毕业了,正职都干不完,还怕养不起我吗?"

  "……哥……"许延握紧手心里那个小巧的机器,泪水蓦然蓄满了眼眶。千般小心,万般注意,即使绝口不提,一封诉说思念的信,那人就体察到了自己的难处。这样的呵护怜惜,全心照拂,哪怕受再多的苦,即使将来要与世为敌,又,算得了什么呢?

  封毅伸指接住那滴泪,温热的手心捂上他的眼,扶着他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轻声说:"延延,别多想,还有大半年……一切都会好的。"

  "嗯!"许延在他肩头拭干了泪,咧开嘴,蓦地一口咬下去。

  "哇!"封毅痛叫一声,一把捏住他后颈,恼火地问:"你神经啊,干嘛突然咬人?!"

  "嘿嘿,当然是报仇了!"许延得意洋洋地舔着牙:"你不是说我牙齿尖?"

  "是挺尖,"封毅揉着肩膀,盯着他恶狠狠地磨牙,突然贴过来诡笑:"待会儿看我怎么磨平它!"

  "呸!"许延红了脸,抬手甩过去一巴掌:"谁怕谁!"

  封毅一把接住他的手,握紧了再不松开,不要脸地靠过来,暧昧低语:"老公,你脸红了……"

  "我……"许延恼羞成怒,提脚就踹,却被那人的腿及时压住。

  两人拳来脚往,嬉笑怒骂,闹够了,车也到地儿了。封毅丢了车费给满脸厌憎的司机,许延下车'嘭'地用力摔上车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笑够了才疯疯癫癫地冲进大堂,深一脚浅一脚蹿上楼梯,气喘吁吁地跑到门边,视线已经胶着得难舍难离。

  封毅翻出钥匙插 入门锁,推开门一把捞了他进去,反脚踹上门,才刚开灯挂上保险,那小子就猴急地跳上身,两腿箍紧他的腰,没命地扯他上衣。

  封毅爱怜地托起那娇俏浑圆的臀,捏一捏,柔声说:"先冲凉啊……一身汗……"

  "待会儿再冲!"手忙脚乱,衣服半天没扯下来,许延急得冒火:"我要磨你的牙!"

  "哈,好啊,"封毅嘿嘿一笑,抱着他紧走几步按到床上,一把扒了他的裤子,再脱掉上身的T恤,才跨在他腰际脱自己的衣服。见许延心急火燎地扯他运动裤上的绳结,忙笑着躲开:"等等等等,待会儿扯成死结了!"说罢伸手覆上他嫩滑的腿间连摸了两把,见他软下身子,才站起来脱掉裤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小青玩儿疯了,下午才回来,先更一章,剩下的H晚上补齐,嗷嗷,抱头鼠窜
十一年光阴
  眼见那巨物脱离桎梏,气势汹汹地逼近,许延立刻口干舌燥,心尖儿都控不住地打颤,本能地捂着下 身急喘着侧卧:"关,关灯……"

  "不关……"封毅跪上床,扳平他身子,用力拉开那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屈膝顶住不让他并拢,再握住他手腕压在两侧,低声说:"我要看你……"

  那柔滑鲜艳的下 体,顷刻无遮无拦地裸在身下,细软的阴
毛尚未干透,一绺绺凌乱垂伏,在耀眼的灯光下泛出羞涩的水光,微颤的□迷人的粉嫩,顶端吐露着亮晶晶的蜜汁,下面那朵小巧的菊
穴,每一下收缩都仿佛在盛情邀约,封毅的呼吸立刻粗重起来。

  "你……别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处,许延羞得满脸通红,大张的腿却哪儿合得拢,所有的隐秘都暴露无遗,徒劳地扭动腰肢躲闪,对方的吐息却火上浇油般一波波喷涌撩拨,烤得他顷刻全身麻软,连推拒的力气都失去了,抖着嗓子颤动,连声叫着:"哥……哥……"

  封毅倾身罩住他,却不压上去,挺动胯 下的硬物淫
靡地点触一下那娇挺,坏笑道:"怎么了?刚不是要磨我的牙?"见身下人儿一阵激颤,又贴上去,擦着茎身缓慢滑过圆润的囊袋,在菊
口轻压一下又离开,垂头爱怜地吻住他的嘴。

  那恼人的挑逗无异饮鸩止渴,刚想抱怨就被人吮住了唇舌,缠绵热切的唇齿相依,火热狎昵的舔舐进犯,瞬间抽离了所有的思绪。不时摩擦下
体又撤离的男 根,烫得他触电般哆嗦,皮肤都憋成了粉红色,那死小子却仍不趴下来,许延痒得提起腰直往封毅身上蹭,却哪儿够得着,不一会儿就脱力地跌下来。

  封毅顺着他颈侧一路吻下去,舌尖刷过精巧的锁骨,轻轻舔舐他胸前的红蕊,抿唇含吮着轻咬。侧身压住他一条大腿,屈膝顶开另一侧,让那亮汪汪的私
处张得更开,然后伸手轻柔地爱抚,将濡湿的阴 毛抹向一侧,食指轻刮着根部白皙稚嫩的皮肤,张开手掬住下面的囊袋缓慢揉捏。

  "啊……哥……哈……" 许延让他弄得快昏过去,私 处那只为所欲为的手,狎昵地逗引,亵
玩,灵活异常又挠不到痒处,逼出了一身细汗,腿间早湿得滑不溜手,汁水没完没了地往外冒,顺着臀缝一股股淌到床单上,抓心抓肺般骚痒,恨不得夹紧了腿拼命揉搓,却被那混蛋撑得大开,尽情玩弄,手腕也被握住了动弹不得,急得他甩着头拼命哀求:"哥……啊……哈……求你……上来……"

  "乖,乖,再等等……"封毅抬头贴上他耳廓,粗喘着舔舐含吻,手指蘸着他的爱 汁滑到菊
门,沿着外围轻柔抚摸,稍稍一压就探进一个指节,被那紧致灼热的小
穴紧紧吸住,滑腻的触感立刻让他亢奋不堪,哑声说:"延延……我……我想要……给我好不?"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往里插,转动着手指扩张按压。

  许延含混地问:"要……什么?"耳边魅人的低语和身下愈演愈烈的挑弄,早逼得人神智混乱,直到那根手指全插进去,才惊跳着抬起头,眼见那手指在自己的秘穴里随意进出,脑子轰地一炸就跌回床上,脸快臊得滴出血来,浑身簌簌发抖:"不……啊……你……干嘛……我不要……"

  封毅压紧他上身,慢慢插入第二根手指,放开他无力的手腕,轻捻着他俏立的乳
尖,含住他的嘴,舌头探进去一遍遍舔舐他颤动的舌尖,手指小心地进出摩擦,觉得放松了才又探进去一根,嘴唇滑下来吻着他的颈项,缓慢抽
送抚慰:"宝贝儿,我想死你了,让我进去,好不?"

  许延脑子里混沌不堪,难耐得快要发疯,前面的欲 望尚未纾解,小
穴里又被插弄得虚痒发热,酷刑般非人的折磨令心智全面崩溃,哪儿还听得清他说什么,本能地张开嘴大口吸气,嘴里胡乱呻吟着:"哥……啊……哥……"

  "乖……乖,哥就来……"那焦渴难耐的赤
裸身躯,腿间湿淋淋的隐秘禁地,早撩得人血脉贲张,封毅见他再无力反抗,马上抽出手指俯身罩上去,胀痛的阴 茎立时抵住他虚软的菊
门,慢慢往里插,才挤进去一点儿就不得不停下来顺气。

  敏感的前端被那嫩滑的媚 肉紧紧包裹,仿佛热烫的小嘴不停舔咬吸食,销
魂的快感立刻蜂拥而来,逼得人恨不得一插到底,疯狂蹂躏,身下那人却哪儿受得了。封毅俯身拾起被踢落地面的枕头,抬起他的臀塞到下面,几个动作下来,分
身被绞得快要胀裂,热汗淋漓地压紧他两条弹动的大腿,难耐地说:"延延,别,别夹我……呃……你再夹我忍不住了……"

  "混蛋……我……啊……我才没夹……"许延被插得眼泪飚飞,大腿抽了筋儿似地绷紧挛缩,楚楚可怜地频频抽搐,眼见对方狰狞怒张的性
器不断侵入自己的私 处,异样情 色刺激的画面臊得他恨不得死过去,.后
穴涨得濒临极限,哭泣着挣扎求饶:"……胀死了啊啊……哥……呜呜……别弄了……求你……你那东西那么大……进……进不去的……"

  "呃……你别动……"那一下挣扎销
魂蚀骨,吸得封毅差点射了出来,不由自主地挺腰一送,顶得许延大叫一声,猛地弹起身子,吓得他赶紧握住对方臀部,再不敢妄动,俯下身不住亲吻爱抚:"宝贝儿,插进去一半了,待会儿就不难受了,别动,别动,乖……"说罢在那深度试着碾动研磨,等他安静下来才又往里插入。

  "呃……要死了……呜呜……不行了……"那凶猛进犯的男 根几乎要顶上喉咙口,似要将他全身血液都逼出体外,许延吓得心惊胆战,下
体被控住根本无处可逃,惊慌失措之下本能地撑起身,却冷不防让那阳 物捅得更深,插得他立刻闭了气,惊叫一声彻底瘫在床上。

  "延延,延延,很疼吗?"封毅吓坏了,拍着他的脸说:"那,那我不要了,我出来,乖,别怕别怕。"说着咬牙缓缓往外抽,那紧致的摩擦让两人同时浑身剧震,狭小热烫的蜜
穴夹得封毅汗如雨下,进退不得,一时半会儿哪里拔得出来,剧烈喘息着说:"你,你别夹,放松啊。"

  "我……呃……我没夹啊……"许延失措地挣扎颤抖,反而让两人的性 器嵌得更紧,咬合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开。

  封毅僵在当场,难耐万分,拧着眉说:"你,你没夹……我……我怎么拔不出来啊……"

  "我……哈……我怎么知道……啊……"起先被那巨物涨的魂飞魄散,后来缓慢抽离却带来无法形容的空虚,这会儿胶着连接着不进不退,急得他不但没能放松,反而突然缩紧后
穴。

  "呃……你!"封毅被那小 穴咬得阴 茎阵阵酥麻,再也无法忍受,猛地向前一捅直插到底,终于全根没入,眼见两人的性 器紧密交
合在一起,再无一丝空隙,才脱力般压紧他的身子连连粗喘。

  "呃……啊……混……混蛋……"下 体快被那火棍似的阳 物烧焦烫融,对方浓密的阴 毛完全覆盖私
处,硕大的囊袋轻擦着臀缝,极度的麻痒与无法承受的饱涨感同时袭来,许延狂乱地扭动着腰身,不知是迎还是逃,让两人交 合的性
器越嵌越紧,不断激烈绞扭,嘴里仍旧含糊骂着:"混蛋……骗子……你明明说……出去的……怎么……啊……全进来了……"

  "是你夹得我出不去……"封毅亲吻他的脸,伸手摸索着他的腿根,胶着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全部插
入,两人身上都像泡了水一样透湿,身下的人儿滑得像条的鱼儿,细软的腰肢不住扭动,看在眼里哪儿还等得下去,见他不再害怕,撑离上身,下
体压紧他的阴 部缓慢开始研磨,边动边说:"刚才都快被你咬疯了……"

  "你……你胡说……我哪有咬你……啊……哈……"私 处被碾得嗞嗞乱响、火烧火燎,嵌入下 体那根粗大的阳
具,肆意旋转顶弄,磨得许延血流逆转,手指神经质般抠紧了被单,不住呻吟:"啊……啊……呃……嗯……"

  "你这儿没咬我吗?"封毅摸摸他吞咽自己阳 具的菊 穴,闷笑着锁紧他的胯 部,挺腰开始慢慢抽
送,抽出一小截立刻深深捅进去,那滚烫娇小的粉色媚 穴,紧紧含住自己的阴 茎层层吸
吮舔咬,勾魂摄魄地反复吞吐,让他亢奋异常,舒服得恨不得合身钻进去再也不出来,声音沙哑低沉:"那我现在也没插你……"

  "啊……啊……混蛋……那你出来……"不断捣弄后 穴的男 根掀起一阵阵从未领略的快感,激烈的欲 望从身体深处向外蔓延,私
处越发痒得发抖,极度渴望激烈的交接,那根巨物仍旧不慌不忙地缓慢抽 插,急得他抬腿就缠上封毅的腰,追着他的节奏用力摩擦迎合。

  "真要我出去,那还缠得那么紧?"封毅噗嗤一笑,拉开勾紧腰部的腿,俯身轻轻捻起他胸前两颗绯红的乳
珠,旋转着揉捏抚弄,贴着他耳边哑声说:"我就是插你了,"说罢挺动分 身快速抽 送,边插边挑逗调戏:"哥插得你舒服不?"

  "你……啊……"强烈的羞耻感铺天盖地而来,下 体被对方怒胀的性 器完全侵入占有,肆意亵
玩捣弄,激烈的撞击让他快要灵魂出窍,四肢百骸都被插得瑟瑟发抖,只能大张着腿任人予取予求,哪儿还有余力斗嘴,连揪紧床单不被顶出床外的力气都消失了,迷乱地嘶哑呻吟:"啊……哈……哥……哥……不行了……快……快……"

  那一声声急切求欢的媚 叫惊人的性感,绵软的腰肢异样娇弱可怜,挺俏的阴 茎被自己插得楚楚乱颤,细软湿腻的阴
毛磨得乱成一窝,看得封毅忍无可忍,一把捞起他酥软的身子,用力压进自己的下 体,将对方的私 处扩到极限,挺腰疯□
弄起来,涩声问:"够快不?延延爽不?"

  "啊啊啊……哥哥……哈……"那狂野凶悍的抽 插冲撞,顶得许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只能发出短促的吟叫,私 处快被对方的阳
具插穿捅烂,掀起旋风般灭顶的快感,双腿本能地缠紧封毅的腰部激烈摩擦,蓦地眼前一黑,挣扎了半晚的欲望终于倾巢而出,脑海里瞬间炸起串串炽烈烟花。

  封毅压紧他的胯 部一阵狂 插猛送,绷到极限的阴 茎也激跳着喷出精 液,将滚烫的阳 精全部射进对方体内,才搂着他重新压到床上。高
潮猛烈而持久,余音袅袅不散,两人都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对方岩浆般灼热的精 液全被灌进菊 穴,烫得许延一阵阵哆嗦,半晌之后回过了气儿,想要躲闪,下
体却仍被对方死死钉住,挪不开分毫,涨的他浑身痉挛抽搐,甬道本能地收缩挤压,却将深植进下 体的阳 具越挤越大,立刻吓得再不敢动。

  封毅搂紧他的身子轻笑出声:"宝贝儿,还想要?"说罢挺动阴 茎惬意研磨起来,对方灌注了精 液的蜜 穴顺滑异常,分
身立刻被缠绞得胀硬亢奋,根本无法再像第一次那样忍耐,马上跪起身来锁紧对方的腰 肢用力抽 插。

  "不要!不要!"体内那暴涨的性 器顶得许延惊叫失声,没有过渡的疯狂捣弄捅得他快要休克,没命地撑着床铺向上逃,对方粗 硬的男
根却如影随形,紧追不舍,每躲开一分就被插入更深,死死嵌入下
体粗暴肆虐,直插得他头顶住床头再无退路,只能无能为力地甩着头,混乱地呢喃:"啊……啊……啊……呃……"

  "不要?"那一声声虚脱的呻吟撩得封毅根本停不下来,将身下那人顶到尽头再无去路,便松开他的腰肢挺动阳 具,快意操 弄着他嫩滑的小
穴,反复抚摸捏弄他粉嫩的阴 茎,兴奋地揉搓那柔美的阴 毛,玩得他私 处连连出水,晶莹的蜜汁和白蚀的精 液混成一滩,极度情 色淫
靡,看得他低吼一声,猛地全根抽出阴 茎,立刻再狠狠地一插到底。

  许延被他玩儿得连惊呼的气力都没了,气若游丝地呻吟哀求:"别……啊……别插了……你……嗯……你玩儿够没……"

  封毅握住他的阴 茎上下快速捋 动,直摸得他再也无力反抗,意乱情迷地哈着气扭动腰肢迎合,才松开手,分
身也随即向外慢慢抽出,坏笑着问:"不要插了吗?那我出来咯。"

  魂儿都快被那阳 物抽出体外,蓦然失去抚慰的下 体空虚异常,许延气得头晕眼花,再次缠紧对方的腰,急迫地将对方的性
器全根吞入,甬道内的敏感点被那粗硬的男
根磨得火花四溅,却根本无力加快速度,急得他眼泪都淌了出来,再也顾不上恼怒,连声叫唤:"快动……呜呜……你快动啊!"

  "动什么?宝贝儿?"封毅轻舔着他的脸颊,分
身插到尽头却一动不动,轻柔地捏弄他的□,不时压进掌心打着圈揉擦,哑声问:"现在要我插你吗?嗯?"见他再也无法忍受,才直起身,一手压紧他的胯
部,一手握住他的娇挺快速捋动,同时抽出阴 茎再狠狠捣 进那窄穴里,畅快地碾压操 弄,每一下都捅到极限,爽得快飘起来。

  许延脑子里一片空白,封毅铁棍般的性 器打桩机一样凶悍地操着自己的阴 部,直教人欲生欲死,阴 茎被他修长的指掌淫 荡地捏弄爱抚,整个下
体都被对方玩得通红湿亮,骨缝仿佛钻进千百条虫子不住撩拨,骚痒万分,不由挺动分
身拼命摩擦对方手心,强烈的刺激与极致的快感顷刻呼啸而来,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瞬间将他覆没,大叫了一声便崩溃地跌落下来。

  "坏小子,不等我!"封毅就着掌心的爱 液,伸指轻擦一下对方充血的顶端,逼得许延惊跳起来,才握紧他的虚软的分 身疯狂抽 插,亢奋的阴
茎狂捅了几十下,才抱紧对方的身子,狠狠操进他后 穴最深处,死死碾着他的阴 部激射出来,承接不下的精 液一波波喷出甬道。高
潮之后,两人都搂抱着对方精疲力竭地瘫软下来,封毅含着他的舌尖爱怜地吮 吸,轻喘着说:"老公……我爱你……"

  许延气得一巴掌拍过去:"闭嘴!!!"

  封毅抓住他的手,慢慢吻上那绯红的脸颊:"宝贝,我真的爱你……"

  空气逐渐沉淀下来,只剩夜风不时地抡圆帘幕,带进脉脉清凉。两具赤 裸裸的身躯,横跨了十一年寂寞光阴,终于静静地交叠在一起,夜,很长很长……

  (各位肉食动物,爽够了没?偶都快吐了晕+_+!!既是加长初H,小青今天就不再加更了,昨晚喝得头晕眼花,实在是被迫不是有心,汗,状态不好,看得不满意表PAI偶,偶知道自己是酒鬼,花天酒地惯了,所以一群狐朋狗党全是酒囊饭袋,酒桌上胆敢离席肯定会被乱刀砍死,SO,原谅偶吧,啊啊啊!起码偶回家没有倒头大睡!哭~~现在要睡了~~)
轻淼的凉雾
  "延延,起来,"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封毅拍拍他的脸:"冲凉去了。"说着就要起身。

  许延眯着眼睛昏昏欲睡,闻言张腿盘上他的腰:"再睡一会儿,好困。"

  "洗了再睡,"封毅撑起上身抱他起来,进了浴室拧开花洒,放他下地:"来,站好,不然明天该不舒服了。"边说边拿下花洒帮他洗身子。

  许延被颠颠倒倒洗干净送上床,躺在被单下反而没了睡意,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恍惚觉得竟不像在现世里。揭开被单下了地,光着脚推开浴室门,怔怔看着细白的泡沫从那人的黑发上一朵朵滑落,流落凸起的喉结,宽阔的肩膀,阳刚挺拔的,没有一丝赘肉的修长结实的身躯,然后寂然坠落地面……

  "延延?"封毅听到响动,仰脸迎着花洒的水流,尚未冲干净泡沫,就感觉背上一沉,许延已经环住他的腰靠在身后,忙伸手揩揩脸回头看他:"怎么了?刚冲干净……"

  "哥,抱我。"许延脑袋抵在他背心,不一会儿身上就漂湿了大半。

  封毅一愣,脸上要笑不笑,扒开他的手转回身来,打趣道:"还不够?明天要在外面跑一天,你哪儿受得了?"

  许延不接腔,挣开他的手围住他脖子,贴靠在他胸前:"就抱一下。"

  封毅收拢手臂,揽紧他的腰,右手轻抚着他的背部,亲亲他的发心,然后抱在胸前。水线顺着两人的头顶漫洒下来,许延眯起眼睛,张开五指,从封毅的发脚梳上去,细细洗濯上面的泡沫,洗干净了,抹掉自己脸上的水珠,又俯下脸贴着他胸口,手臂挂上他的脖颈。

  封毅抱着他站了会儿,回头关上花洒,抽了条浴巾擦干他的身子,柔声说:"乖,先上床,哥一会儿就来。"

  "嗯。"许延开了门出去,又搭着被单躺到床上,一会儿又下来揿着电视,丢了遥控上床,靠在床头也不调台,眯眼听着那些吵吵闹闹的声响在房间里流窜。

  封毅洗好出来,拿条毛巾擦着头发,笑问:"累了吧?"

  "不累,"许延睁开眼:"我爱听声儿。"

  "你这儿十月底还那么热。"封毅说着单手拉开行李拉链,掏出瓶药膏,毛巾随手扔到沙发上,过来掀开他被单:"延延,跪起来。"

  "是啊,得热到十一月底呢,"许延诧异地看着那瓶药膏,跪起身来问:"干嘛?这是啥?"

  "消肿化瘀的,上身趴下去,"封毅不看他:"你那儿……我给你抹一下。"

  许延眼睛一瞪,满脸羞恼:"你,你带着这个来?!"

  封毅拧开盖子放到床头柜上,回手轻拍他屁股:"快趴下去,我看看有没事儿。"

  "不趴!"许延眉毛一竖,伸手说:"拿来我自己抹。"

  封毅手一躲:"我看看伤着没,洗澡的时候不好看,快趴着。"

  "不趴!我自己看!"许延犟着脸瞪着眼,手往前一递:"拿来!"

  "你怎么看?"封毅忍俊不禁,退开一步:"犯什么犟?你前面……我不都看了。听话,快趴下。"

  "说了不趴就不趴!"许延脸上涨得透红,撅起屁股那怪样,说什么也不干。

  "你趴不趴?"

  "不趴!"

  "真的不趴?"

  "就是不趴!"

  "好,"封毅放下药瓶儿,猛地跳上床,掬住他的腰就往下压,屈膝托着他的肚子,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屁股蛋上:"敬酒不吃吃罚酒!"打完上臂压着他的背部,褪下内裤,两手撑开臀瓣查看了入口,蘸了药膏伸指进去细细摸索。

  许延被逮住后倒是一点儿也不挣扎,划拉着被单无无聊聊跟着电视剧插曲胡哼乱唱。封毅哭笑不得,抽出手指又挖了坨药膏抹进去,扶他起来:"怎么这么老实了?下面缩一下。"

  "干嘛?"许延提上内裤,翻他一眼:"你刚不是抹了?"

  "我……"封毅脸上一窘,无奈道:"我手指不够长……"

  这死小子,刚才干得起劲儿的时候,也没见他半分害臊,这会儿说一下,倒装模作样红了脸。许延脸上倒真的热辣辣,斜眼一翻,就不顺着他的意,向后一仰躺到床上,拿了被单往肚子上一搭:"没空缩,我睡觉。"

  封毅噗一下笑出来:"你非捣蛋是吧?"

  "哈哈,就是,"许延两只眼睛乌溜溜盯着他转:"怎么着?"

  封毅睨着他笑:"没空缩?"拧上瓶盖跨上床,扒开他的被单就压上去,抓住他的手腕摁到枕头边,两腿一分卡进他腿间,压紧他下面轻轻一顶:"是不是想让我给你顶进去……"话没说完眸色就变深,那部位紧贴在一处,让两人都心中一荡。

  许延红着脸咬着唇不依不饶,微喘着气儿:"不怕我明天走不了路,你就来!"

  "好,我看你坏。"封毅一脸促狭,隔着内裤轻轻研磨他的私 处,几下就磨得身下那人柔若无骨、连声吸气,自己的分
身也顶出了裤腰。两人起初盯着对方斗眼,这会儿视线都变得粘滞起来,那敏感的摩擦,让紧贴的下部像被胶水儿粘上了似的难舍难离。

  封毅拿那死不认输的小子没辙,停下来喘了几口气,侧身一带让他趴在自己身上,两手握紧他的臀瓣揉捏推挤:"行了,这样也进去了。"

  许延哪儿管得了进不进,心思忽悠悠全被杵在自己肚子上那根东西勾了去,伸手一钻就进了封毅的内裤,侧过身一把抓住他胯 下的男
根,在他腿上坐起身,另一只手也握上去捋动抚摸,拇指轻轻刮擦光滑的顶端。

  "嘶……延延,"那根东西让他摸得立刻勇猛非常,胀得头部全冲出了软皮,标枪一样整根竖得笔直。封毅难耐地蹙起眉,握紧他手腕:"别摸了……你这样摸它……真不想走路了是吧?"

  "好,不摸,"许延咯咯笑着不松手,拽了他的手指去比:"我看看,比你的手指长多少。"比完脸上没了笑,不爽地嘀咕:"长那么大干嘛……"

  封毅脸上一红,收回手:"……那还不是,被你摸大的……"

  "呸!胡说!"许延红着脸,抬头就骂:"上次回去,就……就差不多大。"

  "没胡说,你,"封毅脸上红了一片:"你从小就,就爱摸我这个……"

  "放屁!"许延耳朵根都充了血,瞪着眼睛说:"我小时候哪儿有摸!"

  "有!"封毅振振有词跟他对瞪:"第一次回去你总跑我家睡觉,睡着了就伸手来找,一找着就握住不放,害我晚上总睡不着觉。"

  "胡说八道!"许延窘得跟只斗鸡一样:"就算,就算不小心摸了,那时候那么小,你又不会,不会那啥……"

  "谁说不会?我那时都八九岁了……"封毅越说越不好意思,见他不认账,噗一下笑出来,转头低声说:"上回,去二十一公里,我骑车载你,你不也摸……你倒好,摸完就没事儿了……"

  "你……"许延脸上红得根本不能看,眼睛盯向一边,声音越来越低:"你能有啥事儿……"

  "我……"封毅转回头,看着那个番茄脸,声音低哑沙涩:"……我咋能没啥事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翻旧账,音脉越降越低,呼吸越来越重。许延感觉手里那根东西又硬又烫、跃跃欲动,亟待挥戈奋战般骁勇昂扬,心里怦怦直跳,却又不舍松手。

  自己胀成紫红的阳 具,被那人细白的手指缠绕,反差格外触目,封毅急喘着要掰开他的手:"……好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许延一把抢回去:"不行,我要握着睡。"

  "你……"封毅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再握一会儿……"看着他那作怪的样儿,话没说完就一把搂了人过来,手臂一收压到身下,忍无可忍地扒掉他的内裤,盯着他磨牙道:"恃着我现在不舍得弄你是吧?那也行,你给我夹出来!"说罢猛一记捅进他的嫩缝里,急速抽
插起来。

  "呀!你……我不想洗澡了,我给你……呃……摸出来……啊……哈……"许延没说几个字,声音就散了调,下
体被那根巨物磨得火辣热胀、焦渴酥麻,立刻软了身子连声吸气。

  "我才不要手,我喜欢你这儿……"封毅慢下来,挺动阴 茎细细触摩他的私
处,俯身衔起他的唇片儿:"又嫩,又多水,干起来特别爽……害我……总想操 你……"随即压紧他阴
部畅快地揉搓研磨,边顶边问:"宝贝儿也喜欢哥的东西是不?喜欢哥弄你是不?"

  "呃……啊……啊……我才不……不喜欢……"不过几分钟,两人下面就磨得湿滑一片、如胶似膝,许延被他碾得吟叫不止,全身皮肤都泛起嫣红,耳边淫
靡的挑逗钻入脑中,一路狂扑下去煽风点火,烤得那处热痒难熬,绞着腿夹紧那硬物没命厮磨起来。

  "不喜欢你还摸个没完?"封毅噗嗤一笑,亲着他的耳廓暧昧低语:"搞死你,看你还不老实!"说罢变着花样儿快速捣弄顶压,玩儿得那人顷刻目醉神迷,粗喘着问:"快说,喜不喜欢?"

  "哈哈……啊……呃……"许延被那粗硬的男
根调弄得魂飞天外,骨头都快散了架,摆着臀追着黏着厮缠承欢,坏笑着急喘:"以后……让我……天天握着睡觉……啊……就喜欢……"

  封毅一下趴在那小子身上,险些破了功,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压牢他扭动呻吟的身子,分
身蓦地一顶:"行啊,你天天让我弄,我就让你握。"然后托起他背部搂进怀里,爱怜地轻啄着他的脸庞,挺动下 体温柔抚慰,哑声调笑:"要不,让我插
进你下面睡?"

  "呃……啊……"许延浑身一颤,夹紧那阳 物迷乱地扭动纠缠:"……不行……呃……胀得要……要命……啊……"

  阴 茎被他缠得亢奋异常,软腻的抱怨呻吟销人魂魄,封毅的呼吸越发粗重,吮着他的嘴用力碾压,直想把他腿间那片嫩肉搓烂揉碎:"胀得不舒服吗?嗯?那你叫得那么……"话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搂紧他的身子挺腰猛烈抽
送,哑声说:"别说了……说得我现在就想插……"

  许延哪儿还有心思说话,伸手勾紧了封毅的脖子,拱起下 体承受他烈焰般狂猛的宠爱,失措的声带只能发出单调的吟唱:"啊……啊……哥……哥……哥……"

  清凉的秋风也扑不灭燃烧的火苗,房间里的空气顷刻升温沸腾……直到良久之后,夜莺婉转啼鸣的深宵,烟水般朦胧的轻淼凉雾,才爱怜地拢上两具水乳交融、沉沉睡去的年轻身躯……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比起那些崇高的爱、圣洁的爱、隐忍的爱、嘴边挂着的爱……肉
体的爱……更直接,更真实,当然……也更销 魂……
月亮湾小区
  旅店二楼有间港式餐厅,门口打着早、午、晚茶市的招牌,两人一早起来,都感觉饥肠辘辘,迅速洗漱干净就跑下楼。

  周末的餐饮生意总比往常好,喝早茶的人也特别多,让许延想不到的是,这间名不见经传的餐厅,居然会这样火爆,九点不到里面已经人头涌涌。两人好不容易穿过熙熙攘攘的食客和餐车,终于被咨客小姐带到餐厅边角一个临时摆开的双人座位前。

  虽然人满为患,才刚坐稳,服务生已经言笑晏晏、忙中不乱地布上茶水碗筷,放下盖了印的餐牌,显见久经风浪。

  许延把涮过杯碗的茶水倒进玻璃茶碗里,封毅给他添上茶,右手拿着点心单问:"要自己去点?"

  "是啊,早茶都这样。"许延接过单子:"车子还没过来,我们过去拿吧,饿死了。"说罢拉着他再次冲锋陷阵,扑向不远处那架热气腾腾,载着一摞摞小蒸笼的餐车,点了几笼点心,给服务员盖了章回来坐下,茶点也跟着摆上桌面了。

  "南方餐饮业服务质量挺不错,"封毅掰开卫生筷,看着一桌小蒸笼:"粤点花样儿真多,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袖珍了,感觉不像吃饭。"

  许延早塞了一只虾饺进嘴大嚼,听他啰嗦,含含糊糊解释道:"早茶就是这样精致琐碎,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精工细作的点心,慢悠悠品着清香的热茶,跟朋友家人聊聊天说说话,图的不过是安逸悠闲的气氛。"

  "你那叫一小口一小口?"封毅忍俊不禁,挟起一只的烧卖放进嘴里:"这叫什么?"

  "我那不是饿了吗?那叫烧卖,"许延喝口茶,夹了只虾饺给他,一溜不断地说:"你尝尝这个,水晶虾饺,简直色香味俱全。爽滑可口、皮薄馅美、洁白晶莹、鲜嫩多汁,是粤点里最让人回味无穷的。"缩回筷子后赶紧抢了蒸笼里最后那只,满脸享受地咬了一口:"别忙吞,你吸下汁,特别甜。"

  "哦……是吗。"封毅脸上一抽,挟起那只玲珑白嫩的虾饺,埋头塞进嘴里。

  "怎样?没介绍错把?"许延满怀期待地盯着他看,却见他一脸呆滞,不由失望,复又表示理解:"你吃不惯也不奇怪,其实我也更爱吃你那儿的早饭,种类不多却百吃不腻,尤其是刚出屉的馒头,香喷喷热乎乎,特别有嚼劲儿,就是份儿大了点,吃下一个能胀死人,剩下又浪费……"

  封毅刚喝进一口茶,突然"噗"一声全喷到桌侧,差点没呛死,赶紧抽了张纸巾擦嘴,慌忙说:"吃得惯,吃得惯,还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饺好吃。"

  "你不是想吐吧?好吃?那咋吃成这样?!"许延吓了一跳,着急地说:"不爱吃别勉强,你尝点别的。"

  "啊?不用不用!"封毅瞪大眼睛,像刚吞进个鸡蛋:"我吃那个就好!"

  "吃那个就好?那个没了,"许延愕然,放下筷子:"你要我给你去拿。"

  "没了?!"封毅脸色僵硬,结结巴巴:"哦,哦,那不用了,我上厕所。"言毕立刻起身。

  "上厕所?"许延困惑地问:"刚下来前你不是才上过?"

  "我洗手!"封毅嗓音紧绷,掉头就走。

  "等等!"许延眉毛一皱,满腹狐疑,喊住他问:"到底怎么了?手又没脏,你刚不是也洗过吗?!"

  "没脏也洗洗!"封毅一溜烟冲向厕所,再不敢停留。

  "没脏也洗洗?!不爱吃就直说啊!"许延直瞪着那人消失的转角,自言自语,拧眉夹起碗中剩下那半只虾饺,噙进嘴里疑疑惑惑:"至于那么难吃吗……"话没说完差点噎着,终于回过味儿来,脸上顿时又红又绿,"啪"一声拍下筷子,怒目磨牙发力直追。

  封毅捂着肚子刚顺过气,厕所门就被"砰"地撞开,见那小子炸药包似地轰进来,吓得飞身蹿进隔间,闩上门心惊肉跳。

  那流氓逃得竟比兔子还快,许延火冒三丈,怒发冲冠,牙齿咬得咯咯乱响:"封毅!你——给——我——出来!"

  "咳咳,不行,我还没完,"封毅如履薄冰,从门缝里向外偷看:"你也,也要上厕所?旁边那间,好像空着。"

  "你,"许延恨不得穿墙而入把他大卸八块,眼神儿快烧穿门板:"你出不出来?!"

