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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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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无殇水清幽》恩瞳

山色无殇水清幽 / 作者:恩瞳

楔子

楔子

夕阳西下,官道上两匹马儿疾驰而来,左边白马上的人一身白衣,只是一路奔波沾了不少尘土显得有些狼狈,但一双眼睛却依旧灿若星辉,不见丝毫疲惫之色,可见此人武功定然不弱。

再看那枣红马上的却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一身青衣衬的那人更是清瘦的很,但他虽然看似文弱,脸上却也不显任何长途劳顿的疲色,并且一直不堪示弱的紧跟着白衣人。

待到隐隐看见了宓阳城的城楼,白衣人便轻勒马缰,马儿又向前奔了几步才停下来,青衣书生见状也紧勒马缰掉头回来。

"夏兄怎么了?"

白衣人微微笑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办。"

青衣书生听了劝道,"宓阳就快到了,若不是急事,夏兄不如先进城再说?"

"这一来一回的太麻烦了。"白衣人微微皱了眉,看了看西沉的日头对青衣书生道,"我还是先去办完了事情明日再入城。子清,你不是说家中有事?你先入城吧!再晚就要关城门了。"

被唤作子清的青衣书生低头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夏兄入城后定要来我家坐坐,子清一定好生招待,以谢连日来夏兄对我的照顾。"

白衣人听了大笑,"读书人就是礼数多,你我兄弟相称,还谢什么谢。"说着,白衣人向青衣书生一抱拳,"时候不早了,不耽误你进城,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一拉马缰便策马往西去了。

青衣书生这才想起还未告诉他家住何处,赶紧大声说,"我家住城东平阳街,街尾徐府便是,夏兄一定要来!"

只见早已奔出很远的白衣人头也不回的挥了挥右手便渐渐看不见人影了,青衣书生担心他是否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喊话,但转念一想,当初在东来山遇到山贼打劫还是他出手相助,否则自己早就没命回来了,想来他应该武功不弱。武功不弱想必耳力也非常人能比,应该是听到了吧!这么想着徐子清便拉了马缰策马往宓阳奔去。

第一章

徐子清十六岁上受皇上钦点为状元,官拜吏部侍郎,他自知年纪尚小,刚登朝堂便官居高位定会惹人非议,所以,没多久便请皇上允他去游学,以增历练。皇上虽然不舍,但在他几次三番的请求下,只好命他为暗查御史巡查各地官吏,算是允了他的请求。

自他受命以来,已有四年未回宓阳,如今进了城,放慢了速度,让马儿一路且行且看,见宓阳城内没什么太大变化,甚至比他离开时更繁华了一些,徐子清便不觉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几年前先皇突然暴毙,年仅十九岁的太子楚重睿匆忙登基,连个辅佐大臣都没有,原本朝中上下都担心新皇年幼无力治理国家,但楚重睿自幼聪慧,治国之道早已了然于心,才过了守孝期便一连推行了几项新措,将整个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大臣们心里的石头也就放下了。

而楚重睿对徐子清可谓是爱护有加,且不说徐子清是当朝相国徐晋之子,又是楚重睿登基后第一期的殿试三甲榜首,仅两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便已让楚重睿忍不住想要亲近徐子清。徐子清本因楚重睿的身份而保持着距离,但见楚重睿对自己仿若朋友兄长,便也敬楚重睿如兄长一般,如今见国家风调雨顺,更是感同身受般为他高兴。

一路行来日头早已沉了西,等徐子清到了自家门前,天早已抹了黑。刚下了马,门里便走出一个人来,手里提着灯笼,看情形,像是来点府门前的灯笼的。

那人见徐子清站在门前,稍稍愣了一下,随即便转身飞奔回院内,嘴里还高喊着,"老爷!老爷!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徐子清再看那背影分明是家中的管家祥叔。没想到他离家四年,早已不是离家是的少年模样,祥叔居然还能在这光线都不明的情况下一眼便认出了他。

随着祥叔进了院门,徐晋也已经迎了出来,徐子清向他行了礼,恭敬道,"爹,澄儿回来了。"

徐晋点了点头,"回来就好,还没吃饭吧?"接着吩咐祥叔,"祥叔,去厨房给少爷准备些吃的。"

祥叔刚要应声却被徐子清拦住,"不用了祥叔,我还没进宫复命,你帮我准备些点心,我梳洗一番便要进宫。"

"也好,祥叔,你去准备吧!"

"是。"祥叔应了声便退下了。

待祥叔走远了,徐晋才走到徐子清面前笑道,"几年不见,长高了啊!"

徐子清离京游学时还是少年,正值长身体,在外奔波多年,虽然颇为辛苦,但身体却比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个头也比当年拔高了很多。

见徐子清对自己的关切只是低头不语。徐晋也只得笑了笑,"路上累了吧,快去歇息吧!"

徐子清应了一句,"孩儿告退。"便往自己房里去了。

徐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回书房了。

徐子清是徐家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个男孩,他母亲刚生下他不久便病故了,徐子清和比他大了五岁的胞姐徐蓉便都交给了徐晋的小妾抚养。

但因小妾自己生的是个女儿,生怕徐子清长大后继承了徐家将自己母女两扫地出门,便百般欺负徐子清,甚至想把徐子清置于死地。最后还是徐子清的姨母发现了将他姐弟俩领到身边去抚养。

而徐晋对这一切却不曾多问过一句,甚至在几年后,就在徐子清以为要跟姨母和姐姐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的时候,将徐蓉送入了宫里给太子做了侍女,将他一个人留在姨母家。徐子清幼小的心灵里本能的觉得自己的父亲并不爱着自己,也或许是这样徐子清自幼便不曾与徐晋亲近过,但又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父亲,还是保持着该有的尊敬和遵从。

第二章

徐子清回来的消息早已传到了皇宫,刚到宫门前,便见楚重睿身边的内侍王公公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哎哟,徐大人您可来了,晚膳时分皇上听说您回来了,可高兴着呢,一个劲儿的催我赶紧到门口来接您。"

"劳烦公公了。"徐子清微微作揖,便跟着王公公往御书房走去。

前头王公公还一个劲儿的说着,"不烦不烦。倒是徐大人您比预定的日子晚了三四日,一会儿可要好好给皇上说说,皇上这几日可担心着呢,您要是再不回来,恐怕皇上就该派人去找您了。"

徐子清听着心里倒是有些暖,当日准备回宓阳时除了奏报皇上之外还写了家信,但回来之后,徐晋丝毫没有问起自己为何晚了几日,似乎是根本没有发现一般。如今听到王公公这么一说,心里倒是觉得楚重睿真是待自己犹如兄长一般。

王公公见他不说话,脸色也不见高兴,又接着问,"哟,徐大人该不是真的遇着什么事了吧?"

徐子清这才回过神,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在东来山的时候遇到了山贼,幸好遇到个侠士救下了我。"

那王公公听了,一脸的惊讶,赶紧提起手里的灯笼上下打量着徐子清,"徐大人,您可没受什么伤吧?"

"没事儿,就是逃跑的时候崴了脚,不便行动,所以耽搁了几日。"徐子清淡淡的笑道。

如此说着,便已到了御书房门口,王公公请徐子清在门口稍等,自己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出来传他进去。

"臣,徐澄参见皇上。"

徐子清一撩袍摆正要拜下,就被楚重睿一把扶住,"子清免礼,"说着便把徐子清带到边上的坐榻上,"子清,一路回来辛苦了。"

"谢皇上关心。"说着便将令牌手谕等文书物件拿出来,"下官已完成四年游学,这些请皇上收回。"

楚重睿命人将桌上的事物收走,笑道,"子清,你看看你,四年没回来,跟我还生疏了,张口臣闭口下官的,没趣透顶了,我不是说了只有你我二人时,我不称朕,你也不称臣嘛?"

徐子清有些尴尬,他生性淡漠,本就不喜与人亲近,若是原本亲近之人久未相见,也会徒然生出许多疏离,何况楚重睿不止是四年未见,还是当朝皇上,他怎么赶随便就逾越了这些规矩。

见徐子清尴尬的坐在那里不说话,楚重睿笑道,"你还是和我第一次在御书房见你一般,恨不得站到屋外头跟我说话。"

"皇上……"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对面那人笑起来,"看看,连这想要辩驳的样子都一般样的没有改,让别人见了,谁信你是金殿钦点的三甲头名啊!"

徐子清见他取笑自己,倒更加坐在一旁不愿说话了,楚重睿倒是见好就收,转了话题问,"我刚听王公公说你回来路上遇到山贼了,可有受伤?"

"没有,就是逃跑时慌不择路,崴了脚。"

"那我传御医来给你看看。"说着,楚重睿就要唤人去请御医。

徐子清赶紧拦下,"我没事儿,有个侠士救了我,还给我治了伤,就是起初几日不便走动,所以才耽搁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楚重睿回头,见徐子清总算是抬起头来了,脸上微微一笑,嘴里说,"你可算是肯抬头了,我道是你四年不见,好容易回来了,我连你个正脸都瞧不见,光看你的头顶了。"

听了楚重睿的话,徐子清才知道自己刚才却是拘谨的有些过了,便笑了出来。却不知这一笑倒让楚重睿愣住了。

徐子清长得不算俊美,但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灵气,加上身上那股子书卷气,倒是让他显得有些不同起来。少年时便是扔在人堆里一眼就能找出的人,如今脱了少年时的稚气,更加显出那与众不同的气质来。

见楚重睿望着自己不说话,徐子清有些疑惑,轻唤了一声,"皇上?"

但见对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还是望着自己不说话,而眼神之间也不如以前一般的关爱,似乎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徐子清心里更是疑惑,又叫了一声,"皇上?"

楚重睿这才回过神笑道,"四年不见,子清倒是越见俊美了。"

徐子清心里一凛,随即笑了一下,"皇上真会说笑。"

显然楚重睿也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不妥,便也符合道,"那也不见你笑一下。"稍顿了一下又道,"你一路回来也该累了,今日也别回去了,我着人给你安排一下。"

律法规定官员若无要事是不得留宿宫中的。当年徐子清曾因与楚重睿两人对弈忘了时辰而留宿过一次,第二日便被朝臣参了一本,今天也没什么事,他自然是更不愿留在宫中,给人落下话柄,日后给他使绊子的了。

"皇上,律法规定官员无要事不得留宿宫中,我还是回去吧!"

"这一来一去的又要耽搁不少你休息的时候,不如就在宫中歇一晚。"说着,楚重睿拉了徐子清的手就想往偏殿去,"我看也别去其他地方了,这御书房的偏殿也能住人,你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皇上。"徐子清不着痕迹的将手从楚重睿手里抽出,"多谢皇上厚爱,但子清一个男子,留宿宫中多有不便,日后若是有人想要搬弄是非这也就成了个由头,我还是回去吧。"

楚重睿见徐子清又犟上了,便也笑了笑道,"你还是这个脾气,决定了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也罢,我也不留你了,省得耽误了你休息。待明日接风宴你我再好好叙旧。"

听到接风宴,徐子清又是一揖,"皇上,我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这接风宴怕是不妥。"

没想到楚重睿却哈哈大笑,"可不是给你一人摆接风宴。无殇将军今日飞鸽传书,说是明日便能回城。上次他不仅坚守了天门关,还大破戎凌铁骑,尚未回来接受封赏,这一次回来,自然要好好封赏一番。"

"无殇将军?"徐子清想了想又问,"可是夏无殇?"

"没错,就是夏无殇。"楚重睿说到夏无殇,眼里露出些许钦佩,"听说对戎凌的最后一战,他始终冲在最前,一人便斩杀了对方三名部将,而自己身上却只有些许小伤。"

"哦,那是相当厉害了。"

楚重睿见徐子清面露敬佩之色,笑道,"好了,明日就能见到他了,你也不用在这里感叹,赶紧回去歇息,我着人给你准备马车。"

从宫里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徐子清坐在马车里一路的疲累这会儿全都跑了出来,顿觉全身酸痛,正值昏昏欲睡之际,脑中闪过一个人影,白衣白马正是黄昏时分在城外分手的人。徐子清猛然睁眼,望着马车的一角发愣。

听闻夏无殇素爱穿白袍银甲;听闻夏无殇不止一身功夫了得,就连医术也颇有研究;听闻夏无殇乃前朝老将夏玄之子,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听闻无殇本是他的字,他的原名本是……本是……

"夏祈……夏无殇……"

徐子清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顿觉手脚冰凉。

他记得那日那人如天降神兵一般三下两下便将穷追不舍的山贼降伏送交官办;他记得那日那人只是轻轻的一拉一推便将自己崴伤的右脚治好;他记得那日那人笑着答他——

"我叫夏祈,既然同是去宓阳,路上就做个伴吧!"

原来那个爱穿白衫的武林高手竟是赫赫有名的无殇将军,原来那个不但救了自己一命,还一路照顾自己的人,竟是自己父亲死敌之子夏无殇。

徐家和夏家乃是死敌,这事朝中内外皆知的事情。先帝重文轻武,徐晋作为相国更是器重有加,凡事都要与他商量,就连戎凌连犯北疆是否出兵都要听他的意见,导致北疆险些失守,若不是当时身为大将军的夏玄亲自领兵拼死抗敌,只怕楚国早已不复存在了。而因此,徐夏两家也结下了梁子。

前几年夏老将军因身体抱恙辞官,夏祈此时还是个偏将驻守在北疆,所以徐子清金殿拜官的时候并未见过夏祈,后来又去游学,只在游学途中听过无殇将军的事情,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没想到,见了人却没认出。

想到此徐子清自嘲的笑了笑,他虽和徐晋不怎么亲近,但也知道徐晋的脾气,如要让他知道自己和夏无殇私交甚好,只怕为了绊倒夏家,徐晋不知道要做出些什么来。看来,以后见了面,即使认出了,也不能相认了吧!

这么想着,马车已到了徐府门前,徐子清跨下马车,抬头见一轮圆月当空,心中万千思绪化作轻叹,只盼明日的无殇将军千万别是那白衣白马的夏兄,只盼是我多想了,给自己凭添了诸多烦恼。

但他却忘了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第三章

第二日早朝时,徐子清站在百官之中,见那夏无殇一身白袍银甲踏入殿门,背后便是青天白云晨曦轻扫,真正是英气逼人,威武非常。徐子清眼见他入殿复命,接受封赏,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自己熟悉的夏兄,更是将头垂得更低一些,只盼夏无殇不要看见自己。

但夏无殇是什么人,一身功夫了得,这眼力更是不弱,只是一转身,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徐子清,脸上的表情一愣,动作也顿了一下,但随即想到此时处境,便也不做伸张,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国无大事,群臣所奏也多是些琐碎小事,夏无殇听得甚是无聊,不时的拿眼睛去瞟不远处的徐子清。他原本只道徐子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没想到居然是个文官,看官袍样式品阶应在四品,如此年轻就能做到四品大元实是少见,但夏无殇思来想去也想不起本朝文官有哪个是叫徐子清的,便猜想他可能是在外行走怕惹事便隐了姓名。

但不多时他便发现徐子清明显也认出了自己。有几次他回头的时候,也见徐子清抬起眼来看他,但他却似乎又躲避着自己的眼神,直到后来更是低着头看都不看一眼。夏无殇心里颇是奇怪,正盘算着散了朝便前去相认,便听见王公公宣退朝。

夏无殇一边跟着人群往外走,一边寻找着徐子清,总算在殿前台阶上看见了他,但他随即发现徐子清边上站着徐晋。徐晋他是知道的,是他爹的死对头,总是自持才赋过人,前些年他的女儿入宫做了贵妃深得皇上宠爱,自然又自己给自己抬高了几分身价。心想徐子清如此端厚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和徐晋这种满肚子都是算计的人走在一起?

心下疑惑,脚步也快了起来,几步赶上徐子清,唤道,"子清!"

徐子清脚步一顿,但马上又接着头也不回的继续走自己的路,倒是一旁的徐晋回头看了夏无殇一眼。夏无殇觉得奇怪,便上前拦下徐子清,"子清,怎么我换了衣服你就不认得我了?"

徐子清这才抬头看了夏无殇一眼,随即作揖道,"无殇将军,不知拦下徐某有何指教?"

夏无殇被徐子清的问话弄得一愣,他怎么会听不出徐子清言语里的冷漠和疏离,当下皱起了眉头,"子清,我是夏祈啊,你别开玩笑了。"

"将军真会说笑,我徐澄与将军今日第一次见面佩服还来不及,怎敢随便开玩笑。"徐子清一双眼睛望向夏无殇,不似半分玩笑的意思。

夏无殇本是性情中人,一听到徐子清居然说两人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心下愤然,冷笑了一声道,"好啊,徐子清,当了官便不认兄弟了,也罢,当我夏祈是瞎了眼睛看错了人。"说罢,一转身便走了出去。

徐子清见夏无殇愤然离去,心下黯然,正暗自叹息,就听见一旁的徐晋问,"澄儿,你认识夏无殇?"

"没有。"徐子清立刻转头道,"许是将军认错人了吧!"

"认错人还能叫错名字?我听见他叫你子清。"

"或许他找的那人的名字刚好是我的字呢?"徐子清胡乱的掩饰着,"我出外游学四年,即使认识将军也仅是一面之缘,如何会兄弟相称。"

徐晋见徐子清不愿多说,也不再问了,只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即使你们认识,你刚才也已撇清了关系,我想他也不会再来纠缠了。澄儿,你可要记得,徐家和夏家势不两立。"

"孩儿记得。"徐子清轻轻的应了一声,心里却叹息着,徐家与夏家既无国仇又无家恨,只是为了这官场利益,却要如此势不两立,当真是叫人觉着悲哀。

而夏无殇愤而离去之后更是越想越觉得一肚子火气,出了宫也不顾侯在宫门外的侍卫,只管闷头往前走。

在宫门口侯了半天的小石头见夏无殇出了宫赶紧牵了马跟上,却见夏无殇一张黑脸都赶上锅底了,心道,明明是进宫受封赏,怎么受了一肚子火气回来?

这小石头自十五岁时被夏无殇从街上买回来,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侍卫,别看他叫小石头,人却机灵的很,学东西也快,一张嘴又能说会道,很是让夏无殇喜欢,几乎是把他当弟弟一般来栽培,小石头倒也忠心,四五年来不管夏无殇想要如何提拔他,他就是不走,最后夏无殇也值得放弃了。

"将军,你这一脸怒气冲冲的是跟谁不高兴呀?"小石头牵了马跟在一边,小心的问,他深知夏无殇虽不至于乱发脾气迁怒与他,但这节骨眼上问,也很有可能是火上浇油的。

谁知夏无殇听了小石头的问话,一脸怒气道消了不少,"我能跟谁不高兴呀。"

"那可要问你了,脸黑的都赛锅底了。"小石头见夏无殇脸色好看些了,胆子也大了,嘟囔着,"我还以为皇上给你的赏赐少了,你自个儿生气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无殇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胡说八道!这玩笑是能乱开的吗?"见小石头抱着脑袋吐舌头,夏无殇叹了口气,"我跟自个儿生气呢,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小石头听了有些不明白,"将军说什么呢,将军的眼睛可毒着呢,谁好谁坏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能看错了人?"

夏无殇笑了笑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呢,你又知道我不会看错人?"顿了顿又说,"这次怕是真看错了,我当他是兄弟,他……没准当我是免费保镖呢!"

听夏无殇这么一说,小石头心里明白了些,"将军说的可是路上遇到的那个公子?"想了想又疑惑道,"可是,这和上朝有什么关系?"

"那徐子清也是个做官的呢!"夏无殇笑了笑,"只可惜啊,我刚刚想要跟他相认,他确说没见过我还说自己不叫徐子清,叫徐澄。"

"说不定是双胞兄弟呢?"

"子清右眼下有颗痣,里头那个徐澄也有,就算是同胞兄弟,这痣总不能也长在一个地方吧?"

就见小石头眼珠子一转问,"将军说那人叫什么?"

"徐澄啊。"夏无殇奇怪道,"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怎么能不大惊小怪哦!"小石头撇了撇嘴,"将军,这徐澄可是大有来头哦,他十六岁的时候皇上钦点的状元,官拜吏部侍郎,一上来就是四品官唉!还是在吏部供职,多厉害啊!但是因为年纪小,所以他自己要求出去游学了。"

夏无殇听了倒是有些惊奇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些?"

"将军你整天就知道研究兵法,哪里会管京城里的事,"小石头越说越来劲,"将军,我刚刚说的那些都不算什么,这最有来头的一点啊,就是——"说着,小石头还拖长了音调卖起了关子。

夏无殇一瞪眼睛,"快说,还有什么,你跟我还卖关子?"

小石头吐吐舌头,"小石头不敢,"说着,压低了声音道,"那徐澄,就是当今相国徐晋的儿子,皇上宠妃蓉贵妃的胞弟啊!你说这来头大不大?"

他是徐晋的儿子?蓉贵妃的胞弟?夏无殇心里一凛,顿时想起方才在殿前看到徐子清与徐晋同行的样子——难怪他们要走在一起,原是父子同朝啊!既然是那徐晋的儿子,可见这手段也不会一般,难怪会叫自己看错了去。

想到此处,夏无殇早已经把徐子清列为了奸诈小人,当下也不再多想,抬步往家里走去。小石头跟在后面看着夏无殇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冷笑的表情,撇了撇嘴道,"将军,也真是太不关心朝中大事了,幸好发现的早,要不然,真不知道会被骗多久呢。要是被老将军知道你和徐家的称兄道弟肯定又要骂你了。"

"朝中大事?"夏无殇看了小石头一眼教训道,"何为朝中大事?定国安邦是大事,国家社稷是大事,就一个区区的钦点状元也算大事?我看也只有你这个小包打听才会将这看作是大事!"

小石头被训得还不了嘴,躲到一嘟哝道,"管他徐澄还是徐子清,在我眼里将军的事才是大事。"

说话虽然小声,但夏无殇倒是一字不差的全听进了耳朵里,随即笑着抬手撸了把他的头发,"好了,赶快回去吧,我早晨才赶回来,还没回去给爹请安呢,晚上还要进宫赴宴。"

小石头点点头也加快了脚步。

第四章

皇上设宴当然是文武百官一个不能少,各个都是早早到了雍华殿,而夏无殇这个名义上的主角倒是姗姗来迟,直到日头沉西才慢悠悠的踏进雍华宫。

一见他进来,一众想要拉拢他的官员们就围了上来,这个道喜,那个夸赞,夏无殇听的脑袋疼,但却不能像在军中一般抬手哄人,只好这个也点头,那个也拱手,而眼睛却越过一众人在人群中寻找着徐子清。

早晨他本因徐子清的身份和态度便将他划归到了奸诈小人一列,但回家后静下心来细细思量便觉得自己有些武断了。且不说他对自己看人的本事还是颇为自信的,单就回想起两人结伴同行时的情景,便觉得徐子清并不是自己所想之人。

一个人的外貌样子,性格行为都能伪装,但是眼睛是绝不会伪装的,他还记得徐子清那端厚而温如暖玉的眼神,试问一个奸诈善于伪装的人,又怎会拥有这样的眼神?若是连眼神都能伪装的话,那此人将来必定比徐晋那老狐狸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无殇赌徐子清只是因为担心徐晋发现两人关系甚好而加以利用,所以才会拒不相认。但想他夏无殇是什么人,行得端,站的正,怎会怕了徐晋这个老狐狸,于是便决定在宴席上与徐子清说清楚。

但他找了半日也不见徐子清的人影,倒是看到徐晋站在一众官员之中盯着他。正在疑惑,一旁当值的公公高唱道,"皇上驾到——!"

夏无殇也不再去思考徐晋为何盯着自己,赶紧和百官一同俯首恭迎。待楚重睿命众臣平身入座,夏无殇抬头望去时,心下一惊。

只见楚重睿右手边坐着皇后,下一阶上坐着一贵妃打扮的娘娘,想必就是那宠妃蓉妃了,但最让夏无殇惊讶的是再次一阶上的人,那人分明就是白日里不愿承认与自己相识的徐子清。

御宴上携带宠妃已经很少见了,这普通官员坐于皇上席边更是闻所未闻,顿时百官议论声四起。

徐子清低眉垂目,紧抿双唇,似乎是忍耐着不想去听那些议论。方才楚重睿说要让他坐在自己边上时他早已极力反对过,无奈对方是皇上,在如何反对也是徒劳。

"众卿有什么事情聊得如此热闹,说来给朕听听。"

听到楚重睿的话,群臣顿时都闭了嘴,不再说话,整个雍华殿静得出奇,反而更让徐子清觉得难耐。不再议论的话,那注意力便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明显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他突然想到,那些人里有夏无殇,那个曾救他一命的人,他现在是否也和别人一样,用着同样探询的目光看着自己?徐子清缓缓抬起眼睛在群臣中搜寻着夏无殇,果然站的高看得远,只是一眼,他便找到了夏无殇的所在,看见夏无殇一脸震惊的样子看着自己,徐子清无奈的一笑,随即又垂下眼帘。

夏无殇自然是看见了徐子清望向自己的一眼,自然也看见了徐子清无奈的笑容和无奈的眼神。是啊,他的姐姐是皇上的宠妃,若是她说要和自己胞弟多亲近的话,皇上自然只好把他安排在那个位置,只是……这个位置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么想着,夏无殇下意识的往徐晋瞟去,心里盘算着,这老狐狸看见自己的儿子坐在那个位置一定脸色不好看。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徐晋一脸微笑的样子。

这老狐狸可真能装啊!夏无殇感叹着,也随着众人一起举杯,山呼万岁。

所谓的御宴可不是给你吃饭的,夏无殇喝下那根本不知道是王大人还是张大人敬来的酒,看看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佳肴,觉得肚子里早已灌满了酒水,早已塞不下任何美味佳肴了。拉住上来换酒壶的侍者,夏无殇有点大舌头的问,"这……这是第几壶了?"

"回大人,第七壶了。"

夏无殇点了点头,挥手让侍者退下。宫里的酒自然是好酒,喝起来味淡还有一丝回甘,只是这后劲倒是大的很,若不是夏无殇常年在北疆,喝得都是劣质的烈酒,这六七壶下肚,早已醉成一滩泥了。

楚重睿早已离席,否则皇上在上边坐着,百官哪敢随意喝酒。楚重睿一走,徐晋也称年事已高,不能多饮而告辞了。夏无殇虽然也想离开,但无奈被一群大臣拉着劝酒抽身不得。只不各位大臣都敌不过夏无殇的酒量,纷纷败下阵去。

扫了一眼对面东倒西歪的大臣,回拒了隔壁座王大人的敬酒,夏无殇正想假借酒醉遁走,猛然想起刚才楚重睿走后,徐子清也被不少官员拉着劝酒,不知那书生现在怎样了。想着,便抬头去寻找徐子清的身影,果然见他满脸酡红,歪倒在桌上。

夏无殇正想过去,却见两位公公过来扶起徐子清便往内宫方向走去。夏无殇心下疑惑,这是什么路数?要说徐子清找蓉妃叙旧,这醉醺醺的怎么叙旧?难道是皇上要将徐子清留在宫中?

可是这群臣百官喝醉的不少,怎么唯独照顾徐子清呢?夏无殇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酒劲上来了,思路一团混乱。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放弃了思考,转身往殿外走去。

徐子清并未完全醉倒,被人扶起来后睁眼看了一眼四周,就见到夏无殇摇晃着往他这里走了两步,徐子清傻笑了一下道,"夏兄。"

怎奈实在是口齿不清,那人不但没听到,反而转身走了。徐子清想了想,觉得夏无殇转身走一定是因为早上自己不认他,所以生气了。于是便昏昏然被两位公公驾着王内宫里走去。

两个公公将徐子清在延寿宫安置好便退下了,楚重睿端着碗解酒汤将徐子清从床上扶起来,"子清,喝些解酒汤,不然明日起来会难受的。"

徐子清隐约觉得有人跟他说话,鼻子里闻到浓浓的药味,立刻皱了眉头。楚重睿看着徐子清有些孩子气的表现,笑了出来,再次劝道,"子清,乖些,喝了就不难受了。"说着,用汤勺抵开徐子清嘴,喂了进去。

才喂了两口,就呛到了。徐子清一阵猛咳之后,居然吐了出来。守在外面的宫女们赶紧进来打扫。等打扫完了,徐子清倒睡着了。

王公公看了看床上的徐子清,小声道,"皇上,徐大人睡着了,这解酒汤就算了吧。"

楚重睿点了点头,挥手让王公公退下,自己依然坐在徐子清床边。

徐子清因为醉酒的缘故两颊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又因为刚刚吐过,连唇都是鲜红的,楚重睿看得有些痴了,伸手轻轻整理着徐子清额边的碎发。

他还记得四年前那个清瘦的少年,初登金殿丝毫没有惧意,从容应答,一双明目望着自己皓若星辰,眼神却温如暖春,嘴角的一点点笑意更是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亲近与他。

十九岁的自己一个人住在宫里,没有年龄相仿的玩伴,有的只是皇家的残酷,他只用了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少年,起初只是如兄弟一般的宠爱,但是,渐渐的,那感情便收不回来了。他喜欢他对自己笑,安静的听自己说话。

楚重睿慢慢靠近徐子清,已经脱离了少年的稚气,现在的徐子清更有一种让他欲罢不能的气质。那越发俊朗的眼梢眉角,那薄却并不显得薄情寡义的唇,都让楚重睿不可抑制的靠了过去,覆了上去。

那便是徐子清的味道了,微凉,湿润,带着淡淡的酒香。

楚重睿痴迷的吻着,却没发现徐子清微微睁了眼,眼神有些茫然,似是看了楚重睿一眼,便又闭上了。

待楚重睿起身离开后,徐子清又缓缓的睁开眼,望着门口,眼神哀伤。

他并未醉的彻底,那两口解酒汤,和一通呕吐已将他的酒醒了大半,只是头昏沉沉的难受,便躺在床上想要睡去,却没想到……

徐子清觉得难受,他从来只当楚重睿是自己的兄长,他对自己的一切关爱都是兄长对兄弟的关爱,却没想到,原来这关爱里还包含着其他的含义,是他自己没有察觉。

再次合上眼,困意侵袭而来,还不待徐子清想清那些前因后果,便已昏沉睡去。

第五章

第二日鸡鸣三声时,徐子清便已自行离了宫。他知道今日一早楚重睿定会来看他,也许还会留他一起用早膳。徐子清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楚重睿,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逃离这里。

一路疾行出宫,连宫门口正欲行礼的侍卫都没有注意,就在侍卫们奇怪徐大人怎么会一大早如此慌张的出宫,而且,全然没有以前的儒雅风度时,徐子清已经站在宫门前的街上了。

徐子清微喘着气,向后望了一眼,确认了没有人跟出来后,他呆立了一会儿。

居然一夕之间失去了刚刚相识不久的知己好友,发现了一直被自己当作兄长敬爱的人对自己所抱的情愫,他徐子清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老天要来惩罚他了?

晃了晃因为宿醉而还有些疼的头,徐子清慢慢往家走去。清晨的风带着夜路的湿润,微冷,却能让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从皇宫到徐府有不短的路程,只是昨日御宴只需要穿常服即可,所以,徐子清也就在街上漫步起来。看到早期的小商贩们忙碌的摆摊吆喝,有的还吆喝除了自己编唱的小调,徐子清听着觉得新鲜,不觉也将心上的烦躁情绪舒缓了一些。

一路行来一路看,等走到徐府门前的时候,早已过了食时,计算着家里应该已经准备开始早膳,徐子清便想快些进府陪父亲一同用早膳。却没想到,脚还没有跨进府门,斜刺里就窜出一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徐子清一惊,回头看去,却见夏无殇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道,"我还以为你要在宫里用过早膳才回来,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无殇将军?"徐子清有些疑惑,听着人的话,他是在等自己?刚要开口询问,便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噜一阵叫。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随机徐子清微微红了脸,正要道歉,就听到夏无殇说,"原来你还没吃过啊!走,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二话不说,拖着徐子清便往北街走去。

北街是京城最有名的小吃地,各式各样的小吃,只要你想得到,没有你吃不到的。而北街最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每日早晨和下午喝茶的时候了。

徐子清也是在京城长大的,见夏无殇拉着他走的方向,他心里也明白了。心想着现在也不便回家,只好先跟着他走了。只是徐子清望着夏无殇的背影疑惑,昨日明明不肯承认自己是她认识的徐子清,这人也很是气愤,今天怎么又来找他?难道是宿醉为醒,还在醉着?

还没猜测完,夏无殇便已将徐子清带到京城最有名的留仙楼,向小二要了个雅座,二人便跟着小二上楼了。恍惚间徐子清觉得自己还没有回到密阳,两人还在不知某处的小镇上投店,现下一同出来吃早饭。

"一笼水晶汤包,一笼八珍烧卖,一碗豆浆。"徐子清还没回过神,就听到夏无殇在那里点菜,听到他说一碗豆浆的时候,疑惑的看着他,夏无殇笑道,"我吃过了。"

"那也吃不了这么多。"

"这就叫多?"夏无殇挥挥手让小二出去,"你是男人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每顿吃的东西,还不如我家的猫吃得多。"见徐子清还要反驳,夏无殇接口道,"这家的八珍烧卖做的好吃,特意带你来尝尝的。"

徐子清低了头不说话,好半天才说,"好吃我也吃不了这么多,我早晨向来吃得少,你又不是不知道。"话语里似乎是有些抱怨的意思。

夏无殇听了,突然大笑起来,"可算承认你是徐子清了!"

知道自己落了夏无殇的圈套,徐子清闭上嘴不说话了。想起昨日的情况,眉毛便有纠结在了一起。夏无殇见了,止了笑说,"子清,你昨日不愿与我相认是因为你爹在边上吧?"

徐子清听夏无殇提到徐晋便转头去看他,夏无殇继续道,"你可是怕你爹怪你和死敌的儿子结交?"见徐子清不答话,转念一想又问,"莫非你是怕你爹找我麻烦?有什么好怕的,我夏祈天不怕地不怕,还能怕你爹。"

"你……你那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夏无殇?"犹豫了一下,徐子清还是问出口来。

夏无殇笑道,"我本名便是夏祈,无殇是我的字,你问我姓名,我当然告诉你我叫夏祈了。再说,夏无殇的名号……实在是太大了,一般若是不行军打仗或是有公职在身,我都不会用这个名字。"

"哦,"徐子清点了点头,咬了下唇道,"若是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夏无殇……"

"怎么?"

"我绝不与你称兄道弟。"徐子清一字一字的说出来,仿佛曾经与夏无殇称兄道弟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情。

那一字一字砸在夏无殇的耳边,夏无殇顿时惊诧万分,他不相信徐子清会说出这样的话,抓着他的手就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若是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夏无殇我绝不与你称兄道弟。"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夏玄的儿子!你的父亲让我的父亲在先皇面前丢尽了脸面,后来还处处相逼,想要让皇上治罪于我父亲。"

夏无殇听着徐子清的话,愤怒异常,手上也不自觉加重了力道,直到徐子清痛呼出声,他才一脸厌恶的甩开徐子清的手。

"别说徐晋当初只是失宠于先帝,若是被先帝治罪,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拖延出兵,延误战机,致使北疆差点失守。你知不知道我爹带兵赶到北疆的时候,已经六郡失守了?!"

徐子清没有回话,只是脸色惨白的看着夏无殇。当年旧事他当然知道,若不是自己的姐姐徐蓉求太子去向先帝求情,只怕徐晋早就身首异处了。

咬了咬牙,徐子清开口道,"可如今我爹依旧是楚国相国,而你爹却早已卸甲。"语气里带着轻蔑,如愿以偿的看到夏无殇气急败坏。

"你!"

"我?我胞姐姐乃是当今圣上宠妃,而我自己,又是圣上钦点状元,初登朝堂便已是四品大元,你又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称兄道弟吗?"话语里说的甚是轻蔑,但嘴里却苦的很。要生生将一个自己敬重的知己说的如此轻蔑,原来是这么难的事情。

"好!说得好!"夏无殇怒极反笑,话语里却全是讥笑,"我当然不配和你称兄道弟,你是何人,你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徐澄啊,连皇上看到你喝醉了都要破例让你在宫中休息,可见皇上对你很是厚爱,我又怎么敢高攀。"

一句话生生戳中了徐子清的痛处,徐子清眼光微闪,道,"你知道就好。"

夏无殇冷哼,"哼,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我这次果然是瞎了眼,将你看做端厚老实的人,却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一个奸诈小人,比你父亲更爱攀附权贵,贪享权势!"话语稍顿,夏无殇起身,"你我恩义已绝,从此势不两立!"说罢,夏无殇转身就走。

徐子清呆立在屋中,想到方才夏无殇所说的话,心里便没来由的委屈起来。他说他以为他是个端厚老实的人,却没想到他是个爱攀附权贵的奸诈小人。

他说,两人从此恩义已绝……

向窗外望去,夏无殇果真是毫不留恋的往前走着,挺得笔直的脊背让徐子清没来由的羡慕,若是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或许两人也不会如此了吧!只是这样也好,省得父亲知道了难交代。也好,这一下,连做戏都省了。

小二将点心豆浆送了过来,见徐子清的样子,关心道,"这位公子,您没事吧?"

徐子清回头问,"小二哥,你可有兄弟?"

"啊?呃,我有个弟弟。"小二摸了摸头笑道。

"哦。"徐子清盯着桌上的豆浆,"你们可曾吵过架?"

"何止吵过,还打过呢!"小二想了想道,"公子可是和自家兄弟吵架了?"见徐子清回头看着自己,小二琢磨着自己猜对了,"是刚才那位公子吧?我看他怒气冲冲的出去了。其实吧,兄弟吵架,越吵越好。等过了气头上,你说个好话哄两句,铁定就和好了。"

徐子清听着好笑,"你怎么知道是他的错?"

"一看公子您就是个好脾气的人,绝不会随便发脾气的,即使是您的错,也一早就认错了。"正说着,外间有人叫小二,小二赶紧拿了盘子往外走,"哟,掌柜的叫我呢,公子您慢用。"

"等过了气头上啊……"徐子清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吃东西。那是夏无殇给他点的,他说了,这里的八珍烧卖好吃,特意带你来尝尝。所以,他一定会尝一尝的。

夏兄,对不起,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定会向你赔礼道歉。若是,你愿意听的话……

第六章

那日之后,徐子清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向宫里告了假,不上朝,也不出门。楚重睿几次派人宣他进宫,他也推说身体不适。倒是楚重睿听说了,立刻派人将些雪燕人参的珍贵补品往徐府里送,徐子清并不愿接受,但碍于对方是皇上,也只得领赏谢恩。

如此拖了半月,直到王公公亲自前来,他才磨磨蹭蹭跟着进了宫。

御花园内早已备酒水糕点,楚重睿见徐子清姗姗来迟,笑着迎了上去,"子清,我等你好久了。"

徐子清见状,赶紧弯腰行礼,"臣见过皇上。"

"哎呀,不必多礼,"楚重睿一边扶起徐子清,一边要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来来,坐在我边上。"

"皇上……"

楚重睿见他想要推脱,赶紧截了话头道,"你别又跟我说写什么君臣之礼,我不爱听。坐下。"

徐子清见对方态度不可反驳,便也只好在他边上坐下,却是留了个心,在两人之间稍稍空了些距离。

"我听说你自接风宴后便一直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吗?"楚重睿观察着徐子清的脸色关切的问。

"谢皇上关心,臣只是路上有些累,休息几日便好了。"

楚重睿一听徐子清话语里的称呼,就皱起了眉头,"又是臣啊皇上的,给我好好说话。"

徐子清抿了抿嘴应道,"是。"

"我瞧你脸色还是不太好,不如一会儿让太医给你号一下脉。"

"不用了。"徐子清一惊,声音也大了些。

他这几日闷闷不乐全是因为烦恼如何面对楚重睿以及和夏无殇决裂的原因,若是让太医来号脉,多数也会说是抑郁所致,到时反而要被楚重睿逼问原因更是麻烦。因此不觉间倒是有些急了,待发现自己失态时,赶紧解释。

"我只是路上回来有些累,加上那日宿醉,所以前几日没什么胃口,致使脸色差了些,这几日已经好多了。"

楚重睿再次打量了一下徐子清的脸,才道,"既然如此,你自己当心就好,我差人给你送去的那些补品也别舍不得吃,吃完了告诉我一声,我再差人给你送去。"

"是。"徐子清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楚重睿的关心早已超越了皇上对臣子的关心,以前徐子清还以为楚重睿是将自己当作弟弟一般来关爱,但偶尔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现在已经知道了原因,更是觉得不知该如何自处。

正在出神,楚重睿突然开口道,"子清,你姐姐怀孕了。"

徐子清先是一愣,随机笑道,"恭喜皇上。"

楚重睿见他表情总算自然了一点,也笑道,"你总算放松下来了,我就那么可怕吗?"

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徐子清一双眼睛又看回了自己的脚尖。楚重睿倒似不在意,叫宫女拿来一盘水果,取了一个递给他,"这是番邦进贡的水果,我今天叫你进宫,除了告诉你你快要做舅舅了,便是想让你尝尝这果子。"

就见那果子一个一个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粉嫩嫩的红色,很是可爱。同时还有一股香甜的味道飘散出来,想必一定甘甜的很。

徐子清接过果子,道了声,"谢皇上。"便轻咬了一口,果然如预想中的一般,不但清甜可口,入口之后还唇齿留香。

"怎样?"

"很是清甜可口。"徐子清微微笑了一下。

楚重睿也笑起来,吩咐宫女道,"将剩下的果子送到徐府。"

徐子清愣了一下道,"皇上,那是……"

"你爱吃,我便送你就是,宫里多的是这些进贡的吃食,还少了这一样不成。"

当下徐子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沉默的将手上剩下的果子吃完了,擦了手,道,"皇上,那果子……可不可以送去我姐姐那儿?"

"蓉妃那儿?"

"嗯,我听说怀孕的人常爱吃些小零嘴,这果子颇是清甜,想必姐姐会喜欢的。"

楚重睿想了想也觉得徐子清说的对,何况,徐蓉怀的是龙种,多吃些水果也是好的,当下便回头道,"吩咐下去,番邦进贡来的玲珑果,一半送去蓉妃的华悦宫,一半送去徐府。"

听楚重睿还是不罢休要将果子送给他,徐子清只好暗自叹气,"皇上,我已经受了很多赏赐了,怕是很多老臣功臣都不及我……"

"你要说什么?"楚重睿回头望着徐子清眯起了眼睛。

"我……"徐子清犹豫了一下,"我怕日后我若是有何差错,辜负了皇上一片好意。"

楚重睿没说话,盯着徐子清看了许久,才说,"我就是爱偏袒你。"

徐子清闻言浑身一颤,"怕是到时有损皇上圣明。"

一阵沉默过后,楚重睿缓缓开口,"我还道子清你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你已经有所察觉了。"

顿时,徐子清脸色刷白,"察……察觉什么。"

"别装了,"楚重睿轻叹一声,随即屏退了边上的宫女,靠近徐子清,"你已经察觉到我对你感情了,是不是?"

冷汗瞬间从徐子清的额上划过,他被楚重睿逼视着,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呆呆的看着对方。半晌才缓缓开口,"皇上莫要开子清玩笑了,子清又不是女子。"

楚重睿轻笑,"子清啊子清,看来你还要跟你爹多学几年,我都没说是什么感情,你便已经知道我把你当女子了?"

深知自己落入了楚重睿的圈套,徐子清便闭口不说话了,反正从最初开始,他就没有在口舌上占过楚重睿半分便宜,一半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还有一半是不知为何只要一看到他,自己便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见徐子清不说话,楚重睿倒也不再取笑他,"你是何时发现的?"

"……半月前……"

略略思量了一下,楚重睿也猜到了七分,毕竟,自己的举动确实有些明目张胆了,只是自己是皇帝,有何顾忌?但还有一丝不明,"那日你没有睡着。"

踌躇了一下,徐子清才道,"本是要睡着了……"后面的话也不再好说下去,两人心知肚明即可。

"那,子清,你意下如何?"既然知道了,何必还要绕圈子。

徐子清茫然抬头,"什么……意下如何?"

"成为朕的人。"

徐子清震惊的望着楚重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我不是女子。"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女子。"

"我……"徐子清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皇上,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作兄长一般敬爱……我……"

"你不愿?"楚重睿了然。

徐子清抿着唇点了点头。

楚重睿也微微点了点头,就在徐子清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却听到他说,"既然你不愿,朕也不会逼你,不过,朕希望你还是考虑一下。我并不会将你留在在后宫,你依旧是吏部侍郎,他日若有机会,也可升迁……"

"皇上!"徐子清突然跪下,"皇上,子清只求能为国家社稷尽自己绵薄之力。"

话已至此,徐子清的态度已是很明显了。楚重睿也不好再说下去,便吩咐人将徐子清送回去。徐子清有些茫然的回到家里,连晚膳也没吃便倒在床上睡去。

第二日正是徐子清假满的日子,即使心中有万般不愿意见到楚重睿,却也不能不去上朝,只好跟着徐晋一同进宫,低着头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去看龙座上的楚重睿,好在臣子见了皇上本就该如此恭敬,站在他边上的人倒也不在意。

只是他自己知道,龙座上的那个人,自从早朝开始便一直望着自己,仿佛是要盯穿自己一般。想到当年初登金殿,楚重睿见他如此年轻是眼中那欢喜的目光,徐子清缓缓闭上眼。如今参杂了其他东西,早已不是当初惜才爱才的欢喜了。

如今的欢喜,他承受不起,也不敢承受。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徐子清早已浑身僵硬,缓缓移动着身子跟着人群往外走,才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叫他。

"子清!"

徐子清一愣转头望去,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却在转头的瞬间想起那人早已和自己恩断义绝又怎么会叫住自己。

而叫他的人也早已声到人到,分明是自己幼时玩伴姜煜。

"子清,今天可让我抓到你了。"

"华晔?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不是说好了等你游学回来要给你接风?你倒好,回来半个多月了,别说给你接风了,除了你回来那天上朝和晚上御宴之外就再也没见过你。上你家去找你吧,你家里人说你不见客。你在家干嘛呢?"

姜煜是个直脾气的人,说话直且快,他抓着徐子清这么一通说,徐子清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等他说完,才开口。

"我前几日可能是路上太过劳累了,所以有些不舒服才告假的。"

一听徐子清是病了,姜煜立刻一脸抱歉,"哎哟,子清你别怪我啊,我这人就这样,想什么说什么。要知道你病了,我就上你家探望你了。怎么样,现在好了吗?"

徐子清了然的笑道,"已无大碍。"

见他说已经没事了,姜煜一把抓起他就往外拖,"那行,择日不如撞日,晚是晚了点,好过没有。我说过的话总是要兑现的,我现在就给你接风去。"

徐子清被拖了几步,笑道,"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跑。"说着,便走上几步与姜煜同行。

姜煜幼时就没了父母住在祖父母家,刚巧是在徐子清姨母家隔壁,姨母本就是个喜欢小孩的人,怕徐子清一人孤单,又见姜煜没有父母可怜,便常常邀他来自家玩。谁知道徐子清性子极淡,姜煜来了也不见两人一同玩耍,倒是姜煜来了几次便跟着徐子清一同读起书来。徐子清的姨母真是哭笑不得。好在姜煜虽然性子直,但不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读着读着也似有模有样了。徐子清的姨母便请了先生教两人。

后来姜煜入朝为官,为了感激徐子清的姨母,便认她做了干娘。如此一来,两人倒真成了兄弟了。

徐子清游学四年,虽偶尔有书信来往,但毕竟不及见着本人,姜煜拉着徐子清嘘寒问暖了半天,总算是说起了游学的经历,如此聊了大半日,又在酒楼用了午饭,两人才各自回家。

才跨进大门,就见一顶轿子搁在中庭,那轿子一看便知是宫里的,徐子清眉头微皱,快步进了中堂。

徐蓉一身华服正坐在中堂与徐晋说话,见徐子清进来,高兴的迎了上去,"子清,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姐姐就要派人回去禀报今日留宿家中了。"

见到徐蓉,徐子清暗暗松了口气,低头行礼,"姐姐。"

徐蓉笑道,"好了好了,你我姐弟,还行什么礼,又不是在宫里。"说着拉着徐子清坐下。

一旁的徐晋笑道,"子清啊,你就要做舅舅了。"

徐子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徐晋奇怪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都不告诉我,你这孩子。"

被徐晋问起,徐子清想起昨日在御花园的一幕,只好说,"昨日皇上宣我进宫时告诉我的,我回来时可能吹了风有些头疼,便忘记了。"

"哎呀,没事。"徐蓉笑道,"爹,看你大惊小怪的,早一日知道晚一日知道不都是知道,你孙儿又不会跑了。"

徐晋也笑道,"也是,也是,你爹我不是急着想抱孙子嘛。"

徐蓉笑着将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我只盼给皇上生个龙子……"

徐子清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徐蓉见状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徐子清以为她是在跟徐晋说话,也没有接话,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徐晋说话,便抬头看去。

就见徐晋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徐子清顿时觉得心脏一收,转头看向徐蓉。

徐蓉垂了眼道,"皇上让我来劝劝你……"

只这一句,徐子清便已经惊的瞪大了眼睛,再将头转向徐晋,后者依然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徐子清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昨日皇上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有点被吓到,若说你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我还能想的通,可你已成年,也不是那种阴柔的长相,皇上怎么就会看上你呢?"顿了顿,徐蓉抬眼看向浑身僵直的徐子清,"后来我想了一夜,觉得……若是皇上喜欢,随便怎样都好,只要……"说道这里,徐蓉勾起嘴角笑了笑,"只要你是徐家的人就行了。"

"什……什么意思?"徐子清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叫只要是徐家的人就行了?"

徐蓉依旧笑着,"徐家已经出了一个相国一个贵妃了,再出一个皇上的宠臣岂不是锦上添花?"

徐子清震惊的望着徐蓉,徐蓉自幼便被送入宫中,徐子清与他并不算亲,但好歹对方是自己的姐姐,心里总是有一份敬重的,没想到今天徐蓉一句话,竟让他怀疑自己与她是否真是亲姐弟。

想到此处,徐子清猛然回头向徐晋望去,亲姐姐若是昏了头,只要徐晋不点头,这事情也是不可能的。可是只是一眼他便发现自己错了,徐晋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依旧是那张高深莫测的笑脸。

"爹……"他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若是父亲也同意,那他岂不是毫无反抗的余地了?

"蓉儿说的没错,如此一来,我们徐家可当真是享尽荣华富贵了。"徐晋的话仿佛惊雷一般劈得徐子清再也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的望着他。

徐晋倒也不在意,继续劝道,"澄儿,你姐姐都已经对我说了,皇上的意思又不是让你去后宫,你依旧是吏部大员,你何必如此惊慌?"

"何必惊慌?"徐子清总算回过神来,冷冷笑道,"若是同意了,去不去后宫有何区别,同样都是要雌伏于他人身下。"

徐蓉走过来笑道,"但这样却能得尽荣华富贵,有何不好?"

"荣华富贵就那么好?"徐子清反问。

徐蓉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到,"我不知道有何不好,有了这些,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锦衣玉食一辈子都不用愁。"

"父亲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徐子清不理徐蓉,回头问徐晋,见徐晋不答,徐子清笑道,"原来,所谓的忠孝礼义廉耻全都敌不过荣华富贵四个字,原来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为的就是这四个字,什么国家社稷,黎民苍生,全都敌不过这四个字。"

徐晋叹了口气道,"澄儿,你要知道,那人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想要的怎么会得不到?现今他是让你选,你要是真的反抗到底,他也不是拿你没办法的。"

"真到了那时,我宁去死也绝不做这肮脏的事情!"说罢徐子清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你去哪儿!"

徐子清停步转身,"我觉得这个家太脏,出去透口气。"

"混蛋!你说什么!"徐晋一拍桌子站起,"给我回来!"

徐蓉赶紧拦住他,"爹,让他去吧,他就算觉得脏,这也是他家,他还能不回来不成。兴许他在气头上,让他出去走走也好,没准想通了,回来也就同意了。"

徐晋听了也觉得有理,便坐了回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不行,澄儿的脾气怕是不会想通的。"

徐蓉一听也急了,"那怎么办?我可是跟皇上保证过能劝了他的呀。"

"哎呀,蓉儿,你怎么这么莽撞,连后路也不给自己留下。"想了想,徐晋劝道,"别担心,你有身孕别动了胎气,你一会儿派人回宫跟皇上说一声,说是晚些回去。"

"爹,你有什么办法劝通子清?"

徐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便派人带她去休息,自己则去了书房。

第七章

徐子清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那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从来就没有关心过自己,如今还要将自己送去做别人的禁脔。世上哪有这样的父亲?虎毒还不食子,他却要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他彻底茫然了,走出那个家,他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望着街道两旁的行人,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回来的那日,那一天,他唯一想的就是快些归家,而现在,他唯一想的便是逃离那个地方。

又走了一会儿,远远望见前面留仙楼的招牌,便又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想到夏无殇,徐子清嘴角轻扯,给了自己一个自嘲的笑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为了自己的父亲和他闹翻。

想到夏无殇,徐子清便想起今日退朝时没有在人群中见到他的身影。难道他也病了?这么想着,便迈腿往夏府的方向走去。

徐子清在吏部为官,自然能查看各部官员的家宅记录,何况夏将军的府邸他早已知晓。

夏府位于城西的八角街,城西不如城东繁华,八角街也只是一条偏僻的小街而已。当徐子清看到夏府的大门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极其普通的院落,没有红墙绿瓦,也没有官兵巡逻,朱红的府门前两座石狮尽显威严,府门上则悬挂着书有"夏府"二字的门额。若不是门前还有两个站岗的侍卫,他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一座普通的民宅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徐子清走上前对其中一位侍卫道,"这位兄台,可否通报一声,说是徐子清前来拜访夏将军?"

那位侍卫闻言打量了他一下道,"老将军去万安寺了,怕是要后天才回来。"

"不,我是来拜访夏无殇将军的。"徐子清解释道。

"少将军?"另一旁的侍卫听了也转过头来,"你是什么人要见少将军?"

"我……"徐子清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是他朋友。你对他说是徐子清他便知道了。"

就见那侍卫又重新打量了他一下,才道,"少将军没有告诉你他回北疆去了吗?"

徐子清一楞,"他回北疆了?"

"是啊!"先前那侍卫接口道,"少将军三日前就走了。"

"哦……"徐子清点了点头,"谢两位了。"便转身走了。

原来,他已经回去了啊!居然连说也没有说过。随即他又自嘲的笑起来,他不是早就说了恩断义绝势不两立了,又怎么会来对自己说他要回北疆去了呢?

徐子清一路往回走,经过留仙楼的时候望着那留仙楼三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小二,可还有雅座?"

"有,客官这边请。"小二殷情的招呼着,不时还回头看徐子清两眼。

徐子清见状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是,"小二笑道,"我是见客官眼熟。"

笑了笑,徐子清跟着小二走到雅间门口,小二正要推门,突然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上次坐在这间雅间问我有没有兄弟的那位公子!"

闻言徐子清一愣,抬头才发现小二将他带到了上次的那间雅间,望了眼里面没有变过的布置,徐子清踏进去,"真是巧啊,又是这间。"

"嘿嘿,是啊!"小二附和着,"公子和您兄弟和好了吗?"

"哦,他出远门了。"

见徐子清神情落寞,店小二马上心领神会,感情这位公子还没和自家兄弟和好呢,于是马上调转话题,"公子今儿想吃什么呢?"

徐子清想了想道,"随便来几个小菜吧,再来几壶酒。"

"几壶?"店小二头一次听到人家点酒是要"几壶"的,"公子……"

"我酒品很好,不撒酒疯的。"说着徐子清掏出一锭银子,"这银子给你,除了菜钱和酒钱,剩下的都给你,若是我撒酒疯砸坏了店里的东西,便从这里扣除,若是不够,奢了帐我会来结的。"

店小二张口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耳朵没有听错吧,一锭银子唉!那可以买多少酒啊!这人该不是想要用酒把自己淹死吧?

"那个……公子,要不你看这样成不,这酒多伤身,我给您上好点的酒,两壶两壶的上,行不?"

徐子清笑道,"你这小二真有趣,好点的酒,岂不是价格要高,那这样,剩下给你的打赏可就少了。"

那店小二倒好,一挺胸脯,"咱留仙楼可不是一般的小酒家,咱要对客人负责的,公子您一看就是要来买醉的,普通的劣酒是能一喝就醉,但也伤身得很,公子您既然拿了一锭银子来买酒,我们当然要给你不那么伤身的酒了。"

"好了好了,随你怎么办了,"徐子清挥了挥手,"只要能让我喝醉就行。"

店小二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关门前还回头叮嘱一句,"公子,听我一句劝,借酒浇愁愁更愁,凡事想开点就好。"说完,关门离去。

徐子清听店小二这么劝了一句,脸上更是苦笑起来。想开点?让他怎么想开点?是想开点不再要夏无殇这个朋友了,还是想开点进宫去给人做禁脔?无论哪一点他都想不开啊!

