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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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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机关算尽》奉玉在左

  第一章

  晨曦初显,我却已清醒。耳旁拢归寂静,鸟鸣三两,纯是点缀。

  我已习惯这种与世隔绝的清寂,苍穹青冥,嵌以嫣红,褪去夜色最后一抹鬼魅。

  挽起长袖,取过半个葫芦制成的水瓢舀起缸中清水,微动涟漪间仍真切倒映出一张脸,清俊如水,澄澈似新雨。身处与此,面容如何对我已无所必要,无人欣赏何必孤芳自怜。

  洗漱完毕长袖散下,虽小心翼翼还是沾湿了些许,白被水染色,似被灰毁。

  心冷似的甩甩有着水迹的衣袖,我开始千篇一律的生活。

  木屋后面是我的工作坊,门有点难开,非得用力推才能拉开一条缝。师父时常数落我,光有智慧没有秩序,小小的工作坊就是我无序的典范。门后堆砌着被我放弃的零件和木料,它们就是让我费力至此的罪魁祸首。

  好不容易门被推开一道足够容纳进我身体的缝隙,额头上已有一层薄汗。又想起师父的嗤笑,身为男子,却孱弱如女子,你可怎么办。

  身体病弱不是我的错,初生时我就被母亲遗弃,襁褓中我享受了足以杀死一个婴儿的所有疾病,但我活了下来,对我而言这已是奇迹,何必奢求太多。

  挥手掩鼻躲避见光舞扬的尘埃,我走进屋内,一片尚还开阔的平地上摆着只奇异珍兽,它还是死物,经我手创造。这门技艺乃是师父手把手相传,名为机关术,最为机关术的技术要领,如何准确打磨木料,如何合理利用材料,此等小事我掌握极快,然而到了功成之时我却裹足不前。

  我的机关无法顺从我的指令,无论我怎么操纵它,它至多缓慢生涩地动一下而已。我大为气馁,自暴自弃地问师父,我是不是根本毫无天赋?

  看着我制作的机关,师父摇头道,"你并非没有天赋,只是你天生缺失了些东西。"

  当我继续追问师父那是什么东西时,师父故弄玄虚地抿了抿嘴,"等你悟出之时就是你出山之日。"

  就在我陷入低谷时,师父出门后再没有回来。两天三天,清醒后不见寻常身影我却没有吃惊。四天五天,我学会习惯独自一人。在我懂事之时,师父就对我说过,如果某年某日他忽然消失,不必担心他的安危。我相信师父,与我相比他深藏不漏,即使敌对百人也可不动声色,与我相较他深谙世事,只有他骗人没人骗的了他。

  尽管事实道理摆在眼前,偶尔,我还是会惦记这个闲云野鹤般生活的师父。

  离开师父,我开始独自冥想的生活,流水般规律地重复,每天,我都会呆在自己制作的机关兽旁检查,无论多琐碎。三年,这个机关已印入我的心,闭上眼我都可以描摹出它所有的部件,可即便如此,我与我的机关兽,由似陌生人。

  抚摸过机关兽打磨光滑的部件,我喃喃自语,机关兽阿,我究竟该如何做才对?

  深深透口气,我仰脸看向巴掌大的窗口,光从外透进,宛若向我伸出了手,在召唤。何不今天换个心情,外出走走?

  拍拍机关兽的脑袋,我起身而出,"吱呀——"掩门一瞬,门后杂物哐当落地,我缩了缩脖子,咋舌苦笑。殊不知,光线晕染下的机关兽,"吱嘎——"动了下脑袋。

  茅屋隐于山,出门既是青幛漫眼。幼时,师父决定教我机关术,一旦不从就罚我上山采药,我装病耍赖不肯去,师父一把拎起我的耳朵诡笑,"装蒜么,你以为师父我是老眼昏花么?快点跟我走!"

  师父蛮横无道,尔等怨声载道。不过今时今日我却得感激他的专权,若不是他,我不可能认识那么多可用草药,如若不是他,我不可能在今天独自闯山。

  辨天光,寻去路。绕千山,过万壑,前路蜿曲无所定。山花迷眼,乱世倾猗,左转右转,如浅龙蜿蜒。青山婀娜似娇女,白云渺渺如垂纱,朦胧幽闭引人入胜,不知不觉,我已走出老远。

  忽而,树枝折断的脆响令我警惕,听这动向,似乎是只大家伙。随师父在山中漫步时我曾遇到过一只黑熊,幸得师父出手相救自己才保住一条小命,侥幸逃脱后的痕迹仍横卧在右手臂上,此刻竟有些生疼。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逃吧。

  我自认没有师父的本事,求生的本能让我不住倒退,寻路逃跑。树杈的断裂声越发急促,急速朝我冲来。该死,我怎么成了狗熊的口中餐了。苦笑声,我哀怨地发觉自己无法跑得更快。疾风冲上脊背,冷若寒蝉。我哆嗦阵愕然回头,一道黑影直扑而来将我按倒。

  头晕目眩的当口,我的肩膀被箍动弹不得,"吧嗒——"怔忡间眼帘上盖上浓稠雾幕,眨眼分辨,竟是鲜血,从那野兽身上滴下。我睁大眼睛,惊诧到忘了惊慌。

  抓住我的"野兽"面容狰狞,似青面獠牙的鬼怪,可不论身形还是五官,他看上去分明是个人。然而,耳边滤进的低沉呜咽全是野兽发怒时才有的声响,他似乎不是常人。

  师父曾道,如果我若不乖就把我一个人扔进深山自生自灭,天若无情我则无命,天若有情我则顺应天命变成"野兽"。照师父的说法,莫非眼前这个男人正是"野兽"了么?

  威胁的虐唳逼紧神经,我努力让他冷静,伸手试图抚上他的手臂不料却被他狠狠打开,手背晕红,微微抽痛。

  该死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咬牙,反手摸索起腰间系着的瓷瓶,里头有我保命用的迷药,弄晕这个打算把我大卸八块的"野兽"绰绰有余。

  乘其还没咬断我的脖子,我拔掉瓶塞一股脑朝他面门撒去。白雾迷蒙,他像只狗似的嗅了嗅,正合我意。屏息静候,不过斟茶的眨眼功夫,他眼白一翻倒了下来。

  该死,为何倒在我的身上?哀叹声,刚想推开他沉甸甸的身子却发觉他的后肩负有一箭,血色从伤口蔓延。刚才滴在我脸上的就是因为这么?本打算把这个家伙弃置野外的,不过本公子有好生之德,还是救他一救吧。

  第二章

  艰难地从他身下爬出,把他驮回去我没这能耐,只有委屈他自己用脚走了。再次取下腰间的瓷瓶,此为"傀儡"药,顾名思义,让他遵照我的意志行动,好似操纵机关兽般。取下瓶塞在他鼻下晃了晃,我低吟道:"起。"

  这身形高大的"野兽"当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皮微阖,目光散漫,血顺手臂直流而下,滋润山地。

  得抓紧时间。一抿唇,我又道:"走。"

  "野兽"晃晃悠悠地迈开了脚步,起先我还走在前面,过不多久我却扶着他未受伤的手臂跟在他后头。"野兽"就是"野兽",就连受伤体力都好过我。

  翻了个白眼,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师父贼眉鼠眼的嘲笑嘴脸,我还真如他料定的那般没用。

  气喘吁吁,总算回到居住的茅屋,我反客为主拉着他进屋,本想命令他自己脱衣,不过受"傀儡"药所致,他的动作实在愚钝,忍无可忍之际,我动手脱下他的衣物,并命他趴在榻上,我则在柜中取出所需一切,再到屋外打了清水放置在一旁。

  取出那支利箭的时间与我估摸得基本相当,因为身中两种幻药,他在我动刀时鲜有反应,只是背脊因疼痛不住微微抽动。手脚麻利地为他敷上药包扎完毕,我也累得虚脱。

  倒掉一盆染红血水,收拾东西停当,我揉着肩膀重新回屋。他仍一动不动地面朝床榻趴着,样子实在滑稽。我忍俊不禁,这才下了另一道命令,"翻个身。"迟钝的动作过后,他就仰面朝天躺在榻上了。

  取过洗净的白布擦拭掉他脸上风霜尘土的痕迹,是张比我还要年轻几分的脸。眼眶微陷鼻梁挺拔,不愧是由天养育的孩童,颇有几分陡峭山峦的凌厉。擦净他的脸,心情也好了几分,自己总算没捡个丑陋无比的回来。

  心一松弛疲惫如潮而袭,打了个哈欠我褪去外衣,命令他朝里头靠一靠这就挤在他身旁。他体温偏高堪比暖炉,畏寒的我不由贴近他的身子朦胧睡去。自从十三岁之后,师父就不再把我当孩子娇宠执意让我一个人睡,细细数来,时隔六年,这种久违的温暖再次将我包围,好不惬意。

  夜深,紧紧依偎的温暖瞬时拔除,我打了个哆嗦。傀儡药的时限到了么?那他已经……走了?真是无情无义。

  我不悦地睁开眼,视线模糊间唯独看清双泛绿光的眼。他的眼睛是绿色的么?还真像野兽。困倦的我无意分辨他眼珠的颜色,倒是庆幸这个天然暖炉还在身旁,我下意识伸臂绕住那块烙铁继续温暖身体。

  几乎交叠的身体不安抖动,好似寒风呼啸中瑟缩的枯叶,可他的体温却一反常态地走高。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温度有点超乎常人,亦让我的身体随之发烫,我撑头揉开惺松睡眼,一股蠢动的热流急促地顺着我的腿抵达了中心。

  就算我再想睡现在也被逼着清醒,我急忙起身,头就撞上硬邦邦的胸膛,抬眼望去,那双夜间如猫闪亮的眼睛渐渐掺杂了殷红。我以为那只是嗜血,结果还有情欲。

  推开他的手我匆忙翻身,不料铁臂一压轻松将我撂倒,力量上的巨大悬殊让我变成砧板上的鱼肉,而那把诡秘的尖刀正在我的颈项轻刮。脖子上的湿热让我不耐,而在下身不断瞎摸探索的手则让我胆寒。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恩将仇报,是我救了他哎!

  手指顶入进意想不到的地方,我的头皮发麻立刻开始激烈的反抗,"住手你这个混蛋!快把我放了!"

  不顾我的反抗,他的手指继续深入挑刮,体内渗入异物的不适让我隐隐作呕,我艰难地挥动手臂拍打压在背上的那个家伙。他似乎也不耐起来,脑后传来的低吼犹如猛兽,我战栗片刻,双手已被他牢牢钳住,勒痛不止。

  "混蛋!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给我放手!"我没有放弃反抗,我不断扭动身体逃避他手指的动作,而他,也变得更疯狂。

  "啊——"肩上传来一阵麻痹神经的疼痛,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你这个……野兽,"我气息紊乱,咬牙切齿道,"竟敢……啊!""咬我"二字还未说出口,撕裂身体的剧痛从身下传递而上如醍醐灌顶,我的脑袋仿佛遭到了重挫一片空白,即使大病小病缠身,至今我也没承受过这种痛苦。

  "好痛……痛死了……"脸颊靠着的垫席有些濡湿,我想那是我流泪的缘故。

  我不得不哭,却不敢放声大哭。不用哭发泄痛楚我会崩溃,可不抑制声音又会让我颜面扫地。而他毫不理会我在遭受怎样的罪,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体里冲,一步步加大那种撕扯全身的痛楚。

  "啊……停下……求求你……停下……"我下身脱力,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至于神思,也一点点如抽离蚕茧的细丝远离了。

  他再次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托起我的腰摆动我的身体,好像我在整治自己的机关兽,不过我可不像他这么粗暴。

  "住……住手啊……痛……"

  没有回应,没有理睬,腿间滑腻下的液体我不敢去试想,剧痛随着冲击一次次累加,脑后的喘息也越来越浑浊粗重。

  "不要这样……求……"我几乎昏厥,却还在梦呓求饶。

  尽管我不久昏死在榻上他还是没有停止抽送,直到他满足的那一刻我才解脱,不过对我而言根本没有分别。拜他所赐,地狱的色彩,我已面见。

  我想好醒来后的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了。拿出柜中师父禁止我使用的"断魂香",让他一命呜呼。

  第三章

  清晨第一缕光线照在我的脸上,不想清醒的我还是无法违背天道的呼唤苏醒过来。

  我好恨。为何做一次好人的下场如此惨淡?为何这个脑袋不开化的家伙也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恼怒地转过头,那个滚烫如烙铁的家伙已不再。

  呵,吃完就脚底抹油跑了吗?还是发觉自己有违常理强要了一个男人承受不住打击落荒而逃了?不管何种理由,都令我失落不已。连个打下手替我拿药膏的家伙都没有,何等落魄。

  "啊——"我撑手微微挪动,身体剧痛立即让我惨叫出声。当我捶榻恼怒之际,榻旁忽而发出重物落地的闷响,诧异之时,一张脸冷不防冲到我的眼前。仔细辩来不就是昨晚我擦干净的那张脸么?

  眼瞳色,碧透如玉石,随温而暖;脸庞上,晨曦洗净夜色倾覆的寒霜;鼻梁处,月明清泠投下的阴影,日照下渐渐淡化,竟无限柔媚。我无言,责难嘲讽都被日光氤氲。

  怨怒,我别过脸,早知不把他救回来了,如此天颜怎么让我骂出口。

  "你……还在啊?"背对那张天怒人怨的脸,我嗫嚅道。

  "咚——"身后传来头撞地面震摄心魄的声响,我冷不防轻颤。但听他朗声说道:"对不起!昨夜我一时糊涂,我愿做任何事补偿!"

  颇为流利的话语,他会说话?我不解地转过头,盯看跪地不起的他问道:"你会说话?"

  "为何这么问?"他诧异地歪过头。

  我本以为你是"野兽"哺育长大的孩子,没规矩没节操,没语言能力,不过似乎料错了。如若不是那样更是不可原谅,他不是不懂人世间的规矩,为何把我……把我……脸一红,我反唇相讥道:"一句'一时'糊涂就想打发我么?"

  瞪了他一眼,昨夜惨痛历历在目,更在伤身。他自知有错低头不语,等着被我发落。念在他态度良好我暂且不追究他的错,先解除了身上的痛楚再说。

  瞄了眼乖顺似忠犬的他,"你想将功赎罪么?"

  "嗯。"他使劲点头。

  "看见那边竹柜么,打开第二个抽屉把一个通体蓝色的细颈圆瓶拿出来。"

  "哦。"他应声而起,比我想象中来得乖巧,他立刻找对了瓶子拿到我的面前,"这个做什么用?"

  "我自己来就好。"昨夜粗暴眼前一闪而过,我实在没有胆量让他替我在那种地方敷药。打发了他一阵后,我笨拙地打开药瓶,一动腰即痛全身。

  看着脸色煞白咬唇颤抖的我,他自告奋勇:"要不要我帮忙?"

  他虽真挚但身上的伤正是他造成的,叫我如何相信他?不过自己动手着实勉强了些,犹疑地盯看那张脸许久,我勉强点点头。他兴奋地接过药瓶不过立刻僵住了动作。

  "我该怎么做?"他讪讪笑看我,无辜之色让我抓狂。

  "下面……"我咬唇,羞涩染红的脸孔可以滴血,"伤了。"

  "什么?"

  "你自己昨晚上做了什么还要我说吗?"别过头,耳根也在不住发烫,"那里还在痛……"

  "哦……"他的声音近乎蚊蝇细鸣,不过我想他应该懂了。

  下身衣物被轻轻撩拨开,纵使动作再怎么缓慢我还是忍不住绷紧身体,忐忑不安。

  "啵——"瓶塞拔出的轻响让我神经一紧,须臾,冰凉的手指拨开后庭在入口轻揉,明知他不会有邪念,我还是心绪不宁地握紧了双手。磨蹭片刻,涂满药膏的手指伸了进去。

  "嘶——"我倒吸口冷气,紧张到脚趾。

  惶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疼么?"

  我摇摇头,"不……有点凉。"

  "……马上就好。"

  他所谓的"马上"对我而言尤似度过整个漫漫秋季,强压住不适和涌上喉头的声音让我有些力不从心。

  不当心,一句呻吟就会倾泻而出,而令我恐惧的是他的手指也会因我的声音而停止动作,我怕他又会向昨晚一样如狼似虎地扑过来,不过担心似乎有点多余,直到最后他都有好好地替我料理伤口。

  "好了。"他重为我穿好衣物,尽忠尽职。

  "谢谢。"客套句,我撇头瞥见他的脸,双颊似被加热,如火如荼,此等反应令我有些纳闷,亦有些……我畏惧地退避,哪怕只移动分毫。

  "我……我去给你打水。"似是发觉我的警戒,他起身匆匆忙忙跑出屋去,倒也给我透气的机会。

  "嘭——"又是声巨响,我惊愕仰望,颠倒的视野里,他不住揉着撞上门柱的额头,绯色侵占他的俊容,局促无比,却也可爱。不过如果没有昨夜的事就完美了。

  我叹息着继续躺在床上休息,今日,我恐怕见不到我的机关兽了。

  第四章

  傍晚时分,昏睡多时的我终于察觉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的感觉。腰痛得不能动弹,而手脚因沉睡多时也变得麻痹,我当真成了个无用的废人。撇头四下张望,他不见了。

  又到哪儿去了?怅然若失片刻,我认命地闭上眼,规避心间萌生出的不快。

  也罢,要走就走吧,我也不会留。再说,饿一天我也死不了。

  心躁切切地腹诽之时,木门被推开,"吱呀——"声传来的那刻,我情不自禁地睁开了眼睛。碧眼露骨地直视我,渐渐弯出弧度,"你醒了……"他呜咽,嘴里叼着一只灰色野兔。

  "你怎么用嘴叼着兔子?"我诧异而起,惊觉腰间剧痛,仿佛被锯子截成了两断。

  "你没事吧?"一松口死兔应声落地,他赶忙跑过来,扶住浑身无力的我。他撑住我随风欲倒的身体,让我靠在他胸膛上,温暖且可靠,我不由享受地眯起眼睛。

  "你这人真怪异,有手为什么不用,干嘛非得用嘴叼着。"我笑道。

  "我改过,不过改不过来。"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跟着狼群生活了八年,九岁之后才脱离狼群的。"

  "什么?你当真生活在山里?"

  "嗯。"他颔首。

  "那你怎么会说话?"

  "在这山中,有人教我。"

  "怎样的人?"

  "素衣长袖,跟你穿得很像,连气味也一样。"他嗅了嗅我的颈项笑道。

  是师父。那个好管闲事的师父。我无奈轻叹,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何过去他时常会消失不见,然后又神秘出现了。原来是去照顾另外一个藏匿在山林里的孩子了。不过这次,他一走就是三年,没去找这人,究竟到何方去了呢?

  "你在想什么?"回神,那双透彻无异碧玉的眼眸一刻不停地看着我,不知觉间,我已经被他环在了怀里。

  "无事,我只是在想,教你说话的人可能是我的师父。"

  "真的?"他兴奋了下,眸中闪出光辉,"他还在这儿么?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他不在,"我摇摇头,心头无端有些沉重,"他已离开我三年,可能是觉得我束缚了他吧,所以他才会离开。"

  他苦恼地歪过头,一知半解的模样,"为何要离开你呢?要是我的话一定舍不得。"

  "噗嗤——"忍不住笑出声,他说起话来倒是直率,不过仔细探究其中意味,我又有点想歪。

  "我们相识不过一天,你的自信打哪儿来?"