  "不出!"封毅拍着胸口倒退一步:"你走了我就出。"

  许延勃然大怒,猛然一脚踹上门板,嗡嗡之声立时不绝于耳,紧跟着"啪啦"一阵巨响,镶在门上的半幅磨砂玻璃,哗然坠落地面粉身碎骨。

  两人一个憋成红脸,一个气成黑脸,在门扇内外蓦然隔洞相望,同时呆若木鸡。幸好耳聪目明的清洁工迅速赶到,及时打破僵局,满脸堆笑地护送他俩离开厕所,一前一后赶往餐厅办公室。封毅憋着笑在前面忍气吞声左躲右闪,许延绷着脸在后面咬牙切齿伺机暗算。

  进了办公室才齐齐消停下来,老老实实等着餐厅经理核对损失,交完赔款已经饿得两眼昏花,赶紧飞扑向那桌昂贵的早茶,狼吞虎咽囫囵吞枣扫个清光,竟已上午十点半,再也不敢胡闹,立刻跑下楼截了车,直奔月亮湾。

  月亮湾是南区新开发的一个小户型住宅区,几栋小高层错落合围的社区不大不小,位置毗邻中心区,尚未封顶,只有样品房供客人参观,是发展商打招牌的小项目,楼宇设计和社区环境都相当养眼。

  两人刚进售楼处,穿天蓝套装的售楼小姐就微笑着迎出来,封毅问:"请问陈雅文小姐在吗?我跟她约过了。"

  "哦,两位稍等。"天蓝套装款摆腰肢快步进了旁边办公室,很快喊出个黑西裙、白衬衫、二三十岁身材瘦削的小姐。陈小姐面带微笑,矜持而不失热络,隔三四步就伸出手来:"您好,封先生是吗?还以为您有事情来不了。"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封毅跟她握手寒暄两句,便一道儿上了二楼样板饭参观。样板房面积十七点五平方米,单间带小厨房、浴室,外接一个一米半左右的阳台,采光、布局都不错。

  陈小姐出口如流:"这个户型面积偏小,最适合出租,少个两三平米其实根本看不出来。毛坯房随便粉刷一下,月租能上六百,如果再配点简单家具,七八百也不是问题。半年后这里要新开一条公车路线,四十分钟就直达中心区,升值潜力相当大。头五十套推广价,机会难得,您那么有心,刚开始发售就打电话来,要真是买得多,我还能再找经理打个折。"

  "偏小?那最小面积是多少?"许延看着手里印刷精美的广告单,单价竟是4198㎡,接着问:"最低能打几折?"

  "最小16.83平方,也是一房一厨一卫带阳台,折扣得看您买多少了,"陈小姐微笑道:"如果能上五六套,勉强应该能打到九折,我们这儿最低只打过九三折,还是经理的熟人呢。"

  "九折啊,"封毅点点头,看看表笑道:"这房子确实不错,那麻烦您陈小姐,我还约了雅士居和清风阁售楼处,时间比较赶,先过去看完再决定。"打过招呼便跟许延一块儿向外走。

  "等等,封先生,如果有什么不满意,我们坐下来商量,"陈小姐追上来满脸堆笑,有理有据地说:"雅士居和清风阁价位确实稍微低些,但位置都比月亮湾偏,进市区还要倒车,社区规划和房屋质量都要略低一个档次。您想想,一平米多个几百元,不用多久租金就回来了。"

  "确实是这样,"封毅停下来:"但租客暂住,环境质量不是关键,只要租金低,"说罢笑道:"那两个楼盘虽然位置稍偏,却只要转一趟车就能进市区,也耽误不了几分钟。您这儿直线距离虽然近,但公车线路还没开发,交通规划随时可能更改,与其冒风险买个预期,还不如直接买那两个楼盘。再说,能租住这种管理完善的社区的白领,一般都在大公司上班,单位有班车接送的也不在少数,您说对吧?"

  "呵呵,"陈小姐勉强笑笑:"买房投资关键要看楼宇质量,房屋七十年使用期,您不能只看眼前啊。"

  "哈哈,您说得对,"封毅笑道:"我确实只看眼前,我们都还年轻,目光不可能放那么长远。"说罢拉着许延下楼:"再见陈小姐,回头有需要我会再跟您联系。"

  陈小姐一路跟出门口,见两人走出十来米远,连忙追上来,无奈道:"两位稍等一会儿,您如果真有诚意,给我一个确切数量和能接受的价位,我再跟经理商量,您看怎么样?"

  "当然有诚意,否则我怎么会打长途向您咨询?"封毅顿了顿,踌躇道:"但你们起价确实太高,推广价还要四千二,折扣也比别家打的少,雅士居就很爽快,直接给我个八五折。这样算起来,五套能省三四万。"他抱歉地笑道:"真对不起,今天时间确实很赶,我留个呼机号给您,您商量好了再联系我吧。"说罢匆匆在便签纸上写了号码递过去,转身就走。

  "八五折实在……"陈小姐急忙拦住两人,面有难色:"就耽误您五分钟,您进来坐会儿,也省得来回跑,我这就进去问,行吗?"

  "五分钟啊……"许延瞥一眼旁边装模作样的死小子,刚在车上还说这楼盘一年前他就开始留意,连发展商资料都查了个透清,另外两个根本就没看上眼,憋着笑不动声色拉拉他:"那再等一会儿吧,我觉得月亮湾外观还不错。"

  "就是就是,"陈小姐舒口气:"这位先生眼光真好,封先生,进来喝杯茶吧,绝对耽误不了您多久。"

  "你觉得这里好吗?"封毅询问地看着许延:"另外两个楼盘还没看过啊。"

  "就等等吧,"许延一唱一和:"也不差那几分钟。"

  "那……好吧。"封毅转过身,两人一本正经跟着陈小姐重新走进月亮湾售楼处。
马路交响曲
  两人坐在社区模型旁的沙发上喝茶,许延见陈小姐进了经理室,低声说:"八五折?恐怕不行吧?雅士居真能给你那么低价?"

  "瞎诌的,雅士居我都没打过电话。"封毅低着头佯装看广告单:"当然得先砍低点,这家发展商刚进军G市,图的主要是广告效应,刚发售就热销,对他们来说比少赚那点钱重要,而且,也能提升公司内部士气。"边说边端起胶杯:"我估计,八八折应该能拿到,再压压就更好。"

  "你打算做几成按揭?"许延细读陈小姐刚才给他俩看的资料,脑子里不断换算:"旁边那两栋有两、三居室户型,私家车只会越来越多,这里的地下车位根本不够用。"许延盘算了下:"我觉得车位升值潜力挺大。"

  "五成吧,贷款利息太高,多了不划算。"封毅睨着他双眼贼光闪闪:"老公,你好厉害……"话没说完就被狠跺一脚,疼得立刻龇牙咧嘴:"你!我说错啥了?"

  许延瞄他一眼,若无其事:"我做错啥了吗?"

  "……"封毅想起那餐早茶,明智地降温:"没,我想告诉你,陈小姐出来了。"

  "哦,"许延认真地说:"我刚好也看见了。"说罢两人齐齐抬头,还了落座对面沙发的陈小姐一个笑脸,许延放下单子:"怎么样,谈妥了吗?"

  "两位,真的很抱歉,八五折我确实无能为力,"陈小姐笑得勉强:"我们经理的特批权也只能打到八八折,这还是团购折扣……"她面向封毅继续游说:"封先生不常住本市吧?像我们这种档次的楼盘,这个价格买下来,绝对是物超所值。"

  "呵呵,我暂时在外地,但亲戚朋友都在G市,那几个楼盘也是他们推荐的……八八,"封毅斟酌了一会儿,抬头问:"这是按揭折扣吧?一次付清还能优惠多少?"

  "哦,是吗?怪不得封先生那么快就关注到我们的楼盘,那请问您的朋友们有投资意向吗?G市经济发展那么快,资金充裕的话,买房最划算,风险小,升值快,回报率又高……"陈小姐越说眼睛越亮,根本停不下来。

  "我妈也说买房投资比较保险,问题是房子不能放空,月亮湾别的都好,就是还没封顶,起码得半年后才能入伙吧?"
许延截断她话头,对封毅不好意思地笑:"表哥,刚我都忘了这茬儿,昨天吃饭听我爸妈提过,清风阁是现楼,就是不知道环境怎么样……"

  "呵呵,我知道,"封毅笑道:"刚才听你夸这儿不错,就没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兴,根本忘了对面干瞪眼那位。陈小姐兴奋过后,终于想起一次性付款的事儿,赶忙见缝插针,笑容满面:"对了封先生,您打算一次付清吗?那还能再享受2%优惠。"

  "G市一次付款只降2%?不会吧?"封毅盯着她问:"普遍不都是三个百分点吗?很多发展商还有送车位优惠。"说罢与许延交换目光,踌躇道:"姨妈说得也对,买了这儿的话,至少得放半年才能收租……"

  "呃,是吗?"陈小姐脸色发僵,紧接着说:"这项目车位不多,您看中的又都是小户型……规定不能享受这项优惠。"说罢站起身:"我再找经理问问……"

  许延站起身笑道:"算了,不用问了陈小姐,这都够麻烦您了。"说罢转身招呼封毅:"表哥,价格既然不合适,还是先看完别的再说吧,你明天就得走,误了事儿回头我该挨我妈骂了。"

  封毅微笑着拉他坐下:"有钱难买心头好,再看看吧,"随即面向陈小姐,快刀斩乱麻地说:"这样吧,请陈小姐再跑一趟,一次付清那两套,再优惠3%,另外三套做五成按揭,八八折我就不计较了,但要送一个车位,我们买的是小户型,总面积却不小,这个要求也不至于让陈小姐和您的经理为难。如果这都不行,那就是你们没诚意了。"说罢一口喝干胶杯里的茶,对许延蹙眉:"这天真热……"

  "好的好的,"陈小姐一叠声应着赶忙站起来:"真不好意思,麻烦两位再稍等两分钟。"转身招手叫天蓝套装:"天气这么热,冷气调大点。"说罢快步走进经理室。

  "送车位?"许延低笑:"话说那么尽,万一不成怎么办?"

  "不成再说呀,真金白银过招,脸面管什么用?"封毅朝他促狭地笑,向后一靠:"对吧,表弟?而且,他们这项优惠,虽然限定了起送面积,但什么时候送完截止,究竟送给谁,还不是内部说了算,对他们来说影响又不大,不争取怎么行?"

  许延脸上微抽,这死小子果然够不要脸,随即扭头端起茶杯慢慢喝,挡住扯弯了的嘴角,换了他自己,也不会要这个脸。

  价位最终按封毅的要求谈妥,许延翻着合同咬文嚼字,提了无数问题,确认无误后递给封毅又看了遍,才签字交订金。陈小姐长出一口气:"那么封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我先陪两位去公证处吧?"

  "好,"封毅收起合同,一笑站起来:"麻烦陈小姐了。"

  陈小姐强撑着笑道:"不麻烦,离这儿不远,两位请跟我来。"

  "看来这笔交易,他们做得也挺不好受。"许延暗笑着,跟封毅落在后面走出售楼处:"对了,现在去公证处干嘛?"

  "可惜你不满十八,房子要写我的名字。之前咨询过,委托购房得做公证,"封毅说:"我明天就要走,申请按揭、交税、合同登记……后续流程还很长,都得你来办啊。"

  几人上了车,封毅从包里拿出支包装精美的人参,笑着递出去:"陈小姐,这段时间辛苦您了,这是我家乡特产……"话没说完陈小姐就一脸吃惊地往回推:"这我哪儿能收,封先生千万别客气,那是我的工作……"

  "陈小姐也不要客气,"封毅笑道:"今天决定买下月亮湾的单位,我表弟的意见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感觉陈小姐特别认真负责,从我打电话起,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笑着把礼物塞进对方手里:"就算没谈成,也要感谢陈小姐帮忙。况且,我表弟以后碰到什么不懂的问题,恐怕还要向陈小姐咨询。"

  陈小姐原本泛着菜色的脸,一阵阵开始发红,眼神儿清亮载满欢喜,收回手客套道:"那就,太感谢了……我们公司一再强调服务质量,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说罢笑着对许延说:"许先生别担心,购房手续虽然繁琐,但流程我都相当清楚,到时候我陪您一块儿去办,不会耽搁您多少时间。"

  "那太好了,有陈小姐帮忙,我就完全不用担心了。"封毅笑道:"您太谦虚了,看来今天的房子是买对了,能留住陈小姐这么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雇员,可见贵公司也是信得过的。"

  陈小姐闻言满面红光,赶紧又自谦了一把,三人谈笑甚欢,一路赶往公证处办完手续,才愉快地告别。两人出得门外,已近下午三点,正准备过马路坐车找地儿吃饭,封毅拉住他:"等等,红灯马上亮了,这道儿车开得急,不差这一会儿。"

  "嗯,"许延站回路边,突然眼神儿一凝:"咦,我妈跟李叔叔来这儿干嘛?"对面向这边走过来那两人,不是尹心玥跟李国平是谁?

  "你妈?"封毅也看向路中心,一扭头突然脸色遽变,闪电般疾冲出去。

  许延随即大惊失色,厉呼一声:"妈!!!"人已经飞扑向马路中间。

  这是条双行道,快车道上恰巧等着辆大巴,绿灯亮起,车流启动,对面过来的人,和大巴旁边突然加速的私家车,根本看不见对方……

  电光火石之间,空气已被刹车声、惊叫声、喇叭声,和风驰电掣交错而过的身影撕成碎片。心脏几乎停跳,封毅猛地扑倒尹心玥,拽着许延,没命滚向隔离带,车子顷刻贴身擦过,直到下一个红灯亮起,才冷汗涔涔地站起身。

  许延急怒攻心,扶着吓呆了的尹心玥,快步回到马路对面,脸色铁青,直奔之前发现异常,甩开尹心玥独自逃命的李国平,咬牙怒目、倾尽全力,一拳砸向他的脸:"我——操——你!!!"

  李国平痛呼一声,四仰八叉摔到地面,捂着脸、抱起头,拼命躲疯狂落在身上的拳脚。

  封毅点着支烟靠着栏杆,冷眼旁观、视若无睹。尹心玥坐在路边双眼发直,半晌之后,才蹒跚上前,拉扯暴怒的许延:"延延,算了……"

  "你还护着他?!你差点就……"许延怨怒填胸、双目喷火,蓦然迸出一串泪花,抖着唇说:"这种人渣,有哪点比我爸强?!"

  尹心玥瞬间呆住,拽着许延胳膊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这一切,又岂是她能够预料的?一直以来,不断地算计推理,反复权衡利弊,本以为能越过越好,却落得个婚后买房还要公证的下场。不愿意失去就有错吗?就必将什么都得不到?必将永陷矛盾的二律背反,苟且挣扎吗……

  尹心玥脸色灰败,僵立在路边,看着完全不顾形象,哀哀痛泣的李国平,脑子里像塞了团粘乎乎的海绵,理智与情感激烈地混战,怔怔然不知所措……

  "走吧。"封毅捻熄烟,揽上那只斗眼鸡的肩,用力带过马路,挥手截停一辆的士,塞他上车:"你妈妈有她自己的想法……说那些有啥用,咱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吧。"

  "填个屁!"许延余怒未消,甩开他的手:"就知道吃吃吃!"

  封毅张口结舌:"我又哪儿说错了?刚才明明是你叫着饿死了……"说罢堆上笑,赶紧拍着他的背顺气:"好了好了,别气了,气饱了待会儿不得浪费粮食,浪费可是犯罪啊……"

  "呸!装模作样,"许延剐他一眼,被那整蛊作怪的胁肩谄笑逗得忍俊不禁:"既然那么奉公守法,刚我当街揍那垃圾,怎么就袖手旁观了?"

  "你揍谁了?"封毅吃惊地问:"刚我烟瘾来了,在抽烟啊,啥也没看见,太可惜了……"

  许延噗一下笑出来,转开头伸出手,握紧那人的指掌:"哥,你说得对,咱俩管好自己要紧……"说罢勾起嘴角,回头斜眼盯着他乐:"怎么说我也是一家之主,将来还得赚钱活口呢。"

  "呵呵,"封毅将他的手握进手心,看着他温柔微笑:"那我可等着咯……"
异动的音符
  Z医大在全国医科大学中排名前五,占地三十多万平方米,环境优美、校舍雅致,座落在G市南区一条绿树成荫的街道上。沿街开设了不少店面整洁、价格廉宜的中西快餐厅和一两间清吧,做的都是学生们的生意。

  在校门口找了间餐厅随便吃过饭,已近下午四点半,急忙结了账逛进校园。刚才路上那一段谁都不想多提,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展望,像秋日暖阳一样遮蔽了绿锈斑斑的陈腐生活。

  两人站在庄严屹立的教学楼前,同时心潮澎湃。封毅双眼发亮,笑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孩子气的兴奋:"呵,我还没上过那么高的楼呢。"

  许延一愣,只觉心中绵软异常,轻拉他的胳膊:"那咱现在上去看看?"

  "现在不去。"封毅收回目光,搭着他的肩转身:"等考上了,再去不迟。"

  许延噗嗤一笑,笑完微微蹙起了眉,喜忧参半地随他一块儿向外走,即便有点放不下心,也不愿质疑他的决定。睨着并行那人坚毅的侧脸,许延微笑着转开头,信任他、依赖他,早已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这习惯由来已久、牢不可破,远胜其他一切的叠加,因为他,从未曾令自己失望。而支持他,则是根植内心最大的愿望。

  凉爽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在洁净的路面上轻舞飞扬,打着旋儿忽起忽落。忽然想起一茬儿,许延笑问:"哥,你怎么会想着当医生的?小时候不是说要带兵打仗,不行就去当和尚?"

  "呵……"封毅顿了顿,脸色稍暗,低头看着路上一颗石子,轻轻踢出去,过了会儿才说:"起先也没这么想,后来,我妈病了……"

  许延心头一阵锐痛,恨不得当场痛殴自己,咋就蠢成这样了?生老病死确是人间常态,但常态并不意味着它更容易忍受,或者忘怀……那段沉重苦难的岁月,封毅究竟承受了多少煎熬,自己帮不上、陪不了,不能感同身受也就罢了,却轻飘飘一句话就勾起他多年的隐痛,一时愧悔难当,竟怔怔接不上话来。

  "怎么了,"封毅见他不响,笑问:"不喜欢我当医生?"

  "嘿,"许延赶紧收拾心情,笑道:"觉得你更像个奸商,假以时日,必将财源滚滚来啊。"

  "哈,财迷,"封毅失笑:"钱够用就好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要这么多干啥?而且,"他忽然含义暧昧地扬起眉:"你不觉得我学医更有天赋吗?"

  "更有天赋?"许延不解,相较之下,并不觉得他经商与学医孰短孰长,纳闷儿地问:"怎么说?"

  "今天踹门、救人、当街摩拳擦掌,可是干了不少壮举哦,"封毅笑眯了眼,突然捏捏他的腰:"要我不学医,你现在能这样身手敏捷吗?"

  "……"许延愣了半秒,才明白他指的是啥,立刻气红了脸,提腿就踹过去,大吼一声:"你找死!"

  封毅早骇笑着跑远,跑一段又洋洋得意地回头睨着他笑,亮白的牙齿遥遥闪着光,恼得许延拼命追赶,追着追着自己也不禁笑起来,心底那丝阴翳随着淋漓的汗水,悄悄地蒸腾而去。

  那年秋天的Z医大,载满了欢畅的笑声和奔跑的身影,燃烧的晚霞与绯红的笑脸相映成趣,一路播撒到天边。

  那天晚上的那间双人房,明辉闪照,水荡帘飘,沸腾的热情与苦涩的离愁交缠激荡,一路翻卷到黎明。

  相比十一年前的脏乱差,G市站台已变得焕然一新、井井有序,当年呆板单调的广播,也被婉转清脆的女声替代。封毅放了行李下来,两人让开上车的旅客,面对面站在车门边,一时无语。

  许延两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渐次扫过轨道、车厢、地面,再回到那人的脸上。

  封毅揉揉他的头:"别跟你妈怄气。"

  "嗯。"许延扯扯嘴角。

  "回去路上看着点车。"封毅接着说。

  "嗯。"许延又扯扯嘴角。

  "那,"听列车员开始催人上车,封毅看看他:"那哥走了。"

  许延没应声儿,定定看着他,大睁的眼睛一阵阵酸辣。

  "呵,"封毅忽然转开头,轻笑道:"我其实也挺怕你送的……"

  许延跟着笑:"为啥?"

  "每回都跟兔儿眼似的……"封毅微笑着说,温软的眼神慢慢抚上他的脸:"还以为,这次能长大了……"

  "呸!谁兔儿眼了!"许延佯怒道:"送你还遭抱怨,下回我不来了。"

  "嗯。"封毅轻声说:"下回,就是接我了。"

  "嗯……"许延蓦然堵了鼻子,两手在裤兜里攥紧,勉力笑着掉头,临别如同慢火催熬,越是迫近越不堪忍受,哑声说:"我先走了,反正你不待见……"

  封毅追上一步,忽然用力抱紧他:"乖,等我。"随即松开手,转身跳上火车。

  身后车门闭拢、汽笛长鸣。许延没有回头,快步走出站台,穿过挤迫喧嚣的车站大堂,冲出广场,远眺着天桥上那列提速飞驰的列车,盘桓良久的泪水,霍然倾泻而下。

  之后的日子枯闷如井,幸好购房后续有一大堆事儿要忙,许延基本早出晚归,如非必要,基本不在那四室一厅中逗留。眼见期末考试临近,帮丁珉补课和自己温习也榨掉了其余的空闲。每晚十点以后,两人才揉着疲倦的眼睛收拾书包,迎着微寒的夜气散步回家,那便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张晓风这段儿安分不少,虽然偶尔会撞上他冷森森的目光,却再不敢轻易滋事挑衅,自己没什么破绽让他拿捏,许延便也一笑了之。倒是秦可可,经过这垃圾后,仿佛对感情方面再提不起兴致,完全收心养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性子越发冷僻。

  这天补习后跟丁珉边走边聊,许延忍不住问:"丁珉,你现在跟可可,到底咋样儿了?"

  "许延,以后别再提这事儿了,"丁珉平静地说:"我跟她个性都太强,不可能有发展的。"

  "可可是个好女孩儿,"真替他俩可惜,许延叹口气:"是你不够积极。"

  "开始是吧,后来时间长了,我也淡了,像现在这样做朋友更好。"丁珉笑道:"挺羡慕你跟封毅的,感情持续十多年,竟然还那么好。"

  "有什么可羡慕的,"许延一笑,没再提到秦可可:"可能是因为,你还没碰对人。"

  "嗯,"丁珉粲然一笑,捶他一拳:"你担心什么?哥哥我还年轻,要啥没啥?还怕找不着美女?"

  "哈哈,那倒也是。"看着他爽朗的笑脸和清澈的眼神,许延开心地笑了。忽然想到,若非从小遇见封毅,自己是不是会被眼前这个帅气的大男孩吸引?又或者喜欢上秦可可这样刁钻豪爽的女孩呢?

  念头刚起,脑子里就蹦进封毅当年手持匕首眼露寒光的模样,不禁暗笑,那样的人,又岂是随便就能遇见的,即便遇见,两人间心心相印的契合,又岂是能轻易达成的?缘之一字,何等奇妙……今生能遇见他,爱上他,再被他所爱,又是何等幸运……

  月亮湾入伙提早了一个多月,签合同后两个月,许延就在陈小姐的陪同下,验收了房子和车位。陈小姐果然守信,将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进行到底,热情地帮他联系熟识的装修队,价钱、用料和装修设计,都一手帮忙照看。许延不但省时、省力,还省下好大一笔钱,只需得空逛逛家私城,挑选合适的家具。

  房子不大工人又尽责,不肖十来天已经全装修好。许延自己平时就看得差不多,这周六一早约了丁珉和秦可可,跟他一道儿去买家具。买完倒回月亮湾等送货上门,全收拾布置好,已经晚上八点。仨人叉着腰吐着气,巡视过几套焕然一新的房子,都饿得前心快贴后背。

  许延匆匆锁好门,拽着两人一块儿去找食,走出老远,鼻端依然萦绕着那股馨香的木料和墙粉味儿,仿佛全身酸痛僵硬的关节,都疼出了满满的幸福——十多年熬断肝肠的苦待,终于快要结束,而这个,繁华清冷的都市,也快要,成为自己的家了……

  仨人情绪都很高涨,找了间路边摊尽情大嚼,秦可可吃饱了喝着茶:"嘿嘿,许延,以后你那儿,算是我们几个的根据地了哈。"

  丁珉也说:"周末总算有地方混了,你可要包吃包玩啊。"

  "行啊,"许延笑道:"丁珉,你买菜带娱乐,可可负责下厨,我嘛,我就吃亏点,当三陪好了。"

  "要我做饭,想得倒美!"秦可可骂道:"你那老婆是干啥的?"

  "嘿嘿,老婆是自己的,"许延乐得满脸开花:"当然只伺候我一个,别人,想都别想……"话没说完就引来万炮齐轰,炸得他招架不住,赶紧结账讨饶,跟他俩一块儿坐车回家。一个人下了车后慢慢走,屈指算着越来越近的相聚,脚步都带起了轻风。

  让他没料到的是,那切盼的相聚竟会提早,且以振聋发聩的姿态遽然降临,仿佛黑暗通道中居心叵测、窥视良久的一记闷棍,蓦然砸得他昏头转向、措手不及。
一样的冬天
  候车室空荡荡的冷清,只有几个等夜车的旅客靠着长椅眯眼打盹儿,到白河镇的火车还有两小时才发车,许延坐不下去,又到售票厅买了站台票,来到月台上。深夜的G市如一只假寐的猛兽,楼房上早先姹紫嫣红的窗口,此刻阴沉沉的黑,十二月的寒风,刀片子一样频频削在脸上。

  短短两个多月,就再次走进这个站台,封毅上次还安慰他,再来就是接车了……许延倚在柱子上,一支接一支吸烟,半个多小时,旁边的垃圾箱上已积了一窝横七竖八的烟头,嘴里苦辣辣的难受,越抽越心慌意乱,却根本停不下来。

  "延延,上次跟你一起那个人,叫封毅?"

  "他今天打电话到我单位,说你爸病了。"

  "不算很严重,但你还是回去一趟吧,我明天给你到学校请假。"

  既然不严重,封毅为什么会打电话?尹心玥又怎么会叫他回家?许延脑子里混乱如麻,许刚黑红的脸庞和那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反复交替,一路坐立不安、忧心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白河镇,车门一开就冲下站台,来接他的竟不是封毅,而是司机小赵。许延恐惧莫名,一把抓住他的手:"小赵,我爸到底怎么了?封毅呢?"

  "你别急,前几天晕过去一次,现在没什么大事儿了。"小赵也不似往常那样调侃,递给他一件大衣:"封毅让带的,他在你家照看你爸,不能来接你。"

  许延心中稍安,穿上大衣跟他匆匆向站外走。十二月的白河镇,路面已经冰冻,许延不敢打扰小赵开车,小赵仿佛也不欲多言,二十里路很快就到,许延强忍着焦虑,看着车窗外一天一地的白,又掏出支烟。

  白,是北地寒冬唯一的色调,但他不知道,那如雪的洁白,竟会一直蔓延到家门口,往日白墙黑瓦、温暖热闹的小院落,此刻完全被一片死白覆没。许延怔怔推开院门,竟有些迈不动步子,仿佛怕惊动了这沉睡的白。是谁,是谁,究竟是谁?脑子里谵妄般激跳着这个疑问,全身如坠冰窟。

  封毅听到外面响动,开了房门出来,静静走向他。许延定定看着他:"是谁?"

  封毅上前扶住他的肩,眼睛里满布红丝,低声说:"黄阿姨,去世了。延延,坚强点,许叔叔刚恢复过来,不能激动。"

  许延心里像蓦然缺了一块,疼得大口大口吸气。怪不得,这院子会顷刻死寂下去;怪不得,再没那双母亲般温厚的手,像过去那样儿,慈爱地拉着他走进院门;没有那贴心的嘘寒问暖,灌满他冻僵的耳廓;没有那微胖的,风风火火的身影,在灶台边兴兴头头地忙活,为他准备热呼呼的饭食……

  封毅把他拉进过去住的那间房,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转身放到凳子上。许延闭了闭眼睛,轻声问:"黄阿姨是怎么……菱菱呢?她还好吗?"

  "狂犬病,十多年前被狗咬过,上星期突然发病。"封毅动作停了停,回身看着他:"菱菱,被镇上公安局带走了。"

  "你说什么?!"许延肝胆欲裂,上前猛揪住他:"为什么!你说清楚!"

  "延延,延延,你冷静点。"封毅抱紧他:"黄阿姨是狂躁型狂犬病,发作的时候很痛苦,送到镇医院隔离,菱菱探视的时候,她要水果刀,菱菱,给了她……"

  许延眼前一黑,蓦地天旋地转,咬着牙强迫自己深呼吸,拼命冷静下来:"公安怎么说?她还未成年,要负刑事责任吗?什么罪名?"

  "她满十四了……故意杀人罪。"封毅拍着他的背:"别太担心,我托人去问过,她这是特殊情况,又没成年,会从轻量刑。"

  许延泪如泉涌,那个美好得像天使一样的小姑娘,那个从小就跟前跟后,乖巧顽皮,自己宁愿挨骂也要帮她扯鸡毛的女孩;那个为他贴窗花,教他糊灯笼,跟他一块儿采梅花,背着他苦苦哀泣,然后把眼泪藏在雪地里,不让他烦心的,至亲至爱的家人……

  封毅抱着他,轻声说:"不哭,延延,这儿现在都得靠你撑着,坚强点,过去看看许叔叔吧。"

  "嗯,"许延擦掉眼泪,深吸口气:"我爸情绪怎么样?"

  "放心,许叔叔没事儿。"封毅跟他一起出去:"你别忘了,他是个,军人。"

  "嗯!"许延心中剧痛,直视着封毅:"哥,这儿有我,你快上学去。"

  "好。"封毅握住他的肩,轻拍一下:"我下课就回来。"说罢匆匆出了院门。

  许延转身回屋,家里的摆设一点儿也没变,跟从前一模一样。木质朴拙的长条沙发,带着个结疤的扶手上油光铮亮;铺着半旧格子布的圆饭桌,安静而整洁;桌面上那套兰花细瓷茶具,还是自己上次带回来的。黄阿姨当宝贝似的供着,天天都用软棉布细细擦拭一遍,擦完给他爷儿俩泡上好茶,自己在旁边做着针线活儿,带着笑脸儿听他俩唠嗑……那年冬天,真的,好暖和……

  揭开里屋的绣花帘子,许刚沉沉的鼻息自床铺上传来,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许延轻轻走过去,坐在床沿上,仅仅大半年,父亲的头发已经尽数花白,往日黝黑结实的脸膛,瘦成两道狭长的深沟,额头上纵横交错的纹路,即使睡着了,也未能舒展开。

  许延静静坐在床沿,直到窗外的光线开始昏暗,抽绵扯絮的鹅毛大雪缓缓飘坠,沾染了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从缝隙里漏下来,一朵又一朵,噗簌簌洒落地面……

  想到外面抽支烟,一个姿势坐久了,腿麻得不像自己的。刚轻手轻脚站起来,床上的许刚轻咳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许延连忙坐回去:"爸,要喝点儿水不?"

  "儿子?"许刚拧着眉,眉间的川字纹随即像水纹般展开:"……回来了。"

  "嗯,"许延握住他放在被面上的手,轻唤道:"爸……"

  "好,好。"许刚脸上荡起轻微的笑,右手伸过来拍着他的手:"去外屋给爸倒杯茶吧,嗓子干。"

  "诶。"许延连忙站起来,到外面给茶壶里续上热水,倒好端进来放在桌面,伸手扶许刚。

  许刚摆摆手,自己撑着床坐起来:"不用,今儿好多了。"说罢接过许延递过来的茶,咕嘟咕嘟喝下去。

  许延接了茶杯,放回桌面,爷儿俩对坐着,一时竟无话可说。许刚看着床尾的白墙,微微点着头,轻叹口气:"儿子,甭担心,你爸没事儿。"说罢转头对许延笑笑:"人呐,谁没个三灾五难的。"

  "嗯。爸,"许延低着头:"您千万要注意自己身体。"

  "嘿,没事儿,"许刚伸手一摆,放回床铺上:"我还没享过儿子的福呢,能有啥事儿。"

  "嗯。"许延眼睛热烫,握紧许刚另一只手:"爸,以后我一定让您好好享福。"

  "呵呵,好儿子!"许刚摸摸他的头:"好好念书,好好照顾菱菱,她是你的,亲妹子。"

  "我知道,爸。"许延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我只有她一个妹子,我绝不会让她吃苦的。"

  "好,好。"许刚应着,复又躺下来,声音虚弱:"爸再歇会儿,你也回屋躺躺,别陪着,人看着,我睡不着。"

  "嗯。"许延松开手,站起来,掀开门帘出去。

  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酥软松化,洁白晶莹,一丝痕迹也无。许延到棚子下的柴垛子上,抽了几根柴火,回到自己屋里,一根根塞进炕灶。

  天全暗了封毅才到家,直接过来他这边做饭。许延捧了饭碗进房给许刚,出来两人对坐着吃完。屋子里的火盆静静燃烧,无烟无焰,偶尔轻声'噼啪',炸起一星半点鲜亮的火苗。

  许延说:"哥,你回去复习吧。"没多久就要高考了,为他家的事儿,封毅肯定忙坏了,不禁替他着急。

  "不忙,"封毅笑笑:"待会儿给你爸扎了针,我再回去。"

  "我爸的腰咋样了?"许延问:"摔得重不?"

  "不要紧,"封毅说:"那是老毛病,最近事儿多,本就累着了,天气又冷,在医院滑了一下,摔得不重,你别担心。"

  两人又坐了会儿,许延收了碗筷洗净,封毅取出个铁盒,进屋给许刚的腰椎和腿部附近穴位施上针,让针停留了几分钟,拔出来再垫上干叶片儿。回身捻了几撮锥形艾绒,点着顶部,隔着叶片儿慢慢熏灸,十来分钟后,撤掉烧成白灰的艾绒,又拔了一趟火罐,才算弄完。

  许延见时间晚了,推封毅出门:"哥,你快回去吧。"

  "嗯,"封毅站在门口,不放心地问:"晚上要我陪你不?"

  "不用,"许延微笑:"爸现在没啥事儿,我一个人就行,你快复习吧。"

  "好,"封毅扫了他屋子一眼:"炕烧上了?"

  "嗯。"许延顿了顿,问:"哥,现在,能看到菱菱吗?"

  "恐怕不好办,"封毅跺跺脚,看看他:"进去吧,我明天再托人问问,想办法让你见一见。"

  幸好夏紫菱还在白河镇公安局,第二天中午封毅匆匆赶回来,拉着他就跑。两人急火火赶到镇上看守所,封毅递了支烟给值班民警,闲聊了几句。那警察事先就打过招呼,叮嘱道:"隔门说两句就走,别耽搁,叫领导看见,我就得扒警服了。"说罢带着他俩走进过道,指指一扇铁窗。

  封毅轻推他的腰:"去吧,我跟陈警官在这儿等着。"

  "嗯。"许延快步过去,铁窗内连张凳子都没,夏紫菱完全脱了形,抱着膝、垂着头,静静缩在屋角。许延握紧铁枝,轻声叫她:"菱菱,菱菱,哥来了……"

  夏紫菱怔怔抬起头,嘴巴动了动,像是叫哥,嗓子却黯哑无声,呆了半响,突然跳起来扑向窗口,神经质地抓住铁条上许延的手,嘴巴一开一合,好半天才发出声响:"……哥……"干涩的大眼睛这才有了焦点,眼泪噼噼啪啪掉下来。

  "你咋地……"许延反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喉咙硬得几乎说不出话:"那么傻……"

  "我没杀人,哥,妈妈她,呜呜,她脑门儿都快撞碎了,牙齿咯咯咬窗户,那声儿……呜呜,全咬掉了还在咬……哥……哥……我不忍心我妈遭罪呀……呜呜……"夏紫菱泣不成声:"我看不下去……我看不下去……哥……她是我妈呀……"

  "哥知道……哥明白……"许延握紧她的手:"菱菱,别说了,别想了……"

  夏紫菱攥着许延的手,像攥着棵活命的稻草,眼睛仿佛两个无底黑洞,浑身簌簌发抖,惨白着脸呢喃:"哥……我怕……我好害怕呀……我是不是也要跟着妈一块儿去了……以后再也……呜呜……再也见不着哥,见不着爸了?!"

  "别傻,菱菱,你还小,安心呆着,不会有事儿的,知道不?"许延淌着泪安慰她:"千万别瞎想,以后,哥接你回哥家去,哥还买好衣裳给你穿,啊。"

  "嗯……呜呜……"夏紫菱抵着铁栏,哭得抬不起头来。

  说了没两句陈警官就着急地催,许延探手进去摸摸她的头:"菱菱,哥先走了,由机会就来看你,记住,别瞎想,知道不?"