酒送了上来,果然如小二说的,不是普通的劣酒,而是上好的竹叶青,芳香醇厚,柔和爽口,只是再好的酒,多喝之下皆会醉,何况徐子清现在的心境如此抑郁。

一壶酒下肚早已有些微醺,让小二又送了一壶上来,才喝了一半便已有些不支,吃了几口菜,望着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徐子清望着窗外出神。

今天能在这里买醉,明天又将如何?难道真的就再也不回那个家?但是总是要去上朝吧?如此岂不是又要见到楚重睿和自己的爹?——真相就这样一走了之。

徐子清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就这样借酒消愁一杯接着一杯,桌上的小菜几乎没有动过。等到小二送来第三壶酒的时候徐子清已经倒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店小二推了推徐子清,见他没有反应,知道他是醉彻底了。想将他送回家去,才想到自己方才太忙,根本没想到来问他住在哪里,而留仙楼有没有客房。本想就这么让他醉倒在这里,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妥当,只好奔去找掌柜的想办法。

小二刚踏出房门,窗外就闪进来一条黑影。黑影稳稳的落在徐子清面前,打量了他一会儿,又推了他一把,见徐子清只是轻哼了一声完全没有醒来的样子,便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之后,将他抗在肩上跃窗而去。

等店小二带着掌柜的再回到屋里时,徐子清早已不知去向。

徐子清恍惚之间只觉得自己被人放在了马车之上,半路之上少做了停息,随后又一路奔驰,好在他除了喝酒也没有吃什么东西,马车颠簸的也不是太厉害,否则,恐怕是要当场呕吐出来。

随后他便觉得被人扶到了床上,想必是被家里的下人找到了又送回家来。只是渐渐的一股幽香飘来,甜腻的味道让他觉得有些难受,再过了半刻便觉得那香味是在腻得很,连身上的薄被都觉得盖着有些难受。

正想要推开身上的薄被,却有人先一步将它掀了起来。不再觉得热的难受,徐子清又沉入梦乡。

只是在梦中,他听见有人唤他,很轻,仿佛是呢喃一般,一声接着一声。他想要答应,却觉得自己发不出声来。随即便有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脸庞,流连在他的眉眼唇鼻之间,徐子清被拿手摸的不耐,伸手挥开了它。然而才过了一会儿一个湿热的东西便覆了上来,从眼睛游走到唇上,接着滑进了口腔。

徐子清被那东西堵的不能呼吸,便挣扎起来,这是才觉得身子被什么东西压着,推了一下觉得重得很。想要睁眼看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眼皮却重的抬不起来。知道是酒醉的缘故,也只好放弃一般躺着不动。

他现在是介于清醒与酒醉之间,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明白,所以大脑迟钝的没有反应过来他嘴里那湿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更没有反应过来此时能压在他身上的除了一个人还能有什么。

以至于他感觉到身上的衣物被人除去,还有一只手在他身上游走时,才半昏半睡的一位自己并不是被搬回了家,而是被人恶作剧扔进了青楼。

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突然觉得连底裤也已被人除去顿时惊慌了起来。徐子清虽然尚未经人事,但毕竟还是知道怎么一回事,自己喝醉了一没呕吐二没弄脏衣服,这么赤裸裸的和人躺在一张床上,总是有些怪异。先不论自己是否被人恶作剧扔进了青楼,也不论对方是否是青楼女子,他也下意识的想要先将对方推开。

然而这一推却发现,身上的人并不是女子,随着那一推而用力睁开的眼睛也在看见对方的一刹那露出了惊讶和震惊。

那是楚重睿,那个自己曾经将他当作兄长一般敬爱,而对方却说他喜欢上了自己的男人,他说他会给他时间考虑,可是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将自己压在床上,除去了自己的衣物……

徐子清惊恐的看着楚重睿,而后者也显然发现了他的惊恐与抗拒,然而他却没有停手,只是在微微皱眉之后,再一次压倒了徐子清,不顾他的挣扎将他的双手钳制在头顶,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床边的小罐子里沾了些乳白色的药膏便往他身后送去。

感到异物侵入自己的身体,徐子清更是惊恐万分,想要出声喊叫,却发现自己完全喊不出声来,只得往后缩着身子。楚重睿似是看出他的意图一般,压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动,而那探到他身后的手指,却在同时按压着四周。

就在徐子清快要绝望的时候,楚重睿抽回了手,以为他良心发现想要放过自己,刚要松一口气,没想楚重睿却抬起他的一条腿放在自己身侧,几乎是本能的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徐子清用力挣扎了起来。楚重睿犹豫了一下再一次点了徐子清的穴让他动弹不得。

绝望般的睁着双眼看着上方的楚重睿,接下来的一切他宁愿那是一场噩梦,但却不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徐子清只觉得似有一把利剑自下而上剖开了自己的身子,而且剖开之后还不罢休,还要再来来回回的切割上无数次,知道他再也支撑不住晕厥过去时还未曾停止。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痛,带着耻辱,带着恨,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他是如何绝望的在梦中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去,而他在原地不能动,也喊不出。而那一刻,他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去死。

第八章

阳光照进屋里的时候徐子清已经醒了一会儿了,屋里昨天那甜腻的熏香已经换成了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她姐姐喜欢的熏香,而从屋里的摆设徐子清也认出,这里是她姐姐寝宫的偏殿。

身子已经被清理过了,也换上了新的衣物,只是身上酸软无力,下身也仍是留着昨夜疼痛的记忆。

徐子清愣愣地望着床顶。昨夜他梦见自己的娘亲,虽然从未见过面,他却知道梦中那个温婉的女子一定就是自己的娘亲。他梦见所有的人都离他而去,夏祈、楚重睿、徐蓉还有自己的父亲,只有自己的娘亲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过。

娘是想要我去陪她了吧!徐子清在心里暗想,可是,我这样要怎么去见娘亲……这肮脏的身体……

门被轻轻打开,徐蓉缓缓走到床前坐下,"子清……"

徐子清仍是呆呆的望着床顶,不理她,也不看她一眼。徐蓉犹豫了一下道,"子清,你不要怪姐姐,我也不知道爹会这么做。爹让我带你进宫时,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见徐子清仍旧不理她,她只好暗暗叹了口气,招来边上的宫女,"我让御膳房给你做了些粥,你吃些吧?"

徐蓉舀了一勺粥送到徐子清嘴边,怎奈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等了一会儿,徐蓉只好将粥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我知道你现在难受,也不想见到我。但是,再难受也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我把粥放在这儿了,你一会儿自己吃。"说完便起身缓步离开。

走到门前却停下来,回头道,"子清,听姐姐一句劝,皇上是真的喜欢你,你若是依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无奈床上那人仍旧是望着上方的床顶,似乎从来没有发现有人进过屋子。

等确定徐蓉已经走远,徐子清缓缓回过头来看着门口,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转回来看着矮几上的粥。那碗粥用精致的鎏金瓷碗装着,再轻抚了一下身上的衣物,那些衣物都是用上好的锦缎做的——果然是锦衣玉食。

徐子清轻笑了一下,缓缓向那碗粥伸出手,轻轻的一挥,那鎏金瓷碗便应声落地。俯首捡了块大些的碎瓷,看了半晌才缓缓伸出另一只手来。将碎瓷在手腕上比了一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放下了那只手,而将捏着碎瓷的手靠近了自己的脖子。

割腕太慢了,而且好像小女子一般,若是割喉的话想必更快,只要一下,便再也不会有烦恼了吧!

徐子清将碎瓷按入脖颈之中,血立刻顺着脖子滚落到了被褥之上,一横心,徐子清将手横着一拉。他仿佛可以听到血从脖子里流出来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滚过皮肤落在被褥上,他想,他马上便可以去见自己的娘亲了。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声惊恐的尖叫。

徐蓉的贴身宫女是来给徐子清送药的,顺便看看他有没有吃了那碗粥的,若是没有吃,她便要将它收下去热了之后再送过来。没想到,推门看见的却是徐子清一手垂在床外,手边还有一块染了血的碎瓷,而床上早已被血染红了一片,当下骇得惊叫起来。

徐子清自然是没有死成,他高估了那块碎瓷,也高估了自己的手劲,虽然已经很用力,但毕竟全身酸软使不出太大的力气,而那块碎瓷也只是短了那么一点点,所以没有割到他的颈动脉。弄得到处是血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那几乎是沿着脖子划了半个圆的伤口流血太多造成的。

楚重睿听完太医的禀报走到徐子清床前望着他,后者依旧是望着床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那苍白没有任何血色的脸还有缠着绷带的脖子提醒着楚重睿刚才这个人想要自杀。

"为什么?"等了半天,楚重睿才开口问他。

好在徐子清并没有向对徐蓉那样不理不睬,而是转了眸子过来看他,那双曾经明亮若星的眼睛,如今一片黯淡,看了一会儿,徐子清笑了,开口道,"雌伏于人,吾宁去死。"

嗓音沙哑,无安全不似往日的清亮。楚重睿愣住,瞬间脸色苍白。他没有想到徐子清居然如此抗拒,抗拒到了竟然连死都不怕的境地。他一瞬间有些慌乱。

"子清,你听我说,我……"如今说再多又有什么用?楚重睿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是他强要了他,如今在对他说自己是多么喜欢他,是多么想要留他在身边,还有什么用?

眼见床上的徐子清闭上了眼转过头去不再理自己,一副想要睡的模样,楚重睿值得默默的起身离开。

离开前他吩咐下去,徐子清的房里不能有任何尖利的器物,有饭食汤药送来,一定要看着他吃完,绝不能将东西留下。并派人昼夜守在他身边,若是他出什么事,整个华悦宫的人全都要陪葬。

徐子清在床上轻笑——皇上,您是打算将我在这里关一辈子吗?

第九章

徐子清的伤病不是很重,只是他经此一事之后心绪受创,神思恍惚,直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才下得床来。但即便是能下床走动,他也只是呆在屋子里发呆。太医过来劝过几次让他出门走走,他也置若罔闻。太医只好禀告了楚重睿,于是楚重睿便派人每天按时将他带到花园里去。

就仿佛一个得了痴症的病人,除了吃喝和睡觉,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别人让他起床,他便由人给他穿上衣服,也不管那衣服是胖是瘦是新是旧;有人带他出去,他便跟着出去,也不管那人是男是女是好是坏;有人来看他,他便让那人看,也不管那人是谁他仍旧是不理不睬不哭不笑。

就好象现在,他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周围侍候的人早已不见,对面的徐晋已经望着他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他仍旧只是盯着自己眼前的瓜果一瞬都没有离开过。

徐晋叹了口气,轻唤,"澄儿……"

徐子清依旧是那个表情那个动作,仿佛一座塑像一般,徐晋无奈。他今天本想来劝导徐子清的,但听说他似得了痴症一般不言不语不哭不笑,顿时有些慌,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再三询问太医才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痴了才算松了口气,在皇上那里得了允,便进宫来探他。

他本想劝导徐子清两句,但现在发现对方根本不理他的样子也实在是没有了办法,只好自顾自说起来——既然太医说他并不是真的痴那想必还是能听到自己说什么的。

"澄儿,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你也要为徐家想一想,爹老了,指不准什么时候就一病不起,或者被那些整天想要使绊子扳倒我的人得了逞,到那时候徐家怕是……"顿了一顿,徐晋继续道,"你的性子这么耿直,日后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一旦我离了朝,那些人定会发疯似的攻击你。你若是不小心落了什么把柄……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就算还有你姐姐给你撑腰,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子,朝堂之上的事情也不能涉足太多。何况若是她有朝一日失了宠,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怕是还要仰仗你的身份权势生存下去。"

徐晋停下来观察徐子清的表情,却见他依旧是那副样子,只好微微摇头继续说下去,"但你若是同意了这事儿就不一样了,我来之前同皇上谈过,皇上也知道我们徐家就单传了你一个,所以,也允你日后娶妻生子。何况,皇上本来的意思也并不是要留你在后宫……"说到这里,徐晋抬起头来看天空,然后长叹道,"澄儿,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用你所拥有的东西才能换来你所想要的东西,虽然荣华富贵并不是你所想要的,但是,你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澄儿,我知道你没有得了痴症,你能听到我说的话,所以,你再好好想想吧!"说完,徐晋起身往外走去。

徐子清缓缓抬起头看着徐晋离开的背影,只有用所拥有的东西才能换来所想要的东西吗?所以,你就用你的儿子去换荣华富贵?所以,楚重睿就用他的权力和锦衣玉食来换取我?那么,我又要用什么来换取我的尊严和自由呢?也是用我自己吗?

抬头看看刚才徐晋望的那片天空,他多么希望自己是真的得了痴症,可以不用去想起那晚的痛苦,也不用去想将要面对的选择,每天只要知道吃饭喝水睡觉就已经足够了。可是那毕竟也不是他所想要的。

缓缓转过头,看向宫女们刚刚离去的方向,张了嘴却听见有些沙哑的声音,"来人……"

久未开口,连声音都似不是自己的了,徐子清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想是自己的声音太小,没有听见罢,于是他伸手拿起一只装着蜜桃的盘子扔在地上。果然,很快便有人惊恐的跑来。

徐子清回头见那宫女惊恐万分的样子,活像他又拿碎瓷割喉了一般,便微微笑道,"徐大人已经走了,你们把我扔在这里,不怕我再寻死吗?"

那声音虽然沙哑,却意外的柔和,话语里参着笑意,不似生气,倒是有几分玩笑的意思在里面,只是那宫女实在被吓得不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声叫道,"娘娘!娘娘!公子说话了!公子说话了!"

她不敢离开,生怕徐子清真的再要寻死,好在后面有别的宫女跟来,一听她这么叫嚷,赶紧一转身往华悦宫正殿跑去禀告。

徐子清仍是笑着,"如果要请太医和蓉妃娘娘过来的话,请他们来偏殿吧,天晚了,有些凉。"说着,也不理宫女,径自往偏殿走去。这几日被人来来回回的带了许多次早已记得怎么走,根本无需人带路。

回了偏殿没多久,徐蓉就和太医一同到达了。太医号过脉,又问了不少问题,才确定徐子清除了因为失血而导致的体虚之外,基本已经没有大碍了。徐蓉惊喜万分的谢过太医,一张脸好似开了花儿一样,徐子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娘娘有什么事这么高兴?子清醒了,你可就多一个……"似乎是正在想措辞,徐子清顿了一下,然后又接口,"……情敌。"

徐蓉浑身一颤,立刻发现问题所在,"你叫我什么?"

"娘娘。"徐子清照实回答。

徐蓉惊慌的转身拉住太医,"太医,子清是不是还没醒?他……他怎么会叫我娘娘?怎么会这么跟我说话?"

年迈的太医被徐蓉一拉也惊吓不小,当下跪倒下来,"娘娘请松手,待老臣在为公子诊治一番。"

"不用了。"徐子清淡淡道,"我没疯也没痴,我知道我是谁,我父亲是当朝相国徐晋,姐姐是当今圣上宠妃荣贵妃,你不需要在为我诊治。"

徐蓉松开太医的手,转过来拉徐子清的手,徐子清倒也不避开,任由他拉着,"子清,那你为何要叫我娘娘?"

徐子清望了她一会儿,随后笑了,浅浅的笑,里面却透着一丝嘲讽,"因为,除了称呼你们为徐大人和贵妃娘娘,我已经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称呼更适合了。"

徐蓉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楞在当场,半天才回过神来。徐子清这么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们父女俩的行为已经让他厌恶到想要与徐家脱离关系了。那么,他醒过来又是为什么?

还没等徐蓉找到答案,徐子清那已经由沙哑慢慢转为清亮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依旧是柔和的语调,却让徐蓉觉得置身冰窟,"所以,子清今时今日只是一个于徐大人同朝为官的皇上的宠臣,以及你荣贵妃的情敌。"

"爹没同意你就想与徐家脱离关系?!"徐蓉高声道,"你真当皇上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是不是徐家子孙还要族中长老说了算!"

"子清如今雌伏于他人身下,还有何颜面回去面对族中长老,又如何在祠堂面对列祖列宗思过?"依旧是淡淡的话语,却字字刺入徐蓉的心里。

徐家乃书香门第,族法严明,任何犯了族法的子孙都要在长老的监督下跪在祠堂里面对列祖列宗思过,直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书香门第本就受礼法教条框固,且别说徐子清的情况,就算徐子清是与女子私通,也是照样要受罚的。虽然本代族长是徐晋,但仍有其他长老不会罢休。

照徐子清的情况看来,即使是被强迫的,也应该在事后一死以保明洁,如今徐子清没死成,那结果定然就是从徐家族谱上除名……

这一切的结果,都是徐晋和徐蓉父女俩一手造成的。如今又怎么能反过来责难他?

"娘娘请回吧!我有些累了。"冷冷的说着,徐子清也不顾徐蓉是不是愿意走,便自顾自躺下了。那样子倒是真的是与徐蓉争宠的男妃一般。

徐蓉震惊,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上来袭遍全身,冻得她无法动弹。她从来不知道徐子清竟是如此狠绝的人。想不通就是寻死,想通了就要与徐家断绝关系。他对自己狠,狠到可以下手取自己的性命,对徐家绝,断绝了关系,绝了一切徐家想用他来换荣华富贵的机会。

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徐子清,徐蓉一瞬间有些后悔,若是他真的断了关系,成了与自己争宠的男妃,自己岂不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跳下去之后还帮着别人往自己身上撒土吗?

恍恍惚惚得回到自己的寝殿,徐蓉竟也觉得头昏眼花四肢酸软,报应吗?这就是报应吗?那来的是不是太快了一些?直到躺到床上,盖上棉被,徐蓉还是觉得冷,徐子清那冷淡的语调她这辈子怕是不想再听第二次了。

第十章

楚重睿踏进徐子清房里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华悦宫的宫女本是想请他来看看徐蓉的情况的,谁知他听了之间的因果之后竟只是派了个太医到徐蓉的寝殿,自己却亲自拐入偏殿找徐子清去了。

徐子清早已在楚重睿踏进华悦宫的时候就听见公公的宣唱,是以楚重睿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想要下床。

几步走过去按住他的肩,楚重睿明显觉得手下的身子轻轻一颤,稍一愣,才放了手退开一步,"你刚好,别下床了。"

"臣没事了。"徐子清淡淡道,随即弯了腰去穿鞋。

楚重睿蹲下身,拿起一只鞋为徐子清穿上,徐子清愣了一下抬头望他,随后才道,"谢皇上。"顿了一下又说,"这些事臣自己能做,再不济也有宫女帮臣,皇上下次再不要这样屈尊了。"

"子清……"楚重睿伸手轻抚徐子清的脸,"我只是想亲手照顾你,伤了你,我很内疚。"

徐子清垂下眼睛,直起身子坐在床上,半天才道,"皇上,您别那样了,让人看见不好。"说着起身离开了床边。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楚重睿,顾左右而言他是最简单的方法。楚重睿似也知道他的意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站起来跟他一起走到桌旁坐下,并给他倒了杯茶。

徐子清轻轻握着茶杯,壶里的茶水是一直温着的,因此并不凉,微微的有热度暖着他的手。不知是什么原因,自那日以后他的手便再也暖不起来,无论穿得多暖,手依旧是冰凉的。

如此两人都沉默不语的做了一会儿,王公公进来问在何处用膳,楚重睿几乎是想都不想的便吩咐他将晚膳送来这里,并且特意吩咐准备几道清淡的小菜。

王公公应承着退了出去,楚重睿回过头来看徐子清,"子清,同我一起用膳好不好?"

徐子清点了点头,"臣荣幸之至。"

楚重睿皱了眉头,"子清,不要这样跟我说话。"

"好。"几乎没有犹豫,徐子清回答道。随后抬眼望着他。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以往飞扬的神采,没有过去温润的眼神,也没有楚重睿曾喜爱的从眼底透出来的笑意。那双眼睛如今是空的,所有的一切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子清,对不起。"几乎是无意识的出口,楚重睿再次伸手抚上眼前这张脸。

徐子清任楚重睿轻抚过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随后道,"皇上若是觉得对不起,可否答应子清一个要求?"

直觉得觉得徐子清会要求离开自己,楚重睿坚决道,"不,我绝不放你走。"

徐子清轻叹一声,还未及开口,外面已经将晚膳送了进来,五六样精致的小菜,加上一灌香气四溢的汤,每一道都是徐子清爱吃的菜。

用过晚膳,天已经全黑下来,宫女们进来掌了灯,又退了出去。楚重睿思索着自己应该是离去还是留下来,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皇上可是有事在身?"徐子清拨了拨桌上的灯芯问。

灯火的光印在他脸上,让楚重睿看得一阵心猿意马,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是空的。

"……不,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徐子清接了话头说下去,"皇上其实是想留下吧?"

楚重睿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徐子清,仿佛在等他的回答。徐子清也似在思索一般望着对面的门窗,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看着楚重睿,那眼神似是要把他看穿,"皇上的喜爱,究竟是哪一种?"楚重睿被问得一愣,徐子清又接着问,"是如世间男女一般的喜爱吗?"

楚重睿心中一喜,以为徐子清是真的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感情,赶紧捉住他的手,"子清,你……原来你明白。"

徐子清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皇上,那种喜爱,我无法接受。自始至终我都认为我是您的臣子,即使我与您亲近,那也是我将您当作兄长一般敬爱。"顿了一下,他再度缓缓开口,"皇上,这一切让我觉得耻辱。"

楚重睿望着徐子清,他似乎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他眼里有什么闪闪亮的东西呼之欲出,却在他想要看清的下一刻不见了踪影。他听见徐子清说,他觉得耻辱。

自己竟让他觉得耻辱!

他只是想要他留在自己的身边,而他却觉得耻辱。

"你……想要什么?"楚重睿艰难的开口,他不想听回答,他知道,那绝不会是他想要的答案。

徐子清从桌前起身,走至楚重睿面前跪下,"臣媚主惑上,罪当该诛……请皇上赐死。"

原来你还是想要寻死……

楚重睿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子清,换一个……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不会忘记那日他眼前的这个人脖子上一道狰狞的豁口,身上穿着被自己的血染红的衣物躺在那里。他不敢去想,如果那个宫女没有进屋去收拾碗筷,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就要跟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一起流尽了。

望这眼前表情痛苦的楚重睿,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徐子清才再次开口道,"臣游学之时见菱洲遥县因知县贪赃枉法致使民不了身,半月前知县伏法,至今未有官员前去接任,臣斗胆向皇上请命派臣前去接任。"

他声音清亮,仿佛现在并不是在华悦宫偏殿,而是在朝堂之上一般。然而这清亮的嗓音却勾不起楚重睿任何一丝往日在朝堂之上的记忆。只有锥心一般的痛楚。

菱洲遥县,那个即使快马兼程日夜不休,依旧离京城足有一个半月路程的地方;那个永远都是用来放逐不受皇帝喜爱,却又不至被贬官处死的官员的地方。

楚重睿从来没有将徐子清和那个地方联系起来过,他的印象里,徐子清将要在京城做一辈子的京官,每日早朝都能看见他,每次宣他进宫最多只需要一柱香的时间便可见到他。

可是,他现在却要去那个遥县。因为他觉得耻辱,所以他要逃的远远的,要去那个遥远的遥县。

"呵呵……"楚重睿笑起来,"子清,你为什么不要求我将你罢官呢?"

徐子清没有说话,他不是傻瓜,罢了官成了庶民,回到家里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再次被送进宫里。不,他不会被送进宫,他会被宫里随便哪一个侍卫抓回来,然后再也出不去,一辈子都出不去。因为,他已经不是徐家的人了,即使那只是他单方面的决定。

"若是我不同意呢?"

见徐子清还是不答话,楚重睿明白他是铁了心要走了的。他见过他的决心,脖子上那至今仍没有取下来的绷带便是最好的证明,铁了心了什么都做得出,若是自己不同意,他很有可能再找个机会给自己一刀,那个时候可就不一定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了。

可是,楚重睿舍不得,他恨不得将徐子清一辈子囚禁在皇宫之中,可是他也知道哪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子清,我知道你铁了心了,我不让你走,你就会再死一次、两次、三次……直到你真的死掉是吗?"他叹息,"子清,为什么你不接受呢?我是皇上啊,你接受了,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啊。"

"可是除了自由,"徐子清抬眼望他,"还有自尊。"

楚重睿再次笑起来,"呵呵呵……好,好。"随即又哀伤起来,"子清,不要去那么远好吗?"

徐子清依旧望着他,不点头,也不答应,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研究楚重睿哀伤的表情。

见徐子清不答话,楚重睿又自嘲的笑起来,"我真傻,你是铁了心啊!"顿了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走的。"

"我知道。"

"那你要怎么办呢?" 楚重睿伸手去摸徐子清的脸,微凉。

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直直的望到楚重睿的心里,随即他听见徐子清那清亮的声音,"今晚,我是你的,过了今晚,你还我自由和自尊。"没有表情,没有语调,简单的告诉他,我跟你做一个交易。

他要用他现在所有用的也是仅剩下的身体做一个交易,反正这具身体早已经脏了,如果能换来自由和他的自尊的话,那就拿去吧,脏一次和脏两次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脏了,只希望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要继续脏下去了。

徐子清望着床顶细细的想,原来自己这具肮脏的身体能换来这么多东西;原来那日闻见的甜腻香味是一种催情用的熏香;原来那日感到身体被利剑剖开的感觉并不是错觉;原来即使将它作为一个交易,自己依然能觉得这是多么的耻辱。

调任的圣旨在五天后到来,命徐子清即刻启程不得停留,调去的地方并不是那个遥远的菱洲遥县,而是去北疆的天门关做督军。楚国从来就没有这个官职,想是楚重睿为了将他调过去而特地想出来的吧。

徐子清坐在马车里淡淡的笑,其实他并不在乎去的是哪里,贫穷的遥县也好,荒芜的北疆也好,他所要的只是离开这个皇宫,能去多远就去多远。如果楚重睿不肯,那他便会自己想办法,那办法也无非就是用尽各种办法死上一千一万次。

只是,北疆那个地方……还有那个人在。那个被自己伪装的冷漠无情从身边赶走的夏无殇。徐子清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何必冷面冷口的赶走他,当初便不顾父亲的想法的话,如今去北疆也许还有个投靠的人吧。

然而转念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父亲知道自己与夏无殇交好,想必楚重睿也绝不会将自己调去北疆,怕是真的就去了遥县了,然后,怕就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向夏无殇道歉了。

只是不知道,那人还愿不愿意听自己的道歉?还愿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歉意?怕是不会了吧?

望着自己的手,想起这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夏无殇若是愿意听愿意相信愿意原谅,自己也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徐子清了。

那个徐子清早已经死去了。

第十一章

武灵县是楚国北方著名的城池,它地处北方边境的要道,关内关外往来商客不绝,关外的一些部族常会带着动物皮毛或者香料等来贩卖,随后再换一些自己需要的物品带回去。随着商旅的往来交易,武灵县也成了北疆最为繁荣的地方。

武灵县往北五十里便是天门关,过了天门关就是一大片草原,那是草原部族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地方,然而连年来的干旱天气,导致草原呈现半漠化。因此草原上最大的部族戎凌族几次三番的想要攻入关内夺取楚国大片肥沃的土地,然而每一次都被驻守在天门关的威远军镇压。

威远军原本是驻守在天门关的一小股部队,总共也只有八千人左右。当初戎凌族攻打天门关时,夏玄领了五万兵马前来加持,击退戎凌之后剩下的四万兵马便留在了天门关驻守,后来几年戎凌不断骚扰,以致几乎每年都定期在周围几个郡县招收新兵,慢慢的也有了近十万兵马。

夏玄回京时带走了最初跟他来到天门关的四万兵马,剩下了五万余人,加上后来夏无殇前来接替父亲将军之职时带了两万兵马,如此一减一加,如今天门关的守军仍是在近十万左右。

而这十万兵马经过夏氏父子两代人的统领,如今几乎已经可以改称夏家军了,面对这样一支部队,徐子清几乎可以猜想到自己的到来有多么的不受欢迎。

徐子清坐在车内见马车出了武灵县的城门便放下了窗上的帘子。威远军就驻扎在天门关内,按现在的行进速度,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正想着,就觉得马车停了下来,徐子清探了头见是一个士兵站在马车之前。那士兵见他挑开车帘便俯首道,"大人,将军差我前来领路。"

徐子清点了点头,"有劳了。"

又往前走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再次停了下来,徐子清知道是到地方了,便在车内稍稍整了整官服,挑开帘子准备下车。

夏无殇面无表情的站在营地前看着徐子清从那辆半旧不新的马车上下来,除了车夫和一个随行的公公之外,左右连个侍卫都没有。丝毫不像是督军大人驾到,倒有点像落魄逃亡的样子。

早在几天前京城就已经八百里快马传旨说皇上派了督军前来,要夏无殇安排好饮食起居。几名副将听了立刻跳将起来,只有夏无殇望着圣旨上的那个名字发愣。

他没有想到皇上会派徐子清来,有做相国的父亲和宠妃的姐姐,自己又是钦点状元,如此一个人不是该好好留在京城才对吗?怎么会把他送来北疆受罪呢?

如今看到徐子清这幅排场,便猜测他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皇上,皇上故意整他,但就算如此他也不该让他来做督军这个职位啊!督军必须监督全军操练,战时用兵,就算他是文曲星下凡,做这个督军的职位都怕是文不对题,倒不如把他随便调到个穷乡僻壤做个芝麻绿豆官的省事。

见徐子清已经走到自己近前,夏无殇也不再多想,拱手行礼道,"末将夏祈见过徐大人,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有礼,却又不屈于对方之下,摆明了自己并不把这个督军放在眼里。夏无殇纵然心胸开阔,但到底还是心理有结,纵使不说出来,言行上终还是有些端倪的。

徐子清站在他跟前看着面前的人,良久才说,"将军多礼了,你我年纪相仿,叫我子清就行了。"

夏无殇抬起头来望着他,"末将不敢,徐大人乃皇上派来的督军,无殇不敢造次。"

平静的眼神,既无久别后的欣喜也无留仙楼转身时的愤然。夏无殇看着徐子清,就像望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一般。

徐子清在心里暗笑自己,这人当初在留仙楼早已说的清楚了,恩义已绝,势不两立啊!自己居然还会期望他能在自己来到的时候表现的欣喜或者依然延续之前对自己的愤然。且不说欣喜,如今既然连愤然都已没有了,怕是他根本就不会来听自己的道歉了吧!

也好,反正即使道歉解释之后得到了他的原谅,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坦然的和他再次称兄道弟。一个曾经雌伏与他人身下的人,又怎么能和他平起平坐称兄道弟?他若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恶心吧!

见徐子清有些恍惚的望着自己,夏无殇开口道,"徐大人一路劳顿,请先随末将前去歇息。"说完也不再看他,转身就往军营里走,"军营条件艰苦,徐大人若是住不惯,敬请开口,我会派人给您去武灵县另外安排住处。"

徐子清跟上道,"不用了,我游学时也曾风餐露宿,没关系的。"说完才想到,说不定自己住在武灵县才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夏无殇的冷淡,徐子清可以感觉到两旁列队的将士们的眼神是多么厌恶自己,他们一定是把自己当作皇上派来监视他们,牵制夏无殇的人了吧!毕竟这支部队有近十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先后又是夏氏父子统军。将士们不傻,他们都知道,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总有一天会害怕这支几乎可以称为夏家军的部队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即使楚重睿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但在将士们眼里,这个永远想要绊倒夏老将军,老将军隐退之后便想着要绊倒夏无殇的徐晋的儿子,这简直就是最好的证明皇上开始戒备夏家的证据。

徐子清自嘲地笑了笑,略低了头跟着夏无殇往前走,却没有注意那表情正巧被回过头的夏无殇瞧见。

当日留仙楼一别至今已有近三个月的时间,夏无殇素来不太关心京中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徐子清曾有近一月的时间不曾上朝。他注意到徐子清的脸色微有些苍白,一双眼睛也不如以前那般明亮,反而有些灰沉。本来他以为是路上累了,但现看他从下车到现在不止没有当日在留仙楼贬低自己时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他有些沉郁的感觉,不禁怀疑这人该不是真的得罪了皇上吧?

随机他便看到了徐子清的自嘲一笑,那一笑在徐子清来说是自嘲,但在夏无殇眼里却不同。夏无殇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之看他脸上一笑随即便递了头去,还以为他是嘲笑自己,又怕被人看去了,心里的怒气便不打一处来,更是冷了一张脸走在前面。

这人果真是来牵制自己或者徐晋安排过来绊倒自己的棋子?可惜太嫩了,在威远军中居然还敢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是将先前那可怜巴巴的伪装全数破坏了个尽。

胡思乱想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给徐子清安排的帐前,帐门前站着个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士兵的衣服,见了夏无殇便行礼,"大将军。"

夏无殇点了点头,对徐子清道,"这帐子供徐大人单独使用,里头有案桌,床铺,徐大人如果要什么的话可以吩咐侍卫,"说着,夏无殇指着帐前的少年,"他叫青犊,以后便是你的侍卫。"然后又对少年说,"你以后跟着徐大人,听他吩咐。"

"是。"青犊看了徐子清一眼,有些不情愿的站回了帐门口的位置。

徐子清打量了青犊一下,心道,连个小小的士兵都如此明显的表现出不欢迎的情绪,自己果然是过来讨人厌的。

夏无殇领着徐子清进帐,"军营有军营的规矩,每日卯时出早操,辰时三刻开始早膳,未时至申时一刻操练,酉时开始晚膳,亥时熄灯。万夫长以上军官的餐食会送到帐内,但同士兵一样也是两餐。"

"士兵操练如此辛苦,为何不设三餐?"徐子清皱眉问。

"徐大人倒是很勤恳,来营中不到半日便已开始提意见。"夏无殇冷笑,"营里的士兵都是穷苦人家出生,在家可能连饭都吃不饱,如今来参军,自己能吃饱,家中又能减免税收,还可以有军饷寄回去,所以,两餐还是三餐对他们来说,都很好。"稍顿了一下,"再者,真到了打仗的时候可能连一餐都吃不到,若是吃惯了三餐,万一行军打仗断粮的话,连一天都熬不过,还要怎么守这天门关?"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已将自己视为陌路,但徐子清听到夏无殇第一句话时还是愣住了,后面的话完全没有听进去。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的切身体会又是另一回事,他从来也没有想到,两人之间恩断义绝之后,那人竟然能如此冷言冷语的嘲讽自己。

见徐子清不说话,夏无殇接着道,"若是徐大人不适应两餐,我倒是可以吩咐下去为徐大人多安排一餐。"

"不!"徐子清摇头,"我与将士们一样就行。"

有些疑惑的望着徐子清,夏无殇仿佛是要将他看出个洞来。最初相识时的端厚,再相见时的冷漠,随后的骄横,如今的失魂落魄与暗藏的嘲笑。徐子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徐子清?夏无殇第一次对自己的观人的本事不自信起来。

徐子清平复了一下心绪,抬头见夏无殇望着自己发呆,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说便问,"将军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徐某说?但说无妨。"

听到徐子清唤自己,夏无殇才回过神,"不,没什么。"说着转身往外走,"徐大人休息吧,我不打扰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青犊。我的营帐就在你左边,有事也可以来找我。"

既然看不清真正的徐子清,那暂时还是远离一些比较好,等弄清楚他的目的了再说。目前只要他不来招惹自己,自己便当他不存在吧!

徐子清看着夏无殇转身出帐,心里一片怅然。他来时曾还抱着一丝期望,希望能有机会向夏无殇道歉,如今才知道,这种希望早就没了可能。那人除了将自己视为陌路,怕是还恨着自己吧!不,他不会恨自己,他只会鄙夷自己。

躺在床上,徐子清却并没有要睡的意思。马车并不比骑马舒服多少,因为上路时身子并没有完全复原,所以不得不坐马车,结果一路颠簸下来更是浑身酸痛苦不堪言。他近来又总是噩梦不断,因此即使浑身酸痛精神不济,不到不得已他也不怎么想睡,生怕睡下去又被噩梦缠绕。

望着帐顶,徐子清发着楞,从京城到北疆,骑马的话约是二十日路程,马车速度颇满,走了近一个月才到。近三十天的时间足够徐子清去想明白楚重睿为何会将他调到北疆来了——根本就是为了迫他自己回京城去。

徐子清自幼虽不是锦衣玉食,但也没受过什么苦,北疆条件险恶,又是军营之中,难免要受些苦,再加上自己的身份,必会在军中被孤立,而北边戎凌族时不时的会来侵犯,更是艰险。楚重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徐子清就算吃得了吃穿用度上的艰苦,不在意被人孤立,怕是也会被战事吓到,定会自己回京城,到时便有机会可以威胁于他了。

徐子清叹了口气,皇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有什么事情会吓到他呢?若是战事到了,自己被敌军虏去或是杀死,怕是自己求之不得了。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打断了徐子清的思绪,刚想要下床出帐去探看一番,就听到门口的青犊道,"两位将军小声些,督军大人在里面休息呢。"

一个大嗓门的嚷嚷着,"督个鸟军,不就是皇上派来监视我们的,大将军给他三分面子,他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啊!"

另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道,"张大嘴,你生怕人听不见怎么着,别给大将军惹麻烦,跟我回去。"

"我就不鸟他!怎么着?赵飞你想打架不成?你别拽着我,要打架咱上校场去……"大嗓门依旧嚷嚷着,不过声音渐轻想是被人拖走了。

徐子清踏出帐门,看到两个穿着副将装束的人拉拉扯扯的走远,又回头看青犊。

青犊对上徐子清的目光道,"大人您别见怪,军营里都是些粗人,说话直……"

"没事。"徐子清摇了摇头,自己如何会介意,自己想要放在心里的,想要保护的,早已经离他远去了,他还有什么要介意的。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即使骂自己是走狗也好,什么都好……都已经不用去在意了……

徐子清发着呆,青犊却在一旁偷偷的上下打量他。

威远军很少留用少年兵,除非战时迫不得已强征兵力,否则是绝不招十八岁以下的少年的,因此留在军营里的少年大多都是那些从战乱里救下的无父无母的孩子,偶尔有个把孩子聪明机灵,就会被们留下来培养,但大多还是送去可托付的人家去养大。因此能留在军营里的少年都不是省油的灯,小石头是,他青犊也是,如何观人,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本事。

他从刚才就发现了,这位徐大人应是个很随和的人。他不知道徐子清和夏无殇之前的过往,他只是单单从自己的直觉和观察到的来判断,他也知道一个人要隐藏本性给人一种错觉是很容易的,但是,不管怎样隐藏,眼神是不会说谎的。徐子清的眼神很淡漠,淡漠到仿佛是看空一切的样子,而看向自己的时候,里面又有一丝柔和。有些像他小时候隔壁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一样的温和、平静的感觉。

"徐大人,您进去休息吧。"青犊注意到徐子清眼神中的一丝疲惫,"晚膳的时候我叫您。"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多观察徐子清,青犊越觉得自己心里原本对督军大人的厌恶感在逐渐减少。挺好的一个人只可惜来做了这个惹人讨厌的督军。

青犊看着徐子清回到帐子里,撇了撇嘴,他想自己好像还不是很讨厌他,这样也好,否则自己整天跟着他岂不是要被难受死。

看了看天,一群不知叫什么的鸟往南边飞去,青犊侧着头想了想,入秋已经有段时间了,这几天风吹的紧了,再过些日子怕要刮大北风了,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徐大人受不受得了这北疆的大北风。

第十二章

督军一职其实几乎和将军平起平坐,甚至还要高于将军,从日常将士的操练,到战时出兵布置都由督军监理,并且包括监督军帅。因此,威远军上下才会敌视徐子清,但既是皇上派的差事,徐子清也别无他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尽量避免威远军将士们的摩擦,执行着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

到了第三日上徐子清已经把军营内外都看过一遍,军规和操练方式等也已经了然。青犊还是有意无意的就打量着他,他倒也不在意。

这日早晨徐子清带着青犊一同去了校场,几个副将和万夫长正在点卯,见到徐子清来都有些诧异,他们早就听说,这督军大人虽然整日在军营里乱逛,看了军规看部队部署,看了轮值看操练安排,但从来没有提过一点意见。既然不提意见,那大家自然是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但今天突然出现在校场,难道是这几天盘算好了,要来找麻烦了?虽然这么想着,但也都不敢说什么,皱了皱眉头,该行礼的行礼,然后又各做各的事去了。

走过一队士兵面前的时候,徐子清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奶奶的,可算来督咱们了。"

声音有些熟悉,徐子清回头看,就见一个圆脸浓眉的汉子,身上穿着副将的甲胄,对方显然是没有想到他听见自己的话了,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嘟囔,"奶奶的,耳朵这么好,属猫的啊!"

徐子清回头问青犊,"那位可是张将军?"

谁知青犊还没回答,前面那汉子倒转身走回来道,"老子就是张大嘴,怎么了?"见青犊上前来拦自己,又对青犊嚷道,"你小子,跟了个督军就狗仗人势了啊!一边待着去!"

这张大嘴本名张山,因为嗓门大,加上整天说粗话,得了个大嘴的外号。但别看他人粗,军功立了不少,对戎凌一战便是他打的前锋,带去五千人回来不过百人,他还是在敌军的死人堆里被人找到的,带回来一检查身上大小伤口不下百处,骨头断了四五根,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床。

青犊被他吼了一句,撇撇嘴站在原地不动了,徐子清侧了身子将他挡在身后,对张山说,"张将军,徐某只是觉得将军声音耳熟,确认一下,并没有冒犯之意。"

"得得得,少给我文酸,前日在你帐前骂人的就是我,你不用确认了,我自己认罪。"张山一挥手,"想怎么治我随意。"

徐子清倒被他说得愣住,他本是觉得声音耳熟,要跟青犊确认一下,以免日后碰见了不知怎么称呼,没想到对方这么大反应,一时之间倒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就在无措的时候,听见边上青犊叫了声,"大将军。"

徐子清回头看去,就见夏无殇站在自己左侧不远处,身边是一个副将装束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一个少年,想必就是这两日青犊提起的夏无殇的侍卫小石头。

夏无殇走过来看了看张山道,"徐大人什么时候说要治你的罪,你嫌皮痒了是不是?"

张山一见夏无殇,立刻焉了,别别扭扭道,"我那不是前两天在他帐子门口嚷了两句,以为他来找我算账的嘛。"

"做事这么冲动,活该赵飞整天骂你有勇无谋。"夏无殇看了徐子清一眼,随后向他拱手道,"下官治军不严,得罪大人之处请大人包含。"

徐子清赶紧托住他的手,"大将军言重了,张将军是直爽之人,并无得罪。"

张山不好发作,只好冷哼一声,夏无殇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挥了挥手,"赶紧整队早操。"

话音刚落就听到夏无殇身边的那位副将道,"将军,督军大人要不要一同操练?"

声音清冷,很耳熟,徐子清想起是前日在帐前两个声音中的另一个,应该就是那张山口里的赵飞了。徐子清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虽是武将倒更像是个读书人,一双眼睛里颇具才气。

赵飞是张山的同乡,家里本是书香门第,但从他太爷爷辈起便逐渐没落,到了他这辈,别说家里的古董,母亲的陪嫁,连祖宅也都被变卖了换吃的果腹了,但偏偏家里的书典都被自己的父亲留了下来。等祖宅变卖的钱款都用完了,一家三口就只能靠母亲给人洗衣赚钱和邻里接济度日了。后来父母亲相继病故,赵飞倒也不含糊,将家里的书典全都捐给了学堂,就和张山来参军了。几年下来凭着读过书,脑子好,倒也立了功升了职做到了副将,也算给赵家光宗耀祖了一番。

听到赵飞说要徐子清一同操练,夏无殇看了看徐子清,道,"徐大人是文官,怎么可能一起操练。"沙场练兵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徐子清虽然不至于弱不禁风,但到底是个读书人,这刀枪棍棒的一顿练也不是开玩笑的。

"可是,不懂行军兵法的话,徐大人又要怎么督军?连简单的刀枪都不会使,如何在战时自保?如何知道将士们没有偷懒?"赵飞语气平淡,但话语里的意思却是坚持要让徐子清一同操练。

威远军的操练并不是单单让士兵练戟戈刺杀,同时还要练习马上骑射、阵法排列等,若是但看操练安排确实不能完全明白和理解,并且,既然是督军,日后若是遇到战事怕是要参与作战方案的决策,若是连自家有点什么阵法都不知道,确实是不太可行。

夏无殇转头向赵飞看去,他知道赵飞说的不无道理,但看看徐子清的样子却又觉得若是真让他下了校场去操练,说不准半天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再说,他现在还没想明白这人来北疆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皇上让他来受罪的,那倒也罢了,就怕是其他目的,若是惹恼了他,怕是会有麻烦。

"这位将军说的有理,徐某虽读过几本兵书,但想必与真正的行军打仗还是有区别的。"徐子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况且,若是和将士们一同操练,徐某也能多和将士们接触。"

这话一出口倒是赵飞愣了一下,他本想给徐子清一个下马威,最好能看到这位督军大人脸色惨白的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没想到这人却一口答应下来,现在倒是他自己下不来台了。于是他只好向夏无殇望去求助。

徐子清见赵飞脸色变化,又顺着他的眼神见夏无殇一脸迷茫加犹豫的表情,再次开口道,"无殇将军不必担心,徐某自然是知道校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伤了,这也是徐某自愿的,不会怪任何人。"

夏无殇皱着眉头正要开口,一旁张大嘴插了进来,"哎呀,你们这群读书人真受不了,婆婆妈妈的,练就练呗,受伤了就抹药,睡一觉就好了,这是练兵又不是请吃饭,还推来推去的。"说着拉起徐子清的手就往校场走,"徐大人你就跟着我张大嘴了,别理赵飞那小子,别看他斯斯文文还外号文曲星,全军就数那小子最阴损,看你不顺眼就给你使阴招……"

看着张山喳喳呼呼把徐子清拖走,夏无殇皱着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倒是赵飞开口了,"将军,我怎么觉得这徐子清是来自找苦吃的啊?"见夏无殇没接口,赵飞继续道,"我这明显是摆他一道,张大嘴那笨蛋都看出来了,他怎么还往里钻啊。"

夏无殇横了赵飞一眼,"怨不得张山要说你阴损,还不快去整队。"

赵飞撇了撇边走边道,"这就去。"

看赵飞走远了,小石头靠过来道,"将军,我也觉得,那徐大人没你上次回家时说的那么坏啊。"

"我上次回家?"夏无殇一时没明白小石头说的什么。

"就是在京里,"小石头提醒道,"你那日回来一边骂他无耻混蛋,一边把房里的东西全砍烂了。"

夏无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那日从留仙楼回去,夏无殇越想越气,没想虽不是阅人无数,但也从没看走眼过的自己,却生生栽在徐子清手里,不但被他骗,给他做了一路保镖,还被他狠狠的藐视了一番。想想就丢脸,想想就觉得自己愚蠢,于是,一怒之下耍了套剑法把屋子里能砍的都砍得差不多了。

"将军,你不是薄情薄义的人,要是担心徐大人受伤,就关照张将军和赵将军手下留情呗。"小石头在边上理所当然道,"反正,他好歹也是皇上派的人,有什么闪失总是不好的。"

"我担心他干嘛?是他自己愿意的,你管他这么多?"说完夏无殇抬脚往校场外走,"你当他是傻子,要是撑不住了,他自己会走的。"

小石头歪着脑袋跟在夏无殇身后出去,还不忘回头跟青犊挥手,"青犊哥,回头再找你啊!"

青犊也冲他挥了挥手,看了看夏无殇离去的背影,转身往校场跑去。他有些担心徐子清会被张山他们捉弄,按照以往,像徐子清这样的应该是去新兵营操练,也不知是夏无殇忘记了,还是故意纵容属下捉弄他,竟真的让他跟着老兵们操练。

徐子清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从来都是那笔写字作画的手第一次拿起沉重的戟跟着一群士兵在晨光下操练,没练几下便已经酸痛不已,却硬咬着牙忍着。他虽然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管北疆的条件多么艰苦,将士们如何对他,他都会留下来。但却没想到会有跟布衣士兵们一起操练的一天。

不过,这样也好,权当作强身健体。再者,在这里说不定哪天真遇到了战事,如果不会一招半式保护自己,到时候拖累了别人也不好。

如此硬撑着练完了戟枪刺杀,练骑射,之后又是阵法排布。一天下来,徐子清两只手上都磨出了血泡,浑身撒了架一般的疼。

晚膳时分青犊见徐子清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徐大人,你明日跟大将军说一声,去新兵营吧!"

"新兵营?"徐子清捧着汤,还没理解青犊的意思。

青犊点点头,"徐大人从来没拿过武器,照例应该先去新兵营待上一阵子,那里的训练是循序渐进的,习惯了之后才跟着大伙儿一起训练的。"

"可是,最近似乎没有招新兵啊。"徐子清笑道,"总不能为我一个人开个新兵营吧?"

"可是……"青犊看着徐子清忍着酸痛皱着眉吃饭的样子,还是觉得不妥,"可是,这么练下去,大人你会受不了的啊!"

徐子清放下汤,"再多几天就没关系了,你一个孩子都能撑得住,我有什么撑不住的。"

"我也是新兵营待过的!"青犊急了,"徐大人,我跟了你几天了,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坏人,我……"

"好了,好了。"徐子清望着眼前的少年,露出了到北疆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你急什么,我答应你,要是真撑不住了一定去跟大将军说,行了吧?"见青犊还要说什么,他马上又开口道,"你再说下去饭菜都凉啦。"

青犊放弃了劝说,出门找了把勺子拿进来给徐子清,"大人你用这个吧,吃起来方便些。"

"谢谢!"徐子清笑着接下勺子,慢慢吃起来。

青犊看了徐子清一眼出了帐子。他这几日跟在徐子清边上,偶尔的两人会聊天,但大多时候都是徐子清问青犊答。青犊能察觉到徐子清对自己的关心,虽然他并不说,但是能从问话里察觉到。

徐子清不是坏人,他没有想要害夏无殇和威远军的念头。

至少,青犊这么觉得。

第十三章

军营里的生活是枯燥的,尤其是像威远军这样驻扎在靠近荒蛮之地的军队,每日除了枯燥的练兵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活动,然而,自从徐子清来了之后这一切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每天练兵结束,总能见到几个士兵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会儿又分开了。

最初的时候,小石头也常常跑来找青犊,两人找个角落嘀咕一阵之后便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但没过几天两人便不再凑堆儿,只不过小石头似乎一脸青了几天的脸。

夏无殇自是知道这群士兵们私底下在干什么,但只要不被他看见,他也就放过了。军规这样东西,只要属下不是太过分,他也是不会随便把它抬出来压人的。

"我赌那小子再撑三天。"张山横眉竖目得嚷嚷。他刚刚才将一张写着欠十钱赌资的条子交给赵飞,这会儿又不罢休要继续赌。

赵飞收了条子,在一旁轻笑道,"张山将军,您这句话五天前就说过了,我这儿都收了您三张条子了,您还不罢休啊?"正说着转头见小石头走过去,便叫住他,"小石头,你赌几天?"

小石头手里端着盘饭食,看也不看两人道,"我不跟你们赌,让将军知道了要罚我的,你们要赌最好也别让他知道。"

赵飞一听这话乐了,上前拽住小石头,"你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青犊两人也在赌?输了不少银子吧?就见你这两天脸色不好也不跟他说话,闹别扭了吧!"说着低头轻声道,"跟咱们赌,张大嘴绝对让你回本。"

转了转眼睛,小石头瞟了一眼张山,心想,张将军怕是输了不少钱给赵将军,看赵将军那张脸笑得跟狐狸似的。摇了摇头道,"我才没有跟青犊闹别扭呢,又不是小孩子。青犊说了,徐大人是个秤砣心,除非他死掉,否则绝对不会放弃的。"

"青犊这么说的?"赵飞沉吟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一边的张山,"大嘴,听见没有,给你个后悔的机会,你还赌不赌?"

张山憋着气思考了半天,最后做决定一般一拍大腿,"我赌他十天!输了这个月月饷全归你。"

本以为他想通了不赌了,结果竟然来了个孤注一掷,小石头"呸"了他一口,"叫你赌,输光裤子光屁股!"说完趁张山还没反应过来,撒开腿就往夏无殇营帐跑去。

夏无殇正在帐子里看书,见小石头端着饭食莽莽撞撞冲进来,生怕他摔着了,便放下手里的书去接了东西放在案桌上,"做什么莽莽撞撞的?有狗追你啊?"

"不是狗,是张将军。"小石头一边给夏无殇摆碗筷一边说,"刚刚过来的时候碰到张将军和赵将军。"

"无缘无故的他追你干什么?"夏无殇疑惑道。

小石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站在一边不说话。开玩笑,军营里禁赌,要是让夏无殇知道了张山和赵飞两人在拿徐子清打赌还不得杀一儆百军法处置了。

夏无殇见小石头不说,便放下筷子道,"你不说,让我查出什么违纪的事来,你也一块儿受罚。"

完全没有注意到夏无殇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他要隐瞒什么而不点破,小石头拽着衣角犹豫着,"张将军和赵将军在说徐大人再过几天会打退堂鼓。"

夏无殇毫不意外的"哦?"了一声,又望了小石头一眼问,"然后呢?"

果然猜得没错,这两个副将还真是和众将士们打成了一片,什么事情都不落后了。不过,怕又是赵飞给张山下了套,张山傻乎乎的往里钻吧?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把月饷双手奉上了。

小石头见夏无殇并没有什么大反映,便大着胆子道,"然后,我就说徐大人不会放弃的,让他们别猜了。"再琢磨觉得这话也不算错,便继续编,"接着张将军就怒了,瞪了这么大眼睛来吼我,我就跑回来了。"

夏无殇哼了一声拿起碗筷来吃饭,早就看出来小石头在那里连胡扯带瞎编的,该是为了给张山赵飞两人隐瞒私下赌博的行径,当下也不拆穿他。这两人在自己手下,能违反的军规哪条没违反过,要是这次真像小石头说的,两人只是说一下,讨论讨论,他夏无殇怕是要出门去看今日太阳从哪里出来的了。

但吃着吃着他便若有所思起来。军营里每日出操都是有几位副将把关,他只需在各个校场巡查一下,偶尔下场指导一下便行。士兵本来都穿得一般模样,听说徐子清也要了套士兵的衣服穿戴,如此往队伍里一站,夏无殇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在哪里。而且,自打那日他下校场一起操练之后,他便没有和徐子清见过,是以徐子清的情况,除了每日和士兵们一起操练,操练完了就回帐子休息之外,他倒是全然不知。

放下了筷子,夏无殇问小石头,"徐大人下校场操练几日了?"

小石头算了算答道,"快有半月了。"

"还是在张山的营里?"

"嗯。"小石头点了点头,看了夏无殇一会儿问,"将军要不要去看看他?"

夏无殇皱了眉,几乎是下意识的问,"他怎么了吗?"

"我前日去找青犊,他说徐大人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见夏无殇没说什么,又跟上一句,"好像说是伤了手。"

"找个医官去给他看看。"说完端起碗来将剩下的饭菜吃了,状似不在意道,"你去时传个话给他,跟他说,受不了就别练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小石头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我才不去呢,青犊说了,他都劝了几回了,徐大人是个秤砣心,就是不干。我觉着吧,肯定是青犊是个侍卫说话不够分量,将军你要是亲自去没准他就同意了。"

"他能同意才怪,死牛脾气八辈子改不了。"夏无殇骂了一句,骂完了才发现小石头在对面偷笑,立刻绷了脸,"笑什么笑,该干嘛干嘛去。"

小石头赶紧端着碗筷点头哈腰的退出去。

徐子清游学时与夏无殇相遇,两人一路同行回宓阳,前后有半月的时间,徐子清的脾气夏无殇倒还算了解,还真跟青犊形容的一样。想起当初他崴了脚不能走动,还偏要赶着上路,好容易劝说下来同意修养一下,没想到才休息了两天就要走。要不是自己推拿接骨技术还行,怕是他就要跛一辈子了。

"死牛脾气秤砣心!"夏无殇又骂了一句,转身出了帐子。

两人的帐子其实没差多少路,徐子清的帐子原本是张山和赵飞的,两人是夏无殇亲手带出来的部下,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因此,安排帐子时也将两人安排在自己附近方便行事。后因徐子清到来,礼数上应将徐子清安排在靠近自己的帐子,以示地位的不同,张赵两人才去了其他帐子。

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徐子清帐前,青犊刚要行礼,就被夏无殇阻止了。两人住得这么近却近半月没见过面,怎么都觉得奇怪,再一想,自己天天在校场巡来走去,徐子清应是看得到自己的,而自己到似乎是刻意在躲着他……

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他夏无殇也会有想要躲避的人。然而这一笑,又让他伸手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徐子清刚来那天的那个笑容。是嘲笑,他不会看错,但,徐子清真的是在嘲讽威远军或者是他夏无殇吗?

想到徐子清如今的境遇,和当时在留仙楼的样子,若自己是徐子清一定会嘲笑自己当时是何等的可笑。所以,他才会不看自己,而马上低下头去吧?

摇了摇头,夏无殇探手掀起帐帘便踏了进去。就见徐子清坐在案桌前,低着头在喝汤,觉得他姿势有些奇怪,仔细一瞧,发现徐子清的右手放在一边,左手揽着碗,正低头就着碗喝汤,难怪姿势有些奇怪。

觉得有人进帐子,徐子清赶紧抬头,待看清来人是夏无殇,脸上便有些尴尬,赶紧将手放到桌下,坐正了身子笑道,"夏兄。"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徐子清抿了抿嘴敛了笑容又唤了一声,"大将军。"

那一声"夏兄"和"大将军"语气差别之大让夏无殇觉得惊讶,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差别?如果现下这低眉垂目似乎别无所求的徐子清是他伪装的样子,不经意间的流露是他的本来面目的话,那为何他会叫自己"夏兄"?难道那个会叫自己"夏兄"的徐子清,才是真正的他?

是自己从未看错,却让那些纷乱的假相迷惑了?

不去理会那一个又一个冒出来的问题,夏无殇走到案桌前,扫了眼桌上的饭食,见没怎么动过,又见盛着米饭的碗里隔着一把勺子,勺柄向着左边,应是刚才用的,而筷子却被放在右边像是没有用过。

夏无殇皱了皱眉,他记得徐子清并不是左撇子。

"你的手怎么了?"夏无殇开口问。

知道夏无殇大约是听到了自己受伤的消息前来探望的,心里虽然有些高兴,但还是下意识的将手收进袖子里,"没什么,打了几个泡而已。"

"打了几个泡?"夏无殇明显不相信这套言辞,"给我看看。"说着就伸手过去。

"真的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徐子清轻轻避了一下,依旧坐着不动。

夏无殇没说话,绕过桌子走到他边上,伸手将他的左手拽出来。徐子清却握着拳不让他看,夏无殇也不客气,微微用力就掰开了他的手指。

一手的血泡,指尖,指肚,手掌,大大小小的一串,有的已经破了,渗出一些血来,明显是今日才受的新伤。夏无殇皱了皱眉问,"弄成这样怎么不叫医官?"