  "感觉。你的师父说过,我的直觉很准。"他露出一笑,看得见细小的虎牙,他身上的野性本是我最惧怕的,现在倒没初次见面时那般恐惧了。

  "我饿了。"看着他打回来的野味,我的五脏庙开始闹腾了。

  "哦。"将我安置妥当,他飞快下榻重叼起那野兔,忽觉说话不便这才改手拿着,"我咬开来给你吃?"

  "等等!"眼见他要用牙撕扯兔肉,我连忙阻止他道,"你就这样吃?"

  "对啊。"他吐掉嘴角的兔毛道。

  "我师父呢?他没教你用明火烤吗?"

  "他跟我一起吃啊,他还说这样别有风味。"

  浑身无力……师父啊,除了教他说话之外您怎么就不能顺便教教他做人的规矩呢?

  "我不吃生肉。"无力反驳他的饮食习惯,我只能这样说。

  "那该怎么做?"

  "我来教你……"挥挥手,把忠犬似的他招到身边。

  尽管不习惯,我还是任他把我抱出了房门,厨房在另一边。双脚沾地的瞬间锥痛直刺脊梁,慢慢深呼吸调整了许久才有所好转。在我的指导下,他麻利的拨去兔皮,去除内脏,切开兔肉放置在铁架上熏烤。不一会儿,鲜香滋味顺着冒出的油泡吱吱作响。他咽了口口水,用竹签戳起一块来在嘴边呵了呵气,径直送到我的嘴边。

  "吃吧。"他这样说,尽管他的肚子叫得比我还响亮。

  侧过头轻咬下一块肉,咀嚼,吞下。回应紧盯我的眼睛我道:"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推回他的手,他讷讷地看着颜色微焦金黄的烤熟兔肉,试探地咬下去,嚼着嚼着,眼睛倏地睁大,"味道好棒!"

  "我说嘛。"我莞尔,笑看这个有些幼稚的人。

  他比刚才更积极地为我拿取食物,而我,看见他垂涎欲滴的样子只能每次都留一半给他,而他,活似受到赏赐的小狗快乐无比,虽然事后觉得那画面有些暧昧,但肚皮能饱我的容忍度也就变高,此等小事我也懒得追究了。照例指手画脚地吩咐他整理好厨房里的东西,他又任劳任怨地把我抱回了房间。

  像个初生婴儿般被他安置在榻上,头顶上盯视自己的碧色眼眸徒添虚幻,我不住脸红。

  "你看什么?"

  "没什么,"他吞吐,"你要休息了吗?"

  "反正也无事可做。"我嗤笑声,却全无倦意。

  "你为什么会呆在山里呢?"他无意识地拨弄我的发丝,初觉有些唐突,亦有些不适,不过时间长了也无所谓了。

  我叹口气,仰望倾斜的屋檐道:"为了参悟。"师父离开,我的生活只剩下三件事,研究机关术,钻研医经还有就是等待。等待师父那句参悟的到来。

  "你在参悟什么?"

  "一些事,你不懂。"我故意刺激他道。他果然别扭地噘起嘴,惹人怜爱的模样与初次相见大相径庭,我不禁轻笑。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拨弄发丝的手指停滞片刻,转而专注藏于发下的耳垂。轻轻揉捏,有些发痒。

  "你想知道?"我眯眼道。

  "嗯。"

  "那好吧,明天告诉你。"

  "为何要等到明天?"他不甘心地追问。

  我闭眼假寐,"因为我累了。"

  "好吧。"他总算松开我的耳垂,却又冒失地抱紧了我的身子,亦如初见,他的体温仍旧比我高,心跳亦比我有力。他用脸蹭着我的双颊,接触过的皮肤无不飘出片绯红。

  第五章

  "你又干什么?"勉强平复狂躁乱跳的心脏,我哑然道。

  "和你道别。"他仰脸,露齿一笑。

  "什么?"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击中,我惊愕不已,连忙抓紧他的手腕,眼瞪如铜铃,"你要去哪儿?"

  "去睡觉啊。"

  "去哪儿睡?"

  "地上。"

  "地上?"

  "就是这儿啊。"他指指自己跪着的地面。滞缓片刻,我恍然,原来他是指睡在我床榻旁阿。

  "那你干嘛要说道别?"害我吓掉七魂六魄,不过我也奇怪,干嘛对他的行踪这么紧张。

  "不是吗?可是你师父他是这么教我的呀。"

  "那是道晚安。"真是败给师父了,明明都只有教他说话了为何还不尽职一点。

  "哦,那晚安。"看他乖巧的样子也不似什么都学不会,师父为何不尽心尽力些呢?真是惰师。

  "别睡地上了,上来吧。"抓住他的手腕,我道。

  "可以吗?"他喜出望外,不过仍拘谨地看着我,"你不讨厌我吗?"

  如果我当真讨厌你我早让你自尽了。无奈白了他眼,我拍拍床榻道,"不上来就算了,我一个人睡倒也宽敞。"

  被我如此一激他立马跳上榻来,欢欢喜喜地搂着我。我吓了一跳,允许他上铺不等于允许他抱着我呀!这个得寸进尺的小野人!打算高声呵斥他的企图被倦意渐渐冲刷平淡,他的胸膛结实温暖,靠在上头顿感安全。

  这感觉我记忆犹新,那是八岁时的一次惊险。被医经困得焦头烂额的我意图向师父告饶,师父非但不许还勒令我劈柴煮饭,烧洗澡水。抱着满肚子怨气我冲出茅屋上山,时隔不久,重山间熊罴咆哮,深山丛木与我一般颤栗。

  惊悸间,云层如坠,蕴含雨意倾盆而下。我毫无准备措手不及,连避雨的地点都没有着落,尽管不远处的灯光在指引我,但我不愿回去。不久,身体冰冷的我昏倒在山林泥泞中,魂魄惊回,自己已经躺在床榻上,一豆青灯模糊清影,胸口环着师父的手臂,温暖由此传来。是师父将任性的我寻回的,躲在他的臂弯里,我低低饮泣。

  刀子嘴豆腐心的师父,究竟上哪儿去了?

  恍惚梦回,压在身上的重量让我有些喘不过气。这个傻小子虽体贴却也神经大条,好事到最后偏偏变成了坏事,比如现在。我努力动静小地挪动着身子,不料敏锐的他立刻睁开了眼睛,泛着荧光的双瞳有些凶煞,对准我时又转回柔和。

  "你醒了?"他挪开身子呵护备至地抱起我,虽然很想告诉他,睡了一天加上药效,我的身体已经不那么疼了,不过他怀抱的感觉着实不错,就暂时维持吧。

  "饿了吗,我去给你找吃的。"

  立刻想到他叼着野兔的情景我连忙制止道,"哎,不用,后院有菜园,在那儿摘就好。"我试图独自起身,却又被抓了回去,没有商量余地的动作有些霸道。

  "为何不让我起身?"责难地斜睨他的脸,结果得来的只是他无邪的笑容。

  "你身体还没好,我去。你想吃什么?"

  与他相处有种被无限宠溺的感觉,不过转念思忖到这也许只是他赎罪的表现时情绪又一阵低落。固执地推开他的手,我径直走下榻来。

  "当心!"他匆忙赶来紧贴我不放,宽大手掌一把搂住我的腰,竟传来阵阵酥麻,这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他泫然欲泣,"我做错什么了吗?"

  "非也……"我艰难摆头。

  "果然你还是讨厌我吗?"他懊恼的垂下头,脸上阴影重重交叠,隐晦忧郁。

  "也不是……"该如何说出口呢?

  "那你就让我帮你,行吗?"

  身体基本痊愈这种话被他的眼神一逼全然躲回了肚子,我机械颔首。我仿佛在用自己孱弱身躯骗取同情和关爱,若对象是师父,我的这点小心思恐怕很快就会被戳穿,而面对他却绝无这种担忧,就算我说因为他的粗暴行径使我身体留下后遗症需要他一辈子照顾,我想他大概也会答应。不过他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真的不必。

  此刻起,我开始认真考虑该如何告诉他我的身体已经没事这个事实了。

  久违的两个共餐,孩提时,我吃饭总像转世投胎的饿死鬼,是师父教我学会儒雅,学会细嚼慢咽,不过,是在他狂妄的嗤笑声中。而此时此刻,我竟也扮演起师父的角色来。习惯把手当作装饰的他喜欢闷头狂啃,一不当心就碰翻碗碟,我不得不手把手教起让他拿筷,他的手掌大我一圈,我只能让两只手协作才能让筷子稳稳握在他手心里。

  手背上忽然觉察到异样刺目的视线,一扭头,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好似认真,却是失神,浑如碧潭的眼眸泄露一切。

  敲了他脑瓜一下,"看什么?"

  "你的手真漂亮。"他坦率微笑。

  对他的赞扬我不置可否,翻转手背,淡红如一抹羞涩印进皮肤,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因为这双手,我曾屡被师父嘲弄,"翊儿啊,你个男孩儿长了这么双细皮嫩肉的手干什么?难不成也跟深闺小姐似的用来勾人么?"因为他的这句讽刺,我愤愤跑出茅屋,拿起树桩上的柴刀就往手背上狠狠划了下,顿时深红如泉涌。谁料,事后最心疼还是师父。他又是敷药又是按摩,无所不用其极,屋中的医书被他全部翻过一遍,只因为这双像女人的手。

  "你怎么了?"

  一句贴近耳际的絮语让我恍然回神,乖乖坐在位子上的他正仰脸看着我,纯洁无垢的眼神炫目不似真实。

  "没事,"我摇头,转移话题道,"筷子会用了么?"

  "还不怎么灵活哎,你再教教我嘛。"

  "我可不喜欢笨蛋。"指尖戳了下他的脑袋,动作无端娇媚。看他盯着我的眼神有些蹊跷,我骇然,我在做什么?勾引他么?我捂住额头惨笑连连,该死的师父,为何什么话都被他料中了呢,还是说,我所做的一切正在顺着他铺就的道路前进?

  "你怎么了?脸色好差。身体还是不舒服么?"腰部的助力稳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回眸对视他忧愁的眼,无端觉得可爱。

  "傻子,我没事。"头遭认认真真地抚摸他的脸庞,

  "傻子什么意思?"

  我抿嘴强忍住笑,"夸你的意思。"

  "哦……"他竟然相信了。

  我笑得有点得意忘形,"真是个傻子。"

  "你真的在夸我吗?"他虎下了脸。

  咦,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傻嘛。

  第六章

  身体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转,只是那个傻子绝口不提离开的事。他不说我亦懒得开口,呆在山里这么许多日子,我已想起有人陪伴时的惬意并贪婪地享受着,如果某天他真要离开,我或许会有些舍不得。

  为了打发时间,我带着他绕着我常年生活的地域兜转了一圈,该看的都看尽了,唯独一个地方,工作坊。长久以来,那儿是我的圣地,是我师父传授给我知识能力的地方,我还不太想让他靠近,不过如果形势所致那也就没办法了。

  "那是什么地方?"他指着紧闭的门问道。

  啊,他已经发现工作坊了么。我不动声色道:"我的工作坊。"

  "做什么用的?"

  "工作用的呗。"

  "我能进去看看吗?"像没见过世道的孩子,他显得兴致勃勃。

  "行啊,只要你能推开那道门。"我努了努嘴,自以为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如果我没记错,两天前这门几乎已被门后的杂物卡牢,不用掉九牛二虎之力是推不开的……

  "好咧。"毫无心机的他撩起袖子朝那门走去,只听吱嘎吱嘎几声巨响,门顿然大开。

  我目瞪口呆,怎么会这么快?!哎呀,我怎么给忘了,他是个所向披靡的野人,又不是病恹恹的我,这点琐事怎么可能难得倒他,真是失策啊。

  "我推开来了!我能进去了吗?"他仍是一脸兴奋。

  "去吧去吧。"找不出再阻止他的理由,我只能答应了,"不过切记,里面的东西只准看不准摸,听到没有。"

  "知道了!"他忙不迭跑了进去,时不时听见绊到木块碎料的细碎声音,他真的听进去我说的话了么,真是担心啊。

  虽然工作坊因我随意堆放东西变得分外狭小,我还是决定进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一进门就听见了他惊讶的高呼:"哇!吓死我了!这个是你做的吗?好像真的一样!"

  他果然对置于屋内的那只机关兽充满了好奇,它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修长身形如行云流水,铁皮打磨光滑覆于各处关节,最夺目的还属那机关兽的双眸,我费尽唇舌骗来师父的两颗绿松石镶嵌其内,透光折射,竟与他的眼眸有些神似。

  我连忙赶了过去,连地上的边角料都没有发觉,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幸亏他没有光顾这兴奋,还是体恤地拉了我一把才让我稳住了身体。

  "为什么要做这个?"

  "为了打发无聊的山中时光。"我模棱两可地回答,骗他也在骗自己。

  "咦?只是因为这样?"

  当然不止这样,制造它是为了看着它行动,而看到它行动是为了出山找寻师父的行踪,但现在,什么都还在原地踏步,什么改善都没有。难道我真的要让师父失望了?

  "好厉害。"他显然没有发觉我的异样真心赞扬,而我只是浅浅一笑,对我而言,这声赞扬无异是讽刺。如果他知道这机关兽本来可以活动时,他是不是就会嘲笑我了呢?

  无声自嘲声,视野里的人俨然悄悄的靠近了我的机关兽,我受惊高呼:"你干什么?"

  他吓了一跳,缩头缩脑地回望我道:"对不起,我只是轻轻地摸一下,可以吗?"

  想碰我的机关兽?为什么?我匪夷所思地考量他的提问,或许只是出于好奇吧,但我还不太想让他碰我的东西,好歹这机关兽是我苦修几个寒暑制作出来的。

  "不行吗?"他的哀叹打断我的思绪,显然我没有意料到,自己的眉头究竟已经挤得有多紧了。我是怎么了,为何对他如此不信任?这些天他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不是吗?这点小小的请求答应他也无伤大雅吧?

  犹豫再三,我冲他点点头,而单纯的他立刻开心起来。

  "谢谢。"他转身小心翼翼地碰上机关兽。

  他的举动无端让我产生错觉,那宽大手掌其实不是在欣赏我的杰作而是在触碰我,细细摩挲的触感一路顺着脊背向上,我惊颤了下,失措地低下了头。

  我怎么了?为何会有这种错觉。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庞,烫手的温度又让我惊讶,我想我是疯了,竟然将这种感觉移植到自己身上来了,冷静,必须冷静。

  我稳住心绪故作平静地继续看着,结果又发现个令我错愕不已的事,我那机关兽居然脑袋抖动了下,虽然很细微,但是它确实动了。连那个兴致勃勃抚摸它的人都吓得倒退了三步。

  "它怎么动了?"他结结巴巴,眼睛睁圆了。

  顾不得回答,我按捺不住兴奋,匆忙走到机关兽身旁,一检查我热腾起来的心又凉透了。是机械故障,里面的一根弹簧掉了,所以受到外界压力时才会这样不稳地颤动。

  结果还是空欢喜一场。我瘫坐在地,无声苦笑。我真傻,没有遥控操纵机关兽又怎么会自己活动呢?我太心急了,急火攻心才会忘记这些简单的道理啊。

  "你怎么了?"肩膀被牢牢握住,顿时传来一阵暖流,我回头望去,正对上他透彻如碧的眼睛。对着这双眼睛,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你知道么,其实这叫机关兽,只要有人控制,它就会根据操纵者的意图行动,但是我制作的机关兽,根本不会顺着我的意思行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失败,天大的失败。"

  捂住抽痛的胸口,我一字一顿地揭开伤疤道:"我不是说过我正在参悟东西么,其实就是在想怎样才能让它活动。"摸摸机关兽的头,我心生颓唐,"我想了整整三年,结果一无所获,或许是我没有天赋吧。"

  "不会的。"他的回答斩钉截铁,让我的心为之一振,"只要用心一定就可以的,你会成功的。"

  成功?我真的可以成功么?

  第七章

  真是狂妄自大的说法,不过的确触及了我的软肋。这辈子我最不能接受的,恐怕就是我功亏一篑时师父的拂袖而去,他无一字一言留下,比山峦间缭绕的青云还要无情。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惆怅时肩膀被人牢牢握住,定睛去瞧,落入眼眶的是那张不可方物的漂亮脸庞,坚若磐石,更不吝信心赐予给我。师父,是你让我找到他的么?是你把他送到我身边的么?

  情不自禁,手指滑过疏密有致的剑眉,落至脸庞,最后一个圆弧定在了他的唇上。想吻他的冲动稍纵即逝,我猛然惊醒,如披冰雪。我是怎么了,居然对他动了欲念。轻瞄他的脸,他竟还用坚定不移的眼神看着我,他何苦这么信任我,信任我这个陌生人,不得解,毫无解。

  "我们出去吧,这儿怪闷的。"

  "好,那我抱你出去吧。"不由分说,身子已轻轻飘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么轻盈。

  "你好轻啊。"他抛起我的身子如随波浪起伏,我眩晕了阵,拽住他的手臂狠狠瞪他。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他坚毅的眉宇竟露出丝忍痛的痕迹。虽不易察觉,但没到不留痕迹的地步。

  "你刚才皱了下眉。"我平淡无奇地陈述着,眼睛却时时紧逼他耸动的眉头。

  "没、没有啊,你、你看错了吧。"天生天养的孩子果然不会说谎,立刻结巴了。

  我狐疑,忽而想起两日前我为他疗伤的事,顿悟。我怎么这么笨,这不就是自己把他带回来的原因么?

  "好了,快点放我下来。"我努力放缓口气,视线却锁定了他受伤的肩膀。

  "不行,你还没痊愈,我要照顾你,我答应你的。"他执拗道。

  "我知道,但是现在我要你把我放下。"我的口气不耐烦起来,而他,依旧固执己见。

  "放我下来!"我扯住他的衣襟吼道,"你听见没有!"

  从未被我这样呵斥的他目瞪口呆,茫然地放下我,虽腰部还有隐约抽痛,不过很快就被忽略。我粗鲁地撕开他肩上的衣料,顺着"刺啦——"声响,流着脓水的伤口展露无遗。一直被他那沾染血迹的衣服蒙混双眼,竟然连他的伤口都忘了打理,真是该死!

  "你的伤口化脓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狠狠瞪了他眼,叱责声不由加大。

  "啊?"

  "啊什么,你真是个傻子,万一你这条手臂废了怎么办?"继续瞪视毫无常识的他,深谙野外生存的他难道不懂身体受伤是多么可怕的事么?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可你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是个无药可救的呆子!不理他的提问,我沉下脸冷冷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因为如果我说了就不能照顾你了……"

  这是什么歪理?这二者毫无瓜葛吧!气急败坏的我没听出弦外之音。

  "我不用你照顾!"

  听闻此言他面无血色,怔忡地望着我。而我毫无知觉,光顾察看他的伤口。不行,流脓太多,伤口上头的息肉也会影响愈合,得把它们剔干净。我考虑着医治方案,他却把手抽了回去,面如死灰,昔日明亮双眸也成了无光石子。

  "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还是走吧。"他摆开我的手恨不得立刻摆脱干净关系。

  "给我站住!"我气急败坏地抓回这个榆木脑袋得可以的家伙骂道,"知道本公子为什么把你带回来吗?就是为了救你性命!现在你拖着条快残废的手臂想去哪儿?等我治好你再说!"