  "知……道。"夏紫菱松开手,捂着脸靠在旁边墙壁上。许延狠狠心,掉头走出通道。

  两人谢过陈警官出来,慢慢走向军车,才一晃眼功夫,天上又下起了雪。北地的冬天如此素净辽阔,连天的雪花漫无边际,在视野里纷飞飘散,美得如幻如真……只是,这美景里,没有了人……
雪地的阳光
  "对了,"封毅走了两步,停下来:"中午还没吃饭呢,就在镇上吃点吧。"

  "好。"尽管没什么胃口,许延还是跟他一起进了餐厅。

  封毅看着菜单问:"想吃什么?"

  "随便吧。"许延捂着杯子,神思不属地说。

  "泡馍好不?"封毅看着他问:"记得你上回说这儿做得好。"

  "嗯,行。"许延笑笑。

  封毅点了两碗羊肉泡馍,切了盘驴肉,再叫份骨架,又拌了两盘素菜,许延说:"哥,够了,吃不下这么多。"

  "不吃东西,怎么照看好许叔叔。"封毅还了菜单给服务员:"别担心,家里小赵帮忙看着。"

  "嗯。"许延转着手里的杯子,慢慢问:"刚才你跟陈警官,说什么十五年左右?"

  "十四岁以上未成年人,故意杀人情况严重的,判十五年以上至无期。"封毅掰开筷子,递给他:"菱菱不一样,之前也没有类似案例。"

  许延接过筷子,攥紧:"这案子,会在哪儿判?"

  "县法院。"说话间菜已经送上来,封毅夹了块驴肉送他碗里:"先吃饭,啥也别想。"

  许延嚼着那块肉,硬生生吞下去,筷子杵在碗里,再无动作。封毅看他一眼,皱眉说:"这么吃法,你爸没好,你自己就倒下了。"

  "我知道。"许延应一声,歇口气,拿起调羹,呼啦啦吃完一大碗羊肉泡馍,又夹了两箸凉菜,搁下筷子,肚子已经涨得不行。

  封毅也吃完了,叫来服务员先打了份热饭,结了帐出来,手里的盒子递给他:"回去热了给许叔叔吃。"

  "嗯。"许延接过去,两人到路边上了车。

  封毅打着火,踩下离合,挂上挡:"回去你问问许叔叔,县法院认识人不,或者找部队上的领导问问。"

  "好。"许延看着开始后退的街道,蹙眉说:"怕是难,我爸性子直,向来不刻意逢迎。"

  "知道,问了再说。"封毅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从兜里掏出包香烟。

  许延接过烟:"我来。"抽了支出来叼在嘴里,点燃,递到他嘴边。

  封毅微偏着头,咬住滤嘴,吸了一口,抬手夹住,瞅他一眼:"小子,啥时候偷偷学会抽烟了?"

  "你咋知道?"许延一愣,自己好像没在他跟前吸过烟的。

  "我咋知道?切,"封毅斜眼盯着他笑:"昨天回来,身上就一股子烟味儿。"

  "切,抽烟咋啦?"许延瞪眼道:"只许你抽,我就不行?"

  "嘿,我可没说不许你抽,"封毅开了溜窗缝,捏着烟吸一口,反手塞进他嘴里:"少抽点。"

  "嗯。"许延深吸一口,看着青纱般飘渺的烟雾袅袅在车内盘桓,忽然用力全摇开车窗,冷风迅即咆哮着狂扑进来。

  "啊!冻死了,"封毅刚脱了大衣,冷得嗷嗷叫:"快关上快关上。"

  "哈哈,"许延大笑着将烟头弹出去,一闪眼就挂着串火星无影无踪,顺手摇上车窗:"活该,谁让你穿那么少。"

  "我要穿多了,"封毅睨他一眼,扯着嘴笑:"你也没兴致开窗户了吧?"

  "嘿嘿,"许延笑笑,过了会儿,轻声问:"哥,这段儿,为我家的事儿,忙坏你了吧?"

  "说什么呢,"封毅没看他:"你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

  "嗯,"许延低头一笑,也觉得自己这话外道了,突然想起来:"对了,房子全装修好了,还好你送那支人参,陈小姐帮忙找的关系,省下好大笔数目,咱又赚了。"

  "是吗?"封毅也挺高兴,笑着说:"那回去后早点儿租出去。"

  "找中介吗?中介吃得可黑,要半月房租。"许延说着,随即想到,自己考试也近了,家里又弄成这个样子,走了可怎么好,脸上好不容易挂上那点笑,又慢慢隐了去。

  "嗯,不交也行啊,中介带人去看房的时候,你想办法把呼机号给租客,然后借口有事要走,"封毅笑道:"要是聪明的,就会联系你私下交易,这样,他自己也能省一笔。"

  许延睃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可真抠,这点子也能想得出来。"

  "不抠怎么着,"封毅满脸无奈:"现在又没人养我。"

  "去,"许延被逗得发笑:"还没进我家门,凭什么要我养你?"

  "呃,"封毅转头睨着他,满脸凄苦,拿腔拿调:"那请问许相公,啥时候让奴家进门儿呀?"

  "滚!"许延一抖,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少来恶心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车子就进了二〇五。许延开了车门跳下去,封毅锁了车子绕过来,手搭着他的肩,一块儿往回走。到了院门边,把车钥匙交给他:"我就不进去了,你拿给小赵。"

  "嗯,"许延接过钥匙,在手里掂了掂:"你快上学去吧。"

  "下午自己也睡一会儿。"封毅看着他:"瞧这两天,都熬成熊猫眼了。"

  "嗯,"许延笑笑:"我没事儿,以前考试,不也总熬夜。"

  "那不一样。"封毅说:"菱菱的事儿,别太着急,这条道儿行不通就走那条,办法总能想出来,只要人在,啥都好说。"

  "……要是,"许延蹙着眉,目光越过他,远远地落在公路上:"都走不通呢?"

  "都走不通?"封毅扬眉一笑:"那咱坐飞机。"

  "得了你。"许延收回目光,被他的乐观与积极深深感染,心头也跟着一松,凝视着他的眼睛问:"晚上我做饭,你想吃啥?"

  "你做?"封毅目光开始闪烁,说话支支吾吾:"对了,刚忘了说,晚上还有事儿,我吃过再回。"

  许延两眼一瞪:"吃了你也别回!"

  封毅笑着揉揉他的头,扳着他肩膀往院门里一推:"快进去吧,我上学了。"说罢竖起衣领,匆匆往学校赶去。

  果不其然,不但许刚自己不认识人,部队跟地方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关系不痛不痒。正常协助工作那是没问题,想走私下门路,既没那个交情,这事儿影响也太大。看过那骇人现场的医生病人不计其数,恰值九六年底严打,谁也担不了那个风险。

  许延想给许刚晚上熬点粥喝,淘了米先泡着,翻墙过封毅院子,搬来梯子爬上房顶,用木棍挑开一坨坨雪疙瘩,弄了几只山鸡下来。剁了头颈、爪子、翅膀,洗净盛在盆里,整鸡放灶台上煨着解冻,自己在灶膛前的木墩子上坐下。

  灶上那口大锅烧着水,盖沿边儿腾起一股股热汽,霎时被风吹散。自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所谓影响,便像这水汽一样,散了出去,凭你怎样不遗余力,也是覆水难收了。许延紧蹙着眉,往灶膛里塞进一个柴头,细柴撤了一半弄熄,站起来想回屋拿壶灌水,却蓦然被点了定身咒似地僵立不动。

  好事?坏事?这两个词儿在脑海深处猛地跳出来,像黑暗洞穴中突现的那一缕微光,乍然照亮了整个视野。许延兴奋莫名,转身抽出刚塞进灶膛里那块柴头,一把塞进雪窝子里,开了院门儿没命飞跑出去。

  上气不接下气进了子弟学校,跑到封毅班级门口,还没吱声儿,封毅就快速从座位上出来,跟老师打过招呼拉他到一边,满脸吃惊着急:"咋啦?!出啥事儿了?!"

  许延拽着他的胳膊,兴奋得眼睛都不带眨,断断续续说:"我想到,菱菱,那事儿影响太大,不容易糊弄过去。"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可是,说不定影响大了更好,你想,人心都是肉长的,换位思考一下,谁都不愿自己的亲人遭罪受苦。咱既然没关系,为啥不想办法制造舆论?"

  "制造舆论?"封毅随即会意,眼睛一亮,握紧他的肩:"好家伙,快说,你有啥想头?"

  "我妈前几年和同事来白河镇追击过乱砍伐,应该认识县里报社的人,"许延咧着嘴喘着气:"我想,打个长途回去,叫她想办法让这边儿的报社跟踪报道这件事儿。然后,不知道她那边儿能不能上个专题,专门探讨这个典型案例究竟是爱还是杀人。我想,一定能引起轰动!"

  "你行啊!"封毅给他一拳,满脸都是笑,眼睛熠熠闪光:"小赵今儿休息,你快去宿舍找他,让他带你去通信排打长途。"他说完一把拽住掉头要跑的许延:"等等,报纸成年人爱看,真正热血的是年轻人。咱远的都求了,近的更不能舍,你打完电话,借用他们的电脑上网,在各大网站都发上帖子,详细叙述这件事的起因经过,还有当事人的困境,写得煽情一点,争取在判决前尽快扩大影响,我想,效果一定要比报纸更好!"

  "哥!"许延攥紧他胸前的衣服,蒙头一股脑儿往他怀里扎。

  封毅赶忙抓住他,脸上蓦地荡起一层红,深邃的眼睛漆黑清亮,怜爱异常,轻声说:"傻子,也不看地方。"

  许延也红了脸,却仍旧死死揪住他不放,这一刻,多想扑进那人怀中,让彼此负重良久的心,紧紧相连,一同欢跳啊。

  "乖,快去,"封毅温柔地凝视着他:"咱俩想的,都是一样的……"

  "嗯!"许延蓦然湿了眼睛,正准备走,又叫人拉住。

  "等等,"封毅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你回家找张菱菱的照片,要天真可爱点儿的,让小赵找人帮忙扫进电脑里,视觉冲击比刻板的文字更真实,更有震撼力,也更容易调动大众的同情心。"

  "好!"之前仅仅灵光一闪,现在就变成切实可行的完善策略,许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兴奋来形容,松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那我现在就去!"

  "去吧,"封毅在他后腰上轻轻一推:"我下课就来。"

  "嗯!"许延应过,转身飞跑出校园,疲惫的身体、激动的心情,迎向那腊月寒风与冰雪世界,紧追着那束雪地上的阳光,雀跃出耀眼的灿烂。
悲声随风远
  黄丽萍遗愿是土葬,这两天各地亲朋都接连赶来了,幸好小赵人不错,休假也留下来帮忙,星期二那天,光跑火车站就来回上十趟,许延安排住宿饭食,也忙得脚不沾地。寿材前晚已准备好,第二天一早,封毅陪许延去镇医院领回遗体,顺便雇了个响器班,买了花圈、鞭炮、冥钱等一应丧葬用品。

  遗体停放在临时清空的北屋,入殓着衣由黄家女眷操办。许延在盖着白布的灵桌前烧了九斤三两的冥钱,纸灰收起来,用准备好的绸布枕套装了,给黄丽萍做枕头。棺底铺了锯末防潮,再垫上几层新褥子,然后用手托起头颈,跟黄家亲眷一起小心把遗体移入棺木。

  此时遗容已经过修饰,黄丽萍微合着双眼,神态宁定安详,双臂置于身侧,仿佛睡着了一般。刚接回来那会儿,封毅都不让他看,惨状可想而知。黄家大姐拿碗盛了清水,用棉球蘸了递给许延。许延听封毅说过这叫开光,一般由至亲的子女完成,菱菱回不来,只能他来做。

  虽说明知人死万事休,丧葬礼仪不过是安活人的心,黄阿姨重如亲母,于情于理,自己都不愿推脱。可毕竟没直观亲历过阴阳两隔,心里终究犯怵,接过棉球定了会儿神儿,才小心翼翼撑开她的眼皮,细细擦拭干净,然后再由上至下轻抚合拢。接过旁边递来的小镜子照过遗容,用力摔碎。

  开光后,许延将黄丽萍生前惯用的物品拿来,那套细瓷茶具也用绸布裹好放进棺内,再小心掰开她的右手,将一块银元置入其中。按习俗做完这套仪式,生麻布孝衣恰巧也送到了家,封毅拉他到一旁帮他披上,系好腰间麻绳,轻声问:"怎么了?手这么凉?"

  "没事儿,刚蘸了水。"话刚说完,身后忽然响起一片惊叫,许延一个激灵,猛地拽住封毅胳膊,才扭回头去看,却见黄丽萍之前放在身侧的手臂,竟然直直竖了起来,顿时吓得脸青唇白。

  围在棺木四周的亲友,全都面无人色,惊慌失措争相往外逃。许延也本能地抬腿要跑,封毅拽住他,自己上前仔细看了看,转身对外面说:"不是诈尸,是韧带萎缩。"叫了好几声,逃出去的人才又慢慢往回走。

  许延又惊又愧,见封毅把黄丽萍手臂慢慢压下去,连忙靠上前想帮忙,口中轻声念着:"黄阿姨,您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菱菱,不让她有事儿,也不让她吃苦……"

  封毅挡开他,抬头问:"还有新被单吗?"

  "哦,有有。"许延会意,忙跑回房,拿了两床出来叠成条形。

  封毅接过去,在棺木两侧塞紧,才松开手说:"吉时到了,合棺。"那嗓音低沉得让人心中一凛。话音刚落,爆竹声、哭泣声立时响成一片,两个年轻人应声抬起棺盖,准备合棺。

  许延这才意识到,自此,竟是永别了,两步扑上前扶住棺沿,大声说:"等等,等等,我再看看,我替菱菱,再看一眼……"心中毫无章法地连声默念,眼泪已径自滚滚而下:姨,您走好,您走好,姨,您安息吧,剩下的事儿,有我在,您别操心……

  封毅过了会儿搀他起来,扬扬下巴示意那两人,一声闷响之后,棺盖合拢,两人长揖三次,七根木楔被沉沉钉了进去。杠头唱了声:"咦哟嗬,起!"八个杠夫就把棺材抬了起来。

  黄丽萍性子开朗热忱,生前乐于助人,来送殡的亲朋好友粗略算来竟有七八十人,静默地排成长队跟在身后。许刚还下不了床,许延执孝子礼,手捧遗像走在队伍前面。唢呐在山间小道上凄婉地回响,洁白的纸钱与晶莹的雪花交相曼舞着,弥散在灰暗的天幕下。当太阳的最后一缕微光自远处的山峦收敛,棺木终于无可挽回地入穴。

  泥土扬扬撒撒,泛着新鲜的腥涩味儿,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猫头鹰凄厉的惨叫从西北的山坳里传来,几颗碎星落寞地悬在半空,幽幽地忽闪忽现。人们或吸着烟,或默立着,许延跪在墓前,慢慢烧着黄丽萍生前的遗物。风从树林深处袭来,一阵又一阵,卷着焚烧的冥钱轻飘飘越飞越高,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仪式完毕,人群渐渐散去,封毅拉着许延走在后面,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问:"累了吧?"

  "还好。"许延笑笑:"幸亏有那么多人帮忙。"

  "嗯,"两人落下一段儿,封毅搂紧他的肩:"傍晚那会儿,吓着了吧?"

  "是有点儿……"许延微窘:"主要是小时候上那间幼儿园,恰巧是国民党时期的刑场,有次一个小朋友拾了截指节骨,当是好玩儿的,我跟他玩儿了大半天,后来才知道那是啥……"

  "呵,胆小鬼,那有啥,"封毅揽着他慢慢走:"人去了,跟猪骨头牛骨头还不是一回事儿。"

  "你才胆小鬼,"许延嘀咕:"总是人身上的,有型有状……瘮的慌,我将来一定要火化。"

  "骨灰就不瘮人了?"封毅笑问:"那不也是人身上的。"

  "那不一样,"许延哂笑:"一了百了,干净多了,人死如灯灭,想留,也留不住……"

  办丧事忙得无暇他顾,两人下了山随即赶往通信排上网。苦心谋划是一回事儿,奇迹是否真能降临又是另一回事儿,尽人力听天命,而老天,往往不以人们的付出论定回报。许延忐忑不安、手心冒汗,在搜索引擎上键入夏紫菱的名字,用力猛地一敲回车,旋即定在当场。

  汗水兀自顺着鬓角缓缓下滑,封毅蓦然握紧他双肩的手,那样的有力而振奋人心。什么叫喜从天降?什么叫欣喜若狂,此刻,终于领会到。搜索结果竟长达几十页,跟帖数万,不计其数的诸如《生女当如夏紫菱》、《孝女夏紫菱》、《孝感动天,那一刀的深情……》等等赞美热评雪片般飘满各大网站,令人目不暇接,舆论狂热地倒向了他们这边。

  不少热心人甚至开始关心夏紫菱将来的前途问题,有位中国XX音乐学院的著名美声教授,还宣称要收夏紫菱为关门弟子。很多民办机构都伸出了援助之手,纷纷表示将来要为其提供就业机会。

  还有不少律师毛遂自荐,留下联系方式,免费要为夏紫菱做无罪辩护。G市跟本县的报章报道都被有心人录入网络,有消息称,省政府也被此案惊动,已指示市公安局督办此案。一时之间,夏紫菱名动四方、家喻户晓,几乎成为真善美的化身。

  两人激动莫名,精心挑选了两位资深律师,迅速与他们取得联系,沟通案情。并回帖感谢各界网民的热情支持和帮助,在电脑前一直流连到午夜,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家。

  1996年12月21日,白河镇公安局认定夏紫菱故意杀人,移送XX县检察院起诉。同年12月26日,来自北京和湖北的两位律师,分别收到了XX县法院依法送达的起诉书。

  1997年1月11日上午,XX县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了这起"故意杀人案",并作出一审判决:鉴于夏紫菱年幼无知,并爱母心切,且自首和部分(限定)刑事责任能力均为"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的情节,判定夏紫菱有期徒刑两年,缓刑四年执行,现即刻移送XX县少管所管教半年。

  法律终究是法律,它象征公平与正义,是铁的秩序,即使呼声再高,民愿再大,对犯罪事实仍旧不会姑息包庇,只能酌情从轻量刑。虽然最终未能无罪释放,但缓刑四年也等于免了牢狱之灾,半年管教处罚,相比之前的预断,已经轻之又轻。许延跟封毅两人,可说是喜出望外,被告席上的夏紫菱,当场喜极而泣。

  这一场劫难经过两人全力以赴地奔波争取,终于以一个接近完满的姿势尘埃落定。二十多天浑浑噩噩的日子终于过去,还有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许刚也已能下床行走,听到判决喜上眉梢,心情大好。许延悬起来的心终于缓缓放下,准备第二天一早,就乘车返回G市。

  晚上许延去买了两瓶好酒,跟封毅一块儿做了桌好菜,叫上司机小赵来家里一起吃了餐晚饭。许延给许刚斟上酒,许刚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黄丽萍的遗照前,终于老泪纵横:"老伴儿,咱的闺女,没事儿了,以后,能有她两个哥哥照看着,我算放心了,你,也安心歇息吧……"

  那晚,竟是个难得的晴天。许延收拾好碗筷,服侍许刚睡下,跟封毅一块儿走进院子里,仰望那满天碎钻般璀璨的星斗,长吁口气,轻声说:"哥,还记得咱俩第一次看银河那会儿吗?"

  "哪儿能忘了,"封毅搂住他的肩:"一晃,就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许延偎向他:"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能跟哥一块儿,看这样美的星星……"

  "呵,"封毅微笑,下巴贴着他的发心:"星星怕是不愿天天出来叫你看,跟哥在一块儿,不是就快实现了吗?"

  "嗯……"许延闭上湿润的眼睛,突然轻笑:"哥……"

  "嗯?"封毅问:"怎么了?笑啥?"

  "嘿嘿,我上次回来,"许延低声呢喃:"发现你干嘛不往院墙那儿坐了,是怕冻着屁股吧?"

  "哈,冬天是挺凉,"封毅轻笑:"而且,你不总是夏天回家吗?"

  "你爱坐那儿,跟我回家有啥关系?"许延纳闷地睁开眼睛。

  "有关系啊,"封毅含笑凝视他,漆黑的眸子深邃温柔:"在那儿坐着,可以随时把我的媳妇儿抱上墙,然后,偷回家去。"

  "呸!"许延佯怒道:"你才是我媳妇儿。"

  "哈哈,好,我是你媳妇儿,"封毅拉他到院墙边,两下扫清上面的积雪,跳上去,朝他伸出双手,笑着说:"来,哥抱你上来,咱俩再像过去那样坐这儿聊天儿。"

  "嗯。"许延咧嘴一笑,伸手挂住他脖子,身子一轻就上了院墙。

  这一段儿忙得昏天黑地,两人都没好好说过话儿,才刚忙完,转眼又要分离。许延靠在封毅怀里,怔怔看着那袅袅烟气自身后盘桓而上,薄暮般朦胧了星空,轻声说:"哥……你一定要来啊……"

  封毅亲亲他的头,低声说:"嗯。"

  "来了……"许延的声音恍惚如梦:"咱俩,就再也别分开了……好不?"

  "好……"封毅丢了烟,拢臂抱紧他:"以后,哥天天都,陪着你……"

  "嗯……"许延蓦然泪下,哽咽着,轻笑:"哥,我还想听你唱歌儿……"

  "嗯……"

  "现在,就想听……"

  "好……"


月亮湾房客
  半夜到的G市,许延收拾梳洗完,清早就往学校赶,还有一星期考试,功课耽误了那么久,自己也忧心。丁珉、秦可可一见他就围上来,起先抱怨他不辞而别,后来听说了夏紫菱的事,两人都唏嘘不已。

  "你妹妹年纪那么小,真有勇气,"秦可可佩服地说:"你跟封毅也很强啊,竟然能让这事化险为夷。"

  许延开心地笑:"我妹是很能干,从小就多才多艺,舞跳得尤其好,连我都佩服她的。"

  丁珉吃惊地说:"原来,那个夏紫菱,就是你妹妹啊。"

  "是,怎么了"许延笑问:"你知道这事儿了?"

  "我妈读报读得眼泪都掉下来了,非要去XX县看庭审,支持夏紫菱,我爸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下来。"丁珉说:"要知道你是她哥,肯定激动得不得了。"

  "呵呵,"想起庭讯当日,将法庭内外堵得水泄不通的那些陌生热情的面孔,许延感激地笑了:"你替我谢谢你妈,告诉她我妹妹现在没事儿了,请她放心。"

  "好,一定。"丁珉笑着说:"那你妹出来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见一步走一步吧,也不知道,在二〇五她还能念得下书不。"许延微蹙了眉,更不知道学校方面是什么态度。女人名声大了,备受瞩目,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寓言,倒不如平平顺顺地念书升职,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行就换个环境,树挪死、人挪活,正式学校念不了,还有夜大呢,"丁珉拍拍他的肩:"要有为难的地方尽管提,你知道我妈,巴不得能帮上她的忙。"

  "好,还早呢。"许延笑笑,见老师进了教室,跟秦可可一起回了自己座位,这问题千头万绪,还是先应付了眼前的考试再说吧。

  幸亏平时基础打得好,在二〇五稍微得空就拿封毅过去的课本复习,回来又疯狂恶补了一段儿,考完几门主科,许延自我感觉居然不错,心情也松快下来。下午只剩一门化学,索性丢开了书,跟丁珉和秦可可找了间学校附近的餐厅吃火锅。

  心情好,胃口自然也好,最近一直精神紧张,现在放松下来,嗅觉也跟着恢复,餐厅里阵阵美食飘香,诱得三人食指大动。只可惜汤锅刚端上来,尚未开火,兜里的传呼机就叫了,这东西还是第一次报警,许延忙掏出来看,果然是中介的直线。

  临近年尾,租房子的人不多,许延不想耽搁,跟两人打过招呼,跑到就近的公用电话亭回复。听对方说有客人想看房,赶紧搭了车往月亮湾赶,不巧中途碰到交警处理事故,阻了会儿,到地儿的时候,中介小姐跟客人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许延心急火燎,下午还要赶回学校考试,说句抱歉,就带着两人匆匆往小区内走,直到坐进电梯,才有心思打量租房的那位客人。对方是位中年男人,三十来岁,看不出职业。外穿一件纯黑长大衣,同色系西裤皮鞋,驼色羊绒围巾随意搭在颈上,整体着装材质考究、流畅简练,显然价格不菲,极有审美品位。

  许延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人单手插进大衣口袋,另一只手握着只黑皮手套,闲闲垂在身侧。身材清瘦颀长,话不多,表情淡漠,眉毛淡而长,眉尾微微上挑,鼻梁很窄很直,双眼皮,眼裂狭长,眼角蔓延的几道纹路不但不显老,反而越添成熟优雅,阴柔冷冽的气质。

  似乎察觉到许延的注视,对方的视线也转了过来,唇角轻勾,突然泛起一丝笑,微眯的眼睛里,蓦然平添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魅人韵致。许延心头一跳,礼貌地回了个笑脸,立刻转开头,那笑容赏心悦目,却莫名地让人感觉不自在,究竟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真是个奇怪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需要租房子?许延脑子转来转去,不禁有点犹豫。

  不容多想,电梯很快上了九楼,这栋小高层十户一梯,为了方便管理,买的那五套房子两两相连,绕着半条过道,包围了电梯左侧。许延掏出钥匙,问:"最大的二十平,最小十六点五,请问您想看哪间房?"

  "二十的,什么朝向。"中年男子问,声音意外地低沉黯哑,竟像被砂纸刻意刮擦过。

  许延微感讶异,简洁地说:"朝南。"

  "就那间。"客人也很干脆。

  许延打开房门进去,后面两人也跟进来。中介小姐很快进入状况,满脸微笑地夸赞起来:"张先生,这房子确实不错,又是全新的,就是交通有点儿不便,但您有车就完全没问题了。"

  张姓男人不置可否,到厨房浴室各看了一遍,又转身出了阳台。许延蹙紧了眉,盯着阳台上那个身影,越发疑惑,突然想反悔,赚钱无疑重要,但若为了赚钱招来些不必要的麻烦,那就太不划算了。

  张先生看完阳台,回到房里拿起电话,询问道:"电话开通了吗?月租一千?"

  "对,水电、煤气、有线电视全开通了。这房子面积比较大,小区绿化管理、配套设施,各方面都不错,家电齐全,是G市相当高档的公寓了。"中介小姐积极推销:"如果您觉得价格高了,还可以谈谈。"许延想到客人都爱压价,所以当时给了她们两百元的价格浮动。

  "不能降,至少一千。"张先生未有表示,许延就淡淡说:"之前没有配家具电器,租金可以低些,现在不行了。"

  中介惊讶地转过来,忙打眼色,一千月租对于二十平的单身公寓,怎么说都高得离谱,哪儿有人会乐意吃这个亏。许延不为所动,和气地看着张先生解释:"对不起,我朋友要求租这个价格,我也没办法。"

  "没关系,"张先生竟无异议,将手套随意丢在桌子上,坐下来问:"合同带了吗?现在签吧,就这间,租两年。"

  两人都吃了一惊,中介喜出望外,连忙从文件袋里抽出租赁合同:"带了带了,您请看一下。"

  "等等,这是现在的价格,以后房价涨了,即使签了合同,我还是要提租的。"能以高价一次签下两年合同,许延也心动不已,却终究不放心:"另外,您的身份证带了吗?可以先给我核对下影印件吗?"

  "当然可以。"张先生拿出身份证,嘴角挂着玩味浅笑:"应该的。"

  许延接过来核对,张品成,名字倒很平常,刚满四十岁,本市户口,证件绝对不是伪证,资料全无问题,许延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儿,迟疑地还给对方:"请问,您租这房子,做什么用途?"

  "住人,"张品成眉毛一挑,笑意盎然:"你觉得,还能干点别的什么吗?"

  "呃……"没想到他竟会反问,许延不由语塞,总不能说,自己直觉不对劲儿吧?

  中介看不下去,对张品成抱歉地笑笑,拉许延到门外,恼火地说:"许先生,你到底什么意思?不计较价格的爽快客人上哪儿找?你还不满意?这种人租房子,当然是包二奶,有什么可问的?"

  "啊?!是吗?"许延恍然大悟,立刻后悔不迭,果然自己阅历不够,居然没想到这层,窘迫地说:"对不起,我不清楚这些。"

  中介无奈地笑:"没关系,你还是学生吧,我们见得多了。快进去把合同签了,免得他中途变卦,你这次赚大了,剩下的房子也交给我们帮你出租吧。"

  "呵呵,没问题。"许延放下了心,看看时间,赶紧跟她一起进去。

  张品成已经签好合同,放在餐桌上,许延细看一遍,果然字如其人,落笔如烟、飘逸俊雅,见联系电话,身份证复印件都完备无误,也迅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中介提醒道:"张先生,房租两暗一明,加中介费五百,一共叁仟伍,您现在交,以后租金按月转账吧。"又将收据递给许延:"许先生,贰仟订金收据和壹仟的本月房租分开来填。"

  "要是不介意收现金,"许延还没动笔,张品成就从兜里掏出两沓新净的百元纸币,点一下递过来:"两年房租一次付清,这房子我挺满意,"说着对许延挑眉一笑:"装修、布置都不错。"

  中介合不拢嘴,许延也目瞪口呆,一次付清?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现金,这人居然随随便便带在身上,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么有钱干嘛自己不买房子?转念一想,既然要包二奶,或许是怕买房不方便吧?许延怕又闹了笑话,赶紧接过来,不动声色地清点好,抬头说:"对,刚好两万陆仟。"说罢低头开收据,心里扑扑直跳。

  旁边的中介不但收了伍百佣金,还外带二百小费,不由大喜过望,笑得鼻子眼睛挤成一团,连声感谢,还不忘拉生意:"张先生以后如果还需要租房子,佣金方面我一定给您折扣。"

  "谢谢。"张品成简短地说,接过两人开出的收据,随便看了眼,夹进钱包。

  许延把房门钥匙拆下来,递给他:"我没有留备份,当然您也可以换锁,但请不要在墙壁上钉钉子。"

  张品成微微颌首,将钥匙扣进自己的钥匙包,伸出手来:"谢谢,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哦,我也要走。"许延伸手跟他虚握一下,心里又是一跳,那只手修长阴凉、关节柔韧,根本不像四十岁的人,念头闪过,随即自失地想,千人千样,管别人的手干嘛?有钱人自然保养得好,连忙礼貌地说:"应该我说感谢,希望您在这里住得满意愉快,有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说罢带头乘电梯下楼。

  三人来到小区门口分手,中介去附近车站乘公车,许延见时间不够,站在原地等的士。张品成径自走向路边那辆纯黑的JAGUAR轿车。这种车子在G市相当少见,来的时候虽然匆匆一瞥,那种优雅奢华的特色和修长经典的车型仍让人眼前一亮,比起街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那些豪华车,养眼多了。不由感叹,有钱不奇怪,有钱又有品位的人,自己还是初次见到。

  正胡思乱想间,那车子就无声地滑靠到他面前,车窗随即降下,张品成微笑着问:"许先生去哪,需要送你吗?"

  "哦,不用。"许延微讶,笑道:"这里计程车很多,谢谢。"

  原以为对方既然停了车,还会再劝两句,现在马路两头空空荡荡,显然短时间内不会有车。谁知张品成只略点下头,就一言不发关上车窗,顷刻绝尘而去。许延不由错愕,虽然打定主意不上车,仍有点懊恼,看下腕表连忙向十字路口跑去,只觉说不出的怪异。
煮熟的鸭子
  紧赶慢赶,总算没耽误考试,交卷后许延去银行存了钱,看着存折上猛增的数字,不由欢喜非常,连内心那点难以言喻的违和感,都被冲淡了不少。想着第一次出租就收入可观,怎么也得让封毅高兴一下,在街上转到五点半,就跑去电信局挂了二〇五的长途,让小赵帮忙找来封毅听电话。

  "喂?延延吗?"十分钟不到,话筒里就传来那把温和爽朗的声线,带着点儿焦虑的微喘:"怎么了?"

  "哈,哥,"许延想象着那家伙急慌慌跑来接电话的模样,开心地笑:"没事儿,我想告诉你,今天租了一间房子出去。"

  "……吓死我,还以为发生啥事儿了,"封毅吁口气,哭笑不得:"你,就为这,打长途?!"

  "打长途咋啦?!"许延反问,不爽道:"又不用你掏钱!"

  "能打能打,"封毅笑道:"我不是担心嘛,以前那么多事儿,也没见你没打过电话回来。"

  "那不是找人喊你麻烦吗?"许延声音降下去:"黄阿姨那事儿,我知道的时候都晚上十一点了,想打也不方便啊,又急着买票回家。"

  "嗯,知道。"封毅顿了顿,语调轻松起来:"收了几千租啊,小财迷?就把你乐成这样了?"

  "切,几千?我才懒得跑邮局呢,"许延得意洋洋:"你猜猜,我今天存了多少钱?"

  "多少?"封毅纳闷儿地问:"一间房,就算是最大的,租金两暗一明,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千吧?还能有多少?"

  "哈,是两万六,"许延笑道:"今天那租客是大款,一次签了两年合同,外带两个月押金。"

  "一签两年,两万六?!"封毅惊讶地说:"开什么玩笑?既然是大款,自己干嘛不买房?"

  "真的,起先我也觉得怪,还不想租给他,后来听中介说,现在很多在外面包二奶的,为了省心少麻烦,都情愿这样租房子。"许延解释道:"不过那人真的好有钱,光那辆私家车都不知道能抵几套房子,穿着品味也不错,不是那种暴发户,四十岁,长相挺好,就是气质有点阴,让人不大舒服。"

  "是吗?包二奶?"封毅讪笑,将信将疑:"怪啊,开名车,租二十平的单身公寓,还不是暴发户?他什么职业?户口哪儿的?证件没问题吗?还有没其它特别的地方?"

  "哈,中介是这么说的。"许延也觉得搞笑:"证件我核对过,不是伪证,户口就在本市,职业没问。要说奇怪的地方……就是气场挺强的,外型又阴柔得很,这么说吧,让人感觉挺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

  "延延,"封毅没接着笑,斟酌道:"你赶紧退租,把房子收回来,没事儿别跟那人接触。"

  "怎么啦?"许延听他语气慎重,吓了一跳:"退租?那得亏多少违约金的呀?别跟那人接触——为啥?咱又没啥让人可图的。"

  "我觉得这人不对劲儿,谁知道他是干啥的?天上不会白掉馅饼,凡事反常即妖,中介的话也不能尽信呐。"封毅劝道:"延延,钱赚得清楚才踏实,再说,咱也不缺那两三万,何况违约金?"言罢又笑,低语道:"谁说咱没啥可图的,万一我老公叫人拐跑了,你说我咋办?"

  "呸!瞎说八道啥呢你?!"许延腾地红了脸,被他这么一提,也觉不安,之前那点儿隐忧随即浮上水面。两人都觉得怪,那就不是一般怪了:"我也有点儿担心,说正经的,咱会不会大惊小怪了?"

  "这世道,啥乌七八糟的事儿没有?诸事无常,小心为上吧。听话,明天就解约,把租金退了,房子空两个月没关系,多赚那点儿钱,还不如租客省心划算。"封毅接着笑:"我是说正经的,你别跟他来往啊。"

  "正经个屁,浪费电话费!"许延恼道:"我跟他来往干啥?没事儿挂了,退了租再说。"

  "诶诶,别急呀,话费我出啊。"封毅嘿嘿笑道:"多说说不就'有事儿'啦?"

  许延噗嗤笑了,骂道:"说个屁!"

  "屁也行呀,"封毅低笑:"延延说啥都好听!"

  "滚蛋!"许延咯咯直笑:"挂了啊,我这就打电话约他退租。"确定了这事儿,虽说亏了点儿钱,心情却立刻松快起来,这才想到:"哥,我期末考得挺好,你咋样儿?"

  "我当然没问题,"封毅笑道:"那你挂吧,有事儿及时联系。"

  "好。"许延笑着放下电话,这段浑浑噩噩的日子,总算过去了。

  交了长途话费出来,许延到街口电话亭拨了张品成的手机号,电话响了十来下,对方才接听,那异样黯哑的嗓音冷淡地响起:"喂,哪位?"