"没什么的,我问了青犊了,他说一开始都会打几个泡,过些日子就好了。"徐子清往回收了收手,这么被夏无殇拽着手看让他觉得不自在。

只是左手还没收回来,右手又被夏无殇拽出来,夏无殇想到刚才进帐时徐子清的样子,想他右手上应该有伤,也没有用力,徐子清倒也配合,任他拉起自己的手,只是依旧握着拳不松开。夏无殇口气冷冷的道,"松开我看看。"

徐子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松开了。右手上的血泡比左手的更严重,几乎全都破了,有几个应是最先打出来的仿佛已经有些化脓的趋势,几乎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样子。夏无殇认真仔细的看着,徐子清虽然觉得尴尬,却碍于右手上还有其他伤,只好任他这么拽着。

好一会儿夏无殇才抬起头,徐子清见他看完了,总算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夏无殇便解了徐子清手臂上的绑带撩起了他的袖子。一道紫青的伤痕,应该是被棍棒击打后留下的。夏无殇伸手轻触了一下,就觉得徐子清的手在他手里轻颤了一下。

"忍着。"

还没等徐子清反应过来,夏无殇一只手便捏上了他的手臂,直疼得徐子清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伤到骨头。"放开徐子清的手,夏无殇起身出了帐子。

徐子清有些奇怪,这人该不是过来看看自己的伤就走了吧?转念一想,他可能是给自己叫医官去了,便不再细究。正准备重新捧起那碗汤,就见夏无殇拿着一包东西又回了帐子,后面还跟着青犊,手里端着一盆水。

"等会儿再吃。"夏无殇让青犊将水放在桌上,"你的手再下去要烂了,手臂上的伤也不能不管,我可不想皇上问我的罪。"说着,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刀,一些瓶瓶罐罐放在桌上,又让青犊点了油灯过来在边上照明。

"要干嘛?"徐子清见这架势有点慌。

"把你手上的血泡挑了。"夏无殇轻描淡写的说着,将盆里的面巾缴干了,抓了徐子清的左手过来擦拭了一下,又将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就扎了下去。

"啊!"烧烫了的铁器接触皮肤,加上受伤的地方被触碰的双重疼痛让徐子清叫了出来,但随即他又咬住了下唇。

夏无殇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疼就叫出来。"

也不管夏无殇低着头是不是看得到自己的动作,徐子清摇了摇头,依旧咬着下唇。等夏无殇将他左手上的血泡都挑净,上了药又替他用布条缠好,徐子清的下唇早就被他自己咬出了血来。

让青犊又取了条干净的面巾过来,卷了卷塞给徐子清,"咬这个吧,你下唇出血了。"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调,但却透着关心在里面。

徐子清笑着接过来,"谢谢。"

夏无殇没理他,拉过他的右手继续。右手上的伤比左手严重,要将那些已经开始化脓的地方一一清洗干净,虽然不用小刀了,但那疼痛还是让徐子清出了一身的冷汗。

两只手都包扎完了,夏无殇又拿过一个大瓶倒出些药酒,将徐子清右手上的伤揉开。直到那条青紫的痕迹又慢慢淡化的迹象,夏无殇才收了手,将一罐药膏和手里的药酒交给青犊,"这药膏以后每日帮他换一次,伤口不要碰水,药酒早晚擦一次,要慢慢揉开伤处的淤血。"顿了顿又看了眼桌上的饭菜,"饭菜拿去热一下,天凉了。"说完便走了。

青犊看了看手里的药膏笑着上前帮徐子清取下嘴里的面巾,"徐大人,其实咱大将军对你还挺好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他给谁治过伤呢。"

徐子清看着自己被包得整齐的两只手笑道,"我知道你们大将军是好人,一直都知道。"

只是,自己曾经狠狠的伤了他,本来以为他再也不愿意跟自己说话了,没想到如今他还能来关心自己,虽然是冷言冷语但自己已经满足了。

如果能有机会向他道个歉,那么自己便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十四章

第二天起了风,夹杂着细细的沙刮得人脸上手上生疼,一不小心被沙粒刮进眼里,更是眼泪直流。常年生活在这里的将士们早已习惯,甚至沙粒被风吹进嘴里也只是吐了口唾沫就又继续操练。

然而徐子清却不行,且不说让他去做那吐口水的粗鲁动作,单单是要在这大风天里睁开眼睛就已经极其辛苦。再加上风沙划过皮肤的感觉,他几乎要觉得在大风里站一天,自己能褪去一层皮。

操练中途休息的时候徐子清抱着戟站在一边眯着眼睛看天。北方的天空很蓝,若是没有这大风,就真的是秋高气爽了。

看了会儿天,徐子清又低头看手上缠着的布条。包扎过了的手虽然不怕再弄伤,但灵活度却打了折扣,再加上手臂上的伤,更是迟钝的让人恼火。也不及细想,抬手就要将那些布条拆去,刚想要拆,边上注意了他良久青犊就伸手过来抓住他,"大人,你不想要你的手了呀!"

徐子清刚想说缠着这一堆布条子不方便,反正早晨上药时看见已经结了痂,不如就拆了它去方便些。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大将军。"回头一看,一个白袍银甲的人正往这边走着。

风沙飞了满天那人还穿着白衣,怕是嫌衣服脏得不够快。徐子清望了夏无殇一会儿,就听见张山大声命令所有士兵整队,正准备跟着大伙儿一块站队,就见那人指了指自己,"你,出列。"

那语气哪里是像和督军大人说话,根本就是随便叫了个士兵的语气。站在夏无殇身旁的张山正疑惑夏无殇叫个士兵出列要干嘛,定睛一看他指着的人吓了一跳,赶紧提醒道,"大将军,那是督军大人。"

"嗯。"夏无殇嗯了一声向徐子清走去,也不行礼,直视着对方道,"徐大人在队伍里,穿的也是威远军士兵的装束,在我看来那就是我的兵了,徐大人不会介意我对你不敬吧?"

这人根本一早就知道自己如何装束站在何处,要不然怎么会一点一个准?目光在夏无殇脸上转了一圈,徐子清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夏无殇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徐子清的手,又问,"徐大人下校场操练也有些日子了吧?"

"过了今日就满半月了。"见对方神情冷硬,徐子清垂下眼回答。

"让我看看你练得怎样吧!"夏无殇话一出口,就听到边上张山倒抽了一口冷气。

夏无殇该不是今天早晨没睡醒吧?让他看看徐子清练得怎样?那意思就是要亲自比试?想起以往夏无殇要求看看练得怎样的将士的下场,张山就觉得背脊一阵发冷,赶紧把他往边上拉了拉,小声道,"将军,你要对他动手?会不会太早?"

"什么动手?"夏无殇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过来。

张山用手在脖子那儿比了比,还呲了个牙。夏无殇看了一眼他,又看了看徐子清,问,"你打算让他在你这里就这样一直练下去?"

"不想。"张山摇头,"我这儿庙小,供不下他。"

夏无殇斜了他一眼便往回走。

"我不跟你拿这东西刺来刺去的。"夏无殇拿走徐子清手上的戟扔给张山,"我想你应该学了基本的剑术了吧?就用剑吧。"说着让边上的士兵拿了两把木剑来,"让你单手,你随意攻击我,砍到或者刺到我就算你赢,不用怕弄伤我。"

徐子清接过边上递来的剑犹豫了一下。剑法确实学过,但那都是基本的砍杀动作,要和夏无殇这样有功夫的人比,简直就是班门弄斧。更何况,他手臂上有伤,手又被包扎着,极其不灵活。别说砍伤刺伤夏无殇,就是能不能碰到他还是个问题。

又望了眼面前的人,心想他该不是要故意出我的丑吧?见练兵不能让自己低头,便用这种方式来折辱自己?原来他尽如此厌恶自己?那昨天的治伤又是做什么?怜悯?想着,也不知怎么心里就来了气,提起剑,便向夏无殇刺去。

听说自家大将军要"检阅"督军大人,将士们早已经围了过来,里三圈外三圈的等着看好戏。没想到就见徐子清二话不说举剑就直直的刺向了夏无殇,全都倒吸了口冷气——看来这督军大人对大将军怨气不小啊!真不知道是什么仇啊?

徐子清这一剑刺的突然,但夏无殇却不慌不忙,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剑剜了个剑花便把徐子清直刺过来的剑给隔开了。徐子清见自己的剑被挑到了一边,赶紧又横着拦腰向夏无殇扫去,夏无殇只微微一侧身,手里的剑轻轻一档,徐子清就跟着剑一起往另一边去了。

徐子清转身还要砍,就见夏无殇举剑一档,那手中的剑就像缠上了自己的,绕着自己的剑剜了一圈,就顺着剑往自己的手削来,徐子清一惊,撒手扔了剑,夏无殇的剑险险的停在他的眼前。

"你干嘛扔了剑?"夏无殇收了剑皱着眉,似乎有些怒。

徐子清抿了抿嘴没说话。

"你上战场也这么扔你的武器?"这一句徐子清确定夏无殇是真的怒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蛋,你把武器扔了你用什么保你的性命?!给我捡起来!"

周围一众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大将军破口大骂督军大人,夏无殇发怒骂人大家都见过,并不足为奇,但他今天骂的是督军,这就不得不让众人惊诧了。然而更让众人惊诧的还在后面,就见徐子清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真的就乖乖地去把那被自己扔掉的剑捡了起来。

"张山!"

"是!"张山回过神,一路小跑到夏无殇边上候命。

夏无殇皱着眉指着徐子清道,"你是怎么教的?!居然教出个扔武器的来?"

张山低着头斜眼瞪着徐子清。明明是这人他自己笨能怪他张山么?为什么要自己来背这黑锅啊!再说了,将军你今天这抽的哪门子的风突然来管起这小子来了?

见张山不说话,夏无殇道,"算了。"又转头对徐子清,"你跟我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了军营,来到了一处开阔地,夏无殇没有回头,只是站着,徐子清不知道夏无殇有什么事情,只好站在他身后等着。

望着眼前这个人的背影,也许是穿了甲胄的关系,显得肩很宽,挺直的脊梁,负手面山而立。徐子清突然意识到,他身上肩负着多少的职责与重任——北疆,整个楚国最危险的地方,时刻都被外族虎视眈眈的惦记着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全靠他守着,如果没有他,怕是有威远军也不足为惧吧!

楚国的无殇将军,只不过二十余岁,却已纵横沙场近十年,少年时便立过大功,接任了父亲威远军的将军职位后更是屡立奇功。想起近些年来外族越来越多的对北疆进攻,楚国没有夏无殇,就算不易主,也怕是要陷入战乱了。

正想得出神,夏无殇已经转过身来,"日后我会单独训练你。"

徐子清一愣,才回过味来,轻轻点了一下头,"哦。"

"三个月,三个月里,我会教你基本的剑法、马上骑射还有一些防身的功夫,"夏无殇继续道,"三个月后正好是检阅全军的日子,到时你也下校场去和他们比试,若是输了你就回去校场接着练,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你。"

"好。"徐子清再次点了点头。

夏无殇见徐子清神情淡然,便觉得奇怪,"你好像并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徐子清也奇怪。

"你是督军,并不用上战场,且有随身的侍卫,本就不该下校场操练,更不用说要你学功夫了,你就不觉得奇怪?"见徐子清还是那副淡然的神情,望着自己没有说话,夏无殇想了想又道,"况且,以你的身份……要是真打起仗来,皇上很快就会召你回京了,根本就不用担心有性命之忧。"

夏无殇并没有说出自己猜测他是因为得罪了皇上才被派来北疆,但话里的意思却已经明确了。他本想套徐子清的话,看看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北疆,却不想徐子清听自己说到一打仗皇上就会召他回去时居然变了脸色,好半天才缓和下来。

"皇上不会召我回去的……"徐子清轻喃了一句,随即道,"学些功夫也没有什么坏处,将军若是愿意教,子清便愿意学。"

依旧猜不透徐子清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北疆,但见他的神色,怕是真的得罪了皇上了吧?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让徐子清认为皇上不会召他回去?照他的身份,只需要徐晋和蓉妃稍加运作便可以回去了吧?

摇了摇头,把这些猜测都抛在脑后,他徐子清的事情和自己有何关系?自己想要单独教导他已经是一时气急忘了两人的情况了,怎么还要继续忘下去吗?

"既然你不反对,那就这么决定了。"正想要走,却瞥见了徐子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手上的伤应该需两三日才会好,等你好了我们便开始吧,这几日你自己好好休息。"说完,便头转身往军营走去。

徐子清忘着那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感动,那人即使冷言冷语,还是关心着自己。

"将军!"徐子清叫住夏无殇,待夏无殇回了头,他笑着拱手道,"谢将军关心。"

夏无殇愣了一下,随机轻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军营走。

徐子清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渐渐淡去,嘴里喃喃着,"对不起,夏兄……"

刚才,他本想叫那人作"夏兄"却怕那人不理他,毕竟自己曾对他说过那么过分的话,气量再大的人,这么短的时间,心里恐怕也会有个结。这个结,还是等往后慢慢去解吧!这一声对不起,现在说了,也只是让自己好过一些,日后还是应该寻个机会跟他当面说。

第十五章

夏无殇的训练方法跟在校场的操练完全不同,竟是从最简单的扎马步练起。除了扎马步之外,他还教了徐子清一套吐纳的方法,据说是习武的人练习内功时的吐纳方法。徐子清不明白为何要教他这些,按说要学武,应从六七岁学起,孩子的筋骨尚未定型,此时一招一式皆可做到位,加上年幼心纯,习了内功更是事半功倍的。但要待过了十七八岁,筋骨已经成型之后再练,那就只能是事倍功半了。

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这几日的训练并不比原来在校场时的轻松,但徐子清明显感觉到身体不似以前那样一天下来浑身酸痛了,连走路的脚步也轻快了一些。

夏无殇的训练是有意安排的循序渐进的,从最初的扎马步之后没几日,夏无殇便开始教他剑法。这剑法也和校场里教习的不同,一招一式似乎都有套路。夏无殇不说,徐子清也不好问,只是默默的练习着。

虽然是循序渐进的,但填鸭式的教习方式还是让徐子清觉得有些辛苦。毕竟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以前也从没拿过剑,再加上身子不如孩童灵活,练了一半丢了剑,或者划伤了自己的手之类的事情也屡有发生。夏无殇看在眼里倒也不说什么,丢了剑就让他捡起来,伤了手就让他包扎一下继续练。

即使表情冷淡到了极点,说话也是硬帮帮的,但还是让人觉出些什么来。在屡次向小石头套话失败之后,威远军内便开始猜测大将军为什么要对督军大人这么好,都手把手的教习剑法了,这待遇都赶上一直跟在大将军身边的小石头了。

夏无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教徐子清这些,就说那套吐纳的方法,其实对徐子清来说除了能让他不那么容易觉得累,其他的也毫无用处。夏无殇仔细地看过徐子清,知道他并不是练武的料,别说现在已经长硬了筋骨,就算现在只是个孩童,他也练不出什么成就来。

但是他偏偏就是觉得如果要教他,就从最初的呼吸吐纳扎马步开始,否则还不如让他在校场跟着一群士兵操练。

幸好徐子清虽然不善武艺,还是个愿意勤练的人,动作是笨拙了点,但多练几次,一招一式倒也是有板有眼的。

夏无殇远远的看着还在一个人练习的徐子清,又想起了那个他一直疑惑着的问题,到底那一个才是真正的徐子清?

徐子清来了北疆之后和他之前给夏无殇的印象大为不同,即不似最初遇到时那端厚坦诚的模样,也不似留仙楼里那冷漠嚣张的样子,如今的他,竟是淡漠到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般,不论别人是故意刁难他,或者是冷言冷语嘲讽他,他竟然都只是一笑置之。

但是,每次他无意之间叫自己"夏兄"时,夏无殇又会觉得,他就是最初认识时的那个徐子清,那轻快,带些笑意的语调一如往日。只是一转身,看见徐子清那双黯淡的眼睛和淡漠的表情时,他又不得不怀疑,那一切都是一场梦,根本没有端厚坦诚的徐子清,也没有冷漠嚣张的徐子清,只有这个什么都不在意一般,几乎有些逆来顺受的徐子清。

"将军,你要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小石头站在夏无殇身边,眼睛跟着夏无殇的视线看了徐子清一眼道,"徐大人在京城好像过得不太好。"

"哦?"夏无殇皱着眉回头,"他在京城怎么了?"

"听说重病了一场,在宫里修养了有一个月的时间。"

"在宫里修养?"夏无殇惊讶。

本朝律法官员无要事不得在宫中过夜,他徐子清居然在宫里住了一个月?!转念又想到那场接风宴上的事,心下也了然,怕是这条律法对徐子清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作用吧。

"然后呢?"

"然后就被派来北疆了,而且是直接从皇宫走的,没有回徐府。"小石头无奈道,"将军,荆风大哥说,皇宫内院的事情不好查。"

夏无殇点了点头。他平日里也是认识几个江湖朋友的,荆风就是其中之一。一来有些事情,自己出面去办未必就是好的,另外江湖人士消息灵通,像这类探听朝廷官员情况的事情,交给他们是最好的了。

正说着,就听见远处的徐子清"啊"了一声,再回头,就见徐子清握着自己的左手,像是受了伤。不一会儿一边的青犊已经拿着伤药走了过去。

小石头撇了撇嘴道,"他根本就不是块练武的料,在京城做他的吏部侍郎不是挺好,真不知道跑来北疆做什么。"

夏无殇没有接话,只是转身向自己的帐子走去。

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徐子清不该来北疆?但他却偏偏让他来了。而且,是从宫里直接送出来的,来时又是这般轻车简从的,要不是那身官袍,怎么看都像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少爷。

要说是皇上怀疑夏家,才派徐子清来监视自己的话,也说不通,怎么说都应该先将京里的夏老将军制住,来绊住自己,绝不会舍近求远先来对付自己。现在也没传出京里有什么动静,应该不会是这个原因。

如若是徐老狐狸有什么阴谋的话,这伪装也太久了些。徐子清来北疆也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也不见他写封家信回去,就算他徐子清能耐得住,恐怕徐晋也耐不住。据他夏无殇对徐晋的了解,他绝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何况到底是自己儿子,在这鬼地方怎么都会心疼吧?

再加上前两日谈话时徐子清流露出来的表情,夏无殇几乎有八成把握确定徐子清干了什么事情惹怒了皇上,才让他来北疆受苦,还顶着个高官厚禄受苦。怕是再过些日子皇上气消了,他就会被调回京里吧!

心里突然暗生出一些惋惜,也不知是惋惜些什么。

晚膳过后,夏无殇本想巡营,还未出帐,徐子清倒是先过来找他了。

两人的帐子虽然离得近,但也就那次帮徐子清治伤时夏无殇去过他的营帐,徐子清是一次也没有来找过夏无殇,今天过来,倒是让夏无殇觉得有些惊讶。

"我……想向你借一些兵书。"徐子清站在门口,犹豫着开了口。

前些日子因为操练加上受伤的原因,几乎用过晚膳之后徐子清就歇下了,现在习了夏无殇教的吐纳方法之后,不那么容易累,也不会这么早歇息了。前两天他还坐在帐内练习吐纳,但这两日想起刚来这里时赵飞的话,心里边想着自己怕是要在这里留上很长一段日子,也是该学习些兵法,自己以前看过的几本兵书早已因为日久而忘的差不多,再说自己离京匆忙也没有带出来。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夏无殇那里应该有,便过来了。

听见徐子清要借书,夏无殇倒也没说什么,指了指床铺边上的一个箱子,意思是让徐子清自己去拿,便整了整衣服出帐了。

这几日虽然名为单独训练,但夏无殇一直是这样,除了必须要说的话,根本不会多和他说一个字,徐子清也习惯了,便自己过去拿,哪知走到近前才发现那箱子居然上了锁。

徐子清愣了一会儿,便想回去,明天再过来。经过案桌前,见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册,边上还搁着笔墨,显然是夏无殇之前在书写的。心里思缜着应该不会是什么机要的东西,否则夏无殇也不会如此随意放在桌上。这么想着,人便走了过去,看了起来。

夏无殇的字刚劲有力,字字端正却也在笔画之间透着张狂,倒是颇像他的为人。徐子清暗自品评了一会儿他的字,便开始仔细阅读书册上的内容。

似乎是关于北疆边防的部署安排的记录,以及威远军训练安排的内容。徐子清有些奇怪,从未听说过将军带兵还有做记录的习惯。再往前翻,没几页就看到了一篇记录,似乎是对战的记录,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威远军演习的记录,最末尾的地方还写着演习结果的评价,下次需有何些改进之处。徐子清大为感叹,没想到夏无殇一个武将,竟然如此心细。

正感叹间就觉得有人站在案前,抬眼一看竟然是夏无殇。徐子清赶紧放下手中的书册,"我……箱子锁了,我本想等明天再来借……"

"觉得如何?"夏无殇突然打断了徐子清的解释问他。

徐子清被问得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夏无殇是在问他刚刚看的演习记录。他虽读过几本兵书,但对兵法练军完全不懂,刚才看的时候,对一些阵法和战略也只是一知半解,现在要他评价,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夏兄,子清只是略读过几本兵书,对兵法尚无研究,不敢妄加评论。"

夏无殇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点了点头,转身便去打开那个箱子,在里面找了几本书出来递给徐子清,"你先看这几本吧,浅显些,日后再给你别的。"

徐子清接了书点了点头,刚才夏无殇转身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又叫了他"夏兄"。他一直提醒着自己千万别失口叫了过去的称呼,眼前这人已与自己恩断义绝,虽然曾亲自给自己治伤,但那或许只是碍于皇上的那道圣旨的吩咐。只是这些日子也算是朝夕相处,虽然夏无殇总是冷言冷语,但徐子清也隐约的察觉到他并不是十分的讨厌自己,于是便会时不时的失口叫出了以前的称呼。

好在夏无殇也并没有什么反感的表情,但他越是这样,徐子清心里就越是忐忑,想道歉,又觉得没有理由,不道歉,又怕夏无殇以为自己是故意为之,弄的进退两难,只得先闭嘴不言。

夏无殇见徐子清拿了书像是有话要说,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往帐外走。竟然连句谢谢也没有?夏无殇突然觉得那里不舒服,平日里习惯了徐子清礼数周道的行事风格,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能接受。

"等等!"夏无殇喊住徐子清,等他回头才说,"你要是有哪里看不懂,可以问我。"

徐子清微一颔首,"谢将军。"正要转身离去,夏无殇有开口道,

"过几日有人去武灵县采办些肉食,你要是有书信要捎回家的话,可以交给他们。"

先是愣了一下,徐子清才缓缓开口道,"不用了,我没有书信要捎。"随后便转身出了营帐。

夏无殇不会忽略掉徐子清眼神里一闪而逝的伤痛。徐晋好好的在京城做相国,定然不会是因为家中有变故才会这般表情,怕是和家里有些矛盾吧?转念又想起最近徐子清经常失口喊自己"夏兄",再联系从京城到北疆的种种,夏无殇心中似是开阔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来。

第十六章

"手伸直,发力剑尖!"

"啪!"夏无殇手中木剑抽上了徐子清的手,虽然声响,徐子清却并不觉得有多疼,想是夏无殇控制了力道吧!

见徐子清有些走神,夏无殇手中的木剑又对着他的手抽了上去,"再来!"

这几日夏无殇对徐子清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像这样一招不过关练上半天的事情屡有发生,常常是两个人练到日落西山,小石头和青犊双双来叫他们去吃饭才作罢。

而且,不单是要求严格了,夏无殇的态度似乎也不似原来那般冷硬了,偶尔见徐子清练习时摸不着门路也会主动指点,不像以前,教完了就负手立在一边,看着徐子清不得章法死记硬背一招一式的动作。

就拿他现在拿在手上的那把木剑来说,也是三日前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本来是说徐子清练剑法也有一个多月了,可以和他切磋了,没想到现在的作用却更多的成了戒尺。切磋之后便一招一式纠正徐子清之前错误的地方。

徐子清有疑惑,既然之前不愿意好好教,现在怎么又如此严格,还要纠正以前放过了的错误?但看着夏无殇依然一脸冷漠的脸,便放弃了询问,心想反正也一样是练,严格些总是好的。

"徐子清!"

耳边传来夏无殇有些微怒的声音,徐子清赶紧回头,"啊?"

"你走神了。"夏无殇面无表情道,"如果累了就说,别硬撑着。"说着往一边的石头走去,"歇会儿吧。"

徐子清点了点头收了剑也走过去。他确实有些累了,现下虽然已入深秋,但他的里衣似已有些汗湿。再看日头的位置,该是快到申时了,两人自午时开始练习,算来也有两个多时辰了。

见夏无殇在石头上坐下,徐子清也坐在了不远处的石头上,两人便这样并排坐着,望着眼前光秃秃的山出神。

半晌,夏无殇突然开口道,"若是改不过口来,就别改了,一个称呼而已。"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徐子清有些楞,还以为他在自言自语,细想了一下,才知道他再说什么。

夏无殇见徐子清不答话,继续道,"一会儿'夏兄'一会儿'大将军'的你也不嫌累。小石头是习惯了的,你也要学他吗?"

话里已有些玩笑的意思,徐子清望着他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嘴张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好"字来,随后又转回头去看面前的山。

确实最近因为夏无殇突然对自己话多起来,有时说话也不再冷冰冰的样子,自己总是叫错称呼,最后,怕他不高兴,索性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避免自己叫错。没想到夏无殇竟然注意到了,并且不止注意到了,还让他不用改口就好。

"我听说你在京城大病过一场,是什么病?"夏无殇似乎是没话找话的样子,抽了石头边一根还带些绿色的枯草,在手里不知编着什么。

徐子清听到问话,想起了在宫中的事,顿时浑身僵硬,但夏无殇明显有意搭话,即使其中还有探查自己的意思,也不能不做答,只好强忍着心中的苦痛与自我厌恶,佯装淡定道,"没什么大病,只是高热不退而已。"

夏无殇明显不相信,但打量了徐子清一眼,发现他僵直着脖子回头,但又不看自己的样子很是可疑,便继续套问,"你来北疆也有段日子了,对威远军如何看?"

对于夏无殇突然转移话题徐子清还有些跟不上,但细细一想,便知道了他的意图。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笑道,"威远军乃楚国镇国之军,夏氏父子两代为将,只为国家不计私小实属难当。"

夏无殇笑了笑,心想,真是敷衍的话,徐子清果然不愧是才子,心绪不宁之下居然还能洞察出自己的意思。

下一刻就听到徐子清道,"夏兄不必多虑,皇上派我来北疆只因有些事情看法不同,惹恼了皇上,让我来吃些苦头的。绝无将士们猜测的那些意思。夏家于国有大功,皇上断然不会忘记的。"

夏无殇听了到觉得有些奇了,原本也听小石头说过,这个徐子清初入朝堂时就常常与皇上想到一处,所以才颇得皇上赏识,倒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居然让他因为意见不一把皇上给惹恼了。想要开口问,但想起徐子清僵硬的样子,加上刚才话里已经说明了自己来北疆的目的并非楚重睿怀疑夏家,还是放弃了。

其实不该这么相信他,毕竟他的身份也颇为尴尬,但不知为何,夏无殇始终不曾真正的怀疑徐子清来北疆的目的是要整垮夏家。不论是从他来时轻车从简的样子,在军中从不打听任何事情的态度,还是来北疆一月多也不曾写过家书回去的情况来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否定他。

夏无殇会看人,会分析,即使他曾有一段时间认为留仙楼的徐子清才是他的本来面目,现在他也有九成把握相信,端厚老实才更像是徐子清。

还在犹自出神,就听徐子清说,"前日夏兄借给我的兵书中有几处阵法不是很明白,不知夏兄何时有空?"

"晚膳之后我去找你。"夏无殇说着站起来,看看不远处已经开始埋锅造饭的士兵,笑道,"今日练到这里吧,明日开始教你骑射。"

徐子清也跟着起身往回走。

一个多月来除了剑术搏斗之类的功夫,徐子清也向夏无殇借了兵书来看,但纵使他天资聪慧,有些军事上的东西,依旧有些一知半解,开始时还担心自己去问夏无殇会被拒绝作答,但一次无意间问起,没想到对方竟然知无不言的样子,徐子清便也就不再担心了。

起初只是在还书时一起问夏无殇,但有一次夏无殇状似无意地说,如此一次问这么多问题并不能吃透,不如一个吃透了再问另一个比较好后,徐子清便放下心思,有问题就请教了。再后来就成了现在这样,只要徐子清说有问题,夏无殇必会告诉他,什么时候,是去徐子清帐里还是来自己的帐里。

两个人都避开留仙楼的事情不说,夏无殇许是并不在意,徐子清却是不知怎么开口。到了现在,仿佛变成了不曾发生过一般。

如此想来也未尝不好,相对于那已经有了裂缝的情谊来说,不如重新建筑新的情谊,只是……不知夏无殇知道一切之后是否还愿意与自己称兄道弟。

徐子清吃过晚饭捧着书有些长吁短叹,青犊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大人,吃过饭走走才好,你捧着书也不看,长吁短叹对身体不好。"

"练了一天,着实有些累,不愿意走动了。"徐子清给自己找着借口。

青犊笑起来,"大人真会说笑,大将军教您的那套吐纳方法可是调內息舒经络的,练了之后人哪有这么容易累。"

徐子清听了有些奇怪,夏无殇该不是把这么好的吐纳方法教了全军吧?于是便问,"你也学了?"

"我哪有这么好福气,我知道那些都是小石头告诉我的,听他说,那可是大将军的师父自创的吐纳方式呢,全军上下就只有大将军和小石头两个人会。"想了想道,"现在是三个人会了,要加上大人您。"

徐子清点了点头,又问道,"将军的师父?他的功夫不是夏老将军教的吗?"

"嗯,不是,听说大将军的师父是个世外高人。"说完青犊笑了起来,直盯着徐子清看。

被他看得不自在,徐子清摸了摸脸上问,"我脸上有东西?"

青犊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觉得,徐大人比刚来北疆的时候变了很多。"见徐子清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青犊又接着道,"徐大人刚来北疆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的样子,脸上也没有表情,虽然并不难相处,但总觉得一直和人疏远着。现在徐大人可不一样了,看着有精神多了,而且……"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进来,一转头见是夏无殇,青犊赶紧行礼"大将军!"随后拿起桌上的碗筷往外走,"大将军,徐大人你们聊,我洗碗去。"

夏无殇看着青犊轻快的背影出了门,又转头来看徐子清。刚才两人的对话他其实听到了一些,这会儿仔细端详了徐子清一会儿,见确实比刚来时有精神些,他原先也有察觉,但以为是练了内息的原因,现下看来他不光是精神了许多,连原本有些灰黯的眼神也稍稍亮了一些,回想起来似乎话也比原来多了。

细想来,这可能和军营里的将士们的态度有关系。自从自己单独训练徐子清之后,将士们对徐子清虽然一如既往的恭敬,但至少表面不会有敌视的态度,徐子清也因此不再和以前一样拘谨。

而对自己更是自然了许多,就如下午的对话,换到一个月前,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然,其中也有自己的原因,自己拒人与千里,别人又怎敢接近。

徐子清见夏无殇盯着自己看,又浑身不自在起来,便唤了声,"夏兄?"

夏无殇回过神,有些尴尬,只好径自走到案桌前坐下,"你不是说有几个阵法不明白?"说完便等着徐子清将书拿出来。

徐子清一愣,往常夏无殇过来都是站着说话,今日不知怎么竟坐了下来。军营里的案桌皆是四条腿支撑着一个桌面,为的就是商讨军事看地图时方便,夏无殇在案前这么一坐,倒成了和徐子清对坐的局面。

夏无殇没想到自己这一坐下,徐子清立刻浑身绷直了,心下有些奇怪,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一眼瞥到了案角一摞书的最上面一本,"《奇阵》?你要问的不是这本书吧?"

"嗯,就是这本。怎么了?"徐子清不太明白,夏无殇倒是大笑起来来。

"这本我拿错了给你了。"夏无殇笑道,"那是我师父写的,全是些鬼扯,能用上的没几个。"

徐子清听的目瞪口呆,先不说自从来了北疆之后是他第一次看到夏无殇在自己面前大笑,就说他刚刚那句话——哪有这样说自己师父的,"你说的师父可是教你功夫的师父?"

"嗯。"夏无殇点点头,伸手拿过那本书,"这本不看也罢,有其他的问题吗?"

看出夏无殇不太想提自己的师父,徐子清也顺着他的话答下去,"没有了。"说着,整了整案上的书,递给夏无殇,"这几本都看完了,谢谢夏兄。"

夏无殇接过书,随手翻看了一下。徐子清基本已经把他带来的兵书看得差不多了,只是看懂和会用还是有些区别的,"看过之后有何感想?"

"若是可以,我想看真正的排兵布阵,或是对阵演练。"徐子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书上的东西毕竟是死的,若是真的上了战场恐怕会有变数,只读书本怕是不妥。"

夏无殇点了点头,徐子清果真不负才子美名。想了一下道,"近日恐怕不行,不过,年末应是有一场演习的。"说着夏无殇起身,"明日骑射,比练剑可要辛苦,你今日早些歇息吧。"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开。

徐子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夏兄!"

"还有事?"夏无殇转身望着他。

"我……想要向你道歉。"

"道歉?"夏无殇有些疑惑,但随即便知道徐子清意指何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

徐子清观察者夏无殇的表情,也知道他已经猜出自己要说的是什么,想要解释,又觉得太长太复杂,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子清从不曾后悔过与夏兄为友。"

夏无殇笑了一下,"我知道了。"然后转身走出营房。

只这一句,徐子清便如解脱了一般。那么久以来他压在心中的歉疚,只要这简单的四个字便全都烟消云散了。徐子清笑,自己是何等幸运,此生能交如此挚友;徐子清悲,自己又是何等愚笨,曾将夏无殇那般往外推去,如今自己这般模样又如何能与他如以前一般无间。

自己心里终是有一个秘密,不能说,也不敢说。

第十七章

临近年末,风倒是不再刮得那么厉害了,但天气却越发寒冷起来。徐子清来北疆时匆忙,并未带御寒的衣物,只得随士兵们领了套棉衣穿着。好在白日里练习也紧,不仅不觉得寒冷,还常常弄得里衣有些汗湿,便也不放在心上。

只是到了晚上有些难熬,却又不好意思说,只好和衣而睡。青犊劝过徐子清让他去县上买些御寒的衣物,但徐子清每日练习颇紧,也实在是抽不出什么时间。说让人带,又怕麻烦了别人,青犊急得跺脚,也顾不得上下尊卑,在一旁骂他又犯牛脾气,他也只是笑。

青犊去找小石头,让他传话给夏无殇,想让他劝劝徐子清,没想到夏无殇的回话却是:他不愿意就随他去,身子是他的,让他折腾去吧。

既然连大将军都这么说了,两个少年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离三月之约的日子近了,徐子清竟有些紧张,他知道夏无殇虽教得认真,但自己并不是个聪明的徒弟,诸如剑法之类的,只是学了个形,若要真刀真枪的比试,自己心里还真没有底。

但说来也奇怪,虽然徐子清不通武艺,一手骑射功夫倒是颇让夏无殇赞许。箭箭不失准头,绝不比骑兵营的那几个夫长差。

只是今日徐子清似不在状态一般,连射了三箭都失了准头。夏无殇有些疑惑,难不成是最近太累,身子吃不消了?

抬眼去看正在马上拉弓的徐子清,穿着普通士兵的棉衣,明显并不怎么保暖的样子,一张脸已在骑马来回奔跑时被风吹得通红,再看那拉弓的手,夏无殇明白了。那双冻得通红指节僵硬的手,能不失准头才怪。

果真,又是一箭射偏,徐子清有些懊恼,正要再次拉弓,却被夏无殇骑马赶了上来,"歇会儿。"

这才练了多久就歇?徐子清看了看天,今日不知为何突然降了温,原本就寒冷的天气,更是让人觉得冻的骨头都疼,徐子清一双手早就冻的麻木了,见夏无殇这么说,便也不反驳,跟着往一边去了。

夏无殇下了马,走过来,"你今日怎么了?"

徐子清本想说天冷了,手有些僵,想了想觉得不妥,笑了笑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也不去拆穿徐子清的话,夏无殇靠着马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掌向他拍去。

擒拿格斗夏无殇自然也是教过徐子清的,因此徐子清虽然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举,但也不慌张,抬起一手斜向夏无殇手腕拍去,想要卸了他的力。

没想到夏无殇竟手臂下沉,另一只手直直伸过来抓住了徐子清的手,往外一拉,徐子清便面门大开,什么破绽都漏了出来。夏无殇原本下沉的手又伸上来,双指比作指剑点在他颈上,手中有微微一使力,便将徐子清推得靠在了马上。

"可有觉得,切磋和实战有差别?"夏无殇脸露笑意,"我手中若要有把匕首,你这会儿可是血溅三尺了。"

徐子清面色有些白,他极不习惯被人抓住手腕,现下又被夏无殇钳制着制在马上,更是让他觉得不适,心中那层厌恶的感觉又浮现了上来,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让夏无殇起疑,只得开口道,"你先放开我。"

夏无殇也察觉到徐子清面色有异,马上放开了他,"弄伤你了?我没使太大力啊。"

"没……"徐子清摇了摇头,"是子清学艺不精。"

见他脸色缓和了些,话语里有避开的意思,夏无殇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他如此突然出招,其实只是想看看徐子清是不是真如小石头传话说的,身上没穿什么御寒的衣物。刚刚这么一抓一点,他早已察觉了徐子清身上果真只有一件士兵穿的棉衣。

"你穿的太少了,手冰凉的,怎么能控住弓箭。"夏无殇拿过徐子清马鞍上的弓,伸手拉了一下,"这弓弦可是上好的牛筋做的,韧得很,要是不小心脱了手,怕是要被刮去一层皮。"

徐子清下意识的搓了搓手,刚才最后一箭就险些脱手,这会儿手稍稍回暖一些,便觉得指尖有些疼。

"手给我看看。"夏无殇明显也是看出来了的,也不多说,只要了他的手来看。

果然拇指的指甲整个被弓弦掀掉了,正渗出血来,"不疼?"

"……刚才手冷,不觉得。"徐子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

夏无殇从怀里掏出伤药,给徐子清上药,"你没有带御寒的衣物过来?"他虽然从小石头那里听说徐子清没有御寒衣物,但也却不想让徐子清知道,只好装作不知的询问。

"出来匆忙,忘记了。"徐子清简单的回答着。

"去县里买些吧,这士兵的棉衣你怕是穿不惯的。"夏无殇收起药,"青犊知道哪里有买,让他带你去就行了。"

徐子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士兵们穿这么单薄不会生病吗?"

夏无殇被他问的愣了还一会儿,笑道,"不会,他们皮糙肉厚的,再说,都是土生土长的北疆人,习惯了。"见徐子清又不说话了,夏无殇继续道,"你不要想就穿这些过冬,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你肯定熬不过的"

"我不想耽误训练。"

"若是生病了就练不了了。"看徐子清还是一副不太愿意的神情,夏无殇只好恐吓他,"你现在能撑着不生病,若是到了检阅那天生病,通不过,我可不管你。"

"那我明日去吧。"徐子清算是妥协了。

"伤了手指还想连骑射?"阻止了正要上马继续练习的徐子清,夏无殇拖着他回了营地,"跟我回去沙盘演兵。"

刚入夜不久天空开始飘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较往年来得晚了些,也许是经不起夏无殇念叨,终于落了下来。

看着越来越大的雪,夏无殇有些犯愁,天门关虽距武灵县不远,但中间多是山道,颇为难走,这一夜的雪积下来怕是更难走。好在这条路没什么人走,不会踩化了积雪结成冰,只是,照徐子清现在的个性,恐怕明天也不愿意去买御寒的衣物了。

看了眼床上的狐裘,这是前些天小石头拿出来的,是夏无殇母亲的遗物,据说是夏老将军当年追求夏母时亲自上山抓了白狐来做的。夏无殇来北疆时夏母还未过世,心疼儿子便将这白狐裘披风给了他。

但夏无殇不喜欢这类东西,总觉得穿在身上弄得自己跟个纨绔子弟一样,行军打仗也很是不方便,再加上几年前夏母过世,这便成了夏母留给他最珍贵的遗物,更是舍不得了。

只是一想起徐子清身上单薄的棉衣,夏无殇还是拿起了披风往帐外走去。守在帐子外的小石头见夏无殇拿着披风出来吓了一跳,"将军,你去哪儿?"

"没事,你不用跟着。"夏无殇看了一眼快被雪盖成雪人的小石头道,"你回帐子里歇着去吧,看你冷的直打哆嗦。"走出几步又回头道,"等一下,你先去一下营门那里,告诉赵飞,今日开始守营士兵改为两个时辰一换,士兵下值后一人一碗热米酒祛寒。"

"是。"小石头应了一声,往营门跑去。

夏无殇便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青犊没有在帐门口,想是被徐子清支回去了。夏无殇撩起帐子,一阵暖意扑面而来,看来帐子里的火盆烧得足够。微笑着踏入,就见徐子清慌乱的从被子里爬出来整着衣服,夏无殇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这才什么时候,你就已经上床歇息了?"

徐子清被他笑得尴尬,索性闭了嘴不说话,手上倒是不慌了,拉了拉衣襟,抬头问,"夏兄有事吗?"

到底是读书人,这一小小的动作,别人做起来就觉得有些尴尬,他倒是做的行云流水一般。

夏无殇走过去,将手里的狐裘递给他,"我给你送这个来。"

徐子清的眼神从夏无殇脸上移到手上,接着一愣,他虽不太懂这些皮草,但却也看出这件狐裘披风是上好的雪狐皮做的。

"这披风……"徐子清疑惑的看向夏无殇。

夏无殇笑了笑在床边坐下,"这披风是我娘给我的,我也不爱穿这些,方才想到了,就拿来给你了。"

"令堂?"徐子清细细想了一下,便记起三年前夏老夫人病逝的事情,赶紧推托,"不,这是令堂留给你的,我不能要。"

"哎呀,你怎么这么倔,自己都冷得钻被窝了,还要嘴硬。"夏无殇有些不耐烦的起身,抖开了披风要给他披上,"外面下了大雪,明日大雪封山,你铁定不会去县城里买御寒的衣物,你是打算把被子裹在身上?"

见徐子清要躲开,夏无殇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抖了披风给他披上,"也不是送给你,借你用一下,改日还要还我。我娘给我的时候可是说了,咱们夏家没什么传家宝,这披风日后给她儿媳妇的。"

徐子清听了最后三个字,立时不挣扎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都变了变,随即轻声道,"如此,谢谢夏兄了。"

夏无殇见徐子清肯收下了,也没注意他的神色,便笑道,"你可千万别偷藏了它,否则把你当我媳妇儿带回家去。"

军营之中常有这样的玩笑,见哪个士兵年轻俊秀,又能干听话的,一些老兵就会开玩笑说将他带回去做媳妇儿,因此,夏无殇也就随口说了,没想到,这话在徐子清耳里竟勾起了他那不堪的记忆,立刻脸色大变。

夏无殇见徐子清脸色不对,以为是哪里不舒服,立刻探手上去要摸他的额头,却不想被他避开了。

"躲什么!你脸色不对,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不,没事……"徐子清依旧躲着夏无殇,强人着心中的苦痛和自我厌恶对夏无殇笑了笑,却没想到这笑比哭还难看,"……子清失态了,请夏兄谅解。"

夏无殇见徐子清脸色恢复了一些,知道他不是生病了,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恍然道,"你该不是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军中都是大老爷们儿,常开这类玩笑,你这么面薄……"

"子清日后会慢慢适应的。"夏无殇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子清打断了,"夏兄也说过读书人迂腐又礼数多,你总要让子清慢慢适应吧。"

夏无殇点了点头,"也是,要你跟一群大老粗混在一起也不容易。"说着便起了身,一边盘算着,日后得找个机会关照下去别乱开徐子清的玩笑,一面对他说,"你早些休息吧,觉得被子薄就盖上那披风。"

"嗯,多谢夏兄。"徐子清站起身要送夏无殇,被夏无殇阻止了,只好坐回床上摸着那白狐裘披风出神。

夏无殇踏出帐子的下一刻便觉得不对,他记得初识徐子清时,因徐子清性格温顺,又饱读诗书,也曾和他开过类似的玩笑,说自己若是讨老婆定然找徐子清这样的,当时还问徐子清是否有妹子,若是和徐子清一般,定然回家就请人上门说媒去。

记得当时徐子清是如何回答的?

——真是可惜了,子清若是有妹子,也定要她找一个像夏兄这般豁达潇洒的丈夫。

——那当真是可惜了,其实子清若是女子,那是真正最好了,也不用找什么妹子了。

——那子清真是对不起夏兄,让夏兄失望了。

当时也不见他有多反感,甚至还与自己开玩笑,怎么如今却这么大的反应了?

夏无殇直觉徐子清身上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会有何事让他不止变得一副看淡世事像要出家一般,还连个玩笑都开不起来?

回想起来似乎是自己以夏无殇身份出现之后,他才变得奇奇怪怪的,但那时也不是现在这样,那,就只有自己与他留仙楼一别之后了……那之后,他不是大病了一场?

难道重病真能改变了人的性格不成?

带着疑惑夏无殇回到了自己的帐子,听小石头回来禀报说巡营的士兵都已经按他的意思换了班了,便也不再去多想,看了一会儿书就躺下睡了。

然而另一个帐子里的徐子清却没他这么安逸。徐子清再一次坠入了许久不曾纠缠他的梦靥之中,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终于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已经不太记得梦中的情形了,只记得自己挣扎许久终于有一双手过来拉了他一把,便将他带离了那里。

醒来只觉的身上很是暖和,果然是上好的白狐裘,名不虚传。徐子清摸着身上微暖的狐裘,这温度有些像梦里拉他的那只手的温度,许是盖得暖和了,所以,在能摆脱了纠缠着他的梦魇吧!

第十八章

大雪一连下了半个月,转眼已近年关,夏无殇与徐子清三月之约也早已到期。夏无殇倒也不急着检阅徐子清的训练成果,反倒让他休息几日,等着年末全军总检阅的时候一起检阅。

但徐子清却并没有休息,仍旧每日去空地上练习。起初他怕穿着狐裘招人非议,天气再冷也不穿,狐裘放在帐内权作了被子用。夏无殇发现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青犊每日捧着狐裘跟着徐子清,弄得徐子清也不好意思不穿。

然而这么一闹,威远军上下都传开了大将军将宝贝狐裘给了督军大人,且不论是送还是借,反正就这情况看来大将军和督军大人关系应该是不一般。于是上上下下对徐子清更是恭敬三分起来。

检阅的这日雪已经停了,校场一早已有人清扫过积雪,只等着全军将士集合,大将军到了便要开始检阅。

徐子清一早就到了校场,披着狐裘,站在场边看众人整队,突然听见有人在边上说,"你这模样在这儿站着,还真有点督军的样子。"

回过头,便见夏无殇一身白袍银甲,外头罩了个白色的棉披风,却不减半点英武之气。徐子清淡淡回了他一个笑,"像有什么用,只是个空架子。"说完撩开了狐裘露出里边一身士兵的棉衣。

夏无殇自是知道他这么穿是为了方便一会儿比试,也不说什么走到他边上站定,也看着场中。步兵营骑兵营分排两边,几个万夫长忙着整队,张山和赵飞站在场中等着众人的汇报,等整好了队伍,便前来向夏无殇禀报。

"准备好了吗?"待张山和赵飞禀报完毕,夏无殇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徐子清。

徐子清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解了狐裘,折好交于边上的青犊,又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剑后转过身来道,"开始吧!"说完,径自走下了校场。

他并不紧张,他三月来常与夏无殇比试,相信就算自己不善武学,但自己一直勤练,又有良师,至少不会输的太难看。

夏无殇也跟着走了下去,在步兵营里点了个万夫长出列,"百里樵,步兵营中剑法第一。"

徐子清向百里樵抱拳,"请赐教。"随后便退到场中位置,拔剑横在当胸,等着百里樵过去。

被点了名的百里樵很是郁闷,这督军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又不清楚他到底什么底细,故意输了那是丢将军的脸,赢了又是驳了督军的面子,真是两头难,里外不是人。

夏无殇看着徐子清一言一行倒还真有几分武人风采,只是配着他那张文秀的脸实在是有些好笑,正在心里暗笑,却发现百里樵还站在一边,一脸苦相的看着自己。想了想便知道这小小的万夫长在担心些什么,走过去道,"不用顾忌输赢,拿真本事就好,出什么事,我给你担着。"

百里樵似是吃了定心丸一般,便持剑上场了。百里奚原本也和徐子清一起练习过,自然是见过他和大伙儿一块训练时就笨手笨脚的样子的。虽然之后夏无殇将他带走单独训练,但也听张山和赵飞说过,这人实在是与武学不沾边,心中便料定徐子清剑术绝不会好到哪里,便也就随意的出了几招,想要应付了事。

哪知道三招下来他就觉得不对劲,这徐子清手上功夫明显精进了许多,全没有原本笨拙的样子,招招有板有眼。如此一来,他也不好随便应付了事,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张山和赵飞两人也看得惊奇,两个月前两人看见徐子清独自练剑的时候,这人还是磕磕绊绊,招数路数破绽甚多的样子,这怎么一下子剑法这么好了?莫不是开窍了?

两人下意识的偷偷望了夏无殇一眼,就见夏无殇一脸笑容,颇有徒弟出师一般的欣慰感写在脸上,两人暗自乍舌,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居然这么用心教那个可能别有用心的督军?

正想着,就听见那边一声剑吟,接着便是剑入冻土的声音,转眼望去,就见百里樵的剑已被徐子清挑了,而他的剑恰好架在百里樵的颈上。

四周士兵一个个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徐子清仿佛也是不太相信的样子,看了看自己的剑,又看了看百里樵煞白的脸,随后撤了剑,抱拳一拱,"多有得罪。"

徐子清如此有礼,百里樵也不好发作,只得拱了拱手,捡了自己的剑,又向夏无殇拱了手,然后回到队伍里去。徐子清也转头看向夏无殇,见他脸上的笑意,自己也笑了,笑容里带着些兴奋的样子。

"张山。"夏无殇早就觉得张山一直在偷望自己,便点了他的名,"你上场与徐大人比试一番如何?"

张山还未开口,一旁的赵飞倒是站出来一拱手道,"大将军,张将军剑法不如末将,不如让末将上场。"

张山一听这话心里不舒坦了,嚷嚷道,"赵狐狸你说谁不如你,抬高你自己也不用踩我吧?"

赵飞望了张山一眼,依旧不紧不慢道,"张将军擒拿格斗更胜末将,若是让张将军上场,不如比擒拿格斗更好。"

夏无殇望了两人一眼,心想,张山不知哪里又惹了赵飞,赵飞非要当着全军的面踩他一脚才算解气,心下衡量了一下,确实张山擒拿更佳,便点头道,"那就比擒拿吧!"

就在张山乐颠颠的准备上场的时候,赵飞又突然拉住了他,"只是……末将也很想和徐大人比试一番。"

望着赵飞拿张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夏无殇也不得不无奈了。倒是徐子清笑道,"请赵将军稍后,我先张将军切磋。"

赵飞望了张山一眼,张山颇是得意的哼了一声上了场,却没多久便被请了下来。徐子清一手擒拿别的没学好,借力打力和以柔克刚倒是学的精纯。张山上场没两下,就被徐子清扔了四五回,结果他越急越没章法,最后被徐子清扣了脉门才算罢休。

夏无殇暗自好笑,他是知道徐子清若是真的和这群五大三粗的家伙比擒拿格斗,不知要被摔掉几条小命,便教了他只守不攻的方式,在外加一招借机扣对方脉门的手法,对付武林高手不行,一般的将军士兵是没有问题的。

赵飞的剑术确实要比百里樵高出许多,在场中来来回回过了好几十招也看不出谁输谁赢,但徐子清到底是缺少了些经验,赵飞一个虚晃骗过了他,剑就架上了他的脖子。徐子清也不含糊,见两人距离近,竟在剑架上他脖子一刻,举了剑指着赵飞,这倒成了赵飞自己撞上剑口的局面。

三场比试算是两胜一平,场上的将士们早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倒不是怕了徐子清,而是怕了自家大将军。这督军大人才被大将军训练了三个月,竟已能胜了百里樵,张将军,和赵将军战了平手,要是被大将军训练一年……

众人不敢再想,转念也都替夏无殇捏把汗,都担心夏无殇如此教导徐子清日后吃了亏。他们自是不知道,夏无殇早先便与徐子清交好,只是因为一些误会而闹得冷战,如今早已经冰释前嫌。

第十九章

接下来便是马上骑射的比试,夏无殇问了三遍骑兵营可有人愿意出来比试,都不见回应,转头看赵飞和张山,两人一个一脸淡漠一个一脸郁卒,明显都是不想再上场的样子,夏无殇只得摇摇头道,"既然如此,子清,你我比一场。"

徐子清微微一愣,夏无殇好久未叫他子清,纵使两人之间再无芥蒂,夏无殇也一直没如此叫过他。再看了看他脸上神情,猜想是正高兴着,便笑着点头,"手下留情。"

"自然不会。"夏无殇唤人牵了两匹马来,转身跨了上去,"若是手下留情,我怎知你真本事?"

徐子清笑了笑,也不多话,取弓上马,哪知还未坐定,那马竟然前足离地嘶鸣,接着便发足狂奔起来。徐子清一惊,立刻双腿夹紧马鞍,手握着缰绳不敢放松也不敢拉得太紧,生怕一松手被马甩了出去,又怕拉得太紧马儿吃疼跪倒下来将自己摔出去。

哪知越是如此那马奔的越是癫狂,甚至还前后颠了起来,似乎是真的要把徐子清甩下来一般。徐子清被颠的晕头转向,喊不出又不知该怎么办,最后只好趴在马背上稳住自己身形。

那马儿一嘶鸣时夏无殇就觉得不对,还未反应就见马儿狂奔出去,立刻也策马跟上。张山赵飞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也上马追去。好在那马没奔出多久就开始前后颠跳,不多时便成了原地打转的样子。

三人将那马儿围在中间,却不知从何下手。若是寻常马匹,此时夏无殇早就一剑挥出砍了马腿了,只是这战马贵重,不能胡来,三人只好干瞪眼,想等着马儿颠完了。

徐子清早已经晕头,他趴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马鞍正好顶在他胃腹之间,不多时便开始反胃作呕,眼看着手就快抓不住了。夏无殇明显也是发现了这一点,皱了皱眉喊道,"子清,你可信我?"

徐子清说不出话来,听到他喊话,只好努力点了点头。

见徐子清点头,夏无殇继续道,"那我数三声你便松手。"

松手?那岂不是要被马儿甩出去?徐子清努力看向夏无殇,见夏无殇表情坚定,再看眼下情况,这马不癫到累死恐怕是不会停下来的,而自己恐怕会在马儿累死之前先被颠死,反正都是死,被颠死和被摔死也差不了多少。

下定了决心,徐子清向夏无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夏无殇定了定心神便开始数数。

即使再不喜欢徐子清,但督军在威远军内出事可不是好玩的,皇上追查下来,整个威远军都要跟着倒霉。

张山和赵飞自然是明事理的人,此时,也知道夏无殇是打算等徐子清被马甩出半空时飞身扑救,只是那马一直在打转,并不知道徐子清会被抛向哪个方向,不管怎样,两人依旧提气凝神,等着万一夏无殇扑空自己也能帮上点忙,若是三人都没救到,那真是天要收了徐子清。

只听夏无殇一声"三"才出口,徐子清便被马儿甩了出来,那力道之大,居然将他甩的越过了飞身过来的夏无殇!

夏无殇本是向着马儿飞身过去,到了半路,居然见徐子清被甩的与自己擦身而过,只得在半空里转身过来抓他。一旁的张山和赵飞也已飞身出来,但终究离得有些距离,来不及施救。

幸好夏无殇眼疾手快抓住了徐子清一只袖子,这么连拖带拽,再加上被马儿甩出的冲力,两人便摔在地上滚做了一堆。张赵两人立刻过去查看两人伤势,所幸除了些擦伤没有什么大伤,倒是徐子清被颠了半天又被抛至空中,忍了半天的吐意终于是忍不住,吐了夏无殇一身,幸亏尚未用早膳,只是些胃液苦水。

等徐子清缓过劲来四人再去看那马,那马儿竟然没有继续发癫,而是停在不远处。夏无殇与另两人对望一眼,立刻知道发生了何事。

夏无殇不动声色唤来小石头和青犊扶着徐子清。赵飞去牵了马回来,掀开马鞍仔细擦了一遍,果然见几枚马掌钉扎在马鞍内侧。

这时张山已经揪了个小子到夏无殇面前,仔细一看正是刚才牵马的士兵。那小子已经吓得两腿打抖站不稳了,被揪到夏无殇面前便扑通跪下了。

夏无殇也不说话,张山踢了他一脚,"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我……我……"那小子趴在地上直打抖,连话也说不顺溜了。

赵飞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道,"你是怕大将军输了没面子,所以才放的针?"

"对对对对……"

"白痴。"赵飞扔下一句评语站起身来看夏无殇,等着他怎么处置。

"迫害朝廷官员,按律法当斩。"夏无殇冷冰冰的吐出一句话,趴在地上那小子立刻尿了裤子,一个劲地磕头,夏无殇有缓缓道,"军法处置了吧。"

张山拽起那小子道,"你这个蠢材,徐大人是大将军教的,大将军怎么会输!你个杞人忧天的蠢材!现在军法处置了你高兴了吧!打死你算了!"张三刚才去抓他的时候就已认出这人是自己麾下的士兵,此刻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

徐子清一听夏无殇只是一句"军法处置了吧"就不再说话,心里立刻去回想看过的军法条款,除了立斩的军法之外,多是挨军棍的军法。徐子清是见过军棍的,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木棍子,听说结实挨打上几十下就能要了人的性命,这会儿听到张山说打死他算了,心里猜测怎么也不会少,立刻紧张起来,挣扎着开口道,"等……等一下,我也没什么事,算了吧。"

夏无殇听了皱眉道,"他差点害死你。"

"他也是好心。"

这句话一出,连张山手里那小子也呆了,立刻挣开了张山的手,给徐子清跪下了,还不停地磕头。徐子清颇是尴尬,去看夏无殇,夏无殇也不理他,他只好说,"我这个督军还能说两句话吧。他也是护大将军心切,就饶了他吧!"

夏无殇愣了愣,瞪了他一眼道,"是。"顿了顿又说,"只是不罚他,只怕他记不住教训。"

"那便罚他给我站一个月门哨吧!"