  "我可以继续呆在这儿了?"答非所问的他重燃欣喜。

  "谁准你离开了?"愚笨的男人,跟着野兽呆一块儿脑袋果然不开窍。斜瞟他的眼神还未收回,我的身体又一次腾空了。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再一次抱着我原地打转。

  "太好了!"他欣喜若狂,而我,不住犯晕。

  "喂!你的伤!该死,还不把我放下。"

  平静无奇的生活微微起了涟漪,激起这片不稳定的石子就是那个我捡回来的野人。

  第八章

  起初为他看伤他老老实实,连我动刀割去息肉时都一声不吭,忍耐可嘉。可日子久了给他检查伤口变成件异常困难的事,按照他的超人一等的体力和回复力,我猜测不出五天他的伤口就可以愈合,可到时间他却不肯让我检查他的伤口。躲躲闪闪了三四天,我终于忍无可忍。

  "让我看你的伤口。"我横眉冷对,他却仍是那副万变不离其宗的天真表情。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

  "过了三四天了可能还一样吗!快点让我看。"我压住火气道。

  "哦……"他懒洋洋地应了声,轻轻低语,"是你自己要看的哦。"

  无暇顾忌他的话外音,我翻看他的肩膀,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原本料想要痊愈的伤口再次皮开肉绽,鲜血尚未凝固仍可见殷红淌出。我的脑袋轰然炸开,"怎么回事?"我倒抽口冷气阵阵发抖,"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我也不知道哎。"他憨憨一笑,不见苦楚。

  "少给我装蒜!"

  "装蒜?蒜是什么?怎么装?用衣服吗?"他不解地歪过头。

  "别给我扯开话题!这个伤是你自己弄的对不对?这分明是刀伤,而且角度刚好是你左手握刀刺进去的情况一模一样!"扯住渗血的肩膀,我怎么也猜不透为何他要让自己伤上加伤。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低了,居然被我猜中了。这个没常识的野人!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懂,自己的命不该好好珍惜吗?干嘛和自己过不去。

  "我想伤好得慢一点。这样我呆在你身边的时间就可以变长了。"

  "什么……意思。"我艰难问道。

  他拨弄着手指喃喃道:"你说你不需要我照顾,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呆在你的身边,你告诉我说除非我伤好否则不准走,所以我就想让它好得慢一点……"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留在我的身边。"好不容易理出思绪,我却仍未从震惊中清醒。他,做这种傻事,只是因为我?

  "对啊。"他点点头,绝无欺罔。

  心房狠狠撞击了下,不可遏制地动心让我慌乱了手脚,我强装镇定,声音却仍不住颤抖,"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赎罪你大可不必,我承受不起。"

  "不是的!"他焦急反驳,不顾流血手臂径直抓住我的双肩,炙热顺着力道嵌入骨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就是想呆在你的身边,但是我找不出好办法……"

  "所以你就弄伤自己希望我继续给你疗伤,以此拖延时间?"

  他再次沉默颔首,我的思路已然跟不上他的节奏,快如闪电的坦白让我眼冒金星,我不行了,他,简直是我的软肋。

  "你真是个傻子。"千万话语终究还是融成这一句。他委屈地低着头,不忍拂逆他的本意,我继续道,"如果你当真想留在这儿的话告诉我不就好了,我又不会赶你走。"

  "真的?我可以留在这儿?!"他立刻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着我。如此一惊一乍当真让我有些消受不起。

  我努力稳住神思道:"不过你的伤必须赶快好起来,我还指望有人给我打野味呢。"

  "那……快点把我治好吧,我不会再弄伤自己了。"他低声敦促,急不可耐。

  长叹息,我这就取过治疗刀伤的伤药涂抹在他的伤口上,这一次,应该可以痊愈了吧。

  这个野人的直率让我目瞪口呆,他的思想如此单纯,举动却又近乎疯狂,让我心悸。

  怕,他害人害己,无端牵连了我,忧,他天真缺心眼,会被别人利用,喜,他终究惦记着我,那份酸甜回味无穷。

  "翊儿啊,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小心追悔莫及啊……"理智化为师父的形象在脑海中回响,孰对孰错,似乎早已有了明示。然而我,已然迈错了第一步,命不准我回头。

  师父,徒儿无用,只能将错就错了。

  第九章

  正午,一抹丽阳斜穿枝隙而下,照于那不知何年生成的青苔上。山罅深邃树影重叠,不见碧水却听得潺潺溪流,清脆悦耳,天籁悠然协鸣间忽闻人语,愉悦自足之音,"哎,我抓到鱼了!"

  闻声,斜倚在溪边岩石上的我懒散抬头,倒看见副别样景致。一线光影绰绰润泽水中央的男子,结实胸膛宛若染蜜,色调分明意外耀眼。我微微眯起眼睛以防这颜色害了自己的眼睛。

  今日我本无闲情雅致陪他在这溪边戏水,他却一个劲儿邀我,说是让我尝尝鱼鲜。被他硬拖到这儿后他却又执意不肯让我下水,自己脱去上衣淌入水中亲自捕鱼。

  这一站就是一炷香功夫,他纹丝不动几乎成了立于水中的巨石,当我忍不住放弃欲要叫他上岸时他却忽然有了动作,如黑熊掏心一把狠狠擒住了猎物,那尾粼粼闪亮的青鱼。

  不愧是"野人",手脚够利索。

  "哎,你听到我说话吗?"眼珠一转他已从水中站到自己身旁,水痕遍布上他肌理分明的前胸,清澄反而诱人。

  我眨下眼睛撇开这毫无干系的邪念,回望他道:"听到了。"

  "太好了,"他展露欢颜,"那我们烤着吃吧。"

  "不,我另有主意。"我起身拍拍衣角道,"回去吧,我来准备。"

  "好!"我说一他从未说过二,这次亦然。

  空山日照,深林繁枝,叠加的幽深零碎一前一后交错的身影。翻山越岭回到茅屋,我大汗淋漓,而他毫不见疲惫之意。心底那点尊严让我坚持着将那鱼清理干净,入锅水煮,为去腥气我特意加了自制的香料,约摸过了三刻,掀盖之际他不住凑过脑袋去嗅,脸上立刻被兴奋沾满,"好香啊,你好厉害!"

  我莞尔,有些得意,"不过是寻常菜式,等你出了山,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出山?"他纳闷了,言语的迟缓更深了层阴郁。

  "对。"盖上锅盖再闷煮片刻就可以起锅了,我有些雀跃,言语免不了敷衍。

  "山外面是什么样的?难道不是还是山吗?"他傻傻地问我。

  我摆头解释:"不,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过去听师父说过,山外有更多的人,山外有更多的景色,与这天然之色绝然不同的雕琢之美,我很想去亲眼见识。"井底之蛙,山中之人,如果哪天真带他走出这片天地他恐怕也会"望洋兴叹"吧。

  他沉默,狭小屋内顿时只听得煮沸汤水的奔腾声响,过了很久他才说道:"如果你哪天离开的话,会不会带上我?"

  "啊?"失神间,拨开锅盖的手倏地被烫了下,我连忙缩手刚想处理却把他一把抓住含进嘴里,酥麻之感遍流全身。咫尺之距他就这样抬眼望我,让我说不出一个"不"字。

  松开嘴,指尖无端牵扯出一条淫靡银丝,我暧昧地红了下脸,缩回手在身后衣料上擦拭。我觉察得到头上的视线,丝毫没有减弱。

  "求求你,"他哀求道,"我不想一个人。"

  狼虽凶恶但并非独居主义,它们热衷家族,看中成员间的维系,从小在狼群中长大的他最无法容忍的恐怕就是孤独吧。而我,应该已经成为他眼中的家族成员之一了吧。

  摸摸他耳后的碎发,我笑道:"我答应你。"

  得到承诺的他一扫愁云,欢乐地凑近蹭我的脸,这似乎是狼群遗留下来的不良习性。我不是不喜欢他表示亲近,但这样着实有些难为情,我推开他板脸道:"听着,下次如若想表示感谢用说的就好,这样……我不习惯。"

  刚才还笑嘻嘻的他又恢复原状,焦灼道:"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什么不是这个意思?"我被他弄糊涂了。

  "我想亲近你,那该怎么做?"他认真无比地问我,而我只能用头脑空白回应。他这话什么意思,亲近?到如何程度?是如兄弟还是视同眷侣?我在胡想些什么?!

  "这个……"混乱间我开始犹豫,而他却不依不饶。

  "告诉我嘛。"抓着我的手他拼命摇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咬着唇我踌躇许久,瞥眼急切无比的他,只得伸手环住他的肩轻轻拥抱,他的身体明显僵直了片刻,须臾才恢复如初。他学我动作也抱住了我的肩膀,失措的心房猛震了下,我慌忙松开他一本正经道:"下次,这样就好。"

  "我懂了。"他露齿一笑,不顾我气息未平又搂住了我,箍住身躯的力道如想象中那般强大,我几乎窒息,幸而身旁不断扑腾的锅盖敦促我快快回神。

  "快撒手!汤要糊了!"一声尖叫他慌张放开了我,我连忙提起锅子放置到一边,万幸,只是煮过头了一点。

  "怎么样?"他又凑了过来。

  "看你干的好事。"我故意夸大道,"一锅好汤被你毁了。"

  "没关系呀,我再去抓鱼就是了嘛。"他理所当然道。

  被他一言气到无语,我原意希望借此可以让他收敛,没想到他却振振有词,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打错算盘了。

  乘我不备他掀开锅盖偷手尝了口,惊讶道:"咦?味道明明很好嘛,你骗我。"

  "你怎么用手尝啊?真是。"拍开他的手,我那一肚子闷气还是没处撒,"这汤你别喝了,算是你擅自动手的惩罚。"

  "咦?对不起嘛,我下次不敢了,让我喝嘛。"嘟囔声,他追了上来。

  他像条不离不弃地大狗尾随在我身后,我本郁结的心情却因此慢慢开朗。不可否认,都是因为他心绪才如此不稳,时而欢乐时而恼怒,我,不再是那个云淡风轻自命清高的我了。

  孰好孰坏,唯有天知了。

  第十章

  渔樵耕读,身处山林享受的无非就是这四种打发时间的方式。自从身边多了一个体力充沛的野人,"渔樵耕"似乎不用我费心。

  后院的菜园有他照顾,而且细心得当,堆砌在屋旁的木柴有他砍劈不用我操心,而怀念昔日鱼汤滋味的他更是隔三差五就会去溪边抓鱼,只是不曾享受垂钓的乐趣罢了。而我,闲来无事,日以继夜与书相伴。

  添了这野人,我的心绪易于集中不少,也因为这野人,集中的思绪更容易被打断了。

  "哎,你在干什么?"在山林里晃荡不下去的他一回来就跑到我身边,随意问道。

  "看书。"我蹙眉回答,神思仍集中在书上。

  "哦。"他讷讷挠挠头,跑出去不过转了个圈又绕回来道,"哎,书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些到处乱游的蝌蚪么?"

  他的手指乱戳着纸页,顿时毁了我的思绪。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由颜如玉,你又不识字怎么会明白呢?"思路被打断,我不得不重新凝神。

  "不识字?哎,那你教我好不好,"他又戳戳我的胳膊,不住烦我,"哎,教我嘛。"

  甩开他的手,我一合书页烦躁道:"别一直哎哎哎的叫我,我又不是没有名字。"

  "名字?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称呼。"我艰涩答道。

  "有什么用?"

  "这个……"我语塞。这让我怎么说?说了艰深他又听得懂么?思忖片刻,我避重就轻道:"你不叫我的名字随便叫我'哎哎哎'我的心情就很糟糕,你说有没有用?"

  "哦……"如此简易直接的回答他果然接受了,不过难题也随之而来。被我指责他颇为懊恼,低头摆弄着手指一脸无辜,"可你又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

  我叹了口气,"我叫翊。"

  他竖起了耳朵,"翊?"

  "过来,我写给你看。"取过毛笔我在纸上工整写出这个字。

  这名字是师父取的。翊,意为辅佐,我一直不懂,师父为何给我取这个名。我曾问他是否希望我日后辅佐他,他却大言不惭,"你师父我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需要你这个小鬼的帮忙?"

  照例,我又被讽刺了顿,不过言归正传师父还是说了句正经话,"翊儿啊,虽然师父不需要你,但总有人期盼着你,可别丧气啊。"

  师父的话我记忆犹新,只是现在的我连出山之日都遥遥无期,谈何辅佐之事呢?

  拍散回忆,但看不懂文字的他还是颇为认真,他颠来倒去地看着纸上的字雀跃道,"好神奇,那我的名字是什么?"

  "名字基本上都是出生时父母取的,至于你……"记忆只留在狼群中,恐怕没有名字吧?

  "我没有名字……"他果然失落地低下头,沉默不语。难道师父没给他取名吗?真是奇怪。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别难过,名字取了不就有了吗?"

  "你会帮我取吧!"他立马恢复过精神。

  "嗯……你就叫烈吧。"语罢,我挥手写下这个忽然冲入脑海的字眼。

  "烈?"他懵懂地看着这个字,新奇道,"什么意思?"

  "强而勇猛,旺盛不息的意思,"我抿嘴一笑,"不是很称你么?"

  "烈……烈……烈,"愈言他笑得愈开怀,"我喜欢这个名字,教我写好不好?"

  我欣然答应,起身让他坐在我的位置上。教他握笔教他运力,横撇勾捺点。他的悟性极强,细细指点下,写过两三遍即可有模有样。我不由感叹,想我初学写字时也不及他这么神速,当真嫉妒。

  "翊,我还想写你的名字,教我!"图新鲜的他立刻又有了新的要求,我没有反对。牵着他的手执笔写了一遍后,他就嚷着要自己写。翊这个字笔画颇为繁复,他练了好几遍终于有所成效,看那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纸上,满是我的名字:翊,翊,翊,翊,翊……

  呼吸有些不济,力透纸背的呼唤让我心动更令我迷惘。我这是做什么?为何心跳加快?他不过是在练字,又怎么会深究抄写这名字的含义?不要多想了,说到底,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野人,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甩甩头我重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烈,你叫我翊,懂么?"

  "我知道了,翊。"他的笑依旧不遮烟云,明媚阳光。

  翻开书就着书里的文字我一边叫他抄写一边讲解含义,过往师父浅显易懂的说法呼之欲出,不住通过我的唇齿复制出来,烈时而认真地看着我的脸时而一丝不苟地写着字,即使手腕酸痛握笔不住手抖他都没有停止,毅力可嘉。

  "烈,要不要休息会儿?你写了将近半个时辰了。"看看置于屋外的竹竿倒下的斜影,早已倾斜了半分。

  "不用,这很有趣。"他抹了抹头上的汗,笑道。

  "随你便,累了就休息,我可没逼你。"

  "我知道,翊。"

  听着烈喊我的名字,死寂的神经都开始融冰苏醒,此等怪异甜蜜的感觉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烈仍不屈不挠地写着字,右手若乏力则让左手扶着手腕继续练着,不知不觉,原本连贯的句子到了最后又演变成单调,令我心悸的一个字,翊。

  "为什么总写我的名字?"我下意识怪嗔,神色不定间顿感舌燥。

  "因为我喜欢你的名字。翊……好美……"他喃喃,笔下没有停止让"翊"字继续流淌。

  他在夸字,他纯粹在夸赞我的名字而已。

  压住喷薄欲出的欲念,我逃也似的奔出了房门。屋外山色清秀云高气爽,扑面凉意却也止不住窜上心头的那把火。

  烈……

  抚上颤抖不已的唇瓣,我努力抑制住呼唤的本能。

  第十一章 上

  《闲情偶寄》已被我翻烂,他人平心静气之法我亦可倒背如流,只是面对烈的那刻,再多辛劳努力也都化为虚无。

  山林长成的我自幼被师父灌输冷清寂之理,切忌无为,切忌平常,即使有石跌入心头这口深潭,也不可涟漪半分。

  我以为,师父的说教我已半分不差的化为了行动,然而破碎了,瓦解殆尽,只因一个烈。

  他在屋外我绝对在屋内,他跑进屋来就是我找借口出门之际,如果他硬要尾随立刻会被我喝退,我只求和他疏离,至于眼见他的失落而旁生出的愧疚,我只能强硬无视。

  自从教会烈习字,他呆在屋中钻研的时辰久了,而我,借机出门的时间也慢慢加长,理由颇为荒谬,采药,本是我最不屑干的活儿。如今,却是我逃难的庇护语了。

  "翊。"烈在屋内唤我,而我只是装作专心的整理自己的箩筐,准备上山。

  "翊……"声音近了,褪去恍惚,失落更听得真切,"你又要上山了吗?"

  "对,怎么了?"

  "你叫我抄写的那篇东西我看不懂,能跟我讲讲吗?"

  尽管他只是个谦虚好学的学生,此刻我这个满腹邪念的老师也不能继续呆在他的身边,我会毁了他。

  "下次吧,我先上山了。"

  背上箩筐,我踏步向前,身后急急追过一阵风,我知道那是他的脚步,我亦加快了步子,还有心跳。

  "翊!要我陪你吗?"他追上来问。

  "不用。"我拂袖而去。

  再次,他锲而不舍地问我,再次,我冷若冰霜地拂逆了他的好意。直到我躲进茂密深处,回头望他居然还站在那里目送我,这个傻子,何苦至此,我对他这般无情他也该无情以对啊,这让我如何是好。

  咬唇狠心如山,我一门心思扑在肥沃土地上静静繁茂的草药上,从东到西从山崖至河边,我仿佛只是在浪费时间,即使箩筐里放满了采摘下来的草药我也绝无回去之意。

  日若西沉,山色隐没极快,如拍岸波澜步步紧逼,一味只求躲避烈的我恍然想起天色不早,幽深地呜咽阵阵传来,由远及近砰砰敲响心房,我不觉警惕,分辨出那是狼群。

  狼嗥声声阵阵,似在共鸣似在聚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狼群一路下山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抓紧背上箩筐急促下山。

  奔走慌张之际,脚下没了章法,踩在一段滚圆的树杈上,一个滑溜身体倾倒下去。

  失重片刻,撞地手肘背脊立刻传来剧痛,尤其是箩筐编得不甚缜密满是倒刺,即使平时若不注意也会割破手指,但我一直懒得修理,今日箩筐被重量压扁,倒刺深深扎入肌理,痛不欲生。

  终日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算悔悟了。

  试图动下胳膊,酸楚联动全身,那滋味不比被烈强暴后好多少,我泄气地撒手躺在地上自生自灭。谁让我如此无用,不被野狼叼走却被自己绵而无力的双腿束缚,遭了罪蒙了难,一切皆是定数啊。

  如果我不这样百般躲着烈的话或许也不会遇到今天的事儿了吧。我扯唇一笑,溢满苦涩。

  如果现在我祈求烈来救我是不是太过自私?明明不肯让他靠近落难时又离不开他……我还真是难伺候啊。

  嗥声渐进,手触地面亦能察觉隐隐震动,我神经抽紧没了办法,是狼,它们下山了,而且冲着我这儿的方向来。

  只需闭上眼,我几乎想象的出来那双双锐利满是杀虐的绿色眼睛,被这目光震摄便命去了一半,看来我逃不过这种命运了。

  我慢慢合上眸子,静静等着骇人的鼻息逼近,惊悚颤栗间,绿色眼眸顿生柔光,温润如玉,这不是烈的眼睛么?也好,临死还能再见到他一面,我已知足。

  第十一章 下

  "翊……翊……翊……快醒醒。"

  奇怪,死了怎么还能听见烈的声音,难不成是回光返照?不会呀,我应该是连尸骨都无存了吧。

  恍恍惚惚睁开眼,好像灵魂回窍,朦胧眼际里映出的景致仿佛烟云遮月,碧水天光旖旎渐现,是烈的眼睛,真的是他的。

  "翊!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实在担心你所以让狼群帮忙寻你,没想到反而吓着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烈的愁容总算松动,他吸吸鼻子眼里仍不乏血丝。我紧促眉头,一半因他神色动容,一半是忍不住指头被勒断的异痛。

  "手好痛……"我苦着脸道。

  "对不起。"

  烈慌张松开了手,失去他庇佑的手顿感空气微凉,虽然疼痛锐减但温度也随之骤降,心情亦好不起来。我微微抽动肩膀,果然,背还是很痛,如炙热刀锋割开了一道道裂痕,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翊?"烈紧紧盯着我不断抽动的眉宇。

  "背好痛。"忍不住疼痛,口中溢出一声呻吟。

  "我来看看。"

  烈手臂托住我的脖颈和腰,尽量温柔地替我翻了个身,我使劲咬紧牙关忍住痛,不然烈一定又会愧疚不已。

  扫了眼隐印血迹的衣服,烈伸手脱掉我的外衣,被倒刺嵌入的肌肤展露无遗。

  身旁的烈沉默了好久,我艰难撇过头见他竟然在拭泪。

  "烈?"俯卧在榻上的我声音有些压抑,乍听下极其虚弱。烈闻声扑倒在我的身旁,眼眶湿润。

  "我能怎么帮你,翊,告诉我。"烈手抵着额头低语,我瞥过他低下的头,肩膀亦在轻轻颤动,他的样子,号型比我更痛。为什么,当初我要从他身边逃开?现在想想,好愚蠢。

  我莞尔,用眼神示意他道,"看到那个柜子么,拉开第一个抽屉取出一个贴着'青孜膏'的白色瓷瓶,敷在伤口上,一会儿木刺会慢慢退出,到那时帮我拔出来行吗?"