  "您好,张先生,我是许延。"话筒里的声音,莫名地让他心慌:"是这样,我弄错了,今天那间房,我朋友自己要用,所以,不能租给您了。"许延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您这两天有空吗,我们约个时间解除合同吧,违约金和房租我会全数退给您。"

  "这样啊……没关系。不过,"张品成竟不计较,轻描淡写道:"我下午飞了上海,要办个画展,近期恐怕不能回G市。"他语调平淡,接着说:"租金就按解约时间算吧。"

  "办画展?"许延突然想到,前几天秦可可唠叨过几次,国内著名画家亦川的画展,近期要在上海举办,她极端迷恋超现实主义绘画,消息应该没错。但,至于那么巧吗?难道亦川是本市人?艺术家脾性向来与众不同,张品成飘逸的字迹和另类的优雅气质,倒确实挺贴合这职业……他小心地问:"请问,您的笔名是?"

  "亦川,"张品成淡淡地说:"抱歉,我刚下机,解约的事,G市面谈吧。"

  "好,对不起,打扰了。"许延放下电话,满心懊恼,不但又闹了笑话,还得赔钱!虽然对方说了按解约时间算租金,但既然房子没住过,自己又一味赶人走,哪儿好意思再占便宜?

  之前竟然怀疑对方是黑社会,封毅虽然没说,想法估计也差不多。合同暂时解除不了,即使沮丧不已,怕封毅担心,许延还是拐进邮局,又给他挂了个长途,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亦川?"封毅也吃惊不小:"就是那个经常出国办画展的,国内超现实画派代言人?"

  "嗯,就是他。"许延郁闷地说:"我连藏毒聚赌都想到了,咋就没想到是搞艺术的。"

  "嘿嘿,我也没往好处想。"封毅笑道:"那也没必要租咱那小房子呀,还一租两年,难道打算改装改装,弄成原始洞穴闭关憋灵感?"

  "谁知道,说不定真是呢,呵,这些名人,不都稀奇古怪的。"许延苦中作乐,哂笑道:"唉,现在他闭关不成,咱到手的钱也飞了。"

  "算了,租金早收晚收,还不是一个数?况且,"封毅笑着安慰他:"月亮湾不出两年,肯定大幅升值,到时出手炒楼花不更赚钱?"

  "也是,"许延道:"但现在是年尾,房子不好租,空着太可惜了。"

  "呵,财迷,甭想了,以后哥赚回来给你。"封毅笑道:"天都要黑了吧,快去吃饭,别饿坏了。"

  "切,谁要你赚?"许延眼睛一翻,郑重重申:"将来是我养家好不?"

  "哈哈,行,"封毅大笑:"以后我赚的零花,你赚的养家,好了不?"笑到一半突然顿住:"糟了!"

  "咋啦?!"许延吓了一跳,立马坐直,着急地问:"啥事儿糟了?"

  "刚说太大声,让小赵听见了,"封毅懊恼地压低语音:"丫的挤眉弄眼,在隔壁探头探脑。"

  "嘿嘿,活该!让你得瑟,"许延笑毕担心地问:"他该不会想到啥吧?"

  "他那脑子,哪儿能不想,"封毅低笑:"一定怀疑是你在那边牵线搭桥,给我找的对象呢。"

  "呸!做你的梦!"许延眉毛倒竖:"找对象?找板子吧你?!"

  "我,我做啥梦了我?"封毅口吃道:"我,我也没找啥板子呀?不是你要问吗,我都据实交代了,别人想的,管我啥事儿?"

  "要没想过,人小赵还没吱声儿,你咋就那么清楚?"许延洋洋得意,故意刁难,假装大度地说:"嘿嘿,念你是初犯,板子就免了,改成竹条吧。"

  "竹条?!"封毅惊讶反问,语气暧昧:"难道……延延对S M有兴趣?"

  "S M?那是啥?"许延疑惑道:"你捣鼓啥坏主意?"

  "呃……S M,S M,能是啥坏主意?就是,"封毅滞了滞,随即正儿八经说:"就是萨满。"

  "萨满?"许延摸不着头脑,追问他:"那是啥玩意儿?"

  "萨满你不知道?"封毅笑了,认真解释:"是个网游角色。"

  "网游角色?你有时间玩网游?"许延将信将疑,问道:"那跟竹条有啥关系?萨满使竹条?当武器?"

  "……对对!"封毅赞叹道:"延延真聪明。我哪儿有时间玩儿,那游戏国内刚开,前段儿浏览了下官网。"说完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快吃饭去,别把胃给饿坏了。"

  "哦,好。"许延放下电话,肚子早就打鼓了,虽然直觉这小子在使坏,但S M等于萨满,倒也挑不出毛病,饿得头晕眼花,还是找食要紧。

  几天后散学典礼,许延跟秦可可无聊瞎掰,偶然想起,问道:"可可,你知道S M吗?"

  "S M?!"秦可可目瞪口呆,嘴里能塞进个鸡蛋,诡异地盯紧他:"你,你跟那谁,玩儿这个?"

  "玩儿这个怎么了?"许延诧异道:"不是网游吗?"

  "啥?!"秦可可表情极度扭曲,嘴里那只莫须有的鸡蛋直接卡进了气管:"你个白痴!!!"

  许延两眼迸火星,出了校门直冲网吧,立刻输入S
M两字,瞪着屏幕上眼花缭乱的搜索结果,气得险些敲碎键盘。咬牙切齿又找到那个著名网游官网,屏息细看——萨满祭司,可使用武器包括:单手斧、单手锤、双手斧(天赋)、双手锤(天赋)、盾牌、匕首、法杖。

  许延怒发冲冠,'嘭'一拳猛地砸向桌面,那巨响振聋发聩,惊得满屋子人集体抬头、仓惶四顾。网吧老板直接跳起来,大叫:"你干嘛?!"

  许延怒喝一声,拍案而起:"我——结——账!!!"
暮冬春已至
  一九九七年的第一场雨,闪电撕裂了紫色的天空。怒涌的乌云奔腾咆哮,铁马冰河般压阵而来,暴雨挟着尖锐的爆裂声,如无数道闪亮的钢鞭,疯狂抽打地面。大地无言,树枝噼噼啪啪骤响,一朵接一朵的伞,圆顶蘑菇一样纷纷冒出来,战栗着仓惶逃窜。

  小区门口到楼下,几十米的间隔,许延已经湿了过半,正落汤鸡一样狼狈地站在电梯外,不停甩着身上伞上的雨水,身后传来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转头看去,那辆纯黑的JAGUAR,静静停泊在楼栋前。

  转眼已是三月末,浅灰色真丝长袖衬衣,喉结下微敞着三粒同色系纽扣,外套的深褐色风衣,挺括简约,飘逸流畅。还是黑色西裤与铮亮的皮鞋,张品成纤尘不染地踱进来,合上伞后淡淡一笑。

  许延停下甩水的动作,挤出个笑脸移开目光,瞪着缓行的电梯望眼欲穿,心理极度不平衡。赶上这鬼天气来解约,换谁谁难受。两人一左一右静立在电梯两侧,静观不锈钢梯门慢慢打开,静静走进去。电梯随即向上攀援: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光标闪烁,仿佛有感应般,突然静谧地,瘫痪在六楼与七楼之间,然后,刹那间,视野如墨。

  梯门边按钮轻响,几秒之后,低沉黯哑的声音飘了过来,重重地撞击耳膜:"电梯故障。"

  许延笔直地站立着,一言不发,屏息凝视,依然不见五指。寂静如钢丝,蓦然勒紧了干涩的咽喉。空气带着一股无形的重力,令人心跳错乱加速。一种古怪而又模糊的压迫感,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猝然滋生、疾速酝酿,包含着无法言传的、捉摸不透的未知,让人顷刻思维停顿、关节僵紧。

  "你怕黑。"那声音淡如烟幕。

  "不。"紧绷的音调和激烈的心跳同时迸出喉管。

  "怕密闭空间。"沙哑的声线盘丝结网、经纬纵横。

  "不。"清亮的嗓音薄脆如钢片。

  "那你,"低沉的声音挟着零度以下的寒气,步步进逼、飘渺无形:"是怕我吗……"

  "不!"许延蓦然拔高音量,身体却背离意志,本能地紧贴上墙壁。

  "哦?是吗?"低笑夹杂着讥诮,消弭于空气中。'啪'一声轻响,幽柔的火苗顷刻洞穿了黑幕,张品成唇边噙着一丝浅笑,轮廓被火光描绘得格外深邃,明暗清晰。

  许延没有回答,紧盯着两步之遥、火苗背后,那双狭长的凤眼。突然发现,那晶莹剔透的瞳仁竟不是纯黑的,更像深褐色的丝绒,徜徉于光焰跳荡中,一波又一波,柔柔泛起亮丽华美的光晕。这样一个凝视,犹胜热烈的拥抱,让人无措而窒息。

  "呵,"张品成忽然退后一步,斜斜倚靠向墙壁,轻笑着说:"你也是吧。"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压力突兀地消失,像来时一样无影无踪。许延深吸一口气,紧抿着唇,理清思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敷衍反问:"是什么?"

  "别装傻,你跟我一样清楚,"那声音怡然自得,徐徐响起。火苗悠然熄灭,黑暗再度降临,却仿佛遗留着光焰的余韵与温暖,柔和醇厚,截然不同于之前的凌厉锋锐。张品成轻言慢语道:"我们,是同类。"

  "是,又怎么样?"许延迎着漆黑的前方,镇定反问,想不明白先前的紧张从何而来。

  "不怎么样。"衣物窸窣轻响,声音的高度降低了一米:"我想提个建议,你不妨坐下来等。"张品成低笑着说:"很可能你站到腿软,维修工还没有来。"

  这完全是善意的提议,那语气却让许延却本能地抗拒,转念一想,又何必跟自己的腿过不去?随即全神戒备地坐下来,冷淡地说:"谢谢。"

  对面没有回应,半晌寂静之后,张品成轻缓地开口:"你,见过油灯吗?"

  这问题来得无边无际,叫人摸不着头脑,许延谨慎地回答:"没有。"

  "那种火苗微弱的油灯,可以手动调节明暗,"对面黯哑的声音柔风般吹拂,张品成径自说下去:"三十多年前,那样的灯,一到夜晚,就接二连三地点亮,光晕凝成一团,层次分明,越散越弱。细小的昆虫与蚊蚋,从夜的深处寻隙飞来,环绕着光圈翩然跹然,载歌载舞……"

  "有的时候,油灯会熄灭,夜晚便迅速沉寂下去,那种黑暗是物质,像四堵厚重的墙,冰冷,严密。"火机突然轻响,修长的指节擎着一小簇跃动的火花升起来,张品成微微眯起眼睛:"然而,当视野再度清晰,又会让人感觉遗憾,被喧嚣的光线惊扰的夜色,其实,远不如纯净的黑暗安宁舒适……"

  "我不觉得。"许延看着那火苗,不由自主地反诘:"有光的夜晚,才安宁舒适。"

  "是吗?"火花消失,睁眼如盲:"你再试试。"平静的声音穿透空气,海浪一般起伏绵延:"黑暗,是艺术的一部分;黑夜,是时光的一部分。它们都是安详的、宁定的、纯粹的。正如,我和你,是自然的一部分。"

  那异样沙哑的声线,此刻听来竟如此的温柔迷人,彷如被夜色浸润的百合花一样幽香弥漫,躁动的空气也渐渐恬静下来。许延侧耳倾听,听着自己规律平稳的舒缓心跳,悄然地,微笑了。

  "而有光亮的夜晚,只能算是一种夭折美学,人为,而生硬。"张品成揿着打火机,在火苗背后凝视着他,轻声微笑:"现在,还怕黑吗?"

  许延看向那柔波荡漾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漂浮的火苗在幽蓝的底焰上舒摆摇曳,那沙哑的声线像母亲温软的手,轻柔抚慰着他绷紧的神经,又带着父式的威严,不容抗拒,势不可挡。

  "那么,"棱角分明的薄唇,缓缓扬起优美的弧度,张品成轻笑道:"还怕我吗?"那朵浅淡的笑意,有一种奇异的掠夺人心的力量,让人顿感莫名的惬意和亲切。

  许延微笑,又再摇了摇头,忽然发觉,由来已久的那些戒备,竟是源于内心深处潜藏蛰伏着的,对面前这人原始的好感与倾慕。

  "呵,那么,"张品成轻声说:"火机已经烫手了,我熄了它,好吗?"

  "嗯。"许延应道,轻弱地笑了。

  "你,"那声音低柔如耳语:"觉得冷吗?"

  "还好。"许延抱着膝盖,垂下眼帘。

  又是一阵窸窣轻响,带着清淡木香的织物如梦般轻拢下来:"披着它,休息吧,我也觉得累了。"

  许延没应声,也没再推拒,被冷雨吸尽热量的体肤,很快温暖起来。时间与空间,仿佛同时凝滞,鼻端只有那衣领上陌生的体味,恬淡馨香,如同春雨过后清润的空气,在舒缓伸延的大地上蕴藉缭绕、款摆飘摇……

  黑暗寂静覆盖着时空……

  肩膀忽地被人一拍,许延才诧然醒来,那件深褐色风衣,随着他跳起身的动作,乍然滑落地面。年轻的修理工抱歉地赔笑:"对不起,先生,刮风下雨,供电局突然断电,小区内的发电机临时出了故障,现在才修好。"

  "没事儿,"许延捡起地上的风衣,抬头问:"刚才,跟我一起关在这电梯里的,那位先生呢?"

  "哦,那位先生刚走。"修理工说:"现在电梯可以正常使用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谢谢。"电梯停在一楼大堂,许延看了看腕表,手搭着风衣走向玻璃门,
  渐细的雨丝中,那辆纯黑的JAGUAR,早已消失不见。

  逼仄的电梯间内,在对面那人绵长均匀的呼吸起伏之间,自己竟然真的沉沉睡去。半小时的短暂睡眠,半个世纪般酣畅安怡、悠长甜美。许延迷惑地望着风中的雨丝,迷惑地追逐着那幻象般虚渺的记忆。雨的丝线娉娉婷婷,柔韧如织,依依牵扯于迢遥的天地间,如雾如烟,幻影般挟着迷离的思绪,悠悠飘上半空。

  半个月后,艳阳高照。许延看着挂在门背后的,那件干洗熨平的深褐色风衣,紧蹙着眉,站起来,坐下去,又再站起来,开了门下楼。

  街边书报亭,三、四声后,电话接通。许延不待对方问话,沉声道:"张先生。"

  "你好。"对面很安静,那低哑的声线更为安逸,与这边的车水马龙反差巨大:"有事吗?"

  许延紧握着从那件风衣口袋里掏出来的,月亮湾的房门钥匙和存款帐号,举目凝望喧闹的街道:"你的衣服,还在我这,怎么还给你?"

  "没关系,你随意处理吧。"张品成淡淡地说:"那份合同一直没带走,就放在餐桌上。"

  许延滞了滞:"那房子,你用吧。"他收回视线投放到书报亭内,细白铁丝架上,各类色彩纷呈的刊物琳琅满目:"衣服和钥匙,我下午寄放去中介那里,你有空去拿。"

  "好。"简短的回应过后,'咔嚓'声响,话筒中传来单调繁复的忙音。许延怔怔挂上电话,转身离开,几步之后,被人叫回去,丢下一枚五角硬币。

  四月的天空像孩童的眼睛,清蓝澄澈,微风掀起轻薄的衣角,飘拂在车流穿梭的街道上,洋溢着属于春天的喜悦和娇嫩。每一个行色匆匆、踽踽独行的路人,是否都有些迷蒙的思绪,在这混乱红尘中翻滚跌宕、扑朔迷离?在这街头伫立的万分之一秒间,摩肩接踵、左右环顾、漠然揣度?然后,绿灯亮起,车辆行人蜂拥而动……各安天涯。
树下的少年
  周五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日子,丁珉最近弄到几张热门影碟,早就约好许延和秦可可一起看。下课后三人就近吃了晚饭,便一块儿搭车到月亮湾。

  小区管理确实不错,半年时间,区内已是绿草如茵,不知从何处移植的几棵大榕树,枝枝蔓蔓、如幕如遮,掩映得夜色一派清凉。麻石小路曲径通幽,三、五米便立起一架低矮精致的铁艺灯座,橘黄的光晕圈圈点点,一盏盏幽柔地含苞绽放,不胜娇羞。

  "你俩眼光真不错,"秦可可吊儿郎当地啃着甜筒,眨巴着眼睛左顾右看:"月亮湾晚上比白天更漂亮,绿化好,空气好,住这儿人都能长寿几年。"

  "哪儿有这么夸张,"许延笑:"人工雕琢怎么也比不上自然景观,尤其是空气。"

  "这儿离南部海滩近,比市区空气好很多了。"满月携着潮汐卷来一阵阵凉风,丁珉惬意地说:"许延,你怎么不搬过来住?反正空着间房子,虽然要走一段路,比起你家到学校,其实还少换趟车。"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秦可可眼睛溜过来:"琼楼玉宇、雕梁画栋,当然还要配上如花美眷才是写意良辰。"她摇头晃脑诡笑道:"地方再好也得有人共享,许延,是不是呀?"

  "胡说什么呢?才高一,我妈肯定不同意我出来住。"许延脸色微红,想起上次马路事件,蹙眉道:"再说,她一个人留在李家,我也不放心。"

  "封毅快来了吧?"丁珉笑问:"上回就约好了他,以后放假一起踢球。"

  "嗯,还有一个多月高考。"许延笑道:"考完差不多就来了。"

  三人说着话进了大堂,迎面出来一对年轻情侣,秦可可跑过去摁住电梯,回头招呼:"快来,正好,不用等。"

  两人快步跟上去,走进电梯间。秦可可摁了九楼,刚松开手,已经闭合的电梯门又徐徐展开,随即手足无措定在当场。

  鸽灰色丝质修身长袖衬衣,米白色休闲裤,显得身材愈发高挑出尘。张品成走进来,微点点头,稍长的黑发由于转身的动作遮住了半边脸,唯留一段俊逸优美的下颌弧线。清淡飘渺的木香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了鼻端,许延凝视着那个背影,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恍惚。

  电梯无声地上行,秦可可瞪大眼睛,口吃地问:"请,请问,您是亦……亦川先生吗?"

  张品成偏过头,淡淡地说:"是的。"

  "哦……哦。"秦可可紧张得接不上话,'叮'一声轻响,九楼便到了。张品成微微颌首,走了出去。

  许延按住电梯,拉了一把仍怔怔呆站在里面的秦可可,忍俊不禁:"至于吗?"

  秦可可梦游似地瞳孔散大,面色绯红,喃喃道:"我,我碰上偶像了,亦先生真人比电视上还帅啊……"

  "别人帅不帅,"许延笑出声,小声嘀咕:"跟你有啥关系?"

  "你懂个屁!"秦可可骂道,眼睛一直追逐着前方的背影。

  几套房子都已相继出租,只留下902,恰巧与二十平那间隔壁。许延掏出钥匙,无意中转头一瞥,立刻大叫:"张先生,你等等!"

  只剩一道缝隙的房门随即开启,张品成手扶着门,问:"有事?"

  "怎么会没事?"许延两步过去,一把推开门:"这是怎么回事?!"二十平的房间已经全部变样,四壁空旷,除了一张沙发,所有家具统统消失,半个月时间,连原先的瓷砖都换成了柚木地板:"我说过,墙上连钉子都不能钉!"

  "这墙上有钉子?"张品成眉毛微挑,嘴角泛起一丝笑,随手将钥匙抛到沙发上:"许先生要进来检查一下吗?"

  "你这是断章取义!"许延恼火地质问:"地板都换掉了,难道不比钉钉子更过分吗?!"

  秦可可逮着机会跑过去,惊喜地问:"亦先生,您在这里住?"随即疑惑,房间里连床铺都没有,哪儿能住人?

  "不,换个环境休息下,偶然画幅画。"张品成微笑,转而对许延说:"这房子我有两年使用期,用不上的家具暂时运走了,到期退房的时候,房间会恢复原样,这样许先生还有意见吗?"

  "不论我有没意见,"这人简直不可思议,许延皱眉理论:"房间改动,你必须先征得乙方同意,租赁合同说得很清楚。"

  "对,"张品成闲闲道:"我事先给你留过言,如无意见就改动房间,你没有回复,我自然认为你同意了。"说罢递过手机:"四月三日下午两点半,你可以查查台。"

  最近询问租房的信息很多,房子全租出去了,许延便没有一一查询。闻听此言,接过手机打去传呼台,果真有这么一条留言,无可奈何地还了电话:"请问张先生,这两年房间你还要做什么大的变动吗?"

  "暂时没这个打算,"张品成淡笑:"许先生还有问题吗?"

  "没有!"知道对方不至于破坏那些家具,终究觉得不爽,许延郁闷地走向902。

  秦可可一把拉住他,好奇地向房间里张望:"请问亦先生,我们能欣赏一下您的画作吗?"

  "当然,"张品成微微一笑,退回房内,做个手势:"请进。"

  画架上有幅半成品,秦可可道谢之后,兴奋地拽着许延跟丁珉进去,站在画布前啧啧惊叹:"请问,这幅画叫做……?"

  "春天。"张品成交叠着双腿,闲适地坐在沙发上。

  许延没有回头,整幅画面线条利落,色彩鲜明,光线柔和,形式上非常醒日,氛围宁静而优美,却又折射出一种令人费解的反常怪诞。乍看每一片叶子都生机勃勃,却仿佛不是树叶,而是无数会眨动的眼睛;灰白的树干和淡茶色的阴影,细看之下,竟由密集的枯骨罗列而成。

  树荫下的两个美貌少年,身体尚未画完,面孔与神态栩栩如生,仿似愉快地对坐谈心,眼神却没有任何呼应与沟通,完全是陌生独立的个体,给人强烈的异化感、失落感,与世隔绝的孤独感。这哪儿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景致?根本是一幅秩序井然的假象。

  许延感到一阵不适,本能地退开半步。秦可可犹自流连忘返,丁珉貌似也无能欣赏,拍拍她的肩:"可可,别打扰亦先生作画,我们去看碟吧。"

  "哦,好的。"秦可可回过神来,抱歉地转身一笑,满心期待地问:"亦先生,请问您今年会在本市开画展吗?"

  张品成笑笑,站起来说:"年内排期已经满了,暂时不打算调整。"

  "哦,谢谢。"秦可可失望地向外退,眼见房门闭拢仍旧不舍转身。

  许延拿钥匙开门,旁边电梯又是一响,出来个白色白裤的少年,十七八岁上下,身段颀长,形容秀美,步态极富韵律感,走到几人旁边,轻轻摁响901的门铃。

  许延立刻想到方才画中的少年,知道那是张品成的模特,一把推了注目凝视的秦可可进去,蹙眉道:"有什么可看的,刚那幅画也怪兮兮,我真看不出来好在哪里……"话没说完突然顿住,随着隔壁房门开启,那双狭长的眼睛斜斜看过来,嘴角轻勾,泛起一缕玩味的笑意。许延的目光一触即分,快步走进房中,用力合上门,心头莫名急跳。

  "就是,那幅画古怪离奇,哪里是春天?看着就难受,"丁珉蹲在电视机旁放碟片,闻言立刻应和:"还不如看影碟。"

  "那是你们没有艺术细胞,"秦可可嘴角一撇,侃侃而谈:"超现实主义画派,就是描绘潜意识领域的矛盾现象,把生与死、过去与未来、真实与幻觉协调统一,取得抽象与具象完美平衡的艺术效果。算了,不跟你们说,"见两人不以为然,不屑道:"简直对牛弹琴。"

  "对对,"许延撇开心中那丝异样,转身摊到沙发上:"我们没有秦姐姐的艺术修养,还是安心看港产警匪片吧。"

  "哈哈,好。"丁珉拿着遥控器过来,坐在他旁边,兴奋地说:"开始了开始了,这张片子,我爸看过两次,剧情特别有悬念,枪战场面也拍得很真实。"

  "是吗?"许延兴致盎然,集中精神盯着电视。

  "你俩就算再过二十年,"秦可可一屁股坐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也不会有亦川先生那样高贵的气质和风度。"随即被精彩的影片吸引去注意力。

  许延没有接话,微拧着眉,脑海中悄然浮现出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睛,那个高挑飘逸的身影,那缕含义暧昧的微笑,与袅袅的香氛梦境般交织在惊险的电视画面前,迷幻虚渺而又,长久地挥之不去。

  十几天一晃而过,转眼已到月尾,几个租客都说银行离得远不方便,想交现金。这也不算太麻烦,逢到周五,许延放学便电话联系好时间,搭车到月亮湾收租。904的女客要晚上八点才到家,许延收了两家租,返身走回902,打算边看电视边等人,开门时无意一撇,刚才还无声无息的二十平,现在竟虚掩着房门,散出一线灯光。

  许延微蹙着眉进了自己屋子,心想张品成这人真是神出鬼没,就在一条过道,他来了自己竟听不到到丝毫动静。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泡沫剧,好不容易熬到八点零五,算着904租客应该到家,许延锁了门便过去收租。

  对方果然已经回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公司文员,边交钱边投诉了不少水管滴水等鸡毛蒜皮。许延笑着开出收据,耐心地向她解释租赁期间维修费用应由租客负责,顺便留下管理处电话给她,便匆匆乘电梯下楼。秦可可知道今天他有进项,哪儿能轻易放过,一早就宰了他要去泡吧,这会儿应该跟丁珉等急了。

  G市有个相当恼人的现象,就是有不少外地乞丐沿街乞讨,这一带是高档住宅区,治安管理尚未跟上,附近自然少不了拎着个铁盆无赖追逐的人。除非老弱病残或是街边献唱,其余年轻人和孩子许延一概不会施舍,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这种不劳而获的投机行为,一直令他相当反感,盲目的善心无疑也会助长这些风气。

  门口站台还没建好,的士都已载客,许延只好往十字路口方向走,身后一高一矮两个人,却连续跟出五十来米仍旧纠缠不休,后来竟伸手拉扯他的衣袖。这样伸手敏捷竟不去自己赚钱,许延越加厌烦,正准备快步跑开,路边便及时停下那辆黑色JAGUAR。

  张品成降下车窗,淡淡地冲他扬了扬下巴:"上车,我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这两天状态很差,拖了大家的文,我尽量抽空补回。。。
暖暖内含光
  身后两个乞丐摆脱无门,秦可可又接连催促了几次,许延犹豫了两秒,便绕过车头开了门上车。

  张品成发动车子,看着前方路面,问:"去哪?"

  "公车亭就可以,谢谢。"话才说完,传呼机又狂叫起来,许延掏出来看看,果然是秦可可,烦躁地揣回口袋,看样子今天得迟到半小时,一会儿准被她埋怨死。

  "公车亭?"张品成在灯口停下车,抽出支香烟叨进嘴里,点燃了微侧过脸:"不赶时间吗?"

  "没关系。"许延转过头,视线还没碰上对方的脸,笑容却突然凝固,猛地一个激灵,拉开车门就要往下跳,手臂却被人一把握住。那只柔韧修长的手,此刻彷如铁箍般不能撼动分毫,幽深的眸子写满调侃,却有极强的安抚力,顷刻就松弛了他紧绷的神经。张品成揶揄道:"看清楚,是人。"

  许延死死盯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勉力稳住心跳,慢慢转过头去,半晌才确定,之前后视镜中映出那个,悄无声息隐在后座的'恐怖干尸',竟然真是个活人,且是个穿着一袭低胸黑裙,本应颇有姿色的年轻女人。

  那女子紧抿的黑唇黝黯无光,眉骨高耸,铁钩般凌厉锋锐,大范围黑色眼影箍着美目突兀上扯,尾端扫出浓重的黑烟。长发笔直中分,紧贴着尖削的下颌,肤色惨白泛起青灰,最惊悚的是颧骨上垂悬的两串猩红泪珠,彷如流淌的血迹,还有脖颈上惨不忍睹的青紫'勒痕'。这妆容配上面无表情的奇诡,着实与活死人无异。

  "采儿,跟许先生打个招呼。"张品成握住他手臂的手,转而搭上他的肩,语速低缓轻柔:"今晚有个派对。你不觉得,她很美吗?"那沙哑的声线在耳边缭绕回旋:"把门关上,绿灯亮了。"

  许延在那女人冰冷的问候中转过身,抖掉肩膀上那只手,用力拉上车门,腋下的寒凉的潮气在空调的低温中结成密集的霜粒,语气冷硬地说:"呵,我没那么高的欣赏力。"

  "你当然有,只是,"张品成轻笑:"自己还没发现。去哪?公车站已经过了。"

  反正不是回家,索性不再推辞:"XX路1897。"许延清晰地说,争论没有意义。这男人永远不按常理出牌,诡秘强势,又仿佛并无恶意。最奇怪的是,自己竟会莫名奇妙地相信他,那信任与熟络毫无缘由,却牢不可撼地深植于脑海,屡屡轻而易举地左右他的意志,真他妈活见鬼。

  十多分钟的寂静行驶,到了1897门前,许延说了句谢谢拉开车门,张品成点点头就开过去了。站在路边,凝望着那辆车子暗影般滑出视线,许延怔怔吸了口气,那缕迷离的香氛已经无迹可寻,心底竟空落落地生出一丝不舍,直至肩膀被秦可可狠拍一记,才梦醒般回过神来。

  考前复习在紧张与期待中亦步亦趋地来临了。九六年底掀起的那场迅猛凶险的股市浩劫,久久不曾平息,牵连之人不计其数,很不幸的,也囊括了李国平一家。埋怨与卸责在遭遇重击的三位家长之间迅速蔓延,四室一厅终日弥漫着一触即发的呛鼻硝烟。

  因为901'神秘莫测'的邻居,许延已尽量不去月亮湾,然而现在这种恶劣的环境,别说复习,就连基本的睡眠都无法保证。老太太如丧考妣的嘴脸与半夜突兀撞击地板的瓷器,一次又一次将他从浅睡中吵醒。万般无奈之下,许延才瞒着尹心玥说去学校宿舍暂住,搬进了月亮湾小区。

  对于未知事物,人们总怀有强烈的好奇心,尽管本能地回避,许延却无法克制自己时常留意,隔壁每晚七点半准时亮起的橙黄灯光,和那些形形色色、短暂逗留的俊美来客。这晚收拾了吃完的快餐盒,开门下楼丢垃圾,返回的时候抬起头,901的窗户竟意外地沉寂黑暗。正寻思间,熟识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他身后,步幅虽大却平缓从容。

  许延没有打招呼,领先一步向前走,脊背上却仿佛伸延出无数感觉神经,无需回头都对身后那人微小的表情和姿势了若指掌,直到进了电梯才转过身,面向着明镜般合拢的不锈钢门。

  "你精神很差。"张品成看了他一眼,中肯地评述。

  "哼。"许延含糊地应了一声,依旧看着铁门。

  "需要放松。"张品成续道,压着按钮让他出去。

  "谢谢。"许延快速答道,擦身而过,声控灯很亮,将后面那人镂成黑色的剪影。

  "等等。"张品成悠闲地叫住他,灯光下,薄唇抿出刀锋般凌厉的线条:"你其实知道,对你,我没有恶意。"

  "对。"许延转过身,直视对方的眼睛:"但也绝对,没有好意。"

  "所以你接近我,想解开这个谜?你认为,这是出于好奇心?"张品成走上前,低下头,戏谑地勾起嘴角:"错了,你的举动,与目的无关,而是出自本能。"

  "是吗?你真自信。"许延不以为然地笑,拧开门锁:"不打扰了,我要复习。"

  "呵,我很乐意,"张品成撑住快要合拢的门,嘴角微微弯起,化成柔和的弧线:"给你这个机会。"

  许延握住门把,戒备地盯着他:"什么机会?"

  "来验证一下吧,"张品成嘲弄地轻笑:"接下来的半小时,除了猜度你的邻居,恐怕也干不了别的,不如过来坐坐,尝试寻找答案,你认为呢?"

  "我认为,"许延一步跨出去,带上自己的门,冷冷说:"你的提议,很不错。"

  "来吧。"张品成一笑退开,打开房门,随手抛下钥匙:"关门,坐到沙发上去。"

  许延关上门,环顾一眼空旷的房间,见他提起颜料盒走向画架,问道:"你的模特,今天不来?"

  "今天不,"张品成执起画笔,依然是一棵张扬的树,没有绳索,却笔直悬吊着一位赤 裸少年:"你需要休息。"

  "休息?"许延紧蹙着眉,看着那修长指掌操控的刷毛,轻扫过少年锁骨上的暗影,定了定神,不可置信地笑:"在你这?"

  "对,在我这。"张品成停下笔,回过头来,柔和的目光穿越灯晕接引着他的视线,宛若两条悠长深远的秘密通道,沉静而安详:"半小时的深度睡眠,胜过整夜辗转反侧,"那低哑的声音比目光更温和柔软,却不容置喙地主导着一切:"好好睡吧,你累了。"

  许延凝视着那曼舞般蹁跹的画笔,和画布前移动着的优雅身影,连日的焦虑不由自主地沉淀下来,渐渐合上双眼,沉沉坠入又一个酣甜的睡梦中。半个多小时后再次醒来,901已经满室岑寂,吊灯散发出温柔的暖光,窗帘飘荡,泻入如水月华,凉夜静寂而绵长。

  许延掀开身上的薄毯,站起来伸个懒腰,关上灯开门出去,回到自己屋里,放下钥匙,取出课本,翻到要复习的页数,之后,猛然掷向墙壁。书页随风,无辜地哗然翻卷,一页又一页,在白炽的灯光下,宣泄着满怀困惑与恼怒。

  此后一周,每天半小时的短暂逗留似乎渐成惯例。许延没有找到答案,相反,却越来越忐忑迷惑,越来越留恋那空旷的房间,以及油彩混杂着木香那股特殊的气味。月亮湾的夜晚已经完全超出了掌控,曾想过打电话给封毅,又担心那小子在这节骨眼上,因为这事儿影响了高考。第七天晚上,许延打算搬回李国平家。

  然而计划往往不如变化快,才刚收拾好书包,对讲就响了。是管理处打来的,说801的住户投诉楼上冷气机滴水,对方和气地请他联系租客,尽快解决这件事。许延无奈放下对讲和书包,来到隔壁,连按了几下门铃却无人回应,刚才明明看见房里开了灯,他退后半步叫了声:"张先生,你在吗?"

  房门很快打开,许延边往里走边解释道:"楼下投诉冷气滴水,我来……"话没说完就蓦然顿住。房间里,画布后,上次树下那个美貌少年,被捆绑在寒光凛凛的金属十字架上,全身一丝
不 挂。与他对坐的男孩手执黝黑的皮鞭,与交抱着双臂站在旁边,那个名叫'采儿'的怪异女人,同时转过身,目光阴冷地探视过来。

  许延寒毛直竖,本能地急退一步,却猛地撞上身后那人的胸膛。房门已经关上,张品成握住他僵硬的肩膀,简短地说:"采儿,关上冷气。A,继续。"那沙哑的声线越过头顶又流水般绕回他耳边:"你不是好奇吗,来得正好。"

  话音落下,那个稍高的男孩立刻扬起了手,采儿倚在严丝合缝的窗帘前,面无表情地吸着冷饮。房间里回荡起抽打皮肉的刺耳脆响,与那道三尺余长糜丽飞舞的鞭影交织呼应。许延顿感呼吸困难,被缚男孩娇嫩的肌肤上,那迅速累积的触目红痕,仿佛一鞭不漏,全都狠狠抽在了自己身上。

  "你就是这样作画的?"许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与视线,挨打的男孩没被堵上嘴,却只发出压抑的闷哼,脸上的痛苦混杂着格格不入的愉悦,不仅如此,下身甚至微微抬起了头。显见这刑罚是双方自愿的,施与受同时乐在其中,令他立刻联想起上个月在网吧匆匆浏览过的S
M游戏。

  "痛,并快乐着,我需要这个表情。"张品成轻笑一声,把他推到沙发上,走近画架前:"你觉得有问题?"