这处罚倒是好,大冷天的,天天在帐子门口一动不动的站着,恐怕神仙都吃不消吧!但总比丢了命的好。那小子见夏无殇不说话,立刻叩谢徐子清。

如此事已定局,夏无殇也不再说什么,吩咐了一句改日再检阅便回了营。

第二十章

全军的总检阅改在三日之后,徐子清本想再和夏无殇比一次骑射,结果夏无殇一句"你那两下子我每天都看着,不看了。"就拒绝了。

检阅之后没多久威远军进行了一场演练,徐子清被夏无殇带到城头看整场演练,从排兵布局到用兵方式、阵法使用,夏无殇都一一讲解给徐子清听,让他受益匪浅。但让徐子清更为惊讶的是夏无殇竟然连戎凌族常用的行军阵法都很了解,并且排布出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对于徐子清的惊讶,夏无殇倒是显的很自然,"赵飞其实比我了解的更透彻一些,他和张山两人经常在阵前,所以了解的会更多一些。"

"因此此次演兵敌军的主将才让赵飞担任?"徐子清点了点头,"我原以为是因为他足智多谋呢。"

夏无殇笑了笑,他当然不能告诉徐子清,赵飞扮作敌军主将是因为他和张山猜拳猜输了的关系。张山总算是报了仇,在阵前指着赵飞大骂小贼等爷爷来取你首级。夏无殇只觉得,赵飞这输得颇是有些故意的成分在里边。以往可都是张山做的敌军主将。

"咦?赵将军出战了?"徐子清见城楼外的赵飞策马而出觉得有些奇怪,"虽是威远军占了上风,按常理戎凌岂不是应该先退兵以求确保实力吗?"

见这边张山也策了马出城,夏无殇大喊不妙,赶紧叫人传话下去让张山回来。只是张山已经出城,再喊也来不及了。

张山求胜心切,中了赵飞的计,让赵飞擒了威远军大将要挟威远军打开城门,两方僵持不下时,夏无殇站在城楼道,"城门决不能开,张将军为国捐躯,夏某定当妥善安排你家中身后之事。"说完顿了顿,突然一挥手道,"弓箭手!"

顿时城楼两边出现数排弓箭手,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直射城楼之下的张赵两人。片刻之后,大局已定,戎凌主帅赵飞被万箭射穿,威远军大将张山与其玉石俱焚。威远军胜。

"大将军,你也太不讲情谊了!把赵飞那小子射成刺猬也就算了,连我也一起射啊!"张山大声嚷嚷着上了城楼,身后跟着不发一言的赵飞。

为了以防误伤,威远军演习用的弓箭刀具都是做了处理的,刀剑身上和箭头都是裹了布的,应此,虽然万箭齐发,两人也是好发无损的回来了。

"我若为了救你这个鲁莽的笨蛋将军就大开城门,我身后那万千的百姓岂不是要恨死我?"夏无殇望了张山一眼,"你求胜心切,随随便便就出了城与敌军将领单挑,你道你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么?也不知道用用脑子!幸好今天是演习,若是真的打仗,你早就一命归西了。"

本还想发牢骚的张山被夏无殇说了一通,只好站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其实,我也是知道张山的脾气才出来挑衅他的。"赵飞在一旁道,"若真是戎凌的筱飞恐怕是不会亲自上阵的。"

"那也未必,"夏无殇拍了拍赵飞的肩,"若不是你想到了,等到他用这招的时候,就晚了。好了,让大家收拾收拾都休息去吧!"

两人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城楼。

"过几日就是年三十了。"夏无殇站在城楼上,看着里里外外的士兵们忙碌着。

徐子清一个人在出神,半天才反应过来夏无殇刚才说的话,笑了笑道,"是啊。"随后又问,"夏兄有没有试过夜间演习?"

"夜间?"夏无殇转身来看他,"以前试过一次,效果不是很好,误伤的颇多,后来也就暂时搁置起来。"

徐子清点了点头,"确实,夜间视线不佳很容易误伤,但是,夜间也是最好的偷袭时刻,尤其是五更前后,人最是疲倦的时候,这时偷袭很容易得手。"

夏无殇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确实,看来,过了年,还得在组织一次。"说着笑了起来,"这几日就算了,一个一个都盼着过年有肉吃有酒喝,要是告诉他们还要再演一次,不说别人,张山第一个反对,他可是等着过年可以喝酒呢。"

威远军军规之一,非特殊原因军中不得喝酒。因此像张山这样的酒鬼就盼着逢年过节的能解个馋,若是这日正巧逢他轮值,他绝对是会出高价调换的。碰巧赵飞不爱酒,每次都落了好处。

二十一章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果然就见张山抱着个酒坛不放手,赵飞坐在一旁手里端着碗酒斜瞄他,"张大嘴,你今儿要是喝醉了你别指望我抬你回去,自个儿在这儿天为被地为铺的睡啊!"

张山一挥手,"哪个要你抬,要你抬的是孙子!"

赵飞轻笑一声和几个万夫长到一边喝酒去了,等着张山喝醉了管他叫爷爷。

年三十是大日子,因此军营内也解了禁,只要不当值不轮值的,都可以随意喝酒划拳。于是,大家便点了篝火围坐一堆,划拳喝酒行酒令,一边还炖着大肉,肉香酒香飘了整个营地,时不时的还有划拳输了的被众人起哄耍个拳舞个剑什么的,气氛热闹的很。

徐子清见小石头远远的跟青犊使眼色,便回头道,"青犊,你也去玩吧,我既不会喝酒也不会划拳,陪着我多没意思。"

"可是……"青犊犹豫着想要说,不陪他的话,他便孤零零一个人了。却被徐子清打断了,

"我去营里逛逛,值哨的将士辛苦,我去看看。"说着便转身离了人群。

自从校场的惊马事件之后,威远军上下现在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敌视徐子清了,要知道不管徐子清到底有没有被死伤,这件事都不是小事,他若真的要陷害夏无殇或者威远军,这绝对是一个大好的把柄,但他不但饶了那害他的士兵,这事儿后来也不曾提起。

威远军上下自是知道徐子清果真不是来害他们大将军的,难怪大将军现在与他这么好。和大将军好的人人自然要多加尊敬,何况他本就是应该尊敬的督军大人。

徐子清一路上一边慰问着值守的将士,一边缓缓往城楼走去。踏上城头他便有些后悔了。方才在人多的地方不觉得冷,便也没有穿那狐裘,现下到了这城楼高处,冷风一吹便觉得有些冷了,正犹豫着要下去,听见身后有人道,"子清好兴致,这么冷得天,上城楼来吹风?"

回头见是夏无殇,徐子清不好意思道,"我不会玩那些猜拳什么的,出来走走。"又见夏无殇手里拿着狐裘,有些疑惑。

"我巡完值回去,青犊告诉我说你出来了,就过来寻你。"将狐裘交给徐子清,夏无殇接着道,"青犊这小子挺细心,我出来前告诉我说你今晚没穿披风,我便去了你帐子里取的。"

"谢谢。"徐子清结果狐裘披上,"劳烦夏兄了。"

夏无殇挠了挠耳朵,"你能不能别叫夏兄了?刚认识你那会儿我就觉得这称呼太生分了,但那时咱俩确实刚认识,我也就忍了,现在咱俩这么熟了,你换一个吧?啊?"

徐子清愣了一下,侧头想了会儿,摇头道,"子清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你看你,你不把你那书生架子端出来不行啊?"夏无殇走过来双手撑在城墙上,"子清子清,你就不会说个我字啊?"

徐子清已经闻到夏无殇身上的酒味了,想必是刚才回去时被人灌的。军营里难得有机会可以灌将军的酒,这一旦抓住机会,谁都不会放过的。徐子清担心他是喝多了,不想和他争论,便问,"那,我要如何……"见夏无殇眼睛看了过来,他立刻改口,"那我要怎么叫你?"

夏无殇满意的点了点头,反问道,"和你比较亲密的朋友,你是怎么叫他的?"

"称字。"

"字?"夏无殇转过来靠着城墙,想了半天,"那就字吧,反正我也是叫你字的。"似乎很是公平的样子,但还要确认一般,"叫来听听。"

这话听着颇像市井无赖调戏良家妇女的话,说得徐子清愣了愣,但也没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开口叫道,"无殇。"

"嗯!"夏无殇点了点头,"这下舒服多了,要不然跟你隔着十万八千里似的。还有,你跟赵飞张山两个也是,赵飞读过书还没什么,张山可是跟我抱怨死了,说你整天说话文绉绉,闹得他都不敢跟你说话。"

正说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张山鬼嚎一般的在唱戏,夏无殇笑道,"这小子又醉了。"

徐子清听了也跟着笑起来,"张将军是豪爽之人,子清很是佩服。"

夏无殇一听皱了眉,这十几年的书生架子端着,果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得过来的,但也没有说出来,倒是因为难得听到徐子清评论威远军里的人,来了兴致,问道,"那,赵飞呢?"

徐子清自然是注意到了夏无殇的表情,但见夏无殇不说,自己装作不知觉,"赵将军……"徐子清想了想,"有胆有谋,将帅之材。"说完又怕夏无殇不高兴,赶紧道,"当然,不及你。"

"一听就是在溜须拍马。"夏无殇笑道,"我是巴不得他们成将为帅,那我就可以卸甲归田了。"

"卸甲归田?"徐子清听着惊奇。他还以为夏无殇很是喜欢这金戈铁马的生活,他自幼跟随在父亲身边出入沙场,如此年轻已是大将军,日后自当树立跟多战功,怎会想到要卸甲归田?

夏无殇看出了徐子清的疑惑,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要是从十二岁就上战场杀敌你就知道了,这种日子没什么好留恋的。"

"是经历了太多杀戮?"徐子清仿佛明白了一些,"那,若是不做将军,你想做什么?"

"买块地,种地。"夏无殇想都没想得答道,随即又摇头,"可惜啊,就算我不做将军了,我也不可能去种地。"

"为什么?"

夏无殇微微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些苦涩,"我看着我的两个哥哥战死沙场,我自己也自小便出入沙场,我不想我的孩子也经历这样的生活,所以,我并不曾想过结婚生子。因此,我要是不做将军了,只有两个可能,一,战死,二,被皇上斩了,否则,我老死也会死在这战场之上。"

安静的听夏无殇说完这些,徐子清突然觉得悲哀,他从来不曾想过夏无殇会这样看待自己的生活,为了不让自己的子孙受苦,宁愿让这一切结束在自己身上,他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正在犹豫之时,夏无殇倒是语气轻快起来,"你看我,大年三十的,说什么死啊死的,多不吉利。"说着转头呸了三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徐子清被他的举动逗笑了,"你还童言无忌?"

"啊呀,别这么计较嘛!我小时候说错话,爹就让我这么做的。"夏无殇招了招手让徐子清站到自己边上,"你来北疆这么久了,想家不?"

徐子清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说不想,那是假的,但是说想……"顿了顿,"我又如何能将那里当作是家?"

夏无殇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等着他自己把话说下去,徐子清果然也接着说下去,"我是姨母带大的,自幼便与父亲不亲,我一直都以为他是个薄情的人,一个可以弃亲生儿子不顾,将女儿送入宫中为日后取得权势埋下伏笔,打好根基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父亲。但我也仅仅以为他只是薄情而已,也许偶尔会被权势荣华这些迷了眼。却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说到这里,他已知自己失口,再说下去,恐怕要说出不该说的了,于是,只能叹了口气,"如今我倒是很感谢我姨母,幸亏当时她带我走,给我请了先生,否则,我若留在父亲身边,现在恐怕也和他一个模样了。"

"难怪。"夏无殇等他说完了,轻叹一声,"我就道你和徐晋不是一种人,你当初那装出来的样子,如今想来,真是……牵强。"

徐子清自然是知道夏无殇说的是留仙楼的事,微微笑道,"我那时是怕父亲知道你和我交好,会叫我利用你来绊倒夏家,你知道,我父亲有时候不择手段的。"

夏无殇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搭上徐子清的肩,轻拍了两下道,"行啦,别去想了,依你的性子,你爹就是逼你,你恐怕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来,牛脾气秤砣心。"

这般亲昵的动作让徐子清又不自然起来,又听到夏无殇说自己的性子,有些记忆便不自然的浮现了出来。恰恰这时夏无殇又开口道,"我看啊,你就留在北疆吧,跟着我,反正,我连送媳妇儿的定情信物都给你啦,咱俩就搭个伴儿算啦。"

明明是句玩笑话,却将徐子清心里的恐惧勾引了出来,徐子清一把推开他,怒视着他。夏无殇被徐子清推得莫名其妙,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徐子清一脸悲愤交加的样子,让夏无殇更疑惑了,抓着他的手臂问,"我说什么了?"

"你把我当作什么人?怎能说出那样的话?谁要和你搭伴儿了?!"

夏无殇一听这话也来了气,"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至于这么大气吗?再说了,你身上那穿的,本来就是我娘让我给媳妇儿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徐子清解了披风扔给夏无殇,"如此,你便收回吧,我不要这东西。"

"你!"夏无殇被噎的说不出话。

此时一阵大风,卷了大朵的雪花刮来。徐子清也不只是气得还是冷得,一直微微的打着颤,脸色煞白的,像是马上就要倒下来的样子。夏无殇看着不忍,又将狐裘扔了回去,"穿上吧,冻死你我也没有好果子吃。"说完了转身便走了,嘴里喃喃着,"真是莫名其妙,连玩笑都不能开了……"

徐子清抱着狐裘愣愣的站在城楼上,怎么会这样?明知道夏无殇只是开玩笑而已,可是自己就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惧,忍不住要喊出来。可是喊出来了,又后悔了,他害怕夏无殇这么一转身又再也不理睬他。

摩挲着还有些余温的狐裘,徐子清颓然的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多好,如果自己不是徐子清,夏无殇不是夏无殇该多好,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或者一个普通的士兵该多好,那样他就不会遇到那些不堪的事,不会和夏无殇误解,不会连一个玩笑都开不起。

徐子清慢慢蹲在地上,靠着城楼的墙,眼睫再也挡不住眼泪,那泪他忍了半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也好,也许哭过之后便会忘记,至少也能不那样难耐了。

二十二章

初一的早晨,徐子清是被帐外的喧闹声吵醒的。许是昨夜里在城头受了风寒,一下地就腿一软倒回了床上,挣扎了半天穿好了衣服下了床,青犊正巧端了盆水进来。

"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一大早就闹哄哄的?"听出外面有马蹄声,徐子清下意识的觉得是出什么事了。

青犊放下水盆走过来,"今儿大清早城门那边的兄弟来报说是抓了个流寇,本来也没什么,但那流寇非说自己有重要军情要见大将军,大将军去一问,才说是北边有部队过来,这会儿大将军正整队带人去探察呢。"

"他自己去?"

"嗯。"青犊点了点头,"小石头说,昨儿大将军回去的时候脸色就不好,今儿一早还沉着呢,估计是想借机发泄一下。"

徐子清自然是知道夏无殇为什么事情不开心,但想到他一个主将居然为了探察军情就亲自出马,实在是过于莽撞了,赶紧披了狐裘就往帐外去了。

这几日每日穿着那狐裘都已经有了习惯,只要一出帐子,便会披着,等徐子清出了帐子走在路上发现自己穿着狐裘,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但心中觉得夏无殇并不会这么小气记仇,便也没有回帐脱下来,而是加快了步子往城门去。

城门已经开了一半,夏无殇白衣银甲骑白马站在队首很是醒目,徐子清远远的就看到了,再扫了一眼整好的骑兵队伍,约莫五百人左右,果真是一个探察小队的样子。

徐子清脚下有些虚,步子踉跄了一下,眼见城门就快全开,夏无殇要策马而出,心下一急便喊道,"无殇!等一下!"

他倒还记得昨晚夏无殇强要他改了称呼的事情,却忘了边上站着几百人的队伍,这一叫,那几百人个个面面相觑,却都很有默契的装作没听到。

前面的夏无殇听到喊声,拉了马缰转过来,见是徐子清,皱了皱眉头,随即便发现他脚下步子有些虚,脸也微微发红,像是病了的样子,便一夹马腹向他迎去。

"你来做什么?"夏无殇坐在马上问。

"你要亲自去探察?"徐子清走得快了,喘着气问,"你是主将,你去了,营里若是有什么事怎么办?"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这营里没人管?"夏无殇依旧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子清,眼神里有着一丝探究。

徐子清没料到他这么问,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夏无殇望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去探察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约是晚膳时分就可以回来了,有什么事,你和张山赵飞商量着决定就是了。"说完也不管徐子清什么反应,掉转了马头就要走,却没走出几步,又停下来,"你回去吧,我看你的脸色像是病了,回去让医官给你看看。"说完转头向城门去了。

"昨晚……"徐子清犹豫了一下,"昨晚抱歉。"

虽然说的轻,但夏无殇还是听到了,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随即,便带着窃窃私语的骑兵队伍出了城。

其实夏无殇听见徐子清喊他的时候,憋了一晚上的气已经顺多了,转头再见他穿着自己的狐裘,那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但碍于面子,还是冷着个脸说话。说了几句见徐子清像是病了便不忍了起来。

徐子清也没有在城门口多呆,他一路疾走已经觉得浑身无力起来,探手一摸自己的额头,没摸出什么来,还道是普通的风寒,便自己慢慢的走回去。青犊跟在身侧觉得不对劲,赶紧饶了路去请医官。哪想到徐子清走到帐门口实在是撑不住了,直接往地栽去,幸好边上的士兵看见赶紧扶住了。

青犊带了医官过来,几人七手八脚把徐子清抬进去安置好,医官号了脉说是积郁在胸,又染了风寒,才发了高烧,回去配了几付药让青犊按时给他喂下就行。

青犊一边煎药一边叹气,风寒该是昨晚染的,自己回帐子不见徐子清人影,就去找,结果在城楼找到了盖了一身雪抱着狐裘睡着的他,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有狐裘不穿居然抱着,没冻成冰坨子算他命大了。

这么又是喂药又是给他降温的,一直折腾到日头偏西,徐子清算是醒过来了。见青犊挽着袖子在给自己缴布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发热了?"

青犊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哼了一声道,"叫大人你下次还逞英雄半夜上城楼去吹风,烧到昏迷的滋味可好?"

青犊和徐子清呆多了,也知道徐子清脾气温和,加上徐子清待他也极好,又不在乎尊卑,时间久了,他自然就没大没小时常教训徐子清两句。好在青犊也不是没有轻重的人,也就是说几句罢了,不会真的长篇大论的教训徐子清。

徐子清也知道青犊是埋怨自己不会照顾自己,便抱歉的笑了笑,随即看了看四周,"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青犊给徐子清换了快布巾在额头上,"大人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吃些什么?"

"我没什么胃口,"徐子清摇了摇头,接着问,"大将军回营了吗?"

"还没。"见徐子清还要问什么,青犊赶紧打断他,"大人,你现在是病人,你还是好好养病比较好,大将军英勇神武,不会出事的,以前也遇到过晚归的事情,晚些时候铁定回来。回来了我就叫你好不好?我现在去给你端碗粥来,你喝了粥好吃药。"

被青犊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正要回一句话,却见他人都已经在帐外了,徐子清笑了笑,便闭了眼睛。虽然醒了,但依旧全身酸软乏力,头也昏沉沉的,只是心里又忍不住去担心夏无殇。他说了晚膳时分就能回来,缘何至今没有归来呢?

喝了粥吃过药,徐子清又被青犊逼着睡觉歇息。他很想等夏无殇回来之后再睡,却熬不过自己不济的精神,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突然惊醒了过来。

也不只是什么时辰了,夏无殇究竟有没有回来。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徐子清觉得有些渴,动了动手脚觉得不像刚才那样酸软,便打算自己下床去倒水喝。不想刚坐起身,小石头冲了进来,后面跟着青犊,像是要阻止他,但见徐子清坐在床上,便也没说什么。

"大人,出事了!"小石头喘着气。

二十三章

徐子清看清进来的人是小石头,心里一惊,"出什么事了?大将军还没回来?"早晨他没注意夏无殇是否带了小石头在身边,但按常理是应该带着的,这会儿小石头这么火烧眉毛的跑回来,难道是夏无殇出了事?

"大将军是没回来,但不是他出事,是营里。"青犊见小石头喘得厉害,便接了他的话,"张将军也不知听哪个长舌头的说的,说大将军出城前说了晚膳时分就回来,现在已经亥时了还没回来,指不定是出事了,他要带人去找。"

听小石头的意思,看来夏无殇是没有带他出城,徐子清也稍稍放了心,但想到他说的事情,又皱起了眉头。张山脾气直,又是个将军,他一折腾估计不少人会跟着他一起去。这个时候,徐子清也只能想到唯一有可能能制住他的赵飞了,"赵飞呢?"

"赵将军劝他再等等,他不愿意。"小石头总算喘韵了气,"大人,怎么办啊?张将军向来冲动,就怕他出城了,将军回来了,回头又该罚他了。"

徐子清沉吟了一下,吩咐青犊将自己的官袍拿出来,又吩咐小石头先去城门口,吩咐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准开城门,违者军法处置。

青犊虽然担心徐子清的身子,不太愿意让他去,但事情紧急,也不好说什么,帮他换了衣服,又细心的将狐裘掖紧了才让他出门,自己也紧跟在后面。

张山果然因被城门的守卫拦下正在大发脾气,赵飞站在一边冷着脸,衣衫有点乱,看样子许是和张山动了手。见徐子清过来先是一愣,他是知道徐子清病了的,再见徐子清走动时狐裘下露出官袍的衣角,心里明白了几分,便拱手行礼,"督军大人。"

张山听到赵飞喊督军大人,立马回过头来,果然见到徐子清站在赵飞边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大声道,"徐子清,你什么意思,老子要去找大将军,你凭什么不让人开门?!"

"凭我是督军。"徐子清不理会张山,淡淡道。

"督你个鸟军!"张山嚷嚷着,"你问问威远军上下有哪个服你,你别以为大将军待你好,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

徐子清高热未退,强撑着到了这里,被张山的大嗓门一嚷嚷,顿时觉得头疼欲裂,但也知道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皱了眉头道,"张将军可是还要到校场比试一下,看我有没有资格做这个督军?"

他也是赌一赌,上次比试,他也是凭着巧劲胜了张山,今天张山要是真的不罢休要再比,就自己现在的状况,恐怕被他摔上几次都不够。他赌的就是张山不愿意再丢这个人。果然,张山犹豫了一下,但立刻又想到了什么理由。

"大将军出城前说了晚膳时分就回来,现在都亥时了还不回来,我怕是出事了,去找找都不成?"张山的口气果然软了很多,"大将军对你这么好,又教你功夫,又送你狐裘的,你不会一点都不担心吧?"

徐子清心里暗笑,看来张山也不是有勇无谋,关键时刻还是有点小智谋的,知道拉个同盟军,但看到边上的赵飞黑了一层脸,就知道这招在赵飞身上已经用过了。

"大将军出城前跟我说,营里有什么事,让你、赵将军还有我我们三人商量这办,现在这情况……倒是真让人难办。"说着徐子清去看赵飞。

赵飞到不客气,狠狠地说,"抓起来,关牢房。"

"你!"张山指着赵飞说不出话。

"张将军,大将军至今未归,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担心,全军上下都很担心,他只是去探察军情,若是真的遭遇了敌军,定会派人回来求援的,"顿了顿,徐子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道,"他是楚国的无殇将军,定然不会有事的。"

听他说完,四周的人都静了下来,张山愣在一旁,赵飞却开口了,"那流寇说,他看见的部队,最少有五千人。"

徐子清心里一凛。五千人?夏无殇出城时至多只带了六七百人,若是那流寇说的属实,夏无殇又不幸和对方正面遭遇,那结果……

张山显然是知道的,所以才这么急着出城去找他。但如今张山早已经偃旗息鼓,何况就算他还坚持要出城,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已经没了主将,若是现在再放一个将军出去,有敌军偷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再说,徐子清始终不相信夏无殇会如此不堪一击。

"给我三日时间。"徐子清缓缓开口,"请各位将士回到自己的位置,若无殇真的与那股队伍正面遭遇,且……敌军必然会来偷袭,这个时候,张将军赵将军若还有一个为了去寻他弃天门关不顾,天门关就危险了。给我三日时间,若无殇三日内不回,三日后,我亲自带人去寻他,活见人,死见尸,若是他被敌军抓去我就去换回他,即使已经在敌营被杀害,我也去换他的尸体。"

众人见徐子清说的毅然决然,也都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张山突然一转身走了,他带过来的队伍自然也跟着他回去了。徐子清见状松了口气,再抬头去看赵飞,果然见他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但却依旧冰冷。

"张山今晚若是不闹,我明天也会带人出城去。"感到徐子清在看自己,赵飞也转过头来,"但我不会像他那么傻,我肯定是偷偷的出去。"

徐子清尴尬的笑了笑,"我……会不会太狠了?"

"不,你的是对的,如果今天失踪的是我或者张山,大将军一定也不会派人去找我们的。"赵飞笑道,"你果然是他教的。只是,毕竟你不是他,你今晚可是招了整个威远军的恨了。"

"我知道。"徐子清点了点头,"但还是谢谢你。"

"军令如山,我会尊令的,督军大人。"

看着赵飞离去的背影,徐子清只好自嘲的笑了笑,他没有夏无殇这般得人心,却要学他下如此无情的命令,不招人恨是不可能的,但为了守住天门关,他只能做这样的选择。他是为了出国的河山和百姓啊……

脱力倒地时,徐子清心里只有一句话,无殇,你定要平安回来……

二十四章

在徐子清的命令之下威远军开始全军戒严,谁都不准议论大将军失踪的事,天门关的巡逻值守人员增加一倍,以防有外敌偷袭。

张山被徐子清下令若非有军情,不得出帐,并派了两名士兵时刻跟随着他。张山虽有怨言,但似乎赵飞和他做了什么约定,他倒也真的乖乖地呆在帐内。而赵飞则承担了大量的巡查监督和部署工作,每日在营地和天门关来回,忙的脚不沾地。

徐子清依旧发着热,但却坚持着每日都去城楼,有时候还会随着赵飞一起巡查。青犊和小石头两人都跟在徐子清身边,青犊很是担心徐子清的身子,劝了几次让他痊愈了再去忙这些,他却笑着摇头说是自己这个时候若是躺在帐子里养病定会乱了军心。

这几日天气又一直不太好,乌沉沉的,时不时还会飘一场雪下来。徐子清常常是起床时热度稍退,到了晚上回帐时热度又高了起来,医官看过之后新抓了药,喝了两天也不见效。

青犊担心徐子清病情恶化,他自己倒是一点不在意。小石头在边上看着觉得难受,见青犊又要数落徐子清,赶紧将他拉出了帐子。

"你拉我出来干嘛?"

"让徐大人歇着吧,你就别念叨他了。"小石头轻声道,"昨夜里我听见他咳得厉害,怕是没睡好。"

青犊是知道徐子清除了高热还有咳嗽,被小石头一说,也只好点点头,"我再拿个火盆进去。"

小石头跟在他身后道,"全威远军怕是徐大人最担心将军了。"

"你怎么知道?"

"他都病成这样了,这两天又是这种鬼天气,就这样他还强撑着去城楼等将军呢!"小石头想着这两天徐子清在城楼上明明坐立不安,却依旧强作镇定的样子感叹,"如果我发热发到眼前发黑,打死我都不会下床的。"

"亏你还跟了大将军这么多年,你也好意思说。"青犊挑了些干木柴放在火盆里,"要是被大将军听到了这话,还不被你气死。"

小石头撇了撇嘴,"他才不会呢,他会叫我去扎四个时辰的马步,然后骂我说,真是他看走眼了,怎么就带了我这个白眼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道,"不过,咱将军看人的眼光真不错,还真没看走过眼。"

青犊听了奇怪,小石头这是再夸夏无殇呢,还是在骂自己是个白眼狼啊?

"怎么说?难道你真是只白眼狼?"

听青犊这么数落自己,小石头也反应过来,垂了青犊一拳道,"去你的,你才白眼狼呢!我是说将军看徐大人!"

"哦?将军看徐大人怎么了?"

青犊端起收拾好的火盆往回走,小石头跟在后面摇头晃脑,"将军是上次回京路上遇到徐大人的,他把我支走了一人跑去玩,然后就遇到了被山贼打劫的徐大人。将军救了他,然后就同路回京。后来将军就老跟我说路上遇到的那个人啊,如何如何彬彬有礼,如何如何才思敏捷,如何如何宅心仁厚,如何如何死心眼牛脾气……"

青犊听到这里笑了出来,"将军还真是看得很准啊。"

"是啊,所以后来他俩闹翻了,将军说徐大人根本就是随了他爹一般狡猾,我还不信呢!现在看他们两个的样子,那时应该是误会了。"小石头替青犊掀开帐帘,随后跟进去生火盆。

青犊走到床前看了徐子清一眼,见他睡得安稳,便示意小石头先别出声,小石头点点头先出了帐子,青犊给他换了块放在额上的面巾也轻手轻脚的出了帐子。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青犊并没有继续问小石头徐子清和夏无殇两人的事,他本就不是很在意这些,他知道徐子清没有害夏无殇和威远军的心,也知道,他有多努力想要融入到威远军里。他跟在他的身边,看得最清楚。他也知道夏无殇很是关心徐子清,因此两人之前的误会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去在意的事情。

"是啊……最后一天了。"小石头抬头看了看天,"真不知道将军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不回来。"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谁说我不担心的!"小石头反驳道,"但是,我现在倒是更担心徐大人。将军明天要是还不回来,难道要徐大人带病去找他?"

"即使我们不同意,他也会去的。"青犊笑道。

小石头点头同意,"没错死牛脾气秤砣心……"

三日之限的清晨徐子清便一人登上了城楼,一路过来,过往的士兵们都看着他,眼里的埋怨之意仿佛是他害死了夏无殇一般。徐子清并未理会,他连着发了几天的热,又没有好好休息,现在浑身无力头痛欲裂,却不想躺在床上。夏无殇失踪已有三日,今日再不回来怕是真的出事了,他相信夏无殇的能力,却不得不担心。

今日若不回来,他便亲自去寻他,就算拖着病体也要去找回来。夏无殇也许是他唯一值得珍惜的了,好不容易才挽回的情谊,如何叫他能再次放弃?他的家已无可留恋,国,可能也无法效力了,只有与夏无殇的情谊了。

赵飞和张山也踏上了城楼,站在徐子清身后好一会儿,张山才开口道,"徐大人,今日可是第三日了。"

话语冰冷,似乎是恨不得徐子清马上就出城去。徐子清回过头看两人,果然两人都是一身戎装,轻轻叹了口气,道,"无殇若是今日还不回来,你们要一同出城去找他吗?"

两人被问的一愣,徐子清说过要亲自出城寻找夏无殇的,看他以往的行事,这次也定不会改变主意,即使他现在仍在患病之中。他们两人若是再出外寻找夏无殇的话,那军中便无人管理,如此岂不是要出事?

"两位将军,为了大局,可否留在军中坐镇?"徐子清见两人不说话,再次开口,"无殇今日还不回来的话,军心怕是会有所动摇。子清自是无法,也无才领导威远军,何况我也说过会亲自出外寻他,两位若是也去,我怕……"

"我会留下。"赵飞打断徐子清道,"张山的脾气,拦着他他会和你拼命。大将军今日若是不回来,让他和你同去。"

赵飞没有说出后面那句"也好有个照应"的话,但徐子清是知道他的用意了,再去看张山,见他没有说话,心想也许是赵飞之前就和他说好了,他也不再说什么,转过身继续看着天门关外的大片空地。

张山之所以没有说话并不是赵飞和他之前有过商量,而是看到徐子清那张脸色青白的脸时心软了。他被关在帐子里三天,虽然赵飞回去时也提到过徐子清还在患病,他并没有在意,他心里是觉得受个风寒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他没有想到徐子清会变得如此憔悴。

"大人,该喝药了。"青犊端着药上了城楼,手里还拿着一碗粥,"先喝粥,然后把药吃了。"

看着徐子清把粥喝下,随后端了药像喝水一般的喝下,张山有些愣神,一旁的赵飞小声道,"他这几日就是靠粥和药度日,是真的在担心大将军。"

张山点了点头,也觉得自己似乎是逼得徐子清太急了,想要上前劝徐子清先去休息,又拉不下那个脸来,只好向赵飞使眼色,赵飞却说,"不用劝了,在这儿站了两天了,今天怎么可能会听我们劝,怕是一步也不会离开的。"说着转身要下城楼,"去巡营吧,青犊和小石头会看着他的。医官也一直在下边候命。"

听了赵飞的话,张山也只得跟着下了城楼。

二十五章

徐子清果然如赵飞所说在城楼站了整整一天。张山赵飞两人再次踏上城楼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天乌沉沉的黑,像是又要下雪的样子,从城楼上望出去只能看到连成一大片暗色的天空和大地。青犊和小石头一左一右站在徐子清身侧,赵飞皱了皱眉头,招招手让小石头过来。

"怎么了?"

"没事……"小石头担心的看了徐子清一眼,"就是刚才吐了,晚上喝的粥和药都吐出来了。"

"试过体温吗?"

"没,他不让,说自己没事。"

张山听不下去了,三步两步走到徐子清身后道,"徐大人,别看了,大将军若是回来会有人通报的,你回去休息吧。"

好半天,徐子清才回过头来,笑道,"回去我也睡不着,让我在这儿等吧。"

张山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赵飞走上来道,"看这天气,怕是会有大雪,你还在生病,还是先回去吧。"

徐子清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去歇息吧。"便转回头去不再说话了。

两人看劝不动徐子清,只好吩咐青犊和小石头,若是有什么事立刻告诉他们,随后便离开了城楼。

他们还有别的事情,看样子是真的要去寻夏无殇了,他们要调一些精锐的士兵跟着一起出城,徐子清若是要一起出城,恐怕还要做些其他的准备,比如随行的医官,药品。他们两人倒是更想劝徐子清留下,但也心知是不太可能的。

此时的徐子清已经看不清听不清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呼吸时吐出来的气息的温度有多高,但是他不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里,意味着他要去寻找夏无殇,意味着,夏无殇或许是生死难料了。

看不清了,他可以不看,反正前方也是一片黑暗,夏无殇若是回来,一旁的瞭望兵会告诉他。听不清了,它可以不听,别人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只要听一句夏无殇回来了,就足够了。

站不稳就用手扶着墙,扶不住了就用力抓着。

青犊看到徐子清的身子先是微微的向后倒了一下,随即便又站直了,再看他的手,果然两只手都死死的抓着城楼上的砖。青犊知道徐子清已经不支了,想要劝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知道徐子清在坚持什么。

一旁的小石头已经开始撇嘴要哭了,青犊冲他摇了摇头,小声让他去下边把医官叫上来,再叫人准备一个担架上来。小石头点了点头赶紧去办。

没多久赵飞和张山也回到了城楼,天空已经开始飘雪,不一会儿便越下越大,徐子清站在城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任雪盖在身上。两边值守的士兵原本还对他有些埋怨,现在却有些不忍起来,时不时的拿眼睛去瞟一眼这个陪他们在这里站了一天的督军大人。

几个人就如值守在城头的士兵一般,一言不发的站着,直到瞭望台上的士兵突然喊了一声:"前面有部队过来!"

赵飞和张山像是听到什么命令一般,冲到城墙边张望。虽然众人都期盼着夏无殇能回来,但是,现在出现的并不一定就是夏无殇,或许是戎凌或是别的部族,他们或许听到了夏无殇失踪的消息,便在这样一个雪夜想要进行偷袭。

随即,瞭望台上的士兵又喊了一声,这一声里带着明显的兴奋:"是威远军的旗!是大将军!"

"大将军回来了!是大将军!"那士兵跑到瞭望台边上,冲着下边的人喊,"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

整个威远军都沸腾了,他们的大将军没事,他自己回来了!

徐子清也听到了,他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看一眼,睁开眼除了五彩斑斓的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的手还抓着城墙上的砖石,天气太冷,已将他手上的皮肤和砖石粘连在了一起,青犊见了,立刻唤人拿来一桶温水,一点一点的浇在他的手和周围的砖石上,好让他的手和砖石脱离开。

徐子清听见开城门的声音,心里焦急,想要转身去迎那等了三天的人,无奈手被青犊死死的按住,赵飞也按着他的肩头不让他随便乱动。不一会儿便听到有人上了城头,快步的走向他。

他感到赵飞的手离了他的肩头,青犊也松开了手,自己的两只手上传来刺骨的疼痛,但他没有去理会,他想看那个匆忙登上城楼的人是不是夏无殇,但他看不清,只好茫然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夏无殇刚进城门就看到了从城楼上跑下来的小石头,小石头一边拉着夏无殇上城楼,一边用最快的速度讲了一遍这三天的事情。他在城门外就看到站在城头的徐子清了,本以为是刚巧在等自己,没想到他已经等了自己三天了,还带着病。

看着徐子清转过头却茫然的望着自己的方向,眼神在空中乱扫,根本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夏无殇猜想他是已经烧得眼花了,便伸手去扶他,一扶之下才发现徐子清浑身无力,两只手又冰冷,转头见地上的水桶,心里明白了些。将他的两只手揣在手里暖着,夏无殇轻道,"子清,你受累了,我回来了。"

徐子清听到夏无殇的声音,终于安了心,扯开冻的干涩的嘴唇微微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倒在了夏无殇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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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因为作者留言框那里地方太小,又会挤作一堆,开新章怕直接点新章看得TX会漏了更新,所以,占用正文的地方了,并且我废话很多- -、请大家包含~鞠躬~

山色明天就要入v章了,也就是说,今天这是最后一次公众章节更新了,很感谢一直以来关注山色的各位TX,留言给我的各位TX,以及每天给我投推荐票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

山色的故事进行到这里,差不多是一半多一点。嗯……我是希望大家能一直陪小夏和子清走到最后的,否则后面这么长的路两只应该会寂寞的……

张山和赵飞的番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因为原本人物设定的关系,所以暂时先写两人小时候的事情。不过,目前看来,放出也要有一段时间了,我比较喜欢写一点之后再放出,这样我有安全感,并且不容易被我弃坑-
-、、

山色入v之后应该会着手准备另一个坑,什么时候挖下暂时还没有计划-
-不过,期间可能还是会有一些以前的小短篇整理修改以后发上来……这个,具体计划请根据当时情况来看……

总之,不管怎样,愿意陪伴小夏和子清的我们继续一起走= v =,如果能在文后踩一脚,或者投个月票就更好了(被欧飞)

如果时间不多的偶尔来这边逛逛,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某瞳携小夏子清给各位鞠躬~~~

二十六章

夏无殇回来了,徐子清却倒下了。威远军中几名医官被夏无殇抓来轮番给徐子清号脉诊治,直到几人都确认徐子清只是风寒未愈加之过于焦虑急火攻心才一直高热不退,只要吃了药好好休息便会康复,他才放过几个医官。

夏无殇手臂上有伤,等医官诊治完徐子清,再去给夏无殇包扎时,已经过了四更天了,见徐子清睡得安稳,夏无殇便坐在他的床边看着。青犊见了,过来劝道,"大将军,您刚回来,还是去歇着吧。"

"没事,我不累。"夏无殇看了一眼已经坐在一边打瞌睡的小石头笑道,"这小子到是比我累。"

青犊拿了件衣服给小石头披上,"昨儿后半夜是他守着大人的,今日又在城头站了一天。"

见青犊给小石头找借口,夏无殇也只是笑了笑,问,"你不累吗?你们两年纪也没差多少,你倒像个大人,他像个孩子。"

青犊摇了摇头,"和大人比起来那算什么累。"

"他倒是能制住张山,我还怕我回来的时候军营里已经乱作一锅粥了。"说着夏无殇脸上露了笑意,回头又去看床上的徐子清,眼神里充满赞许的目光。

"那天大人可威风呢,大将军你错过了。等小石头醒了让他给你说,我说的没他好。"青犊笑着给夏无殇披上衣服,"大将军要是想在这边过夜,我再给您搭个床铺?"

"不用了,我守着他。"说着夏无殇抬起徐子清抓着他不放的手给青犊看,"何况,他这么抓着我,你搭了床铺我也没法睡。就这样吧,你先去歇着吧!"

徐子清昏倒之前抓住了夏无殇的手就再也没有放开过,仿佛怕他是个幻想会消失一般。偏偏徐子清的手被冻伤,需要上药,一群人想了好些办法都没办法让他松开手,医官连针扎穴位的方法都试过了,他倒是越抓越紧了,最后也只得让他抓着,给另一只手先上了药了事。

夏无殇本想开玩笑说,怎么跟姑娘家抓到了情郎一般,死活都不松手。但突然想起年三十城楼上的事便闭了口没有说出来。

青犊给徐子清换了块额上的面巾,正想着要叫醒小石头让他守着,却被夏无殇阻止了,"没事,我来就行了,让他睡吧,你也快点去睡吧。"

青犊又看了一眼睡得直流哈喇子的小石头便应了一声,退出帐子了。

夏无殇这才有时间转过来仔细端详徐子清的脸。他在城楼上的时候便觉得徐子清憔悴不堪,原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现在一看之下,果然很是憔悴。虽然这会儿的脸色比刚才那青白的样子要好了许多,但却泛着病态的潮红。眼睛下面有着青色的痕迹,显然这几天没睡好,两颊也有些凹陷下去,下巴则是尖了。

夏无殇这才发现徐子清竟有着一张鹅蛋脸,他原本也没有如此细致的观察过徐子清的脸,只觉得他长的颇是俊秀,现在看来是找着原因了。自古美人多为鹅蛋脸,徐子清清秀也不足为怪了,只是,男子长着鹅蛋脸倒是让人觉得少了几分气概。

想象着徐子清这样一张脸还能威风八面的压制住张山,夏无殇觉得场面应该颇是有趣才对,暗自笑了几声,想要去给徐子清拉一下被角,却见他正望着自己。

"你醒啦?"夏无殇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偷笑的表情是不是被他看去了。

徐子清明显并未完全清醒,一双眼睛眼神迷茫的望了夏无殇半晌,才开口疑惑的喊,"无殇?"

许是高热的关系,徐子清嗓音沙哑,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这一声叫的倒似有些呢喃的样子,夏无殇也不知怎么就觉得心里一荡,赶紧收敛了心神,笑了一下问,"要不要喝水?"

徐子清确认了眼前的人真的是夏无殇,便挣扎着要坐起来,但却全身无力,被夏无殇按着肩膀躺在床上。

"你好好躺着,都快烧成火炭了,还想起来干嘛?"夏无殇伸手倒了杯茶过来递给他,"喝点水吧,看你嗓子干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徐子清乖乖地喝了口水,又想要说话,却被夏无殇往里推了推,自己爬上了床铺,徐子清一惊,就要往后退去,被夏无殇一把拉住,"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乖乖躺着。我累了,不愿意回帐子,再说……"夏无殇抬了抬被徐子清抓着的手,"你老抓着我的手,我也回不去不是?"

满意的看到徐子清惊慌失措的松了手,夏无殇继续笑道,"松了手我也不走,在这儿方便照顾你,小石头那小子睡着了。"徐子清顺着夏无殇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见小石头睡得很香。他也知道这两日来,小石头和青犊两人晚上轮流守着自己,没有好好的休息,都是小孩子家的,辛苦的很。也不好再去叫醒他,只好看着夏无殇在自己边上躺下。然后便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没事的。"夏无殇笑了笑,左右看了一下道,"不介意借我半条被子吧?"

徐子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让夏无殇躺进来,"你不怕被我传染?"

"我底子好,不会那么容易生病的。"说着夏无殇拉了拉被角,"唉,果然两个人盖小了点。"说着往徐子清边上挤了挤,"靠紧点儿,你别半夜滚出去了,回头病上加病。"

徐子清本想说你嫌被子小就回自己帐子睡去。但想到夏无殇也是好心想要留下来照顾自己,便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好往夏无殇那里靠了一下,却也没有挪多少。哪知道夏无殇竟然一把把他捞到怀里。

"哎呀,你那么挪得挪到什么时候啊,大老爷们儿的,做事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夏无殇一手搂着徐子清,一手拉好被子,"行了,睡吧。"

"大老爷们儿也不会抱在一起睡觉。"

徐子清小声嘟囔了一句,却被夏无殇听去了笑道,"唉?我还以为你整天就会说男子啊什么的,你也会说大老爷们儿啊?"

徐子清没有搭理他,闭了眼不说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他明明是那样排斥这些亲密的举动的。因为楚重睿留给他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耻辱的记忆,他甚至连别人多看自己几眼也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原本夏无殇给他治手上的伤时,他也是极力的想要逃避。然而现在被他揽在怀里竟然没有觉得排斥,他甚至觉得很安心。

或许是因为自己知道,身边的这个人不会伤害他所以才如此放心?还是因为夏无殇是自己如今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徐子清安静的靠着夏无殇,他因为发热的缘故身上很烫,但夏无殇刚刚才钻进被子,身上还带着些凉气,两人靠在一起很是舒服。

夏无殇见他半天都不说话,但又不像是睡着的样子,便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要不舒服你就说,别憋在那儿,回头病情加重了就麻烦了。"

"你三天都去哪儿了?"徐子清突然睁开眼睛问,"也不知道派个人回来知会一声。"

夏无殇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事情,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倒是想派人回来,可是,根本回不来啊。"

二十七章

徐子清望着夏无殇的笑脸好一会儿,开口道,"难不成无殇将军遇到了外邦美女,人家要招你做驸马?"

话一出口徐子清就后悔了,原本是想问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回不来,可是一开口却成了这么一句话。自己以前不会这样说话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无殇也显然被徐子清的话问得愣住了,望了他好一会儿竟也开口道,"你这么说,好象是在拷问不归家的丈夫。"明明知道徐子清听到这样的话会生气,却不可抑制的说出口来,像是要试探他一般。

果然徐子清皱起了眉头。就在夏无殇以为他要生气时,徐子清竟然一翻身将背对着他像是打算睡觉的样子。正觉得无趣,却听到徐子清说,"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夏无殇愣了一下道,"子清,以前你可不会为了这样的玩笑不高兴的。"

"那是以前,"徐子清声音闷闷的,"无殇,我现在觉得这种玩笑不好玩了,以后别再说了。"

自从徐子清来北疆以后一直给夏无殇一种变了一个人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想起了荆风调查回来的结果,直觉的觉得如果在徐子清身上有什么事情,那一定是在宫中的那一个月里发生的。

只是他却不好开口问,照徐子清的脾气就算问了,怕是他也不会说。再者,他也不想让徐子清知道自己派人查过他的事情。

叹了口气,夏无殇想伸手将徐子清翻身时弄散的被子重新拉好,却不想碰到了徐子清的手,徐子清立马倒抽了一口冷气。夏无殇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一只手没有上药,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拿了医官留下的药物回来拉着徐子清的手给他上药。

"你是不是跟你自己的手有仇啊?每次都弄成这样。"夏无殇一边上药一边说,"下次你再把手弄成这样,我可不给你上药了。"

徐子清看着夏无殇一点一点认真仔细的给自己上药包扎,微微勾了一下嘴角,"麻烦你了,下次我会找医官。"

夏无殇被徐子清噎的没接上话,只好狠狠的给他的手缠上绷带。手上的活一结束,马上又躺回被子里,揽过徐子清,拉好被角,动作一气呵成,"行了,睡觉,不准说话了。"

"这三天你到底去干嘛了?"徐子清提起了最初的问题,"张山为了要去找你,差点就带人擅自行动了。"

"我知道,被你拦下了嘛。"夏无殇摸了摸徐子清的额头,"你还病着呢,别操心这些了,等明天退了热度,我再告诉你。"

徐子清没说话,也没闭眼,沉默了半天道,"我病着也算是个督军吧?你探察敌情回来不该向我汇报一下吗?"

语气很平淡,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思。夏无殇想起小石头告诉他,徐子清就是用督军的身份压制住了张山,还让整个威远军都乖乖的等了三天的事情,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督军大人。"

看见徐子清满意的勾出一抹微笑,夏无殇有些愣神,但随即便移开了眼睛望着帐顶,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形,"那日我带着七百人出了城便一路往那流寇说的西北方向去了,走了约有几百里地,依然没有发现任何部队的迹象,而且再往下就要进入戎凌的势力范围了,我担心有诈便准备往回走……"

那日夏无殇掉头准备回天门关之后没走多久便遇到了一小股部队,看那些人的装束并不是戎凌族的,而是草原上另一个比较小的部落的,并且不单单是士兵,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妇孺。详细询问之后才知道,戎凌近几年见天门关不好打,便把脑筋动到了草原上其他部族身上,想要将那些小的部族吞并以后,充实自己的军队,随后再一举攻破天门关。这些人便是戎凌吞并的部族留下来的残兵和逃出来的难民。

夏无殇除了在楚国家喻户晓,在关外数十个部族也很是有名,那几百人的部队一见为首的人白袍银甲骑着白马便知道这是楚国的无殇将军了。一众人立刻就丢了武器表示愿意跟随夏无殇去打戎凌,为自己的部族报仇。

夏无殇有些无奈,自己的职责只是守着天门关,并不是要攻打戎凌族,这些人跟着自己怕是要失望,再说,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算把他们带回去了,怕是也不能编入威远军。

再三考虑之下,夏无殇便于他们商量,让他们依旧留在草原之上,作为天门关外的一道岗哨,威远军会供应他们食品,若是戎凌来袭天门关,他们只需要报信便可,若不愿意参加战斗就自行散去。又给他们再三分析了利弊,他们才算是同意。

随后便是找地方让他们安营扎寨,没想到一切都办妥之后竟然遇上了大风雪,将夏无殇困在了草原之上,直到两天后雪小了,才赶紧赶回来。

"那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徐子清有些疑惑,听这么说下来,根本就没有动武,夏无殇怎么会受伤?

夏无殇无奈道,"今早才出他们的营门,便有一根没扎紧的柱子倒下来,正好砸到我,刚好那柱子上还有颗钉子,真是,刀剑伤不了我,到让颗钉子得逞了。"

徐子清轻笑了一下,伸手去碰夏无殇的伤,夏无殇轻握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安抚道,"放心,钉子要不了我的命,你快睡吧,好好休息病才好的快。"

"嗯。"徐子清闭上眼睛。

那一夜,即使还发着高热,他依旧睡的很安稳,没有噩梦纠缠。也没有病痛折磨,更不用去担心夏无殇是否在外生死难料。那个他担心了三天的人,现在就在他边上,哄孩子一般轻拍着他的背,生怕他会突然咳嗽而睡不好。

夏无殇望着睡得安稳的徐子清,心里一阵叹息,他知道自己对徐子清已经不是那兄弟之情,他会为了得知徐子清拖着病体在城楼等了自己三天而心痛,也会为了他眼神迷茫声音沙哑的呢喃而心动,他知道这绝不是兄弟之情会有的感觉。

他本是洒脱之人,对于情爱也不甚放在心上,再加上自己本就不想要成家,更是没有去想过这些事情。终日呆在军营之中也不可能会有遇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子,没想到如今遇到一个让自己动心的,不是女人反而是个男人。

想着刚才徐子清说不要再开玩笑的话,夏无殇又叹了口气,也罢,反正徐子清也不像想要回宓阳的样子,就陪在他身边吧,若是他想要结婚生子,那便一辈子做他的好兄弟就是了。

二十八章

丝竹齐鸣,鼓乐齐奏,四周的廊柱旁悬挂着描金的红灯笼,御花园里围坐着一众朝廷重臣,年轻的皇帝坐在高高的銮座上,手中执着一只白玉酒杯扫视着群臣。

今天是真月初五,白日里是开年后头一天上朝,晚间便是宫中设宴。宴席中自然少不了会有对酒吟诗的环节。原本应是很欢娱轻松的场面今天却不怎么轻松,一个个都面色肃穆,正襟危坐,倒是楚重睿一人在銮座上颇是惬意的样子。

见众人都噤若寒蝉的样子楚重睿冷笑,"怎么,众爱卿不喜欢这些酒菜?"

"臣不敢……"

一众人赶紧摇头否认,如同说好了一般,举筷子的举筷子,喝酒的喝酒,然后纷纷赞扬菜肴美味,酒水甘醇。楚重睿冷哼了一声,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

众臣见楚重睿脸色缓和了一些,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半年多来,不知楚重睿是为了什么事情脾气竟变得捉摸不透起来。他曾为了一个小太监偷盗宫中财物而诛杀了几十名有牵连的宫人就连王公公也被抓去挨了一顿板子;却因为一个美人(嫔妃的名称)称赞了一句他手中折扇上的题字是好字就把她提为婕妤(嫔妃的名称,比美人高三级)。众人越来越摸不透楚重睿的脾气,只好夹紧了尾巴做人。

殊不知楚重睿的脾气皆是因为徐子清才变化无常。那小太监偷的不是别的,正是当年徐子清游学时途径云州明县时特意捎回来的翠玉貔貅,徐子清离开宓阳之后,楚重睿便将它放在了书房最里面的百宝阁上。也只能算那小太监倒霉,书房那么多宝贝不偷,偏偏选了这个,偏偏刚拿走,楚重睿就想要拿出来看一眼,结果丢了性命不算,还连累了不少人。

再说那刘美人,进宫两三年了,一直没怎么被楚重睿注意过,那日也不知楚重睿哪里听来的兴致去了她院里要听她唱曲。刘美人本就有一副好嗓子,加上一手琵琶弹的绝妙,楚重睿倒也留到了晚膳时分,用膳时不小心将折扇摔在了地上,摔坏了扇骨,刘美人捡起后惋惜的说了句"可惜了这扇面的题字了,写得真好。"楚重睿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第二天就下了诏书封刘美人为婕妤。

刘美人还以为是自己曲唱的好,做了婕妤之后更是每日卖力弹唱着,只盼着楚重睿能再来听自己唱曲,却不知真正让她得益的是那句"写的真好"。

那扇面的字是徐子清题的,那日两人对弈徐子清输了,楚重睿便罚他给自己题了个扇面,之后便一直用着这把扇子。刘美人不说这么一句,楚重睿自己都要忘了这件事情了,刘美人一说起,他看了扇面的题字,记忆又涌了上来便记下了刘美人的话。

"众爱卿如此闷头只顾着吃岂不是无聊,不如来学学民间的游戏如何?"

许是觉得群臣埋头苦吃的场面实在是难看,楚重睿放下手中的白玉杯,继续道,"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朕听闻民间在上元节时都会猜灯谜,朕很是好奇,便差人准备了些彩灯本想到上元节自己猜着玩,看今日这情形,不如拿来助兴好了。不知众爱卿是否有兴趣?"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宫女手执彩灯鱼贯而入,每个彩灯上都系着一张纸,纸上便是那灯谜。众人观察着楚重睿的脸色,见他脸色没什么不悦的表情,便都大着胆子伸手去接那些彩灯。

彩灯下用各色的彩纸坠着灯谜,倒是和民间做法一致,只是在座的大臣看了灯谜之后都变了脸色,先是交头接耳了一阵,待发现所有的灯谜都是一样的之后又都噤了声,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各位脸色好像都不太好啊,这灯谜有这么难吗?"楚重睿取过一只彩灯来,"'缓缓水色清打一人名'应该很好猜吧?谁来猜,猜中了重赏。"

过了半晌,礼部尚书卫名远才踏出一步道,"皇上,我等实在愚钝,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重睿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坐在他身边的徐晋,"相国也猜不出吗?"

徐晋被点到名,愣了一下赶紧起身道,"臣——"说了一个臣字,接下来便不知如何开口了。其实在座的大臣都知道这人名是谁,只是都不敢说罢了。徐子清才回宓阳没多久又是大病住在宫里,又是突然被楚重睿派去北疆,谁都猜不透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徐子清的名字一出口到底是福还是祸。

"怎么?这灯谜真有这么难?我楚国众多才识渊博的大臣竟没有一个能猜的出来?"

眼看着楚重睿就要着恼,徐晋赶紧发话,"臣是想到一个人,不知是不是皇上的谜底。"

楚重睿缓了缓脸上的表情道,"说来听听。"

"缓缓为徐,澄则意为水色清,臣猜这人名应是现任天门关督军的徐澄。"徐晋一边说着谜底,一边观察这楚重睿的表情,果然见他缓和了原本紧绷的表情,眼里似有一丝迷茫,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样。周围的大臣们见楚重睿没有动怒,也赶紧附和着称好。

"来人啊,将渭河县今年进贡的千年参送到相国府上去。"说完楚重睿便起身准备回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徐晋道,"徐晋,跟我到御书房来。"

王公公是几十年的老太监了,一见楚重睿把徐晋直接从宴席上带到了御书房便知道定是有事要说,差人将御书房的火盆点上了之后便带人退了出去。

楚重睿在书案后坐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眼前的徐晋,"徐晋,子清最近可好?"

徐晋被问得一愣,虽然猜到楚重睿让自己来御书房多半是为了徐子清的事,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问出来,只好赶紧答道,"小儿自从去了天门关便断了联系。"

"你就没派人跟着?"楚重睿冷冷道,"听说你府里原本有四个暗卫,如今只剩下两个了。"

楚重睿这一句把徐晋吓得半死。楚重睿是给了面子才说徐晋家里的是暗卫,其实那几个根本就是杀手,当初将徐子清送到宫中的也是这几个人之一。这些人都是徐晋雇来保护自己或者进行一些铲除异己的刺杀行动的,是很隐秘的存在,如今被楚重睿提起,可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回皇上的话,那两人确实去了天门关,但威远军军纪森严,他们两人也是前些日子才想法混了进去。"徐晋颤颤巍巍的如实相告,"前日飞鸽传书回来说小儿在那里一切尚好。"

"就只有这些?"楚重睿明显有些不快。

徐晋赶紧解释,"那是飞鸽传书,不能写太多内容,想必过几天便会有详细的书信了。"

"嗯,你回去吧。"楚重睿半合了眼挥了挥手,显是不想再听下去了。徐晋见状如蒙大赦,赶紧退出了御书房的门。

二十九章

徐晋虽不清楚徐子清玉楚重睿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楚重睿才会把他派去北疆,但多少也猜到几分。徐子清离开宓阳之后楚重睿也很少去徐蓉的华悦宫,似乎不想触景生情一般,徐蓉急过,却被徐晋劝了下来。

徐蓉毕竟怀了龙种,徐晋请人给她看过,是个龙子无疑。等孩子生下来,也不怕楚重睿不来关心他们母子两个。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原本晚于徐蓉怀孕的皇后竟然早产了一个月,和虚荣同是产下龙子。胎儿早产自然体弱,楚重睿也不知是真的关心还是故意避开徐蓉,偏心只派了些有经验的嬷嬷和太医过来照顾她,自己却留在皇后那里日夜陪伴。

徐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还没做完月子就抱着孩子去了养福殿看望皇后,想借着机会见楚重睿一眼,让他也能到华悦宫来关心一下自己。哪知道还没进殿门就被请了回去,说是皇后皇子体弱,不便见客。如此一来徐蓉也断了念想整日坐在自己寝宫里发呆。

而这内宫的事情徐晋又不好插手,只能再三劝徐蓉忍着,等到徐子清想通了回来,一切都会好的。哪知之前一直没有徐子清的消息,以为他吃了苦头很快就会回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却是他在北疆一切都好,似乎没有回来的意思。

徐晋捏着刚刚送到的密函,心里只觉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徐子清竟然和夏无殇交好?他居然与夏家的小子关系密切?去北疆这么久也没有一封书信回来难不成就是这个原因?好啊,徐澄,你居然也会背着你爹玩花样了!不回家竟然跑去夏家小子那里!