  烈哽咽下,按照我的话去做。这药是师父特制,就是因为那次我自残后留下的,涂抹它伤口愈合速度会加快,亦能保证伤口基本不留痕。等背脊覆上冰凉的药膏,我的心绪也稍稍平稳了些。

  我阖了阖眼,每一次眨眼烈的影子都在眼底,好安心。

  "翊,困了吗,你要不休息会儿,你的伤我会替你看着的。"温热的手抚摸我的额头,轻柔如鸿羽。

  如果身边没有烈,我会是怎样一副模样,我不敢想象。握紧那抚着自己的手,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醒来,背脊已没有了之前的凉意,而是满载温暖。环在胸前的手紧紧相扣,把我护在中间。搭上那双手细细摩挲,许久,脑后的气息变了速度,须臾,梦呓的声音传来,"翊,你醒了吗?背还疼吗?"

  "不痛了,谢谢你。"反手摸索上他的脸,顺着削尖的下巴向上,皮肤的弹性和质感让我不住留恋。烈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忙不迭将我翻了个身,贴过脸像只小狗似的与我脸颊相蹭。

  好怀念的触感,不过我不屑这种野兽交流感情的方式,或许是我,想要的更多。

  "为何又蹭我脸了?告诉你多少回,我不喜欢。"躲开他的亲近,我故作不满道。

  "哦……"烈闷闷回答,抬眼小心翼翼地望着我道,"可是我想跟翊更亲近些,光是这样,不够。"说着他紧了紧怀抱,侧头藏进我的胸膛,气息如热焰。

  "烈,你懂人类交流情感的方法么?"把玩着他的发丝,我柔柔地问。

  "不懂。"胸口传来声闷响,气息所及之处更炙热了。

  "那……我教你好吗?"伸手板起他的下巴,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嗯!"不出所料,他开心地点了点头。

  指腹玩转他的脸颊,我幽幽道:"如果你欲与一个人亲近,那个人多少在你心底已有了不可动摇的位置时,你可以这样做……"

  捧着凑近的脸庞,我送上自己的唇,贴合的地方如我料想般柔软,他的口里残留些许的血腥气,我想这大概是隐藏的狼的本性,不过我并不讨厌。

  那试想已久的吻持续了许久,心底的警钟空鸣而我毫不顾忌,只久久,停驻在那略显干燥的唇上。

  "这是什么?"他微红着脸急促地问。

  "亲吻。"我道,氤氲水汽的眼睛好像又将他虚化。

  他的脸更红了,却凑得更近,"能……再来一次吗?"

  故造声势的"不可以"没有说出口,我又沉浸在这浅酌的甜蜜世界里,一点一滴,心湖膨胀。

  第十二章

  山中一雨山泉成瀑,白练悬天,气如蒸烟。推开窗来,清风裹挟雨气扑面而来,苍穹如兜水帘幕沉沉逼近山岩,好似还有好些未尽的水滴未得亲泽九州之重任。

  伸手而出,"滴——滴——"无色冰凉透湿掌心,初觉微寒身后就靠来个天然暖炉,忘却了外头的冷寂。

  "雨好大呀。"靠在肩头上的声音遗憾地说道,"已经下了两天了。"

  "还有三四天这雨才会停,想出去么?"我撇头问那赖在肩上的脑袋道。

  "不,我要陪翊。"他摇摇头搂得更紧。

  让他这个生性狂野的人锁在屋里当真对不起他,我真担心他会闷出病来。摸摸他的头算是鼓舞,没想到烈他立刻蹬鼻子上脸,嬉笑的气息扑在我脸上道:"翊,我这么乖,有奖励吗?"

  "我可没有奖励给你。"猜出他心思不正,我二话不说顶了回去。

  "那我自己奖给自己好了。"说时迟那时快,他飞快地在我脸上亲了记。烈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偷袭我。

  "你干什么?"我怪嗔道。

  "给自己奖励呀。"他倒大言不惭。

  "胡闹。"逃脱他的怀抱,我表现地有些生气。

  "不是胡闹,是奖赏。"他嘟囔着嘴一把又把我拽了回来,在面对面灼灼注视下,我只能投降。

  "好好好,是奖赏。"我改口道。

  "翊。"他又不厌其烦地叫我的名字。

  "又怎么了?"我突然也希望天气可以转晴,至少可以让烈的精神从我这儿分散开些,成天被他这样搂着抱着,就算无人指摘唾弃,心上还是过意不去,从小到大,我还从未过过这样闲散的日子。

  "你身上好香啊。"

  他钻进我的颈项细细嗅着,温湿的唇时不时凑近擦贴,挤上心头的情愫让我忘乎所以,我突然希望可以得到烈的主动索吻,我躲开他的寻觅,固执地与他拉开距离互相对视。

  我知道自己的眼底有什么,抛去惯有的清泠,盈盈粼粼,一泓秋水。

  投我所好,烈平心静气地吻我,只轻轻摩挲已够挑拨我的欲念,而烈亦然。不知何时,烈已不满足那种蜻蜓点水似的亲吻,他自动将舌尖顶开我的贝齿闯了进来,迫不及待在口腔里搜刮。他的侵略粗鲁至极,横扫一通后才退了出来,我的口腔残留着他造成的痛楚,我翻眼不悦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好算识趣地认错,"我忍不住……"

  "真粗鲁。"

  敲了他的头顶一下,我倾身吻向那薄唇,被我教训后的他颇为老实,虽然仍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我笑,反客为主地滑入舌去与他纠缠,傻愣愣的他似乎不曾料到我会主动,迎合得迟缓,不过愈吻愈深,唇舌交缠变得一帆风顺,契合得天衣无缝。

  我本想浅尝示意,刚欲退不料他却进,扣住我的脑袋不允许我投降。

  呼吸渐渐被带入他的步调,顺着天性感觉来的烈将我吻得五体投地,我差点以为自己会窒息在他怀里。好不容易松开胶着的唇,我喘息急促,几乎心律不齐。

  口腔里几乎无处没有烈留下的扫荡痕迹,相较刚才细腻了很多亦深入了很多,回想刚才一瞬的失神我不住脸红。

  我赶忙擦了擦有些红肿的唇道:"你最近还有再吃生的东西吗?"

  "没有啊。"烈摇摇头,伸手体恤地拭去嘴角残留的银丝。

  "那为什么你的口腔里还有血腥味?"我不住抱怨。

  "我不知道哎。"烈摇摇头,歪头苦思冥想,"或许是以前吃太多了吧。不过翊的味道好香哦,甜甜的,还想要。"

  说罢,某个吻上瘾的家伙又凑了过来。我可不要再经历一次窒息失魂的危险。

  仅仅碰擦了下嘴唇后我连忙躲开,冷然道,"做梦,昨个儿教你的《道德经》抄了多少了?"

  烈顿时面露难色,"那个啊……"

  "什么那个啊,赶快给我写,否则只有惩罚没有奖赏。"

  "哦……"

  唯有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才能让我稍微松口气,虽然事事好像都是我主动,但到最后无不落入他的掌控中。

  那种如临深渊的堕落感令我一瞬头皮发麻,对于那赫然存在的界限,我还没有把握跨越,暂时就这样吧。

  看着烈窝坐在书案旁苦恼的背影我暗自思忖道,暂时就保持现状吧。

  第十三章

  暮色映青山,秋云数重,分外深浓。雾如缱绻缠绵的爱情在山的心上嬉戏,绽放出种种美丽的惊喜。

  不知不觉,我出山的时间又推迟了一年,我变得安于现状且好逸恶劳,即使面对不会动的机关兽我的心情也不会继续低落。因为只要我微露低落之色,身旁就会有个聒噪的大喇叭拼命替我分神。

  "翊,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会成功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山好不好?"

  面对无邪的笑脸碧玉的眼眸,无数哀怨也化为一颦一笑,随光影消散。

  可最近,烈的表现只能用反常来形容。

  自从同住后他不曾离开过,但最近他夜夜出门隔日清晨才回来,每日归来手臂上的啃咬后血迹斑斑总让我触目心惊,而当我询问他这些伤痕从何而来时他却一言不发,要不用笑脸打发要不直接以吻封唇,即使凭着最后那点未泯灭的理智继续追问他,他却又消失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他到底把我放在何等位置上,明明只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人,居然还跟我玩失踪,看我怎么收拾他。

  秋风飒飒,山林不复往昔之青葱,开始为过冬做最后的准备,而我亦然,地窖里已储藏好够两人过活的食物,我还酿了酒,全为暖身而用。而当我做好此类琐事时,烈又消失了。

  与前之日无所措施不同,为了跟踪烈我特意在他的衣服上撒上萤火花调和成的药,只要他的衣角碰擦过树干枝杈皆可留下痕迹,而这痕迹可保三个时辰不灭,只要不下雨就好。

  烈走过不过半个时辰,我也出门,天公作美,不见丝毫重云。为求自保,腰间亦系上各色药瓶,我有预感,这些药会有用,事实如我所料。

  烈留下的痕迹超乎我想象的多,顺着莹莹闪光的痕迹,我隐隐发觉烈的身体状况似乎不是太好,他的步伐凌乱不似平常,左边的树杆亮闪点点,而同意距离的右手边碾碎的树枝上却留有血的痕迹。

  烈又受伤了?真是该死!就算我有再多的"青孜膏",他这样受伤也不够治啊!我捏紧了拳头,气不打一处来。他就不能多替我着想,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么?这个野人!读了再多的书也是野人!

  我加紧脚步,顺着痕迹一路追寻,野兽的撕咬声重复交叠出现在耳畔,猛烈如山崩,刺耳欲撕裂耳膜。我抱紧了手臂,战战兢兢向前。

  我知道自己正在走入一片禁区,如若平常,这种逾越雷池一步的蠢事我绝对不会干,但是因为烈……我不得不为。

  撕咬殴打剧烈不已,完全盖住我的脚步声。我以为如此不会被发觉,没想到负责巡查的黑狼还是一眼发觉了我的踪迹,并发出了低吼的警告。

  "叫什么叫,你以为我愿意来这儿么?"

  我磨牙低语,用抱怨泄去些恐惧。见恐吓无效,黑狼威胁似的朝我迈进了步,而我,亦将手放置到了背后摸索出放置迷香的瓷瓶,屏息期待它起跳冲向我的那刻。

  "嗥——"

  "什么?!"

  毫无反应之际,身后忽然窜出另一只黑狼来,我紧张到毫无知觉,全神贯注于眼前而已。

  "啪嗒——"瓷瓶滚落到草丛深处,而我亦命悬一线。

  背上搭着狼爪锋利无比,扣紧皮肉刺痛阵阵,灌满血腥的气息混着滴滴答答淌下的口水落到我的脸上,恶臭让我屏息,可肠胃灼灼不住难受,我害怕得四肢无力,仿佛就等着这狼将我宰割。

  然而,奇迹一幕发生了,那狼的口水流了我一脸后打了个喷嚏呜呜而去。

  我纳闷了,唯恐它还在身后伺机咬我脖子,我足足在湿漉的草地上躺了片刻这才抬起身,两头黑狼如对双胞胎站在我的面前,比烈冷酷三分的晶亮眼瞳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它们似乎想传达什么,我拍拍前襟踉跄而起,亦不敢停止与它们的对视。

  忽而,黑狼身后传来人的咆哮,黑狼敏锐回头喉咙口呜咽不断。是烈么!我神经一紧,忘却了面前两头骇人的生物,摸索着找到瓷瓶后狼狈不已地朝那吼声赶去。

  树枝繁密不时阻挡去路,拨开碍事的树枝我又看见了好几头毛色各异的狼,有的灰白有的深褐,唯一相同的就是莹莹发光的硕大眼球,直逼灵魂。

  我强忍住心头的不安踏入它们的领地,身后那两头黑狼同步而上在我的腿边绕了一圈,狼群窃窃私语,与我听来不过是无规律的吠叫,我无心追究它们到底如何看我,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寻找烈的身影。

  视线急速横扫模糊不已,不过我还是找到了烈。

  他在与一头银灰色的大狼扭打,烈的身上抓痕赫然醒目,而灰狼的一只眼睛紧闭,不住渗血,双方激战极其惨烈。

  烈的眼神与狼群无异,甚至更为可怕,凶光毕露,殷红血丝形同蛛网在他眼中撑开,这景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身体颤栗先我脑袋一步有了反应,那是自己把烈捡回来那天发生的事了,他强行与我发生了关系,不顾一切。而事后却又后悔不已,似乎不是出于本意。若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那么就是……发情了?

  可烈他……是人哎。

  怔忡间烈已然发现了我,猝然犀利的目光锁住我的身体,我浑身一颤动弹不得。黑狼护到我的身前呲牙发出阵阵低吼,而烈亦如发狂的狼般悉数奉还,扯裂嗓音的破碎吼声让我不知所措。

  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做才能让烈恢复过来?

  眼见烈放弃与灰狼纠缠渐渐朝我逼近,我心一横,打开了瓷瓶的瓶塞。

  第二次,我将烈弄晕,只不过这次,有狼群帮忙将他拖回茅屋。

  第十四章

  点一支香,足可稳定住烈的情绪。

  与我一同回来的狼不下五只,经我"人语"解释半天,五只狼中的四只回身而去,而唯独剩下一只黑狼怎么也赶不走。它似乎负责留守以防万一,它的好意我也没胆拂逆,只得掩上门暂时将它隔绝在屋外。

  我回到榻边照看昏迷不醒的烈,混合静心凝神草药的熏香袅袅而起,烟色微紫略带神秘。

  希望这东西对烈有用,我深吸一口气,率先用药将烈的伤口处理完毕,再将薄荷叶在他鼻息处探了探,须臾,烈转而清醒,略微黯淡下的碧色眸子重新映出我的影像,面挂浅笑,如云生彩霞无限妖娆。

  我舒展眉头道:"烈,你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烈捂住头坐起身来,惊愕地询问我。

  "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天亮了吗?"烈慌张地四下探看,畏惧黑夜般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还没。"我老实答道。

  "走开!"烈脸色骤变,他猛然推开我的手向后退缩,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臂蜷缩成一团。

  "烈?"我不解地看着他,不懈向他靠近,伸出手去。

  "快点走开!不然我一定会伤害你的,就像上次一样。"烈的反应激烈至极,他猛烈拨开我善意的手,然后缩在角落捂住脸庞瑟瑟发抖,连溢出喉咙的嗓音也变了调。

  "烈,你怎么了?"

  "我是只禽兽,"烈呜咽道,"我会伤害你的,可是我不想伤害你。"

  "烈……"

  "每到这个季节我无法克制住自己,我只能回去像过去一样让狼们帮我压制住那种冲动,可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呢?"烈微微抽动着肩膀,泫然欲泣。

  "烈你这个傻瓜,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曾希望你躲避我,哪怕有难言之隐,我也希望你对着我仔仔细细说个清楚,你知道么。

  "我怕你讨厌我。"

  "傻瓜,我为何要讨厌你。"你这般珍视我只会让我变得更加难以自持你知道么。

  或许,我的身体里也藏着一只野兽,等待蚕食情欲,并渴望着烈。

  情不自禁间我轻轻解去身上衣带,此时此刻,我已做好了打算,跨越那道禁忌的打算。

  烈从手臂里抬起头,露出一半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举动,寂静屋内我几乎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我知道,我的行为在强烈诱惑他,引诱他来伤害我,但我绝无怨言。

  "不要……"烈扭曲着脸,强烈抗拒着蠢蠢欲动的邪念。

  而我,为了以防万一点燃了第二只香。

  敞开的衣襟春光泄露,我亦步亦趋靠近拼命颤抖的烈,抓过他的手我沉稳道:"烈,你信我吗?"

  "信……"烈扭曲的脸几乎要哭泣,"可我不信我自己……"

  "没关系,照我说的做就行了,你不会伤害到我的。"

  拉着他的手抚上我的身体,指尖碰触到的那刻我轻颤了下,烈的手指好烫,几乎将我点燃。慢条斯理地带领那只手漫游上我的前胸,我低垂眼睑无言地望着他。

  烈从没见过我这副模样,双眸如含烟遮雾,隐隐绰绰不减秋水之美,肌肤如凝脂面色赛芙蓉,妖娆多姿更胜女性一筹。

  而我更想让烈知道的是,这样不知廉耻竭力献媚的自己只有在他的面前才见得到,如果我都牺牲到如此地步他还对我毫无感觉,那我真要羞愧致死了。

  烈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没有动作,我不由有些失落,他究竟要我如何做才好。

  正在纠结是否该主动投怀送抱的时候,覆盖在我身上的手滑向腰际一把搂住了我,我直接倒进了烈的怀抱,那里如我预想般滚热无比。

  "翊……"烈深吸了口气,身体还在颤抖,"真的可以吗?"