  "这简直……"许延紧盯着他的背影,在混乱的脑海里搜索着词句,房间里浓烈的情 色暴力气息,一浪浪冲击着他僵紧的神经。

  "恶心?还是变态?"张品成睨着他眯起眼睛:"不必费心修饰你的措辞,七天的休整来之不易,应该用到恰当的地方。"

  许延蓦然胀红了脸,恶声说:"对,我确实感到恶心和变态。"男孩B表情愕然地看过来,A和采儿不屑地露出冷笑,这情景不堪忍受,他霍然站起身:"我走了,明天厂家会派人过来修空调,麻烦你留人在家。"

  "想逃了?"张品成背对着他继续涂抹:"果然,还是孩子。"

  "逃?"许延停住动作,脑海中镂刻的黑色长鞭,蛇信子般勾缠着他的脚步,微喘着问:"逃什么?"

  "逃避真实的自己。"男人缓缓转过身,嘲弄的目光顷刻洞穿了他的防线,暗哑的嗓音刀锋般刺入心房:"你喜欢这些,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病得七荤八素,谢谢各位大大厚爱,让偶好好休息,又怕停得久了情绪缺失,最终坑了文,胡乱对付了一章先贴着,虽然完全不对味儿,也聊胜于无,以后状态好些再慢慢修了,大大们的评晚上再回,抱歉。。。偶去睡会儿。
举烛听风紧
  后来改换模特,B被放下来,采儿和他一起娴熟地剥掉A的衣服,全身裹上透明保鲜膜,只露出性
器与头部。不知道是操作方法不对还是刺激强度不够,A一直达不到需要的效果,滴蜡、紧缚、脚踩、夹子、冰块、窒息、穿刺……B使出浑身解数,A仍然无动于衷。

  张品成有些不快,挥挥手让那两人离开,走到A面前,猛地揪住他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声音很低,眼神犀利阴鸷:"非要我亲自动手吗?A,你真不乖。"

  极度弯曲的后颈让A的嘴巴无法闭合,喉结快速滚动,困难地吞咽着唾液。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许延心脏狂跳,正猜测倔强的A会做什么反应,却见他突然双膝并拢,笔直地跪倒下来,动作流畅自然,表情再无之前的冷漠,而是像朝圣般完美虔诚,语调激动而喜悦,唇边泛起顽皮的笑意,像个诡计终于得逞的孩子:"我错了,主人,请您惩罚我。"

  张品成面无表情,并未立刻回答他,松开的他头缓慢地踱了两步。对方态度的不明朗,使A的笑容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痛苦与惶恐,双肩瑟瑟颤抖着,快速膝行过去,上身匍匐下来,紧贴着地面亲吻对方铮亮的鞋尖,不停地呢喃:"主人,求您责罚我。"

  张品成突然撤回自己的脚,脸色更为不快,语气冷淡:"我允许你这样做了吗?A?"

  A闻言触电般跪起身,再不敢妄动,脖颈与肩膀无力垂落,流露着深渊般绝望的挫败感,喃喃低语道:"对不起,主人,我错了,我一定改。"

  "你确实驯化得不够,A,这也有我的责任。"张品成背着手,沉吟了一会儿,面向他,语气威严而冷峻,一字一顿:"你听好了,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A蓦然抬起头,眼睛里怒放着绝处逢生的狂喜,被极度的敬畏与仰慕催逼得浑身哆嗦,连嗓音都干涩颤抖:"是的,主人。"

  "好吧,现在,"张品成此刻仿佛换了个人,态度依然从容温和,那恶狠狠的优雅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暴戾之气,胁迫的语调倨傲而冷酷,彷如一把出鞘的利器,顷刻间震慑人心:"自己到架子下面去。"

  A迅速站起来,依言跑过去,神色亢奋地期待着,许延注意到,仅仅等待的过程,已令他的下身充分勃
起。张品成拿起一根沸水煮软的麻绳,看不清怎样动作,几秒之间就缚紧了A的双手,滑轮滚动,一下就把他悬吊固定起来。A的身体被自身的重量抻拉到极致,只余脚趾勉强碰得着地面,却完全起不到受力作用。

  张品成抛开绳尾,取出另一根更粗更硬的皮鞭,毫无征兆地瞥了许延一眼,玩味地低笑:"许先生,你对捆绑和鞭子更有兴趣,对不对?"

  那声音凌厉阴冷,又带着隐隐的挑逗,钢针般凶险地破穴而入,令人防不胜防。许延怔在当场,一时惊愕无措,对方已经悠然转过身去,鞭梢一闪,狠狠抽上A光 裸的臀部。

  A应声痛叫,身体在鞭打的余力中失措地晃动,殷红的鞭痕突兀浮现,烙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醒目。张品成下手很重,冷冷训斥:"控制好你的音量,A。"随着话音消失,第二道鞭子更用力,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脊背上。

  三下、四下,五下……鞭子在A极度的恐惧与期待中,拿捏着精妙的时差,无法预计地接连狠抽下去。A紧咬的嘴唇明显破裂渗血,强迫自己只发出沉闷的哼声,脸色惨白灰败,冷汗很快滚滚而下,顺着脚趾一路滑到柚木地板上,闪着晶莹的水光。

  "表现不错,A。"张品成暂停了抽打,语调轻柔,嘉奖般执起他因为剧痛而软垂下去的阴 茎,轻轻套 弄。

  "是的,主人。"A两颊飞快涌起酣醉般明艳的红潮,眼神迷离兴奋,下身立刻硬邦邦地胀起来,激喘着扭动腰肢,热泪盈眶。

  "要说谢谢!"张品成拧起眉,收回手,鞋尖一挑,分开他并拢的大腿,手起鞭落,突然毒蛇般抽上他内侧的嫩肉,冷斥道:"这是基本的礼仪,A。"

  "谢谢,主人。"意外的剧痛令热泪喷涌而出,混着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惊惧、焦虑、渴望、亢奋、崇拜、爱慕、欲望,种种复杂的情绪交错在A漂亮的脸庞上,汇集成触目惊心的煽
情 色 相。尊严被剥夺,身体被束缚,无法左右事态发展的绝望的强刺激,也许正是S M中被动方需要的感觉。

  断续的鞭挞声、呻吟声,梦魇般摇摆的昏黄光晕,晃荡的肉体,汗水、血液、下身的分泌物,浓烈复杂的情
欲气息,凶猛冲撞着许延的鼻腔。年轻的胴体被肆意折辱与玩弄,那根粗黑的皮鞭危险而淫 靡地拖曳过A亢奋湿亮的阴 部,瞬间掀起骇浪般销
魂的快感。大脑极度混乱,想要抽身而逃时,才颓然惊觉下身已经硬得一触即发。

  "你可以射了。"张品成信手抛开画笔,低沉的声线冷傲而性感,根本不需要抚摸,A的下 体顿时射得一塌糊涂。

  乳白色的精 液一股股在眼前喷溅,浓烈的腥味瞬间弥散开来,卷着麻绳的滑轮开始滚动,迷乱呻吟着的A被吊高了几寸,像接到暗示一样,悬空的身体突然饥渴难耐,狂乱地扭动起来。许延胃部急速抽搐,用力撑起身子,腿一软又跌回沙发上。

  张品成左手抚摸着A伤痕累累的翘臀,顺着腰跨的曲线游弋而上,突然用力一勒,紧紧捏住A的咽喉,另一只手在他濒死般剧烈的窒息痉挛中,慢条斯理地滑向自己的裆部,睨着许延低声嗤笑:"许先生是想接着看下面的内容……"那犀利了然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戏弄挑逗,暧昧地抚上许延腿间的凸起,冷冷调笑:"还是,需要我帮忙呢?"

  尾椎一阵电击般的麻痹,下 体轰地沸腾燃烧,有什么东西顷刻间裂成碎片,无可挽回地哗然坍塌。许延竭尽全力站起来,踉跄着跑回自己房里,撞上门,浑身巨震着冲进浴室,跪在马桶边哇哇狂吐起来,裤子的摩擦让濒临极限的欲望瞬间狂泻而出……

  良久之后,剧烈的咳喘才逐渐平复,许延脱力地摊靠着墙壁,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滴一滴溢出紧闭的眼帘,越流越快,呢喃道:"哥,哥,让我杀了他……"

  许延连夜搬回了李国平家,站在冷水喷头下冲了一个多小时,混混沌沌地倒上床,直至考试开始,再未到过月亮湾。这天监考老师收完卷,绝大部分考生立即跑回教室对答案,秦可可家里有事,交过卷子就先离开了。许延疲惫地站起来,迎上丁珉担忧的眼神,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问:"上街逛逛去不?"

  "好。"丁珉很快收好文具,跟他一块儿下了楼,边走边问:"许延,你最近怎么了?气色很差啊。"

  "没事,晚上休息不好,"不断重复的诡秘梦境和那晚激烈的画面,逼得人心力交瘁,许延揉捏着眉心,笑道:"就是有点累。"

  "哦,快放假了,多做点室外运动,"丁珉看着他:"白天累了,晚上就能睡好。"

  "嗯,"许延点点头,迷惘的目光一闪,转而轻松笑问:"看样子,你考得还行?"

  "我?那还用问?"丁珉眉毛一扬,开心地搭上他肩膀:"有你免费辅导,不行也得行啊。"

  "嘿,那是。"许延爽朗地大笑,黯淡的余音完美无瑕地掩埋在对方的笑声中。

  "对了,许延。"两人逛到校外,丁珉一拍脑袋,懊恼地说:"你有薛小姐的电话吗?这几天都不是她监考,考试前她说有帮老同学要来G市旅游,问我妈的酒店能不能打折扣,这事儿我全给忘了。"

  "哦,有,"许延自己也不记得班主任电话,打开书包翻出通讯录给他,好笑地说:"你自己找吧。这薛大小姐,看似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竟然也那么会算计。"

  "人不可貌相,那个海……海……海……"丁珉难得掉一回书包,没成想竟中途卡壳,憋得脑门油光透亮。眼见许延爆笑着蹲在路边,气得提腿就往他身上踹:"再笑!踢你下海淹死你!"

  那一脚看似凌厉实则不痛不痒,许延根本不为所动,越发笑得七荤八素,上气不接下气道:"踢我下海还得先把我扛到海边,丁,丁大哥,你好算计,啊哈哈。"

  "好,你等着,早晚我把你扛到海边毁尸灭迹!"丁珉嘴皮功夫不如人,放一句狠话解恨就再不理他,匆匆抄下电话号码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我走,我走。"许延笑出一身热汗,步履蹒跚地爬起来,搭着他的肩膀歇着气。

  六月的下午烈日当空,热浪如火,路面尘土飞扬,晒出一股子枯焦的烟气。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扯着,慢慢晃入拥挤的人潮中。

  第二天全科考完,推算着日期,封毅也该高考完毕,但等通知、办手续还要耗费一段时间,近期仍然来不了G市。尽管思念与依恋焚心蚀骨、能把人摧枯拉朽,潜意识里,却又隐约抗拒着这时刻加速到来。许延混乱地闭上眼睛,苦思冥想求不得所以然,那蒙昧的思绪像飘渺的迷雾,这一刻似乎窥见一斑,下一刻就彻底隐匿无形,完全不可捉摸。

  他自犹豫他的,没料到的是,封毅的电话却主动打了过来,传呼台美妙温柔的女声,尽职而耐心地复述了两次:"机主您好,封先生留台,请您即刻打电话回家……机主您好……封先生留台……"许延紧握着粘潮的公用电话,手心里顷刻冷汗涔涔。
着意过今春
  许延跑进街尾邮电局,关上隔间门,拿起电话:"哥,咋啦?!"

  "别着急,家里没啥事儿。"封毅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醇厚,笑着问:"延延,考完了吗?"

  "那你呼那么急……吓得我,"许延稍感心安,换了只手拿电话,活动着僵硬的指关节:"考完了,刚出校门,你时间卡得真准。"

  "那当然。"封毅笑道:"也不看你哥是什么人。"

  "什么人啊?"许延笑:"说说看,我还真不知道。"

  "咳咳,听好了哈,"封毅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你哥嘛,当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德行兼备、智勇双全,料事如神、深谋远虑,横贯古今、驰名中外……"

  "得得得,"许延被他聒噪得噗一声笑出来,跟他绕着闹:"这些名号从小听到大,腻不腻歪呀,跟老八股似的,怎么也得整个与时俱进,简明扼要,别具一格的吧?"

  "那也行,"封毅捂着话筒低声笑:"你男人。"

  "啥也行?"对方冷不丁降调,许延一下没转过弯来,猜着说:"我男人?"

  "诶!"封毅乐不可支,应完立刻大笑。

  "诶?"许延眉毛一皱,蓦然回过味儿来,张嘴就骂:"我呸!"听着话筒那边越发笑不可抑,又羞又气,威胁道:"你再笑我挂了啊!"

  "别呀,哈哈,"封毅见风头不对,立马刹车:"不笑了,说正事儿,延延,我后天上午到G市。"

  "后天上午?!"许延一下攥紧了电话:"你通知书接到了?"

  "那得七月底以后了,"封毅说:"我先送行李过去,另外,办张股东卡什么的。"

  "你那边的事儿,"许延心里直打鼓,没来由地慌乱:"都处理好了?"

  "嗯,没什么事儿了。"封毅轻轻地笑,问:"你有事儿?"

  许延顿时语塞。

  我有事儿,我有什么事儿呢?隔天上午,许延站在出口处,烦躁地抹了把脸,用力把纷乱的思绪抹去,打起精神迎向出站的旅客。

  G市是终点站,早上这趟车旅客并不太多,那样帅气的面孔和挺拔的身高,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引人注目的。许延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穿着圆领白T恤的身影,水洗牛仔中裤和简单的白袜球鞋,裹着那双健美的长腿活力十足。

  许延忽然发现,封毅也是很注重个人修饰的,而且对自己的相貌相当自信,但他的修饰是低调而含蓄的,处理得完全不露痕迹。例如他绝不会像张品成那样,永远保持着外型纹丝不乱,服饰配搭细化到封面广告那种完美严苛的效果。

  他也从不用发胶,黑亮的头发此时沾染了汗水,有一绺离群搭在眉峰上,一边袖口因为背带的牵扯更拉起了皱褶。而正是这种有序的凌乱,散发着深入人心的致命吸引力,是那种勾引了人仍显得无辜的,漫不经心的性感。

  许延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嘴角,封毅显然也看见了他,摘下一边随身听的耳塞,远远冲他扬了扬手,拉着行李箱步幅很大地朝他走来。眼看着近了,身侧的背囊搭扣却无意挂落了一个孩子手里的玩具,那孩子手上一空,立刻在母亲怀里不依哭闹起来。

  封毅已经走出了几米,听见哭声立刻倒回头,拾起地上的玩具还回去,又弯下腰微笑着逗弄了两句,直到那孩子破啼为笑才又转过身。许延静静地站在栏杆边上,忽然感到一丝淡淡的落寞与疚憾。

  他应该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吧,却从未表现出来。记得以前有次一起吃饭,黄丽萍说起他会照顾人,夸他将来一定能当个好父亲,封毅当时仅只微微一笑,就岔开了这个话题。这样心无旁骛的坚守与若无其事的舍弃,究竟需要多么坦然的心态与执着的勇气?

  "来多久了?"不一会儿到了面前,封毅笑着问:"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

  "没多久,"许延说,伸手去接他的拉箱:"上学习惯早起了,在家呆着又没事儿。"

  "吃早饭了吗?"封毅摘下肩上的背囊递给他,自己依旧拉着行李,搭着他肩膀往车站外面走:"阿姨身体最近好吗?"

  "没呢,待会儿咱俩一块儿吃。"许延靠着他有力的臂膀,只觉明亮的阳光终于照进了心坎里去:"我妈就那样儿,身体还好,就是股票亏得没情绪。"

  "嗯,我想也是,碰上股灾,都会情绪低迷。"封毅拦手招停一部的士,问他:"你饿不?"

  "不饿。"许延帮他一块儿将行李放进后尾箱:"你呢?"

  "我还行,"封毅跟他一块儿坐进后座,拉上车门:"那咱先回月亮湾吧,我想先冲个凉再出来吃饭。"

  "好,"许延眉心微微一蹙,转开思路:"对了,你怎么现在办股东卡?熊市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呵,"封毅舒服地伸开腿,靠在椅背上:"入市恰恰应该选在熊市,大部分人都信心动摇,真正的机会就不远了。"

  "你还挺有研究的啊,"许延睨着他打趣道:"小心贪多嚼不烂。"

  "那当然,机遇与危机一贯相铺相承,"封毅笑道:"不但金融市场,所有经济领域都一回事儿。"说罢得瑟地瞅他一眼:"贪多嚼不烂?小样儿,也不看你哥是什么人。"

  许延立刻想起前天这小子在电话里使坏,眼睛一鼓,抬脚就跺下去:"什么人?我看你还敢得意!"

  "哇!"封毅冷不防吃痛,抱着脚嗷嗷大叫:"虐待狂啊你,干嘛动不动就出冷招?!"

  许延当即愣住,像被人一拳打懵了头,冷藏在脑海里的情景,顷刻凶猛复苏:"A最喜欢别人踩他,你不想试试吗?"那天晚上,张品成低笑着说:"用你穿着球鞋的脚,痛快地踩在他身体上……"那嘶哑的声线像魔咒一般反复吟唱:"你不想试试吗……你想吗……你不想吗?"

  封毅微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突然拍拍他的肩,指着窗外笑道:"你看,多巧。"

  许延一怔,顺着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车子缓缓停下来,另一辆的士也在等红灯,后座上坐着的,竟是之前被碰掉玩具的那个小孩。那孩子刚好也看过来,小嘴儿一咧,明显还记得封毅,呵呵地便笑了起来。封毅也冲他笑着招招手,绿灯一亮,并列的车窗随即交错而过。

  "是啊,真巧,"许延轻叹道:"这世上巧合的事儿太多了。"

  "巧合加巧合,"封毅轻笑:"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许延心头怦然剧跳,凝眸盯着他:"哥,你知道了什么?"

  封毅突然侧过脸,那一刻的目光竟像手术刀一样锋锐冰冷,似要剖开他的眼底直探进脑子里去,却只一晃,又回复了往常的温柔平和,微笑着说:"我知道你最近又睡不好觉了,"说着指指他的下眼睑:"瞧,这儿都出黑眼圈儿了。"

  尽管一闪而逝,那凌厉陌生的眼神,仍让许延奇寒彻骨,立刻就联想起张品成那双狭长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异曲同工,都有着非人类的特性,敏锐精准,仿佛某种凶悍恣雎的猛禽,只不过一个在阳光下逡巡狩猎,一个在暗夜里蛰伏扑击。

  他定了定神儿:"是睡不好,我总是做梦。"难道是自己多心了?还是封毅知道了什么?又故意隐瞒了什么?如果是这样,那究竟为了什么而隐瞒?以他俩的关系,面对面都刻意隐瞒的事儿,会严重到什么程度?许延满腹狐疑,越发地不安:"哥,回家我要跟你说点事儿。"

  封毅一笑:"好,就快到了,"随即握住他的手:"慢慢就能睡好了,哥在呢,别担心。"

  "你不知道……"那有力的指掌送来一脉暖流,令人既安稳又忐忑,许延拧着眉:"具体我也说不清,反正总觉得怪怪的,你来了好像,我心里更慌,又没道理……"

  封毅伸开五指,包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没事儿的,回家再说。"

  "嗯……"许延转头望向前方,月亮湾欧式风格的铜制大门渐渐显山露水,在他疑虑的视线中悄然临近。

  这会儿还是上班时间,电梯一路直上了九楼,许延打开房门进去,封毅把行李拖到屋角,伸手揩一下书桌,睨着他笑道:"你多久没来过了?哈?"拍掉手上的灰过来揉揉他脑袋:"懒东西,还指望通知了你,能来搞搞卫生。"

  许延拨开他的手猛地跳过去,吊在他脖子上小兽一样碾动着鼻尖,贪婪吸嗅着那股久违的纯正的汗味儿,嬉笑道:"我才不搞卫生,哥,"嘴里还说着话儿两腿就勾上他的腰:"咱们来搞点别的吧……"

  "搞什么,"封毅脸上一红,忍不住笑出了声,搂着他的腰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刚进门,能想点别的事儿吗?快下来,我坐了两天车,又是灰又是汗……"

  "想什么事儿?"许延缠紧他扭股糖一样磨叽,又粘又赖就是不肯下地,脸蛋红扑扑地一个劲儿在他身上蹭:"想不穿衣服的事儿吧?好不好?好不好?"

  "好,"封毅伸手到他咯吱窝里一捏,趁他痒得缩了手,立刻往床上一放,诡笑向浴室闪:"不穿衣服,正好洗澡。"
泛黄的记忆
  许延眉毛一拧,气愤地跳起来,一把拽住他正要算账,床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两人都停住身形,封毅问:"谁呀?"

  这电话只给了丁珉和秦可可,许延懊恼地说:"应该是丁珉,他知道你今天来,肯定等不及找你打球了。"

  封毅见他满脸不爽,忍俊不禁地搂进怀里:"那你先接,我去洗一下,"说着在那嘟得老高的嘴上用力亲了亲,疼爱地哄劝:"乖……哥身上脏死了,这样……你也不舒服呀……"拿了电话塞进他手里,才转身去冲凉。

  许延无奈接起来,果然是丁珉,说是他这次考得好,他老爸要奖励他一台手机,让许延跟他一块儿去挑。丁珉一迭声说完,接着问:"对了,封毅来了吗?"

  "来了,"许延说:"八点下的车,我们刚进门。"

  "那太好了,"丁珉高兴地说:"待会儿喊他一起出来吧?好久没见了,下午正好去体育馆打球。"

  "好,我问问他,"许延捂住电话,心想那死小子上哪儿都混得开,才见一次面,就整的自己的朋友跟他熟得什么似的,还'太好了呢'!一边腹诽一边冲浴室喊:"哥!丁珉问你下午打球不?待会儿想让我陪他挑手机。"

  "哦,"封毅在里面应:"那你跟他约个地方,中午一块儿吃饭吧,吃完再说。"

  "好。"许延回了丁珉,就蹑手蹑脚往浴室跑,本想摸进去偷袭,却不由自主在门边定住。

  封毅闭着眼睛正在洗头,知道他要来捣乱,没关上门。深蜜色肌肤在水流的滋养下泛起缎子般润泽的光亮,胯
下那个让人欲生欲死的零件,正懒洋洋地卧在毛丛中小憩,预备勃
起的潜在的充实,隐现着腼腆而骄人的傲气。修长结实的双腿自然分开,向上交汇到坚韧的腰腹,与倒三角型的宽阔胸背结合成比例完美的刚挺曲线,全身肌肉排列紧凑而规则,充满张力,洋溢着数学几何般精湛的美。

  忽然之间就湿了眼睛,许延静静伫立在门边,满心不舍、不忍惊扰了这魂萦梦绕的图画……多少年来,他与他,今天第一次,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完整空间,第一次这样自然而然地无间相对,这样坦然放松地尽情欣赏挚爱的裸
露,不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必压抑心情、顾虑眼色……这是否……就是家的感觉?

  清凉的水花沙沙倾洒下来,沐浴液的馨香在雨雾般纷飞的水粉中穿行,混合着那人熟悉的体味,漫进鼻腔、沁入心脾,牵扯出一股催人泪下的、酸甜的幸福……

  许延悄悄走过去,抬手绕上封毅的腰,将濡湿的脸颊缓缓靠近,温热的唇,一寸又一寸,缓慢而迷恋地仔细吻过对方的背心、肩胛、有力的手臂。当年那道在岩洞中刻下的触目伤痕,自手腕迁延至肘部,沉淀了岁月沧桑和无尽的思忆,已经淡成一条轻浅蜿蜒的,绵长波纹……

  封毅眯着眼睛,忽感背部一沉,心也同时一沉,仿佛蓦然跌进了那些久远而稀薄的泛黄画面……

  在那些反反复复的日子里,这个男孩,一直爱从背后抱着他,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背心上,用整副身心热爱他,依赖他,同时,也支撑着他,让他波折重重的生命在那稚嫩的怀抱里,坚忍地走过冬暖夏凉,如果有朝一日,背上的重量撤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力量如常站立。

  封毅伸出手去,将那柔韧单薄的身子从背后搂到胸前,慢慢脱去他湿透的衣衫,珍爱异常地揽进怀里,垂下头去,一遍又一遍,深深亲吻那娇嫩的唇片,白皙的颈项,俏丽的乳
珠,双手从背部缓缓滑落,怜惜地爱抚着从纤细腰肢到浑圆臀瓣,那道修美诱人的甜蜜曲线。

  抱起对方酥软的身子,让胯 下灼热的坚 挺抵触着那片羞涩的阴影,反复刺激着,抚慰着,逗弄着,缓缓滑进那勾魂摄魄的谷
道,热切而温柔地深深插入、完全占有、酣畅享用……

  许延全身都泛起鲜艳的潮红,沉醉地呻吟、舒展,双腿紧紧勾缠着对方强劲的腰背,将身体最隐秘的脆弱徐徐展开、瑟瑟绽放,意乱情迷地迎合着承接着对方的占有。彻底攻入下
体的坚硬,胀满强悍阳刚的傲人力度,霸道而温柔地蹂躏着、折磨着,宠爱着,抚慰着,既是索取也是交付。

  两人密不可分的私 处,仿佛有它们自己纯粹的生命,默契而执着地热烈交 合,抵死缠绵,互诉着彼此全心全意的深情爱恋……

  对方从轻柔到狂野的肆意入侵,带来难以言说的极致的饱涨感,火热充填着灵魂深处那些虚冷的罅隙,充实着漫长岁月里所有殷殷的渴望……朦胧的光与影中,清凉的水花与那人滚烫的汗滴淋漓浇注,耳边似乎传来溪流穿涧的淙淙声响,缓缓的,暖暖的,悄悄的……冰——裂了吧?

  "哥……呃哈……哥哥……啊……"许延抽搐着、痉挛着、紧绷着身体,沉溺而迷醉地连声呼唤,在登临绝顶的浪潮中忽然泪流满面,呻吟伴随着呜咽与炙热的精
液同时倾泻而出……

  "宝贝,宝贝……不哭。"封毅怜惜地吮去那些晶莹的泪珠,抱着那因为自己的宠爱而娇媚盛开的身子走出浴室,轻轻放到床褥上,拉开那两条白皙修长的大腿,搭在自己肩膀上,挺动腰部,将刚硬粗长的阴
茎,再次缓慢插 入他滑嫩的下 体,细细品尝着那紧致甘美的幽穴,喘息着问:"宝宝,舒服吗?"

  "呃……不……啊……啊……"许延在高 潮的余韵中昏乱地颤抖,极度敏感的私 处被对方硕大的性 器再次强硬地撑开,霸道地插
入,那进犯仿佛无止无休,没顶的强刺激根本无法承受,双手痉挛地划拉着被单,腰肢寒战般激烈弹动,呜咽呻吟着含混呢喃:"啊……哥……呜呜……好胀……太深了……出……出去……"

  "不出,"胯 下那酥软的身躯,虚弱的推拒,无力承欢的楚楚呻吟,仿佛一记催 情的猛药,让人不但停不下来,反而直想将这销
魂的时刻无限延长。封毅用力握紧他挣动的窄胯,抽出胀成紫红的粗硬阳 具,缓慢而畅快地插到尽头,让两人的私
处大面积地交接,从内到外惬意地碾压、揉戳、捣弄:"宝贝儿,你下面又紧又滑,吸得我好爽……"

  "不要……不要……啊……哥……呜呜……"许延呓语般呻吟哆嗦,颤动的大腿无力地挂在对方肩头,腰部以下完全悬空,根本逃无可逃,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狰狞怒张的性
器反复插 入自己张开的私 处,为所欲为地侵占肆虐,软垂的阴 茎被干得不停晃动,一下一下脱力地拍击着小腹,拉起丝丝透明的汁液,那淫
乱的景象快让他昏迷过去,呻吟着哀求:"哥……啊……出来啊……求你……搞死我了……"

  "谁让你下面长得那么好看……"那淫 荡的求饶勾得人快要发疯,封毅停下律
动,蘸着他下身的蜜汁涂抹上他胸前的红蕊,轻轻捻起来刮擦揉捏,手心顺着白皙的胸部打着圈挼搓到纤细的腰肢、平坦的小腹,一手完全包裹住他脆弱的分身,右手沿着根部尽情抚摸玩弄着他柔嫩的私
处,反复挑逗那舔食着自己阳 具的俏丽媚
穴,每一次按压都激得对方一阵战栗的收缩,湿热紧致的内壁一波一波缠绞含吮,魂儿都快被它吸了去,哑着嗓子说:"就要搞死你……"

  "呃……呃……啊……你……"许延像一条被钉住尾部的鱼,徒劳地翻腾着大口喘息,深深扎进下 体的粗长的男
根,顶得他快要窒息,甬道内敏感的前列腺,被刺激得几乎麻痹,酸软的阴 茎在对方火热的手心中背离意志地悄悄抬头,被迫倾吐的淫
液一股股淌下小腹,快速汇集成晶亮的水洼,羞愤难堪地骂道:"混……混蛋……啊……"竭尽全力去挡那只在自己私 处肆意宣淫的手。

  "被干出那么多水,还有力气骂人?"封毅逮住那只绵软的手,握住他细白的指尖去触摸两人紧密交
合的部位,逼得他触电一般没命地逃开,羞窘欲死地夹着自己的阴 茎徒劳挣动,放开他兴奋起来的娇挺,再度挺腰缓慢抽
插,急喘着调笑:"宝贝儿,睁开眼睛,看看你吞得多深。"

  "啊!"许延臊得快要昏掉,撅起臀部拼命挣扎,大腿却被紧紧压住,让那躲闪反而变成了主动的迎合求欢,窄小的后 穴不断咽进对方凶悍的性
器,整个私 处都被摩擦得沸腾燃烧,骚痒难耐,几下之后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是逃还是追,迷乱地呼喊着:"啊……呃……不……不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大们看着先,下一章马上写完,没修没改,因为H得想吐,这文再也不写5千以上的H了,这章应该也写得粗陋,各位将就着看吧,今天是没心情改了,另外,配合严打,此章和下章两天后锁定
海水与火焰
  "呃,还说不要,夹得那么紧,JJ都快被你咬断了……"对方窄穴里的媚
肉层层缠绞、急速挛缩,吸舔得封毅差点忍不住射出来,忙握紧他狂乱摆动的俏臀,停下来喘息歇气,半晌之后才松开,避开他挺立的分
身,继续玩弄他绯红娇艳的阴 部,那滑腻的触感、玲珑的囊袋、柔美如丝的细软阴
毛,精致漂亮得让人爱不释手,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封毅猛地抽出肿胀的阴
茎,狠狠用力操进去,顶到尽处才停下来,粗喘着调戏:"宝贝儿,你下面迷死人了,真想干死你……"

  "啊!"许延被那一下插得浑身剧震,大口吸着气抽筋般激颤。无法闭拢的双腿让脆弱的私 处完全袒露,那根刚猛壮硕的粗大男
根,凶悍野蛮地侵占着自己的阴 部,嵌进深处恶意地停顿挑逗,胀得人欲生欲死却无法宣泄,更逃脱无门,逼得他哭喊着大声哀求:"哥……哥……求你……求你……啊……别玩了……别玩了……"伸手就要去套
弄自己亟待发泄的挺立。

  "不准自己摸,硬着才好看,"封毅不顾他的哀求,一把扣住他无力的手腕。胯
下急切求欢、失措扭动的身躯,逗引得他玩兴愈浓,手指灵活撩拨着他敏感的私 处,将他湿亮的阴 毛搓得乱成一团,让那白皙粉嫩的分
身,越发楚楚可怜地无助耸立,娇弱迷乱地一口口倾吐着甜腻的爱汁。对方整个阴 部都被自己插得媚艳迷人、汁水横流,每一次挤压都带起亮丽的银丝和淫
荡的水声,看得他欲火焚身,阴 茎爽得快要炸开仍不舍停止,霸道地说:"乖,腿再张开点儿,别乱动,哥还没玩儿够。"

  "我不……我不……呃……呜呜!"许延嘶哑地吟叫着,昏聩地甩动着头颈,痉挛的五指揪紧了床单又脱力地松开,长久濒临极限的欲望无法纾解、无能消减,下
体快被对方凶猛的性 器完全洞穿,全身都被情 欲的烈焰焚烧煎熬,这根本不是做
爱,而是最残忍的酷刑,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涕泪交流,反复咒骂:"啊…… 流氓……混蛋……"

  "再敢骂人,"封毅伸指轻弹一下他亢奋的分 身,深埋进他私 处的阴 茎惩罚般缓慢旋转律 动,轻轻研磨,哑声说:"就一直不让你射。"

  那猥 亵的折磨无穷无尽、愈演愈烈、无止无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许延吓得再不敢抵抗,紧闭着眼睛苦苦哀求:"哥……呜呜……求你……别这样搞我……别玩了……痒死我了……呜呜呜……"

  "别怎样搞你?"封毅将阴 茎抽出一小截,再死死地钻进他痉挛的后 穴里,满溢的蜜汁浸泡着亢奋的阳
具,格外酣畅舒爽,被他挤得噗一声潮涌出来,淋漓洒落在湿渍斑斑的床单上:"宝贝儿哪里痒?下面痒吗?那怎么办呢?"

  "是是是……求你……哥……用力啊……呜呜……"许延像条脱水的鱼,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抽搐呻吟着求欢,再也想不到其他,饥饿的蜜
穴极度渴望对方有力的贯穿,全身的骨头都快烧成焦炭,面条一样垂挂在对方身下哆嗦抖动:"别摸了……别摸那里啊……哥……哥……"

  "这样慢慢操,你不舒服吗?"封毅轻轻拉扯着他的阴 毛,双手合围着他通红充血的阴 部,拇指淫 靡地抚弄亵 玩,阴 茎有一下没一下爽快抽
动,操得他的媚 穴越发搔痒难耐,见他实在无法承受才轻声问:"要我用力干 你吗?"

  "要要……求你……啊……呃……哈……"许延狂乱地哭叫着,只想疯狂抓挠自己麻痒的私 处,手腕却被对方紧紧握住,只能任由嵌入下 体的粗长性
器,慢条斯理地粗野强 暴、肆意宣 淫,难熬得恨不得死过去。

  "那你这儿还让不让我摸了?"封毅哑声问。

  "让!让!呜呜……"许延失神地哭。

  "以后有事还敢瞒着哥吗?还敢自作主张吗?"封毅冷声道,缓缓抽出阴 茎,猛地用力捣 进他紧致的后 穴,兴奋地撞击研磨着他通红的阴 部,操
得他连声迷乱尖叫,才停下来接着询问:"不管因为什么理由,还敢不听话吗?"

  "不敢了……不敢了……"许延剧烈呻吟着,拼命哭求:"不要停……呃……哈……快啊……像刚才那样……哥……哥……"

  封毅将那失魂的人儿抱起来,让他俯趴在床褥上,自己抬腿跪上去,提起他绵软的腰肢,挺动阴 茎再次彻底插 入,弯下腰温柔亲吻着他浑圆的翘臀:"你是谁的?"

  "是哥的,呜呜,我是哥的呀!"许延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高高翘起自己的臀部,将鲜嫩光亮的阴 部完全 裸 露在对方胯
下,没命摩擦那片浓密的阴 毛,焦渴地蹭动对方硕大的囊袋,骚痒的媚 穴糜乱追逐着那根粗长的阳
具,急迫贪婪地吞咽舔咬,恨不得整根完全吃掉,疯狂地哭闹邀宠:"哥……啊……求求你……我求求你……插啊……快插呀!"

  拼命舔食吞吐自己性 器的湿滑小 穴,让封毅爽得欲仙欲死,热汗滚滚而下,倾泻在眼前放 浪摇摆、迷 乱求欢的翘臀上,伸手握住对方娇俏的分
身,紧捏着根部不让他立刻发泄。猛然抽离自己硬痛的阴 茎,没有过渡地深操 进去粗暴抽 插捣弄,每一次都全根拔出来再凶狠地冲进他水润嫩滑的阴
部,插得对方频频脱力摔趴在床上,只得单手捞起那酥软的腰肢,紧紧固定在自己胯 下,一边快意地操
弄享受一边粗声问:"哥操得你舒服吗?这样用力插,宝贝下面还痒不?"