越想越气,刚想要将手中惹人着恼的密函撕了,就听见门外祥叔道,"老爷,皇上差王公公来请您进宫,这会儿正在前庭等着呢。"

一句话让徐晋清醒了不少——楚重睿怕是派人时时刻刻盯着相国府呢,有个风吹草动的还不是立马传到他耳朵里,这密函要是不给他过目一下就撕了,怕是要人头不保。

想到此处,徐晋赶紧收起密函,换了衣服跟着王公公进了宫。

楚重睿果然是为了密函。徐晋进了御书房,楚重睿也不多说什么,开口便问。"朕听说,昨日相国府进了贼人,相国府中可都安好?是否需要朕派些兵马保护相国府?"

这话是问的颇有技术,乍听觉得是在关心相国府的安危,实际上是告诉徐晋,你那几个杀手的行踪我可是了如指掌,你要有些什么动作,我立马派兵马围了你的相国府。

徐晋心下骇然,三九天里居然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掏出密函,呈上道:"禀皇上,昨日并非是贼人出入,而是臣府中的暗卫归来,这是他们从北疆带回的密函。"

楚重睿一听北疆两字,立刻起身走到徐晋面前接过密函,虽然他并未言语,但动作间却看得出他等着分消息早已等的急了。

徐晋看在眼里暗暗叹气,徐澄怎么就这么看不开,楚重睿对他可见也是真心,只是换一个身份同样为国效力,可他偏偏不依,如今还落得去北疆这种战乱之地,何苦如此死心眼呢?怎么自己如此会经营权谋的一个人,竟会有这样一个死心眼的儿子。

转念又想到密函中提及的徐子清玉夏无殇交好的事,便又开始骂夏无殇,若不是他徐子清怕是早就吃不得苦想要回来了,夏家果然是处处与他作对,走了老子,来了个儿子,如今还把徐子清给拐走了,真正是不可原谅。

徐晋这边还在心里嘀咕,那边楚重睿已经看完密函了。

密函里将徐子清到北疆后的事情安时间一一罗列了出来,从徐子清初入威远军被人孤立,后来又被夏无殇亲自教习功夫,一直到前些日子夏无殇探军情失踪的事全被提及,甚至还提及了夏无殇送徐子清狐裘的事。

楚重睿盯着密函似乎想要把它盯出个洞来。自己原本只是不想徐子清去遥县,又想让他自己开口回来,才将他派去北疆。想那里条件艰苦,又是战乱之地,加上夏徐两家本就不合,徐子清怕是很快就会自己想要回来,结果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原来是与夏无殇交好,处处受到照顾。

又想起徐子清刚回来时提及夏无殇的样子似乎并不认识,如今又怎么会交好?就算是到了
北疆才相互熟识,这夏徐两家的事情横在中间也不该有如此情形。如是说徐子清在军中处处受到刁难倒也比这处处受到照顾的情形来的更可信一些。

越想越觉得奇怪。楚重睿出神了半天才想起面前的徐晋,开口问道,"相国可曾听过子清提起无殇将军?"

"老臣从未听犬子提及。"徐晋突然想起夏无殇回朝之时的情景,又道,"但是有一事很奇怪。"

"何事?"

"半年前夏无殇回乡省亲时曾上过早朝,"徐晋梢稍顿了一下,似乎是在仔细回忆那日的情形,"那日退潮之后夏无殇曾来找犬子,言语间似是相识,但犬子却说他是认错了人。"

楚重睿听得眯起了眼,"哦?后拉呢?可有再找过子清?"

徐晋想了一下道,"那倒不曾,只是当日夏无殇确实唤的是'子清'。现在想来,夏无殇当时的态度熟稔,不想是认错人的样子?"

"态度熟稔……"楚重睿突然笑起来,"也好,我原担心子清在北疆会过不惯,如今既然子清与夏无殇相熟,夏无殇看样子也颇是照顾他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又道,"相国且回去休息吧,既然昨日不是贼人入府,朕也就放心了。"

楚重睿好本事,该问的问完,又将话题引回了原来的问题上,仿佛方才的事全都没发生过,自己只是在关心相国府的安危一般。

徐晋嘴上应着退出了御书房,心里暗暗赞叹,再抬头想看一眼楚重睿的表情明,却见他笑得奇怪,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有一丝杀气。徐晋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心想你夏无殇如今是碍了楚重睿的眼了,不用我徐晋想办法除掉你,自有人会除掉你。

然而他并未想到,楚重睿虽然是恨这半路里杀出来的夏无殇将徐子清安稳的留在了北疆,却还不至于为了徐子清去动这北方的大门——夏无殇若是离开天门关,恐怕北边的防线不出一月便会被戎凌攻破。

楚重睿想要徐子清回来自然会有别的办法,既然逼你留不住自己回来的法子不成,他自然还有别的法子,只怕到时候不让你回来,你也会哭着喊着求我。

三十章

徐蓉今天早早的起了床,让贴身宫女翠玉给自己仔细的梳了头,化了妆,还特地将早已经用熏香熏过的衣服又熏了一遍才穿上身。连寝宫里也是让几个宫女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还叫人去御花园里摘了新鲜的花儿摆放在桌上。

这一切不为别的,只为了昨天王公公来传话——明天中午皇上要来华悦宫午膳。

要知道,楚重睿已经很久没有踏入华悦宫了,徐蓉虽然对外还是楚重睿的宠妃,但在这皇宫内院又有谁不知道楚重睿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她了。如今楚重睿突然要来看她,还特地让王公公过来传话,她自然要好好的准备一番,日后也好有个到处炫耀的本钱。

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连怎么和楚重睿撒娇都计划好了,徐蓉便走到琴案后开始弹琴。当年刚刚入宫的时候便是这一手好琴将楚重睿抓住的。

轻轻拨动着琴弦,琴声悠扬,这是楚重睿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其实楚重睿原本并不是喜欢这一首,只是几年前突然问起徐蓉是否会弹这曲,后来便说是自己最喜欢的了。

徐蓉拨动着琴弦回想着当日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这首曲子是徐子清常弹的,小时候住在姨妈家常常听见徐子清弹这首曲子。转而又想起楚重睿以往听自己弹琴时的眼神,一晃神,手指便被琴弦割破了。

此时正听见外间有公公唱道,"皇上皇后驾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楚重睿竟是带着皇后一起来了,徐蓉自嘲的笑了笑,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楚重睿见徐蓉行礼,点了点头便让她平身,随后道,"蓉妃,朕方才听见你在弹琴,继续吧,朕好久没听这曲子了。"

徐蓉抿了抿嘴,本想说伤了手指不好再弹,但看见坐在一边的皇后和她身边抱着孩子的宫女,咬了咬牙便坐到琴案后继续刚才的曲子。

一曲弹毕徐蓉的手指早已血流不止,可她却没觉得很疼,最疼的地方不是手,是心里。她终于想起楚重睿每次听自己弹琴时的眼神了,就像刚才那样,透过自己看着别人,而那个人,她比谁都清楚——除了徐子清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原本以为是他听得入神,原来根本就是听得出神。

"哎呀!妹妹,你的手怎么了?"皇后眼尖,立时瞧见了徐蓉受伤的手,"快去叫太医!"

"不用了。"徐蓉出声阻止,"是方才被琴弦割破了,小伤,我自己有药。"说着便让翠玉到柜子里去取药。

楚重睿也似回过神一般,看着徐蓉自己上药包扎,好一会儿才道,"伤了手指不弹便是,为何不说?"

徐蓉抬了头,有些忧伤的笑,"我怕扫了皇上皇后的雅兴。"

这话说得好像是要讨好两人一般,楚重睿有些不悦,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王公公吩咐下去准备午膳。

皇后笑着拉着徐蓉的手道,"妹妹,前些日子我身体不好,你特意来看我连个面都没见到实在是不好意思。"

"哪里,皇后言重了。"徐蓉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手。这皇宫里最大的敌人便是皇后,本以为自己头一个怀上龙子,平安生下之后得了皇长子的名号便可母凭子贵将皇后比下去了,哪知道没多久皇后也怀上了孩子,还偏偏早产。孩子比徐蓉的孩子早出世两天,也是个皇子,生生破了徐蓉的美梦。

如今还抱着孩子和楚重睿一起来华悦宫用午膳,是故意嘲笑自己吗?徐蓉越想越恨,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不着痕迹的疏离皇后。

楚重睿看着两个女人各怀心事,却还要装得相处和睦,心里顿时只觉得气闷——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别人都是争着抢着要自己多多关注,却只有徐子清,不愿留在自己身边也不愿回来了。

越想越觉得气闷,便也不说话,好在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不觉得尴尬。三个人各怀心事的用完无视你,皇后和虚荣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楚重睿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也不知皇后是真没察觉出徐蓉在疏远她还是故意的,竟说要继续留下来和徐蓉聊天,楚重睿便叮嘱皇后早些回宫就走了。

待楚重睿一走,两个女人便冷了场,好半天皇后才道,"妹妹,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直说了吧,皇上是不是又中意谁了?"

虚荣一惊,抬头去看皇后,皇后倒是一脸平静的样子。看到徐蓉略微有些惊慌的眼神,微微笑了一下,"妹妹,你知道些什么吧?皇上之前可是独宠你一个,有什么话也只跟你说的。"

"不,皇上没有说过。"徐蓉定了定神道,"皇上有段时间没来我这儿了,这段时间皇上不都陪着皇后您吗,怎么会中意谁。"

皇后叹了口气,"你不愿说就算了,我只是卡皇上最近似乎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担心罢了。"说完,笑了一下,"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贇儿(徐蓉的孩子)呢。"

"那我去把孩子抱来。"说着徐蓉站起身,走了两步又道,"要让玉坠儿把皇长子抱出来吗?刚才该是抱去侧殿喂奶了。"

皇后点了点头,"也好,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看一眼贇儿我就走了。"

徐蓉见皇后想要起身随她一起去侧殿,赶紧阻止,"皇后刚刚恢复,还是别多走动了,我去就行了。"说着,也不等皇后开口,便离了屋子。

但徐蓉这一走竟不回来了,皇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返回,估算着从寝宫去侧殿应该不需要这么久,又想到徐蓉也是才生了孩子,身子应该也还弱,便有些担心她是否出了什么事。左右看看也不见可以使唤的人,皇后便起身往侧殿的方向去了。

进了侧殿却发现里面没有人,皇后正有些奇怪,往里走了几步就瞧见自己贴身宫女玉坠儿倒在床边,徐蓉则站在床边弯着腰不知在做什么。

皇后心里一惊,快步走过去,拉开徐蓉,心里刚放下却见徐蓉神色异常,再转过头去细看两个孩子就见一个孩子脸色泛青。

认出那是自己的孩子,皇后颤着手去摸了一下孩子的脸,随后又慌张的去探和孩子的鼻息。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温度也没有鼻息,皇后惊叫一声就抱着孩子哭了起来。

而站在一边的虚荣却笑了出来。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到偏殿的时候就发现一个孩子没有了气息,想要检查的时候,皇后便进来了。但不管事实是怎样的,皇后的孩子死了,现在就只有贇儿一个皇子了,皇长子的位置谁都抢不了了!

想到此处,徐蓉竟也不管哭得撕心裂肺的皇后,径自抱了自己那被皇后吓哭了的孩子,要往殿外走去。

然而一转身她便看见脸色阴沉的楚重睿站在门口,他不动也不说话,身后是一队禁卫军。徐蓉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还未开口, 就听见楚重睿道,"给我拿下!"

三十一章

皇长子在华悦宫遇害,现场除了同样惨遭杀害的宫女玉坠儿之外便只有蓉妃一人,皇后进屋的时候也看见蓉妃正弯腰不知做什么,整队的禁卫军都能证明当时看见蓉妃微笑着抱着孩子正要离开。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徐蓉,指证她为了争夺皇上的宠爱,不惜杀死皇后的孩子。

皇后自那日便病倒了,整日昏睡不醒,口里喃喃着"孩子"。楚重睿一怒之下便将徐蓉打入了天牢,连审问都一并省去了。

相国府被禁卫军团团围住时徐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领队的禁卫军将领将来龙去脉给徐晋说了一遍,徐晋听了之后脸色大变立刻换衣服想要进宫,却被拦下说皇上口谕不得相府内任何人出入,想要去天牢看徐蓉也被告知皇上有旨:徐蓉乃重犯,任何人不得探视,连相国也不可。

回到家中的徐晋急得团团转,刺杀皇长子可是要杀头的罪,弄不好还要诛九族,徐蓉就算再觉得皇后碍眼也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来。何况谁会将这种傻事在自己的宫里做,就算不是自己做的,也会脱不了干系,泼了一身脏水。

蓉妃被囚,相国府被围,没多久就传出来徐晋想要谋朝篡位,联合了蓉妃里应外合,却应计划不周败露。蓉妃杀害了皇长子人证物证俱在,被押入大牢,徐晋却因为皇上念在其为两朝老臣,又无甚过错,便先将其软禁了起来。

各种版本的流言一个又一个,但不管内容过程如何改变,起因却都是徐晋与徐蓉里应外合想要篡位。

徐晋急得团团转,想要救徐蓉,现在确实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怎么都想不通楚重睿想要做什么。若说徐蓉使计和皇后争宠,掐死自己的孩子嫁祸给皇后倒是有肯,怎么可掐死皇后的孩子,惹了自己一身腥?根本就是有人陷害了!

"大人,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后宫争宠案。"徐晋才踏进书房,一个灰衣书生打扮的人便从暗处踏出。

徐晋也毫不意外自己的书房里有人,走到书案前坐下,打算听灰衣书生说说他的想法。

这灰衣书生其实是徐晋四哥暗卫的首领,但这人却不会丝毫功夫,倒是有一个好脑子,常常是徐晋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此人不愿在人前露面,虽说是徐晋府上门客,却极少有人见过他,甚至连徐晋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叫他"灰衣先生"。

"灰衣先生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徐晋一面说,一面伸手示意灰衣先生坐。

灰衣书生倒也不客气,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相国大人也已经想到了,蓉妃若是争宠,更应该弄死自己的孩子嫁祸给皇后,而不是杀了皇后的孩子。"说着微微一笑,"因此,这争宠案定然是一桩嫁祸的案子。"

"那又有谁要嫁祸给蓉儿。"徐晋皱起眉头,"听说皇后因痛失爱子而病倒,应该不会是她……"

"错!"灰衣先生打断了徐晋的话,"大人你是急昏头才会这么想,皇后若是要害蓉妃,自然要演的真一些,不把自己伤心得吐出几口血来是绝对不罢休的。"

徐晋想了想道,"先生说的有理,如此看来,或许是皇后要除了蓉儿?"

"不,"灰衣先生摇了摇头,"恐怕并非是皇后想要除了蓉妃。"

徐晋见灰衣先生说完了就停下不再说话了,有些急,催促着,"先生有话直说。"

"皇后若是要除了蓉妃,定不会用这种手段。皇上依旧久未去华悦宫,皇后也是知道的,即使皇后想要除了蓉妃,也不用使如此决绝的手段。"说着,灰衣先生笑了起来,"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在自己的吃食里下毒,然后拽出一串关联的宫人,最后直指蓉妃指使就行了,和需要杀了自己的孩子和贴心的宫女?"

"也是。"听灰衣先生一路分析下来,觉得颇是在理。再狠心的母亲也不会为了利益杀死自己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人?再说,如今她是皇长子的母亲,即使徐蓉再受宠,短时间内也撼动不了她的地位。

"因此,此事并不是个后宫争宠的案子。"灰衣先生像是下结论一般,"而是一个圈套。"

徐晋心中一凛,莫不是楚重睿想要除了自己,而下的圈套?先捉了徐蓉,又围了相国府……不,不对,若是想要除了自己,何必这么麻烦?再说,为了除掉自己害死一个皇长子有何好处?徐晋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然而下一刻却听见灰衣先生笑了。

"大人,你也不用担心皇上是为了除掉你。"灰衣先生像是看透了徐晋的想法,"你还不值得皇上杀了自己的孩子。"

徐晋尴尬的笑了笑,"如此,我可真想不出有什么原因了。"

灰衣先生站起身走到徐晋面前,"大人,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明白了。"

"哦?先生请说。"

"大人和蓉妃是何关系?"

"父女。"

"大人和蓉妃的孩子呢?"

"爷孙。"

"那么……有何联系?"

徐晋稍想了一下,"祖孙三代?先生的意思可是我们三人是血亲?"

灰衣先生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道,"若蓉妃不是蓉妃,不住在宫里,住在相府。此时相府入了强盗,为了让大人您将相府所有的金银钱财都交出来,你觉得强盗会如何做?"

徐晋脸色一白道,"绑了蓉儿……和孩子。"

听到答案灰衣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但现在是绑了大人和蓉妃……"

"是……澄儿?"徐晋恍然大悟,"一定是澄儿!是皇上为了让澄儿回来!"

"皇上了解少爷的脾性,所以才出此下策。"灰衣先生点了点头,"因此,大人只须让少爷尽快回来蓉妃就不会有事。"

徐晋像是被点醒了一般,"对对,要尽快通知子清回来。"说着抬头望着灰衣先生,"此次恐怕要麻烦先生了。"

灰衣先生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也知此次定要我去,我已收拾好东西,大人给我备一匹马就行。"

"好,那就麻烦先生了。"

三十二章

北疆的天气与地处偏南的宓阳不同,冬日里寒风凛冽夹杂着大片的雪花飘落,时不时还要夹上几个冰雹,砸的人生疼。

天门关自打年三十九没放过晴,一直风雪不断。徐子清在床上谈了近十日,才被医官允许下地走动,症了脉之后说了句还需要调理,便又开了一堆方子,每日里拿汤药当茶水喝,直喝得问到药味就想吐。有一次偷偷将汤药倒在床铺底下,没想到不出半个时辰就被前来探望他的夏无殇发现了,不止让医官重新煎了汤药过来,还亲自监督他喝完,之后便天天亲自监督徐子清喝药。

"男子汉大丈夫,你喝个药怎么跟要你命似的?"夏无殇看着端着药碗直皱眉头的徐子清,"赶紧喝了,凉了更难喝。"

"不是你喝,你自然说风凉话。"平日里都是夏无殇一眼便将药喝下的徐子清难得的反驳起他的话,"这药又臭又苦,你连着喝上十来天试试。"

夏无殇看了一眼案上放着的半碗粥,他自然知道徐子清因为喝药的关系一直没什么胃口,但这药是用来调理身体的,不喝徐子清就好得更慢了,想了想,便将徐子清手上的碗接了过来。

手中的碗被拿走,徐子清一愣,还以为夏无殇良心发现不要他喝了,一抬头却见夏无殇将碗送到了自己的嘴边,"你要做什么?"

"陪你喝啊!"夏无殇将喝了一口的药递回去,"呐,这药是调理用的,我也不怕喝坏了,不过今天就这一碗,我先喝一口,明天让医官多煎一碗,我陪着你喝行了吧?"

徐子清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不肯吃药便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夏无殇是无奈的家长一般,抿了抿嘴,将药碗送到了嘴边。还没喝便听见外边小石头一边冲进帐子喳喳呼呼的喊,"将军将军,你看这是什么?!"

夏无殇面无表情的转回头去,"徐大人的帐子是你随便闯的吗?"

小石头被夏无殇吓到了,举着两只手站在门口不敢动一下,眼睛却往徐子清那里瞟——徐大人,将军凶我……

小动作被夏无殇看在眼里,哼了一声道,"搬救兵也没用,子清他没把药喝完之前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喝完了。"徐子清将空碗伸到夏无殇面前,"你不要吓唬小石头,我这儿又不是什么禁地,你看把他吓得。"说着还冲举着两只手的小石头招招手,"小石头,你手上拿着什么?"

小石头一看徐子清招手立马跑了过去,伸手给徐子清看手上的东西,"外边下冰雹了,我捡了个打的回来给你们看,北疆虽然冬天冷,不过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冰雹,幸好没砸到人。"

徐子清想要伸手接,却被夏无殇一把捉住,"你手上的冻伤还没好呢。"徐子清望了一眼到没有收回的手,只是望着自己的手发呆,夏无殇觉得奇怪,问,"怎么了?"

"没什么。"徐子清笑了一下,收回了手,"突然想起来,我来了天门关之后这双手就老是受伤。"心里却想着每次受伤似乎都是夏无殇给自己包扎。

夏无殇被他没来由的一句话说的有些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总比其他地方受伤的好。"

小石头捧着那块冰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是该放下呢,还是该继续捧着,正犹豫着,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青犊拉了拉他,"快拿出来,帐子里暖和一会儿化了。"说完拿起案上的药碗和粥拖着小石头就往外走。

"唉唉,别拉了,要摔了。"出了帐子小石头挣扎了两下,甩开了青犊的手。

青犊也不理他,径自拿了碗去洗,小石头想了想也跟上去,"青犊,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啊?"

"你三天没练功了。"青犊头也不回,"你整天黏着我干嘛?我忙着呢,你别以为大将军这几天忙着照顾大人,你偷懒他不知道,回头大人病好了,我看大将军怎么罚你。"

小石头被说的缩了缩脖子,低估了一声,"你怎么比将军管得还多啊。"说完又提起声音道,"还有啊,不是我黏着你,我跟着将军呢,将军老往徐大人帐子跑,那我就自然跟过去了啊,那自然就看见你了啊,那将军和徐大人说话,我只好跟你说了啊。不过,你觉不觉得将军最近找徐大人找的勤快了很多?"

青犊回头砍了他一眼,"你连大将军也管,你管的才多吧?大将军去哪儿要你管么?你要没事就把碗洗了吧!"说完转身将手里的碗交到小石头手上,自己往回去了。

走到帐前正遇到夏无殇从帐子里出来,青犊几步赶上,行了礼道,"大将军,我有事跟你说。"

夏无殇见是青犊,便点了点头示意他有话直说,但青犊却望了一眼徐子清的帐子道,"大将军,去别的地方吧。"

见青犊吞吞吐吐的样子夏无殇有些疑惑,却也不做多想,点了点头道,"跟我回帐子说吧。"说完便往自己帐子走去,青犊也紧跟在后。

到了夏无殇的帐子,青犊先帮忙把火烧得旺了一些,才走到夏无殇跟前道,"是徐大人的事情。"看了一眼夏无殇的表情,青犊接着说,"大将军不在营里那几天大人都是白天退了热度,晚上又起的。"

"嗯,我知道。"夏无殇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将军回来前的那个晚上,前半夜是我守着大人,大人热度很高,还说胡话。"青犊停了一下,似乎是在

找措辞的样子,"我听到了一些,但是不是很明白,我想来想去,还是告诉大将军比较好。"

夏无殇皱起了眉头,"他说什么了?"

依旧犹豫了一下,青犊才慢慢开口,"大人他说,'吾宁死去',前面还有半句,但是我没听清。"

夏无殇直觉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望着自己面前神色僵硬的少年,他缓了缓神色,"其他还说了什么?"

"说了,可是大都听不清。"青犊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大人似乎是做了噩梦的样子,很痛苦,一直发冷汗。"

"我知道了。"夏无殇点了点头,"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青犊摇了摇头,行礼告退,"青犊告退。"

夏无殇点了点头,看着青犊离去的背影,他本想叫少年忘记自己听到的,但想起少年方才紧张的神色还是算了,他知道青犊是真心关心徐子清的,在最初的那段日子,整个威远军都孤立刁难徐子清的时候,一直都是青犊默默的站在他身边。

想着,夏无殇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要是小石头有轻度一半懂事,自己就该偷笑了。

只是,究竟是何事让徐子清宁愿放弃生命呢?夏无殇直觉这事情与徐子清在宫中养病有关,而徐子清会变成刚来威远军时的样子也定是这件事所致。

吾宁去死——究竟要多大事情,多大的勇气才会说出这句话啊。

三十三章

还等不及夏无殇去把那"吾宁去死"的话想清楚,或者直接找徐子清问问,就有事情让他分了神去。

第二天一早营门前的守兵来报说在营外抓住了形迹可疑的人,带上来一看才发现是个穿着灰衣的中年书生,夏无殇打量了这人半天,才开口问,"你是谁?为何在威远军营门六徘徊?"

那中年书生一听威远军三个字,立马就跪下了,一边流眼泪一边说,"哎哟,我可算到天门关了,真是老天怜我啊,小姐和老爷这下有救了!"

站在一旁的张山看得莫名其妙,说了句,"大将军,这人该不是傻子吧?"

赵飞倒是看着这人不说话,好一会儿才转头对夏无殇道,"大将军,我看这人怕是有求于我们。"

跪在地上的中年书生抬了头道:"对对对!我就是有求于……"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一下,看了看面前的三人,最后目光落在夏无殇身上道,"这位就是无殇将军了吧?小的黄安,是相国府上的门客,这次是来请少爷回去的。"

黄安刚说完,夏无殇就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徐子清和家里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但想不到徐晋会叫人来请他回去。只是,徐子清是皇上派来北缰的,哪是说回去就回去的?再说,若是要让徐子清回去,一封家书就行了,何必派个人来?

"你先起来吧,"夏无殇让黄起来说话,"只是,你拿什么不证明你是相国府的人?"

黄安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在身上摸了半天,摸了封信出来,想要交给夏无殇,却被张山拦了去,"什么东西?"

"哦,这,这是相国的亲笔写的信。"说着,又指了指信封最后的印鉴,"那个,那个是相国的官印,无殇将军一看就知道了。"

夏无殇从张山那里接过信看了一眼那印鉴,正想要打开,却看见信封外写的是"吾儿亲启",便将信捏在手里,抬眼去看那黄安。黄安见夏无殇不打算看信,松了一口气一般,又见夏无殇看着自己,讪笑道,"那,那是相国给少爷的信……"

"我没有打算看。"夏无殇接口说道,话刚出口,把赵飞和张山惊了一下,都回头看着他——大将军什么时候会对别人解释这种婆妈的事情了?

夏无殇尴尬地轻咳了一下,又去问黄安,"除了给子清送信你还有什么事?相国不会为了一封家信就派个得意的门客过来吧?"

"呃……"黄安被夏无殇问得一下回不上话来,心里先是琢磨着徐子清和夏无殇果然交好,连称呼也如此亲密,接着又感叹夏无殇眼毒,自己都把自己弄得一副落魄相了,他居然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徐晋的得意门客?

"无殇将军谬赞了,混口饭吃,也没什么得意不得意的。"黄安讪笑,一双眼睛倒是在夏无殇身上转悠着。

"你要是真没什么其他事情,就算了,我找人给你安排住处。"说着夏无殇准备离开,"信,我会交给子清,你长途跋涉,好好休息吧。"

黄安一看夏无殇要走,立刻拉住他,"吧,无殇将军,等等,等等!"

"撒手!"张山从边上伸出一只手拉开黄安,"有话好好说,拉什么拉!"

黄安看了看凶巴巴的张山一眼,颤巍巍的放了手。赵飞在边上暗暗摇头,这个张山,还是这个脾气——看姓徐的不顺眼,包括姓徐门下的门客。

"那个……无殇将军,能不能让我见一下我家少爷?"黄安似乎是很害怕张山一般,一边躲着张山,一边看着夏无殇。

夏无殇犹豫了一下道,"要见的话,也等你收拾一下自己吧?你这个样子……"又打量了一下一身灰土头发散乱的黄安,"让他见了还以为你是哪里抓来的流寇呢。"

有点像故意刁难的样子,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剩下赵飞看了看张山说了句,"你带他收拾吧,我那儿还有点事。"也走了,摆明了就是要把黄安留给张山折磨。

张山也不客气,嘿嘿笑了两声,说了句,"黄先生跟我来吧!"一把抓了黄安的手就往外拖,疼得黄安哇哇直叫。

夏无殇倒是没有压着徐晋的那封信,直接去了徐子清的帐子。掀开门帘起去,看见表犊正在劝徐子清喝药,徐子清先是皱着眉头不肯喝,一见夏无殇进来,立马端了药一口气喝了。夏无殇愣了一下走过去。

"我喝完了,没你的份。"徐子清将空碗往桌上一放,看着夏无殇。

夏无殇笑起来,"你就这么怕我?我不来你不喝,我一来就喝的这么干脆利落?"

徐子清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说话,一旁的青犊倒开口了,"大人哪儿是怕你,大人是怕你喝药。"

"哦?"

"青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夏无殇立马按住 要站起来的徐子清,"青犊,我按着子清呢,你说给我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青犊端起以收拾好的东西,跑到帐门口才回头道:"早晨大人问了医官,这药普通人吃了会不会有问题,医官说,虽是调理的药,但是不一定适应每个人,大人身体性寒,用的是温补的药,若是大将军和张将军这样的人,许是该用凉性一点的药。还说,是药三分毒,身体要是没什么大问题,最好不要吃药。"青犊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然后呢?"夏无殇紧追着问。

"然后?没有然后啊。"青犊歪了歪头,掀了帘子就走了。

夏无殇按着徐子清没动,想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子清啊,你是担心我陪你吃药,会伤身吧?"说着还把俯下身子和徐子清对视,果然徐子清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徐子清推开夏无殇,"医官还说,吃药就该吃到量,少一点都不行,你喝了我的药,我身体好得慢,怎么办?"

夏无殇知道他是找借口,也就没有在接他的话,只是就着徐子清推他的力气坐到了徐子清边上,拿出那封信给他,"你爹派人捎来的。"

徐子清疑惑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却捏在手里不拱形。夏无殇见了,拍了拍他的手,"不管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开心,他总是你爹,看一眼吧?"

"我大概能猜到信里说什么。"徐子清表情落寞,"不看也罢。"

还能有什么,大多是为了那件事情,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离了那么远,他还是不放弃。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张山就推着黄安进来了。黄安被他推得踉跄,一边唉唉的叫着,一边扫视着帐子里的情况,见徐子清和夏无殇两人并排坐在床上,突然就住了嘴。

"这是……?"徐子清有些疑惑的看向张山。

张山一脸红光挺高兴的样子,见徐子清不认识黄安,又乐了,一把抓住黄安的脖领子,"嘿嘿,小子,骗人是吧?你家少爷不认识你!"

黄安被抓的直叫唤,"少爷许久不在家,相爷又有许多门客,不认识也是正常的呀,哎呀哎呀!将军饶命啊!"

夏无殇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让张山检了手,又转头去跟徐子清说,"这人说是你爹的门客,像是有话要和你说,你们先聊。"说着夏无殇起身要走,却被徐子清拉住,夏无殇转身笑了一下,"怎么了?"

"不,没事。"徐子清松了手。

三十四章

夏无殇和张山才出帐子,果然见赵飞在不远处等着,吩咐候在门口的青犊有什么事立刻通知自己,便朝赵飞走去。

"大将军,这黄安不太对。"赵飞等夏无殇走进了才小声说,说完便抬头看张山。

张山摇了摇头,"我试了,不会功夫。"

夏无殇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去自己的帐子说。转头看见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小石头,想了想又吩咐他,"你去陪青犊守着。"

小石头一愣,看了看夏无殇的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又跑了回去。倒不像青犊那样站得直直的,而是趴在门帘的缝隙处偷听。

张山笑起来,"这小子,越来越聪明了。"

"威远军里只有你从来不聪明。"赵飞接了一句,说完,便目不斜视的跟着夏无殇走了。张山一口话噎着,走也不是,骂也不是,半晌才跟了上去。

"这黄安没有武功,却一人从宓阳走到这里,只是狼狈一些,完全不合乎情理。"进了帐子,赵飞就开始说自己的分析,"从宓阳到北缰,路上少不了茺郊野外的露宿,有几座山上还有山贼,一个书生想要平平安安的过这几座山几乎是不可能的。"

"虽然有道理,但是,徐子清当年不也一个人周游?"张山好不容易找到赵飞话里的毛病,抓住了不松口。

赵飞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你真以为徐子清当年是一个人游学的?"

"不是一个人难道是一群人?"张山不服气。

"指不定就是一群人。"赵飞笑了一下,看得张山直觉的是只狐狸在笑,正要开口骂,他却又接着说了下去,"徐子清当年可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很得皇上的心,他那时年纪又小,你觉得皇上能放心他一个人游学?就算皇上能放心,你认为他那个做相国的爹能不派两个人跟着?"

张山被赵飞说的哑口无言,转头想去找夏无殇评理,却见夏无殇黑着一张脸看着两人,说了一句,"以后不准直接叫他的名字,要称大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想,大将军你就能自己"子清子清"的叫人家,我们不称他大人你就要黑脸,这是什么道理啊。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

"即使黄安有问题,应该也不会对子清做什么。"夏无殇想了想,"找两个人跟着他,别让他到处乱跑。"

张山和赵飞两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刚退出没多久小石头就回来了,一脸的紧张,"将军,那黄安真是来劝徐大人回去的!而且,恐怕徐大人多半会回去!"

"你听到了什么?"夏无殇给小石头倒了杯水,"喝杯水慢慢说。"

小石头接过水,一口气喝完了,抹了抹嘴角,"我刚过去,就听到那人喊着蓉妃和相国出事了,说是蓉妃被人陷害谋杀了皇长子,已经被皇上关入天牢,相国也被软禁在相国府里出不来。那黄安就是相国想了办法把他送出来送信的,让徐大人赶紧回去救相国和蓉妃。"

"子清怎么说?"夏无殇盯着手里的杯子看了好一会儿才问。

"没听清,徐大人的声音小。"小石头摇了摇头,接着说,"倒是那个黄安说,这事情只有徐大人能解决,然后他声音就轻了,我就什么也没有听到了。"

"放屁!"夏无殇一掌拍在桌子上,吓了小石头一跳,瞪着眼前的大将军大气都不敢喘——将军从来水吧粗话的,一骂粗话就说明动气了。

果然,夏无殇在帐子里踱了两步说,"不管有没有人陷害那个什么蓉妃,杀害皇长子就是死罪,弄不好就是诛九族。要是能解决他徐晋一个堂堂的相国还不够解决吗?徐子清又不是刑部的人,让他回去能解决个屁!根本就是想让他回去一起等死吧!"

小石头见情况不对,赶紧扑上去拉住夏无殇,"将军!将军!你别生气,说不定……说不定徐大人真有办法呢?他,他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啊!"

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起这一茬夏无殇更觉得好笑,勾了勾嘴角,冷笑了起来,"皇上身边的红人还能来这鬼地方?"

"将……将军,你是说……"小石头愣愣的看了看夏无殇,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那我们不能让徐大人回去啊,回去不就是送死吗?"

"要是真判了诛九族,现在不放他回去,皇上也自然会派人来押他回去的。"夏无殇冷静了下来,揉了揉额头,"先看子清怎么决定吧……我们就当作不知道。"

小石头点了点头挪出了帐子。

而另一边徐子清的帐子里其实谈话并没有结束。小石头只听得一半就跑了回去,偏偏遗漏了重要的部分。

黄安对徐子清说,"这事情只有少爷你能解决——原因你应该知道。"

徐子清身子一颤,黄安的话是贴在他耳边说的,他只觉得整个脊背都发凉,随即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么说吧。"黄安直起身子,声音没有刚才那般响了,"其实我在相国府有近十年了,只是,你从来没有见过我,因为,我并不在别人面前出现过,整个相国府见过我的人也只有相国一个。"

徐子清戒备的抬起头看着他,"所以,你是我爹养的暗卫之一?"

黄安突然笑了一下,"果然是楚国第一才子,真是聪明。没错,我是你爹拳养的暗卫。因此,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你的很多事情。"徐子清不再接他的话,只是狠狠的瞪着他,黄安见他的表情,也知道他猜出了几分,"没错,把你送入皇宫的主意是我出的。"

本以为自己猜到了几分,就算再听到对方确认也不会有太多的想法,但听到黄安说没错的时候,徐子清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那时候的痛苦和屈辱一波一波的袭击着他的大脑,几乎要撕裂了他。

咬着牙,徐子清缓缓的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去呆在皇上身边,皇上就能放了我姐姐和我爹?"

"没错。"虽然看出徐子清的样子不太对,但黄安还没有多问,他的任务只是将徐子清接回宓阳。

"如果我说不呢?"徐子清扯出一抹笑,"我姐姐被人是她得罪了皇宫里的谁,她之前这么受宠,被人妒忌也是很正常的,她出了事,连累了我爹那是必然的。但我爹是两朝重臣,皇上不会杀他的,最多贬了他的官。"

"那你就不担心他们了?"黄安听完徐子清的一番话很是惊讶,他没想到徐子清居然会这么绝情。

徐子清似乎是缓和了情绪,稍等了一会儿才说,"有哪个爹爹会让自己的儿子去给别人做男宠,又有哪个姐姐会愿意和弟弟共侍一夫?他们既然做得出如此绝情绝义有违天伦的事情,我为何不能绝情袖手旁观?"

三十五章

徐子清话虽说的绝情,心里却并不是那么绝情,毕竟是自己的爹和同胞姐姐,出了事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姐姐本事受宠的妃子,又有了龙子,即使比皇后孩子晚出生,也是皇次子,地位不低,加上皇后的孩子早产身体必然不好,日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何必争于一时去夺这皇长子的位置?

在皇宫呆久了,再笨的女人都学会算计了,何况是徐蓉这样聪明的人,即使急于一时,又怎么会想不到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如此莽撞行事,就算成功了也破绽甚多,何况还是在自己的寝宫里做这种事?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徐子清不笨,何况又被黄安点拨过?前后一分析自然是知道这出戏到底是什么人一手操纵的,为的又是什么。不杀徐蓉的孩子想必是怕自己知道了之后伤心才选择了皇后的孩子吧?

那个人只是想要自己回去,居然如此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不愿回去,为何离开了那个伤心屈辱的地方还要回去?为何好不容易才得到威远军将士的认同就要离开?为何……为何好不容易才挽回和夏无殇的情谊却又要回去做他厌恶的相国之子?

但纵使千般不想万般不想,徐蓉徐晋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越是想逼自己绝情,越是做不到。

好在黄安也识相,只是呆在自己的帐子里,偶尔在营里逛逛,一直都没有再去找过徐子清。否则徐子清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再去堵他了。但他也知道,自己一天不回去,黄安就一天不会走。

一连好几天徐子清都睡不好,本就因为吃药没有胃口吃得少,现在又睡不好,立刻憔悴了起来,青犊看着着急,整天求着他多吃些,每次都只等到徐子清摇头,无奈之下只好又去请夏无殇来。

夏无殇也怪,自从黄安来了天门关就不像之前那样整日往徐子清帐子里跑,不知道去了哪里,有时候整天都不见人影。不史张山和赵飞找不到他,有时连小石头都找不到他。

这日青犊在夏无殇帐子门口守了一下午,总算等到了从外边回来的夏无殇,小石头一见夏无殇就扑了过去,一张嘴不停的问,"将军啊,你去哪里了呀?你最近怎么老不见呀?你出门也不带着我,你是不是不要小石头了?将军呀,青犊都在这儿等你一下午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呀?"

"吵死了!"夏无殇停下脚步瞪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立刻闭上嘴。随后他看向青犊,"青犊,你找我有事?"

"嗯。"青犊站起来向夏无殇行了礼,"我来请大将军去劝劝大人,自从大人见过那个黄安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这几日吃的比原来更少了,脸色也差了很多。"

小石头在一边点头附和,"对对对,我昨天见着徐大人的,脸都陷下去了。"

"就你知道的多。"夏无殇看了小石头一眼,又对青犊说,"我一会儿富士通,你先回去吧,快晚膳了,给他弄些吃的,不用硬功,吃多少随他。"说完进了帐子。

夏无殇自然是知道徐子清为何心神不宁,那日黄安离了他的帐子没见他收拾行李回宓阳便知道徐子清多半是不愿意回去,但其中原因却想不透。按理说,不管什么情况,自己的姐姐和爷爷都出了事,应该急着赶回去才对,何况现在又有人来劝,怎么会一点行动都没有?想来想去,夏无殇只好将理由列为徐子清太尊君令,没有皇上的调令和诏书,他不敢行动。

但他最终还是会回去吧?即使是个迂腐到只听君王令的书生,逼急了还是会跑回去救自己的血亲吧?这么想着,夏无殇心里有一阵失落,徐子清要是回去了,怕是以后都不能见面了。

擦了把脸,夏无殇便往徐子清的帐子去了,进去的时候,他果然正端着碗发呆,青犊见夏无殇进来,便退了出去。

夏无殇走到徐子清面前,轻轻的叩了叩桌面,"子清。"

徐子清一惊,抬起头来见到夏无殇,松了口气,笑了一下,"无殇。"

"有心事?"夏无殇在他对面坐下,望着他消瘦的脸,"脸色这么差,吃饭还发呆,怎么了?"

"没事。"徐子清低头吃了两口饭,突然停下来抬头问夏无殇,"无殇,如果你爹爹……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爹爹被人陷害入狱,你会回去救他吗?"

"会。"夏无殇点了点头,"我会快马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徐子清点了点头,随后低了头发呆,夏无殇有些怜惜的个手想要摸他的脸——果然跟小石头说的一样,两颊都陷了下去。但想到徐子清会有的反应,伸到半空的手立刻转了方向,落在他的手上,轻拍了两下,"子清,有什么心事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们是好兄弟不是吗?"

犹豫了好一会儿,徐子清才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起头看着夏无殇,"……我姐姐,还有我爹……出事了。"

夏无殇没有接话,看着徐子清示意他继续说。徐子清见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提起自己的爹而反感,立刻感激的笑了一下,接着说:"我姐姐被人陷害说是杀了皇后的孩子,就是皇长子,被打入天牢了,爹爹也因为这事被皇上软禁在家……"

"你要去救他们吗?"话一出口,夏无殇也有些紧张,他知道,经过几天的思考,徐子清或许已经改变了最初的想法了,也许,他会求自己帮他。

然而徐子清却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他们是我的姐姐和爹爹,可是……他们却……却并不把我当弟弟和儿子……"

夏无殇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徐蓉他并不清楚,但徐晋不把徐子清当自己的儿子?怎么也不可能啊,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他在殿外看见徐子清和徐晋站在一起,徐晋看他的目光里充满骄傲,他本以为徐晋是徐子清的老师,没想到其实是父亲。一个不把自己儿子当儿子的人,又怎么会在看到自己儿子时眼里满是骄傲?

"子清,你想太多了,或许……或许……"夏无殇或许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三十晚上徐子清说的家事在脑海里打转,他又怎么能寐着良心说徐晋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关爱自己的孩子?

徐子清脸上还带着苦笑,"不是我想太多,无殇,是你不明白的,我知道,我爹他只是把我当棋子,他把姐姐当棋子,现在又想把我也当棋子。"

夏无殇看着徐子清好半天才问,"子清,你还有事瞒着我是吗?"见徐子清不答话,夏无殇继续问,"你为何会被派来这北缰?为何来了这么久都不曾写过家书回去?我和你在宓阳城外分别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为何来了北缰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

此时的徐子清已经脸色青白,躲避着夏无殇直视的眼神,一个劲的摇头,嘴里喃喃着,"没有,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问了。"

夏无殇心疼的走过去,想要把有些混乱的徐子清搂在怀里安慰一下,又怕引起他更大的反常,只好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缓缓问出他一直的疑问:"子清,是不是在宓阳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徐子清顿时不动了,嘴里不再说话,头也不再摇,只是愣愣的望着前言,好半天才轻轻的说:"无殇,你不要问……不要问……"声音轻轻颤抖着,夏无殇伸手去碰他的脸,果然指尖触到一片水迹。

男儿有泪不轻弹,夏无殇知道,徐子清即使不是个练武的人,也是不会轻易流泪的人。这个练功差点把手烂了的人,这个即使被全威远军孤立也努力想得到认可的人,这个拖着病体在北缰生冬日的城楼上等了自己三日,差点将手冻废的人,他虽是个读书人,却更是个真男儿,但他现在却在流泪。

夏无殇收回手,缓缓的蹲下身子,让自己和徐子清平视,"子清,告诉我是什么事,不管是什么事情,我夏无殇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永远都是你的好兄弟。"

徐子清缓缓回头,看着他,带着泪水的脸挤出一抹笑,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道:"即使是有违天伦的你也会站在我这边吗?"

夏无殇心里一凛,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却不知道是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即使你杀人放火,我也站在你这边。"

"夏无殇,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徐子清笑得更开心了,就像得了糖块的孩子,"无殇,这辈子能有你这样一个兄弟,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说个事儿而已。"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夏无殇想要破解了这压抑的气氛,却听到徐子清突然说——

"无殇,在宓阳的时候,我……做了皇上的男宠。睡了两次,第一次是酒后乱性,第二次是我……自愿的……"

三十六章

夏无殇有些愣怔的看着面前依旧保持着笑脸的人,刚刚这个人就带着这个笑对自己说他做了皇上的男宠?那个笑容是假的吧!那个像是要马上碎裂的笑容一定是假的!

脑子里走马灯一般跑过自己和徐子清相识后的那些片段,徐子清的笑不是这样的,他笑得时候连眼睛都会一起笑,那是从眼底透出来的笑意,不会像现在这样,嘴角上翘着,眼里却满是哀伤。

"子清……"好半天夏无殇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想要说什么却一下子理不出头绪。他想过徐子清可能是为了什么事情得罪了皇上才被派到北疆来,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因为……媚上惑主?绝不可能!

"很恶心是吗?"徐子清收敛了笑容,低垂了眼,"一个男人委身于另一个男人……可是,夏无殇,你是知道我们徐家的人个个都贪图荣华……"

"够了!"夏无殇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徐子清的话,然后恶狠狠的盯着徐子清,"你还要演?你真以为你演的很像?在留仙楼演了一次还不够,在这里还要再演一次?你想要我把你赶出去在大雪天里冻上一晚然后拉去埋了做明年牧草的肥料吗?"

徐子清被夏无殇的愤怒震住了,他没有想到夏无殇会突然发脾气,他还以为他会恶狠狠的骂自己恶心。为什么他不说自己恶心?反而愤怒于不相干的事情?

夏无殇的声音惊动了帐外的小石头,探了个头进来想要问出了什么事,"将军……"

"不准进来!"小石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无殇吼了回去,"带上青犊,有多远走多远!"

小石头呆了一下,将头缩了回去,除了半年前在宓阳砸了自己屋子那次,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火气的大将军呢,难道又和徐大人不开心了?既然如此,还是躲远一点的好。顾不得其他,小石头拉起青犊就往别处跑。

夏无殇瞪着面前的人不说话,不知是想要克制自己的怒气,还是在等帐门外的人离开。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徐子清,你说谎。"

语气平淡而肯定,仿佛刚才怒喝的人不是他一样。

徐子清没说话,也只是平静的望着他,仿佛是一个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囚徒在等候最后的判决。

"徐子清,你在说谎。"夏无殇又重复了一遍,"你绝不是一个会委身于男人身下的人。你在骗人。"

徐子清垂了眼帘不去看他,用平淡的语气道:"我没骗你,这件事情黄安知道,你可以去问他。"

又是一阵沉默,依然是夏无殇先开了口,"子清,你是不是以为遇到事情的时候,只要想办法把我远远地推开,或者是让我讨厌你,你就可以将一切事情都解决了?子清,这样的手段用过一次就够了。"

"我没有骗你……"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徐子清接着说,"我上了龙床,只是因为没有伺候好皇上所以才被调来北疆。"

夏无殇没有接话,他又怎么会相信这套说辞?且不说是不是真的上了龙床,就算是真的,没有伺候好皇上会被调来北疆做督军?还特地派人来关照要照顾好他?若真是如此,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争着抢着上皇帝龙床,然后故意激怒了他了。

徐子清等了一会儿见夏无殇不说话,便睁开了眼睛去看。只见夏无殇平静的望着自己,然后说,"徐子清,即使你喜欢和男人睡觉,还去勾引皇上,那又怎样?我还能将你赶出威远军?"

"是,"徐子清轻轻的答了一句,"你应该将我赶出威远军……"

"然后,你就能回去用你自己的身子去换你的爹和姐姐?所以,你想让我讨厌你,觉得你恶心,将你赶出威远军?"夏无殇笑了起来,"徐子清,你真天真,我又不是傻子,且不说我不相信你这套说辞,就算我相信,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去,你是皇上派来的人,没人可以动你。"最后一句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徐子清似乎也想起了这点,立刻解释道,"我,我不是想要害你,我……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

"你做梦!你别想要我装作不知道,然后你偷偷逃走!我不会允许你踏出威远军一步!"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为什么?"徐子清下意识的问,问完便后悔了。

夏无殇停了脚步,背对着徐子清站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换了个温和的口气道,"子清,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若是可以那样……那样轻贱自己,你早在来这里最初的几个月就向皇上求饶回去了,何必咬紧牙关撑到现在呢?何必非要向我道歉呢?"

"不得你的信任,又怎能在威远军中立足。"徐子清轻声的说,却可以听得出他牙齿正打着颤。

"呵,你倒是把兵法用到我身上了。"夏无殇不怒反笑,"那么,拖着病体在城楼上站了三天,差点废了一双手,也是为了得我的信任?子清,你那时是担心我的吧?怕我出事,怕我再也不回来?否则你怎么会说出我若是被害,你就去换回我的尸体的话?还有那又苦又臭的药,为何一得知那是不合我身子的药,便害怕我陪你喝了伤身而自己一气喝了?"

话才说完,就见徐子清才干了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夏无殇走过去,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这一次徐子清没有躲,而是乖乖任他给自己擦。

"你为什么不相信?"

"因为你是徐子清。"夏无殇收回手,看了他一会儿,"你若想要我讨厌你,疏远你,不如直接跟我说比较快,编这样的谎话有什么意思?"

徐子清低了头笑了一下,"无殇,可我说的都是真的,第一次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无殇打断,"吾宁去死……是你说的吧?"

夏无殇感觉到手下的人僵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看着自己,"你……怎么知道?"

"青犊告诉我的,"看到徐子清突然紧张起来的样子,赶紧安抚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你发热说胡话的时候听到这句,这孩子可能是觉得这句话太吓人,所以才来告诉我。我本来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你说这么决绝的话,可现在我明白了。"

"那又如何,我确实是上了龙床……"徐子清虽然安心于自己并没有在病重说出实情,但依然摆脱不了事情带给他的影响。

"那确是事实,却并不是你自愿的,不是吗?"夏无殇笃定的说,"酒后乱性?子清,你和我同游时我俩时常把酒言欢,喝醉的次数不少,怎不见你乱性?"

一句话把徐子清说的脸红,"你少胡说,你是男子……"还未说完,便知道落了夏无殇的圈套,立刻闭了嘴。

夏无殇也不笑他,只是接着说,"我认识的徐子清,性子温和内里却倔强的很,又是个迂腐的读书人,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改变,早说了是死牛脾气秤砣心,怎么会突然酒后乱性,还乱了个男子?还是当今圣上?"

"那日我确实喝醉了酒……"徐子清下定决心了一般说起了以前的事,"然后被人送进了宫,许是被人用了迷香,然后……我并不是记得很清楚……我……"

"好了,别说了。"夏无殇皱着眉,他不想听那些事。不用想也知道,要回想起那样屈辱的事情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他不想看到徐子清伤心,更不想看到他痛苦。

徐子清却摇了摇头,"没事,已经过去了……"夏无殇想说"你又骗人。"但看到他的眼睛便放弃了,这人的牛脾气又来了,也只得听他说下去,"我原本想自行了断的,可是却被人救了,还被人看了起来,爹来劝过我一次,他说只有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才能换来想要的东西,所以,他要用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换荣华富贵。我什么都没有,可是皇上喜欢我,所以,我……我用自己换了自由……或许还有一点点自尊吧……"

夏无殇平静的听徐子清说完,看到他写满了忧伤却还笑着的脸,突然就伸手拉过他将他抱在怀里,"子清,我不会让你踏出威远军半步,不会让你去做你爹的棋子,不会让你回那个伤心的地方。"

徐子清被夏无殇突然而来的举动惊呆了,想要挣扎,却觉得这个怀抱让他觉得安心。他早就不害怕夏无殇的触碰,不会躲着他,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与他勾肩搭背,也知道这个人能让他安心。

他没有厌恶自己,而是如誓言一般的说不让自己回去,不让自己再回那个伤心地。徐子清无声地笑了,"无殇……"

"嗯?"夏无殇回过神来,立刻发觉了两人的情形有些暧昧,怕推开的动作太快让徐子清有他想,便只稍稍退开了一些距离,"什么事?"

"不,没有,谢谢……"徐子清笑着,脸上不再有太多的忧伤,"无殇,谢谢你……谢谢你……"

还有,想跟你说,我这辈子也注定无法娶妻了,你老来真的一个人,又不嫌弃我的话,我便与你搭个伴过了这余生吧……

三十七章

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黄安听说头天夜里夏无殇在徐子清的帐子里呆到过了三更天才回帐,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人在帐里做了什么,只听说两人似乎先是吵了起来,夏无殇的贴身侍卫和徐子清的贴身侍卫都被他吼出了帐子,之后也没有发出什么大的争吵声,倒有些像特意赶开两人似得。

一时间不是大将军和督军大人又不和了,就是大将军和督军大人秉烛夜谈忘了时间回帐休息的流言到处飞,黄安顿感不妙,思索着是不是徐子清向夏无殇坦白了要去救相国的事情,但转念一想,他若是坦白了,夏无殇必会和他决裂,又怎么会在他帐子里带这么久?黄安在帐子里来回踱了半天步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决定不管怎样,先将徐子清带回宓阳去再说。

可谁知才走到徐子清的帐子前,就被匆忙跑来的小石头撞了个趔趄,刚站稳,就听见小石头喊,"徐大人!徐大人,将军请你去中军帐!"

中军帐?军营中只有敌人来犯或者有将士违反军纪审判时才会升中军帐,现在升中军帐所为何事?难道是要审徐子清?不对,徐子清就算想要回去也不至于要审他,再说要审他的话又怎么会是"请"?

眼见着徐子清被小石头拉去了中军帐,黄安也跟了过去,可还没到帐门口就被守卫的士兵拦下了,小石头转回头见是黄安,指着他大骂,"这儿也是你来的地方,滚回你的帐子里去!戎凌打过来了,也不怕把你活剥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帐子。

黄安浑身一激灵,戎凌打过来了?那天门关岂不是很危险?不行,一定要把徐子清尽快带回去,最好马上就走。

于是他也顾不得议事期间擅闯军帐是什么罪名,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个守卫就往里冲。黄安不会武功,一个书生自然也没有什么力气,但他却有一手绝学,便是点穴,而且轻易不出手,面前两个高大壮实的守卫也不知被他点了哪里的穴道,竟觉得身上顿时没了力气,自然也拦不住他了。

"吵什么吵!再吵军法处置!"张山的大嗓门人未到声先到,等他除了帐子一看是黄安,再看看地上躺着的两个守卫,立刻怒目圆瞪,"黄安!你什么意思?"

"在下只想带少爷回去。"黄安向张山做了个揖,"还请将军放行。"

张山理都不理他,朝倒在地上的两个士兵走去,"你娘的!弄伤了我两个兵你还想走?!"

黄安赶紧解释,"我只是点了他们的穴,他们没有性命之忧。"

"滚你娘的!"张山吼道,"你是让他们这样上战场还是你替他们?还不快给他们解了?!"

"这……"黄安有些为难地搓搓手,"这……不用解,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好了……"

"混蛋!"张山抓着黄安的领子将他提起来就要挥拳头,手却被人抓住了。

"让你来看看,就看成这样了?"赵飞站在他身后,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个守卫,转头叫了人来,"把他们两个抬回去,其他人都去准备工事,这边不用守卫了。"

见是赵飞,张山也松了手,一指黄安,"这小子又来说要带督军大人走。"

赵飞没理他,回头去看跟出来的徐子清和夏无殇。徐子清眼神淡漠的看着黄安没说话,夏无殇却开口了。"黄先生是说,现在想要将徐大人……请回去?"

"是……"黄安似乎是察觉到了夏无殇神情里的异样,回答得有些犹豫。

"不准!"夏无殇笑了一下,"前方来报,戎凌族大军就驻扎在四百里外,意图不轨,我已下令全军戒备,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军营一步,违者不论士兵将军还是……督军,立斩!"

话说得毫不留情,摆明了是告诉黄安徐子清如今一步都走不了,你要带他回去,那就带尸体回去吧!黄安想了想道,"可是无殇将军,我家少爷……"

"相国的事情我都知道,"夏无殇打断了他,"但是黄先生,我想你应该明白,子清是皇上派来北疆任督军的,且不说他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离开北疆可算作抗旨,就算皇上不追究他抗旨罪名,他在北疆任督军,却在敌军来犯时退缩,这一罪,就算是皇上想饶他,满朝的官员可不会饶了他。你是想要害死你家少爷吗?"

黄安犹豫了一下,再去看徐子清,徐子清依旧是那淡漠的表情,仿佛没有看见黄安恳求的眼神一样。

"少爷,你跟我回去吧!"黄安终于忍不住开口,如今他就算有一百个脑子也想不出办法来,看样子徐子清是铁了心了,早就知道他铁了心便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也只有哀兵这一策了,"少爷,相国和蓉妃娘娘还在等你回去救他们,你若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他们怎么办?就算你不想想相国和蓉妃,你也要想想你那刚出世的小侄子啊!你说皇上不会杀相国,可是,皇上是会杀蓉妃的啊!蓉妃刚生了孩子就被关进了天牢,她是个女人,受不住这苦的。你想让你的小侄子从小就没有娘吗?"

不说还好,一说之下仿佛是击中了徐子清的死穴,徐子清竟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只要我回去了就能救他们是吗?"