  "嗯。"随着我细弱蚊蝇的一声首肯,眩晕间我的身体一轻已被安置在床上。

  第十五章

  烈像初次见到我那般嗅着我的脸然后开始亲吻,从眉宇到眼角,最后落脚他最爱的地方,深深地吻。

  遵循本性行事的烈根本不用我多嘴,他挑逗完我的舌尖顺着颈项又亲又舔,他咬住我的锁骨,只是象征性的一咬,而我,也只感觉到酥麻而已。

  "翊,你好漂亮……"

  烈的唇贴上我的乳首,轻轻吸吮就可察觉我身体在颤栗,他没有因我的颤抖而畏首畏尾,反而积极顺从欲念的召唤尽情抚摸我的身体。

  还以为自己要厚着脸皮教着烈调情,没想到自己已经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溢出喉咙的喘息说不出的甜腻,烈扣住我的头持续深吻,好像我的嘴里藏着什么他最爱的东西不住舔舐着。

  烈换了个姿势贴得更近,而我下身已经挺立的事实瞬间就被他发觉了。

  我立刻侧身夹住双腿,即使做好了最充分的心理准备,真的临到前头我还是止不住羞涩,我从没如此大胆地挑逗过一个人,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结局究竟会如何,我很害怕,却又不住兴奋。

  烈没有硬拨开我的腿,而是顺着紧闭的腿线滑至中心,触碰到的那刻我呜咽声,不由自主地顺着烈的手势微微张开了双腿,我的挺立被烈攥握在手心里,那里的温度竟比烈的手更高出了几分。

  烈有条不紊地摩擦我的下身,失神间呻吟漏出我的嘴,我旋即用手盖住了嘴却无暇顾忌被烈控制住的下身了。

  "那里……不要……"支离破碎的语言混着喘息露出指缝。

  "可是翊,你这个样子好像感觉很舒服啊。"

  烈板开我的手瞅着我的脸,绝色眼眸亦蒙上了粉红的情欲,烈的手不自觉加快,而手被桎梏的我任声音流淌,汇成旋律在屋内盘旋。须臾,我弓起脊背,前端,湿透了。

  烈的手上满是白浊的细丝,我脸一红,捂住了头,"别看……"我无端失却信心,呜咽道,"你会觉得恶心的……"

  "才不会,翊最漂亮了。"烈一把抱住我细细亲吻我的脸,好似小狗似的亲舔,莫名舒服。

  沉浸在快乐中的我忽然厌恶起自己,我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烈,不如说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欲望,我为自己的卑鄙感到羞耻,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推不开烈抱紧我的手。

  接下去的发展按部就班,烈又抚摸起我萎缩的分身,甜蜜的呻吟声后我又不知耻地在他手里变硬,懵懂的烈松手后不由拨弄后庭的入口,我僵直了身体,残留脑海的痛苦回忆让我抗拒起烈的举动,扭着身躲开他的手。

  "翊?"烈为难地看着我,"不可以吗?"

  我咬紧下唇,伸手摸索出一个瓷瓶来。

  这里头的东西我从未碰过,这是我不知羞的师父准备的,他说日后我要出山碰上心仪的姑娘必然需要这个,我把不正经的师父骂了一通,没想到今日,我却要亲身尝试这药膏了。

  拒绝让烈动手,手指上沾满湿滑无色的药膏,我面对烈而坐,抬腰探进从未触及的密地。

  "嗯……"我深深吐了口气,慢慢探入,动作丝毫不敢加快。迷离间,烈难以忍耐的表情我不甚注意,还打算慢慢来的我体内忽然多了烈的手指,顺着我的手指他前进至深处。

  "烈?!"

  我失声喊道,却没能阻止继续探进的举动,烈的手指不住戳着深处,触及敏感之地时我竟停不下呻吟。

  "烈……这样……好奇怪……"

  失神间我依然扭动起腰肢配合着烈的动作,不住引导他触碰那出奇舒服的地方。

  "翊……翊……对不起……"

  烈不住呼唤我的名字,痛苦地致歉后他粗鲁地抽出手,衣物窸窣间他的坚挺抵住了方才柔软的入口,一口气贯穿。

  "啊——"

  我不住弓起脊背,那是令我都难以置信的弧度,我不住深呼吸调整着身下传来的怪异感觉,可不等我适应烈却已经开始了忘情的抽送。

  "烈……烈……"

  慢一点,轻一点,根本无暇说出口,冲出嘴唇的皆是零碎的呻吟还有妖媚多情的呼唤,每一次声音传荡进烈的耳朵,身体的撞击就会增强,我眼前一片花白,痛,当真没有上次那般强烈,欲,则已燎原之势蔓延全身。

  "翊……"

  烈含住我的耳垂,不住轻舔耳廓的深处,我腹下一紧,不受控制地泄了出来。而烈,仍停留在我的身体里,尽情驰骋。

  "嗯……啊……"心驰神荡的呻吟充斥在屋内,这是我的声音么?这当真是我发出的么?

  已经顾及不了自己到底的身上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变化,我只是这样搂住烈的后颈,甘愿堕入深渊。

  第十六章

  朝阳初升的时辰晚了些许,因为冬季的脚步渐进的缘故,我费力地转动眼珠阖了阖眼,门缝间透进的光线如丝细长,金色的光晕好像也染上了昨夜销魂的余韵。

  背上压着出奇重的分量,连动胳膊都分外困难,更不要说起身了。至于被摧残一宿的腰已经完全脱力,没有知觉不说还在阵阵酸痛,纵情的下场就是这样。

  我实在不想责怪烈,因为勾引他就范的就是自己,可当烈将欲望留在自己体内时我以为一切都告一段落了,我疲惫地躺在榻上不住喘息,而烈让锲而不舍地抚摸我的身体。

  我没料到这样的结果是他又一次勃起,抓起我的腰就深深贯入,虽然不是那么很痛,之后的感觉也很好,但事后身体疲惫的程度实在让我不敢恭维,何况,烈翻来覆去折腾我不只这两次而已。

  下次,还是注意让他节制点吧。我板算着下次发情期的日子,少说也得半年,这个消息还真是让我悲喜交加,喜的是我的身子不用再承受这般地狱式的后果,悲的是我怕自己会熬不住。

  "翊……醒了?"

  伏在胸膛上的脑袋微微动了下,烈抬起头,眯缝着眼含笑看着他,他匍匐着靠近我的脸,对准昨晚亲不够的嘴又吻了上来,很快,轻啄变成漫长的深吻,直至我几乎窒息地逃开脸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还不气馁地舔着我的嘴角。

  "你舔够了没啊?"我半无奈地问。

  "没有,翊的味道好香,怎样都不够。"

  仰视着我的烈坏笑下,继续偷袭我的唇一边蠢蠢欲动地摩挲起我的下身。

  "等一下,"浑身乏力的我实在不能再任他折腾一回,我铁定会坏掉。

  "我想沐浴,替我打水好不好?"

  手搭着烈的脊背,我故作害羞地撒娇,烈果然上了当。

  "好,我去准备!"

  响亮地亲了我的脸颊一下,乐意之至的烈抓过外衣套上飞快奔出屋去。为何一夜不消停他还能这么精神,反观动弹不得的我简直是天差地别。

  我转过头,眼一瞥竟看见昨晚那只留守黑狼跑进屋来,明明只是只稍通人性的野兽,我在它的面前却又忍不住露出羞态。

  慌忙抓过凌乱的外衣盖在腰间,而前胸平坦处的红色吻痕依然醒目,我涨红了脸,那感觉好像被烈的家人捉奸在床好不尴尬。

  "那个……你们不会怪我吧?"

  我讷讷地看着那只黑狼问,要知道,昨夜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烈不过是跑入了我的圈套,虽然最后伤身最厉害的是我。

  黑狼默不做声,连细弱的低哼都没有发出,它只久久的注视我,旋即转身而去。

  这等结果我本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不过黑狼临走时的那个眼神让我纳闷了很久,它是头狼,狼应该不会笑的吧,可我为何发觉它的嘴角上扬了呢?

  赤裸的身体暴露在秋日寒气之下渐渐冰凉,我不住打了个喷嚏,就在这时,烈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翊,我放好水了,我抱你过去吧。"

  你当然得抱我过去了,你以为昨晚自己得逞了几回?我哪儿还有力气自己走啊?

  白了一根筋到底的烈一眼,我手环住他的后颈让他抱我出门,身体几乎凉透时一木桶的热水顿时让我缓过了神,四肢酸软几乎脱卸而下的我总算获得些复活的能量,轻轻拨着水浇撒在身上,白色水汽蒸腾如卷云无边。

  我微微眯起眼睛,睫毛纤长杜绝水汽妨碍,热水润泽双颊恢复血色,斜倚着木桶假寐的我落入烈的视野,顿然又变成副煽情的画面。

  "扑通——"水花四溅,我猛然坐起身,唯见烈剥干净自己身上的衣物一同跳了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

  "我也想沐浴啊。"他狡猾地眨眨眼道。

  除非在溪边奔放戏水否则决计不肯下水的烈居然会想沐浴?我多有怀疑地眯起眼睛,自认过关的烈慢慢向我靠近,掩藏在水中的手抚上还在抽痛的腰。

  "呲——"我倒吸口气狠狠地瞪他。他当我是玩不坏的机关兽么?好歹让我消停会儿吧。

  "翊,昨晚疼不疼?"烈好似关切地问我,手却不安分地继续抚摸。

  还想乱来么?这个家伙。我气馁地思忖,如果昨日没点上"醒魂香"恐怕自己现在早已遍体鳞伤了吧。

  "还好。"我敷衍道。

  "舒服吗?"他变本加厉地亲近。

  我脸不住发烫,含糊道:"嗯……"

  "真的?"烈欢颜,笑容比孩子还纯真几分,"我也好舒服,翊的那里好紧啊,能再来吗?"

  真想一掌拍死这个顶着天真脸庞道出无耻要求的家伙。更可恶的是,他竟不打招呼地将手指戳入自己的私处轻轻搅动。强忍住攀沿上身的燥热,我冷酷道:"不行,我已经累死了,以后再说。"

  "翊,求你了,过了这段时间我就不会烦你了,好不好嘛。"

  他这哪儿是求我,分明是不请自来,扩展开后庭的手指悄然抽离,继而更大的凶器挤进了入口,顺着水流滑入深处,出奇顺利。

  "噗呲——"水声竟也可这样淫靡。

  "啊……你这个混蛋,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涨热再次充斥我的头脑,呻吟声,我拍着他的头骂道。

  烈撅着嘴嘟囔道:"对不起嘛,可是翊你老是摆出一副邀请我的样子,我不好拒绝啊。"

  我什么时候摆出一副邀请你的样子了?我教你识文断字不是让你用在这种地方的!

  不等我斥责,烈抱起我的腰加深贯穿。

  "啊——"我羞耻得简直想割断自己的喉咙,不再让这种声音发出来。

  "翊,舒服吗?"

  "不,不舒服……"我强忍住令我目眩的凌顶之感,咬唇道,"快出来……"

  "咦,真的吗?"烈歪着脑袋困惑了下,继而精神熠熠地打包票道,"别担心,等一下一定会让你舒服的。"

  我的天哪,他在想什么啊?来不及悲鸣,顺着律动,滑出唇齿的尽是娇媚陶醉的呻吟了。

  第十七章

  冬日,大雪封山。更有借口窝在屋里了。

  放纵之后禁欲比想象中来的困难,要把烈的影子从脑中剔除颇为困难,比如与他说句话,手指无意轻触都会引来莫名的悸动,不行不行,我可不能继续这样堕落下去,看书静心,看书静心。

  挑出过去师父时常阅读的经文翻阅起来,艰涩深邃的文字须臾夺得了我的眼球还有思想,光顾着理解这词句中拗口难懂的含义,最本源的欲望也暂时一扫而空,我发觉,这个方法颇为好用。

  正当我为自己的定力自信不移时,烈的举动在我眼中看来变得越发诡异,即便山雪堆积路滑难行,他还是会外出一走就是三四个时辰,不过临到天黑他还是回来,不过不肯再与我同睡一张床就是了。

  对他的陌生我很是懊恼,难不成我比他这个"野人"的忍耐更不济么?为何躲我躲这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他。

  乘着烈还没找借口离开家,我招他站在我的面前,肃然问道:"你干嘛躲我?"

  "我,我才没有。"

  "还说没有,你连看都不敢看我,还说没在躲我?"

  他该不是觉察到这种关系不正常了吧?他发觉自己该跟异性交合而不是我这个男人了?还是说他在山里头碰到逃婚出走的深闺小姐所以动情了?

  纷繁乱飞的思绪越发张牙舞爪,我从未发觉自己想象力驰骋起来竟也是这般可怕,透过烈的脸我几乎可以看见一个温婉可人的娇小姐,冲着我得意地笑。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是好?

  烈仍不肯正视我,我心灰意冷,断然认为自己的臆想成了真,语气顿然无力了几分。

  "烈,如果你是想离开了,我不会拦你。"

  "我没有!我从没想过离开你!"烈猛然抬起头急切反驳,欲触碰我的手空置了半天硬生生缩了回去,这明显的疏离又让我的心狠狠刺痛了下。

  "你别勉强了,打从一开始,你只是为了赎罪才留在我的身边,现在我也不会再怪你,你想走就走吧。"我似笑非笑着,心头却被割开了一道口子,灼痛不已。

  "不是的!"烈攥紧了拳头,面露苦痛地低下了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病了。"他哑着嗓子道。

  "病?既然病了为何不让我医治?"他怎么会病了呢?难不成是天天外出被冻伤了吗?被他的话吓慌了神,我不由分说去抓烈的手意图为他把脉,谁料,他又惊恐地甩开了我的手。

  "别碰我翊,别碰我。"烈的脸不住抽动,忍不住哭泣的表情。

  "你……得了什么传染病吗?"我费力地转过神,心惊了下。如果真是那样当真不得了。

  "我不知道。"烈只是痛苦的摇头,一边和我拉开距离。

  他的怯懦让我不住生气,这家伙既然自认为了我好,干嘛不想躲多远就躲多远,为何还要回来呢,为何还要让我看到他!今时今日他既然站在我的面前,他的事我就不可能放着不管,门都没有。

  "废话少说,就算你得的是会传染人的病我跟你也脱不了干系,快把手给我。"我伸出手掌面孔凶煞起来。

  "不要。"烈仍拼命抗拒着,好似我才是那个传染源体,避之不及。

  不要?你以为现在是在山下嬉戏,想耍赖就能耍赖的时候么?!

  我恼火起来,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烈发出声呜呼哀哉的悲鸣。

  得手后,我两指搭在烈的手腕上准备把脉,孰料神色恐惧的烈反钳住我的肩膀狠狠把我揉进他的胸膛。

  冲击造成的眩晕尚未平息,我的下巴一阵抽痛被迫上扬,措手不及间,湿润的舌头滑入口腔无情搜刮,我微张着嘴根本来不及跟上这心急火燎的速度,只能任由着承载不住的银丝流下嘴角。

  吻罢,烈紧紧抱紧我的身体不住颤抖,他高人一等的体温顺着桎梏我的手臂和身躯传导而来,紧密贴合的下身亦觉察到不一般的事实,烈的那里膨胀了。我微微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翊,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

  抱着我不断哭诉的烈仍不停止抚摸我的身体,而且动作越来越猴急,隔着衣料我清楚地感觉到炙热手指的抚摸,烈捏起胸前突起的珠粒,不断摩擦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叫出了声。

  "翊,我对不起你,我答应过你,过了那个季节就不会烦你,可我就是忍不住想抱你,想进到你的身体里去。"

  烈嘤嘤乱哭,坦率的话语让我脸上一阵阵发烫,然而,他的动作却比言语不可爱许多。

  玩够乳首的手忽然扯开我的衣带,一把拉开我的衣物至肩下,我失措地护住触及微寒空气的胸口,烈不耐烦地抓开我的手,贴上来用嘴用力吸吮,不时发出猥亵的啪嚓声响。

  肌肤导来的刺痛让我微俯下身,烈嘴唇停留过的地方无不留下了深红的印迹。

  来不及叫停,下身顿感同等寒冷,我心惊着慌张俯视,烈已经跪在我的腿间拉下长裤,过分炙热的手指握住敏感的中心,我惊讶地叫出声,连忙板开他的手阻止着。

  "烈,别在这儿!"我的腰撞上案桌,砚笔叮咚相碰,声音出奇清脆。

  "翊,我控制不住,对不起,对不起。"与可爱的话语不同,烈蛮横地抓住我的手,迫不及待含住我的分身。

  "啊……"我的双腿不住颤抖,仰脸喘息间惊讶的泪水也涌了出来。

  残余在烈脸上的冰凉泪痕和着温热一同在我身下碰擦,我不受制地颤栗,直至高潮。

  烈仰起头,脸上沾满淫靡粘稠的白浊,我羞耻地咬住唇,虚弱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污迹。

  "翊,我是不是病了?"抬头望着自己的脸仍悬挂着未退的泪迹,茫然失措,楚楚可怜。明知他是言行不一我却忍不住还是想安慰他。再者说,烈这副样子我也有责任。

  然而身下突如其来的异痛让我头脑空白,原本设想好的安慰之词化成惊讶的喊叫。生涩的手指硬拨开后庭挺进,毫无润滑辅佐,不快和生硬令我痉挛,整个人痛得扭成一团。

  "烈,你干什么?"我痛苦地吼道。

  "翊,翊,对不起……"烈非但没有退出来,还变本加厉地多伸进来一根,我吃痛地弯下腰,无论怎么躲避那强行进入的手指还是会追逐而上,仓皇深入。

  混……混账!烈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不要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侵犯我呀!

  我眼泪狂飙,双手支撑着身后的案桌扶住身体,毫无招架之力。胡捅一气的手指慢慢开始有序地抽动,尽管痛楚仍在,但顶置敏感点时我却难以抑制地呻吟起来,腰肢更是不知耻地前后摇摆。

  我到底在干什么?还不快点阻止烈!

  "嗯……烈……停……"我费尽力气挤出几个字,结果断断续续无异娇喘。

  烈显然领会错我的意思,他拔出手指,间歇的空寂令密地不自主收缩,他的屹立随即闯了进来,膨胀坚硬,如一头蛮牛横冲直撞。

  "啊……"呻吟即刻变成了惨叫。

  "痛死了……"我努力推开和烈密合的身体,他却逆反地贴上来,舔我的嘴角,含住我的唇让我发不出一个反驳的音节。烈描着我的唇形舔了遍,继而湿润的舌头舔过我的脸颊还有颈项。

  "翊,别讨厌我,求求你别讨厌我。"他哀戚地恳求着,却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你这样无视我的意愿让我怎么不讨厌你?!世上哪有你这样一边卖乖一边当采花贼的!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求求你千万别赶我走。"

  烈开始律动,被他扶起的腰顺从地迎合他的抽插,痛混着热在身体里一次次冲上顶峰,背靠的案桌不住摇晃,悬置在笔架上的瓷制笔杆不住晃动,发出风铃的清脆声响。

  忘情的烈鼻尖在我颈项摩挲,不详的预感一闪而过,即刻成了真。

  "啊啊啊——"

  这回真的是惨叫了。

  第十八章

  昏涨的脑袋不住滚烫,好像被扔进了沸水不住翻滚蒸腾。恍惚间我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身在何时,唯一让我心仪的只有覆在额头上冰凉的感觉,这温度……是师父的手么?

  师父与我一样,是天生的冷血动物,而他的体温比我更是低了一筹。

  还记得儿时发烧,只要师父的手盖在额头上就会分外舒服,好像身处在沙漠中找到一片可以乘凉的绿荫。那样惬意无悠的日子,好久没有享受过了。如今的我,为何总是觉得疲惫呢?

  "翊……你醒醒啊。"

  细弱的抽泣在耳畔响起,走远的神思被这声音牵引回来,我好像还身处在梦中,连这声音属于谁都没有发觉。

  "翊……你别吓我,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我的身体被一股蛮力推着左右摇晃,顿时,身体上的抽痛令我不悦地想起了残留在脑海里的境况。今天,我原本想找躲我的烈问个清楚,结果半推半就地让烈强行进入身体整到脱力,昏厥过去为止。

  忍不住嵌入五脏六腑的难受,我费力睁开眼睛,额头上沁人心脾的温度来自一块打湿的白绢,除此之外,别处没有一样让我觉得自在。我几乎浑身在痛,而最厉害的就属腰还有肩膀。

  我凑过头斜着眼看,肩膀破了皮,红色的牙印清晰可见,这个痕迹立刻让我思绪回转,沉下脸来。

  我有叫烈松口,可他非但不听反而咬得更凶狠,好像一头恶狼恨不得撕下我肩膀上的肉一般。我差点以为自己的骨头也要被他咬断的时候昏了过去,一直到现在。

  "翊,你醒了,太好了。"烈脸上挂着的泪珠,顺欣喜而坠。

  "走开。"我不悦地推开他的手。

  "翊,你别不理我好不好?你睡了两天两夜,我还以为你……翊,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可怜兮兮的求饶不住在我耳边萦绕,我倒纳闷了,自己何时带回来这么个喜欢鹦鹉学舌的家伙。

  我一遍遍警告自己,别心软别被骗,烈就是只披着人皮的狼,时刻等着把我拆骨入腹。

  "别吵,"我冷漠地打断他的话,"我倦了。"

  "可……翊……翊……"不甘心的烈继续绵延不绝的噪音攻势,柔和含泣的声音让我再也硬不下心肠。

  "好了,"回眸扫了他眼,我无奈道,"死人都被烦醒了。"

  "翊,你总算肯理我了。"烈破涕而笑。

  "烈啊,你想把我玩坏么?"我幽怨问道。

  "不是的,可我忍不住。"烈瑟缩阵小心嗫嚅道,"我已经很努力克制了,真的。"

  我幽幽叹了口气,唉,你是忍不住,可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从没真心地想推开你,只要你冲我伸出手我就会投入你的怀抱,只要你低过头我就会自动奉上我的唇,只要你渴求我我就会毫无顾忌地在你身下呻吟,是我的错,是我骄纵了你。

  "翊,你不生我的气了?"