  "还痒……好痒啊……痒死我了……啊……啊……哥……用力啊用力啊……快……快……"许延失神地疯叫着,快被叫嚣的欲望摧枯拉朽,巴不得全身都被那根狂野的阳
具操融捣烂,每根神经都激越地躁动轰鸣,致命的快感全盘颠覆了他所有的理智,竭力翘高自己鲜嫩的下 体送到对方面前,淫
乱地哭泣苦苦央求:"哥……求你给我好不好……我要啊……痒死了……你弄深一点……哥……再插深一点……啊……呃……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呃……你……别叫了!乖……哥马上就操你……干 死你!"那妖娆的媚叫快让人魂飞天外,撩得封毅将他的臀部完全提起来,猛然拔出自己粗壮的阳
具,将他的私 处完全扒开,亢奋的下 体紧压上去狠狠揉搓片刻,才挺起怒胀勃发的阴 茎,对准那淫 靡翕张汁水满溢的粉嫩媚
穴,毒蛇一样狠厉地钻进去,忍无可忍地狂暴噬咬,疯狂地操 弄凌虐。松开那娇俏的分 身,张开五指大面积抚摸狎 玩他泛滥成灾的阴
部,那美妙的手感勾连着激烈的快感,顷刻毁天灭地而来,爽得他畅快地低吼一声,将胀到极限的刚硬阳 具,死死操进对方痉挛充血的媚
穴最深处,狂猛挤压碾动着激射出来。

  那濒死的高 潮猛烈而冗长,反复冲击扫荡着疲惫的肉 体。对方仍嫌不够尽兴,一边酣畅狂野地抽 射泄 欲,一边就着插
入的姿势突然拉高他的右腿,蛮横地挤入他虚弱的腿间,侧卧着面对面,将茂盛浓黑的毛丛,完全压上他惊怯酸软的私 处快意摩擦挤压,嚣张地凌 辱 亵
渎,品尝享用着他被刺激过度的性 器,让他不堪一击的秘 穴本能地缓慢抽搐收缩,被迫激烈吞咽着源源不断喷射进来的滚烫阳
精,胀得他顷刻崩溃过去,大张着腿瘫软地沉浮在幻境般混乱的半昏迷状态中,眼皮都睁不开。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封毅也累得筋疲力尽,撑开他脱力的右腿挂在自己腰部,将他顶到床铺与墙壁的夹缝中,紧压着他火热湿滑的阴 部,半软的阴
茎舒服地深埋进他蜜汁荡漾的甘甜窄 穴,含着他颤抖的舌尖沉沉睡过去。

  良久之后,两人才同时被铃声吵醒,封毅探手拿过电话放到他耳边,丁珉抱怨的声音立刻传过来。许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羞愤欲死,自己竟被那混蛋深
插着熟睡了一个多小时,秘 穴被对方持久胀硬的阳 具塞得水泄不通,里面的精 液半滴都没流出来,充填浸 淫着敏感的甬道,泡得对方的性
器越发肿胀坚硬,自己的娇挺又已经颤巍巍地抬头……

  封毅见他没反应,挺动阴 茎再度轻轻碾磨他滑腻的私
处,激得他差点大叫出声,才示意他开口说话。下面还被人干着,嘴里就要跟电话道歉解释,许延窘得差点发狂,竭力忍耐着对方轻薄的操
弄狎玩,快速敷衍过去,见封毅扣上电话才敢用力挣扎,嘴里还没骂出来,就立刻被他强硬压制在身下,粗壮的男
根仿佛比之前更硬更长,铁锚一般更深更狠地捅进来,横蛮地强占倾轧着自己脆弱的阴
部,胀得他顿时哭泣求饶:"哥……求你……别干了……我真受不了了……"

  "是吗?"封毅一边缓慢地研磨抽 插,一边哑声问:"那告诉哥,那垃圾都对你干了些什么?搞你没有?"

  "没!没!他没对我干什么!"许延羞 辱地哭喊着:"他没搞我,我怎么会让他搞我,他搞别人,不是搞我,呜呜,你干嘛这样啊……"

  "没对你干什么?"封毅猛地用力一顶:"那你怎么成天魂不守舍?嗯?!"

  "哥……不要……饶了我……啊……呜呜……"许延被挤在墙缝里半分都动不了,大腿夹着对方的腰部,阴 部完全被撑开,瑟缩着任由对方的性
器肆意凌 辱:"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没办法……我不知道自己为啥会去看……哥……求你……我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别再操了……"

  "他让你看什么了?"封毅停下来问:"在哪儿看的,多少次?"

  "S M,他拿鞭子抽模特,"许延惶恐地哭诉:"就一次,哥,真的,真的。"

  "操!"封毅低咒了一句,复又冷冷地嗤笑,阴 茎蓦然退出来再狠狠一送,粗暴地插 进他酸软惊怯的阴
部,恼怒地问:"SM?鞭子?很刺激吗?宝贝?很好看?"边问边就着那个深度用力研磨旋转:"知道刚才那叫什么吗?强制逼近高
潮两小时。宝贝,比起他那根鞭子,哪个更过瘾呢?嗯?"

  "啊……啊……不……不好看……啊……呃……"许延被他插得哇哇乱叫,竭力想收拢双腿,却只能更紧地夹住对方强健的腰部,徒劳挣扎的动作,除了催逼秘
穴自发含吮吸食彻底攻入的阳 具,根本挪不开分毫。极度敏感的阴
部,顷刻被刺激得拼命冒水,骚痒酥麻,逼得他一阵阵抽搐颤抖,无法控制地舔吮磨蹭对方的下
体,越磨越空虚难耐,混乱地呻吟:"哥……哥……你拿鞭子抽我吧……我受不了这个……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别插了……我不敢了!不敢了!"

  "拿鞭子抽你?"封毅凝视着那吓得魂飞魄散的宝贝,温柔地吻上他微张的唇片,怜爱地舔弄着他颤动的喉舌,轻轻吮
吸:"那还不如抽我自己……这样你又不会疼……"说着又忍不住撑开他滑嫩的阴 部,兴奋地快速抽 插顶 弄,直玩得那媚艳的私
处瑟瑟颤抖,水花泛滥,才将他从墙缝里放出来,伸臂一捞让他趴伏在自己身上,手心由上自下缓慢抚摩放松着他紧绷的背部,轻声说:"宝贝,对不起,你乖,哥以后就不这样了……"

  许延哇一声痛哭失声,满心惶恐与委屈无处宣泄,拼命捶打着对方的胸膛,泪流不止:"混蛋混蛋混蛋我恨死你恨死你恨死你!!!呜呜呜!!!"

  "我爱你……延延,我从小就爱上了你……"那幽暗的黑眸中再无一丝戾气,只有无尽的痛楚和迷恋:"你知道,哥从来疼你都来不及,别的事,都想宠着你,顺着你,就是这个,我真的一点儿也不能忍受,对不起……对不起……"

  "我讨厌你!讨厌你!"许延哭得越发委屈,根本刹不住闸,嗓子干涩嘶哑,抽噎着浑身震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快速上下耸动,刺激得两人紧密镶嵌的性
器又再剧烈焚烧。明明已脱离了挟制,却无半分力气从对方身上离开,那无法停止的该死的哽咽,混合着无法压制的急促的喘息,牵动着身体更激烈地抽搐。不断流淌的蜜汁让敏感的阴
部更加滑美丰润,羞窘欲死地夹着对方粗长的阴 茎颤栗不止,合着自身的体重,将那狰狞的性
器越吞越深,哭泣还没收敛就受不了欲望的煎熬,连连媚叫起来:"啊……讨厌你……呃……嗯……混蛋……哈……我……恨……恨……恨死你……""

  封毅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本就胀痛的阴 茎越发亢奋坚硬,竖得笔直,直想操 烂他磨人的小
穴,喘着粗气说:"乖,你……别不停夹我呀……再夹我受不了又要干 你了……"

  "不要!不要!我没……夹你……啊……哈……呜呜……呃……"嘴里推拒否认着,私 处却背离意志自发地收缩缠绞,对方烙铁般刚硬坚 挺的阳
具,烫得甬道里的媚肉奇痒无比,愈发饥渴地舔食吞咽,娇嫩的外 阴被对方茂盛的阴
毛撩拨得亢奋异常,只想不管不顾地疯狂摩擦发泄,嘴里兀自胡乱抱怨呻吟:"啊啊哈……呜呜……我不要你插……呃啊……"

  "不让我插,"封毅难耐地粗喘,那水嫩的阴 部不停地舔弄诱引,阴
茎被他缠磨得快要胀裂,想要抽身离开又知道他已经受不了,只能咬牙强忍着欲望:"那你还使劲儿咬?JJ全都被你吃进去了还不够……嘶……呃……还拼命吸!"

  "我没咬……没吃……我没吸!呃……啊……"那粗硬的男
根插得他快要闭气,又胀得舒适无比,饥渴的内壁每一层都蠢蠢欲动,完全无法压制。许延窘得手足无措,猛然一阵哆嗦,媚
穴同时剧烈痉挛收缩,死死咬紧对方的阳 具没命舔弄吸食,那酣畅的快
感烧得他意乱神迷,欲望疯狂地叫嚣根本不堪忍受,竭力翘起臀部贪婪吞咽起来:"啊……呃……啊……嗯……"

  "呃……你……"封毅让他那阵哆嗦吸得猛地一个激灵,阴 茎本能地绷紧竖立,对准他的阴
部重重一插,那有力的撞击摩擦着狂乱收缩的内壁,让两人都舒爽异常,亢奋得难以忍受。对方没完没了地小幅度起伏根本解不了渴,反而让彼此紧密交
合的性 器进退不得,越发焦躁难耐,封毅闷笑着说:"还说没咬,真想操
死你!嘶,呃!你,你还吸!!!你到底要不要干?真不要,我就抱你下来了,JJ都快被你咬断了。"

  "啊!你!"那淫 靡的挑逗戏弄传入耳中,私 处立刻激越地泊泊涌出淫
液,疯狂渴望着对方激烈的贯穿爱抚,逼得许延忍无可忍,再也顾不得羞耻,迷乱吟叫着:"要……要……我要……啊……要啊……呃……快点……"

  封毅早被他撩得欲火中烧,闻言立刻合身一卷,快速将他紧压在身下,两手抓住他弹动的大腿,向两边撑到极限,将那丰美的私
处完全拉开,猛地连根拔出胀闷的阳 具,让积留在对方媚 穴中几个小时的白蚀精 液,混合着那甘甜透明的粘稠爱
液顷刻喷涌出来,慌乱流淌在对方娇艳滑嫩的阴 部和稀疏凌乱的阴 毛上,画面淫 荡得不堪目睹,看得封毅差点喷血,亢奋的阴 茎迫不及待地对准他迷
乱开合的小 穴,一下又一下,凶猛狂野地全力钉进去,酣畅淋漓地疯狂 操 弄起来,怒张的男 根猛烈抽 插,剧烈摩擦挤压着他滑腻绵软的私
处,干得对方要死要活,狂乱沉迷地承接吸纳,快速喷射出来,才终于雨散云收。
下阶感露寒
  腰像被拧过麻花儿一样酸,走起路来仿佛满地都铺着厚棉花,眼瞅着旁边那混蛋一脸神清气爽的餍足样儿,许延越发忿忿不平,一路闭着嘴噤声生闷气儿,心中纵有诸多疑问,也憋着不搭话儿。

  来到约好的餐厅,午饭已经变成晚饭,丁珉笑着说:"靠,幸好听了可可的,没等你们俩骗子,不然非得饿成胃穿孔。"

  "丁珉不是我说你,"秦可可一脸恨铁不成钢,手里的竹筷'叮'一声敲响碗沿儿:"许延刚接了夫人进门,干柴碰烈火、小别胜新婚,随便干点啥不都比跟你打球有趣儿?怪你自己不识相,非去扰人好事儿,那不是活该被放飞机吗?"

  "原来如此啊!"丁珉恍然大悟,茅塞顿开,赶紧拱手施礼:"小生谢过女侠点化。"

  "嘿,那倒不必客气。春风得意马蹄疾,"秦可可见孺子可教,继续循循善诱:"你瞧瞧许公子就知道了,今儿个眼泛桃花、眉凝春色,比之前那副痨病鬼的落魄样儿,是不是面目一新、天差地别?"

  丁珉憋着笑,细细端详牙根儿抽疼的许延,点头如捣蒜:"确实如此,前一段儿我还以为他营养不良,想让他来我家加餐进补呢,没想到一夕之间就改头换面,太神奇了!"

  "切,你家那二两饭,也好意思拿出来说。"秦可可撇嘴不屑,转过脸来睨着两人笑:"什么补药也比不上许夫人滋润呐,对不对,许延?"

  许延脸上红绿交煎、眉毛抽搐,恨不得拿块擦手毛巾塞住那死丫头的嘴。旁边那混蛋犹不知死活,跟着人不要脸地眉花眼笑,气得许延一个没忍住,提脚拼力就狠踹过去,立时疼得他杀猪似的嚎叫,抱脚瞪眼'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我怎么了?"许延手里杯子往桌上一顿,凶神恶煞地回瞪过去:"你想说啥?!"

  "没,没啥。"封毅赶紧放下脚,龇牙咧嘴揪条湿毛巾擦手,赔着笑忍气吞声:"我,我正好脚痒了。"

  对面两人面面相觑,秦可可凝眉沉思半晌,打个响指,权威地总结:"许公子真是御妻有术,佩服,佩服。"

  "就是,"丁珉又羡又嫉,满脸期待,上身前倾扒着桌面:"哥们儿,快过两招来使使。"

  封毅看许延就要炸毛,立刻招手叫服务生:"咱们先点菜吧,丁珉,你手机买了吗?"

  "还没呢,你不是也要买吗?等你一块儿呀。"丁珉说:"正好可可下午要去做义工,我就陪她一块儿去了。"

  "你啥时候说要买手机的?我咋不知道?"许延满腹狐疑,立时嗅出一股怪味儿,感情这仨人一直瞒着自己狼狈为奸?!

  "上回来就说了啊,可能你忘了。"封毅一脸傻相,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

  "不是前两天才说的吗?"丁珉快嘴说完,被秦可可一揪才发现漏了嘴:"呃……"

  "是我让丁珉查你电话簿的,别冤枉了许夫人,"秦可可敢作敢当、直言不讳,生怕封毅回去受虐待:"这段儿看你要死不活,肯定被姓李的那一家折腾惨了,我们看着都挺担心。"

  "……"这两个亲疏不分的混球,许延有苦说不出,拉着脸闷头吃菜,只能怪自己交友不慎。

  "我本来就打算等你们考完试来。"封毅溜他一眼,见秦可可还待再说,赶紧打岔:"快七点了,咱们先吃饭吧,一会儿还得去挑手机呢。"

  秦可可胃口小,每样菜挟了两箸,喝上几口汤就差不多了,见另外三人还在胡吃海喝,拿毛巾擦着手百无聊赖道:"对了,许延,你最近见到亦先生了吗?"

  许延喉咙一鲠,差点没呛死,握住脖子噎得话都说不出来。这死野花哪壶不开就提哪壶,简直是扫把星。

  "慢点,慢点,"封毅赶紧拿杯茶递到他嘴边,拍着他的背皮笑肉不笑:"吃那么急干嘛,小心消化不良。"气得许延鼻孔冒烟,抢过来猛灌一口,才总算顺过气去,对着一桌子菜霎时没了胃口。

  "又不是玻璃肚子,哪有那么容易消化不良,"秦可可不看眼色,继续追问道:"到底看见没?听说他那幅历时N年的巨作就要完工了,十月底要去欧洲开画展,国内看不到。许延,你帮忙问问吧,能不能让我们提前欣赏下?"

  "没看见,"许延僵着脸,拿毛巾擦擦嘴:"我跟他又不熟,这怎么好问。"

  "不熟?"秦可可半信半疑:"我看他对你挺不错呀,上次改装修,你语气那么冲,他都和和气气……"

  "和气个屁!"许延忍无可忍,'啪'一声拍下筷子:"要问你自己去!"

  "不问拉倒!"秦可可吓了一跳,柳眉倒竖,嗓门立刻提了几个调:"有病啊你?!"

  "呵呵,《末日预言》是吗?那幅作品据说耗时三年?"封毅笑着圆场:"延延发起火来我都不敢惹,这么说亦先生个性应该很随和啊。"

  "你也知道《末日预言》?我还以为男生对这些不感兴趣。"秦可可被勾起兴致,丢开许延转向封毅,赞不绝口道:"亦先生不但画技精湛,人长得帅,而且极有品位,不看别的,光那辆Jaguar,本市有几个人开啊。"

  "你说他开什么?Jaguar?"封毅收回筷子,凝眸道:"黑的?"

  "是啊,"秦可可停住话头:"怎么啦?"

  许延也疑惑地转过脸去,封毅笑道:"没,我也觉得Jaguar不错,尤其是黑色。"随即续上之前的话题:"超现实主义画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特殊的社会环境中兴起,那种反逻辑与理性的逆向艺术构思,不是空有画技就能成就的。还需要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思想内涵。"他接着看向许延:"可可那么想看,既然是邻居,问问也无妨,多接触接触就熟了。"

  许延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蹙眉别开脸不接话。秦可可说:"就是,他有病!"随即一脸兴奋催促道:"吃完就结账吧,趁现在还早,咱们买完手机就去月亮湾,看看亦先生在不在,他晚上不是经常过去作画的吗?"

  "是吗?那好啊。"封毅当即招手叫来服务生,笑道:"刚才走得急,给你们带的特产忘了拿,正好一起回去。"

  四人上街逛到八点,三个男孩都淘到了满意的手机,打了部车回到月亮湾,901的窗户果然亮着灯。许延惴惴不安,本能抗拒着与张品成有关的一切,但门下那缕微光,却似有无穷魔力,像根金灿灿的捆仙绳,瞬间结成天罗地网,兜头兜脑地罩下来,勒得他顷刻呼吸不畅,拧开自己的房门就冲进去:"我要上厕所!"

  封毅进来打开行李,将给二人带的礼物翻出来。秦可可站在房间里转,不住催促:"许延,你快点啊,今天我妈下班早,我一会儿就得回家了。"

  "行了!"许延坐在马桶上烦躁异常,巴不得那死丫头现在就滚蛋。

  封毅等了会儿也过来敲门:"延延,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许延恨得磨牙,又不好发作,这才无可奈何出来,冷着脸走去隔壁敲门。

  张品成竟然没在,助手采儿开的门,换掉了那天惊世骇俗的装扮,简约的淡紫长裙,竟显得婉媚娴雅、明艳照人,淡淡说:"许先生,请问有事吗?"

  "张先生不在吗?"许延松了口气:"我的同学想来看他的新作,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了。"

  "请进吧,张先生说随时欢迎许先生过来,"采儿撇唇一笑,眼睛缓缓扫过四人,侧身让开道儿:"他马上就到。"

  "谢谢。"许延蹙着眉,浑身不爽利,避开封毅嘴角那抹笑,被秦可可推搡着往里走。

  没有尽头的寂寞公路,路边停着辆废置的褐色小车,碎裂的车窗上结满了蛛网,赤色晚霞浓烟滚滚,业火般自天边怒涌而来,烧得车皮炙手可热,画布都似要腾起焦烟,最引人注目的还不在这里。

  "怎么做到的……"秦可可围着画架啧啧惊叹:"太神奇了!"

  车边倚着那位巧笑嫣然的高挑美女,光
裸的足踝修长白皙,金色鬈发波浪般翻卷下来,十指纤纤搭着车门,淡墨色长裙随风曼舞,裙下玲珑浮凸的优美曲线,竟空如虚物,让人霎时感觉那裙外的头头脚脚,全是临时缝合的配件,合着唇边那抹笑,极度突兀诡异。

  封毅看了一眼掉开头,环视室内其他完工的画作,转了圈来到窗边长案前,上面除了一部电话只平摊着一本年历。许延对画没兴趣,也跟了过去,见他随手翻动的月历上,隔几页便闪过一只手绘的乌鸦,静立在日期旁窄小的方寸之间,鳞状羽片漆黑如墨,收敛的双翅蓄势待发,似乎就要从纸面上飞扑而出,不由倒退一步。

  封毅放开台历,伸手拉住他,温声道:"怎么了?"

  许延眉毛一蹙,正要答话,却见他突然转身向外,松开了自己的手。

  "亦先生吗?打扰了。"封毅脸上涌起一抹微笑,伸出手去:"我姓封,住隔壁。"

  "你好,"张品成竟已站在两人身后,狭长的眼睛黝黯无光,滑过两人之间,笑道:"欢迎。封先生对绘画有兴趣?感觉如何?"

  "呵,听可可说亦先生画技精湛,所以跟了过来,"封毅笑道:"可惜没有艺术天赋,觉得好看却又说不清好在哪里。"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分明和颜悦色,软语对答,却让许延蓦地背心发寒,心脏剧跳,差点横跨到两人中间,却又搞不懂究竟想挡住些什么。

  还好秦可可挤上前,及时接手了他的工作:"亦先生,听说您的《末日预言》就要完工了,请问,"她嗓门发紧,语音热切:"能让我们欣赏一下吗?您的画展不在G市开,我们都不能亲眼目睹。"

  "那幅不在这里,"张品成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有兴趣的话,各位可以到我另一个画室参观。"

  "真的吗?太好了!"秦可可两眼放光:"您另一个画室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方便?"

  "南风岛,25号,"张品成温和地说:"这个周末,我在那里。"

  "那,那先谢谢亦先生。"秦可可激动异常,像中了大奖,眼珠子都不带转:"我们周末一定过去。"

  张品成微微点头,许延拽了她一把:"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哦,好!"秦可可不好意思地笑,临出门还谢个没完。

  许延出去开了自己家门,让几人进去,莫名转脸回看隔壁,张品成竟还未回去,嘴角荡着一缕含义莫名的笑,仿佛知道他定会看过来。那笑意有如凌厉的鞭梢,立时卡紧了他的喉管,未待他回过味儿来,就被封毅一把拽了进去。

  许延心头一慌,猛地抬起脸,封毅的眼睛亮如寒匕,微光一闪,轻轻关上门,回手抚上他的头,温暖的掌心满是安慰,竟无丝毫嫉意,微笑着说:"去烧点水吧,可可他们应该渴了。"

  "唉,还是许夫人好,以前我们来,每次都得自己带水喝。"秦可可嬉笑道:"许延真好福气,居然骗了个这么极品的童养媳。"

  "唉,饮水器都忘了买,"封毅苦笑道:"我得赶紧改正错误,不然被人扫地出门就惨了。"

  "是吗?那你正好争取婚姻自由啊!"秦可可疯闹道:"包办婚姻早就该取缔了,我家三姐妹,个个貌美如花,你快净身出户,过来报道吧。"

  "呃,"封毅没见过这阵仗,脸色微窘:"就你一个还行,三个……我怕我吃不消啊。"

  "哈哈封毅,"丁珉爆笑:"这回体会到置身狼群的滋味了吧?"

  清澈的自来水渐渐蓄满水壶,听着外间几人轻松笑闹,许延关上龙头,拾起一边的壶盖慢慢扣上,盯着幽蓝的火苗摇曳伸展,满心忧虑烦躁。
场内与场外
  丁珉、秦可可回家后,许延就进了浴室冲凉,出来的时候封毅正在厨房洗空调的滤尘网,眼睛溜过他密密实实的睡衣,立刻笑了。

  没搭理那色 情狂,许延喝了口水就去睡觉。封毅把干净网子装回去,开了冷气轻手轻脚去浴室,不一会儿出来摁熄灯也上了床。本以为他会解释些什么,不想那混蛋平躺在外侧,三两分钟不到,就调匀呼吸呼呼大睡过去。恼得许延气不打一处来,越发地烦躁。

  面墙侧卧着,明明身心俱疲,神经却又高度亢奋。这段时间夜夜如是,许多杂乱无章的片段打了鸡血似的在脑子里东奔西突、接冲拔距,待要将它们删繁就简、规整收编,却又不约而同都沉下水面去了。

  旁边那人正安静地沉睡,空调将夜气捋码得凉滑如丝,风口带动了轻飘的帘幕,一下又一下,缓缓诱入微茫的光亮,在那人身周拓下温暖的剪影。这两天两夜想来够他受的,许延在暗影里无声地笑了,情不自禁依偎过去,手脚轻轻攀上那人的身躯,调整着睡姿终究不满意,犹豫了半晌,手滑下去,悄悄握住内裤中那个恼人的物件,贴着散发清凉水汽的毛丛,才踏实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刚想认真睡觉,旁边突然传来促狭的闷笑,手肘下的小腹也随之急促起伏,感情那贱人竟是在装睡?!许延腾地闹了个大红脸,立马丢开手翻身向内,却被人迅速抓回怀里,那怀抱困得他不能挪动分毫,气得大叫:"滚蛋,放手!"

  "嘘!睡了,"封毅揽住他的肩,抬腿控住他的臀,拉着他的手塞回自己胯
下:"乖,明天还要去学校呢……"说罢吻了吻他脑门,手臂收拢拘着他的身子,下巴贴在他头顶上,安静下来。

  许延挣扎了会儿,见他不松手,无奈停下来,索性不客气地握紧那根东西,脑袋气愤地钻进他颈窝里,安顿好了才停下动作。置身那紧迫有力的束缚,不想竟觉得分外安心舒适,很快就睡了过去。那一夜,难得地无梦到天亮。

  7月22日,阴历六月十一,周一,散学典礼。

  平时巴望着放假,到了时候却又不舍,丁珉散了会就跟几个玩得来的男生推搡着往操场跑,经过许延拽了一把:"那么快走干嘛?你也来打打球吧。"

  "不了,"许延跟秦可可向外走:"封毅在门口等我。"

  "那正好,叫他进来一块儿玩呀。"昨天没时间去体育馆,丁珉还惦记着呢。

  "……也好,"时间还早,下午也没啥事儿,许延掏出电话,问秦可可:"可可你回家有事儿吗?要不待会儿一块儿吃午饭?下午我们出去逛逛?"见她应了才拨通封毅电话,不一会儿就见那小子穿过林荫道向这边跑过来。

  诺大的操场上远不止他们这一拨,还有不少精力旺盛的年轻男孩,在七月的晴天下畅快地跳跃、奔跑,毫不吝啬地挥洒淋漓的汗水。足球场让别人先占了位,许延对篮球也没兴趣,陪秦可可坐在阶梯看台上瞎聊,眼睛却一直追逐着那个矫健灵活的身影,追随着那人流畅地带球突进,快速冲破防守,气势如虹地三步上篮。

  夏日的微风有股特殊的味道,阳光在那一刻很俗套地打在那人的黑发上,飞扬的金灿灿的光影隔绝了喧嚣,许延清晰地听见了左心房那道绚烂的闪电,美好而激越的声响。恍惚间收回目光,蓦然发觉旁边的秦可可也正自双眼放空,静静地凝望场内,她,又是在看着谁?

  "啊……!!"不容那疑问在脑子里澄清,许延蓦然蹦了起来,快速冲出去,左侧十来米处,一个女孩破布卷似的从三级看台上连翻下来,惊呼声是张晓风发出的,这会儿还傻着眼愣在看台上。

  那女孩仰躺在地面,全身强直绷紧,头向后仰,喉肌痉挛,两眼上翻,双手屈曲抽搐。
  附近不少人听见动静已经围上来,却个个离远站着不知所措。许延不敢随意搬动,急得转头大叫封毅。

  "去找根硬树枝来!"封毅拔开人群挤到跟前,跪下身掐紧那女孩下颚:"快!"边说边迅速解开她领口的纽扣,松开裙带,搭住她手腕探脉。

  "你想干嘛?!"张晓风这时才跑过来,冲封毅大喊着想阻止,许延一把推开他,将树枝递过去。

  "打120,"封毅把树枝卡进那女孩齿间,翻开眼皮看了看,脱下T恤卷起来,小心塞到她背后,抬头说:"你是她男朋友?把自己上衣脱下来。"

  "干嘛?"张晓风虽不明所以,看到封毅忙而不乱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伸手解衣扣,拦住许延拨电话:"要打120吗?先送校医室吧?"

  许延拿着手机也有点犹豫,低头小声问:"她怎么了?"

  "快打!"封毅接过张晓风的衣服盖住她腰下,低声说:"癫痫阵挛性发作,创伤流产。"

  那女孩此时痉挛频率越来越快,延及全身,面色青紫,臀下地面缓缓淌出殷红血水,骇得人群立刻骚动。许延赶忙推开张晓风,打了120才猛地一拳挥出去,单膝跪地狠狠卡住他脖子,压低嗓门说:"校医室?你今天要跟她一起身败名裂吗?!"唬得对方顷刻脸色灰败没了动作。

  并非顾虑张晓风的名声,而是那女孩平时为人挺不错,不知怎么就被张晓风套上了手,此时眼见她的惨状,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许延紧张观察着状况,过了会儿,节律性抽搐逐渐减缓,全身突然大幅度挛缩了一次,随即静止下来。

  封毅将她头部旋向一侧,一股股白沫慢慢从她嘴角涌出来,人还没有清醒,面色却已渐渐恢复常态:"那位同学,麻烦你用伞遮住她。"叫过围观的一个女生,封毅才站起身,抬手捋开额上的湿发。

  过程不到三四分钟,所有人都像亲历险境,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救护车两分钟后赶到,三个出诊医生下来,小心把病人移回车内,一个四十来岁戴眼镜的男医生,诧异地问封毅:"你是三中的学生?"

  "不,"封毅笑笑,俯身拾起地上的T恤,抖掉泥灰:"我是Z医大的。"

  "怪不得,处理得头头是道。"医生赞赏地拍拍他的肩:"小伙子是块好料,现在没空聊,毕业前打这个电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封毅:"我介绍你去家好医院实习。"

  "好,谢谢您,姜大夫。"封毅撑着T恤套到一半,接过来微笑着看一眼,目送那医生跳上车,才把衣摆拉下来。

  张晓风也跟车上去,随手拉上车门,目光突然悠悠探过来,含着一缕深知内情的意蕴。许延蹙眉撇开头,这才发现四围屯聚的女生,全都眼神熠熠地盯着封毅,有一个见他擦汗立刻羞赧地递上纸巾,外围一个美女也擎着罐可乐,脸泛桃红地挤上来,气得他满心不是味儿,猛搡那贱人一把,掉头就走:"还不走,赖这儿干嘛?!"

  封毅被他推得踉跄,懵懂地跟上来,瞪大眼睛一脸纳闷:"你干嘛啊?好端端的又生气。"

  "啥叫好端端的?!"许延越发着恼,回身一脚踹过去:"踢死你,到处拈花惹草!"

  "我!喂,你等等啊!"封毅抱着腿单脚跳着追,委屈地哀叫:"我沾啥惹啥了?你讲不讲道理啊?"

  "你说我不讲道理?!"许延腾一下站定,凶神恶煞地转过身,吓得那小子差点撞上去,立马泄了气,摆着手可怜巴巴讨饶:"讲!讲!延延最讲道理!"

  丁珉跟秦可可早笑作一团,自己这片儿继那女孩之后,又再成为瞩目焦点,许延不再跟他理论,懊恼地转身向校外走去。封毅知道他不好意思,顺势蹭上前,嬉皮笑脸搭住他的肩,小声问:"老公,待会儿带我上哪儿玩儿?"

  许延被他逗得一笑:"玩你个头!"

  "呃……玩,玩我的头?"封毅面露窘色,压低嗓门儿商量道:"这儿人太多了呀……要不,晚上回家你再玩儿?"

  "啥?!"许延错愕,见他强压着笑,两眼贼光连闪,才蓦然品出味儿,这混蛋竟然当众耍流氓!气得飞红了脸,猛一肘子捅过去:"滚你的蛋!!!"

  "那怎么行?"封毅接住他手臂,挟着他肩膀目光悠远,郑重申明:"听党的话跟老公走,是我的座右铭,我要坚持到底。"

  这人简直不要脸,学校里不敢闹得太过,许延唯有拖着那个大油瓶,磨着牙忍气吞声向外走。四人出了校门,时间还不到十一点,都不觉得饿,正商量着去哪儿玩儿,秦可可突然怒目指向对面,咬牙切齿道:"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人做的!"

  几人循声望去,对街趴着个四五岁的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侧贴着地面,面前放个铁盆,手脚刺眼地变形萎缩,关节翻转,一看就是人为扭断的。丁珉皱眉骂道:"那些人贩子无恶不作,真是丧尽天良!"说着掏出钱包,想过去施舍。

  许延一把拽住他:"你这钱小孩能用上吗?不正好中了那些恶人的计?越给他钱,就越多小孩子遭殃!"说罢无可奈何地感叹:"G市治安管理什么时候才能完善?报纸电视天天登满寻人启事,这孩子的父母,该有多伤心……"

  "哼,等着吧!"秦可可接过话头,忿忿地说:"现在的人,唯利是图、人性沦丧,不止孩子,女的拐进山沟卖给人当生养工具,男的骗去杀掉贩卖器官,这样的事儿还少了吗?走吧,别说了,看着都气。"

  "嗯,"许延拧眉说:"去哪儿呢?"

  "不知道,要不随便逛逛吧。"丁珉也没了心情。

  "附近有网吧吗?"封毅沉吟道:"去玩儿一小时,正好吃午饭,然后再商量去哪儿吧,现在街上挺热的。"
夜黑风雨急
  街角就有间网吧,里面大多是三中的学生。几人进去,丁珉找到三个连成一排的座位,拉着许延说:"走,我们去那儿坐。"

  秦可可也跟上前,许延回头,封毅睒睒眼睛,微笑道:"我去后面坐。"

  跟丁珉玩了会儿游戏,秦可可兴致盎然地浏览女性网站,许延有点儿无聊,转头向后看去,蓦然心头急跳。封毅正快速查找着什么,不时停下来凝眸细看,薄唇抿成刀锋样凛冽的弧线,聚精会神的凝重里,竟隐现着煞人的阴冷仇恨。

  那骇人的凌厉瞬间让许延屏住了呼吸,怔忪间,封毅也向他看过来,目光复杂而焦虑。许延忐忑不安,正想站起身,却见他拿出电话,快速拨了个号码,很快带上微笑,轻声聊起来。许延心慌意乱,终究没忍住,挤出座位向他走过去。

  "好的,太感谢您了,那明天见。"封毅收起手机,见他过来,随意地点动鼠标,网页迅速关闭。许延只看到几个本市日报社会版,上有人像,貌似是寻人启事,还有个页面一晃就消失了,黑翼XX几个黑体字诡异地掠过眼前。

  "哥,"许延满心惴惴地蹲下来,紧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别瞒我,我很担心。"

  "现在不好说,延延,明天先跟我去见个人。"封毅伸出手来,按住他头顶,轻轻地抚摸:"没事的,有哥在,你记住这几天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半步都不行!知道了吗?"

  "嗯,"许延拧眉直视着他,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现在不能说,见人,见什么人?不能离开他半步?!一系列的疑问在心间盘踞压制,逼得人越发喘不过气来,不由伸手搭上他的腿,紧张地用力:"哥,我……"

  "相信我,延延……"封毅的黑眸缓缓回复暖意,手滑下来,轻轻揉捏着他僵紧的后颈,那温柔的抚慰,让他恍觉又回到当年那条漆黑险恶的岩洞出口前,封毅当时也像现在这般,深深凝视着他,郑重地许诺:"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低沉的嗓音带着无法抵御的蛊惑与安抚,令人不由自主地全心信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缓下来。许延散开眉心,静静凝望着他,轻轻点点头。这个人,是他此生唯一的执着与热爱,他既如此说,必有迫不得已的理由,相信无法相信的,才是真正的信任。

  一小时后结了帐,几人找了间餐厅吃午饭,等菜的间隙,秦可可又提起操场上那女孩:"她真可怜,幸亏事情没捅出来。"

  "嗯,"封毅烫着杯子:"我看她摔得不轻,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将来生育。"

  "那么严重?"丁珉说:"张晓风这垃圾,真是不干好事儿。"

  "一个巴掌拍不响,"许延刻薄地说:"张晓风光在咱们学校,有目共睹走马灯似地换女朋友,那些女孩,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说罢瞅着秦可可打趣:"秦姐姐,我不是说你哈,你一时被迷惑,早就慧剑斩情丝,急流勇退了。"

  秦可可嘴皮动了动,抬头睨着他,却并未接话,端起桌面的杯子喝了一口,轻轻放下来,那欲言又止的神色让许延大感诧异,正想追问,旁边封毅擎起茶壶,给四人续上水:"张晓风……看他衣着,家境应该不错?"