"……是……"黄安虽觉得徐子清表情怪异,却也来不及细想,"何况,天门关现在……"随即看到张山又要扑过来揍他,立刻闭了嘴。

"我已经说过了,他们既然做得出如此绝情决意有违天伦的事情,我为何不能绝情袖手旁观?"徐子清收了笑容,"何况,且不说如今我离了天门关,便是抗旨,就说我对着天门关……我在这里待了半年多了,和兄弟们也有了感情,若是一打仗就跑,还和他们坐什么兄弟?自打我来了这里,我就没打算回去过,若是不打仗,我便和这里的兄弟们一直守着天门关,若是打仗了,我就和他们一同去杀敌,也算为楚国尽自己绵薄之力了。"

三十八章

徐子清一通话说的黄安脸色苍白,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了,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徐子清也不知是夏无殇跟他说了些什么,只一个晚上居然如此强硬起来。竟能让徐子清连亲生父亲与同胞姐姐都不顾,看来自己当真是小看了夏无殇了。

正在几人僵持着的时候,突然营外有人来报圣旨到。夏无殇一皱眉,急急领了几人往营外走去接旨。

圣旨是给徐子清的,说是徐晋突染恶疾昏迷不醒,皇上特准徐子清即刻启程,回宓阳照顾父亲。徐子清接过圣旨便见那传旨的太监一伸手指着不远处的车马道,"徐大人,请吧!"

徐子清手里捏着圣旨,望着那精致的车马,一阵抽搐,夏无殇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知道那人正在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做决定。他也知道,身后还有张山、赵飞、小石头、青犊,他们都在等着自己做决定。

父亲年事已高,病重至昏迷恐怕有个闪失便就再也见不到了,只是,方才还在中军帐前信誓旦旦的说要与兄弟们一起守着天门关,一转身就真的要走了吗?他不想走,可是这是圣旨……

还没等徐子清想清楚该去该留,夏无殇已经靠了过来,"子清,你若是想走,我不强留你,毕竟那是你的生身父亲,但是,你若是想留下……"

徐子清猛然回头看着夏无殇,"你想要做什么?别做傻事!"

"我夏无殇从不做傻事,"夏无殇笑着道,"只要你一句话,留还是不留?"

夏无殇望着徐子清,等着他的答案,身后众人也都屏气凝神的等着,他们早就将徐子清当作了自己人,如今只等着他一句话。徐子清越过夏无殇的肩去看他身后的众人,好一会儿,才牵了牵嘴角,"我想留下来,可是……"

徐子清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夏无殇一声喝,"来人啊!请这位公公入营歇息!"

话音刚落,便有人一拥而上,将传旨的公公左右一夹便往营里带,那公公吓得扯着那尖厉的嗓子喊,"徐子清!你居然敢抗旨!你爹都要死了,你都不回去,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人,日后不得好死……"

那尖利的声音渐渐远去,徐子清才回过神来弄明白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无殇竟命人扣了传旨的公公!是想让人以为圣旨没有传到,所以自己才不回去吗?他竟为了护我做到如此地步?

转头再去看夏无殇,便见张山牵着那精致的马车问夏无殇,"大将军,这中看不中用的车马怎么办?"

夏无殇瞥了一眼道,"你和赵飞处置吧。"

"把马卸下来,车子烧了。"赵飞像是正等着夏无殇的这句话,立刻接口道,"这是匹好马,宫中来的到底是不一样,连拉车的马都是千里良驹。大将军,这马不如给徐大人吧!徐大人没有自己的马。"

夏无殇听了点点头,"行,牵下去吧!叫人好好喂养。"

"糟!黄安那老小子呢?"张山牵了马过来,突然大叫一声,"光顾着那阉人,忘了还有这老小子了!该不是跑了吧?"

左右看了看果不见黄安的人影,夏无殇也皱起了眉头,若是被黄安跑出去了,麻烦可就大了,不止徐子清要被带回宓阳,恐怕所有的事情都会被栽赃在威远军身上,如今大敌当前,恐怕会出大乱。

"大将军,我带人去看看,全军戒备的命令早已传下去,只要黄安不会飞天遁地,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出天门关。"赵飞又看了一眼徐子清,像是在解释什么,"徐大人请不要介怀,即使你今日说要回去,恐怕大将军也不会让你回去。"

徐子清愣了一下,似乎没有理解赵飞的意思,刚想开口问,一旁的张山又嚷嚷开了,"赵飞你说话就不能利索点,绕弯子绕的我肠子痒,你直说咱大将军不舍得徐大人回去不就行了!"

"你们俩可以去找黄安了!"夏无殇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了,"真以为他跑不了是不是?!还不快去!"

赵飞埋怨的看了张山一眼,这头猪,就是因为徐子清面子薄,夏无殇处处护着他自己才不敢说的这么明白,结果他一开口,自己的用心就全白费了。转眼又见徐子清脸上又红又白好不精彩,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徐大人,大将军不会让你走时因为你是我们威远军的督军,你走了,威远军便是少了一个人的威远军了,大敌当前,自然一个都不能少。"说完,也不管徐子清什么表情,拖着张山往关卡处去了。

"少了也要找回来,不管是死是活。"夏无殇似乎是接着赵飞的话说了一句,然后转头去看徐子清。

徐子清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抿了抿嘴说,"你怎么这么胡来?抗旨不说,还随便扣押传旨的公公,你不想要命啦?"

夏无殇却笑了笑道,"我早说了我不是被皇上砍了,就是死在战场,如今皇上知道你在我这里吃好喝好,立刻就把你姐姐和爹爹扣了,明显就是……"突然想起这是在外面,本想说皇上吃醋了,现下只好吞了下去,一转话锋,"就算你回去,没准我也会被他找个理由砍了啊。"

"胡说八道!"徐子清不知怎么的突然生气起来,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好,立刻闭了嘴,好一会儿才说,"他不会为了私事乱了国家社稷的……"

"回去吧,起风了,怕是又要下雪了。"夏无殇似乎是看出徐子清为何突然生气,笑了一下,拉着他往回走,"子清,不要以你自己的想法度人,那个人是皇上,他要如何制住百官,如何在危机四伏的宫中稳稳的坐在龙椅之上,你想过吗?他登基时只有十九岁,并不是先皇唯一的皇子,比他大的皇子也有好几个,但是他们不是被一些或大或小的罪名或流放,或斩首……"稍顿了一下,夏无殇接着道,"子清,你是徐子清,你待人真诚,为人善良,你连你爹都斗不过,你又怎么能知道皇上在想什么?"

感觉到手中的手臂有些僵硬,夏无殇放满了脚步,"子清,就像现在,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吗?"

身后的人停下脚步,夏无殇也转过身去看着他,徐子清只是低头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他,夏无殇松开手,退了一步,巡逻的士兵远远的看见两人这么站着,觉得两人气氛不对,便乖乖的绕开了路巡逻。

夏无殇知道徐子清定是察觉了,怎么会不察觉,经历过那些事情的徐子清对这类事情是何等敏感?只是,夏无殇也察觉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徐子清并不会避着自己,或许是生病以后?还是自己失踪三天回来以后?还是更早一些?

"……无殇……"徐子清轻唤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他努力压制着心头那翻涌上来的恐惧感,那是楚重睿留给他的,或许一辈子都将刻在自己的身上,心上,骨头里,甩不掉,逃不掉……

"子清,你要平安自在的活下去。"夏无殇开了口,却没有任何动作,即使他现在很想搂着眼前正微微打颤的徐子清。

徐子清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夏无殇,他还以为那人会说出做出什么惊人的话语或事情来,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句话。他是在告诉自己,他不会像楚重睿一样逼自己吗?还是说,根本是自己误会了?以为楚重睿会对自己生出别样情愫,其他关心自己的人也会?是太高估自己的吧?

还在犹自出神,突然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靠近了自己的脸颊,回过神来,见原本站在一步开外的夏无殇已经在眼前,一只手正覆在自己脸上,徐子清惊得瞪大了眼睛,"无殇……"

夏无殇的拇指轻擦过徐子清的眼下,"眼睛下面有些青,最近没睡好吧?快回去歇着,等真打起来了,怕是没有时间给你睡觉。"说完,夏无殇收回手,一转身往自己的帐子去了。徐子清这才发现,两人已在自己的帐前站了好半天。

"无殇!"徐子清转头急急喊住夏无殇,见夏无殇回过头来,徐子清笑了一下,"出战的话,带上我吧?"

夏无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能跟我一起上战场的,除了威远军的将士们就只有愿意跟我一辈子的人。"

徐子清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却没有再说什么,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转身回了帐子。听着外头脚步声走近了一点,顿了一会儿,又走远了去,徐子清走到床边坐下,手却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身上的披风。

他还记得那人说这是他娘留给他的披风,让他留着给他未来的儿媳妇儿,也记得那人说,他把送媳妇儿的定情信物给了自己,要自己跟他搭个伴儿。

夏无殇,你可真狡猾,你把你夏家的传家宝都给了我,可不是早就为我选了答案,如今还要我给你演一个左右为难的戏码吗?

三十九章

每日都会有人将戎凌族的动向送到夏无殇面前,戎凌族虽然已在天门关外扎营,却并没有什么动作,军营里有人走动,却也不见练兵的样子,却常见几个士兵三五成群的围坐一堆喝酒。

夏无殇每日只是看一眼军报,到第五日上便吩咐全军不得放松戒备,老兵多教些临阵经验给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轮到不巡值的时候都好好休息。除此之外也没再说什么。

徐子清觉得有些奇怪,但见夏无殇望着地图半天不说话,也不好问,正打算走,夏无殇抬头道,"戎凌虽然吞并了周围不少大小部族,但毕竟冬季的草原没什么吃的,想要打仗必要有充足的粮草,他们在等粮草呢。"

张山和赵飞两人刚才出去巡营了,现在帐子里只有徐子清和夏无殇两人,夏无殇那句话明白就是说给他听的,徐子清有些惊讶这人到底是不是在看地图,怎么一双眼睛没看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大将军!"小石头捧着一个木盒走了进来,"大将军,刚到的。"

夏无殇接过木盒看了一眼,一抬手,扔到帐子角落里去了。这东西不看也罢,这几天来看的也不少了,那角落里还有两只呢!木盒里是皇上的金牌,里面还有一封密函,这盒子本是给徐子清的,却被夏无殇抢了去看,看完就扔到角落里去了。

"你要看的话就拿回来看。"见徐子清一副想要阻止又放弃了的样子,夏无殇抬了抬头,"不过,我估计,那三个盒子和第一个盒子里都是一样的东西。"

徐子清也知道夏无殇说得没错,那密函多事楚重睿召自己回去的信函,只是,若是真要叫自己回去,一封密函或者诏书即可,何必一连发四封密函还附带金牌?想起还被关在营里的公公和黄安,徐子清只得猜想是因为传旨的公公始终不回去,楚重睿便以为路上出了差错,生怕再出什么差错,便一连发了三四道一样的密函过来。

可是,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急着叫自己回去?难道爹真的已经……

"大人,吃饭了。"青犊端了饭菜过来,在桌上一一布好,"大人,你跟我回帐子吧,你……"本想说,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却看见那边夏无殇已经抬眼扫了过来,立刻收了嘴。

最近真是奇怪,大将军有事没事就往徐大人帐子里跑,要不然就带着他到处跑,若是实在带不了他,就会有张将军或者赵将军过来找徐大人,总之,徐大人是绝不会一个人呆着的,医官虽然说过徐大人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这么折腾下去也不行吧?

"小石头,你等一下去请个医官过来。"夏无殇一边坐到桌边准备吃饭,一边吩咐着。

听到夏无殇说要请医官过来,小石头一惊,"将军,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请医官过来给徐大人看看。"夏无殇淡淡的说,"这几日全军戒备,徐大人身子刚好一些的也跟着一起忙,我怕他再病倒。"

小石头愣了一下,随即抿着嘴想要笑,青犊眼疾手快一脚踩在他脚上,他竟然没有忍住,"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夏无殇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没……没事……"小石头皱着眉头忍着痛。

青犊一把抓过他说,"小石头早上就说有些肚子疼,我带他去医官那里看看,顺便请医官过来。"说完把小石头拖出了帐子。

"平时挺机灵,今天怎么比猪还笨?"刚出了帐子,青犊就小声责骂道,"明知道大将军关心徐大人,你还多嘴问,没见徐大人脸都红了?"

小石头揉着脚嘟囔道,"你就关心你家徐大人,踩我居然这么大力。"

青犊见小石头真的疼得厉害,便蹲下身去帮他揉,小石头也蹲下身来,"我说……"

"嗯?"青犊抬头看了小石头一眼,"不要问我徐大人和将军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去的撇了撇嘴,小石头哼了一声,心想,你明明就是心里有数,骗谁呢!可是……

回头看了一眼帐子,小石头叹了口气,大将军你作对的可是皇上啊,虽然威远军的将士们都装作看不见,可是,宓阳那里的皇上可不会装作看不见啊,你为了徐大人真的值得吗?

帐子里,徐子清也在问夏无殇同一个问题,"你为了我这么做值得吗?他可是皇上。"

夏无殇低头吃饭,没有回答,徐子清皱了皱眉,放下了碗筷,"无殇,我在问你话!今天已经第四道密函了,就算皇上是怕密函有闪失一连多发了几道,你这样……他一定会发现的啊!"

"我说过要你平安自在的活下去的。"夏无殇也放下碗筷,"不管是什么理由回去,你都不会平安自在的。"

徐子清避开夏无殇望过来的视线,"可是……"

"你若是要说我抗旨什么的,大可不必说了。"夏无殇笑起来,"那圣旨是被我烧了的,那公公也是我下令关的,你,是我强迫留在营里的。"

一句话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徐子清有些无奈,"无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有没有想过你若出事了,夏老将军怎么办?"

夏无殇略微愣了一下,继而又笑道,"我爹都死了两个儿子了,再死一个也不会太伤心吧,再说,我二哥有个儿子,夏家不会绝后的。"

"你!"徐子清对面前的人不配合非常恼火,"要是皇上诛你夏家的九族呢?"

"那是天要亡我夏家。"夏无殇答道,似乎连思考都没有,"子清,我是为你好,乖乖吃饭。"

徐子清依旧瞪着夏无殇,好半天才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为我好,我自然是知道你为我好,护着我,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你因我而死,我平安了,可是还会有自在吗?或者,我会因为你因我而死,便以死谢罪?"说完,徐子清掀了门帘出去。

夏无殇看着那重新盖下来的厚厚的门帘叹气,徐子清啊徐子清,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为的是什么啊?

第四十章

自从戎凌在天门关外扎营之后,夏无殇便在全军下了命令,入夜之后不得随意走动,值守的将士下值以后马上回帐休息,不得在外流连。徐子清很清楚轮值换班的时间和路线,所以,想要出军营并不难,难得是如何出关。

徐子清想了半天觉得除了用皇上的金令别无他法,只是金令在夏无殇的帐子里,这就有些难办。

喝完了青犊端来的药,徐子清便说自己困了要睡,让青犊忙完了也去睡。青犊在边上守了一会儿,见徐子清似乎是睡熟了便退了出去。

青犊刚走,徐子清便从床上翻坐起来,从床头拿出自己的包裹,就准备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叠的整齐的狐裘——无殇,你为我做得够多的了,我不能让你再为我丢了性命。

没有穿狐裘,被冬夜的冷风一吹徐子清冷得打了个颤,却还是咬着牙迅速的从一个又一个帐子后走过,直奔夏无殇的长子去了,他要去拿金令。

天虽黑了,但并不是很晚,徐子清在夏无殇的帐子后等了一会儿,便见张山和赵飞从帐子里出来,猜想两人应该是来向夏无殇回报今日训练和巡逻的情况的,也没放在心上,盘算着再过一会儿,夏无殇应该要亲自去巡一次营,这中间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足够自己进他的帐子取金令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夏无殇便出了帐子,徐子清只心急着想要去取金令,并没有发现夏无殇今天走的并不是平时巡营的道路,二十往徐子清帐子的方向去了。

徐子清见夏无殇走远便进了他的帐子,却没有在角落发现夏无殇随手丢弃的装有金令和密函的木盒。徐子清心里一惊,莫不是夏无殇又拿去烧了?徐子清犹豫着,还是四下找了起来,可是将东西都细细翻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此时帐外却传来的脚步声。

"别找了,金令在我这儿。"夏无殇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四块金令。

徐子清一惊,回过身去看他,知道夏无殇是猜到自己想要连夜离开,也不辩解什么,只等着他走过来。

"真要走?"夏无殇在徐子清面前站定,语气平静。

"我不想连累你。"徐子清也没什么好隐瞒,如实相告。夏无殇不说话,等着徐子清把话说完,徐子清接着道,"无殇,你待我好,我都记着,正因为我记着,所以,我不能连累你,你是楚国的无殇将军,你若要死也该是死在战场上的英雄,怎么能为了……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丢了性命?"

"什么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夏无殇依旧盯着徐子清,"你的事情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明知道皇上要你回去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我爹重病……"

"重病?"夏无殇突然笑起来,从怀中掏出那几封密函。"也许你爹是病了,可是,楚重睿的密函里写的绝不是你爹重病,要你速速归家!"

徐子清听到夏无殇直呼皇上名讳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想起来要去接他手上的密函。

——子清,回来吧!朕对不起你。

——子清,你回来,朕什么都答应你。

——子清,对不起,回来吧!我绝不会那样对你了。

最后一封密函上没有其他话语,只是慢慢的写着徐子清的名字。徐子清颤着手看四封简单的密函说不出话来。

夏无殇也没有说话,只等着徐子清缓缓的放下手中的东西,随后问他,"你还要走吗?"

徐子清抬头望着他,眼里是痛苦的挣扎,随即闭上眼睛道,"即使……即使只是这些,我也该走了,他已经用我姐姐和爹爹来威胁我了,他总有一天也会想要……"他不敢再说下去,生怕一语成戳,"无殇,我说过了,我不想连累你,你和我毫无关系,何须为了我丢了性命?"

"毫无关系?"夏无殇皱起眉头,"你只是因为害怕连累毫无关系的我,所以非要走?徐子清,是你自己说的,来了这里就没打算回去过,也是你自己说的,在这里待了半年和这里的兄弟们有了感情,要和兄弟们一直守着天门关,打仗了就一同去杀敌,你说的话不算话吗?"

"我……"徐子清一时语塞,夏无殇立刻又接了口。

"你整日里无殇无殇的叫着,原来我只是毫无关系的人?"

"不,无殇,你……你听我说……"徐子清见夏无殇要发火,也有些急。

夏无殇却不听他的,笑了起来,"若你是担心还毫无关系的人,没关系,你马上便可以不用担心!"

"……什么?……"徐子清还没搞清楚夏无殇到底是要发火还是要如何便被他一把拉过揽在怀里,接着便有一张嘴堵住了自己的嘴。

"如此我们便不是毫无关系了。"只是轻轻的一碰,夏无殇便退了开去,"我娘让我送媳妇儿的狐裘我也给了你,咱俩嘴也亲了,你再说个毫无关系出来给我听听!"最后一句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徐子清确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夏无殇说的话他也一个字没有听进去,他直愣愣的瞪着夏无殇,耳边嗡嗡的,他本以为过去那种厌恶和耻辱的感觉又会袭来,但却没有,只是觉得震惊。

夏无殇也发现了徐子清有些不对劲,这才想起自己突然吻上去也许会勾起他不好的记忆,立刻紧张了起来,"子清?子清?你没事吧?"

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徐子清僵硬的身子轻颤了一下,随即推开夏无殇,"你……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见徐子清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夏无殇放下心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徐子清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头,"你若只是觉得……觉得有趣……"

"闭嘴!"夏无殇打断徐子清,"子清,每次一遇到事情,你就非要把我激怒吗?怕你爹利用你和我的关系来绊倒我爹,你就装作不认识我;怕连累我,就骗我说你自己勾引皇上;你现在是不是怕我喜欢上你万劫不复,你就要我觉得自己是因为觉得好奇才亲你?"

见徐子清要转身躲避,夏无殇一把抓住他,掰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徐子清,你就不能信我一次?这些日子一来我对你怎样你会一点也感觉不到?你难道真是读书读多了成了书呆子了吗?好,那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徐子清!我喜欢你,要跟你过一辈子,这下你明白了没有?!"

四十一章

夏无殇的话像锤子一样一锤一锤敲在他的心上,半年前也有人对他说喜欢他,不是用这样愤怒的声音,而是软言细语,却听得他惊恐无比避之不及。可是现在,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传到他耳朵里,敲在他的心上,他却并不感到惊恐,也没有想要躲避夏无殇,他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去想夏无殇为何会喜欢自己?

徐子清愣愣的看着夏无殇,连原本想要挣扎开他钳制着自己下巴的动作都停下了,只是抿着嘴看着夏无殇,眼里一片清明。夏无殇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无殇……"仿佛是放弃一般,徐子清轻叹了一句,"无殇……我不想连累你,你没有必要为了我……"

"为了你抗旨吗?"夏无殇接下了徐子清的话,随即抬手又抚上他的脸,"子清,你怕我被皇上杀了?"

"你没有必要为了我抗旨,也没有必要为了救我,说出那样的话。"徐子清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不配……"

是啊,他是楚国最勇猛的将军,文武双全,年轻有为,若是早个一年半载,自己或许还能与他并肩,可是如今,他依然是那个战无不胜的无殇将军,自己却已经是一个被男人压在身下过得人,如此肮脏,不说过一辈子,直说能站在他身边,恐怕也是不配的。

"楚国的第一才子怎么会配不上我,"夏无殇自然是知道徐子清的意思,故意曲解着,"我还一直怕我自己是一介武夫配不上你呢。"见徐子清皱了下眉,夏无殇才打住话头道,"子清,过去的事,让他过去吧。"

徐子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转开头去不看他。夏无殇其实也是个犟脾气,认定的事绝不回头,如今既然说了要和徐子清过一辈子,只怕除了徐子清亲口拒绝他,他都未必会放弃,何况徐子清心里本就有些这样的想法,现下更不会开口拒绝。只是,若是真的在一起,被楚重睿知道了,夏无殇怕是会有性命之忧吧。

见徐子清低着头久久不说话,夏无殇叹了口气道,"子清,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些事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日后若是丢了性命,我也不会怪你的,何况,我未必就是死路一条。"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掰过徐子清的脸到,"子清,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管是战死还是别的死法,你也跟我一起走吧?把你一个人留下,我不放心。"

徐子清愣了一下,抬眼看着夏无殇,随即缓缓抬起手按在夏无殇的额头上,然后缓缓下移,经过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他们两人从相识到现在也不满一年,却如相识多年一般对自己好,关心自己,照顾自己,尤其是来了天门关以后,即使冷着一张脸,却还是暗地里关心着自己,甚至是知道了自己不堪的过去时依然没有厌恶,而是选择相信自己是被迫的。

这人虽为大将军,平日却待下属极好,待自己更是好上加好,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喜欢自己吧!

徐子清心里暗想,他若是看上了那家的姑娘,那姑娘定会被他捧在手里爱护一辈子吧!可是他却说他一辈子都不娶,接着又说要和自己搭伴过,如今又说要和自己过一辈子……还说,若是死了便带自己一起走,因为留下自己他不放心。虽是不怎么好听的话,却是充满了关心,这人是怕自己一个人被爹爹利用或是……

"无殇,戎凌是不是就快要打过来了?"徐子清收回放在夏无殇脸上的手轻声问道,"他们准备的够久的了,也快了吧?"稍顿了一下,徐子清接着道,"无殇,打仗的话,带我去。我想在你边上,你若是战死了,我也好快点去那边,省得赶不上你……"

徐子清很少开玩笑,难得一次竟是这样的玩笑,夏无殇一时间不知是哭还是笑好,虽然这话头是自己引起的,但听到徐子清说这样的话,还是有些心惊,而另一边又听出徐子清话里的意思,心里像开了花儿一般,"子清……你……"

"反正,我……也不想害了人家姑娘,不如……"徐子清抿了下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不如,就按你说的,搭个伴儿过……"

话还没说完,夏无殇便一把拉过徐子清又吻了上去,"这是你自己说的,日后不准反悔。"

徐子清任夏无殇吻着自己,却不懂得回应,有些不好的记忆涌上来,他强压着心头泛上来的恐惧,不断的对自己说那个人是夏无殇,不需要去害怕,却还是无法抑制的浑身紧绷。

夏无殇自然是感觉到怀里的人的情况,一边揽着他的腰吻着他,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握他紧握成拳的手,"子清……别怕……别怕……"

或许是听见了夏无殇的声音和他说的话,也或许是因为夏无殇握着他的手让他觉得安心,徐子清渐渐松开了拳头,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可是这样一来却发现自己两只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好,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去抓夏无殇的衣服。

"去床上吗?"夏无殇感到徐子清手上的动作,停下吻来问他。明知道徐子清是不知所措才会抓自己的衣服,却突然萌生了想要逗他的念头。见徐子清听完先是有些迷茫的看着自己,随即突然脸红起来,夏无殇直想笑。

徐子清别过头去不说话,却又不推开夏无殇,也或许是他根本就忘了要推开这个人,只知道自己听到那句话之后心里突然生出异样的感觉。

夏无殇见徐子清不说话,以为他又害怕了,心里自责起来,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手还没有抬起,却听见徐子清低喃似的说了句话,"……去床上吧……"

这一下轮到夏无殇愣住了,看着眼前的人,想着他说过的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徐子清必定是还没有走出那些事的影响,怕是还对这些事情有些恐惧,自己却这么急着提出来。正想说自己只是开玩笑的。只张了嘴,就被徐子清的话堵了回去。

"无殇,没关系的,你说的,都过去了,而且,我……也不能躲着一辈子。"仿佛是洞察了夏无殇犹豫的原因,徐子清轻声的说着,"只要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夏无殇截了徐子清的话,再次吻上他。这一次徐子清试着回应着夏无殇。徐子清依旧有些发颤,那不美好的记忆实在是对他影响太深。

夏无殇一边安抚着他带着他往床边去,一边缓缓的解着他的衣服。他看得出徐子清在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恐惧,但是却依然抑制不住的打颤,尤其是自己的手触碰他的身体时,更是抖得厉害。

"子清,如果你害怕,我们可以以后再说……"夏无殇停下手上的动作,担忧的看着徐子清。他害怕伤了他,害怕自己的行为勾起他过去的记忆再次伤了他。

徐子清摇了摇头,想要开口,可一张嘴只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那是紧张到极点了,他不想被夏无殇听到,立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眼睛却望着夏无殇,似乎是用眼神在告诉他,自己没事。

夏无殇犹豫着,想要拥抱徐子清,却又怕勾起他更痛苦的记忆。何况,他这样紧张,只怕真的到那时会伤了他的身子,进退两难。

徐子清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恐惧,眼睛却不离夏无殇,见他只是搂着自己躺在床上不再有动作,知道他怕伤了自己心里一暖,伸手去握他的手,"无殇……"

"别说话……"夏无殇回握着徐子清的手,"……别说话……"

徐子清抬头,犹豫了一下,吻上夏无殇,"……无殇……我可以的……别担心……"

夏无殇回吻着徐子清,舔舐着他柔软的唇,手轻抚过他的肩,感受到皮肤的温度,最终放弃了挣扎,紧紧拥着徐子清像是要将他融入自己怀里。

徐子清也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几乎连手指都陷入他的肉,仿佛明日夏无殇就会被战火带离自己身边,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回来了一样。

在他记忆中那是灭顶一般的疼痛,甚至能让他想到凌迟,然而如今这疼痛却没有袭来,夏无殇动作很轻,他虽然有些不适,却并没有记忆中的疼痛。抬头去看夏无殇,见他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知道他在担心,徐子清露出一抹笑,"……我……我没事……"

夏无殇再次俯身下来吻他,仿佛他是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的,一寸一寸吻过徐子清的皮肤,嘴里轻喃着徐子清的名字,声音里听得出全是满足。

徐子清闭上眼体会着这种满足。没有屈辱,也没有疼痛,能感受到身上的人对自己满满的爱意。徐子清有些恍惚起来,原来,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痛苦的,原来这样的事情还能让人感觉到安心和温暖。

四十二章

"你说什么?"楚重睿阴着脸问跪在地上的王公公,"发出去四道金令他都没有回来?"

"是的。"王公公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第四道金令发出至今也有近十天了,徐子清却依然不见人影,楚重睿的脾气比以往更加喜怒无常,每日都会问王公公徐子清的消息,若是心情尚佳还好,要是心情不好,王公公就会跟着倒霉。

王公公看楚重睿今天脸色不佳便知道又要倒霉了,立刻趴在地上道,"皇上,相国派人传话来,他的暗卫昨日飞鸽传书回来了。"

本想发火的楚重睿听到有消息,压下了心头那烦躁的情绪,抬手让王公公将东西呈上来。

王公公迅速将传书呈上后退了出去,他事先已经看过传书的内容,知道楚重睿看过之后必然发火,但即使瞒住了他,日后他还是会知道,不如早早地让他知道了好。但为了自己少遭一次罪,他迅速退到御书房外侯着。

果然,他才在御书房外站稳,就听见里面有东西被扫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瓷器打破的碎裂声,然后又是哗啦啦书本倒地的声响,想必御书房里的能砸的都已经砸碎,连书架上的书也在劫难逃。

"唉……何必呢……"王公公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刚拿到传书时他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徐晋急疯了胡乱编了个理由送上来,但看到徐晋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就知道这传书断不会有假,只是……这夏家的小子怎么会如此袒护徐子清?夏家和徐家不是向来不合吗?莫非有什么隐情?

"来人啊!传旨!"御书房里传来楚重睿愤怒的声音,"给我将夏府围起来!再叫姜煜带三百禁卫军去天门关给我把夏无殇抓回来!"

"是!"王公公低着头应着,却不忘问一句,"皇上……这,无殇将军是什么罪名啊?"

"私自扣押朝廷重臣,胁迫他人抗旨!"楚重睿咬牙切齿倒,"他还真以为自己在天门关离得远我管不了他吗?给我抓回来问斩!"

"可……可是皇上……"王公公犹豫道,"前些天才有军报说戎凌打过来了,这时候把夏无殇抓回来,怕是不好吧?"

听王公公提起,楚重睿才想到前几天确实有军报送来说是戎凌正准备攻打天门关,这个时候天门关确实不能少了夏无殇。楚重睿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勾起一抹冷笑,"楚国有的是勇将,还缺他夏无殇一个不成?给我去抓回来!"说完,一挥手转身又回了御书房。

夏无殇啊夏无殇,还以为将徐子清送去天门关,你必定会因为夏徐两家不对盘而趁机整徐子清,没想到你不但没有这么做,还处处护着他,如今还为他抗旨。夏无殇,你果然和你爹一样是英雄,光明磊落不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可是……你为什么要为他抗旨?连金令密函你都敢扔,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端了宫人送来的茶喝了一口,楚重睿突然想起了徐晋的话——夏无殇曾唤徐子清为'子清'且态度熟稔。又想起徐晋带来的暗探传书说徐子清与夏无殇在天门关时交好。如此说来两人本就认识而且关系还很好?那么,夏无殇在徐子清到北疆后处处照顾的表现便说的通了,可是,他又怎会连徐子清要回来照顾重病的父亲都不同意?

楚重睿细细品着碗里的茶,又细想起来,围在相府外的禁卫军将领曾来报告说徐晋将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偷偷送出了相府,向北边去了,北城门也来禀报过有这样一人出城,想来是徐晋派去将徐子清带回来的人,只是这人也至今未归,按照徐晋的行事断不会是派人劝徐子清不要回来的。既然如此,那人或许也是被夏无殇扣了。

又扣传旨的公公,又扣徐晋的人,恐怕夏无殇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吧!好个夏无殇,果然重情义!

楚重睿又笑起来,只可惜你挡错了道,护错了人,恐怕来年性命都要难保了,还连累了一家人。

"皇上,圣旨拟好了。"王公公推门进了御书房,将拟好的圣旨放在书案上,"夏府已经围起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楚重睿看了一眼圣旨的内容,便拿出玉玺来盖章。

"夏老将军说想要面圣……"王公公收走圣旨,依然站在一旁,"他说夏无殇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想要面圣。"

楚重睿点了点头,"他来了就让他等着。"随后又道,"你将圣旨拿去给姜煜,让他立刻动身。将夏无殇和徐子清一起抓回来。"

王公公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夏老将军……"

"他来了就让他等着。"楚重睿还是那句话,说完便闭上眼睛。王公公也不好再多说,只得退了出去。

将圣旨交到在门口候着的姜煜手里,叮嘱他将徐子清一起带回来,并且一路要好好照顾,若是回来之后有个病痛他定然不会好过的,至于夏无殇,按普通囚犯对待即可。

姜煜领了圣旨却不走,拉着王公公问,"公公,你告诉我,徐大人和夏将军犯了什么事,竟然要一起抓回来?"

王公公叹了口气,"唉,姜大人,你别问了,按我说的做,做好了回来定然有你好处,你也不想想你都做官好些年了,你要把握好机会啊!"

姜煜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捏着圣旨转身走了。徐子清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夏无殇是他一直敬重的将军,如今这两人的命运却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而他却连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才出宫门口便看见夏老将军站在那里,姜煜上前行礼,"夏老将军……"然后便不知说什么好了。

夏玄见他一身官服,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小队禁卫军便知道他是要去做什么了,点了点头道,"皇上派你去吗?也好……"

姜煜有些尴尬,抿了抿嘴道,"夏老将军,你不用担心,怕是一时误会,查清楚就行了。"

"年轻人经历的事太少啊!"夏玄笑着轻叹,"姜大人,你启程吧,晚了皇上怪罪下来就不好了,小儿……就麻烦你了。"

姜煜心里一凛,再去看夏玄的表情,依然是一脸平静。果真是沙场老将处惊不乱吗?只怕他现在心里是百般焦急吧?有哪个父母不挂心自己的孩子呢?

又想起徐子清小时候和自己一同读书时的事情,轻叹了一声,转身上马离开——全天下,怕只有相国这个父亲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吧!

四十三章

姜煜到达武灵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天门关开战了,武灵县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都门户紧闭,好像这仗就在自己家门口打一样,路上偶尔有几个挑着担子的人,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给天门关送吃的去的。

"这位大哥,这仗什么时候开打的?"姜煜下了马,牵着马跟着那挑担子的壮汉走。

那壮汉回头看了一眼姜煜身后的禁卫军,又看了一眼姜煜,"打了十来天了。"说完嘟囔道,"这几个兵够干什么,还让个书生带着……"说完回头招呼另几个汉子,"哥儿几个快点咯,威将军的兄弟们还等着吃饭呢!"

另几个汉子答应了一声,便一同加快了脚步往天门关走。

姜煜看了看前边不远处一家没人的饭馆,转头道,"兄弟们先吃饭吧!吃过饭我们再去天门关。"

一顿饭吃的拖拖拉拉,等到了威远将军营门口时已经过了未时,隐约的能听见刀剑喊杀声,却并不是很真切。姜煜在营门前等了好一会儿,赵飞才走出来,身上有些血迹和尘土,脸上也有血迹,整个人有些狼狈,但一双眼睛却很是精神,打量了姜煜一会儿才开口道,"大将军和徐大人追击敌军去了,不在营中,这位大人先入营歇息一下,等大将军回来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回了营里,一边还派了个人给姜煜带路。

青犊走过来,同样一身尘土血污,脸上还有些疲惫,冷淡的说了一句,"你们跟我来。"之后便同样头也不回的往营里走,带到一个帐篷前才说,"大人你先在这里歇息一下,我还要打扫战场,先失陪了。"

进了帐子,姜煜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看不清楚身形,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那人似乎也觉得有人进来便转过头来,"青犊,怎么样……"话才说了一半,发现进来的并不是青犊又吞回去了,"你是谁?"

姜煜这才看清床上躺着个少年,和刚刚带路的少年相仿的年纪,光着上身,肩上缠着绷带,应该是受伤了在这里修养。

"我是姜煜,刚刚有人带我过来说让我在这里等夏将军。"姜煜走近了些问,"你也是士兵吗?怎么受伤的?"

小石头狐疑的看着姜煜,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这里打仗呢,你来这里做什么?"一边问,一边上下打量着姜煜,见他随身的包裹是个长方的盒子,心里明白了几分,"来传旨的?"

姜煜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年纪小小,居然观察力如此敏锐,只好点着头笑了笑,"是啊……"

话音还没落,就见那少年又躺了回去,还转身背向着自己,不再说话。姜煜无奈的笑了一下,看来威远将军很不欢迎自己到来啊。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便自嘲起来,你是要抓他们的大将军,那还想别人欢迎你,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将包裹取下来拿在手里,顿时觉得有千斤重,离了夏无殇的天门关会怎样?恐怕不堪一击吧?可是皇命难为啊……

床上的小石头又不愿意搭理他,姜煜只好在一旁的凳子上干坐着,心里盘算着夏无殇要是继续抗旨的话该怎么办,是不是至少应该把徐子清带回去?徐子清……想到徐子清姜煜猛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正在发愣,却听到帐外一阵喧哗,接着就见一个人被人围着走了进来,再细看,似乎是两边的人要搀扶他,他却不愿意,嘴里还说着,"你们大惊小怪些什么?!这点伤算什么,都给我回去!"

床上的小石头好像被烫到了一般从床上跳起来奔过去,"将军,你受伤了?"

夏无殇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一个两个大惊小怪,你也要来凑热闹?"说完推开了两旁的人往床边走去。

姜煜看着他没说话,见他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样子,很难相信这是半年前在大殿上看到的那个银甲白袍的夏无殇,只是虽然狼狈,脸上的表情却是依旧坚毅。再仔细瞧了一下,才发现他半边衣衫都已经染红,腰间似乎还有鲜血流出,想必是受了伤。

小石头一声不吭的帮夏无殇解着身上的甲冑,医官在一旁侯着,平时夏无殇很少受伤,受了伤也多是小石头帮忙包扎,今天他受了如此重伤,小石头更是不愿意假他人之手了。

夏无殇也不说话,任由小石头包扎着,自己则先是看了一会儿帐外,接着将眼神收回,落在了姜煜的身上,他知道这个人,曾在回朝的时候见过几次。而更多的是前些日子和徐子清闲谈时听他说幼时的事情里提到这人。

"姜大人?"夏无殇并不奇怪姜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因此眼神很快就落在姜煜手边的包裹上,"是来传旨的吗?皇上竟派了刑部都官来传旨……是要将我抓回去吗?"

夏无殇和姜煜仅有一面之缘,并且还没有说上话,所以,姜煜对于夏无殇认出自己来还是有些惊讶的,再听到他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询问皇上是否要抓自己回去更是暗暗赞叹了一声,正要开口回答,帐外却又是一阵骚动。

"大将军!"青犊冲进帐子,见夏无殇一身是血正在包扎,犹豫了一下,"……戎凌……"

"暂时退了。"夏无殇看着青犊淡淡的笑了一下,"赵飞没有告诉你吗?"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哦,对了,张山受了重伤,他怕是没有顾到你。"

青犊依旧犹豫着,脸上却有些焦急透出来,踌躇了半天才问道,"大将军……徐大人呢?他在哪里?"

青犊的话一出口,帐子里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一齐望向夏无殇,姜煜这时才想起来刚才那不对劲的感觉是为何——徐子清跟夏无殇追击敌军去了。这是他刚到的时候赵飞说的,刚才也没有注意,现在想来才觉得不对,徐子清一介书生,怎么会去追击敌军?

姜煜也转头望着夏无殇,却见他依旧一脸平静的望着帐外,好半天才说,"子清……失踪了……"

"什么?!"几乎帐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

"大将军,徐大人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怎么会失踪?!"青犊扑过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冲散了,没找到。"夏无殇简单的说了六个字之后便不再言语,见小石头也还愣着便示意一旁侯着的医官过来帮自己包扎。

最先回过神的是小石头,流了一脸的泪水,抽着气,"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不听将军的话自己爬上城楼受了伤,还不顶用的发烧,就不会是徐大人陪将军出关了……"

夏无殇皱了下眉,没有说什么,一旁的青犊也回过神,"大将军,你找过吗?"

"找过,没找到。"夏无殇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然后抬头去看姜煜,"姜大人,皇上是否吩咐见到我就马上启程?蝦眯論罎"

姜煜听见夏无殇叫他,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答他的话,几步走到他面前,有些咬牙切齿地问,"你知不知道子清只是一介书生,你为何要带他出关?带他出关又不照顾好他!你是故意想要害死他吗?先是抗旨,后是带他上战场,夏无殇!没想到你竟然也会使如此卑鄙的手段!"

夏无殇没想到姜煜会对自己恶言相向,微微有些惊讶,"姜大人,似乎对我的做法颇有微词?"

"难道我还应该欢呼称快?"姜煜冷笑道,"我原敬你是英雄好汉,没想到你居然也学那些奸妄小人一样耍手段,先是逼着子清抗旨不回宓阳,如今又带他上战场害死他……"

"你闭嘴!"小石头突然扑过去,"你知道个屁!徐大人要是出事了最伤心的定然是我们将军,你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只不过是皇上派来传旨的狗而已!"

"小石头!"见小石头骂的难听,夏无殇喝住了他,"姜大人是和子清一起长大的,他自然有理由责备我。"随即又看向姜煜,"姜大人,我并没有说子清死了,他只是失踪了。"

姜煜冷哼一声,"那你将他找回来啊!"

夏无殇沉吟了一下道,"我是很想,只是找人定然需要时日,只怕皇上等不了。"

姜煜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转身将包裹打开,取出圣旨宣读,果真是要绑了夏无殇即刻启程。

夏无殇接了圣旨,起身道,"可否容我半日,让我将天门关的事务交代一番,也好安排人手去寻子清。"

这要求并不过分,主将离营,若是此时戎凌的人乘虚而入定会有大麻烦,再加上夏无殇确实没说徐子清已死,只要不见尸体,定还有一份希望,姜煜便也答应了。

趁着夏无殇去交代事务,姜煜也盘算着回去之后如何交代徐子清失踪的事情,满朝上下都知道皇上极是其在意徐子清的,毕竟是一代才子,年纪又和皇上相仿,他也曾听说过皇上要求只有两人在时要求徐子清不称君臣,宠爱之意可见一斑。如今徐子清出了事,只怕皇上是要怪罪下来的。

姜煜叹了口气,本来就在为走这一趟烦恼,如今更是愁上加愁,王公公还以为这是个好差事,没想道这差事几乎就是催命符啊!子清啊子清,你可定要平安回来……

正念叨着,猛然发现刚才夏无殇言语之间并未称徐子清大人或是其他称呼,而是亲昵的称他为子清。

姜煜有些疑惑了,若是夏无殇要对付徐子清,又为何会和他不呼官名而称名字?但若说夏无殇与徐子清关系好,那徐子清失踪他又怎么会丝毫不显焦急,反而平静的吓人?

看着夏无殇往自己走来,姜煜突然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徐子清或许真的没有死。而是夏无殇阻止徐子清回宓阳的又一个花招,只是,夏无殇究竟为何要如此做?

四十四章

夏无殇安排好了事务回了帐子,见姜煜盯着自己看,觉得有些奇怪,"姜大人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谈谈。"姜煜站起身和夏无殇对望着。

夏无殇不知姜煜意欲何为,没有接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姜煜笑起来,"无殇将军该不是怕了我一个小小的刑部都官吧?我若是和你动手,我便是自寻死路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无殇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向帐外的侍卫吩咐了几句才放下帘子走回帐内,"姜大人坐,站着怎么说话。"

"子清到底在哪里?"姜煜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问。

"我不知道。"夏无殇脸上的表情都没变,"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我早就把他带回来了。"

姜煜皱了皱眉,明显是不相信夏无殇的话,"夏无殇,那我问你,你为何要逼子清抗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子清?"

夏无殇没有答话,而是看着姜煜良久才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姜大人,你和子清从小一起长大,若是有一天你知道有人欺负了子清,伤害了他,你会怎么做?你可会挺身而出保护他?"

"当然会。"姜煜想也不想的答道,随即也意识到什么,"你是说……"

夏无殇依旧没有接话,而是走到床边坐下,一手下意识的护着自己腰上的伤,想必是伤的不轻,却还是强装没事,"皇上的圣旨上说相国重病,可是因为蓉妃的事?"

姜煜完全被夏无殇东拉西扯的问题给问糊涂了,只好被牵着鼻子走,"蓉妃出了这么大的事,相国为此病倒也是人之常情,有何奇怪?"

"姜大人在刑部任职,那请问,谋害皇长子该当何罪?"夏无殇没有反驳姜煜的话,继续自己的问题。

姜煜想了想,答道,"谋害皇子便是死罪,皇长子的话……恐怕是要株连……"话还未说完,姜煜便顿住了。是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蓉妃犯了如此重罪,至尽还未量刑,皇上却急着将徐子清招回宓阳,难道是怕徐子清得了消息潜逃,所以要将他骗回宓阳?

可徐晋缺有近一月称病未上朝也并非有假,难道是皇上授意?可是徐晋毕竟是徐子清的父亲,怎会害了自己的孩子?

姜煜再次抬头去看夏无殇,见他并不说话,而是望着帐门的方向出神,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将军的意思可是皇上为了抓子清才下旨?"

"皇上并不是想抓子清。"说着夏无殇转头望着帐门口。看来姜煜是什么事也不知道的,也好,这些事情他知道了,未必就是好事,让他落了个忠义两难的境地更是麻烦,倒不如让他什么都不知道,日后自责也可以有个借口。

姜煜等了一会儿不见夏无殇说话,正要开口询问原因,夏无殇倒转回头,"姜大人,我的事务都交代完了,我们走吧!"说完便站起来向他走去。

没料到夏无殇东拉西扯了一番之后居然是这么一句话,姜煜心里有些恼火,口气也不好起来,"夏无殇,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从没想过要害子清,我对他的关心,绝不亚于你对他的关心。"夏无殇正视着姜煜,"子清失踪我也很担心,若不是身负守关的职责,我绝不会这么快回来。只是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派了人来……"

姜煜也回望过去,夏无殇并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姜煜清楚的看到他眼神里有着坚毅、自信,提到徐子清时甚至还有一丝温柔。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惜抗旨也不让徐子清回宓阳?

"为什么?"姜煜疑惑着,"既然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还要阻止子清回宓阳?"

夏无殇突然笑了,"无可奉告。"

"你!"姜煜只觉得愤怒异常,这个人!这个人有什么理由对自己说无可奉告?徐子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姜煜也不知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在生死夏无殇的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什么来。其实还是更气自己一些吧?虽说是徐子清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但似乎自己入朝为官之后就很少去关心他,他游学时也多是徐子清给自己来信,自己很少回信,游学归来后也就见了一面,自从他来了北疆之后更是大半年没有联系。徐子清没有给自己写封信,自己便也想不到写信询问一下……

"姜大人,启程吧。"夏无殇见姜煜半天不说话,提醒道,"再晚怕是今天走不了了。"

这人也真是莫名其妙,三番四次的催自己,似乎是急着走一样,恐怕这世上没有人像他这样急着回去送死了吧?姜煜越想越觉得奇怪,"你好像比我还急。"

"我是怕误了姜大人的事。"夏无殇淡淡道,"皇上要是怪罪你,岂不是我害了你。"说完伸出手来,似乎是等着姜煜喊人来锁他。

姜煜将他的手推回去,"你还在受伤,不便上枷锁,先骑马吧,进了宓阳再上枷锁不迟。"

夏无殇自然也不与他争辩什么,拱了拱手,便往外走去。

掀开帐帘姜煜一愣,帐前站满了人,甚至连重伤的张山也被赵飞扶着站在一边,小石头见夏无殇出来赶紧跑过来,"将军,你真的要跟他走吗?"

"是,我若是不跟姜大人回去,姜大人会被问罪的。"说着摸了摸小石头的头,"你留在这里,跟着张山和赵飞,好好的守着天门关,知道吗?"

"老子才不要这个小鬼头!"张山有些气虚的说,"整天唠唠叨叨像个娘儿们。那个什么大人被问罪就问罪,这天门关要是没了大将军你就我们几个还怎么守?"

"这天门关难道就是我一个人守着的?张山,你受伤了还到处乱跑做什么?"夏无殇说完也不等张山回答,转头对他边上的赵飞说"你怎么也由着他?快带他回去歇着。日后我不在了,你要多辛苦些。"

赵飞没有答话,也没有带张山走,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没想到他这一点头,他身后便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各个嘴里都喊着要夏无殇留下,要姜煜手下留情。夏无殇皱了眉头忘着赵飞,"赵飞,不要这样。"

"不是我指使的。"赵飞垂了眼,"大将军你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待我们怎么样我们都记在心里,你和我们一起吃苦,一起在这天门关守了这么多年,到终了你却要……兄弟们不服,自己要过来的。"

话音刚落,赵飞身后的声音更大了。夏无殇看着那些跪在地上向姜煜求情的士兵们心里一阵难受,这是一起吃苦受难许多年的弟兄,一起打仗一起在这荒蛮之地守着天门关,但如今怕是就此一去成永别了。

边上的姜煜也颇是为难,那些士兵们跪在出营必经的道路上,想要带夏无殇从别处走也不成,如今要是再拿圣旨压人,恐怕自己也要和上次来传旨的公公一样被扣押起来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怒喝:"全都给我起来!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你们还是威远将军的士兵吗?!"

姜煜抬头循声望去便见夏玄一身戎装站在人群之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是一身戎装的女子。夏无殇也愣住了,好半天才开口,"爹……嫂子……"

到上的跪着的人见夏老将军来了,立马都站了起来,并且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夏玄虽然年事已高,身体却很好,一身戎装依旧步履沉稳,走到夏无殇面前才停下,却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爹……你怎么来了……"夏无殇犹豫着开口,心里却猜了八九不离十。楚重睿既然能用徐晋和徐蓉要挟徐子清,自然也能用自己来要挟父亲。再者楚国除了他夏无殇,也就只有夏玄才能守得住这天门关了。只是上一次为了守天门关,自己的两个各个先后离去,如今……

夏无殇向夏玄身后望去,见两位嫂子也在看自己,顿时觉得满心歉意,自己果然还是太莽撞了。如今只盼自己回了宓阳,爹和嫂子守住了天门关之后,皇上就放过他们。

"你要回宓阳,又正值戎凌来犯,皇上怕天门关失守,便派我来了。"夏玄答得轻松,眼睛却离不开夏无殇,恐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爹……孩儿对不起您……"夏无殇拉着夏玄的手,却再也说不出什么。他想说是自己莽撞了,害得他老人家一般年纪了还要上战场;他想说自己不孝,这么多年来从未伺候过他老人家,如今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想说自己没出息,害得两个嫂子也要被自己连累。可是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夏玄却像什么都知道一般拍了拍他的肩,"孩子,路上小心。"说完也不等夏无殇再说什么,转身一挥手,"都给我让开路!谁敢挡路,军法处置!"

众人向两边慢慢退开,夏无殇与夏玄对望一眼,随即迈开步子向营门走去。姜煜似乎是没料到会有如此情况,略微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两旁的士兵一个个的眼神都追随着夏无殇的身影,深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一般,恐怕也真的就是如此了吧……

"……大将军……"刚到营门口夏无殇就被叫住了。夏无殇停下脚步去看,原来是青犊,"大将军,徐大人……要是回来了……"

"让他等我回来,"夏无殇打断青犊的话,"让他等我回来,别乱跑,也别去找我。"

四十五章

耳朵里是嗡嗡的声音,像是有千万匹马在奔跑。头很疼,像是要裂开一样,眼皮也很重,似乎是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着一样。徐子清试着想要握拳,立刻听到有个声音在喊着什么向外跑去,是听不太懂的语言,带着些兴奋。

徐子清的意识慢慢的清晰起来,他想起戎凌从十日之前开始向天门关进攻,夏无殇先是佯做只守不攻,打算待戎凌军聚集到城下时便让早已在外埋伏好的两股部队包围过来,却独独在西北方留了缺口以便他们逃跑。

戎凌的筱飞首战并没有出现,夏无殇才会用此计,目的是为了引筱飞出现。只是没想到,戎凌一战只持续了两个时辰便退兵了,也并不走远,就在天门关城楼上可以忘得见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出一个时辰便又攻了上来。如此反复了两次,威远军的将士便都有些烦躁,又不敢怠慢,弄得人人精神紧张,一天下来几乎瘫倒。

站山忍不住想要带兵出城,却被赵飞拦下,一天里除了下达命令外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夏无殇终于开口,"车轮战……筱飞竟然会用如此无趣的战术。"说完转头问徐子清,"子清,你可有法化解?"

徐子清想了想道,"戎凌不可能源源不断的派援兵,今天已经折损了不少士兵,明天定然会换别的战术,何况车轮战也并没对他们有多大好处,两万人的兵马分了两组,到刚才为止每组都已经攻城过三次,行军打仗多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才那一场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不到,想必是他们的将士来回奔波霹雷的很,又不能不按计划进行,只得前来攻打一下,好回去交差。"

"确实如此,"赵飞也点头道,"也许他们的本意是想激我们出城,没想到这样的战术不但折损了他们不少人,还把自己也拖累了,真正作茧自缚。"

夏无殇点头道,"来猜猜明天他们又会用什么手段?"

赵飞忘了一眼徐子清,徐子清微微笑了笑,"别无他法,该是大军压境吧!"

"好!让他们打过来!老子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被赵飞抓回来的张山总算找到机会说话,那样子恨不得戎凌现在就杀过来,自己好出城杀个痛快。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戎凌却毫无动作,连驻扎在天门关外不远处的那拨军队也没有任何动作,不攻城,也不后撤,张山急得跳脚,成天嚷嚷着要带人杀出去,赵飞气的一脚把他从城楼上踢了下去,他摔了几个跟头算是安静了。夏无殇依旧皱着眉,徐子清则站在他边上,不声不响。直到三天后。

"他们知道子清在这里!"这日早上夏无殇突然说了一句,"他们定然知道了子清在这里!并且开战了也没有离去,他们想要逼我们出战,若是赢了,不止杀了我,连子清有能抓住,到时可以用子清威胁相国就范,那楚国也就不保了……"

徐子清自然也明白他意有所指,笑了一下,继而转头对张山道,"你沉住气,不出两天肯定会有场大仗可以打。"

果然,第五天上那离天门关不远的小股戎凌军有了动作,先是开始准备撤退的样子,随即便又大批戎凌军返回,并且直逼天门关。

张山兴奋得冲上城楼指挥着将士们战斗,赵飞也跟着一起去了。徐子清走到夏无殇身边,伸手握着他的手,"无殇,你要记得你说的,若是出战,带上我。"

夏无殇回握着他的手,笑道,"知道了,只是战场乱得很,我也未必能照顾到你,要是打不过了,别管我,自己先往回跑。"

"嗯。"徐子清点了点头,随即松开了手,和夏无殇并肩站着。

那确实是一场大仗,一连打了三天,戎凌时不时的便有援军派来,筱飞却始终没有出现,好在威远将军居高临下,也并未伤亡多少,多是受了些轻伤。

不知戎凌是不是知道此次攻打天门关又是无功而返了,在休整了一天之后竟然连夜拔营回撤。张山和赵飞连战三天,已经显得有些疲惫,见戎凌回撤便都松了口气,张山正嘟囔着这次没有抓到筱飞,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又要来闹就听见夏无殇喊他。

"张山,准备一下,出关。"

张山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夏无殇和戎凌大大小小打了不下十次,有哪次是见他们退兵便要去追击的?虽说这是皇上下的命令只要守住天门关就行,并不用出关去攻打戎凌。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追击了?

"大将军,我没听错吧?"张山收起惊讶的表情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追击戎凌?"

"废话这么多!挑五千将士跟我走。"说完夏无殇拉上徐子清,"你也去。"

这下张山更惊讶了,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夏无殇要出关追击不算,还要带上徐子清?而且还是知道戎凌想要抓了徐子清去的情况下?

好在赵飞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你不是还没打够吗?"张山这才回过神,赶紧去整队。

天门关城门大开的时候戎凌的部队才退了一半,一见城门打开,几乎是疯了一般冲了过来,接着便是一场混战。

徐子清只记得要紧紧的跟着夏无殇,从未杀过人的他也不敢用手中的剑去刺人,只好用来挡住敌人向他砍来的刀剑,好在他身手还算灵敏,一阵砍杀下来也并未受什么伤。就在要松口气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张山大喊一声,"徐大人!小心!"

徐子清只觉得背后有劲风袭来,可他右边正有人举刀向他砍来,徐子清无法,只得一剑刺出,正中那人咽喉,待拔出剑来想要拉马回身却已经来不急了,却没想到边上竟然飞过一条白影将他揽在怀里,两人直直的从马上摔了下去。徐子清听见什么东西被划破的声音,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到了自己手上,然而他却来不急去看一眼那是什么就昏了过去。

四十六章

那日出关之后夏无殇一直注意着徐子清,见他虽然不敢砍杀敌人,但至少还算灵敏,能抵挡别人的袭击,再见张山在徐子清之后,也有意无意的带他当掉些来袭的敌军,形成了前有自己后有张山的局面,便也放下心来。

也许是对方也注意到威远军中有人竟然只会躲闪不会砍杀,便都向徐子清那里涌去,到最后夏无殇只好寄希望张山能保护好徐子清,自己一人在前面砍杀涌来的敌军。

他并不想恋战,他出关的目的并不是追击戎凌,戎凌不需要追击过几日也会再来攻打天门关,只要筱飞不出现,这场仗就不算完,他出关只是想要把徐子清送去一个地方,一个安全的,楚重睿找不到他,即使找到了也无法逼他回去的地方。

自己已经安排好了,只需要将徐子清送过去就行,随后了结了天门关的事情,自己也会过去。

夏无殇听见张山大喊"徐大人!小心!"的时候正被一个戎凌的骑手缠住,待他奋力将面前的敌人刺落马再回头时,便看见徐子清被两面夹击,他身后邓人的刀已经举起,而左侧那人的刀已经砍到。

做不得任何其他想法,夏无殇只得飞身跃起向徐子清飞扑过去。好在紧急关头徐子清终于是刺死了左侧那人,但仍然是来不及转身去抵挡身后的人,夏无殇就这么直接将徐子清搂在怀里扑落马下。

张山赶来将那背后行凶的人结果了,扶起两人之后才发现夏无殇腰间一道七寸来长的血痕,在他白色的袍子上尤为扎眼,想必是刚才那背后行凶的人砍伤的。而徐子清则昏倒在他怀里。

"徐大人怎么了?"张山有些紧张,深怕夏无殇负了伤却依旧没来得及就下徐子清。

"没事,刚才太急,没来得及护住他的头,撞到了头。"夏无殇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徐子清身上没有受伤,随即搂着他上马,"你继续指挥这里,我送他去个安全的地方。"

张山一愣,难得思维敏捷道,"不送他回天门关?"