  狗儿似的亲昵又凑了过来,撇过头就可以嗅到扑在脸上讨好的气息。

  可我不打算很快让这个得了便宜就卖乖的烈日子好过起来,他把我伤得这么重还不听我的话,这可不行,如果不乘此机会让他学会些规矩,日后我还不得被他整死?

  "你想得倒美。"我嗤笑声破灭了他的希望。

  "那翊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呵呵,鱼儿上钩了。

  "很简单,"我伸出手指指着他的鼻尖道,"日后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随便进来。"

  "可……可……"这句话好像要了烈的命,他忸怩地搓着手,耸动的肩膀无助地颤抖,好似受了风寒的小鸟。

  "不答应的话你现在就可以从这个门走出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铁了心地闭上眼,静静倾听身旁的动静。

  万一烈当真走出这道门怎么办?我不敢想,我只能确信,烈他舍不得离开我。

  "翊……可我会情不自禁哎……"

  听得这句求饶我松了口气,脸孔板得更严了,"你必须学会忍耐,不然我总有天会被你整死。"

  "对不起嘛。"烈自知理亏,不住道歉告饶,不过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答应吗?"我冷然问。

  "……我能不答应吗。"烈垂头丧气地嘟囔。

  我松了一口气,多少放下心来。今日,我总算了解到两件事。

  第一,烈他虽有狼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人,这随时会发情的毛病就是铁证,第二,我必须教会烈用理智克制他的欲望,只有如此,他才能慢慢从狼的角色回归成人。

  第二十章

  幸亏我调理得当,加之烈的悉心照料,虚弱的身子总算慢慢好了起来。

  眼见我健康,烈的反应颇为古怪,喜忧参半。我时常可以察觉到身后那双灼灼如烈日的眼睛紧盯我的脊背恨不得将我融化,刚开始虽然不耐但久而久之我也可以在那目光下行动自如。

  因为我知道,有色心没色胆的烈不敢贸然扑来和我交欢,对我的警告,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教育初具成效,但我亦不敢放松,我得让烈知道,什么是我能容忍接受的调情,什么是我讨厌的施虐。为此,我打算冒险一试。

  "烈,过来。"冲着烈扬了扬手,他立刻乖巧地跑过来,笑容灿烂得过分,好似等待嘉奖的小狗。

  "上次的事过了多久了?"我故意问道。

  "还差一天就四十天了。"

  "你记得倒挺牢。"我吃惊了下,没想到他能坚持那么久,更没想到他把日子记得那么牢。

  "天天在树上画正字煎熬,想忘也忘不掉啊。"烈颓唐地低语。

  听他此言我不由噗嗤一笑,一个月之前,烈的确找过我问我如果觉得日子难熬该怎么做,我就告诉他在树上画正字,一天划一笔,画完一个正字也就过了五天。

  说完这话后我自己都淡忘了,不过偶尔的确能看到烈躲在工作坊后的树林里窸窣不知干什么,原来是在那儿扳指头算日子啊。

  "好了,"我揉揉他的头发柔声道,"算是给你这些日子的奖励,凑过头来。"

  烈耳朵动了下,继而欣喜不已地蹭了过来,几乎整条身子都贴近了。过于积极的反应让我轻轻咋舌,罢了,暂且就这样吧。颦蹙的眉头松解开来,挑起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我送上香甜的吻。

  烈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直起身不断前倾与我加深纠缠,迷离地睁开眼,微阖的翡翠色眸子粼粼光辉不散,我爱煞了他的这双眼睛,缩回舌头我撇唇轻笑,粉红色蒸腾烈的脸颊久久不退,他欲求不满地盯着我,眼里有些责难。

  捻起眼帘上的碎发,指腹慢条斯理地掠过他的眼睑,好长的睫毛,真是漂亮。

  盯看那双迷醉的眼睛看了好久,我吻上那澄澈的颜色。薄如蝉翼的睫毛微微颤动,烈的喉结不住耸动,他抓开我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碧色眸子里皆是不耐。

  "翊……"他轻声呼唤我,声线柔媚似水。

  "我能抱你吗?"蒙上雾气的眼睛热切地凝视我,只等我一声令下,他就会扑过来。

  我打定了整治他的心,诡笑道:"不~行~"

  "为什么?"烈失望地嚎叫起来,"我都那么努力了。"

  "但还不是最努力,"手指抵住他抿成一线的唇,我平静道,"现在你的努力程度只担得起这一吻,明白吗?"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烈自暴自弃地低吼,偷瞄我的眼睛欲火几乎烧出了眼眶。啧啧,轻轻这么一挑逗全都出来了么,他倒诚实得紧,不过也令人骇然。

  我冷冷挑眉,"你想毁约么?"

  "……"烈咬唇不语,苦瓜似的脸好像受了委屈的孩童。

  "你不想呆在我身边了?"我提高了嗓子。

  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须臾缓慢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就继续忍耐吧。"安慰似的抚摸了下他的脸颊,对准那双最爱的眼睛我又吻了吻,"如果你表现良好的话,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如愿的。"

  "好吧,"烈沙哑着嗓子,下定决心道,"我会努力的。"

  我的烈,为了日后你情我愿,你还得继续忍耐。

  机关兽的事忘了多久?钻研医道又荒废了多久?我猜恐怕奉上双手都数不清了。

  与烈在无名之日里的感触,牵系我心,宛如绿色的苔藓,缠绕着老树。我不停沉浸在和烈的感情游戏里,沉溺于一颦一笑对烈带来的感触。

  每一点小小的嘉奖都会让烈浑身震颤振奋不已,他极其容易满足却又异常贪心,过往交合的甜蜜感觉他记忆犹新,从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就能知道,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忘却。

  也正是因为那记忆的催促,他没有对我的苛刻要求望而却步,反而表现上佳,我当真开始考虑,和烈真真切切享受次肌肤之亲。

  第二十一章

  五日前,我已允许烈触碰我的身体。面对久违没有触碰的身躯,烈的表现有些紧张,而且小心翼翼。轻弹皮肤的手指还在发颤,我搂住烈的头轻轻地说:"烈,记得温柔点。"

  烈懵懂地在我怀里点头,指腹划过我的皮肤,多了分流连忘返的玩味,少了分急火攻心的掠夺。烈反复舔着我的颈项,我真担心他会毫不犹豫地咬下去,幸而那只是我空余的担心。

  烈又把玩起我的胸前的突起,轻轻揉搓直至那儿的颜色变得娇艳欲滴。冗长的抚摸更让烈发觉些过去被自己遗漏的细节,比如发觉我的敏感带。

  "翊,你这儿好敏感。"烈轻轻咬住突起,我立刻急促了喘息。

  "这里也是。"烈的手掌覆上我的腰际,从下至下反复轻抚,敏感的肤质泛出了诱人的粉色,我再次像个失控的机关兽,停不下颤抖。

  "下面也有反应了,这样弄你很舒服吧?"烈仰脸津津有味地舔着我的肚脐,猛然一吸后又听到了奖励似的娇喘。

  这种话没必要说出口吧,我脸红得一塌糊涂,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道:"够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舒服吗?"

  "这种事……怎么说的出口。"我欲言又止。

  "翊害羞了?"烈笑得很欢,露出可爱的虎牙,仰望上去,颇有些尖锐。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么?"我瞪了眼不知羞耻的他。

  "可是我这样说的话你也会有反应啊,你应该不讨厌吧。"

  越说越离谱!真是……羞死人了!他就能不能不要说了!我不停扭动身体逃离他的抚弄,因为他,我已经变得不像我自己了,他就不能稍微给我保留点尊严么?

  撇开他的手我侧身躲了开来,"下去。"我恐吓道。

  "翊,你生气了?"烈轻舔我的耳朵又引得我的脊背神经质地颤抖。

  "对不起嘛,我什么都不说了好不好?"翊啧啧嘴,发出淫靡之音。

  "这是你说的?"我回眸定定地看着他。

  "嗯。"烈弯起眼睛如一弯碧色的明月,"所以翊,看着我好吗?"

  我何时没有看着你?我何时不曾注视过你?只是你这个傻子迟钝到没有发觉罢了。

  我怪嗔声伸出双臂,烈立刻俯身投入我的怀抱,雪白的身子立刻和烈金色的皮肤紧靠在一起,他的温热让我心安。

  "翊,你的手臂。"

  烈轻轻触碰我环在他颈项上的手臂,淡褐色的伤痕形如荆棘自肘部向上下延伸,我不安收回手时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烈认真地深望我的眼睛,温柔地问:"不告诉我怎么回事么?"

  "小时候跟着师父上山忽然碰到野熊,结果差点被野熊咬断了手臂,师父帮我将这条手臂治好,但伤痕实在太深,无法恢复原状了。"

  我苦涩一笑,愈发激烈地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烈死死抓着它不放,还忘情地凑了上去。

  尽管伤疤丑陋无比但伤明明已经愈合了很久,被烈的唇一刺激,竟无端扯出些刺痛,不过,携卷着温馨的暖流。

  "烈……"我忸怩着,仍试图抽回我的手,"别看了,太丑了。"

  "不,翊是最美的。"烈没有停止轻柔的吻。

  刺痛越发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幸福却在一点点溢满,充斥脑海。一些看不见的手指,如慵懒的微风,在我心上奏着潺潺的乐章。那一刻,我庆幸自己捡回了烈,那一刻,我感激自己喜欢上了烈。

  "烈……"呼唤声他的名字,我的鼻子一酸,脸颊顿时浸满冰凉,喜极而泣。

  五日后,重新走到面前的烈还未靠近我已忍不住陡升的温度。

  我的体温天生偏低,就算发烧也与一般人的正常体温无异,而此时此刻,连我都觉察出自己的热昏了头,面对烈,我当真失去自我了么?连我的身体都不受我控制了么?

  "翊。"烈手里攥着根褐色纸条走近,面露喜色,"马上就要开春了,我们把这个种在屋外好不好?"

  "这是什么?"

  "折下的树杈。"烈摊开手给我看,的确看得出折断后露出的近乎于白的淡绿,不是枯枝。

  我瞪眼道:"这怎么可能种的活?"

  "一定种的活的,"坚持己见的烈转手寻得一片白绢将断枝包好,面露微笑道,"日后等它长大了,我要在上面刻上我们的名字。"

  "做什么?"

  "作为我们永远在一起的见证啊。"

  永远,多么美妙的字眼,不过一听就知道这何其渺茫。烈把所有的一切都当作想当然,我总在嘲笑他的单纯却也总在被他的单纯吸引,如此矛盾循环往复,连我自己都厌倦起多变的自己来。

  "翊,你怎么这副表情?"烈探看我的脸,表情凝固而严肃。

  "我什么表情?"抚上自己的脸,我反问道,我露出什么表情了,让他至此紧张?

  "你不要诱惑我嘛……你露出这种表情我会忍不住的。"烈摩擦着自己的手掌,局促不安的红色慢慢笼罩上他的脸。

  奇怪,我到底摆出什么表情了?走近烈,嗅得到他身上残留的野性,我仰脸又问:"你忍不住了吗?"

  烈忙不迭点头,苦笑着向后退。

  "真的?"我还是不大相信。

  "翊!"烈一手拦住我继续前进的身躯,笑地不怎么自然,"不要再考验我好吗?这已经是极限了。"

  懂得自己的极限了么,是好事。我亦步亦趋,不住考验他似的问道:"那你还打算继续忍下去么?"

  烈犹疑探看我的脸,"我可以不用忍了吗?"

  懂得察言观色了么,不错,没让我白费心思。我又近了步,鼻息扑在他的下颚,"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啊。"

  "可是你还是会生气的。"烈还是苦笑着连连倒退。懂得怜香惜玉了么,很好,我的目标达成了。

  "那现在我不想忍了行不行?"凝视烈的眼眸,我加重了"我"字,如此明晰的意思他不会再听不懂了吧?

  放下手里包裹整齐的树枝,烈紧紧地拥住了我。

  那一刻,我恨不得自己融化成水,完完全全包裹住这个我舍不得放手的男人,长长久久,直到树木成荫,容我们乘凉。

  第22章

  春暖洋溢,万物复苏。林中鸟迫不及待展现自己对碧空如洗的渴望,绿树仿佛在表示对大地的渴望,踮起脚尖,窥视天空。而我的生活又有了新的规律,加入烈这个活泼的元素,淡泊如水的生活细细品味来竟也有了甜蜜的味道。

  烈用木料搭了张木桌,摆了两个树桩权当椅子,不过午后坐在舍外淡看曼妙如嬉戏少女的卷云倒也惬意。

  "翊,过来看呀。"站在另一头的烈擦着额上的汗跑了过来,拉过我手兴奋道,"我种好了。"

  随他走到屋子的正中间,那根细长脆弱的树杈当真被烈植于土中,如此瘦弱的它却显得意气奋发,分叉的细小枝杈如同捧起苍穹的双手骄傲的上扬着。

  "等它长大了,我们就可以在上面刻下我们的名字。"烈憧憬地捏了捏我的手,"你说好不好?"

  好,我为何要说不好?我把我的心之钵轻轻浸入这沉默的时刻中,盛满了被宠溺的喜悦。

  "你说是就是了。"我点头,温存笑道。

  "那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下?"烈新奇而兴奋,活脱被冰封千年的妖精重返人间。

  "庆祝?"

  "对啊,我去打猎,然后做些好吃的,一个冬天没吃肉我都快忘记它们的滋味了。"烈啧啧嘴,回味无穷的模样。

  我忍不住损道:"怎么不说你死性不改只想当只饕餮。"

  "嘿嘿,翊,你会不高兴吗?"十指在我身后一扣我俨然落入了他温软的圈套,被他环在怀里我怎么说得出狠心话。

  "啰嗦,想去还不快去。难道想让我在这儿空等么?"

  "好咧,我现在就去!翊要等我。"

  你不说我也会等的,哪怕河床干涸星云倒转,我也会等下去。

  拍拍烈的脑袋,好似得令放出山林的猎犬,烈一溜烟钻进了疏林,灵活的身影闪现了会儿就不见了。我返身走回屋内,不由想起件东西或许能用到,打定主意我转身走进地窖,封藏在陶罐内裹着蜂蜡的酒罐晃晃荡荡地被我搬了出来。

  拍拍盛满美酒佳酿的酒罐,我满意一笑。烈从来没喝过酒,这回就让他尝尝我的手艺吧。

  这酒名为"蜜酒",味道清甜且酒色纯净宛若蜂蜜,师父不甚喜欢喝这种酒,但我极其爱喝。

  难得主动地缠着师父要了酒方自己酿酒,师父见我积极也不多言,偶尔也会陪我小酌几杯,不过对他而言,这酒酒味不足,缺了那骨子辛辣。烈的性子也不适这种甜酒,不过他是初次品尝,这种味道应该就够了吧。

  思忖着烈喝酒的模样,我喜滋滋地抱着酒罐放在了屋外的桌子上。

  准备停当一切,烈果然对这壶尚未开封的美酒产生了兴趣,"翊,这是什么?"

  "马上就揭晓,稍安勿躁。"示意烈安静些,我撕开了蜂蜡的纸条,沁脾甜香悠然而出,仿佛久居深闺的少女第一次露出惊人天颜。鼻子尖的烈立刻开心地叫了出来,"好香!"

  为他斟了一杯酒,烈仍不住地闻着,他试探地舔了口,继而一股脑灌下了喉咙。酒虽微甜但毕竟是酒,不一会儿烈就吐着舌头喘着大气。

  "辣。"

  "笨,这酒要慢慢品,哪有你这样牛饮。"我举杯抿了口,甘甜清新在口中回味,好久没尝到这个味道了,自打师父走后,酒也被我封印,细数来也有了年头,今日一品风味非但不减反而愈发可口,果然是难得佳品。

  见我满脸陶醉,烈又试探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酌。用心体会间倒也喝出了味道。碰杯言欢,一桌野味全然享用进腹中,丢着满桌的残迹懒得收拾,我与烈互相推搡着回到了屋里。

  "翊,你怎么变成两个了?"烈捧着我的头努力想要看清我的模样,结果遁入眼际的还是摇晃的叠影,他摇了摇头,叠影又多了层。

  "咦,又变成了三个,四个了,好奇怪。"烈头抵我的额头,傻傻地笑,一张嘴就是那股甜美甘冽的酒气。

  白痴,醉酒不都是这个反应么。我嗫嚅着嘴唇,讥讽却因酒精作怪沿着口型兜了个圈又躲了回去,我也喝多了呀。

  "唉,那么多嘴,该亲哪一个呢?"

  烈懊恼地叹了声,手指顺着脸颊向嘴唇摸索,如焦急寻路回家的蚂蚁断断续续,磕磕碰碰地寻对了地方,烈的手指沿着唇形抚摸了一遍,旋即撬开了我的唇瓣。微张着嘴的我肺中灌入口凉气,须臾又被填满了。

  烈的嘴里满是甜美沉溺的味道,熏着我脑袋的酒气好像又深重了一重。什么矜持,什么试探,统统甩到一边。搂住烈的脖子,我忘情与他纠缠。

  自从发觉我手臂上不同以往的伤痕,烈总喜欢长时间花费时间抚平我那些面目可憎的伤口,醉醺醺的烈这次照例将这条手臂舔了个遍,继而关照起我身体的其他地方来。

  粉红的乳尖被揉捏得挺立,好似平地里露出的可爱嫩芽。热浪一股股从身下传来,躁动荡漾着我不住将声音递入深幽的静谧,欢畅淋漓。

  自己被充满了,烈的头凑了回来,抱起那毛茸茸的脑袋,漫无目的地亲吻。

  "啊……"

  身体不住开始摇晃,好似颠簸在涌动的海浪上。

  "烈……"

  下意识呼唤声,急促的鼻息随即扑到脸上,旋即又是个眩目至极的深吻。

  风声渐起,天色沉寂,无力的我们相拥着彼此的肩头浅眠,醒来就本能地寻找对方开始亲吻,再是抚摸,再是交合。

  喘息和寂静交替于屋内,我们如同树上颤动的两片树叶,紧紧相贴抵抗外界的一切。

  第23章

  躺在烈的怀里,向来睡得踏实的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一天早晨,我坐在窗前,烈就如一个过客,稍歇片刻,向我点点头,便走了。形如陌路的痛苦让我惊醒,醒来时才发现,我们还是那样亲密无间。

  烈的手扣在我的胸前,或许就是这份温暖反让我踌躇不安。

  我的杯盏里已盛满了名为烈的琥珀酒液,他让我沉醉也让我心碎。酒伤身,情伤神,我却无一戒得了。

  不顾一切,我摇醒了身旁的男人,拂过他的眉宇沉重道:"烈,如果你出山碰上自己喜欢的女子,记得一定要告诉我。"我哽咽,心头忍不住酸楚。我必须和烈说清楚,哪怕未来当真遇到这种事,有准备总比毫无头绪得好。

  "翊,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开心了?难道我弄疼你了么?"失措地捧着我被失落阴影覆盖的脸,烈担忧地问。

  我摇摇头,焦急地问:"烈,听到我说的话么?"