  "是啊,有名的公子哥儿,"丁珉不屑道:"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拉拢了几个跟班的,成天趾高气扬,上回还想欺负可可,被许延教训了几次。"

  "哦,是吗?"封毅笑道:"延延这么厉害?"

  许延见掩不住,只好从实招来,封毅皱眉摸摸他的头:"让球砸了?!怎么一直不告诉我?现在还会头晕吗?"

  "不晕了,"许延讨好地笑:"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忘了说。"

  "忘了!"封毅瞪他一眼:"片子还留着吗?下次拿给我看看,以后每隔两年都要去复查一下。"

  "那么麻烦?"许延牙疼,苦着脸说:"不都好了吗?"

  "脑子里的事儿,不小心点儿怎么行?!"封毅不买账:"本来两年就该检查一次身体,顺便照个CT,辐射量又不是承受不了,有什么麻烦?"

  许延满脸不爽,这死小子认定的事儿向来没得商量,懒得白费力气,索性端起杯子灌水。封毅见他不高兴,笑着说:"你还真能想的啊,匿名情书,连班主任都被绕进去了。"

  "是啊,你没见薛小姐当时那样子,简直能吃人。"丁珉解围道:"这事儿把张晓风气得吐血,教导主任把他家长都叫来了。"

  "哦?"封毅掰开筷子,搛了颗甜蒜:"他父母吗?做什么的啊?"

  "应该是生意人,"秦可可撇嘴说:"一看就俗不可耐,他妈妈脖子上那根白金项链,恨不得跟铁索比粗细。"

  "是吗?"封毅皱眉笑道:"那是挺俗气的,张晓风品味倒还行。"随手掰开筷子递给许延:"菜来了,饭前别喝那么多茶。"

  "许夫人真是贤良淑德,把咱们许延照顾得滴水不漏,"秦可可一边取笑一边让开上菜的服务生,冲丁珉说:"羡慕吧?快点擦亮双眼,将来好逮个贤惠媳妇进门。"

  "我也想啊,"丁珉顺势诉苦:"可是这年头阴盛阳衰,女孩子们个个都跟吃了壮 阳药似的杀伐决断、不让须眉,英气远超当年的刘胡兰,贤惠?我看还是别指望了。"

  "你放什么狗屁!"秦可可两眼一瞪,扔下筷子:"怪我们不够贤惠?那还不是让你们逼的?!待业下岗就女仕优先,工资待遇就男女平等,生孩子、养家、操持家务、伺候老人孩子,哪一样不是咱们女人的活儿?那些臭爷们儿会干什么?回到家只知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时不时还搞点婚内强~奸、家庭暴力,啥玩意儿呀?不就是多了两斤蛮力二两肥肉?能吃还是能卖?!"

  "呃……"丁珉让她骂得狗血淋头,立时傻了眼,张着嘴呐呐说:"我不是那意思,你别激动啊。"

  "我激动什么?我说错了?什么叫激动?换了你当女人,你能不激动?"秦可可连声抢白:"上帝保佑将来你找个恶老婆,好好治治你的毛病。"

  "我,"丁珉憋红了脸,眨巴着眼睛满腹冤屈:"我有什么毛病?"

  "可可说你有病,你当然就有病,"封毅撑着笑,给秦可可满上茶:"秦小姐消消气,先吃饭,吃好了再接着教训我们。"

  许延也忍不住笑:"丁珉赶紧吃,增加点抵抗力。"

  "唉……"丁珉无话可说,郁闷地埋头大嚼。

  "哼,算你们识相。"秦可可发泄了一顿,爽快不已,拿起筷子翻拣菜肴。

  四人正吃着,封毅的手机突然响了,看了看号码连忙放下碗筷接听:"您好,陈小姐……3栋102……面积多少……哦……哪天签的……是吗?!"

  许延听他语气微变,狐疑地看过去,封毅的脸色却无异常,微笑着说:"谢谢你陈小姐……呵呵,应该的。下礼拜有空吗?一起吃餐饭吧,很久没见了……好的……那行,咱们到时再联系。"说罢合上手机,又再拿起筷子。

  "哪个陈小姐?"许延问:"月亮湾售楼处那个吗?"

  "嗯,是她。"封毅应道,伸筷夹了箸菜心:"下礼拜请她吃餐饭吧,装修时不是帮了咱们不少忙吗?"

  "你还要买房子?"丁珉也停下来,诧异地问:"月亮湾还有空房?不是全部售罄了吗?"

  封毅顿了顿:"还有些保留单位,我随便问问。"

  许延直觉他没说实话,却忍着没问,放下筷子心神不宁地点上支烟:"我去去洗手间。"

  "我也去。"封毅随即站起来,对座上两人笑道:"你们先吃。"

  "这一对儿,"秦可可看不过眼:"真是秤不离砣……"

  "羡慕啦?"丁珉总算逮着机会报复:"喝茶吧你。"

  "哥,我总觉得慌……又说不清,"许延吸一口烟,随它慢慢泻出去,犹疑不定地说:"咱们周末别去那个什么南风岛了,好吧?"

  "哥知道,"封毅揽紧他的肩,轻声说:"这事儿再商量吧,别慌啊,咱不是在一块儿吗?没事儿的。"

  "嗯……"两人来到洗手间,许延丢了烟头,走进隔间,见封毅站在门边不动,纳闷儿道:"你不去?"

  "我不上,陪你来的啊,"封毅笑笑,轻推他后腰一下:"快去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神经病!"许延展开眉眼,轻轻关上门,脸上的笑意随即封冻凝固,只觉四围顷刻阴风阵阵,吹得人汗毛直竖——封毅果真半步不离,到底是怎么了?!

  四人吃完了饭,还没商量好下午去哪儿,封毅说:"要不嫌烦,陪我去电脑城转转?我想装一台,家里有电脑方便。"

  "行啊!"丁珉最迷这个,立刻双手赞成:"我认识一个装机的,平时升级都找他,还可以打折。"

  秦可可也没意见,她也喜欢上网:"哈,那以后不用跑网吧了,我过去你俩可得茶水伺候着啊。"

  "没问题,"封毅笑道:"待会儿我先去申请宽带,然后咱们就去电脑城。"

  "那么急,"许延问:"买回来再申请不行?"

  "反正顺路啊,"封毅叫来服务生结账:"申请到安装,总得一两天吧,暑假在家又没什么事儿,早拉了线咱俩晚上可以玩游戏。"

  "嗯……"许延擦擦嘴,脑子里掠过今天网吧里那些快速关闭的网页,按下思绪,跟他一块儿站起身:"那快走吧。"
黑暗的斗篷
  7月23日,阴历六月十二,周二,凌晨三点二十五分,晴。

  夜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郁的媚香,越来越浓,飘在半空的圆月,即将遁去般寡淡惨白,脚下的身影扩散成深不见底的黑幕,树木自发地嘎吱裂响,许延连打了几个哆嗦,想要竖起衣领,却蓦然惊觉,自己正赤身裸
体,突兀地站在山巅上。

  倏忽之间,狂风大作,天际墨云怒涌,层层覆没苍穹,隐隐的惊雷自紫红云隙中炸响,地心深处传来沉闷的咆哮,四野颠簸轰鸣,大地蜿蜒崩裂,道道深壕如猩红血口凶险豁张,正是去往末日之门的幽途……

  "……飞得太高……击落……黑暗守护者……亿万年……地平线……再次飞起……猩红的夜晚……血液……重现……"嘶哑断续的低语、暴戾阴森的血眸,弯钩一样尖利的长喙……

  "哥!!!"许延笔直地从床上弹起,冷汗瀑布般顺流而下,空气死沉黑寂,空调指示灯闪着绿莹莹的微光:"哥!哥!哥!"他咚地跳下床,踉跄着冲向开关,啪地按亮,白炽的光线顷刻充塞了每一个角落……没有人!

  抹掉眼睑上冰冷的汗渍,抓起电话,沙沙的电流声响过,平板的女音说:"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您拨的用户已关机……"书桌上闹钟碧绿的指针指向三点三十,许延丢掉电话,扯了件外套跑去门边,一下、两下、三下,门锁纹丝不动,竟被人从外面牢牢反锁,许延紧盯着那扇门,倒退一步,颓然滑坐下地。

  "延延!延延!"紧捂双耳的手被人用力拉开,许延茫然睁开眼睛,封毅一把将他抱进怀里,那有力的臂膀竟微微颤抖:"怎么了延延?!哥回来了,延延!延延!!"

  "哥,哥……哇!!"许延用尽全力死死地缠上去,地狱般深重的恐惧疯狂压榨心魄,仿佛那人就要消失不见,指甲无法控制地深陷进温暖的皮肉,顷刻嚎啕大哭:"你去哪儿啦?混蛋!王八蛋!!呜呜呜!你要去哪里,你带上我,你什么都不说,呜呜,不说就不说,你带我去啊,哪怕去死,也别丢下我一个……呜呜……"

  "延延,延延……"封毅微蹙着眉,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吻着那惹人怜爱的颤动的发心,冰凉的额头,清瘦的脸颊,苍白的唇片,低低地说:"除非我不在了……哥永远不会丢下你……延延……"

  那承诺轻如絮语却沉重如山,满满地压进空落落的心底,许延疯了似的拍打他,揪扯他:"胡说!你胡说,不会不在,永远都在,哥……呜呜,你带我一起……哥……"

  "嗯,哥跟你一起,永远在一起……"封毅吻住他谵妄般呢喃的嘴,勾紧他颤抖的舌尖,脱掉他汗湿的衣服,抱起来压到床褥上,温声说:"我们,做~爱吧……"

  如果说,深沉的情爱,可以灌溉贫瘠的生命,那么激烈的性~爱,是否能够梳理失措的灵魂?没顶的恐惧被没顶的高~潮覆没,僵冷的躯体在火热激狂的冲撞中战栗迷失,心,饱胀出甜润的蜜汁……许延流着泪剧烈呻吟:"哥啊哥……哥哥……我爱你……"

  封毅不留一丝空隙地紧拥着他,深深挤压进去,温柔地占有,暴虐地抚慰:"我,要你!"

  7月23日,阴历六月十三,周三,上午九点二十六分,南丫湾,阴间多云。

  灰色的天幕群鸦嘶鸣,盘旋窥伺着俯冲而下,激涌的巨浪连番泼上滩岸,留下一滩滩苍白的泡沫,沙粒寥廓冷落地起伏,风,怆然地凄唱,黯淡荒芜的海岸线上,一只渔船都见不到,徒有孑孓的孤岛,耸立在远处云遮雾罩的浪潮间。

  丁珉缩缩肩膀:"可可,怎么挑这天气来海边?怕是要下雨了。"

  "这天气才刺激,放心,"秦可可丢下背囊:"预报说没有雨,只是阴天。"

  许延跟封毅落在后面:"哥,你不是说昨天要带我去见个人?"

  "嗯,他临时有事,改到今天下午。"封毅脱掉鞋子,拎在手里:"还不如不穿,都进沙了,你也脱了吧。"

  "嗯,"许延也赤了脚,把鞋子放进胶袋:"哥,你第一次来海边吧?"

  "呵,是啊。"封毅接过他的袋子,把自己的鞋子扔进去,牵起他的手:"这海看着,真荒凉。"

  "是呀,这是南丫湾,还一个西涌,是G市最后两个没开发的荒滩。"许延靠着他走近海边:"可可喜欢这调调,年年都要我们陪她来几次,今天天气不好,就更苍凉了。"

  "嗯,挺震撼的,呵,"封毅笑着看看他:"延延喜欢海边吗?"

  "我喜欢哥带我去的小水潭,"许延微笑:"恬柔静美、清澈无波,还有娃娃鱼,好想吃啊,嘿嘿,哥,你后来还经常去二十一公里吗?"

  "没,你又不在,"封毅揽紧他的肩,走进海水里:"就移绿姬那次,去过一趟。"

  "以后咱们老了,"许延攥紧他另一只手,看着他轻声说:"就一块儿回二〇五吧?咱们天天煮娃娃鱼,喝泉水,烤狍子腿吃……哥,好不好?"

  "唉,我真命苦,老了还得做苦力摸鱼烤肉,"封毅苦笑道:"嫁了个贪吃懒散老公,清福都享不了。"

  "揍死你,"许延扑进他怀里,用力摇晃:"你快说,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乖……"封毅抱紧他,眼睛紧盯着远处海岸线上的黑点,抬手轻拍着他的脊背,低语道:"延延想去哪儿,哥就陪你去哪儿……"

  下午五点半,朗廷酒店,二楼包间。房门轻轻敲响,咨客小姐推开门,歉然地笑笑,让过一边。封毅站起身,微笑着快步迎上前:"姜大夫,您好。"

  "呵呵,小封,这么客气,"姜羽鹏朗笑着踱进来,手心向上,往后一引:"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前天说的,谢年,谢先生。"

  许延紧张地站在餐桌旁,没想到封毅要带他见的,竟是前几天来学校那位大夫,那个名叫谢年的中年男人,不知什么职业,四十上下,衣装整洁简朴,身材枯瘦,面容清矍,双目炯炯有神,探照灯一般疾掠过来,让人顿生裸
身入市之感。

  "谢先生,麻烦您了,快请进。"封毅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引到席间:"这是我弟弟,许延。"

  谢年看看坐立不安的许延,笑了笑:"不忙吃饭,时间还早,"说罢径自走向沙发:"来这边坐坐吧,我们聊聊。"

  "我,哥,我要上厕所!"许延哗地推开座椅,慌忙向外跑去。

  "姜大夫,谢先生,"封毅一把抓住他的手,回身向房内道歉:"麻烦稍等一会儿,我们去去就来。"

  "不要紧,"姜羽鹏和气地笑:"陪你弟弟去吧,我们喝点茶。"

  离开包间,许延急急走出几步,攥紧封毅的手,颤声说:"哥,我没病!你让他们来干嘛?"

  "想哪儿去了?谁说你有病?"封毅失笑:"你不是常常做恶梦?压力太大身体会垮的,我找他们来,是想看看有没办法放松,那位谢先生,对养生知识很有研究。"

  "做梦也要看?"许延将信将疑:"太小题大做了吧?"

  "小题大做?"封毅盯着他:"见到大夫就逃,精神这么紧张,不看能行?"说罢揽着他的肩,轻笑道:"坏东西,又在骗我吧?不想上洗手间就回去好不,又不是在医院,就聊聊天吃餐饭,乖,哥陪着你呢,不怕。"

  "嗯,"许延定定神,自己也想不明白刚才到底逃个啥,被他搂着慢吞吞往回走:"吃完饭咱们就回家。"

  "好,吃完咱就回家,乖。"封毅推开门,拉他进去,扶着他的肩膀按到沙发上,笑道:"不好意思,"边说边给两位客人倒茶:"我弟年纪小,一听说是大夫,就吓跑了。"

  "哈哈,"姜羽鹏大笑:"我女儿也像他这么大,平时最怕上医院,发烧宁愿在家泡凉水苦熬,也不肯打针吃药,看我这大夫当的,连自己孩子都不让治。"

  "呵呵,自己父亲是大夫,当然有恃无恐,"封毅赔笑道:"女孩子总是娇惯些,长大就好了。"

  许延听着这家常般的客套,渐渐放下了心,不由面露窘色,端起茶几上的杯子,轻呷一口。

  谢年舒适地靠在沙发上,翘起腿来温和地笑:"许延是吗?最近经常做恶梦?持续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月了。"许延放下杯子,凝眸看他:"也不是天天做,上礼拜到现在,比较频密。"

  "什么样的恶梦?"谢年饶有兴味,徐徐问:"相同的,还是每次都不一样?"

  "相同的,开始很模糊,最近越来越清晰,"许延不好意思地解释:"是梦里感觉清晰,醒来就忘了,只记得一星半点……"

  "一星半点什么?"姜羽鹏问:"说说看,"随即面向封毅:"现在的学生负担太重,尤其是重点中学,忽视全面发展,盲目追求高分,这种应试教育,流弊不少啊。"

  "嗯,对。"封毅赞同道:"我弟弟就是考完试后,特别睡不安稳,延延,告诉谢先生,你梦见什么了?"

  "裂口……闪电……"许延闭着眼睛,竭力回想:"有个东西一直在对我说话,是……是……红眼睛……长嘴……"他懊恼地睁开眼:"真想不起来了。"

  封毅放下茶杯,突然抬起头,轻声说:"乌鸦。"

  "哥……!"许延蓦然转过脸,满眼的骇异惊惧。

  7月24日,阴历六月十四,周四,午后,阴有小雨。

  天空压得很低,空气郁闷,沉重的水分子急剧在稠密的铅云中酝酿,沾染了粘滞水汽的风,一阵又一阵,将窗帘仓促地抡圆。封毅叫了秦可可和丁珉来月亮湾玩电脑,午饭之后就出了门,傍晚六点半仍未到家。

  许延站起身:"我去楼下超市买点菜。"

  "我去吧,"丁珉放下鼠标:"采购我最在行,你买的,煮出来都未必能吃。"

  "对呀,他买的,"秦可可占了电脑台仍不忘揶揄:"我还懒得做呢。"

  "哪有这么夸张……"许延笑笑,也不争辩,推开玻璃门走到晾台上,两手拄着栏杆,茫然四处张望,无意间低头,瞳孔蓦然缩成针尖——那辆漆黑的JAGUAR,静静地,停泊在楼下。
午夜的派对
  7月25日,阴历六月十四,周四,晚,二十一点,阵雨。

  许延说:"丁珉,你怎么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幼稚吗?"丁珉脸红:"我都是打街机,网游玩得不多。"

  "你试下这个,"许延打开魔兽争霸界面:"这才叫游戏。"

  "哇,是不错,"丁珉不一会儿就上了手:"真刺激。"

  "当然,"许延得意地笑:"要不然我干嘛刚拉完线,就花整夜时间安装客户端。"

  "嘿嘿,"丁珉玩着许延的角色:"回家我也下个客户端,建个小号,你在这边带我。"

  "没问题。"许延微笑着说。

  秦可可按下抽水马桶按钮,一身舒爽地洗完手出来,立时尖叫:"丁珉,许延呢?!"

  丁珉'腾'一下跳起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哪还有许延的影子。

  绕过那辆黑色JAGUAR,许延一路目不斜视走出月亮湾,走向门口等客的那辆红色的士。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冷脸男人,与他的目光方一交汇,便熄掉空车灯,一言不发开了出去,一小时后,的士停在南湾港码头。许延开了车门,跟上在路边等候已久的一个渔民打扮的中年妇女,向滩边的一艘快艇走去。

  雨点时急时缓,无迹汇入汪洋,快艇如一柄利刃,飞速剖开墨汁般翻涌的浪涛,不远处,那座龟背型的孤岛,灯火熠熠,在漆黑的海面上,渐呈清晰。

  二十一点二十分,月亮湾楼下。

  "知道了,不要紧。"封毅按掉秦可可电话,擎着伞缓缓向外走,合上翻盖的手机,一直捏在手里,仿佛怕他久等了似地,未到门口,来电提示音就擦破急促的雨声尖锐地响起来。

  "喂,延延,"封毅问道:"你在哪儿?"

  "哥,"许延欣然轻笑,欢快的嗓音穿越浓重的夜色:"你一天都跑哪儿去了?又不开机,"不满的抱怨掩不住雀跃兴奋:"我朋友今晚开化妆派对,马上开始了,你也来吧?"

  "化妆派对?"封毅失笑:"那怎么不早说呢,我现在还在家门口,哪儿来得及准备?"

  "没事儿的,我跟他很熟,道具人家可以提供。"许延不住怂恿:"来玩玩嘛,派对开到午夜,到时陪我一块儿坐船回家啊。"

  "……好吧,在哪里?"封毅无奈问道:"怎么走啊?"

  "你打车到南湾港,那儿有渡轮到南风岛,15分钟一班,"许延开心地说:"我在岛上码头等你,快点啊。"

  "好。"封毅按停通话,紧接着发了三个数字短信,慢慢合上手机,揣回兜里。

  二十二点五十分,南风岛码头。

  时间已晚,乘船的客人并不多,许延披着件黑塑料雨衣,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嬉笑着迎向四处张望的封毅:"哈,认不出我了吧?"

  "呵,"封毅忍俊不禁:"你穿成这样,谁认得出啊。"

  "嘿嘿,走吧。"许延拽他一把,径自带头走向住宅区。

  "是什么朋友啊?"封毅见他熟门熟路,问道:"你经常过来?"

  "嗯,是呀。"许延带着他拐上麻石小路,一路向南,走向边缘一栋四百平方左右的花园别墅:"到了你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来的?"封毅纳闷儿地问:"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许延蹙眉回想,一会儿就不耐烦地嚷嚷:"忘了,反正来过。"

  说话间两人到了雕花黑铁的院门边,看门的正是刚才那个船妇,已换上了米色整洁的常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引着他们走进宽敞的主厅。

  客厅布置华美而优雅,并无特别之处,玻璃窗上贴着淡彩琉璃胶膜,音响反复回放着圣歌般肃穆的乐曲。里面影影绰绰、或站或坐,聚了十来个客人,全都身穿黑袍头遮面罩,看身段大多是年轻人,有男有女。许延脱下雨衣,立刻有两个身穿米色类似制服衣服的男孩迎上前,一个恭谨地接过他俩的雨具,另一个含笑说:"两位先生,请跟我上二楼沐浴换衣。"

  "沐浴?"封毅诧异地问:"派对要搞那么复杂吗?"

  "今天的主题是圣诞,"男孩微笑着耐心解释:"所以要沐浴净身,其他客人也一样。"

  许延低声说:"主人比较讲究,玩得很认真的。"

  "哦,是吗。"封毅一笑,表示理解。

  二楼一共有四间浴室,两两对门而设,男孩指引着他俩各进了一间,恭谨地解说:"要更换的服装,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浴室里躺椅旁的小台子上,两位先生净身后,请将随身物品和衣服,一同放在台子上,我们会为您妥善保管,派对结束后交回。"

  封毅走进浴室,闩上门,打开淋浴随便冲了下,抹干身体。睨着台面上那套雪白的分襟丝质长袍,丢开浴巾,拎起来,抖开,披到身上。

  门口的男孩见他开门,立刻礼貌地点点头,拿着一个透明有拉索的胶袋,将他换下来的衣物小心叠好,连手机和钥匙等随身物品,一并放进去。这边弄完,许延也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两人相对失笑,封毅说:"怎么就咱俩穿白的?其他人都是黑袍子?"

  "先生还不知道吧?"之前帮他们收雨具的男孩这时也上了楼,弯下腰小心为他系好腰间的缎带:"两位今晚是派对的主角,"那男孩一脸艳羡,虔诚地鞠了一躬:"神之子。我们和其他客人,都是您忠实的影子跟仆从。"说罢微笑着站直身:"请两位随我去用些餐点,派对半小时后开始。"

  "好,"封毅牵着许延,跟他一道走下楼梯,饶有兴味地问:"圣诞,具体内容是什么?先给我们介绍一下吧,免得待会儿手忙脚乱,扫了其他客人的兴致。"

  "净化黑暗,"男孩目光流转,嘴角含着一丝柔媚的浅笑:"十二点整……"

  "在最黑暗的夜晚……古神的血液……虔诚的信徒……黑色羽翼……"许延断续接上去,猛地大睁双眼,闪现出亢奋热切的光芒:"哥,我快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封毅随口问,揽住他的肩走进餐室,接了杯矿泉水:"喝点水吧,你嘴唇有点发干。"

  "想……奇怪,"许延接过胶杯:"我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了。"

  陪他们下楼的男孩随伺在旁,凝视着他俩的目光微微垂下,嘴边抿着浅笑:"神之子降生于末世,用圣洁的鲜血净化黑暗,为宇宙万物带来新生。"

  "鲜血?"封毅眉心微蹙,转头问:"什么意思?"

  "哦,那是道具。"男孩微笑着解释:"主人注重气氛,力求过程逼真。"

  "这样啊,"封毅笑笑:"吓我一跳。"

  "是的,先生不必担心。"男孩又鞠了一躬,恭谨地退开:"待会儿圣女会来指引两位,不打扰了。"

  封毅点点头,跟许延一起走向客厅,音乐已经停止,客人增加到二十来个,全部都黑袍加身,黑布遮面,统一露出两只眼睛,还有眼睛里一样的狂热与亢奋。见他俩出来,立刻不约而同环墙跪倒,黑影般压了一匝。房子里落针闻声,封毅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二十三点五十分,派对即将开始了。

  两人居中而立,茫然不知所措。一位身穿黑色长裙的女子,恰在此时沿着螺旋形楼梯娉婷而下,清扬甜润的嗓音悠柔响起:"封先生,许先生,欢迎两位光临卑舍,拨冗参加今晚的派对。"那女子走到两人身前盈盈拜倒,微仰起精致脸庞泛着柔媚的笑意,是房子里唯一一个没有戴上面罩的黑衣人:"请接受您卑微的信徒,最虔诚的致礼。"

  "采儿?"许延蹙眉退了一步,面前的女子正是张品成的助手,妆容诡艳魅人,一如上次乘车,甚至更为隆重:"张先生呢?"

  "祭司大人正在等候两位,请随我来。"采儿立起身,款步走向厅侧一扇镂花红木房门前,素手轻抬,转动门把,房门悄然而开,她踱进一步,回身莞尔:"请进。"

  封毅扫了一眼那扇厚重的木门,跟上先行入内的许延,房间很空旷,左侧有扇小门,尽头摆放着两米左右长条形的漆黑案台,台板上镂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乌鸦。台前正墙上,悬挂着一帧巨幅油画。

  许延仰起头,紫红的闪电撕扯着阴暗的天幕,大地崩毁,豁裂的深壕边,破败的建筑物歪斜坍塌、摇摇欲坠。残垣断壁间荒冢丛生,林立起一根根标杆般冷硬的墓碑,中间两位交叠卧倒的白衣男子,一仰一俯,胸部齐齐被利剑贯穿,深红的血浆喷薄而出,流瀑般冲刷着身下漆黑的祭坛,一只红眼黒翼栩栩如生的猛禽,正穿越血色魅影,桀骜地振翅腾空。

  许延的眼睛像被黏在了那幅画上,呢喃着说:"这是……"

  封毅收回目光:"《末日预言》。"

  "不错,"张品成不知何时已站在房内,应该是从那扇侧门出来的,一样的黑色袍服,只是面部没有上妆,未戴面罩,身后跟着两个体型壮硕的黑衣男子:"封先生好眼光,"他含笑欠欠身,坐到房内唯一一把扶手椅上,狭长的凤眼睨着许延精光闪烁:"派对即刻开始,请许先生为封先生准备。"

  许延闻言恍然一怔,如梦初醒般接过采儿手中的金色绳索,动作仿佛练习过千万次一样流畅,微笑着走向封毅:"哥,把手背好,我帮你绑起来。"

  "等等,"封毅脸色微变,退后一步,目光锐利地直视张品成:"这根绳子不像玩具啊,张先生。"

  张品成满脸笑意,好整以暇:"我的派对,力求逼真,刚才不是有人向你介绍过吗?"

  "逼真?这么说来,"封毅嗓音发冷,微眯着眼睛:"那些血,也要力求逼真咯?"

  张品成悠然而笑,上身向后一仰,舒适地靠上椅背,无声地扬起下巴,房内两名黑衣壮汉立即抽出袖内利刃,同时抵上许延背心:"封先生反应很快啊,可见我没有挑错人。"

  许延犹不知危险迫近,眼神狂热迷离,上前连声催促:"哥,快点呀,别错过了派对时间。"

  "延延,这不是派对,他要用我们做祭祀供品,"封毅又退一步,疾声厉喝:"快醒醒,延延!"

  许延却置若罔闻,脸上笑意奇诡,如影随形跟上前,声音像复读机一样单调平板:"哥,快点呀,别错过了派对时间。"

  "他醒不来的,封先生,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张品成有恃无恐地说:"如果你想引人注意,那么我只好告诉你,这里的隔音效果相当不错。从一月份开始,我们就期待着这一刻了。"眼见封毅迫于许延背上的利刃伸出双手,那嘶哑的嗓音带上了压不住的讥屑,鬼魅般低笑:"采儿,仪式开始。"

  采儿闻言手捧着雪亮的细剑,突然跪伏在地:"黒翼之神,曾因飞得太高而被击落,黑暗守护者,为了他的飞翔,准备了亿万年,在地平线上重新拉起黑暗的斗篷……"那低迷阴森的吟咏梵唱般回荡:"在最黑暗的夜晚,古神的血液再度流淌,乌鸦将再次飞起,捍卫信念与理想,虔诚的信徒们将会随他一并飞翔,黑暗之翼将会淹没与吞噬弱者的灵魂,他们的双脚将永远无法离开地面高飞……"

  封毅被许延牢牢捆住双手,两个黑衣男人将他压在案台上,再递给许延一根绳子,将他的脚腕绑紧:"他被催眠了?"封毅直盯着张品成,不甘地问:"你怎么不连我一起也催眠了呢?这么刺激的场面,祭司大人不让外面的客人一同分享吗?"

  "催眠?!那是黒翼之神的召唤!"张品成脸色突变,暴戾地喝斥了一句,喘了几口气,又徒转温和的笑脸,上前紧贴着他耳边:"事到如今,我就给你个明白,你的体质,不容易接受暗示,外面的教众,事后喝你们的血就行了。"他轻笑着,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低音:"现在还能这么镇静,真可惜,要不是碰上教庆,我真舍不得,活祭了你。"

  "哦?难道祭司大人对我有意?"封毅双眸如星,微微苦笑:"看来是我命不好,否则,今天就不用在这送了命,说不定还能碰上段迷人艳遇。"

  "对啊,"张品成冰凉的薄唇轻擦过他的耳廓:"你命不好,当时也让采儿看见了,她有权直线接触主教……错的时间碰上对的人,那话怎么说?"他轻叹道:"唯有一声叹息……"说罢直起腰,无奈地往回走。

  "……黑暗在天际重现,猩红的夜晚……"采儿缓缓爬起身,捧着细剑走向呆立在祭台边的许延,平举双手,虔诚地送到他面前:"……神之子,用你们的鲜血,祭祀万能的黒翼之神吧……"

  许延执起剑柄,目光空洞地旋转身体,锋冷的剑刃直指封毅的心脏,高高举起双手。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各位大人觉得这十来章过于诡异,影响了全文平淡的风格,小青在加入张品成这一角色前,也曾思量良久,但后来想,未必通篇平实才是真实的生活,起伏跌宕、甘苦并存,有鸟语花香亦有险滩恶流,这才是丰富的人生,汗,偶承认是在为自己的恶趣味辩护,不论如何,这一插曲即将结束,小故事将带出重要人物和伏笔,好恶与否,各位将就着看吧。
前尘重如山
  7月26日,阴历六月十五,周五,零点零一分,阵雨。

  两个黑衣男人见封毅已完全被控制,收起匕首,上前掀开他的衣襟,退到张品成座下跪倒。采儿擎起一盏飘着蓝罂粟的香油,漫步上前五指轻粘,缓缓划过他光~裸的胸膛,喃喃低语着涂画怪异的符文。

  "咦,我以为就要挂了,没想到临死前还有美女伺候,"封毅笑道:"采儿小姐在划什么呢?"

  "闭嘴!"采儿冷斥一声,反手扇了他一耳光:"给我老实点。"

  "哈哈,封先生真风趣,别急啊,血祭零点零六分三十六秒执行,咱们还能再聊几分钟。采儿,"张品成微偏过脸,凉凉地笑:"要礼待神子,你忘了教义吗?"

  "是!"采儿浑身一抖,立即狠扇了自己两嘴巴,比之前打封毅那巴掌更用力,瓜子脸上顷刻烙下两块通红的掌印,躬腰颤声说:"我错了,我冒犯了神子,仪式结束后,我即刻向祭司大人领罚。"

  "嗯,"张品成冷着脸漫应一声,五指轻缓地敲击红木扶手,转向封毅,慷慨地说:"封先生还有什么疑问吗,不妨直说出来,我一定言无不尽。"

  "啧,奇怪。"封毅看向他,满眼疑惑:"我怎么觉得张先生越看越面善,似乎认识了很长时间。"

  "是吗?"张品成开怀大笑,眼风幽幽向他飘过去,轻揉着下巴温声调侃:"一见如故,难道封先生也有这感觉?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似乎没下车啊。"

  "不对,我确实见过你,很久以前,"封毅眼睛一亮:"张先生过去在北京呆过?"

  "嗯?"张品成收起笑容,微眯起眼睛:"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

  "呵呵,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封毅恍然道:"十五年前,常青巷,二十一号,四合院,我当时四、五岁,有天在院子里玩……对了,就是那时见过你,张先生当年就已神采逼人……等等,"他笑毕突然脸色遽变,若有所思地盯牢张品成:"……怪不得,那个邻居后来坐牢了,那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据说是奸~污虐待未成年少男……难道,也是被你催眠了?!"

  "呵呵,果真有缘啊,你竟然是萧齐的邻居?!"张品成目光幽黯,嗓音迷离,宿命般深深叹惋:"小小的一个四合院……"

  "听张先生的语气,"封毅嘴角轻勾,睨着他轻笑:"当年所为,也另有隐衷?难道不是因为教庆?"

  "若是教庆,他还能活着进监狱吗?"张品成语气低柔,举手支颐,坠入久远的记忆里:"隐衷……我跟他一起上山下乡……广阔的田野,飞扬的青春,那时候的天,真的很蓝很蓝……"

  "你们是情人?"封毅凝眸问,面露疑色:"这么亲密的关系,你竟然忍心送他入狱?"

  "忍心?"张品成轻声重复了一遍,脸上蓦然闪过隐隐刺痛,沙哑的声线似要结冰,立时从温情脉脉的回忆中抽身而出:"我全心全意对他,他非但不领情,还讥笑我变态!你知道他有多狠吗?当着我的面,娶回个土得掉渣的村妇!"他切齿低笑:"他不是觉得变态、恶心吗?我就要让他因为这个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封先生,你觉得有趣吗?哈哈哈!"

  "呵呵,是挺有趣,"封毅睨着他低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张先生真是爱憎鲜明。"

  "祭司大人,"采儿收起香油,转身跪禀:"时间差不多了。"

  "嗯,"张品成看看表,容色一整,站起来,面向画幅躬身祈愿:"黑翼之神,请张开您丰厚的羽翼,与您忠诚的信徒,一同迎接辉煌的重生吧。"

  "十、九、八、七、"采儿与两个黑衣男子齐齐跪倒,同声倒计时:"六,五……"

  许延紧握剑柄,双目如燃烧的黑焰,只待最后那刻,挥剑直刺。

  "等等!!!"随着一声大叫,那扇侧门门锁,突然意外开启,门外紧接一条不经院内直通户外的隐匿遂道,里面这扇门,并不隔音。张晓风狼狈异常地站在门边,头发已经半干,显然隔门听了许久,手里的匕首直指自己的前胸:"爸,让他们停下!"

  "采儿!快停!"张品成急叫一声,不可置信地走向张晓风:"晓风,你怎么来了?来这干嘛?你哪来的钥匙?快把刀放下!"