夏无殇摇了摇头,"他不能回去,你别问这么多了,这里差不都就快回去,我一个时辰之后回天门关。"

徐子清虽然昏过去,却还是有意思意识,他意识到夏无殇或许是受了伤,急切地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很严重,却抬不起手,睁不开眼,直到更深更浓的黑暗袭来,他想要叫夏无殇,却抵不住那沉沉的黑暗将他淹没。

"无殇!"徐子清惊叫着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的陌生男人站在他的床边。

男人见他睁开眼,先是望了他一会儿,随后才说,"你醒了就好了,你撞到了头,昏睡了很久。"男子的语调有些奇怪,并不像中原人的口音,他虽然说的慢,但徐子清还是花了些时间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并不是他的帐子,"夏无殇在哪儿?"徐子清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沙哑着嗓子问,"他的伤怎么样了?"

"你先别起来,撞到了头可不是小事,再躺一下。"男子将徐子清按回床上,看似动作轻柔,却力气很大,随即他微笑道,"无殇将军将你留在这里之后就回去了,他吩咐我要好好照顾你,我叫阿尔克。"

徐子清并不在意这个男子叫什么,他在意的只有夏无殇的伤势,那应该是很重的伤吧?战场上可没有点到即止的道理,都是往死里下手,那一刀本是要砍在自己身上,他那样扑过来,生生的接下一刀,也不知到底伤在了哪里,千万别是要害才好。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里是乌羯村,我是这里的村长,"阿尔克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徐子清脸上焦急表情,自顾自说着,"我们原本是乌羯族的,戒凌人毁了我们的家,杀了我们的人,我们只好逃亡,好在遇到了无殇将军,虽然他不能带我们入关,但是,他帮我们建立的这个村子,我们很感谢他。"

阿尔克的话终于引起了徐子清的注意,"乌羯族?"

"是的。"阿尔克点了点头,"这里最初是无殇将军帮我们乌羯族建的村子,后来陆续来了其他部族的人,但大家都是被戎凌迫害的,所以你可以放心的留在这里。无殇将军拜托我们好好照顾你,我们一定会做好的。"

听到最后一句,徐子清心里一动,他已经能猜到夏无殇为何将他留在这里了,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伤到底怎样了,"他的伤……"

"他的腰上受了伤,"阿尔克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将自己看到的清醒告诉徐子清,"但他并没有要我们为他医治,所以,我不清楚他的伤势如何。"最终他还是决定不说,那半边身子被血染红的样子要多骇人有多骇人,看徐子清如此紧张的样子,让他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虽然夏无殇曾来拜托过自己帮他照顿一个人,但他却没想到夏无殇会在战乱时冒着自己失血过多的危险将这人送来这里,并且不顾自己的伤势,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他,可见他有多在意这人。若是现在让他知道夏无殇来时的样子,他或许会担心得自己跑回天门关去,那自己就不好交待了。

"无殇将军让我将这个给你,"阿尔克拿出一个包裹交给徐子清,"另外,他还让我转告你,让你不要担心他,不要回天门关,他会来找你的。"说完阿尔克便起身走了出去。

包裹上有斑驳的血迹,徐子清颤着手打开了包裹,里面竟是夏无殇送他的那件狐裘披风,只是那披风如今已不是雪白的了,血迹透过包裹的布浸了披风,披风上到处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那应该是夏无殇在斩杀敌人的时候溅上去的吧!

徐子清出关前曾将它换下留在了帐子里,没想到居然被夏无殇带了出来。手轻抚着柔软的狐裘,心里念着那个如今在天门关的人,不知他是不是还在和戎凌作战,不知他是不是回营治好了腰间的伤。

无殇,我知道你留我在此的意思,你想要我远离那个人,那人地方,既然如此,我会等你来找我的……

四十七章

徐子清的伤势并不是很重,除了刚醒来的那几日时不时还有些头晕和呕吐感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大碍,过了十多日也早已复原了。

乌羯族有着自己的语言,徐子清完全听不懂,但这些日子听多了,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词句,偶尔也能和乌羯族人说几句简单的话。阿尔克是乌羯族的族长,因此才会说汉语,但也仅限于日常的交流,太复杂的句子,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阿尔克将徐子清安排在一位叫曼卡的乌羯族老婆婆的家里,曼卡的两个儿子都是被戎凌人杀死的,家里再没有其他亲人,没有年轻人的家很难在草原上生活下去,虽然她的身体还算硬朗,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曼卡又不愿和别人家同住,现在刚巧有了徐子清这个没有地方住的年轻人,阿尔克便想请徐子清平日能多帮她一些,徐子清自然很愿意。

曼卡和徐子清虽然并不能做很多交流,但相处的很融洽,徐子清每日会跟着村里的人去放羊,回来就帮着她一起做饭。曼卡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般细心的照顾着徐子清,还亲手给他做了一套皮袄,徐子清接下之后摸了好久,才抬头轻轻叫了一声,"阿姆。"

阿姆在乌羯语里是妈妈的意思,徐子清自幼丧母,虽然后来在姨母家姨母也对他很好,但他始终觉得那和母亲还是有区别的,如今在这遥远的异族土地上竟然有位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老婆婆对自己如此细心,他便突然有种喊她做母亲的冲动,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曼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轻轻的摸着徐子清的头发,用乌羯语说,"孩子,我不是你的阿姆。"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徐子清拉着曼卡的手,"你就像母亲一样照顾我,我叫你一声阿姆也是应该的。"

曼卡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摸着徐子清的头发,好一会儿才道,"我的小儿子要是还活着,都比你大了。"

徐子清低下了头,"阿姆,你不喜欢我做您的儿子吗?"

"你这么优秀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曼卡笑道,"我听族长说,你在楚国是个很大的官吧?我可高攀不起呢!"

"那个官……不做也罢。"徐子清淡淡地说,随即抬头,"即使我在楚国是官,可我在你这里还是个孩子不是吗?我不想回楚国,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做你的孩子吧?"

曼卡依旧笑着,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你坚持的话……"

徐子清伸手轻拥着曼卡,轻声的叫着她"阿姆"。他想要找个人告诉他,自己终于有了母亲,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却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自己,还亲手给自己做了皮袄。可是,他想要诉说的那个人却不在他身边。

徐子清望着帐门口出神,无殇,我醒来已经十多天了,你什么时候才来找我?

乌羯村离天门关有些距离,并且夏无殇帮他们建这个村子时就说明了他们若不愿帮戚远军抵抗戎凌大军大可不必插手,因此,最初向天门关报告了戒凌的动向之后,阿尔克便将所有在外的探子都召集了回来,乌羯族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不能再冒这样的险。

可是当他看到徐子清一连几天一有空便去出口徘徊的样子就有些不忍。他有些疑惑,他不知道为何徐子清脸上的焦急一天更甚一天。夏无殇的威名远播,人人都知道他从未打过败仗,即使在身负重伤的时候也未曾败过。那为何徐子清要如此焦急。

其实徐子清并非焦急于夏无殇的伤势,他知道夏无殇是个军人,只要不伤及要害必定没有什么大碍,他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那是之前因为戎凌来犯,加上出战受伤等事而忽略的事——皇上的圣旨和金令。

虽然他已打定主意要和夏无殇一同担这个抗旨的罪名,但如今自己身在乌羯村,只留了夏无殇一人在天门关,楚重睿若是有什么动作必会对夏无殇一人进行。何况自己这么多日不回去,也不知夏无殇是怎么交代的,只怕就算楚重睿因为戎凌而不降罪于夏无殇抗旨,但听到自己突然失踪的消息,也会降罪于他。

徐子清站在村口望着天门关的方向叹气,今天看来也不会来了,自己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十天了,究竟是戎凌又来犯了还是……不,无殇,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又在等无殇将军?"阿尔克站在他身后问。最近他总看见徐子清有空便站在村口张望,他自然知道徐子清等的是谁,但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询问。

徐子清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怕天门关出事……"

阿尔克也转头去望天门关的方向,"我昨天派人出去了,晚些就该回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正说着,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并且迅速扩大着,到了目力能看清的地方,徐子清便看见是一名乌羯族的青年,想必应该是阿尔克派出去的探子。

那人下了马,看了一眼徐子清,随后俯身到阿尔克耳边说了什么,阿尔克皱着眉,转头看向徐子清,"天门关……可能出事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徐子清一惊,抓着阿尔克的衣服问,"你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戎凌的筱飞来了,三天前已经攻过一次城,没有成功……"阿尔克顿了顿道,"探子说,当时指挥战斗的不是无殇将军。"

这句话像重锤一样敲在徐子清心里,指挥战斗的不是夏无殇?那会是谁?张山吗?赵飞吗?那为什么夏无殇不指挥?是那天的伤太重?还是……?

徐子清不敢再想下去,转身对阿尔克道,"请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回天门关。"

"可是……"

"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徐子清紧张得连声音都有些抖,"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阿尔克看了徐子清一会儿,点了点头,"好,我给你安排一下,但你不能一个人去,我给你安排几个人带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说完,徐子清转身就回帐子,他要去取那件狐裘,若是无殇出了事……他便要穿着它去找他……

四十八章

徐子清再一次踏入战场,与上一次不同,这次没有夏无殇,也没有戚远军的将士们,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

天门关外沙尘滚滚,戎凌的军队从西北方向驶来,看来今天正巧是遇上戎凌修整后再次来袭,徐子清注意到队伍的中央有一个人穿着红色的披风,就像爱穿银甲白袍的夏无殇一样扎眼,那人的周围有几个精装的骑士,想来这可能就是夏无殇他们一直提起的筱飞了。

徐子清躲在天门关东侧的一处山坡上注意着下面的动向,筱飞依旧派了几队人马架梯子爬城墙,但这样的攻击并没有什么大的效果,城头上的戚远军士兵很轻易的就将那些爬上梯子的戎凌人消灭了干净。

徐子清见戚远军处于上风,便往城楼上看去, 要知道现在是谁在指挥戚远军。

楼上站着夏玄,身后是两名戎装女子,左右却见不到赵飞和张山。心里一紧,夏无殇不在也就罢了,连赵飞和张山都不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想着,那边筱飞见攻城的几队人马几乎全军覆没,突然一挥手,身后的大军便向天门关冲去,此时天门关也城门大开,涌出了大批士兵,两下交锋,立刻打作一团。

筱飞依旧在众人之后,似乎是看着战局的发展,又似乎在看城楼上的人,徐子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看得果然是夏老将军,他是想要找夏无殇吧?是想要和夏无殇对决吧!

徐子清在地上抓了把沙土往自己脸上抹了两下,便起身往山坡后走去,他的马留在了那里。

他本还在思索该如何入城,他不知夏无殇是如何向众人交代自己的去向的,恐怕不是说失踪了便是说战死了,自己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关,现在正好是个机会,乘乱混进戚远军,待这场仗结束的时候,自己便可以随他们退回关内。

只是徐子清有一点疑惑,戎凌虽是马上部族,但军队编制并非很完善,但今天看到筱飞的部队便觉得惊奇,虽然还未到戚远军的程度,但也已经非常完善了,而且其中还能看出许多中原军队的影子。若不是筱飞读过兵书,便是有中原人在肋他。

但现在这并不是徐子清需要面对的,他要面对的是如何应付这一场战争,上一次有夏无殇和张山前后护着他,而这一次只有他一个,免不了要斩杀敌人,徐子清开始时还尽量避开那些向他袭来的人,或是只伤他们即可,但几个人之后,徐子清就发现,他越是这样做,那些人就越是往他这里来,而且招招毙命。

当徐子清终于砍杀了第一个戎凌人时,城楼上的夏玄也注意到了他。穿着关外民族的皮袄,身材却似南方的中原人,并且还在戚远军的队伍中斩杀敌人。

那动作看上去极其笨拙,还带有些不忍的犹豫,夏玄几乎立刻就判断出来这人不是士兵。

就在同时,城门口的赵飞也注意到了徐子清,机会是一瞬间他就认出那个骑在马上笨拙的用剑又挡又砍又刺的人是徐子清,即使穿了外邦的服饰,脸上满是脏污,他也知道,这绝不会是戚远军的士兵,然而这个人却在砍杀着戎凌的士兵。

赵飞皱着眉头,他早就知道徐子清的失踪没这么简单,否则夏无殇岂会如此心平气和的安排人手去找他,恐怕早就发了疯一般了吧!再加上那张山整天躺在帐子里装失忆,说自己当时也和夏无殇走散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飞再傻都能觉出有问题了,只是没点破而已。

如今看到徐子清出现在战场上,赵飞才算是肯定,自己的猜测——徐子清并不是失踪,他是被里无殇安顿到了其他地方,想必是为了保护他吧!只是这徐子清怎么又突然跑回来了?还在战场上砍杀敌人?他这样做岂不是白费了夏无殇一番苦心?

正思索着是该将徐子清带回关内还是应该将他赶回去时,就见他正被一个壮汉压制的快要丢了剑,赵飞立刻搭箭拉弓,一箭正中那壮汉胸口。

徐子清见那壮汉胸口插了一支羽箭倒地不起,立刻回头看去,见到赵飞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立刻转回了头,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壮汉,知道躲也没有用,赵飞或许已经认出自己了,便再次回头去看他,却见赵飞已经转开了脸,似乎那一箭只是正巧看到手下士兵不敌,才射出的。

"小伙子,别发愣,小心丢了命!"一旁一位大叔见徐子清在发楞立刻出声提醒。

徐子清回过神来,再次回到战场。他已经不会再害怕伤人性命,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杀了对方,那对方就会反过来杀了他了,这就是战争,很残酷。

那场仗一直从日中时分打到日落,以戎凌军的突然后撒而告终,戚远军追击了一段距离便回来了。

徐子清正在想如何跟着一起回关内,就听到边上一个声音道,"拿去,换上。"

回头一看,竟然是赵飞,手上的却是一套普通士兵的袄衣,徐子清接过衣服,轻声道谢,赵飞却没说话就走了。在别人看来,赵飞只是拿了套衣服给一个新兵,而事实上,赵飞是想让徐子清不要与众不同,以免被夏老将军叫去问话。至于徐子清为何要回来,赵飞猜想是为了夏无殇。

谁知,徐子清还未换上衣服,就被夏玄叫到了帐子里。

夏玄住的是以前夏无殇的帐子,徐子清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但他现在必须装作害怕的样子站在一边,进门的时候他注意到小石头看了他好几眼,恐怕小石头也认出个一二来了。

"徐大人。"看了徐子清很久都没有说话的夏玄突然开口道,"徐大人,你……何以这副打扮?"

徐子清刚听到夏玄叫自己时吓了一跳,他虽和夏玄有过几次照面,但都是远远的,是以他并没想到夏玄一眼便能认出自己来,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想反驳也已经晚了。

"无殇……在哪儿?"既然已经被认出来,徐子清也就没有必要继续隐瞒,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夏玄,"为何他没在军中?"

夏玄没有大话,而是依旧望着徐子清,"徐大人可否告诉老朽,你为何回来?"

徐子清听夏玄这么问,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立刻戒备的望着他,夏玄却笑了起来,"你不要紧张,无殇留了书给我,说你并没有失踪,是被他安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所以,我想问你,为何回来?"

"无殇他究竟怎么了?"徐子清有些急,他几乎已经肯定自己的猜想了,可是他想要知道确切的情况,在没有证实之前,他宁愿相信夏无殇是因为伤重才离开战场的。

夏玄见徐子清如此激动,也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做解释,然后平静道,"他被押解回宓阳了。"

四十九章

夏玄说的是押解,也就是由朝廷官员带走了夏无殇,那意思分明就是楚重睿下的命令,徐子清一时之间不能接受,楚重睿怎能在戎凌攻打天门关的时候将夏无殇押回宓阳,即使他派了夏老将军前来但他怎能如此行事?

夏玄早已卸甲归田,如今让他领军打仗根本就不合理,何况他抓了夏无殇派了夏玄前来,就不怕夏玄因为夏无殇的事情而懈怠吗?

"徐大人,你快离开这里吧!"夏玄见徐子清久未开口,便缓缓道,"无殇既然将你送出天门关,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快离开这里吧!"

"您……不恨我?"徐子清回过神来,望着夏玄,"都是因为我,无殇才会被抓……"

夏玄抬手打断徐子清的话,"他在书信里提到你,说你是他很重要的朋友,但是你开罪了皇上,所以他要护着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为了帮朋友,什么都能豁出去。你不用放在心上,他……"

夏玄没有再说下去,要他能如何说出口夏无殇会没事的?那日他在宫门口等了大半夜才被楚重睿传召,进了御书房才知道夏无殇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抗旨不尊,还私自扣押传旨太监,而他这样做的原因竟然是为了不让徐子清回宓阳。这简直是一记闷雷劈在他的头上。

他自然知道徐子清是徐晋的儿子,徐晋素来针对夏家也是满朝皆知的事,要说夏无殇和徐子清交恶绝对有人相信,说夏无殇借着徐子清在北疆任官的机会整他也有人相信,但要说夏无殇为了整徐子清将他扣在北疆,那是绝不会有人信的。夏无殇是何人?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让人抓把柄的事情?

夏玄在楚重睿哪里领了去天门关替下夏无殇的圣旨便立刻带着两个儿媳赶往北疆了。他想要早些到天门关,兴许还能和夏无殇见上一面,问个究竟。

可是即使日夜兼程,却依然比姜煜晚了一天。当他在营门外听见营内一片嘈杂时知道夏无殇已经要上路了,父子两人根本没有说上几句话。也该庆幸此次押解的官员是姜煜,若是换做别人,恐怕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了。

夏无殇走的时候,虽然夏玄并没有说什么,但毕竟心里还是有疑问,直到赵飞将一封信交到夏玄手里时他才明白了一些。

那信是夏无殇托赵飞日后交给夏玄的,没想到夏玄却来了天门关,于是便提前交给了他。夏玄才终于知道夏无殇阻止徐子清回宓阳的理由——要护着自己最重要的朋友。

徐子清认真的听夏玄说完这些,才开口道,"我要回宓阳。"

"什么?"夏玄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回宓阳?你回去做什么?"

"救无殇。"徐子清抬起头,"只有我能救他。我回去了,他就不会有事,皇上就不会问他的罪。"

"为何?"夏玄敏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徐子清犹豫了一会儿,"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是半年前我应了皇上,我就不会来北疆,爹和姐姐也不会出事,无殇……也不会被抓……只要我回去了,我向皇上求情,无殇一定会没事的。"

夏玄皱起眉,他猛然想起半年前曾听闻游学四年回来的才子徐澄回来不多久就重病卧床,甚至因皇上担心而入了宫里修养,但是之后又不知为何,突然被从宫里连夜送到北疆任督军。这其中必有蹊跷,如今听到徐子清说是因为"不应"皇上才会来北疆,前后似乎就连惯了,可究竟是因为他"不应"了何事?

夏玄打了一辈子仗,定然是不会想到龙阳之事上去,只是猜测徐子清拒绝了皇上的好意,惹恼了皇上才会如此。只是如今蓉妃的事情一出,皇上又恰好在这个时候招他回去,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不能回宓阳。"夏玄依旧平静地说,"之前就不答应的事情入境为何要答应?是想通了还是因为要救人?若是想通了那倒也没有什么,若是因为要救人,何必要强求自己?"说着又顿了一下,"无殇应该是知道你为了何事吧?并且也知道你至今未想通是吗?否则他是绝不会做出抗旨这等事情来的,无殇豁出命去的要护住你,你却要回去救他,你让他何感想?"

徐子清没想到夏玄会如此说,只好喃喃道,"我只是想要救他,我不想他有事……没有其他办法……"

"离开这里,在他安顿你的地方等他吧。"夏玄轻声道,"他走前说过,如果你回来了,让你等他回来,别乱跑,也别去找他。"

"不……"徐子清摇头,"他回了宓阳会死的……会死的……"

夏玄沉默了,是啊,不但抗旨还扣押了传旨的公公,绝对是够杀头的了,再看楚重睿将夏府包围起来一事来看,恐怕还不止杀头这么简单吧……

"只有我回去了,他才会没事……"徐子清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我必须回去!"

"不能回去!"帐帘突然被人掀起,张山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边上的是赵飞,身后是小石头和青犊,看来他们已经在门外很久了。

赵飞上前行礼,"老将军,请恕我们在外偷听之罪,知道徐大人回来,我们……"

夏玄摆了摆手,"进来吧,外面人多口杂。"

"徐大人,你不能回去!"张山走到徐子清面前,"大将军拼了命的要护你,你怎么可以自投罗网,你要让大将军的心思都白费吗?"

"我……"徐子清一时语塞。

赵飞也上前道,"人人,你现在去救大将军,待大将军回来了,知道是你去救他回来的,他又会如何?"

是啊,无殇知道了之后会如何?恐怕会被自己气死吧……可是,若是不去救他……

"不……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徐子清还是摇头,"即使他日后恨我也好,我不想他死,我若不回去,他就必死无疑了!"

"将军说,他会回来的。"小石头突然插话进来,"将军走哪天来跟我说,你若是找回来了,知道他不在北疆了,一定会回宓阳去找他,他说,如果有那一天,让我跟你说他会回来的,绝不会死的。"

徐子清一愣,随即笑了,"他是骗我的吧。"

"将军从来不骗人。"小石头鼓着嘴,"他会回来的。"

徐子清沉默了,他自然是知道几人都是为他好,可是,若是不回宓阳,恐怕……徐子清回头再望了夏玄一眼,夏玄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是在等徐子清的答案。

"你回关外去。"见徐子清犹豫着不说话,夏玄也不等他的回答,当即为他做了决定,"无殇选的地方必定是安全的,他将你安顿在那里,必然会去那里找你的,营里不安全,说不定有皇上安插的人。等一会儿随打扫战场的士兵们一起出去。赵飞,你带他去。"

"是。"赵飞一拱手,"大人。"

徐子清还是犹豫了一下,随即跟着赵飞出了帐。夏玄见徐子清一直抱在手里的包裹有些松散,刚想要出声提醒他,却猛然见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块狐皮,煞是眼熟,像是自己为夫人做的披风。

若是没记错,这披风当年夫人是亲手交给了夏无殇的,还说日后要他交给媳妇……

霎时间夏玄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确认。

也罢……老夏家要是逃过此劫,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些旁的事情,等日后在说吧!

第五十章

徐子清回到了乌羯村,依旧和曼卡住在一起,两人真的如同母子一般,只是阿尔克发现,过去即使担心着夏无殇,也会勉强露出些笑脸的徐子清自从天门关回来之后便很少露出笑脸,而且还常常一个人发呆。

"徐大人。"阿尔克见徐子清又一人在发呆便走了过去,"介意我坐下吗?"

徐子清见是阿尔克便点了点头,阿尔克坐下之后也顺着徐子清的视线望去,除了一片茫茫的草原之外什么也没有。

"已经是初夏了。"徐子清有些感慨的说,"我来这里也有两三个月了。"

阿尔克跟着点头,"是啊,日子过得真快。"

两个人沉默的并肩坐着,直到太阳微微西沉,徐子清才开口道,"你从未问过我天门关的情况。"

"我有探子。"阿尔克装作不知徐子清再说什么,"探子会向我报告情况的。"

徐子清知道阿尔克这么说的用意,也不去反驳他,自顾自的说起来,"无殇……被抓回了宓阳,至今没有消息……不知他怎样了。"

阿尔克也知道夏无殇被押解回宓阳的事情,自然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才抓他的。楚国的律法他虽然不清楚,但也知道,只要一旦安上"抗旨"的罪名,必然是死罪难逃的。三个月……三个月,从审讯到定罪怕是可以走上无数回了吧?

"阿尔克,你的探子说筱飞是突然退兵而走的?"徐子清依旧是那淡淡的语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阿尔克确实也很好奇,难不成是怕了夏老将军?

"因为对手没有了。"徐子清一边回忆起筱飞的眼神一边道,"我回天门关的时候见过他的眼神,在人群之中搜寻着无殇,可惜无殇不在。没有夏无殇的战场对他来说很无趣吧?所以他走了,其实他很傻,夏老将军也很厉害。"

筱飞一定也是听说,夏无殇被押解回宓阳的事,一个盼了很多年的对手突然消失了,相比他心里很是不爽吧!说不定筱飞现在也和自己一样等着夏无殇回来吧?

"徐大人……"阿尔克犹豫着开口,却被徐子清打断。

"叫我子清吧,说了好多次了,你都改不过来。"徐子清拔了一颗青草,开始编起来,这是他跟着村子里几个年轻人学的,可以编很多像蜻蜒,蚱蜢这样的小东西。徐子清编完了以后会放在家里,等着有一天那个人来了,就给他看,可是帐子里的草蜻蜒、蚱蜢换了很多遍了,那人却依然没有来。

"子清……我可能有些冒昧。"阿尔克顿了顿,继续道,"我听说在朝中,徐家和夏家向来不和,你和无殇将军……"后面的话不必再说下去了,想要问的问题已经不言而喻了。

"我们约好了要一起过一辈子。"徐子清平静道,他现在已经能自若的说出来了,即使听得那个人是个外人。

阿尔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子清的意思,有些不知所措的咂咂嘴,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子清突然回头笑道,"等无殇来了,我们会离开这里的。"

"不,不是……"阿尔克紧张道,"这寨子这村子都是无殇将军帮我们建的,我们又怎么会……何况,你离开了,曼卡也会伤心吧!"

徐子清点了点头,"我是真的将她当作母亲……"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而后便听见青犊的声音,"大人!"

"青犊?你怎么来了?"徐子清和阿尔克赶忙起身。那日徐子清出关以后便将乌羯村位置告诉了赵飞,但他们却一次没有来过,想是怕暴露了徐子清的行踪才不过来,如今青犊竟然孤身前来,还一脸紧张的样子,让徐子清心里一紧。

"大人,老将军让我个你带个话。"青犊跳下马来,走到徐子清面前,"宓阳来的消息,大将军失踪了。"

"什么?"一听这话徐子清和阿尔克都惊呆了,"他怎么失踪的?"

"听说是在回宓阳的路上就失踪了,连那位来押解他的刑部都官也一同不见了。"青犊喘了口气接着道,"许是皇上故意将消息压住,所以到今日才知道。"

徐子清心道,怕是他知道回宓阳的只有夏无殇,算计着自己会因为内疚连累了夏无殇而回宓阳求情才压着消息的吧,只可惜徐子清在战场失踪一直未能寻回,因此,再压着消息也无用了吧!

"皇上可有传旨过来?"徐子清回过神来问青犊。

青犊点了点头,"早晨来的圣旨,说是大将军挟持朝廷命官逃逸,罪上加罪,本该诛九族,念在老将军以古稀之年力抗戎凌得胜,便免老将军一死,但是老将军一旦有大将军的消息必须立刻通报朝廷,否则连戚远军也一同治罪。"

这道圣旨倒是恩威并施,既显得楚重睿功过分明,又不失他的威信,到是一举两得,但听那意思,似乎是要夏玄继续留在天门关了。

"皇上有没有说老将军何时可以回去?"徐子清担忧着,"前些日子听说老将军受了伤?两位女将军也受了伤?"

一个月前天门关的最后一战,张山重伤未愈不得出战,赵飞也在前一次的战役中伤了右臂无法持剑而被迫留在关内,因此领军出战的便是夏无殇的两位嫂子了。一战下来两人均有伤处,好在并不严重,也无生命之忧,只是那筱飞突然持箭射向城楼上的夏玄,夏玄躲避不及被射中了左肩,箭上不知啐了什么毒,并不致命,却让夏玄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徐子清很是担心,想要去探望,但想想现在的自己无法进入军营也只好作罢。

"不太好,伤口无法愈合,并且一直低烧着,几位医官都无法确诊是什么毒,这里又缺医少药的……"青犊一双眼睛里满是愤怒,"今日圣旨来的时候还将小少爷和小姐也送来了天门关。皇上怕是不想放老将军回去了。"

徐子清皱起眉头,连孩子都一起送来了,楚重睿竟是想将夏家如此变相的流放吗?那么自己的父亲扣姐姐现在是怎样了呢?

"大人,我该回去了,出来太久不太好。"青犊向徐子清和阿尔克行了礼,跃上了马背。

青犊刚走,阿尔克就安慰道,"别担心,无殇将军有老天保佑他,不会有事的。"

徐子清点了点头,"他……不会有事的。他说过他会回来的。"

他还活着……即使没有来找自己,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可以知道,他还活着……

徐子清终于露出了这段日子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五十一章

夏玄毕竟年事已高,失子之痛加上身受重伤,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后终于不支,长时间的昏迷起来,过了八月,徐子清接到了青犊送来的讣告,老将军在前一日夜里去了,没有太多的痛苦,仿若睡去了一般。

徐子清呆愣了半晌,转身回了帐子,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自己的衣服,曼卡正巧从外面回来,见徐子清的打扮便拉住问他要去哪里。这位多摩族的母亲早已把徐子清当作自己的孩子,现在生怕他和自己两个亲生的儿子一样离开了便再也不回来。

徐子清握着曼卡的手安慰着:"阿姆,我去去就回来,不会太久的,最多两三日。"

"孩子,你究竟要去哪里?"曼卡依旧拉着徐子清不放手,"会不会很危险?"

"阿姆,不会的。"徐子清轻拥曼卡,"阿姆,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现在,他的父亲去世了,可是他无法赶来尽孝,我要替他去尽孝道。"

听徐子清说清了事情的原委,知道并不危险之后,曼卡才松开了手,"孩子,你去吧!路上小心。"说完那车一块用红线系着的动物牙齿给徐子清带上,"这是你大哥猎的第一头狼的犬齿,它会保佑你平安的。"

多摩族的图腾是狼,他们认识狼能保佑他们生存下去,多摩族的男子成你那后要去猎杀一头狼,并拔下它的犬牙作为护身符,通常会有四枚,除了自己留下一枚,其余三枚都是送给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的,通常是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孩子。

徐子清轻抚着脖子里的狼牙,脑中突然想起了那人的话——

子清,你要平安自在的活下去。

无殇,我会平安的活下去的……

"阿姆,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说完他便跨上马,与青犊一同回了天门关。

赵飞似乎是料到徐子清会回来一般,早已把守关士兵和沿途会遇到的巡逻士兵换成了亲信,徐子清一路进营他们都只装作没看见一般,依旧目不斜视的做自己的事情。

夏玄的帐子已经布置成灵堂了,夏无殇的两位嫂子也都穿了孝服站在一边,帐内还有几位将领也在腰间扎了白布。徐子清走上前向两位嫂子行了礼,随后道:"嫂子,无殇不在,我来替他守孝吧!"

两人互望了一眼,左手边的那一位道:"这……恐怕。"

"嫂子,我与无殇情同手足,又颇为敬重老将军,请允了我吧!"徐子清再次请求。

"大嫂,应了吧。"说话的是站在右边的那位,"爹爹生前也提到过徐大人几次,还赞过他,应该不会不妥。"

大嫂又看了徐子清一会儿,点了点头,拉着二嫂往边上退了一些,"如此,辛苦徐大人了。"

徐子清接过青犊递过来的孝服换好,站在夏玄灵前好一会儿,突然跪了下来,周围的人都一惊,不知他要做什么。

向夏玄磕了三个头后,徐子清直起身道:"夏老将军,这是代无殇磕的,望你在天之灵能保佑他平安回来。"然后又磕了三个头,这一次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念着,夏老将军,这是我徐子清向您道歉的,若不是我,恐怕您现在该是在家享天伦之乐,无殇也不会失踪,一切皆因我起,此生无法谢罪,来生定然做牛做马来向您谢罪。

徐子清在夏玄的棺木旁守了三天,第一天为他擦身整理遗容然后入殓,当晚便开始守孝,需整晚不睡,保证棺木旁的长明灯不灭,一直到第三日早上。第三日应是出殡的日子,但夏玄情况特殊,第三日一早名为出殡,实则是将其棺木送回宓阳。即使楚重睿将夏家变相流放至北疆,但毕竟不是流放,夏玄的尸身还是必须送回宓阳安葬。

出殡起棺前有摔盆的规矩,由长子将灵前祭奠烧纸所用的瓦盆摔碎。现在夏无殇不在,应由二嫂的儿子来摔盆,可那盆颇大,孩子年岁还小,别说摔盆了,就是捧起来恐怕都困难,这选来选去的,最终这事还是交到了徐子清的手里。

"徐大人,你来摔吧!"大嫂微微让开了身子,"女子不能摔盆,你既是来替无殇守孝的,由你来摔也说得过去。"

望了眼前的盆半晌,徐子清将它高高举起然后摔得粉碎——无殇,我替你摔了盆,也可做你夏家半个子孙了吧?

目送着夏无殇的两个嫂子护送夏玄的棺木回宓阳,徐子清心里突然有些闷,无殇,你爹走了你都没有来得及见最后一面,会不会等到我走的那一天,也见不到你的面……

"叔叔,你是那个才倾天下的徐澄吗?"

徐子清回头,见身后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想必就是夏无殇的侄子侄女了,徐子清俯下身,"我是徐澄,可是才倾天下我可不敢当。"

那女孩儿听了,歪着头道:"我听大人们都这么说,还说你十六岁就中了状元,还是皇上钦点的呢!"

听到那孩子提起楚重睿,徐子清不觉皱了下眉,并没有去接孩子的话,而是蹲下身,和两个孩子平视,"你们叫什么?"

"我叫夏若云,他叫夏若初。"女孩儿笑了笑,得意道:"我是姐姐。"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夏若初不服气道:"哼,不就是大了几个月!"

"大几个月也是大,"夏若云瞪回去,"快叫我姐姐!"

"不叫,我就不叫!"夏若初一边摇头一边喊着:"夏若云!夏若云!夏若云!夏若云!"喊完便转身就跑,驾轻就熟一般,看来两人平时这样吵闹惯了的。

徐子清无奈的看着两个孩子绕着自己一个追一个跑,想要抓住一个又怕弄伤了孩子,只好任他们把自己当树桩绕。一旁的赵飞见了也皱了皱眉,向张山一使眼色,两人很有默契的一个抓女孩儿一个抓男孩儿,统统都是拦腰抱起,既不容易弄伤他们也不容易被他们挣脱。

说来也奇怪,被这么一抱,两个小家伙倒是不闹了,齐齐的看向徐子清,徐子清被他们看的奇怪,赵飞却抱着夏若云过来了,"他们俩就是这样,吵起来像仇人,好起来恨不得变成一个人,你别见怪。"

徐子清摇了摇头,"他们还是孩子,不打紧。"

犹豫了一下,赵飞才说,"老将军生前吩咐我,若是他走了让我将这两个孩子送去你那里。"

五十二章

夏玄自知命不久矣,又见楚重睿将自己的孙子孙女送来北疆,知道是他想除去夏家,却又怕落人口舌,才不得不出此变相流放的法子。可叹他夏家满门忠烈,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他也只能怨天不开眼。

看着自己那两个半大的孙子孙女又心疼的紧,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北疆这里条件艰苦,又是在军营如何让他们好好长大,何况自己若是闭了眼,也不知楚重睿会做些什么。想来想去,他便想到了已经身在关外的徐子清。

自那日看到徐子清包裹里的狐裘之后,他便明白了一些事。夏无殇是他的儿子,是何脾性他自然了如指掌,虽说他确实会为朋友两肋插刀甚至豁出命去,但抗旨违令却是不太可能的,此次竟然为了徐子清做出这等事来,两人关系必然非同一般。看到狐裘之后夏玄总算明白,这非同一般的关系到底是何程度。

夏无殇也曾和夏玄提过不娶亲的事,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只道他是年轻气盛过两年想安定了便会改了主意,却没想到,他竟会将那狐裘送了徐子清。那狐裘是自己去天山上亲自猎了给夫人做的狐裘,夫人还玩笑着说,日后要传于无殇的媳妇。

那时夏无殇嘴上说着不娶亲,却依然接了下来,还答应了自己了娘亲,日后必定送与媳妇。没想到那是夏无殇母亲的遗物,夏无殇自己平时都不舍得穿,如今又怎么随意借了人去?何况日后又问过营里的将士,言语之下夏无殇确实待徐子清极好,夏玄便坐实了这想法。

夏玄一生戎马生涯,大儿子二儿子战死沙场,虽留有一子一女,但还是希望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能早日成家给自己再添个孙子孙女,没想到他却给自己找了个男媳妇,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不愿面对的,恰好徐子清现在情况特殊不便入关,自己也乐于不见他。

如今想到自己闭眼之后孙子孙女前途甚忧,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倒是又想到了徐子清。他现在生活在关外,听说是夏无殇帮着外邦人建立的村寨,将孩子送去他的话,必然会去找徐子清,到时两人一文一武教导两个孩子也未尝不好。如此思量,他便趁着自己还有口气,将赵飞唤来交代了此事。

"老将军身前交代,请你好好照顾他们,至于他们的去向,日后会禀告皇上两个孩子分别意外和重病夭折的。"赵飞将两个孩子的衣物交给徐子清,"小少爷和小姐就拜托大人了。"

徐子清接了行囊也并未多想,知道老将军一去夏家便没了最终保障,两个孩子恐怕日后会吃苦,再者,即使不吃苦一直呆在军中,夏若初倒还好,只是夏若云一个女孩子家毕竟不太好。自己待的地方虽然是关外,但好歹也是个村子,家里还有曼卡,比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要好上许多。

曼卡见徐子清带了两个孩子回来先是惊讶接着又高兴的很,还以为这两个孩子是徐子清的,直问他为何没将妻子也一同带来,闹得徐子清落了个大红脸,连忙摇头说不是。

两个孩子倒是乖巧的紧,在徐子清和曼卡之间望了个来回,便扑向曼卡"奶奶,奶奶"的叫着,徐子清好不容易退下去一些的红晕又泛了上来。曼卡听不懂两个孩子的话,便抬头疑惑的望着徐子清,等他给曼卡解释了之后,曼卡笑的更开心了还开导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心里的那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找你,有两个孩子作伴也是好的。"

不知是离了母亲还是其他原因,两个孩子自到了多摩村就很乖巧,不仅不打闹,还常常帮着徐子清干些力所能及的活。闲暇的时候便和徐子清一同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望着远方,即使一坐就是半天也不抱怨。徐子清常常想,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在等自己的母亲来接他们,问过他们一次,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孩子们在等的人是夏无殇。

"娘亲说,无殇叔叔可厉害呢,他十五岁那年就带兵打仗了!"

"我娘也说过,无殇叔叔还救过我爹两次呢!"

"对对,我爹也被无殇叔叔救过!"

"爷爷还说,无殇叔叔很小的时候功夫就很好啦,因为不管什么功夫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会了,爷爷说他是武曲星投胎呢!"

两个孩子常常吱吱喳喳的在徐子清的耳边说着夏无殇以前的事情,徐子清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听两个孩子争相说着他们知道的关于夏无殇的事情,即使已经听他们说过很多遍,徐子清仍然不觉得腻。

那时他不知道的夏无殇,他的小时候,少年的时候,初次带兵打仗的时候,即使两个孩子的诉说多是从他们的母亲和夏老将军那里听来的,话语里也并不能说出什么精彩的细节,但他仍然听的认真。

两位嫂子送老将军会阳后,楚重睿两位女将军年纪轻轻便丧夫现在还在又先后夭折,便封了她们一品诰命夫人,依旧住在原来的夏府。两人曾托人来信,请徐子清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日后便为他养老送终。

年末的时候赵飞和张山来过一次,是来道别的,说是楚重睿已派新上任的镇南大将军来驻守天门关,威远军因老将军故去不得不解散,将士们大都已被分散派去各个地方,而他们两人,将会宓阳任禁军统领,小石头则回宓阳做讲解府侍卫,青犊将前去西边的武关,从此将不再有威远军了。

徐子清微微叹气,早几个月他已经知道皇长子刺杀案已查出另有凶手,徐蓉已经昭雪出狱,却搬出了原本居住的华悦宫,去了思华殿,没多久便得了痴症,整日发呆痴笑,想是已经疯了。

徐晋则因徐子清战死,赖以仰仗的女儿被皇上打入冷宫而心如死灰,只得辞了官将自己整日关在府里不出门。

失了两员大将和相国,现下又下令将威远军打散了调配,不止楚重睿到底再打些什么注意。也罢,那些前尘往事都已与他无关了,楚国也与自己无关了,自己现在是多摩族的一员,有自己的阿姆,还有两个调皮捣蛋也乖巧的孩子作伴,若是一直在等的人也能在身边,便真的此生无憾了。

转眼便到了初春之时,多摩族所在的这片草原尚未被荒漠化影响,春风拂过,冬雪消融,深色的大地冒出一片淡淡的绿,稍不注意便让这绿染了整片草原,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两个孩子在帐子里憋了一整个冬天,好不容易盼来了春天,得到徐子清的首肯,立刻撒丫子跑出了帐子。

这大半年来两个孩子似是长大了不少,夏若云到底是女孩子,懂事得早,早就将家里大小的针线活都揽了下来,过了年之后又跟着曼卡学期了烧饭煮菜。草原民族的饭食简单,大多是放在锅里煮活着放在火上烤,家里三个都是中原来的,到底是吃不太习惯,夏若云学了几天之后就开始变着法子做以前吃过的小菜,味道虽不好,但渐渐的也就好起来了。

夏若初还是小孩心性,最爱干的就是放羊,整天跟在牧羊犬和羊群后边跑,一个人都能乐的什么似的,徐子清便将放牧的任务交给了他,自己则是跟着村子里其他一些青年去打猎。

徐子清骑射颇是了得,连阿尔克也曾称赞过。但不知是他没有打猎的运气还是怎的,刚开始时几乎没什么收获,好在过了一段时间也能偶尔打到些稍大的动物,只是臂力不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射下一两只鹰準。闹得夏若初总是看着别人手里的鹰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若是夏无殇在这里,定能射下一两只来给夏若初吧!只是那人却不知到底去了哪儿,至今还不回来。

前几日刮了大风,徐子清便没让两个孩子出门,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两个孩子从早晨开始就眼巴巴的望着徐子清。吃过了早饭,徐子清才允许两个出门,看着两个孩子赶着羊群往外跑便笑着回头,"阿姆,我一会儿去武灵县将前些日子赞皮毛卖了换鞋粮食回来,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从县里带的?"

"没有,家里什么都有,你不用操心,"曼卡笑着答,"你要小心些,早去早回,草原的春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刮了大风了。"

徐子清点了点头,便上马向天门关去了。曼卡知道他一直在躲避楚国的朝廷,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事却没有问过徐子清。徐子清也并不想曼卡知道的太详细,生怕吓到了她。

从威远军调配去各个地方之后,徐子清便开始偶尔去武灵县买些吃穿用度等物品。虽然新来的部队的将士并不认得他,但他也会乔装打扮一番才进关,偶尔两次遇到关口盘查的,也被仔细瞧过,倒是从来未被怀疑过。

今日徐子清运气颇好,才进县城没多久,就已有好几个人来看过他的货物了,也成了几笔生意,待到午后,徐子清带来的那些皮毛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小块狼皮还在马背上,看了看那块狼皮,徐子清想起前些天夏若初说他的一起放羊的好伙伴达鲁快到生辰了,不知该送什么给他的好,便想将这块狼皮还算完整,比如让夏若初拿去当礼物也好。

如此想着,徐子清便将东西都收拾了起来,随后去了米铺买些米粮。又去福来客栈要了一只烤鸭和几只酱猪肘打包带走。自从夏若云开始下厨之后,徐子清每次入关便会带些中原的才要回去,一是两个孩子常常嚷嚷着要吃这要吃那,二是可以让夏若云尝了味道之后试着做。不用再做些看上去很像,味道却相差千里的东西出来。

等徐子清带着东西回到多摩村时日已经有些西沉,却并不是很晚,徐子清见自家的羊群已经在羊圈里,便知道两个孩子已经回来了,进了帐子却只有曼卡一人在。"阿姆,若云和若初呢?"

"又出去玩啦。"曼卡一边笑着一边接过徐子清手上的东西,"回来没多会儿就跑出去了。"

"那我出去找找,天晚了,不能由着他们疯玩。"说着徐子清便又出了帐子。

猜想两人应该是去了村后的空地,便向那里走去。还未到地方就听见两个孩子疯笑疯叫着,隐约还有几声马嘶,微微摇了摇头,想是连个孩子不知又拉了谁家的马来骑,担心两人被马伤着便加快了步子。

转过最后一个帐篷,就见夏若初和夏若云共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正在他面前奔过,徐子清一惊,往后退了一步,那马儿却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晃了晃脑袋又转了回来,在徐子清身上嗅着什么,似乎是在认人。徐子清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马上的夏若初回头喊:"无殇叔叔,子清叔叔来了!"

夏若初的嗓子还带着童音,声音偏高,这一喊到是清脆响亮,听得徐子清一愣,随着夏若初喊话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人一袭白衣,被他身后西沉的太阳撒了一层淡淡的金。徐子清呆愣着望着那人,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却能觉得那人似在向他笑。

"无殇……"

那人缓缓的走过来,原本立在徐子清身边的白马似是有灵性一般的往那人踱去,最后立在边上,那人立在徐子清面前,笑意从唇角眉梢蔓延开来,眼里却是无尽的温柔:"子清,我回来了。"

徐子清颤着手想要抚面前人的脸,仿佛是要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还未触及夏无殇的脸,手便被他握在了手里,"子清,是我,真的是我……"

"无殇……无殇……"徐子清依旧只会叫那人的名字,有提啊多的话想要跟他说,却不知道从那一句开始说,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叫他的名字。

"天晚了,回去吧。"夏无殇依旧笑着,拉了徐子清的手往回走,白马驮着两个孩子跟在后面,远处一轮红色的太阳缓缓西沉,那画面倒像是一家人外出游玩归来,温暖安详。

徐子清给曼卡和夏无殇重新介绍了一番,曼卡一听夏无殇是那位有名的无殇将军便露出敬仰之色,又听徐子清说夏无殇便是他一直等着的那人,跟是诧异起来。系之情察觉到曼卡的神色,心里顿时有些紧张,这样的感情多是不能被人接受的,恪是徐子清却不想骗曼卡,他已将她当作自己的母亲,那至少,自己喜欢的人也该让她知道,只是虽然心里这样想,但看见曼卡的表情,还是会觉得有些窘迫。

夏无殇似乎是注意到了徐子清的尴尬,咬了口手中方才曼卡递过来的油酥饼,立刻做惊叹状直呼好吃。

曼卡见夏无殇如此帮着徐子清掩饰尴尬,笑了起来,拉着徐子清的手道,"子清,你是我的孩子,我最好的孩子,你喜欢的我也会喜欢。"

徐子清感激的拥抱了曼卡,随即将曼卡的话翻译给夏无殇听,夏无殇立刻学着徐子清喊了曼卡一声"阿姆"。曼卡笑着答应,倒是徐子清方才紧张的有些发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晚间,夏无殇跟着徐子清回了帐子,两个孩子被曼卡留在了她的帐子里睡,似是特意让两人独处。

徐子清点了灯,望了夏无殇一会儿才在传遍坐下,却没有说话,夏无殇走过去将他轻轻揽在怀里。徐子清并不挣扎,而是微微测了头靠过去,"无殇……我一直想,过了四月你还不来找我,我就进关去找你。"

"你怎么知道要去哪里找我?"夏无殇的脸贴在徐子清的额上,"万一找不到呢?"

徐子清不答话,而是试探似的,伸手轻揽了夏无殇的腰,过了一会儿,两只手都缠了上去,"找不到我就回来等,你走再远也是要回来找我的。"

"那为什么还要去找我?"夏无殇有些不解。

"因为……"徐子清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后退开些身子望着夏无殇的眼睛,"我想去找你……"

夏无殇微微怔愣了一下便一把将徐子清拥在怀里。只要这一句就够了,只要这一句。他知道徐子清面薄,又经历了过去的那些事,是绝说不出"我想你"之类的言语,这一句想去找自己怕也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吧。

望着徐子清微红的脸,夏无殇倾身吻了上去,不激烈也不急切,温柔的,缠绵的允吻着徐子清的唇,看着他微闭着眼眼神迷离的望着自己,夏无殇就势将他推倒在床上。

夏无殇依旧很温柔,也时刻顾及着徐子清的感受。徐子清还是有些害怕,却不愿和夏无殇分开,只得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夏无殇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夏无殇伸出手来抚上徐子清的唇,心疼道:"快松开,咬破了。"

好一会儿,徐子清才松了牙齿,微喘着气,"我……"

"下次咬我好了,别咬自己,我会心疼。"夏无殇打断了徐子清的话,满意的看到徐子清脸上还未退去的红晕更红了一些。

"无殇,以后你去哪儿都带着我吧。"徐子清将目光从夏无殇脸上移开,不敢看他。

夏无殇笑着,再次将他拥进怀里,"嗯,以后去哪儿都带着你。"

番外一

姜煜第一次看见夏无殇时是十五岁,那时夏无殇已随父出战,屡立战功,已然已是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了。

姜煜站在街边,看着银甲白袍的少年骑着雪白的骏马在自己面前走过,心中羡慕万分。同样的年纪,夏无殇已能为国效力,自己却只能在街边观望。

那一年秋天姜煜得了乡试头一名,只等着三年后参加会试,过了会试便恪入朝为官,为国效力了。

再次见到夏无殇是在二十二岁那年,那一年夏无殇从北疆回来探亲,却是姜煜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见到他。当年姜煜初入朝堂,尚无资格参加早朝,夏无殇便接了夏老将军的职去了北疆驻守。

这一次见着夏无殇,他依旧是一身银甲白袍,从殿外踏进来,眉宇之间气宇轩昂,英气十足,颇有几分天人之姿。姜煜有意与他结交,却苦于一个文臣和一个武将实是想不出什么话题来结交,若是单单慕名前去拜访,便显得有些鲁莽了,如此思来想去了几天,待自己决定前去拜访时,却听书童说夏无殇已经回了北疆了。

第三次见到夏无殇却是在北疆了,姜煜带着皇上的圣旨前来捉拿夏无殇,还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徐子清。姜煜颇是不愿,无奈皇上偏就选中了他,并要他即刻出发,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只是姜煜没有想到,自己虽没有和夏无殇说过话,夏无殇却能认出自己,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徐子清竟在北疆失踪。

望着夏无殇波澜不惊的脸,姜煜几乎想要上去打他两拳,他自是知道夏徐两家素来不合,但也听过夏无殇对徐子清颇为照顾,只是这照顾竟是将他照顾得在战场之中失了踪?徐子清一介书生,在这里失了踪还会有什么好结果?

好在姜煜并未因此失了理智,趁夏无殇去安排军务的时候独自思索了片刻便觉得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只是待夏无殇回来之后他却得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姜煜心里气闷,也不只是生夏无殇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自己的气还未生完,那边夏无殇便开始催促自己上路,仿佛是要赶着去送死一般,姜煜无奈,夏无殇一句冠冕堂皇的"我是怕误了姜大人的事。皇上要是怪罪你,岂不是我害了你。"将姜煜堵得无话可说。

姜煜并未给夏无殇上枷锁,一是夏无殇身上有伤,二是姜煜毕竟还敬他是个英雄,不愿在路上折辱了他。谁之,枷锁是没上,夏无殇也没逃跑,自己倒是被人劫了道。

浑身酸痛的姜煜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落雁山脚下什么时候冒出了一群山贼,竟然连官家都敢劫,劫就劫吧!可自己这是押送夏无殇的队伍,前后左右三百人的队伍,这群山贼怎么就敢杀上前来?

还未想明白,门就开了,姜煜回头望去,便见夏无殇与一个身着黑衣腰佩大刀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三十左右的年岁,皮肤黝黑,拧着双眉。两人走到近前,夏无殇见姜煜醒了,便笑道:"姜大人,你醒啦,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姜煜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便猜出了一二,自己慢慢坐起来,冷笑道:"夏无殇,我还道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盖世的英雄,却不想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竟然勾结山匪来救你,真是好本事啊!"

那黑衣男子听姜煜这么说,顿时横眉竖目,似是要扑上来打姜煜,夏无殇见了赶紧拦住,"荆大哥。"随后回头对姜煜道:"姜大人,你误会了,荆大哥可不是山匪,他是南远镖局的总镖头荆风。"

"既不是山匪,又为何要劫我们的道?"说完又看了看夏无殇,"还是你们想要造反?"

荆风听姜煜说到造反两字,不知何故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拍着夏无殇的肩道,"贤弟,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要对那徐子清如此上心了,读书人果然是有趣的很。"说完转过头来对着姜煜道:"这位姜大人,如果我兄弟要造反早就反啦,还等你来抓他了才反?何况,夏家两代都守在边关,夏老将军又为了守住天门关痛失两子,说夏家要造反的,简直就是瞎了他的狗眼!"

姜煜是读书人,何曾被人如此骂过,顿时气白了脸,指着荆风,"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嫌我说话难听?我们跑江湖的,难道还之乎者也的?早让人砍死了!"荆风笑了笑,"何况,骂你又如何,你方才还不是骂了我夏兄弟?"

姜煜愣了一下,感情这人是给夏无殇报仇来的?这一愣之下他的气势少了一半,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说了句,"那现在你想怎样?夏无殇你救走了,你还留着我干什么?比如一刀给我个痛快好了。"

"嘿,这小子还挺有骨气哈,不知道我这刀上了你的脖子,你还有没有这么硬气。"说着荆风突然抬手抽出腰间宝刀搭在了姜煜的脖子上。

夏无殇赶紧上前阻拦,"荆大哥,不可。"伸手捏住荆风的手腕便往回推,一边又转头对姜煜道:"姜大人,我荆大哥实是江湖人脾气,望你海涵。"

姜煜到底是个读书人,见那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的时候便吓的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却死死咬着,不让那荆风知道自己害怕,现在见夏无殇过来阻拦,便送了口气。

荆风见他的样子,得意道:"要不是我看你还算是个好官,我方才在山下就把你剁了。"说完收刀还鞘。=,退到一边去了。

姜煜不解的看了看荆风又看了看夏无殇,夏无殇走过来道:"姜大人,现在官府已经知道你我都失踪了,怕是已经快马传书回宓阳了,鉴于你和子清的关系,我恐怕皇上会怪罪下来,不知你有何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如今落在你们手里,当然是悉听尊便。"姜煜没好气道。

夏无殇倒不在意姜煜的态度,想了想道:"姜大人若是想要回宓阳,我便派人将大人打扮成昏迷状送至官府,你醒来后只需说你被山贼劫道便行。"

姜煜警觉道:"那你呢?"

"我?我还有些事要办,便就此失踪了好了。"说着夏无殇笑了笑,"我总不能弗了我荆风大哥的好意。"

"你真要逃逸?"姜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若是现在跟我回去,我还能向皇上求情。"

"嘿,你当你们皇上是什么好鸟儿?还求情。"荆风在边上嘲讽道:"只怕我夏兄弟跟你回去,杀头都是轻的。"

夏无殇回头看了荆风一眼,荆风便不说话了,夏无殇又转回头对姜煜道,"我本不想告诉你,怕你知道了为难,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我会回去找他,随后带他远走高飞,不会有人找到我们,你也不会为难了。"

"找他?谁?"姜煜一时没能明白,随即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子清?"

"是。"夏无殇点了点头,"我要回去找子清,子清并没有失踪,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

番外一(中)

姜煜并没有惊讶,反倒是笑了起来,"夏无殇,你果然使诈。"

见姜煜的表情夏无殇倒是有些疑惑,"你猜到了?"

"也不全猜到,只是有些奇怪。"姜煜想了想道,"子清到北疆是任督军,即使在你们两人关系再好,在说公事上还是应该称一声大人的吧?而你却不管何时何地都喊他子清,若说是不敬,该叫徐澄才对,你却喊他子清,可见你们关系非同一般,众下属也都已经习惯。"

"姜大人果然观察细微。"夏无殇笑着点了点头。

姜煜似是又思索了一下,继续道,"既然那你们两个关系要好到如此,为何他失踪,你却如此平静?子清是文官,即使他在北疆学了些拳脚,恐怕也不够上战场的吧?何况一个人留在哪里?你的下属个个都焦急万分的样子,只有你,一脸的波澜不惊。若不是你想借此害死他,便是你知道他即使一个人留在关外也不会有危险。"

夏无殇听姜煜说完,鼓起掌来,"分析的好,我还以为我演得很像,没想到……果然啊,隔行如隔山……"

姜煜听这夏无殇的感叹有些哭笑不得,"夏无殇,子清在哪里?"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夏无殇收起笑容,"我不能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找到他。"

房里安静了下来,好半天荆风突然走过来,"哎呦,闷死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麻烦,说个话都要绕半天,"说着面向夏无殇,"贤弟,你就把那徐子清的事情告诉他不就结了,他不是徐子清的好朋友吗?听了他的事情要是还要抓你回去,我就一刀砍了他,你就不用愁了。"说着又转头去看了一眼姜煜,"脑子是好使,可惜是为皇家卖命啊……"说完便走了出去。

姜煜看着荆风的背影,觉得他话里有话,便转头去问夏无殇,"他是什么意思?"

"荆大哥的双亲曾被人迫害,报了官,官府却因为对方是皇亲而不敢管,因此他对皇族没什么好感。"夏无殇并没有说太多,那是荆风的家事,未经他的允许随便说给了别人听是不礼貌的。

"那子清的事是什么事?"姜煜响起当日在威远军营里夏无殇东拉西扯问的一堆话,但是夏无殇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现下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夏无殇,你老实回答我,皇上是不是为了抓子清?"

"皇上并不想抓子清。"夏无殇还是当日的那句回答,却多了解释,"皇上是想逼他回去,用他的父亲和姐姐的生命逼他回去,逼他放弃自由和尊严。"

"什么?"夏无殇的解释前半句姜煜还能听懂,后半句便听不懂了。"扣押传旨太监的是你,抗旨违抗金令不让他回去的也是你,他若回去了,皇上并不会怪罪于他的。"

夏无殇轻笑了一下,"即使,扣押传旨太监和抗旨违抗金令的都是他,只要他回宓阳,皇上都不会怪罪他的。"说到这里,夏无殇顿了一下,直直的望向姜煜,"姜大人,你可知皇上为何要逼子清回去?"

"为何?"

"怕是想立子清为妃,与其姐共侍一夫吧!"