  "什么?"烈迟钝地望着我,脸上还是最令我舒心的微笑。

  "笨,"幽怨地望了他眼,我不住赏了他一个毛栗,"我叫你日后碰上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知趣的。"

  无来由的缺乏信心,无来由地对外界开始恐惧。世道是如镜湖水,而我,不过是上头偶尔飘落的一片残叶,涟漪终究还是会平息,而烈,终究会遇到除我之外的人,女人。

  "知趣?什么意思?翊你要离开我么?可是为什么?"烈板住我的肩膀,张皇反问。

  这个傻瓜,听别人说话怎么从不听重点呢。

  我叹息道:"你啊,到底听没听清楚我说什么,等你你有了喜欢的女子,我当然得走了。"难不成还站在你们中间欣赏你们缠绵么?我没那肚量,也没那雅兴。

  "可我喜欢翊啊。"烈收紧怀抱,认真无欺地说,"这样你就不会走了吧。"

  "你这个傻子,"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得重新解释道,"到了外头,会有各色各样的人走在你的周围,不只我一个,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如果你真的找到了相伴终生的人,你一定要老实地告诉我。"

  "可是翊最好了啊。"烈固执道,"怎么会有比翊更好的人呢。"

  没见过世面的你现在当然可以这样轻松自如地说了。我不住苦笑,心绪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我不敢低估世道,因为我曾最信任的人已经因为它而离开我,此刻,我根本无力承受烈以同样的理由离开我,如果那天当真到来,我会狠下心,只为保护我自己。

  "不是这个问题啊,"我留恋地摩挲着烈的肌肤,苦涩道,"我们这种事,世俗是无法容忍的。"

  "什么事啊?"反复轻啄我的颈项,他呢喃道。

  "和你亲近……做这种事。"微弱的罪恶感像纠缠不清的蛛丝悄悄将我裹挟,是我把他诱引过来的。

  他天真地问:"那他们为什么不能容忍呢?"

  "因为我们都是男人啊。"我的心又刺痛了下,为何我不是女人呢?

  "这种事男人只能和女人做啊,这才是天伦。"忍住丝丝抽痛,我缓慢道。

  "……那我们呢?"烈继续望着我问。

  "我们是禁忌。"

  "那……谁是世俗啊?我们不要理他不就好了吗?"

  烈的纯真让我哭笑不得,"傻子,它不是谁,世俗就是山外的世界。"

  "那我们不要出山不就好了?"烈爽快地将我抱了个满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我继续沉沦。

  在欲望的海上,我努力挣扎了一下,但见到烈的微笑,我却又心甘情愿地被欲海浸没。

  "……说得也对。"反抱住烈温热的身躯,专心的我好像抛弃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是什么?

  哦,是和师父的约定。

  我答应过他,悟出天机时我要出山找他。

  第24章

  曾几何时,这个目标对我而言是继续生活的全部,然而今朝这个愿望正在渐渐淡化,山外算什么,山外有烈么?

  既然没有,我还不如呆在山里,对篱把酒,言欢至天明。山外有这山林宽宏的容忍么?既然没有,我还不如这样坦诚地躲在烈的怀里,与他十指相扣,一起等着门外那棵小树随心成长。

  山外连着世界,就算我一心去躲避那个世界,它还是会不请自来,给我的心湖投一颗巨石,震荡心弦。

  今儿个和机关兽久别重逢,好似看到自己的亲人般,我拍着它的脑袋说了无数多的话,机关兽的眼睛颜色让我想起烈来,絮絮叨叨的话题顿时被我转到他的身上。

  "机关兽阿,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动了?"

  日光亲泽下的机关兽沉默地凝视着前方,并非是我,深望的地方貌似只是一个死角,堆满杂七杂八物件的死角。

  "如果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跟我作对到底就坚持下去吧,反正我一点都不想出山,我想陪着烈,我也只要烈陪着我,出了山,一切都是未知数,我承担不起。"

  倾身换个角度看去,机关兽萤碧的眸子转了圈光晕,好似狡黠的顽童转着眼珠想坏主意。我屏息注视片刻,确认是光线作祟后不由松了口气。

  "实话告诉你,"我摸着机关兽竖起的耳朵低语道,"其实我已经把控制你的控制器扔掉了,所以,你会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的对不对?"

  机关兽纹丝不动,这就是我要的结局。长舒一口气,好似卸下最重的包袱,我轻盈走出工作坊,虚掩上门。

  "师父,是徒儿愚钝,无法让机关兽活动自如,徒儿无法出山来找师父了,还望师父保重。"

  告天祈求,我不住说着这些话。只求微动的浮云会将我的这些愧疚传达给远在天边的师父听。我是在狡辩,是在惰怠,但我不想放弃现在舒适至极的生活,一点都不想。

  垂下手,我低头回望山林。今日山林颇有些不平静,燕雀齐鸣却透着惊惶,不约而同冲出了茂密的藏身之所。

  躁动吠声此起彼伏,我诧异不已,视角一转就发觉了原因。林子的最东南,升起了浓浓黑烟,好似贪婪的饕餮向山林腹地进发。浓烟好似大地的希冀,藏起了对自己哭求的太阳。我眺望着山下翻卷升起的浓烟,不由狐疑。

  奇怪,又不是开春围猎,干嘛要在林子里放烟呢?而且这烟来势汹汹,诡秘得厉害,比往年加了好几倍的分量。这山林里到底出了什么要死人的野兽,要这样熏赶?

  不知觉,烈站到身边,神色严峻地望着飘上来的浓烟,倏地,他呲牙咧嘴,牙龈深红让我不住打了个冷颤,如此骇人的烈我好久不曾得见,今天这是怎么了?

  "烈……"抓住他的衣袖我唤道,唯恐他的神思不肯回到他的身躯里。

  "翊,我想过去看看。"烈回眸冷峻地望着我,让我无端紧张起来。难道我的猜测是对的?烈常年生活在野林,对这招数更是了如指掌,他都摆出如此面孔了恐怕真的要出什么大事了。

  "怎么了?这烟有什么不对劲吗?"我急切问道。

  "不知道,但是我很担心。"烈指着烟飘往的方向说,"那里是我以前一起生活的狼群的聚集地,我怕它们会受到伤害,翊,让我去看看它们吧。"

  你怕他们受到伤害那你自己呢?万一你又像过去一样背负一箭生命垂危你让我如何是好?上次是巧合,我有幸捡到了你,可今天呢,山野茫茫你让我上哪儿去把你捞出来?

  想拦住烈,想阻止他,想告诉他不可以,如果他敢离开我一步我就立刻消失。不过这些难看的、嫉妒的还有惶恐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不想让烈为难。

  "我陪你去。"

  "不要!我不要你遇到危险!"烈板住我的肩膀紧张道,"在这儿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要!我不要呆在这里为你担忧,我会崩溃的。

  无来由的哀伤让我耸起肩膀细细抽泣,烈见状连忙把我抱在怀里,抚着脊背安慰,"放心吧翊,我一定会回来的。"

  "嗯……"

  "知道。"烈一把抱住我狠狠印上我的唇,离开时嘴角上还残留着撞到牙齿的疼痛。

  呲——嘴唇内侧竟然出血了。白费了那么多唇舌教他温柔,结果还是那么野蛮。我嗤笑声继续凝望吞噬掉烈身影的深邃山林,第一次,觉得脚下一直光顾的茂林广袤无垠,第一次,后悔做出让烈离开的决定。

  我不住在屋外徘徊,来回踱步,烈离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却觉得仿佛熬过了一个春秋。

  山林里的骚动没有静止,反而愈演愈烈,我提心吊胆,紧紧绞起了手指,踌躇的步子无数次迈出又退回。烈说他会回来的,我得等着他,他会回来的。我不住安慰自己,可骤然的巨变让我慌促了手脚。

  怔忡间林丛摇曳,如遇飓风,野兽咆哮间我隐约听见了人的嘶吼。

  "烈——"我失措地喊叫,撕心裂肺的声音徜徉天际,激起无数扑腾翅膀的急促声响,唯独却听不见他的回应。

  烈,你在哪儿?回答我呀!你倒是回答我一声让我知道你到底如何了。

  我痛苦地捂住头,俯下身不住擦拭滚出的泪。我为何要哭?我的心为何要抽痛?为何我感觉天空都已变了色,不在照耀这片土地?烈出事了么?烈真的出事了么?

  我猛然起身寻路下山,骤然间的恍惚让我摇晃了下,定神之时我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吱呀——"声开门的声响,伴随着嘈杂地滚落声。

  "烈——"我下意识转过身,门缝中露出的绿色眼眸令我失神片刻,继而却令我惊魂。

  "咯哒——"机械的脑袋动了下,碧霭霭的眸子如浑圆的宝珠滚过圈光晕。

  是机关兽。

  无人控制的机关兽。

  身后刀剑交错的嗡鸣声绵延其上,持续刺痛我的耳膜,而我的眼睛却始终无法从那湛碧的眼珠移开分毫。

  为何,它会在这时候动了呢?

  第25章

  费了好大的劲儿我才拔动双腿朝山里跑去,林中死寂令我心生不安,听不到一丝鸟鸣,到处都是走兽遍布凌乱的脚印,唯有人的出现才会使这里乱成一锅粥,猎物和猎手一同奔逃。

  踩踏着断枝残迹,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那片久违的狼群聚集地,初入眼际的惨状让我骇然。那里几乎被夷为平地,凝固的黑血一点、一块、一片如挥毫而下的墨迹无序地倒撒在地面,不远处,野狼躺倒在血泊中,腹部急促起伏,奄奄一息。

  怎么会这样?!我赶忙跑过去,撕下衣料裹住狼身上的伤口,我认得它,它是那日和烈勇猛撕咬的灰狼,而现在,银灰色皮毛尽被血污困扰,失却了闪耀的光彩。

  "坚持住!"

  我好想把它带回去疗伤,可是体力不足的我只能勉强捧起它的头不住焦急,到底该怎么办?

  "咯哒——咯哒——"

  机械活动的声音一点点靠近,我不由背脊发凉,猛一回头,正是那只自己制作的机关兽。

  "咯哒——"

  机关兽又靠近了步,不曾闪现出犹疑的眸子锁定灰狼犹如死物的身躯,"咔——"它曲腿蹲在我的面前,熠熠生辉的眼睛盯着我看。

  它是叫我把狼放到它背上么?论身形,它比灰狼大出一圈,兴许可以把它驼回去。而我不解的是,它为何会自己跟来,我明明没有希望它过来啊。

  灰狼渐渐微弱的鼻息让我顾不得这么多,用尽浑身气力把它扛了上去,刚放稳那机关兽就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继续用忠诚的眼神望着我。

  我不愿看它那双眼睛,别过头道:"走吧,回屋。"

  机关兽动了下脑袋,返身稳稳当当地驮着灰狼回去了。而我,仍就痴迷地站在原处,漫无目的地寻找。

  太晚了。

  我来得太晚了。

  为何连一片残片都寻不到,为何连一点痕迹都不给我留下?烈呢,烈在哪儿?他会去哪儿?就算要死也给我把尸首留下啊!什么都没有,你让我如何是好,到底如何是好?

  如海鸥与波涛相遇一般,我们邂逅了,靠近了。海鸥飞散,波涛滚滚而逝,我们也分别了。

  当头顶落下的斑驳连成一片,连污秽的血迹都遮盖掉时,我才想起还有一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生命等着我去救。无力起身时,我的衣袖被轻轻扯动,回头果然心灰意冷地看见那双失却光彩的眸子,没有日光,它的眼睛也不过是死物,它,终究不是我的烈。

  甩开恼人的轻扯,我固执地自己起身,固执地无视身后踢踢踏踏跟随的整齐步伐,寻着原路回到茅屋。种植在门前的树苗我不敢看,明明躲开了眼睛里却好像还是扎了根针,刺痛得难受。

  灰狼横卧在屋内的地上,鼻息渐隐。我返身狠狠关上了门,把那头机关兽孤零零地留在了屋外。

  为灰狼清洗伤口时我不得不出门和它打了个照面,像只期盼主人的狗,蹲坐的它顿时爬起了身。我飞快地往盆里舀水,然后飞奔回屋再次关上门,杜绝那双类似的眼睛。

  它不会哭不会叫,不会冷不会饿,却一样会等待。

  为何我会造出这种怪里怪气的东西?!甩了下脑袋,我全神贯注地给灰狼治疗伤口,敷药包扎结束,我的心却并未因此松了口气,我救的,毕竟不是烈。

  隔天清晨,灰狼仍然昏迷不醒。为了躲避屋外那双眼睛我也当作自己昏睡不醒。

  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睁着眼想到的是烈,闭上眼看到的还是烈,我想我的命数快尽了。

  时隔三天,当我虚弱地睁开眼,灰狼稳健地站在我的面前。

  与想象中不同,日光下它的眼睛是普通的褐色,出奇透亮,有着生机,根本不像屋外那双雕琢出来的眼睛。

  "你要走了?"几日未进米水,我不由口干舌燥,声音虚弱沙哑。

  灰狼会意地点头。

  对额,它当然会走,它不是烈,它是头真正的狼,无需依赖我的生灵。

  "那……一路顺风。"我艰涩道。

  灰狼矜持地点下头,转身而去。

  第26章

  如若我不是它的救命恩人,它恐怕早就不告而别了吧。

  我重新摊回榻上横躺着,令我恼怒的声音一点不知掩饰地闯了进来,我猛然起身怒视,果然发觉那只机关兽走进屋来,见我动弹立刻跑到榻前收腿蹲坐,一张嘴吐出一捆卷轴来。

  这是什么?

  我狐疑地看着那卷湛蓝纸皮包裹的卷轴,讷讷伸出手展了开来。上面,是师父的字迹,我微微错愕,读了起来。

  "翊儿,恭喜你突破了第一关,你一定奇怪为何机关兽会自行行走对么,还记得过去师父问你的话么,你是用什么控制机关兽的?用的不是手而是心,靠的不是机器而是情绪。你察觉到你的心情了么?不管是悲是喜,是爱是恨,正是这种心情让它活动起来的,这才是师父一直想传授给你的机关术,名为注心。"

  注心?我的心?是我对烈的心意么?颤抖着手指,脆弱的纸片不住发出细微的哀鸣。

  现在让我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烈呢,烈会回来么?

  落款师父写下最后一句话,"再次祝贺我的宝贝徒儿,快些给你的伙伴取个名字吧,这是你和它一生的羁绊。"

  名字?羁绊?唯一我愿取的名字已经赠送给我最爱的人了,它?

  我冷冷一笑,放下手里的卷轴,逼视正经蹲坐的机关兽恶劣道:"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它没有应答,只是这样坐着。

  "你想向我证明你会写字么?"

  多么愚蠢的问题,可我就是忍不住烦躁。我早已看出这是师父的笔迹,而且是很早之前就写好的,看来师父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把这卷轴放置在了机关兽的体内,只是如今的我,对这个消息一点都欣喜不起来。

  挣扎着走下榻来,机关兽亦不离不弃地跟着我。

  "为什么要跟着我?"我回头看着茫然跟随着自己的机关兽,嗤之以鼻地俯看它。

  "你又不是烈。"我的鼻子一酸,视线顿然模糊了。

  机关兽转动了下脑袋,光线折射下隐隐绰绰的表情透着可怜。不要摆出这种表情,不要摆出让我想到烈的表情!

  "够了!"

  机械作响的声音停止下来,机关兽抬起一条前腿木讷地看着我,不曾变化的无辜神色如黑色的影子束缚住我的双脚。我不想朝它走近,我不想靠近它,可我偏偏不由自主地走到它的面前,先是居高临下,然后跪倒与它平视。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只机关兽,过去想让它动弹时它无视我的期望,而当我放弃它时它却冒了出来,就像那个拥有同样瞳色的人一样,紧紧地跟着我。

  那双眼睛一直在提醒我,做出何等错误的决定。

  不知觉,眼前一片水汽蒸腾而起的朦胧,我不住对着那眼睛自言自语。

  "烈,为什么你不见了?你是再等我去找你么?烈……如果这次你不肯回来的话那就轮到我去找你了,我找到你以后,我不准你逃跑,你听明白了么烈?"

  我傻傻地抓着机关兽的脑袋不停地说话,明知它不会回答,明知它只会这样沉默得像死寂深处的海洋,我还是忍不住向它乞求,在它面前垂下碧泪。

  或许,是时候,该出山了。

  忧伤在我心中沉静下来,宛如降临在寂静山林中的夜色。与我同望苍林的眼睛多了双,只是没有温度,光华不住在碧露似的绿松石流转,一刻分神就会错把它当作烈的眼睛,我最青睐的眸子,可惜不是。

  "你会一直跟着我么?"

  它无视我的犹疑,坦然地回望我。

  "你不会像烈一样随便敷衍我后就消失掉对不对?"

  它没有摇头亦没有点头,只是这样无声地望着我,好似透过无穷的迷茫直达我的心岸。

  "如果你能,那么就跟我走吧,我们出山,去找烈。"

  我抬起头,仰望寻觅云彩的黑夜,它将它们一点点吞没,保藏,当白昼降临时再将它们还给天空,还给自由。

  这是惨淡的一天,光在紧促的云下像一个被处罚的孩子,苍白的脸上缀着泪珠,风的哀号,像一个受伤世界的啼哭。但是我知道,我将跋涉着去寻找我的爱人。

  自那刻起,我的机关兽有了属于别人的名字,我思念的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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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第一部分华丽丽的结束了~~接下来是第二部分,先等某只把简介补上~~

  第一章

  影携夜至,紫微星垂,宽容大量地送走疲惫的光明。神州顿然陷入漆黑,山上是,而在山外亦是。

  子苍山以西有个震慑八方的国度,此地以机关术著名于世,以机关术打遍天下,边陲野地,毗邻小国无不对这泱泱大国敬畏三分,害怕的称其为"黑血之国",而它自古得来的名字是墨。

  墨国里有座机关城,防卫严密仅次于皇城紫微城,严苛至极,哪怕一声低低的咳嗽都会引来杀生之祸。因为这里是维护墨国存在的第二个中心,没了机关城就没有强大的墨国,而倘若没有了云息,机关城也将是一座浪得虚名的死城而已。

  刚开始调来机关城走动的侍女莲儿对这儿极其不习惯,到处弥漫着死亡气息,在这里几乎看不见一个人,除了城主云息。

  这位城主颇为神秘,从来不曾露面,听说每次见他总得隔着一道白色的纱帐,没有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谣言也就随之而来,有人说是因为城主长相奇丑无比怕吓到人所以如此,不过说这话的人第二天就被拖到刑庭被活活打死。

  至于有些故意献媚的人说,城主长得貌若天仙旁人得见无不心驰神往,这人竟也受了不小的罪责,所幸命是保住了,但双腿残疾,不久也饿死在街头。

  暮霭深重难闻鸟鸣的机关城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要让莲儿说,这儿根本就是受到诅咒的鬼域,走在这儿即使是自己的脚步声也会带上蹊跷的回音,凉凉的风追着脖子跑,好像一双戏谑人心的鬼手。

  莲儿数着心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来不及顾及攀沿上后颈的飕飕凉气,拼命奔走。她张皇地向后望了望,微弱的灯光仿佛夏日萦绕在池边的萤火虫,忽闪忽闪的荧光带着水的平静,这平静令人迷惘,却也令人惊悚。

  不要向后看比较好。莲儿抿起嘴青着脸继续向前跑,飞快地跑。风儿顺着耳旁吹,莲儿的鼻子冻得有些红,等到她安全抵达城主的房门时,她抚住起伏的胸口不住喘息,紊乱不断的气息间莲儿隐约听到一个声音,深邃如海,轻盈如蝶衣。

  夜风凉如水,静谧间莲儿被那声音吸引,全然忘了这地方的诡秘。

  "翊儿……我心爱的翊儿,太好了,你总算出山了,为师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悠扬如歌声的声音抑扬顿挫地从门隙溜出,莲儿情不自禁贴耳靠在了薄薄的门板上。

  "哎呀!"尖叫声,莲儿的身子像倒塌的门板忽的落到了地上。

  原来门根本没有关严实,只是虚掩着而已,一推就开了。顾不得双手磨破皮的刺痛,莲儿赶紧一个骨碌盘腿跪地,瑟瑟如风霜欺凌的花瓣。

  与冰冷的机器截然相反的柔软幔帐如翩翩起舞的粉蝶扑向莲儿,额头抵着地板的莲儿脸颊一阵发痒,她试探地侧过脸,微凉柔和的纱帐不住挑逗她的脸颊,轻佻却惹人亲近。

  "谁?"