  "你别过来!"张晓风紧握匕首往自己胸前一送,轻薄的衣料立刻被利刃刺破,耀眼的玫红顷刻洇湿了衬衫,大睁的眼睛迷茫而恸痛:"钥匙是我昨天从你包里拓印复制的,我跟妈一直不相信,不愿去相信,可是,竟然是真的……"他不停摇着头,低哑地反复诘问:"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我有我的理由,小孩子别多管闲事,以后再跟你解释,"张品成跨前一步,遥遥伸出手:"晓风,听话,把匕首给爸爸。"

  "别看他的眼睛!"封毅厉叱一声,吓得张晓风猛一激灵,立刻甩甩头,哀声道:"爸爸,你连我也要催眠吗?"

  "封先生,这是你的安排?"张品成眉心紧皱,凤眼眯成细缝,竭力压抑怒气,转向张晓风,温声劝慰:"晓风,你误会了,爸爸在跟朋友开派对呢,都是闹着玩的,听话,放下刀,爸爸带你去换件衣服,你看,全湿了,要感冒了。"

  "派对吗?"张晓风神色复杂,轻笑着深吸口气:"那好,你放了他们,让他俩从这扇门离开,到市里打我手机,我确定他们安全了,就给你刀。"

  "晓风!"张品成勃然变色,厉声呵叱:"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爸爸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用这个态度回报我?!"他怒指封毅质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张晓风冷然道:"我不认识。许延,是我的同学。"

  "同学?"张品成瞪视着他,正待再说,采儿突然站起身,语音冰冷:"祭司大人,不能再等了!"

  "滚一边去!"张品成怒斥道:"你没见我儿子拿着刀吗?"

  "他不敢,"采儿款步上前,睨着张晓风嫣然低笑:"关心则乱,祭司大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什么胆量用匕首刺死自己?虚张声势而已。"她边说边慢慢靠近:"我说得对吗?晓风弟弟。"

  "你站住!"张晓风双眼喷火,手一用力,匕首又往里扎了半分,鲜血随即涌出:"我不是开玩笑,爸爸,今天除非连我一起杀了,否则,你休想动他俩分毫!"

  "采儿,停下!"张品成一把拉住她,转头苦劝:"晓风,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同学,至于这样逼爸爸吗?!"

  "祭司大人,您的心情我理解,"采儿手臂一抻,用力甩开张品成的手,寒声道:"可是您别忘了,误了今晚的祭祀,让教主大人知道,就不止是您儿子一个人的命了,我们都得死!"她一字一顿低声胁迫:"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再拖下去,我也不能再为您担待了。"

  "采儿,麻烦你再等等,"张品成闻言一凛,顿时软下声气,恳求道:"我再劝劝他。"

  "不能等了!"采儿目如冷电,伸手断然一挥,厉声说:"你们两个,抓住他!"身后两名黑衣男子,立刻向张晓风压过去。

  "你们,你们别过来!"张晓风贴着墙沿,一路往房内撤,慌乱地大叫:"爸!爸!你快让他们停下!"

  "晓风,快放下刀,到爸爸这儿来,"张品成焦急地喊:"快,现在还来得及,别意气用事,不为我,只为你妈和你自己,听话呀!"

  "不!"张晓风语声凄恻,边退边说:"我说话算话,爸爸,如果你不阻止他们,今天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张品成眼睛闭上眼睛,颓然转过身,背对着他,咬牙说:"晓风,对不起,你执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不然,不止你,你母亲也要……"

  "好,"张晓风惨然一笑:"那我今天就还了你的养育之恩。"话虽说得响亮,眼见两个黑衣人凶神恶煞地逼近,身子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本能地移向张品成那边。

  时间紧迫,采儿见两个壮汉已牵制住张晓风,张品成也被迫置身事外,连忙转过身,厉声命令许延:"快动手!"

  张晓风双目欲裂,张品成也被那厉喝惊得一怔,两名大汉本能停下动作向这边观望,千钧一发之际,许延手中本该刺下的剑刃,竟凝固了般未动分毫。采儿神色微变,厉声重复:"许延,动手!"

  许延终于动了,可惜动的不是手,而是僵硬的脖子和眼睛,眼皮快速眨了眨,突然泛起恶作剧般促狭的笑。这个位置,只有她能看得清楚,采儿一愣,尚未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又听见一声更奇异的嘟哝。

  "我还以为,我不会动手打女人!"祭台上的封毅,突然轻声嗤笑,话音未落,被牢牢绑缚的身躯如同闪电般蓦然跃起,猛地横扫一脚:"可我运气总那么好,碰上你这欠揍的。"电光火石之间,全套动作已完成,屋内几人仍眼花缭乱地错愕怔忪。

  那句懊恼的抱怨被采儿短促的惨叫淹没,曲线玲珑的曼妙身躯顷刻疾射而出,飞速撞向一个黑衣人,带动了势不可逆的骨牌效应,仿佛无声的慢镜头,来不及惊叫的黑衣人被撞得直飞出去,重重砸向转身欲躲的张晓风,张晓风本能伸手前撑,匕首掀起一声骇叫,直直没入张品成虚不设防的腰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小青有事,今天下午双更
爱与恨之间
  一片混乱中,目瞪口呆的另一个黑衣人,已被封毅稳稳挟制住。许延拾起之前绑封毅的绳索,冷笑着上前,伸脚挑开昏迷的采儿拦路的手臂,泄愤地唾一口,绳索绕着黑衣人手腕连匝了几圈,才牢牢捆紧。

  "小样儿,"封毅调侃道:"仔细点,可别错用了刚才的绑法。"

  "切,那种绑法,是专门捆猪用的,拿来捆人,太不礼貌了吧?"许延眼睛一翻,又打了个死结才丢开绳头,顺便将地上两个昏迷不醒的家伙也五花大绑在一块儿,这才拍拍手反唇相讥:"小时候被我捆了那么多次,还没想明白这点理儿?"

  "呃……"封毅语塞,嘀咕道:"我是猪,你是啥?"

  "那还用说,"许延得瑟地笑:"当然是饲养员。"

  这边两人轻松嬉笑,那边张晓风却哀泣连声:"爸爸,爸爸!"他松开匕首,筛糠一样抖,轻晃着面色青白的张品成:"你怎样了?你别吓我啊!"

  那一刀扎得挺深,张品成紧咬牙关,被他一摇剧痛攻心,强撑着睁开眼,低声说:"快,把房门打开,放外面的人进来,杀了他们。"

  "不,不,"张晓风闻言死命摇头,痛哭流涕地跌坐而下,手撑地面想往后退:"爸爸,我不能,爸,自首吧,求你,争取宽大处理,虽然平时你总不回家,瞧不起妈,妈却很爱您,我,我也会和妈一起等你……"

  "你傻了吗?"张品成一把抓住他,怒目如炽,声音发紧:"宽大?这是死罪,你知道吗?!"

  "死……死罪?"张晓风难以置信地倒吸口气,全身剧震:"不可能,他们都没事,你又没杀人……"

  "你!"张品成欲言又止,见封毅向这边走来,再无挽回余地,绝望地松开手,仰天长叹:"冤孽啊!"

  "我爸爸会死吗?"张晓风猛地跳起来,揪住封毅发狠地说:"你不是说没事吗?我爸他撒谎,对不对,你说话!"见封毅不答,丢开手冲向许延,泪水瓢泼而下:"许延,你告诉我,我爸爸会死吗?求你,对我说真话!"

  "张……晓风……"许延抬起手,堪堪停在离他肩膀数寸之遥,再也压不下去,满心不忍,轻声说:"你爸爸,他……今天的事,以前也发生过,当时,没有人来阻止……"

  "你,你也骗我,你们都骗我!"张晓风放开他,踉跄着后退:"为什么,为什么……"

  "许延没有骗你,"封毅直视着他,坦言道:"是我隐瞒了你,他事前并不知情,十二点的时候,我提到祭祀供品,同时叫他醒来,你应该也听见了,那道薄门,应该不隔音。"他缓缓续道:"昨天我请人对他做了二次催眠,那句话,是同时唤醒和解除两个催眠的指令。张晓风,我只能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张晓风瞋目裂眦,狂叫道:"封毅!我恨不得,杀了你!"

  "你父亲,罪有应得!"封毅冷然迎上他的目光,纹丝不动:"你也要跟他一样犯罪吗?"

  "犯罪,哈哈……"张晓风冷冷一哂:"犯罪,又有什么大不了,只怪我……"他面向许延,凄然欲语,却突然被人勒住喉管。张品成趁几人对话未加防备,摸了黑衣人掉下的匕首,猛地跳起来,直抵上他胸膛,吐掉一口血沫,冷冷逼视两人,哑声道:"去开门,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张品成,你还有没有人性?!"情势突变,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来这招,许延怒不可遏:"他是你儿子!"

  "他为了你,可没把我当老子!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张品成厉喝道,匕首用力一扎:"快去!"

  "啊!"张晓风痛呼一声,衬衣第三次飘红,泪珠随着鲜血猝然跌落,茫然低叫:"爸……"

  "住手!混蛋!"许延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虎毒不食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废话!"张品成手臂一收,匕首又刺入一分,寒声道:"我再说一次,开门!"

  "别扎了!我去!"眼见那血路迅速淹没之前两道红痕,张晓风脸上已泛青紫,知道他绝非危言耸听,许延被迫移向门口:"我去开门。"

  "你,上那去,"张品成下巴一扬,示意封毅:"手举起来,按到墙上。"

  眼见许延已快走到门边,封毅瞳仁紧缩,盯着张品成,慢慢倒退,脚尖悄悄踮上地面另一把匕首,正待挑起来踢出去,张晓风却突然抢出一声嘶叫:"许延!"

  许延心中一凛,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匕首的锋刃,完全没入他的胸口,张晓风猛地喷出一口血浆,手臂脱力地从刀柄上垂落,那惨烈的情景,让许延肝胆俱裂,惊叫道:"张晓风!你疯了!"

  张品成未料到他竟会自戕,愣怔着松开手,呆滞地滑坐下地。张晓风脱离禁锢,直直向后跌倒,身体与地面剧烈碰撞,令破裂的血管急速贲张,血箭顿时逼出喉管,惊心动魄地喷射而出,洒落脸颊衣襟,一条条血蚯蚓般蠢蠢欲动。

  "哥!哥!"许延急扑过去,托起张晓风的头,失声惊呼:"救救他,你快救救他!"

  匕首刺伤心肺,张晓风已出现紫绀,呼吸困难,咯血后跌倒又撕裂损伤组织形成活瓣,属于严重的开放性气胸,在医院即刻输血开胸也大多回天乏术,何况这个远离市区的孤岛。封毅紧拧着眉,微微摇头。

  "张晓风,张晓风,"许延回过头,连声急叫着这个几年来一直阴魂不散纠缠着他的'宿敌',心口剧痛:"张晓风,你坚持一下,警察马上就到了。"

  "许延……你能……咳……"张晓风困难地微睁开眼,断断续续,嗓音微弱嘶哑,像即将散架的风箱:"……抱住我……吗……"

  "能,能,"许延抖着手小心托起他上身,轻轻抱进怀里,泪湿眼眶:"你别多说话,坚持住,不会有事的。"

  "别哭啊……"张晓风扯出一丝笑,比哭还难看:"你不是一直都……拽拽的……酷酷的……很了不起……的……吗?原来……呵……也会哭啊……"他急速迸出几句话,瞳孔渐渐晕开。

  "你……别说了……"许延搂紧他,眼泪直跌下来:"别说话……"

  "不说……就……来不及了……"张晓风胸部急促起伏,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眼见不行了,却憋住最后一口气,语调徒然拔高,软垂的手竟然颤抖着举起,大睁着眼,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刻进魂魄:"这辈子,欠你的,我都还清了,要是,要是有来生,再别,让我,遇见你……"话音刚落,那手臂颓然跌下,终究未能抚上,许延泪湿的脸庞。

  "张……晓风……"许延收拢手臂,抱紧他松软的脖颈,轻声叫着,热泪滚滚而下……从进门到现在,仅仅二十来分钟,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断送在眼前,许延缓缓将他放回地面,伸手抚合他大睁的双眼,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让那清俊的面容重新展露出来,一时心痛如噬。

  "既然已经报了警,"伤口已被封毅粗略处理,张品成摊靠在墙沿,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恶声诘问:"为什么还要去找我儿子?"

  "效率问题。机构行事,手续复杂,过程繁冗,关键时刻,往往不如个体迅捷。更重要的是,"封毅面无表情,缓缓抬起双眼:"我要你,仔细咀嚼骨肉反目,功败垂成的憾恨。"那平缓的声调毫无起伏,却狠毒无比,惊得许延心中一颤。

  "为什么?我们之前无冤无仇,"张品成眼风突变:"难道……"

  "不错,祭司大人在自己的地头,反应有点慢了啊,"封毅嘴角轻扯,视线阴冷如刀:"我原名,叫萧毅。"

  "呵,哈哈哈,"张品成放声大笑,面容僵冷:"想不到,萧齐这么迂腐的人,竟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不错,够狠辣,我喜欢!"随即呛咳不止。

  "呵,张先生过奖了,"封毅冷笑道:"别太激动,小心扯裂刀口,你不想这么快送命吧。"

  "哈哈,当然不想,也不会,"张品成顺过气来,眼角微斜:"今晚只是派对,之间发生的事,纯属误会,我当然要等警察同志接我上医院,否则,岂非辜负了你细心包扎的美意?"

  "你还真细心体贴,误会?"封毅失笑,单膝跪地:"月亮湾年历上,定期出现的那只乌鸦,代表什么?"他贴近张品成,柔声说:"黑翼教,一九六九年成立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南部,教徒至今十万余人,遍布世界各地。分教教坛,每隔三个月的零点零六分三十六秒,必用年轻男子的鲜血,活祭封印的乌鸦,这是死例,张先生难道忘了?"

  "哈,封先生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张品成微笑道:"奇谈怪论,什么黑翼教,闻所未闻。"

  封毅正待答话,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一队警察冲进来,客厅里的教众已被全数控制,可见这房子隔音效果确实不错。

  领头的一位年轻警官上前盘查,另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痕迹科警员迅速在四处勘察取证。地上清醒过来的采儿跟两个黑衣男子默然不语,张品成面不改色,一口咬定是化装舞会中,封毅、许延与张晓风言语不和,发生冲突,造成惨剧。

  封毅但笑不语,走到祭台旁,伸手用力一推,那黑色长案随着他的动作悠然滑出半米。张品成猛然一惊,采儿与两名男子眼中也突现异色,那位陈姓警官容色一凛,走上前问:"这是?"
一天的伊始
  "如无意外,这下面是地下室,"封毅看向穷途末路的张品成:"这里的位置就快用完了吧?"

  采儿脸色惨白,紧咬着唇,腰挺得笔直。两个黑衣人目瞪口呆、满脸无措。张品成凝视着封毅,神色复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我?"

  "从你拿着两万块租金,"封毅蹲下来,伸手触到一道略微不平整的接缝,轻轻一揭"自动送上门开始。"

  掀开的薄板下,是块有活动拉环的铁盖,方一打开,一股奇异复杂的香氛就弥散开来,许延想起来,那有些像张品成身上一直萦绕的清淡木香。下行的楼梯两人宽,左侧悬空,安装了起重滑轮,右侧墙壁镶嵌着几盏精致繁复的花朵型壁灯,十多级长的阶梯,很快就到了底层。

  挨墙摆放的案台上,铜质香炉内青烟缭绕,角落天花上有个小型排气扇,水晶吊灯在黑瓷地砖上舒展着曼妙的光影、眩人眼目,墙壁上绘制着许多形态各异的金色乌鸦图案,这是间比楼上装潢更为华丽的宽敞地下室。

  室内整齐堆叠着一列列0.8m3左右的有机玻璃箱子,大约三、四十个,除了香案旁的几平空地,整个地窖都被这些箱子占满,只余狭窄的过道供人穿行。许延总算明白,之前下来查看的警员中,那位年轻女警为什么紧捂口鼻被鬼撵似地冲上去了。

  箱子里的白色粉末,应该是生石灰,封存着一具具沿关节折叠压缩的裸~体男尸,体姿呈复杂的倒M字型。每个箱壁上,都吸挂着一管精致的圆柱形玻璃器皿,里面是制成标本的男性生~殖~器。

  许延匆匆扫了一眼,就被陪同的警员请上地面,张品成已不在房里,想来刀伤需要治疗已被先行送走。封毅见他神色还好,便继续跟那位陈姓警官交谈:"没来过,我猜的。"刚才那位女警在旁边做笔录。

  "猜?"陈警官问:"怎么猜的?"

  "有辆黑色JAGUAR,我第一次见,是在月亮湾售楼处外,第二次见,泊在公证处路边,我们出来后那车开上马路,险些撞伤许延的母亲。"封毅说:"后来听说那是张品成的车,我想他可能那时就盯上我们了。一般人出现在开发区新楼盘附近,不外是看房,我问了当时售楼处的人,得知他果然在月亮湾买了套三居室,房号3栋102,还没入伙。"他不好意思地笑:"前两天夜里我去'看了看',发现那房子挖了个地窖。"

  "为什么想到要去看呢?"女警饶有兴味地问,这种恶性案件不容易碰到,更不可思议的是,竟被两个学生摸清来龙去脉:"那个地窖没掩盖?"

  "不,盖上了,房子已经装修好。确定张品成是黑翼教成员后,一直纠结于他们的尸体处理方法。健康成年人血量有4.2升,可以放空或饮用,这个好办,但骨骼硬度是大理石的三倍。"封毅解释道:"我是学医的,发现了两套一层住宅,就想到地底藏尸,其他方法不可能那么多年不露端倪。"

  "呵呵,"女警笑道:"你应该考警校,学医浪费了。"

  "对,考虑一下来跟我们做同事,"陈警官也笑着调侃:"说一下发现催眠和邪教的过程。"

  "……主要是许延的状态,他这次有点抗拒我来G市,而且经常莫名其妙地担心,"封毅腼腆地笑笑:"说起来有点玄,直觉不对吧。张品成诡异颓废的画风,模特的S
M,还有许延跟他的互动,都让人觉得邪门,他不像仅仅贪图色
欲。另外,许延的梦话,怎么听怎么像咒语,平常人根本想不出来。还有年历上乌鸦标注的日期,恰巧都有年轻男孩走失。"

  "凭这些就确定是邪教?"女警停下笔,显然不信:"很多学生学业压力大,也会精神紧张,性情改变,这种现象并不少见,正常情况下,人们不会联想到催眠。照你的叙述,对张品成的观察针对性很强。"

  许延走上前,握住他手臂,封毅笑笑:"确实如此,起初听许延说有个画家一次租了两年房子,只觉得有点蹊跷,随意查了下他的画作和资料,发现他本名姓张,十五年前恰巧在北京居住,这才留了心。"

  "十五年前,"陈警官问:"有什么关系吗?"

  "十五年前,我父亲因为强~奸罪入狱,对案情供认不讳。当时年纪小没多想,这两年却感觉很奇怪。因为他性向正常,性格也很温和。"封毅揉揉眉心:"我曾听母亲提起,有个姓张的画画的追求过他,所以几个月前写信问北京的亲戚,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张品成。来G市后联系许延的状况,就大致猜到七七八八了。"

  "这样啊,"其他干警已经忙完,陈警官理解地笑了笑,伸出手来:"今天先到这吧,谢谢你配合调查,以后我们应该还会联系你。"

  "好,随时都行。"封毅笑笑,握住他的手。

  两人快天亮才回到月亮湾,封毅关上门:"你先去冲凉吧,一夜没睡。"

  "你先去吧,"许延笑道:"美女给你抹那身猪油,还想留到啥时候?"

  "那是香油好不好,"封毅笑着去找衣服:"洗了还真可惜。"

  许延撇撇嘴不鸟他,坐到桌前开了电脑,静看着屏幕,游戏很快启动完成,却一点兴致也没有,烦躁地丢下鼠标,抽了支点着,推开阳台门。

  天快大亮了,初生的旭日还未蒸发昨夜的雾霭,楼宇间蒙着层阴翳的水汽,风湿润地断续吹拂,又一天的伊始。许延将烟灰轻轻弹落秦可可栽的那盆香葱里,翠绿的葱管托着那撮白灰摇摇欲坠。那天秦可可欲言又止的眼神,和封毅迅速岔开话题的情景,慢慢涌上脑际。

  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时时追逐自己背影的那双眼睛,那一触即分的探究的目光,长久得如同每天的日出日落一样自然而平常。如果有来生,许延紧紧闭上眼睛,张晓风,我也不想,遇见你。

  "延延,"封毅拿着换下的衣服出来,停了停,单手搭上他的肩:"我没想到,他会……对不起。"

  "我没怪你,"许延轻扯下嘴角,笑了笑:"这世上料不到的事儿,太多了。"

  "嗯……"封毅站在他身侧,没再说话。早起的人们忙碌穿行于雨后洁净的路面上,今天如此,明天呢?是否还能抬起轻松的脚步,去延续平淡顺遂的日常生活?只有天知道。

  "哥,你不是说,要去北京吗?"许延睨着路面轻声说:"暑假,我陪你去吧。"

  "这假期事情挺多,"封毅的手滑下来,轻揽着他:"以后再说吧。"

  "叔叔的事儿,"许延回头看他:"现在案情大白了,能有什么变动吗?"

  "催眠犯罪也是犯罪,能有什么变动,"封毅低头跺跺脚,淡笑一下:"不过求个清楚明白罢了。"

  "哦……"许延往他身上靠靠,张了张嘴,又无话可说。天空万里无云,蓝湛湛的高远明净,阴霾已完全散去,却为什么,没有人感觉快慰。

  "对了延延,过几天跟我回趟二〇五吧,"封毅说起另一桩:"之前在忙这事儿,你情绪又不好,我一直没跟你说,"见许延回头,续道:"菱菱出来了,她不想继续念书,许叔叔想让你回去劝劝她。"

  "那怎么行?她才多大点儿,不念书能干啥?"许延皱眉说:"是学校不收她了?"

  "那倒不是,"封毅笑笑:"你瞧,一说就急了,学校方面没问题,就是要留一级。"

  "我是她哥,能不急吗?那她干嘛不去?她理由是啥?"许延上火道:"觉得进去过再回学校丢脸了?脸面和前途哪个重要都掰不清吗,咋那么不懂事儿呢?"

  "话不能这么说,当事人的心情,别人可以了解,却无法感同身受。"封毅笑笑,拍拍他的背:"她又是个女孩子,心比较细,面皮也薄,有这样的顾虑很正常。而且,进去过之后,生活态度和想法,也会改变。"

  "……嗯。"许延没再反驳,心微微地抽痛,为夏紫菱,也为封毅。小时候的他,应该饱尝了别人的冷眼与唾弃吧,所以才能体谅夏紫菱的软弱退缩。

  "咱们睡吧,"两人又站了会儿,封毅拉他回房:"我下午想去证交部看看,好几天留在这儿了,你要回家看看阿姨吗?"

  "我说跟同学旅游去了,"许延爬上床,笑道:"她刚好出差,回家也见不到人。"

  "那你在家玩游戏还是跟我一块儿去?"封毅躺下来,伸手给他枕着头:"要不去我起床就不叫你。"

  "一块儿去呀,"许延侧过身来,揽住他的腰:"我也要学炒股票,我要赚很多很多钱,将来养你和我爸我妈。"

  "哈哈,"封毅一下就让他逗乐了,揉揉他脑袋忍俊不禁:"你就认了自己财迷吧,还找那么多理由。"

  "什么找理由?你啥意思呀!"许延眼睛一瞪,撑起身来:"我哪儿说错了?"

  "没错没错,"封毅忍着笑,赶紧把他拉回来:"我是担心你念书,玩儿那个不是分心吗?本来功课就多。"

  "你不更早开始赚钱吗?"许延嘟囔道:"我财迷怎么了?我就财迷了,我要有钱,当年你就不用进山了,害我难过了那么久。"

  "呵……"封毅揽紧他:"现在咱俩不是不缺钱吗?哥一个人赚的还够用,你安心念书不好吗?"

  "不好,"许延脑袋钻进他颈窝里,眼眶微微发酸,这人尽想着让他轻省,自己却从来不知道累,笨得要死:"你是男人,我也是,凭什么我就该花你的钱。"

  "真的?"封毅憋不住笑,手臂一收把他抱起来:"让哥看看,哪儿像男人了?啧,这不还是个娃娃吗?"

  "我揍死你!"许延两眼一瞪,'啪'一巴掌拍下去:"你才娃娃呢你!我哪儿不像男人,你说!不说清楚,今儿别想睡觉了你!"

  "哎呀!哪儿都像哪儿都像,"封毅让他抽得嗷嗷叫,马上把人放下来:"这手劲儿忒像,我那不是开玩笑呢吗?"见他犹自气鼓鼓,停下笑,搂住他轻声说:"你当然是男人,但也是我弟啊。当哥的,总希望弟弟能过些得轻松快乐,延延,你别想岔了,我真没别的意思。"

  "你个傻子,我没想岔,我知道……"许延转身趴进他怀里,闭上眼睛。正因为我是你弟,我才不能无视你的辛苦,自己翘着脚理所当然享受,如果那样,还算什么男人呢,连人都不算。
关于205的一些问题
  文进行到这里,我想有些问题应该事先告知各位大人,尤其是喜欢温馨文的读者。虽然205前半段一直走的温情路线,但事实上,它不是甜文。对于爱看甜文的读者,很有可能是个雷。我在简介里提到,这文双结局,细心的大大们应该留意到背景音乐,虽然悠美,却与甜蜜无关。目前温馨情节已经大部分走完,之后还会有,但应该不多。

  再次向追求协调统一审美享受的各位亲道歉,关于前十几章的问题,一来情节稍偏普通生活,显得突兀了些。二来,是小青写得粗糙了,如果认真点,起承转合方面处理细致到位,读起来会好很多。

  至于氛围和事件与前文悬殊太大,这是我的特殊嗜好,例如逼仄详尽的母子H和秀月最后的独白。很多亲认为略过更好,或者写得婉转温和些,更能令人接受。从艺术角度来讲,那确实令文章更和谐完美,但,这非我所愿。

  类似的突发事件,将来在205中仍会发生,今日不知明日事,年少时的美好未必能延续一生,文章也一样。所以,喜欢温馨文的大人们,不妨暂时放放,等完结后认为能够接受,再回来看看。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亲的爱护与支持,之所以专门开章说明,是怕将来这文的走向,令大大们失望或者不快,那是小青不希望见到的。
馋嘴小丫头
  提前买票就是好,这么些年第一次享受卧铺。昨晚玩牌到深夜,天一亮还是醒了。对床那个五岁大点的小姑娘,夜里睡得满足,这会儿窝在她姥姥脚边也不吵闹,眼睛滴溜溜往许延脸上绕一圈,继续埋头嘎巴嘎巴吃米花儿,许延冲她做个鬼脸,一骨碌翻身下床。

  封毅还在上铺睡得香,眉眼轻松散开,竟带着些久违的稚气。许延不由趴在床沿儿上细看,半晌之后,才撑起身,正准备弯腰拿牙具去洗漱,封毅却忽然眼皮一掀,弯起嘴角睨着他笑,轻声说:"老公,我是不是越看越帅?"

  "我呸!"让那死小子逮住偷窥,许延闹了个大红脸,骂了声:"整一个猪头。"赶紧扯了毛巾牙刷跑出过道。

  早起的乘客并不多,洗漱池附近静悄悄的。龙头不知哪个粗心大意的没拧紧,不时攒出个硕大剔透的水珠子,将初生的那个太阳贪心地往肚里咽,结果撑得受不住,'啪嗒'跌下来,溅出满池金灿灿的光片儿。

  接好了水,刚挤上截牙膏塞进嘴里,封毅探个头过来:"你那牙膏啥味儿的?"

  许延皱皱脸,含糊说:"那能啥味儿?"随手从旅行牙具里翻出那管牙膏递过去:"诺,自己看。"

  "双面针?"封毅低头看看,凑过来抽抽鼻子:"不对呀,咋闻着像烤鸡?"

  "啥鸡?"许延瞠目道:"傻了吧你?"

  "真的,"封毅张开嘴:"来我尝尝。"

  许延看看牙刷,再看看他的嘴,伸手塞过去:"是烤鸡不?"

  "往这边,"封毅咂咂嘴:"还有那边儿,嗯嗯,上面点儿……"转了几圈自己的牙齿干净了,拿过他的杯子漱漱口,总结道:"是没啥味儿,可能是你身上的。"

  许延一脚踹过去:"偷懒还嘴欠!"

  "大哥哥,"刚那小姑娘昨晚跟他俩混熟了,鼓着眼睛靠上前,直往那牙刷上瞄,肉嘟嘟的肥手指嘬得啧啧有味,奶声奶气道:"那烤鸡也让我尝尝吧?"

  "……"许延忙把牙刷塞嘴里,瞪着她:"吃完了!"

  "哼,小气鬼!"小丫头眼睛一翻,屁股一扭,掉头冲进包厢里:"姥姥!那俩哥哥躲外面偷吃烤鸡不给我,昨天你还给他吃苹果,叫他还给我……"

  封毅噗一下笑喷,赶紧闪开许延的拳脚,抽了他肩上的毛巾溜去另一边洗脸。

  坐夜车感觉上总要快些,须臾到了个小站,不少当地人挑着篓子篮子,卖些茶蛋和自家烙的饼子、油条。两人跑到站台上,被那热腾腾的饼子勾得直冒口水,鲜黄酥嫩的蛋皮子托着红艳艳的辣椒面儿、再撒上翠莹莹的葱花、芝麻,那叫一个香啊。

  许延忙不迭掏钱买了,等不及上车就卷了一张往嘴里塞,边狼吞虎咽边挑着上眼的果子、小吃可着劲儿买,直到列车员催促才恋恋不舍往回走。封毅抱着满怀红红绿绿跟上来:"这么多拉拉杂杂,你吃得了吗?吃下去不得拉几天啊。"

  "啥话呀,"许延让他说得连倒胃口,翻眼瞪过去:"不吃这你就能几天不拉了?"

  "呃,"封毅让他噎得没辙:"我不是怕你胃受不了吗?"

  "放心,"许延挤出一脸坏笑:"咱厢里那小丫头那么馋,我买来逗她的,要拉也是她拉。"

  "啧……"封毅摁一下他脑袋,忍俊不禁:"有你这样儿的吗?几岁了?跟个小姑娘较劲儿。"

  "你别看那丫头人小不点,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早上倒了我一篓子坏话,"许延忿忿道:"说得有眉有眼、绘声绘色,还添油加醋。"

  "就这?"封毅失笑:"我倒觉得蛮可爱的,小孩子调皮才聪明。"

  "嘿嘿,可爱才经逗啊,"许延笑道:"这车还得坐一天一夜呢,不是无聊嘛。"

  说话间进了车厢,对床下铺的老太太也起来了,正拿着湿毛巾往窗边挂钩上搭,见他俩进来笑着招呼:"哥儿俩个起得早啊。"

  "奶奶,吃早点吧。"许延抓过封毅手里的袋子,笑嘻嘻递过去:"还热着呐。"

  "我也要!"小姑娘从上铺探出手来:"我要吃蛋蛋。"

  "不行,"许延缩回手:"小孩子吃茶蛋会变笨蛋的。"

  "为啥?"小姑娘将信将疑,眼睛贼溜溜一转:"你骗人,我妈说鸡蛋有营养,小孩吃了才聪明。"

  "不骗你,你妈不知道,聪明孩子吃了笨,"许延逗她:"笨孩子吃了才聪明,那你说,你是聪明孩子还是笨孩子?"

  "我是笨孩子,"小丫头干脆地说,眼明手快抢过袋子:"吃完就聪明了。"

  许延张口结舌,没成想竟让个毛丫头给绕了,一厢子人都哈哈笑个不停,上铺的小保姆一边剥蛋壳儿一边说:"我们玲玲,连她爸妈都说不过她。"

  "嘿,"许延笑问:"你叫玲玲?大哥哥有个妹妹,名字也叫菱菱,是草字头的菱,你认字儿了不?"

  "我干吗要告诉你?"小丫头吃得满嘴蛋末末:"你又不是我哥哥。"

  "哼,我还不稀罕当你哥呢!我妹妹比你乖多了。"许延被那小魔王噎得眨眼睛:"才吃了我的鸡蛋就翻脸,下回有好吃的再不给你了。"

  "你有好吃的,"小丫头撑得打嗝儿:"我,我就叫你哥哥。"

  这头一大一小来来回回斗着嘴儿,那边厢封毅有一搭没一搭陪老人家唠嗑儿,一晃眼就到了午饭时间。许延伸个懒腰拉封毅起来:"咱去餐车吃饭吧。"

  "好,"封毅趿上鞋:"奶奶,您也一道儿去吧?"

  "不去了,你们哥儿俩去吧,"老太太笑道:"老了,牙口不好,吃不得车上的硬饭,待会儿我们泡面吃。"

  "那行。"两人出了包厢穿过硬座,餐车已有不少过来用餐的旅客,好不容易等了张桌子坐下,随便叫了几个菜吃完已过去一个多小时,列车又停在一个站台上。

  一前一后穿过骚动的旅客,许延挠挠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迎上他询问的目光,咧开嘴笑弯了眼睛。这还是两人头回一块儿坐火车,心情难得的舒畅松爽,仿佛那单调起伏的漫长铁轨,都流荡着耐人寻味的欣快惬意。

  封毅一笑,回过头去,攥紧了他的手,那温热宽厚的手心,包藏着只有他才明了的情意。许延转眼望向窗外,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乘客匆忙赶路,上下各奔前程,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不同的梦想。而他俩从今往后将并肩同行,一块儿走过漫漫长路,攥紧自己的那只手,已是他的整个世界。

  不想那悠然心境没进包厢就被冲散,小保姆急惊风一样从厢尾冲过来,差点撞到封毅身上,里面老太太哭天抹地把两人吓了一跳,许延忙问:"怎么了?出啥事儿了?"

  "玲玲,玲玲不见了!"小保姆急得脸色发青,话刚说完老太太已经颤巍巍踮出来,见她空着个手,越发哭得不成人样:"玲玲啊,我的乖孙女儿……"

  封毅和许延一听也急了,车没靠站还好,现在这乱糟糟上上下下的,拐子又多。封毅忙把老人家扶进去,回头吩咐保姆:"快去找列车员,看能不能让车停长点儿。"

  "我顺着车厢找!"许延掉头就跑。

  "奶奶,您先别急!"封毅让老太太靠好连忙往外走:"我下站台去看看,应该没事儿的。"话虽这么说,实则也是心急火燎,眼看车就要开了,除了车门这一撮,车头车尾人影稀稀落落,哪儿有玲玲的影子?

  过道里放行李的,找座儿的,携儿带女的挤满了人。许延一路问人、借过,大声叫着玲玲名字,找到车尾也一无所获。正急得不可开交,脑子里忽然转过中午跟封毅去餐车时,那丫头好奇又艳羡的眼神儿,立刻回身往车头跑。

  已过了用餐时间,餐车门虚掩着,倒没锁死,许延隔玻璃看看,推开门又叫了两声,里面静悄悄的根本没人应。想了想终究不死心,推开门进去挨个卡座找,找到最后两排几乎失望了,忽然看见最靠里那个餐椅边漏出块衣角儿,不是那小魔头的红衫子是啥?不由大松了一口气,抹把汗急急打电话告诉封毅人找着了,蹦蹦跳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死丫头蜷着小身子缩在座椅上,撑了那袋零食下去,吃饱喝足犹不解馋,领口上像模像样塞着块纸巾当餐布,想是趁乱溜进来过家家,玩累后就地睡着了,不知道正做着啥美梦呐,漏了一大串儿口水哈喇。许延哭笑不得,摇了两下见她耍赖不醒,只好抱起那圆滚滚的战利品,紧赶慢赶跑回包厢,再晚点儿,老太太不得急昏过去。

  过了这场小插曲,列车又再忙慌慌地启动。小丫头不管大人急上天,她自睡她的。经了忧急如焚,再历大喜过望,老太太不住轻轻拍着小孙子的圆屁股,手上的哆嗦半天没消停。上了年纪的人,不宜情绪过于激动。封毅忙劝她歇着,又向列车员讨来驱风油,给老人家按揉了一番宁心净气的穴位,见她脸上异样的红潮褪下去,才松开手坐回许延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