夏无殇话音刚落,姜煜便从床上窜起直扑夏无殇,"夏无殇你既与子清关系甚密,又怎能如此出口辱他!"

"我说的是事实。"夏无殇并不忌惮姜煜那毫无力气的双手,依旧望着他,"皇上曾强过子清,你可知道?"

姜煜顿时呆立当场,他完全不能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皇上是很宠爱徐子清,但一直都以为是因为徐子清年少才高,又志趣相投,没想到竟是……他无法想象以徐子清的个性受了如此对待会怎样。

"你说的是真的,不是骗我?"姜煜还是有些怀疑,他绝不能相信,自己一直以来都认为的明君会做出这种事来,也不能相信,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受过如此大辱。

"我没有必要骗你。"夏无殇见姜煜从震惊中恢复,便将当时的事情缓缓道于他听。从徐子清受辱,后有自杀未遂的了痴症,一直到不愿留在楚重睿身边便被派来了北疆,一件一件一桩一桩全都说了清楚。

这些事情自然是荆风帮夏无殇查来的,他作为江湖人士很是有些人脉,夏无殇曾帮过他很多次,这一次拜托他查徐子清在宫中的事,他便知道事有蹊跷。虽然在皇宫大院内的事情很难查到,但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一个机会,抓了个出宫的小宫女来,更巧的是这宫女原来是蓉妃的华悦宫里的,三下两下便问出了当时的事情。

可惜荆风查清此时再来找夏无殇时,夏无殇和徐子清早已情定终身,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荆风憋闷的很,这次借救夏无殇的机会,抓住了他狠狠的倒了一桶,夏无殇才算是知道所有事情,现下来说给姜煜听。

"事情便是这样,我不让子清回去便是这个道理,何况……"说着夏无殇笑起来,不再说下去,话锋一转便再次问姜煜去留的意思,"姜大人,你考虑一下是离开还是留下,若是想要离开,我方才已经说了,会给你服下一种让人昏迷的药,将你送往官府,但是希望你醒来不要说出荆大哥救我之事;若是你想要留下,你可以跟着荆大哥他们去南方。"

姜煜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无法思考,只得摇着头说,"可否容我考虑几天。"

夏无殇自然也知道姜煜现下心情烦躁,也不逼他,点了点头,"那我三日后再来找你。你好好休息,方才在山下刀剑无眼,你身上有几处小伤,已经找人医治了。这几日你可以在庄里走动,但是可能会有人跟着你,望你谅解。"

姜煜现在只想静下心来好好的理清头绪,也不管夏无殇嘱咐了点什么,胡乱的点着头。

番外一(下)

这个庄子其实是荆风的祖宅,在山腰一处隐蔽的地方,父母被迫害之后荆风便搬离了这里去了南方生活,后来创立了南远镖局就很少回来了。如今却正好让几人落脚歇息,也可躲避官兵的搜索。

姜煜在屋里呆了两天,似乎是在思考去留问题,但实际上脑子里只是在走马灯一般的回想着自己和徐子清相片的情形,从他刚刚搬来自家隔壁那个大宅子开始,一点一滴的回想,想到后来也觉得自己虽然年长两岁,却是一点都不如徐子清。

徐子清懂得关心人照顾人,自己只懂得到处调皮捣蛋;徐子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己却学了半天都学不好;徐子清重情重义,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辜负了亲人朋友,自己却总是一疏忽就冷淡了朋友,若不是徐子清四年游学期间经常与自己联系,恐怕现在两人也早就淡漠了,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总是说自己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是自己关心少了,是自己,自己的好朋友受到如此大辱自己竟还要将他带回去,让他重又羊入虎口,简直就不配做他的朋友。

姜煜越想越郁闷,到了第三天上觉得在屋子里憋得慌,便出了屋子,才踏出房门边想起自己现下应该算是俘虏,就这么随意出来是不是会有什么问题?左右看了一下似是没有人把守,他便放下心来。

一路走走看看,这庄子似乎是很久没有住人了,到处都是破败的样子,自己的屋子似乎是特意收拾过的,相比之下还算干净。花园的草木早已枯死,只剩下一截树桩模样奇怪的斜插在土里。

庄子实在是没什么好看,但是山中空气很好,姜煜又很多天没有出屋子,便也随性的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另一个院子,这院子里也有一间房似乎被打扫过,姜煜猜想是夏无殇或者着荆风住着,他不想多生事端,便打算回去。

可走了没两步,又转了回来。他本想塌看看这里是不是夏无殇住着,若是的话,他想要问一下徐子清的下落,即使不能见他,好歹也要知道他现在到底怎样了。但刚到门前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荆风。

"无殇,你不跟我回南远?"

"大哥,我说了很多次了,不去就是不去,我还要回去找子清。"

荆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无殇,不是大哥说你,你们夏家就剩你一个了,你真的就打算和他过一辈子?"

"大哥,我答应了他的,可不能食言。"夏无殇顿了顿,"我原以为自己会被皇上赐死,便打算就这样瞒着他,让他活下去的。现如今我被你救了,自然是要回去兑现诺言的。"

荆风叹了口气,"唉,既然你都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多谢大哥体谅。"夏无殇笑着向荆风拱了拱手,随即又说,"姜大人不知作何打算,我明日便走了,他若想要留下,大哥你便带他回南方吧,若是想要回宓阳,你也别难为他,就按我们原来说好的办,我想他应该是不会透露我和子清的行踪的。"

荆风点了点头,"我知道,说起来这姜煜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官,否则那天我早就一刀结果了他了。听说他在刑部做事的时候从来没有错断过一桩案子,在他手昭雪的冤案也不少,不少还是民告官反被官欺的案子。"

"大哥好像对他很是赞赏?"夏无殇笑起来,"真少见啊。"

"还不是帮你查徐子清给闹的,他不是徐子清最好的朋友吗?我也派人查了他,结果有用的消息一点没有,全是这些屁大点的事。"荆风埋怨夏无殇,又指着他笑的开心的脸,"你少给我笑的这么恶心。"

夏无殇立刻讨饶。"好好好,我不笑了。大哥请恕罪。"

荆风满意的哼了一声,"其实,他若是肯跟我去南方,我到是想跟他商量一下请他到南远镖局来。乾儿快六岁了,我一直想给他找个好一些的夫子。"

"对啊,姜大人可是才子呢……"夏无殇也点头同意,正要接下去说,却听到门外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出门。

开了门,便见姜煜坐在地上,一个大汉正要扶他起来。

"黑子,怎么回事?"荆风见状也大约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大,我给你和将军送午饭来,就见他蹲在你们门口偷听。我就上前去拍他的肩,没想到他突然站起来,撞翻了我手里的碗碟,自己还没站稳,坐到地上了。"黑子似乎是又想到了当时的情况,看了姜煜一眼,抿着嘴站到一旁去了,一看便知是在憋笑。

这时姜煜已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转头就去瞪黑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听了,我正要来找夏无殇。"

黑子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姜煜被气得脸色发白,还末发作,边上的荆风又笑起来,"无殇,读书人果然是有趣。"说完了转头看向姜煜,"姜大人,来找无殇有何事?"

"我想问他子清的事情。"姜煜倒是老实回答,"至少你让我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安全。"

"他很安全,其他的无可奉告。"夏无殇依然是这句话。

姜煜想了想,在身上摸出块玉佩来递给夏无殇,"你若是去找他,把这个给他,这是金光寺高僧念过经的,上次我陪干娘去烧香时,干娘求的,我和他一人一块。"

夏无殇自然是知道姜煜认了徐子清的姑母做干娘的事,便接过玉佩揣进怀里,随后笑道:"姜大人,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姜煜看了看左右,没说话,荆风却开口道:"我若是你,我就不会回宓阳,你身份太尴尬了,就这么孤身一人回去,天知道那皇帝小子能想些什么。"

夏无殇却不催促他,而是等着他的回答,好一会儿姜煜才道:"我也知道我是回不去了的,皇上要我带夏无殇和子清一起回去,我只抓了一个,半路还被人劫跑了,即使我回去说是遇到了劫道的,皇上恐怕也不会相信,三百禁军都被处理了,为何我一个文官却留了下来?即使皇上不杀我,我怕也不会好过。"

"如此甚好。"夏无殇笑着点点头,"那姜大人就随荆大哥先去南方一段日子吧,等这风头过了,在做其他打算。"

姜煜点了点头,随即又说,"只是……我担心如此一来,我干娘只剩一个人了……我父母都已亡故,干娘也是一人,这些年来我们都住在一起。"

"我派人去接她。"荆风大方道,"南方虽不比宓阳,但也不差,老太太还能顺道看个风景。你给我个信物,我这就派人去接她。"

姜煜看了荆风一眼,便将腰带上的一枚腰佩取下交给荆风道:"先谢过荆大哥。"

荆风哈哈一笑,"不谢不谢,你帮我教好我儿子读书就好。"

姜煜心说这人道也不客气,也不问问自己便把自己当作是他孩子的夫子了。但转念一想,这样直爽的人自己过去倒是很少接触,在官场摸爬滚打,到处都是勾心斗角,说句话要前思三后虑四的,真正是累死人的。想到此处也觉得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想必很是轻松,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次日早晨,夏无殇便别过荆风和姜煜离开了落雁山,却并不是往北去,姜煜觉得奇怪便问荆风,荆风笑道:"去哪儿都经北边安全,皇帝小子将他全家弄去了北缰,他一失踪北缰早就戒严等着抓他呢。他往西可以从雲灵出关。"

姜煜点了点头,叹息道:"可惜了,一代良将从此只能隐姓埋名了。"

荆风却嘿嘿一乐,"你道他出关是干什么的?他去北缰之前在雲灵呆过两年,和那边关外的一个什么族长关系铁着呢,他是搬救兵去了。"

"啊?"姜煜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愣了半天才道:"他……找外族从后方袭击戎凌吗?"

"大概吧!"荆风随意的笑着,眼睛却上下打量着姜煜,"唉,我突然发现,让你做乾儿的夫子有点大材小用,要不然,你顺便再做一下我南远镖局的大管事吧?帮我好好打理打理镖局。"

这大管事听着好听实则是下人,姜煜听着心里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说,毕竟现在自己情况特殊,也不好挑挑拣拣,所以,没反驳也没答应,那边荆风许是察觉了,赶紧解释,"唉,你别误会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做大管事,你和我是平起平坐的。"

"嗯。"姜煜心里的不快消散了开去,随意答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了做大管事还是其他。

再望了一眼夏无殇离开的方向,姜煜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即使不知道徐子清现在到底如何,但至少,以后夏无殇会照顾他吧?昨日听他和荆风话里的意思,两人似乎不止是知已好友了。

确实,这样也好,即使隐姓埋名,即使远走异乡,但只要能平安活着,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番外二(上)

春日的江南,草长莺飞如画一般,一群孩子手持着柳条从河堤边跑过,嘴里嚷嚷着,"养猪肉,吃猪肉,张家小山最爱肉,一顿吃上两大碗,张家老爹直心痛!"

细看之下那群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气喘吁吁跑着,一边跑一边喊,"别跑!不准跑!呼呼……刘小七!你……你别跑!"

"不跑等你来抓我呀?我又不是傻瓜!"跑在最前面的孩子回头做了个鬼脸,又大声嚷起来,"张家小山爱吃肉,一碗一碗接一碗,吃完肉就跑不动!"

身后的一群孩子也跟着起哄,那胖胖的身影似乎是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河堤边上直喘粗气,孩子们见了立刻围上去,一边嚷嚷着顺口溜一边绕着他打转。

"张小山,跑不动啦?真没用!"刘小七讥笑道,"每天吃这么多,身板这么厚实,结果这么不中用啊?"

周围的孩子跟着哄笑起来,张小山喘韵了气,只盯着刘小七,"刘小七,把猪肉还给我,那是给王家奶奶的。"

刘小七晃了晃头,"有本事你自己强回去啊!"说着,还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半块肉,"恐怕你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张小山眼睛盯着那半块肉,好一会儿突然不声不响的站了起来,也不去抢那肉,只是低着头拨开了人群就走了。并不是他不敢去抢那块肉,以前刘小七抢他的肉时他都会去抢回来,但是即使抢了回来,那块被抢走的肉都也已经无法再送去人家家里了,所以,张小山慢慢的便放弃了争夺。

他们都是住在这江南小镇上的孩子,平日里大人忙活生计去了,他们就去私塾读书,放了学就聚在一起玩,刘小七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自然是做了孩子头,带着一群调皮的小鬼到处惹是生非,好在没出过大事,家里的大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从放学玩到天黑。

张小山本来也是这群孩子里的一员,无奈一年前母亲得了重病,花去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不说差点连家里的肉铺都抵了出去,张小山自己提出不再去上私塾,将私塾的学费给母亲治病用,母亲不同意,张小山却说,"私塾以后也可以读,可我只有一个娘。"张妈妈就这么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

年初的时候张妈妈还是去了,张老爹本想将张小山送回去读私塾,但张小山却不肯,说是好不容易有了点钱,不如多买几头猪仔,等以后有了钱再去,反正私塾在那儿跑不了。张老爹沉默了半晌,抱着儿子无声的流泪。

其实,张小山很想回私塾读书,只是看着自己的爹又当爹又当妈,又要顾铺子又要顾家,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头发都花白了,他心疼爹爹,已经没了妈,不想再没了爹。于是嘴硬的不去私塾,跟着爹爹学养猪,学开铺子,帮忙做了一大半的家事。

小镇不大,人们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张家的事自然也被人们乐道了一段时间,个个都说张家出了个懂事的孩子,要是自家孩子能像张小山这样别整天疯玩自己就该笑死了。

大人们的夸奖听在孩子们的耳朵里自然是觉得自家大人不喜欢自己了,尤其是刘小七。刘小七家里是开药铺的,也算是小镇上的大户人家了,爷爷和爹爹都是读书人出生,爹爹年轻时喜欢研究草药,考了秀才之后便无心功名,自己开了个药铺为生。

刘小七听着自己的娘在耳边唠叨说张小山多好多懂事,心里就不服气,张小山的爹没读过书,他家肉铺的牌子还是托自己爹爹写的呢!张老爹说好听了算个掌柜,说难听了就是个屠夫,自家爹爹不说药铺掌柜,人家背后还叫一声留秀才呢!再看张小山,整天吃些个猪下水长得肥头大耳圆滚滚的,自己可比他好看不知道多少倍呢!

孩子的嫉妒心是很强的,从此以后,只要刘家妈妈说张小山好话,隔天刘小七准想了办法去欺负张小山,开始时隔三差五,后来不知怎么的像是上了瘾,一天不欺负他一天不舒服,于是便带了私塾里的孩子们一起去欺负他,最长见的就是抢了肉铺的肉在前面一路跑,看着张小山圆滚滚的身子在后面追,他就觉得特别得意——哼,张小山,你有什么好,跑步都这么慢!

张小山回到家里,揭开灶头上的锅子,见里面是空空的,便搬了个凳子到碗柜前爬上去打开碗柜从里面端出一只装着红烧肉的碗。张小山站在凳子上盯着那碗肉看了很久,吧唧了一下嘴,然后还是端着它下了凳子,找了个食盒给装上,提着食盒出了门。

那碗肉是张老爹昨晚上特别做好了留着今天给张小山吃的,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自家虽然是开肉铺的,但一年到头倒很少吃肉,一般都是拿猪下水当荤菜,每年能吃肉的日子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和张小山的生日,张小山问过爹爹,为啥不见爹爹过生日,张老爹说我都忘了我啥时候生的啦。张小山知道,爹爹是没钱,所以,每次有肉吃的时候,他就尽往爹爹碗里夹。

刚才被刘小七抢去的肉确实是给王家奶奶的,王家奶奶出门很多年的儿子今天早上回来了,王家奶奶早就给张老爹打了招呼说儿子回来那天要给家里送块肉,给儿子烧红烧肉吃。现在肉被刘小七抢去了,张小山只好拿自己家的肉给王家奶奶送去。

送完了回家,看见爹爹正在厨房下面条,张小山进去叫了声爹,把食盒放好,就在一边看着自己爹爹。张老爹见他回来了,笑道:"儿啊,回来啦,快去把肉拿出来,爹给你下了长寿面。"

张小山抿了抿嘴,才说,"爹,肉没了,我送去给王家奶奶了。"

张老爹一愣,看了他一眼,接着捞锅里的面,将灶台上两只碗盛满了,就端过来问,"又被刘小七抢走了?"

接过面碗,张小山点了点头,"我没肉吃不要紧,但是说好了要给王家奶奶送肉去的,不能不送……"

张老爹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拉他到桌边坐下,"小山啊,男子汉大丈夫说到要做到,你做的对,但是,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老是任人欺负。"

"我知道了,"张小山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刘小七把那块肉弄去哪里了,要是带回家了,我明天去刘家药铺要肉钱。"

张老爹愣了一下,突然哈哈笑出来道,"哎呦,我的儿啊,没想到你还打着这个算盘哪?"说着越笑越厉害,张小山不知道自己说的哪里好笑,傻傻的看着自己的爹爹跟着一起笑,张老爹笑够了,拍了拍他的头,"快吃面吧,再不吃就糊了。"

"嗯。"张小山点了点头,就埋头吃起来。

才吃了两口,就听见有人在外头喊,"张老爹在吗?"是个陌生的声音,张老爹有些奇怪,放下筷子迎了出去。

"在,我就是。"说着,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年轻人,很是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你是?"

年轻人看看张老爹,又看看屋里桌边埋头苦吃的张小山笑道,"我是王家的,你们家小山刚才上我家去送了碗红烧肉,还没听我娘把话说完就跑了。"

屋里的张小山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名字,赶紧抬头看去,才看了一眼就跑古来,"王家大哥!"

年轻人摸了摸他的头,塞了碗东西在他怀里,"你呀,还没听我娘把话说完就跑,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我娘吃了呢?"

看清怀里是刚才自己送过去的红烧肉,张小山有些疑惑,抬了眼睛去看那年轻人,年轻人笑着说,"你来之前刘家药铺的人送了块肉过来,说是张老爹让松的,让我们回头把肉钱给你们,紧接着小山就来给我们送红烧肉了,我娘正要给他肉钱,他就跑了。"

张小山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我……我忘记了……"

"我娘都给我说了,说刘小七最爱抢你的东西,那块肉怕是被他抢去的吧?"年轻人蹲下身看着张小山,"为了不让我娘空等着,于是,你就把你爹留给你生日吃的红烧肉送到我们家了?"

"你……你怎么知道……"张小山有些窘,心想,王家大哥该不是不高兴了吧?

年轻人没丝毫不高兴的样子,倒是看了他很久才开口,"张小山,我问你,你想不想学功夫?"

"啊?"张小山没理解,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年轻人。

见张小山傻乎乎的样子,年轻人又笑起来,"学功夫,就是以后和人打架都会赢的,你要不要学?"

"打架不好。"张小山下意识的回答,"我不要学功夫。"

年轻人被张小山堵的一愣,看了一眼张老爹,想了想又说,"那,学了功夫,以后会有很大力气,可以帮你爹杀猪,做很多事情,你要不要学?"

张小山听到可以帮自己的爹爹,犹豫了一下,抬头去看自己的爹爹,张老爹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似乎并不想帮他做决定的样子。张小山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那,学多久能帮我爹?"

"那就要看你怒不努力了。"年轻人摸着张小山的头,"努力的话,没准用不了一年半载就行了。"

"我学!"张小山用力点了点头。随即笑着迎上了自己的爹的笑脸。

番外二(中)

第二天王家大哥带着他穿过了整个小镇去了另一边的一户人家。张小山很少来小镇的这里半边,因为这里都是有大户人家住的地方,刘小七家就在这里附近。

他来过这里几次都是送猪肉去人家家里,走的都是后门,从来没有从前门进去过,因此,一踏入大门张小山就开始好奇的四处张望,但又怕这样不礼貌,只好是不是的看一眼,等王家大哥将他带到前庭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冯师傅。"王家大哥的声音将张小山的思路勾了回来,张小山打量着坐在堂上的人——白头发白胡子,一身粗布衣服——一点都不像是有钱人。又见王家大哥对他这么恭敬,心想这人大概就是王家大哥说要给他找的师傅了。

那边的冯师傅点了点头,看到王家大哥身边的张小山,便问,"这孩子是?"

"哦,这是北镇张家肉铺张老爹的孩子,叫张小山。"说着王家大哥拉过张小山往前推了推,"您老不是说想教个徒弟吗?我看这孩子老实,也懂事,就想带来给你看看。"

张小山见那冯师傅盯着自己看,便向他行了个礼道,"冯师傅好。"

那冯师傅点了点头,便起身向张小山走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拍了拍他的肩,见小家伙没什么反应,只是奇怪的看着自己,便笑了,"身板不错,就是胖了点。"

张小山一听那边说他胖,立刻担心起来,"冯师傅,我很结实的,也能吃苦的。"

冯师傅听了他的话笑得更开心了,摸着他的头问,"是你自己想学功夫吗?为什么想学呢?"

张小山想了想抬头看王家大哥,早上来的时候王家大哥说过了,如果等一会儿师父问他为什么要学一定要回答为了强身健体,不被人欺负,可是这样就是骗人了……

犹豫了一下,张小山到,"爹爹杀猪很辛苦,我想学了功夫有力气,可以帮爹爹杀猪。"

话一出口,两个大人都愣了一下,王家大哥是一脸的无奈,而冯师傅却哈哈大笑起来,"好,有孝心!这个孩子我收了!"

这一下轮到王家大哥愣住了,"您是说,您收下小山了?真的?"

"我说话还有假的吗?"冯师傅不满意的哼了一声,背着手走回到刚才坐着的位置,随后看着张小山。

王家大哥马上反应过来,倒了杯茶给张小山,让他敬拜师茶,还要磕头。张小山糊里糊涂的跟着王家大哥敬茶磕头拜师,然后又被王家大哥叮嘱了一大堆。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冯家大门外了。

十岁的张小山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拜了师。很久以后张小山才知道,冯师傅原来是个很有名的镖师,只是年纪大了才来这个小镇颐养天年的。

张小山拜了冯师傅之后不久家里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那天他从冯师傅那里练完功回家,就看到几个帮工正在往隔壁的空屋子里搬一摞一摞的书,一个瘦小的男孩子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看他身上的穿着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张小山有些奇怪的看着那个孩子,心想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跑来这里看热闹。又看了看正在搬书的几个帮工,觉得奇怪,不就是搬家嘛有什么好看?

想着又转头回去看那男孩,男孩也正好回过头来,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张小山愣了一下,直觉的那双眼睛特别亮。那男孩却很有礼貌的抬手微微做了一个揖,张小山也赶忙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心想,大户人家的少爷就是有礼貌。

还没想完,就见那男孩朝自己走来,走到近前,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张小山道,"我叫赵飞,今天刚搬过来的,以后就是邻居了。"

张小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这样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少爷的人,怎么会搬来这个穷人聚居的地方,转头又看看那边还在搬运着书籍的帮工,猜想应该是个读书人家的少爷吧!住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赵飞见张小山望着自己不说话便开口问。

"张……张小山。"张小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你是要住在这里吗?"

赵飞看了看那边还在忙碌的帮工,笑着答道,"是啊,我们全家都搬过来了。"随即他明白了张小山为什么要这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应该是大户人家,不会住在这里?"

张小山听他道出自己心里的疑问,立刻点头,"是啊,看你穿的衣服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了,这里你住不惯的。"

"这衣服啊……"赵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是我最后一件绸子衣服了,其他的都当掉了,娘说不管我们是搬到什么地方,今日也都是乔迁之喜,一定要穿的光鲜一点。"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出来一个中年人,也是穿着绸子的衣服,看上去便是饱读诗书的样子。他给那几个帮工付了工钱,转头对赵飞喊,"飞儿,赶紧进屋帮你娘整理东西。"

"唉,"赵飞答应了一声,转头又对张小山道,"我先回去整理东西了,有机会再聊。"说完便转身跑回了自家的院子。

张小山回家对张老爹说了隔壁来了新邻居,张老爹立刻张罗着要送些东西过去和邻居打好关系,张罗了半天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便去切了块上好的猪肉让张小山送去。

才到了赵家门口,就见赵飞站在门口,赶紧走上前去,"赵飞,你怎么在外边站着?"

赵飞先是不说话,好半天才道,"爹说,今日乔迁之喜,要买些好菜吃,可是,我家里……娘就将她头上唯一的一支银簪拿下来让我去当了买些肉回来,可是……那是我娘唯一的饰品了……"

张小山这时也看到赵飞手里攥着的一支银簪,赶紧推着他的手,"你快把簪子收起来,这里不比你原先住的地方,会有人抢的。"张小山估摸着赵飞家原先应该住南镇那边,北镇可不比南镇,入了夜之后有在路上抢东西也是正常的,所以,让他收好贵重物品。

看着赵飞小心的将簪子放入怀中,张小山才抬手让他看见自己手里的肉,"你不用担心啦,我爹说你家新搬来这里,让我送块肉过来,嗯……"张老爹的原话是
"送块肉去,给人家贺乔迁之喜"但张小山心想赵家许是从南镇搬过来,这道喜,恐怕是说不通的,便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说了。

赵飞看了看张小山手上的肉,嚅嗫着,"可是,我没钱……"

"不用钱的,这是送给你家的。"张小山笑道,"你放心拿回去吧,给!"说着,把肉塞到赵飞手上。

赵飞提着肉想了一下,随即道,"那代我家谢谢你爹。"

"你快回去吧,都过了酉时了。"张小山催促着赵飞快回去。赵飞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走,张小山又叫住了他,"赵飞!"

赵飞回过头,"嗯?"

"那个……"张小山犹豫了一下道,"我以后可不可以常来找你玩?"

"可以啊!"赵飞回过头冲他笑了笑,"这么快就能交到朋友,我很高兴。我刚来这里,还不太熟悉,明日你带我去玩吧?"

"嗯,好!"张小山也高兴得笑了起来。

番外二(下)

此后两人便成了朋友,张小山这才知道,赵飞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早就已经家道中落,父亲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家里的生活全仗着母亲给人洗衣赚钱过活。张小山觉得赵飞挺可怜的,原本好好的少爷现在却要在穷人堆里过活,还总也吃不饱穿不暖的,便常常给他带些吃的,虽然可能只是一块饼,半块糖糕,但赵飞仍旧每次都很珍惜。

张小山每日从冯师傅那里练功回来便会去找赵飞,然后赵飞就跟着张小山去他家的猪肉铺,有时会和张小山一起去给人家送猪肉,铺子里不忙的时候他便在一旁看张小山练习早晨学习的拳法。

日子久了张小山便拉着赵飞一起练习,赵飞虽然聪明一招一式学得到位,可是毕竟是读书人家的孩子,手上没有力气,每次和张小山过招,总是输。赵飞眼睛一转便说要教张小山读书写字,张小山自从辍学在家之后就没怎么读书,听到赵飞要教自己,自然是高兴的很。

于是赵飞每次输给张小山之后总是会要求张小山和自己比写字,作诗,这些都是赵飞的强项,张小山自然是输的彻底。于是两人便三局两胜,五局三胜的一路比下去,直到日头沉西,两人便各自回家。

刘小七有段时间没见着张小山,心里觉得奇怪,以为张小山是怕了自己了,便带着一群孩子跑到北镇来找张小山。

正巧这天张小山正在和赵飞两人比赛谁的字写得好,张小山虽然很努力的练习,但似乎是天生不是读书的料,那字总是写的歪歪斜斜,被赵飞笑了好几次说是螃蟹爬出来的字,这会儿正巧被刘小七看见,刘小七便笑道,"张小山,你不跟你爹卖猪肉你在这儿舞文弄墨呢啊?这字也写的太丑了点儿,就跟狗爬出来似的。"

赵飞本来在看张小山写字,听到背后有人说话,便抬头去看,就见一个比自己大些的孩子在那儿一脸嘲笑的看着张小山,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话,只是打量了他一下。

张小山被刘小七说的不好意思,扔来写字用的树枝抬起头,"刘小七,你怎么来北镇了?"

"来看你的字怎么学狗爬啊!"刘小七痞痞的说,"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哈哈笑。"

赵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在一边开口道,"那看来这位刘公子的字写得非常好了?"

刘小七这才注意到边上的赵飞,听他称呼自己是"刘公子"便觉得好笑,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刘小七年岁比赵飞大,自然个子也比赵飞高些,居高临下的看了一会儿,笑道,"唉,你是谁家的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逗?"

赵飞一听他回答,便知道这是个不学无术的人,皱了下眉,没有答话,张小山怕刘小七欺负赵飞,赶紧过来挡在两人中间,"他是前些天刚搬来的,你没见过。"

"哦……"刘小七挑了挑眉,想起了刚才赵飞说的话,"唉!我说,你刚刚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不知道。"赵飞如实回答。

"我爹是南镇刘家药铺的掌柜,"刘小七趾高气昂的答道,"十里八乡都管我爹叫一声刘秀才。"

赵飞笑了起来,原来是个秀才,赵飞心里有些看不起了,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只是个秀才。但他嘴上却不说,只是笑吟吟道,"原来是刘掌柜。"

刘小七一听赵飞这么恭敬,顿时又得意了几分,却不想赵飞还有下一句,"既然如此,刘公子文采应该很好,不如我们来斗诗?"

话音刚落,刘小七傻了,斗诗?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他刘小七玩的么?开什么玩笑。他刘小七在学堂从来不听课,别说斗诗,他连背诗也未必背的上几篇。

"我爹虽然文采好,可我不行,我好动,学武的。"刘小七是急得开始胡扯了。

赵飞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转头对张小山说,"小山哥,你前些日子不是学了套拳?既然刘公子好武,要不你两比武吧!"

这下刘小七的脸白了,他不是没和张小山打过架,两人以前也打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张小山赢,但自从张小山辍学之后,张小山便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了,所以,刘小七才会越来越嚣张,现在听说张小山要跟他比武,还学了套拳,他都快站不稳了。

"咳……"刘小七假装镇定,"我爹娘叫我早点回家吃饭,我才没空和这傻小子比武呢,省省吧!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带着他那群小跟班跑了。张小山还没明白回来怎么回事呢,刘小七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赵飞得意的笑起来,"小山哥,咱也回家吃饭吧?"

"嗯。"张小山点了点头,跟在赵飞身后往家走,"赵飞,你爹也是读书人,也有考功名吧?"

"嗯。"

"考了个啥?"

"举人。"

"比秀才厉害一点。"

"哦……"张小山安静了一会儿又问,"赵飞,你怎么知道刘小七打架打不过我?"

"因为你比他壮。"

"哦……"

"赵飞,那为啥你不和他比武,我也交了你拳法的。"

"你不是说我是花拳绣腿吗?我不丢那个人。"

"嗯,也对。所以,我也不在人前写字,因为我的字像螃蟹爬。"

赵飞沉默了一会儿道,"喂,以后别人再说你的字丑,你就让他来找我跟我比字。"

"哦。"

"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去找你给我报仇。"

"嗯,好。"

走在前面的赵飞停下来,转身望着张小山,好半天才说,"张小山,你的名字真难听。"

"那是我爹取得,他希望我像小山一样壮实。"张小山认真的回答。

赵飞皱了皱鼻子,"那你到七老八十了还叫小山啊?"

张小山想了想,好像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叫小山是不太好听,还有些奇怪,"那,叫什么好听,那名字是爹娘起的,不能随便改蝦。眯。論。罎。"

"那我给你起个字吧?和名字一样的,你爹娘可以叫你名,朋友就可以叫你字。"赵飞笑着说,"这样你就不用改名,我也可以不叫你张小山。"

张小山想了想,挺合理,便点头,"嗯,好啊。"

赵飞得逞了一般笑起来,"嗯,你的字就单字一个山吧!我以后叫你张山。"

人家取字都是两个字的,赵飞就取了一个字,根本就是糊弄张小山,张小山也不懂,还觉得挺好,和自己的名有点像,也不会被人叫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便答应了。等很久以后他知道了名和字的区别之后才知道上了赵飞的当,可是改已经来不及了,除了自己的父母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叫他张山,他也只好认了。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赵飞的父母相继病故,赵飞便靠着给人写信卖字画度日,张老爹看赵飞可怜,便让赵飞跟着自家吃饭,赵飞倒也奇怪,和张小山一样每日吃猪下水却也不见胖,依然是清瘦清瘦的样子,张小山问过几回才问出来是因为赵飞从小胃不好,吃啥都不长肉。

张小山练了几年功夫结实了许多,现在到真的和他爹希望的一样壮实的像座小山。

两人都是十八岁那年,正逢戎凌族攻打北疆天门关,全国征兵,除了已获功名的,但凡是年满十六的青年都要去参军。张小山便收拾了包袱跟着来征兵的官爷走了,走到半道觉得有人拍自己的肩,回头一看竟然是赵飞。

"赵飞,你来干嘛?"张小山见赵飞也背着包袱,有些奇怪,"你上哪儿去?"

"参军啊。"赵飞一脸淡然,"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张小山好半天才找到词,"你不是明年要参加乡试,你有功名在身你参什么军?瞎凑热闹,快回去。"

赵飞歪了歪头,"这比较麻烦,国家虽然说有功名在身可以不参军,但是没说自己要参军不收的。而且,我把家里的书都给了私塾了,房子也卖了,我回去也没地方住,还是军队好点,有吃有住的。"

赵飞的话差点没把张小山气死,"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参什么军。"

"哟,张小山,你现在文采不错嘛?"赵飞斜眼看张小山,张小山立刻闭了嘴,他知道,只要赵飞喊自己张小山,准没好事,还是乖乖闭嘴为最明智的选择。

赵飞见张小山不说话了,脸上露出个笑容,"张山,我觉得吧,跟着你一起参军咱俩都有个照应,你爹也不会太担心不是?"

"嗯。"

"那你不撵我走了?"

"有用吗?"

"没用。"

"那不就结了。"张小山哼了一声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赵飞笑起来跟上,一手搭在张小山身上,"唉!咱俩是兄弟嘛!兄弟就要共享福同患难嘛!别不高兴,回头营里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暗算他啊!"

"死一边去,你个死狐狸!"张小山推开赵飞,"你别暗算我就行了!"

赵飞依旧歪着头笑,张小山,你有什么值得我暗算的呀!

番外三(上)

七月初七七夕节,惠城的大街小巷从午后开始便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商贩以及卖艺人,他们期望能借着节日的气氛在这天能多赚一些。

惠城是楚国南方最繁华的一座城池,也是南远镖局总局的所在地。徐子清和夏无殇两人牵着马走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夏若云和夏若初跟在两人身边,好奇的东看看西瞧瞧,时不时的还驻足观望一会儿街边的卖艺人表演。

"爹啊,我们晚上能不能出来玩啊?"夏若初拉了拉夏无殇的衣摆,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两年前曼卡病逝,两人便带着夏若云和夏若初离开了多摩村,本打算云游天下,看后来觉得居无定所的日子虽然逍遥自在,但对两个孩子却不是很好,便在北方的一个小镇住了下来。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人前徐子清都改口叫夏无殇为夏祁,只在私下时才叫他无殇,好在外界大都只知道过去那个少年才子叫徐澄,所以夏无殇便也不改口,依旧叫他徐子清,而夏若云和夏若初则改口叫夏无殇爹,叫徐子清为干爹。如此一来四人倒也有几分像一家人,并不太引人注意。

定居之后夏无殇分别秘密的给自己的两位嫂子和荆风递了消息,荆风很快回了信,信中提到姜煜已经答应留在南远镖局,请他和徐子清放心。两位嫂子回信慢了些,除了说将两个孩子过继给夏无殇之外,便没有更多的言辞了,之后又去过几次信,都没有得到回信。

徐子清猜测是两位嫂子怕书信往来暴露了四人的行踪,便决定断绝来往,夏无殇也颇觉有理,便也不再往宓阳去信了。

荆风偶尔会来信,说些朝中江湖的事,并且每次都会提到姜煜,徐子清觉得奇怪,夏无殇却觉得那是荆风故意写给徐子清看的,好让他放心。

前不久荆风又来信邀请两人参加自己七月廿五的四十岁寿辰,两人便收拾了行装,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往南行而来,
没想到正巧在七月初七这天到了惠城,街上挤满了人,进城没多久就不能骑马,只得下马步行了。

夏无殇看了看周围的热闹劲,知道就算说不行,两个野惯了的孩子也会偷偷跑出来玩,只好道,"等到了南远镖局,看看你们荆叔叔怎么安排再决定好不好?"

夏若初撅了撅嘴,转头对徐子清道,"干爹啊,你晚上带我们出来玩吧!让爹爹和荆叔叔聊天去。"

徐子清正在看那一边的笔墨纸行,心里盘算着回去的时候要不要买些上好的笔墨宣纸给两个孩子,听到夏若初叫他,赶紧回过头来问,"给你再买支中狼毫好不好?"

夏若初愣了一下一扭小脑袋不理徐子清了,夏无殇忍着笑继续往前走,弄得徐子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回头去问夏若云,"若云,他们怎么了?"

"嗯……其实,干爹你可以不用给若初买笔墨纸砚什么的,他喜欢刀剑比喜欢笔墨多多了。"夏若云想了想,一指前边的布庄,话语里带着撒娇的口气,"干爹,晚些我们来买些布料,做些衣服吧!"

徐子清知道夏若云现在长大了也知道爱漂亮了,便点了点头道,"行啊,给你做几件漂亮衣服带回去,再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你长大了,也该要打扮打扮了。"

夏若云被说的不好意思起来,那一头夏若初不罢休了,"爹啊,干爹偏心!"

夏无殇笑道,"那回头也给你买些胭脂水粉?"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女孩子!"夏若初生气的喊,"我就是想要晚上出来玩嘛!刚才听到一个阿婆讲晚上有灯会,我要看灯会嘛,尧山那边都没有什么灯会的!"

"灯会?"夏无殇听了若有所思,望了徐子清一眼,随后又低头安慰夏若初,"那等到了荆叔叔家,我们休息一下,再带你出来好不好?"

夏若初一听有希望可以出来玩,马上笑了,"好!"

荆风前几日已经收到夏无殇飞鸽传书说这几日就会到,姜煜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徐子清了,知道了之后便时不时的去门口看看。夏无殇和徐子清到的时候,正巧姜煜出来,马上迎了上去,"子清!"

"华晔!"徐子清一见姜煜也立刻迎了上去,"你在这里还好吧?"

"嗯,很好,荆大哥很照顾我。"说着又向他身后的夏无殇看去,"夏……"

夏无殇恐怕姜煜叫自己夏无殇或是将军,立刻拱手作揖,"姜公子叫我夏祁便是。"

姜煜立刻领会了夏无殇的意思,笑道,"夏兄多礼,叫我华晔就行。"说完立刻侧身引两人进去,"子清,夏兄,一路辛苦了,快请进!"

两人也不客气,将马交给了迎出来的侍从,便带着两个孩子进府。荆风在内堂听见下人禀报夏无殇和徐子清两人已经到了,也马上迎了出来,正碰上两人跟着姜煜进来,荆风大笑着迎上夏无殇,"贤弟,怎么这么晚才到,我可等的急死了。"

"今天城里似乎有什么活动,街上都是人,怕骑马撞了人,便耽误了点时间。"夏无殇也迎上荆风,"让大哥着急了。"说着拉过徐子清,"大哥,这是子清。"

徐子清赶紧上前作揖,"荆大哥,当年多谢你救了无殇。"

"哪里的话!我们是兄弟嘛!"说着上下打量着徐子清,"我当年就听说你是楚国第一才子,如今见面果然是一表人才,无殇好眼光。"

一句话说的徐子清一愣,随即脸上微微泛红,心里也知道荆风是江湖人,脾气直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向他微微笑了一下。荆风也注意到徐子清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转移话题转头问姜煜,"华晔,城里今天有什么活动?"

"今日是七夕,晚上有灯会。"姜煜想了想回答道,"杰儿刚才还吵着要我晚上带他去看花灯。"

荆风笑起来,"我这个儿子,不亲我,反倒跟你很亲啊。"

姜煜看了他一眼没答话,转身向徐子清道,"子清,你要不要跟我去看干娘?我把干娘也接过来了。"

姜煜说的是徐子清的姑母,姜煜考取功名之后便拜了她为干娘,他到了南远镖局之后,害怕她在宓阳被人迫害,便请荆风将她接来了惠城。

徐子清听说姑母来了,立刻高兴地点头,"好啊,我也有好多年没有见姑母了,怪想的。"说着便要跟着姜煜走。

"华晔,早上做了燕窝,让厨房给伯母送过去。"荆风叫住姜煜。

姜煜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徐子清看了看姜煜,又看了看荆风,心里一阵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便跟着姜煜内院去了。

才走到内院门口,姜煜便停下了脚步,"子清,你和夏无殇……"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问,"你和夏无殇……在一起是吗?"

徐子清一愣,没有想到姜煜会问这个,半响才说,"华晔,我没有办法和女子在一起,我也不想伤害别人。"

"他对你很好。"姜煜似乎在总结什么,"冒死也要保护你。"

"嗯。"徐子清笑着点头,想了想道,"华晔,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姜煜摇了摇头,"不,没事,你开心就好。"说完就要继续走,却被徐子清拉住。

"华晔,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姜煜叹了口气,"我要知道怎么说,也就不会这么烦了。"

徐子清想到刚才姜煜和荆风两人的样子,试探着问,"和荆大哥有关?"

姜煜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啊,他对我好的有点过头。"说着便带着徐子清往院里的凉亭走去,将荆风为他做的事一件件一桩桩说给徐子清听。

"最初的时候他可是一点都看不起我,后来却事事都顾着我,对我有求必应,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多心了,直到将干娘接过来我才知道……"姜煜叹了口气,"干娘府上果然是有人盯着,他便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府衙的仵作,让干娘假死以后带出了城。我急于见到干娘,便冒险假扮侍从跟着他一起去了,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结果还是被发现了,他为了护着我伤了左臂,差点废了,现在虽然治好了,但阴雨天气还是会疼。其实当时他离我很远,是看到有人向我挥刀他才飞身过来的,眼看刀挡不住,他就直接用左臂接了那刀……"

徐子清没有说话,等着姜煜说完,姜煜继续道,"治伤的时候我很后怕,我死了没什么,但是他死了,杰儿就成了没有爹的孩子,南远镖局恐怕也要散了,他听了说,若是他死了,南远镖局就归我,杰儿便是我儿子。我当时就想到了你和夏无殇。"

"为什么会想到我们?"徐子清很奇怪。

"因为夏无殇就是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啊,我去天门关抓他的时候,他受了伤,恐怕是救你受的吧?"

"嗯。"徐子清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却听到姜煜笑起来,"他连他自己一手创办的镖局和自己的儿子都可以这样爽快的说给我,你让我还能想到什么?我做他的师爷教杰儿读书,我自以为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他误会我想个女人,可是……"

话一出口,姜煜便觉得自己失言了,立刻抱歉的看着徐子清,"子清,我不是说你……"

徐子清笑着道,"我当然知道,荆大哥有过妻子,你有着想法也是正常的。"顿了顿,徐子清接着道,"他只是喜欢你,未必是把你当女人,何况,他也没有说过要你跟着他吧?或许你们俩好好谈谈。"

姜煜点了点头,"也许吧!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着站起身来,"走吧,我带你去见干娘,干娘常念叨你呢,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嗯。"徐子清跟着站起来,心道,能为了你连手臂都不要的人,恐怕也不会是你自作多情吧!

番外三(下)

晚膳并没有在南院镖局用,荆风带几人到了惠城最大的酒楼六福楼用餐。

用过晚膳,已近戌时,荆风本想安排夏无殇和徐子清四人早些回去歇息,没想到夏若云、夏若初两个孩子精神好的很,吵着要去看灯会,荆杰也在一边凑热闹,几个大人看着他们哭笑不得,好一会儿徐子清才道,"那就去吧,我和无殇也许久没有参加过这么热闹的节庆了。"

三个孩子一看有人点头,立刻欢呼了一声跑下楼去。荆风结了帐也与其他三人一同下了楼来,才出了六福楼的门,姜煜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荆风道,"你昨天约了老刘今晚来查账,出门的时候你没吩咐下去吧?"

荆风也想起来这事,"哎哟,夏兄弟到了我一高兴给忘记了。"

姜煜想了想道,"让老刘等着总不好,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陪他们去。"

夏无殇同荆风还有事,立刻道,"荆大哥若是有事就先回去忙吧,我们随便逛逛。"

荆分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姜煜,"你小心些。"

"你放心吧。"姜煜淡淡道,"你快回去吧,别让老久等久了,查账也不是轻松活儿,早些回去早些弄完。"

荆风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待荆风走远了,夏无殇好奇的看着姜煜,"查账不用总管在吗?"

"我学部会这些,荆风也就不让我管了。"说完姜煜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做了南院镖局的总管?"

"荆大哥常有来信说起你。"徐子清答道,"自然也说起过你同意做总管的事情。"

姜煜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下去,"我们去看灯会吧,过了月牙巷就是西直街,灯会就在那里。"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三个孩子跟在后边东跑西跑看看,高兴的不得了,荆杰已经十二岁,跟夏若云夏若初很快就玩在了一起,姜煜想着心事走在前面,便也没注意夏无殇偷偷的把徐子清带到了一边的巷子里。

"你做什么?一会儿和他们走散了。"徐子清挣开夏无殇的手。

"就是要和他们走散了才好啊!"夏无殇笑着,又拉起徐子清的手往巷子另一边走,"我们去另一边看灯会。"

徐子清着急起来,"晔一个人三个孩子怎么行?如云和如初调皮的很,万一他们再走散了怎么办?"

"你放心吧,我已经叮嘱过如云如初了,"夏无殇笃定的笑着,"万一他们四个人再走散,他们两个会照顾好荆杰的。"感觉到徐子清还在后边挣扎这要抽出手回去找其他人,夏无殇把他推到墙边,"别挣了,再挣我亲你了!"

徐子清立刻安静了下来,紧张得望着夏无殇。两人虽然在一起有些年头了,但每次这种时候徐子清依然还是会紧张,何况现在又是在街上,他更是整个人僵直着。夏无殇看着徐子清绷得紧紧的脸,笑了出来,"不逗你了,我以前来过惠城,西直街除了可以从月牙巷走,还能从清水桥走,一个南头一个北头,我带你从北边的清水桥走。"

徐子清不再说话,乖乖的跟着夏无殇往前走,像是生怕他真的在这大街上作出说明出格的事情来,夏无殇自然也是真的,回头道,"你紧张什么,我知道你的脾气,我可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闭嘴。"徐子清小声道,"带路就是了。"

夏无殇猜想他或许是脸红了,便回头来看徐子清,但天色太暗,也瞧不出什么,正想要说什么,就听到前面一阵喧哗,再回头去看,原来前面到了清水桥,清水河两边正有一群一群的女孩子在放荷花灯。对岸有几个男孩正在努力捞着飘过去的荷花灯。

"子清,你要不要去放一个,"夏无殇轻声问徐子清,"我去对岸捞。"

"我又不是女子,"徐子清头也不回的往桥走,"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灯会,快些走吧。"

夏无殇借着河面上的荷花灯的点点光亮,正巧看见徐子清微红的耳朵,笑着跟上前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虽然在关外住了多年,但徐子清依然爱穿书生常穿的宽袖的衣服,夏无殇为了掩人耳目也跟着他穿成这样的衣服,现下宽大的袖子正巧将两人的手遮住,即使是十指相扣也不会有人看见。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扣着十指往前走,走了不多时,便到了西直街,街上果然挂满了彩灯,挤满了人,夏无殇见状又往徐子清身边靠了些,反正街上人多,靠得再近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徐子清也只是望了他一眼,便转头去看街上的彩灯。

西直街是惠城中心街道,平日里就已经很繁华,今日更是热闹非凡,街道两边的商铺全都不似平日一到日落就打烊,而是继续开门迎客,街边的空地上则是一拨拨杂耍卖艺的人,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姑娘笑着将一个姑娘和小伙子推到一起,看起来是在这灯会上相中了对方了。

徐子清笑着一路看过去,却在一家茶坊门口停下脚步,夏无殇也跟着望进去,原来里面正开诗会。虽说是诗会,却也热闹的很,几个文人墨客坐在桌边,就这外面的灯会你一句我一句的斗着诗,还有几位带了笔墨丹青的工资便在一旁作画,随后将诗篇题在画卷之上。

夏无殇靠近了徐子清问,"要去参加吗?"

"不了。"徐子清笑着摇头,"画画并不是我擅长的,诗也许久不做,怕是斗不过他们。"

夏无殇却不以为然,"你可是楚国第一才子,可别太谦虚了。"

徐子清回头,晶亮的眼睛望着他,"楚国第一才子早就死了,现在只是徐子清而已。"

夏无殇一愣,随即笑道,"对,徐澄死了,是夏无殇害死的,如今只有徐子清和夏祁。"

徐子清也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往前走,却依旧有些不舍得回头看了那茶坊一眼,"刚才听到一个公子的诗做的不错,很有文采。"

"和你相比呢?"夏无殇靠过来,"子清,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你作的诗,你都藏去哪里了?"

"过去作的都在家,去北疆以后就没有作过诗了。"想了想又接了一句,"那时候又要练功夫又要学兵法,哪有时间,后来去了关外,也就没那个心思了。"

夏无殇明白他的意思,握紧了他的手,"那时候我是想早些去找你,可是又担心有人搜捕我,反而害了你,天门关的事我也始终放心不下,生怕我爹......所以,只好去了黎羌族找他们帮忙......"

"好了,别说了,你都说了很多次了。"徐子清打断他,"只是,你居然冒险回天门关,让我很后怕,万一那人安插了人,你岂不是危险了?"

"可那毕竟是我爹,我总要去看他最后一眼......"夏无殇淡淡的说,说完又将矛头指向徐子清,"你还说我,你居然跑回去替我守灵,万一真安插了人,你不是也很危险?"

徐子清看了他一眼笑声说了句,"若是一起被抓就一起死好了。"说完也不知是不是好意思,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夏无殇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赶紧跟上前,"不过,说起来,你替我守灵,不就是我夏家的媳妇了?"

"谁是你媳妇?!"徐子清怒目回视,却又不敢说的太大声,只好低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夏无殇也小声在他耳边问,"那我是你媳妇?"

"谁要你这么丑的媳妇!"徐子清推开夏无殇,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就算不是玉树临风,也不至于丑吧?你的嘴也太狠了点!"说着夏无殇一把拉住徐子清,"看那几个书生又是作画又是斗诗,我倒是手痒了,走,跟我去个地方!"一边说着,一边拉徐子清想要带他到边上的小巷子里。

徐子清正想要去前面的点心铺,买些孩子们爱吃的点心带回去,被夏无殇一拉,一个踉跄往他怀里跌去,幸好夏无殇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却不放开他,就着半搂半抱的姿势将他拖进了巷子。徐子清想要推开他,夏无殇却低头道,"听话,否则我真亲你。"

看着那张就在眼前的最,徐子清只好任他带着自己走,好在人们的注意力都在花灯和卖艺人的表演上,没有人注意他们,到了巷子里便没什么人了,徐子清便也随他了。

走了好一会儿,两人到了一家画院门口,夏无殇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门里的人打量了夏无殇一会儿,似乎是认出他来,立刻将他迎了进去,"夏公子,快里边请。"

夏无殇带着徐自清进去,内堂里迎出一个中年书生,看上去想是画院的老板,"夏公子,许久不见你了,最近在哪里发财?"

徐子清听的奇怪,望了夏无殇一眼,见他笑眯眯的,猜想他过去可能隐藏身份出入过这家店。果然夏无殇拱了拱手道,"发什么财,整天到处跑,我快变成散财童子了。"

"夏公子真会说笑,"那中年书生笑了起来,随即看了看徐子清问,"这位公子了......?"

"在下徐子清。"徐子清笑着作了个揖。

没想到哪中年书生却脸色变了便,快速扫了一眼夏无殇,随即道,"真巧了,公子的名倒是和当年楚国第一才子的字一模一样。"

徐子清心里一惊,脸上却不露声色,"哦?真有这么巧?"

那中年书生点了点头,"确实。"

一旁的夏无殇忍不住了,笑道,"周先生,你就不要逗子清了,赶紧带我准备笔墨丹青。"随后又对徐子清道,"周先生是我父亲的忘年交,爱开玩笑,你别紧张。"

周先生也笑起来,"小祈,你这么快就拆穿我,真不好玩。"

"你要是吓到了他,就更不好玩了。"夏无殇回嘴道,"你别看他一副书生样,可是尽得我真传!逼急了,对付你这守卫房间的书生可是易如反掌。"

周先生望了徐子清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将两人引到厅堂后,问,"你怎么会来惠州?真的打算周游天下了?"

"来看个朋友,正巧可以来拜访你。"夏无殇笑道。

"怕是来看朋友,今日出来看灯会才想起我在这里,顺路过来看看吧?"周先生立刻拆穿了夏无殇,搞得他只好尴尬的笑了笑,周先生也不计较这么多,吩咐人去准备笔墨丹青之后又问他,"你大半夜的要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画画了!"夏无殇说的理所当然,"我哪次来的时候不是给你留上几副画啊。"

"你总共也就来了两次,留了四幅画,说的好像你经常来一样。"周先生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见一旁徐子清脸露惊讶之色便笑道,"徐公子该部是不知道小祈的画画得很好吧?"

徐子清实话实说,"确实不知。"

"那好啊,今天你就让他多画几幅给我,你可以好好看看!"周先生说着瞥了夏无殇一眼。

夏无殇也不去理会他,见笔墨丹青都在一旁的书案殇,便走过去铺开纸画了起来,徐子清也跟了过去,站在一边看他画。

夏无殇的画页和他的人一般,画山便是笔笔苍劲,而画到水时用笔又柔和了下来,夏无殇在纸上挥毫泼墨,不一会儿便画出了一幅气势雄壮的山河图来。

看着夏无殇抬起头来看他,"如此,徐公子可愿为在下题诗一首?"

徐子清笑道,"那我就献丑了。"说着走到书案便提起笔,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落笔题诗。

钟鼓旌旗月如钩,

斩敌骨血染狐裘。

来年唇暖君归时,

山色无殇水清幽。

"哟,这诗可真是......"周先生说了一半却不说了,笑眯眯的看着俩人,徐子清这才惊觉再近将两人的字都写进了诗里,顿时红了脸。

一旁的夏无殇见了,笑道,"这诗写的怎么?我觉得挺好。"

周先生也不多说什么,命人将画手了下去装裱,"你们住在哪儿,过几日裱好了,我差人给你们送去。"

"我们住在南院镖局,很好找的。"说着夏无殇有提起笔来,在纸上作画,"我这几日都会留在惠城,隔三差五的我就来你这里给你画说几幅,你可别再说我小气不给你画了。"

周先生摸着下巴笑道,"哎呀,我是生意人嘛,能卖出好价钱的东西自然越多越好,"说着眼睛往徐子清身上飘去,"哎呀,好画陪好诗,我一直觉得你的画要是配上诗那可就真是绝世佳作了。"

夏无殇听了笑着看了他一眼也不搭腔,徐子清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道,"先生若是不嫌弃,子清倒可为夏兄的画提上几句诗。"

"好啊,好啊,那是再好不过了。"说着惋惜道,"只怕你们如此一来,这几幅画就要变成我的私藏了,不舍得卖咯"

两人见他半真半假的说着,也相视而笑。不多时夏无殇又作了一幅七夕赏灯图,不再是大气磅礴,却是喜庆的很,待徐子清在旁题完词,两人便打算告辞了,"周先生,今日晚了,我们就不打扰您歇息了,过些日子我和子清再过来看你。"

周先生挥着手,"罢了罢了,不来也罢,早知道你每次来我这里都是为了过瘾的,我就奇怪了,你家不给你准备这些个笔墨丹青吗?"

"我家世代都是武将,谁会去准备这些个东西。就算准备了,也没您这里的好啊!"夏无殇笑嘻嘻的一边答着,一边拉着徐子清往外走,"周先生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

周先生依旧坐在厅堂的椅子上喝茶,"谁送你,你还真是自作多情!"

出了画院,两人不打算再回去看灯会,便往南远镖局走,夏无殇带着徐子清穿街走巷,不一会儿便到了南远镖局,两人进了门,吩咐侍卫不用去禀报荆风了,便往两人的院子走去。

经过花园,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本也不在意,徐子清却听出了姜煜的声音,恰巧夏无殇也听出了另一个声音是荆风,便觉得奇怪。

"这么晚了,他们怎么不回屋?"夏无殇疑惑的小声问徐子清。徐子清却摇头表示不知道。

随即便听见荆风道,"唉,我说你们读书人还真是婆婆妈妈的,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呀?"

徐子清顿时明白了,想要拉夏无殇走,夏无殇却起了兴趣不肯走,还把徐子清揽在怀里固定住,"听他们说什么?"

徐子清心下也确实关心姜煜的事,瞪了他一眼,便也不挣扎了。

那边的两人似乎沉默了半天,荆风突然道,"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叫我不要对你这么好?"

姜煜一愣,犹豫了一下道,"是......"

荆风哼了一声道,"我愿意对你好你管得着嘛?"

"我......"姜煜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半天才憋出一句,"好,我不管,你愿意为我断手断脚那是你的事情,下次再断了手或者脚别让我知道,也别说什么南远镖局归我,你儿子也归我,谁要你儿子!我要我不会自己生啊!"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无殇和徐子清面面相觑,随即就听到愣了好半天的荆风道,"你老婆都不娶,你自己生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两人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便看见荆风捂着脑袋,面前的地上落着一本书,想来是姜煜情急之下从屋里扔出来的。夏无殇和徐子清对望了一眼,忍着笑回来自己的屋子。

"哎哟,不行了,我说,你这竹马竹马在吗是个暴脾气啊。"夏无殇关上门,"当年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的关系他着急,没想到......哈哈哈......"

徐子清夜笑着,"他就是这个脾气。我早晨还劝他和荆大哥好好谈谈,没想到......"说着也笑着停了下来。

夏无殇抬头去看他,烛光印着徐子清的笑脸格外柔和,夏无殇靠过去,望着他的眼睛,"子清......"

"嗯?"徐子清也回望过去,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意。

夏无上靠的更近了些,"他们两个......就随他们去吧?"

"嗯。"徐子清微微点头。

夏无殇笑着吻上他的唇,"七夕还没结束呢......"

徐子清微红了脸,唇边却笑意不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