  莲儿恍然回神,惊恐重新回到脸上,她连忙磕头求饶道:"城主饶命,莲儿不是故意的。"

  "你是新来的?"深浅不一的影层叠放大在幔帐上,莲儿大着胆子向上翻着眼睛,透光缝隙间,她隐约瞥见一袭静谧如水的深蓝,好似山罅间鬼斧神工而出的深邃洞穴,幽闭光泽却仍美得不可方物。

  莲儿愣了片刻,结巴回道:"是,奴婢叫莲儿。"

  "下不为例,不然我可不担保你有命走出那黑漆漆的刑庭。"

  "是。"莲儿浑身打了个哆嗦,像随风颤抖的筛子。这笑嘻嘻的城主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冷漠的笑意里没有一丝怜悯或同情。

  原来这机关城冰冷的不光是木头金属堆砌成的机器,最冷的还是人心。

  帐内传来慵懒高贵的声音,"那么晚过来什么事?"

  "是,"莲儿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紫微城中传来消息,陛下希望您即刻进宫面圣。"

  "进宫?那小子又玩什么花样?"

  小子?城主居然称陛下为小子?!好大逆不道啊!

  莲儿愣住了,心弦被这妙音狠狠拨动了下,越发结巴地回答:"莲,莲儿听说,北、北方的蛮人又向咱们的边陲挑衅,陛、陛下大概是为了这事吧?"

  "没想到你小丫头一个,倒是挺有些头脑的。"帐内传来一声轻笑,给这恹恹沉沉的况味添了分绚丽。

  "城主谬赞了。"莲儿的心扑扑直跳,好似塞进只不安分的小兔,拼命逃脱胸口的牢笼。

  "嗯……这样吧,你先退下,一会儿我叫你进来再进来。"抿嘴思量了片刻,美丽的嗓音引着莲儿挪动双腿,乖乖关上门守在屋外。退出门后莲儿连忙喘了口大气,她捂住自己胸口,胸腔灌满冷气时双颊却仍烫得离奇。

  等了好一会儿莲儿才听见天籁的召唤,她乖顺地跑了进来,但还没有胆子大到敢抬头望一望那不透明的幔帐里的人儿。

  一封信从地上划到莲儿的面前,上头隽秀的字体让莲儿怦然心动,她颤颤巍巍拾起那封信捧在手心里,耳边那释然的声音继续发下命令,"拿着这封信交给紫微城那儿来的内侍就可以了。"

  "城主不去吗?"莲儿讷讷地问,"万一陛下追究怎么办?"

  "就凭辕朔么,量他也没这个胆。"戏谑的笑声好似掺杂凉意的春风,刺在皮肤上虽然暖,但刺痛连连。

  莲儿又惊讶地睁大眼睛,竟、竟、竟然直呼陛下的名讳?!这城主不怕杀头吗?不过好帅气啊。

  "去吧,别误了时辰。"帐内人又叮嘱了句。

  "是。"心头酥软甜腻了片刻,莲儿应声而起。

  "噔噔噔——"地跑出这道门,莲儿忍不住心头的欣喜。这个城主虽然怪诞冷冰,但心头怎么暖洋洋的。

  紫微城乃墨国的皇城,与机关城仅一墙之隔。守候在城门口的内侍唐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冰冷的夜风吹不散他额头上的汗珠,各个如黄豆般颗粒饱满。

  远远的一个幽灵似的影子跑来过来,唐秋心惊了下,绿豆似的小眼瞪圆了才发现那人是莲儿。

  "哎呀你怎么才来,城主呢?"唐秋不住向莲儿身后望,连个鬼影都没有。他的脸刹那变得粉白如雪,好似出棺的僵尸。这下可好,城主又闹性子了,一会儿回去可怎么向陛下交代啊。

  "城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说他不去紫微城了。"莲儿怀揣着信封嗫嚅道,这无生气的物件已被她捂地发烫,真舍不得交给别人哪。

  "哎哟,这主子真是要了我们这些下人的钦命了!罢了罢了!给我吧,让我快去交差。"抢过莲儿手里的信封,唐秋急急忙忙拖着肥圆肉厚的身体走进圆形拱门。

  "哐哐哐——"持续不断的巨响过后,唐秋这个碍眼的肉球也消失在朱漆大门背后了。被抢走信封的莲儿好像被夺去了件挚爱的宝贝,久久撅着嘴跺脚跺个不停。

  唉,也罢,反正以后在这儿机关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小心翼翼,以后还能和那城主多打照面吧,兴许还能看见他的模样呢。莲儿护住暖融融的胸口,一脸甜笑朝回跑去,机关城的死寂沉闷的阴霾倏地扫清了些许。

  第二章

  [吾主万岁,微臣不才,连日来渐感心力交瘁,无力继续操持机关大军此等重责,吾主宽容,愿万岁容许微臣归乡养老,如若吾主急需机关师顶替,微臣斗胆,推荐自己的徒儿,他虽年轻气盛但已得我真传。望吾主万岁多加重用,尔等心愿足矣。]

  以上才是一个为人臣子应该说的话吧,可是为何到了云息这个家伙嘴里就成了这样叛逆的托词?!

  御书房内,墨国国主墨辕朔面色铁青,气得双手颤抖地读着座下张狂臣子呈上来的信件。

  [看你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我勉为其难叫你一声陛下,不过说实话吧我已经呆不下去了,你的机关城我双手奉还,如果你没我不行的话就去找我徒弟吧,虽然他刚入门,不过带领你的机关军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辕朔,我得提醒你一句,我的徒儿天生有我的风范,主子太笨的话一定会落跑,所以你就好好动动脑子,看怎样才能把他留在身边吧。]

  混蛋!竟敢直呼我名讳!还把我当成傻子看!云息!我太纵容你了,竟让你这样小看我的本事!

  手里捏着的苍白信纸几乎被捏成一堆垃圾,力透纸背的黑色墨迹简直化成了一个个嘲笑龙颜的符号。为何这个云息当了四年的臣子,还不懂如何用合适的身份对我说话?!

  "刺啦——"信纸成了泄愤的对象,须臾变成一堆碎片。站在阶梯下的唐秋狠狠打了个哆嗦,面白如纸,生怕下一个变成碎片的就是自己了。

  俗话伴君如伴虎,何况是这么个阴晴不定、暴虐无常的主子。

  墨国新君墨辕朔天资聪颖但身处深宫内院从小就被尔虞我诈牵连,十四岁时更是差点死在谋权篡位的异母兄长手里,为此,辕朔不再亲信任何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机关城城主,云息。

  四年前,云息形同鬼魅只身出现在重重把守的紫薇城,引得皇宫贵戚一片大乱,原机关城城主自知保护不周饮鸠自尽。本以为这个大逆不道的人会被五马分尸,不料坐上宝座的辕朔力挽狂澜,让他当上了机关城的新主人。

  朝野哗然,然而面对云息指挥的三场大战接连告捷的事实,所有的反对销声匿迹。于是乎在墨国就出现了城主主外,陛下管内的分治之势。

  各方政务勾心斗角都是陛下囊中物,攻城略地亲征打仗都是城主率机关队为之。他俩貌离神合,脾气一个比一个乖僻。如果说陛下还是只可以看脸色顺着毛摸的老虎的话,那城主简直就是笑里藏刀的阴人。

  唐秋探看了眼沉吟不语的陛下,低头拱手强扯着笑脸道:"陛下,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就寝吧,需不需要奴才去碧瑶宫找位妃子侍寝?"

  "就寝?哼……"一声冷哼让唐秋竖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头埋得更低了。

  "现在还有什么心思睡觉,摆驾机关城!"怒气令龙案战栗,让唐秋像失了方向的陀螺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

  "是。"他慌忙应对,跟着怒气冲冲的国主走出了书房。

  三十二人大轿一路轻晃将辕朔抬向机关城,前头分立二十人两排引灯。听得机关城城门那儿又有了新动静,刚刚睡下的莲儿不得不钻出温暖的被窝,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恭候圣驾。

  虽说在紫微城内侍奉了两年,但莲儿不过是在众嫔妃所在的碧瑶宫做过差事,热闹看得最多的就是唐秋带着两个小太监,跑到某个妃子的门前宣读诏书。

  诏书的内容有喜有忧,好消息无非是获准临幸,那妃子非得打扮得花枝招展美不胜收才好,坏消息也是千篇一律,逐出宫门,不管妃子如何哭闹恳求陛下收回成命终见不得陛下的天颜一面。

  其实陛下也是个冷酷的人呢,那岂不是和城主很像?跪得乏了,莲儿止不住胡思乱想,而这个时候,恍恍惚惚的灯笼火光齐排而来,幽明却隐去了持灯者的人影,乍看下有些森然。

  金碧辉煌的大轿抬到莲儿的身边,莲儿照例忐忑地跪安,唯听头顶上的声音冷酷道:"云息人何在?"

  果然比城主还恐怖。城主话语带笑显得漫不经心,但陛下,是实打实得尖刻残酷。

  "城主应该就在自己的寝宫,莲儿方才还在那儿见过他。"莲儿惶恐道。

  "带路!"至高无上的声音桀骜道。

  "是!"命比纸薄的莲儿只有点头如捣蒜的份。

  莲儿一路小跑着朝城主的卧房走去,室内熟悉的灯光尚未泯灭,莲儿不由心生疑惑。这么晚了,城主怎么还不歇息?

  "落轿——"顺着唐秋一声加长尾音的话语,奢靡之光迟钝得闪烁下落于尘埃中,莲儿见得一双金丝缝制的祥云高靴霸气十足地跨出了轿子,心惊着那奢华的光辉时,踩着高靴的主人已然愤然推开了大门。

  "云息!你在哪儿?出来见我!"

  好大的气势!莲儿不禁朝内探望,不料被唐秋绿豆眼一翻瞪了回去,"不要命了,竟敢窥探陛下的事!还不低头!"

  莲儿惊吓过度地缩起了脖子,她还要留着命出嫁呢。

  吓唬完胆小如鼠的莲儿,唐秋却阴奉阳为地偷瞄屋内的情况,主子的事,哪有不好奇的。

  辕朔不耐地撩开碍眼的幔帐向前走,这幔帐本是他命人安放,他不许任何人窥视云息,但凡见者剜去双眼,绝不姑息。然而今朝,烦躁的他却嫌弃起这如虹霁嬉戏的轻舞幔帐,阻挡他的视线,阻挡他要找的人。

  第三章

  额上青筋突起,他怒吼道:"云息!别考验我的耐心,我再说一遍,给我出来!"

  辕朔已然走到了最深处,那宽敞无比的床榻前。

  榻上铺着价值不菲的雪白绵羊毛毯,乃是他特意命人送来的。云息天生体寒温低,于是他毫不犹豫将这番邦贡品送给了云息,他料定云息比他更需要。然而此时此刻,躺在他一片心意上的竟是个木头雕凿而成的假人!

  "云息!"对准木人,他一记怒拳揍了上去。只听"咔嘣"碎裂声响,木人的颜面尽已损毁。

  怒气未平的他准备继续拿那假人出气时却止住了动作。破损的面部下面露出信封一角,辕朔按捺住将要抓狂的心,抽出那封信。果然是云息喜欢的手法,故弄玄虚。

  扯开信封,抖开信纸,隽秀的字体再次呈现在他的眼前,仍是那不恭敬的口气:[辕朔啊辕朔,你小子怎么还是这么没耐心,我就知道你会毁了这送信人的脸,所以我特意把这信藏在了里面,你呀,当真一点都不成熟。]

  我成不成熟关你屁事!你半路落跑,丢下偌大的机关城就是成年人的所为么?!

  [我知道你会来拿人,所以我只能不告而别了,千万别惦记我,免得得不偿失。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徒儿的名字了,他叫翊,我的翊儿啊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到时你可别欺负他。]

  "我"的翊儿?这个不容置疑的宣告字眼令辕朔眼睛一阵刺痛。

  相处四年从未见过云息对某个人如此厚待,这真叫他惊诧啊。翊,辕朔转而紧盯这无辜的字眼,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千万,万万别爱上我的翊儿,到时吃苦的可是你哦。]

  "王八蛋!孤岂有断袖之癖?!"

  辕朔咆哮着,却掩盖不住心头的抽痛。

  那痛楚好似儿时被冷酷的父皇鞭笞留下的伤痕,一道道一条条,灼烧刺痛着。既然他自问不曾爱上男人,为何要为云息的离开捶胸顿足到如此境地?当真只是因为一名良才离去感到惋惜这么简单么?

  "陛下。"身后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是否需要传令下去,捉拿云息?"

  "云息也是你叫的吗?!"辕朔的怒气又大了几分,听到这畏缩恭维的声音他就恶心,恶心到恨不得割掉他们所有人的舌头。而在城中唯一一个敢跟他较劲斗嘴的人就是云息,可他走了,悄然无息,就如同他来时一般。

  "奴才该死,陛下恕罪。"身后又传来阵阵响亮的叩首声,听到辕朔心里,毫无动摇的念头,反而,更厌恶。

  "够了!"辕朔吼道,顿然制止了那令他不悦的声音。

  他不得不承认,云息是特别的,是唯一。只是这唯一,从未把他放在眼里。云息惦记的,只有那个翊!辕朔轻蔑一笑,任由个邪恶的念头占据脑海。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立刻昭告天下,机关城城主云息与北方蛮人串谋不利于我墨国,现已收押,择日于机关城城门口处以极刑。"

  陛下怨毒的一字一言让唐秋愕然地张大了嘴。奇怪,为何要给城主按这么大一个罪名?他不过是出逃而已,难道他自己都在信里向陛下招供了吗?可最奇怪的是,现在人都已逃脱,上哪儿去找要被处死的"云息"啊!

  "陛下……"唐秋犹疑地开头,"奴才愚钝……"

  "再废话连你一起砍!"

  "是!奴才这就让书官拟旨!"连滚带爬,唐秋逃出门去。

  辕朔狠狠透了口恶气,这回他没有撕掉云息的信件而是对折整齐置于衣内。这是云息留给他最后一件东西,也是唯一一件东西,他不会傻到再把它毁掉。

  "云息!既然你有胆说你的徒儿是你的,那我就把他抢过来,我要你追悔莫及!"

  空旷屋内,唯听龙怒。候在屋外的莲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机关城,风云飘摇的日子快到了。

  第四章

  紫微城的城墙,幽深的红好似用鲜血浇淋涂抹而成,多少人,难分良莠,都为这巍峨耸立,绵延契合的砖瓦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直到今日,辕望都庆幸,自己从那宫闱之中逃脱出来,远离他好猜疑、难以捉摸的兄弟。

  如果你有幸走进紫微城脚下唯一一座王府蓝灵王府,你会发觉这儿只是个偌大的牢笼。

  朱漆大门无石狮镇守,取而代之的是内宫禁卫,不是保护,而是监视。

  他们例行检查每一位到访府邸的官绅,以防谋反之意。正因为这几乎严苛的条令,蓝灵王府门可罗雀,不过蓝灵王辕望对此毫无怨言,他乐得享受清幽自在的生活,隐士于朝。

  这日,蓝灵王照例在后院的丁字亭内小憩,长衫宽袖,素色无华,倒衬得其人风范,如松似竹,坚毅不已刚正不阿。

  须臾,一袭盈盈粉色水裙从那太湖石后款款亮相,身姿婀娜,云鬓袅袅,人未至香先行。亭内男子闻香抬头,面露淡淡笑,心高若白鹤。

  "辕望。"粉裙飘然而至,笑语盈盈。

  "联珠,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别再叫我这个名字。"男子无奈摇头,笑意渐隐。

  "是是是,宗濬,"联珠撅起樱唇,不高兴地嗫嚅,"宗濬,干嘛要改这么拗口名字呢,好不习惯。"

  "你可以选择一直称呼我的原名,然后等着一起被送进刑庭然后横着出来,我可不敢保证到那时你还有知觉。"他淡淡道,好似诉说于己无关的事。

  "好你个宗濬,还敢吓唬我。"联珠嘴一撅,倾身倒进他的怀里,宗濬稳稳托住她的腰,无奈苦笑。

  搂着宗濬的后颈,联珠口无遮拦道:"如果辕朔当真想要你的命,六年前你逼宫抢亲,他不早下手了吗?"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刮了下这个长不大的女孩儿的鼻子,宗濬神思悠悠牵回了八年前动乱的紫微城。

  那时他还是辕望,是辕朔的嫡亲兄长,但那时他也不可避免的被自己的弟弟怀疑,列入黑名单,要么死要么贬,恐无例外。

  辕望的生母不忍看到手足相残的惨烈一幕,遂教导辕望一定要忍辱偷生,不要太惹眼,不要太招摇,必要时露出破绽给辕朔看,这样兴许反能保住一条性命。

  辕望不忘母亲教诲,始终再找那个让自己生存下去的机会,过了两年,他找到了,那个救命的借口,就是联珠。

  联珠本为宰相之女,年满十六进宫敬献给辕朔,然而联珠无意成为未来的国母,一进宫就寻路逃跑,不料撞见了辕望。虽不是一见钟情,虽有互相利用的嫌疑,但他们开始顺理成章的频繁走动,瞒着龙颜私交甚密。

  不久,龙颜大怒,他们期待已久的时刻到了。

  那是场戏,唱给外头人看的戏,他心知肚明,这是自保的手段。而辕朔,亦没有傻到什么都不知道。

  "王兄好兴致啊,居然抢弟弟的女人。"

  高高在上的弟弟已有了王者的尊严,不怒自威。而他,只能竭尽所能地卑躬屈膝地。

  "陛下,辕望自知死罪,但情非得已,还求陛下饶了联珠一命。"

  "王兄不喜欢紫微城吗?"

  紫微城?问这做什么?微愣了会儿,他紧张相握的双手关节不住发白,"微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孤看来,王兄好像更喜欢那个宰相之女而不是这紫微城,王兄你说,孤说得对么?"

  他思绪纷乱,稳住神思道:"陛下明察。"

  "既然如此,如果孤让王兄出这紫微城,王兄也没有异议吧?"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颤抖的手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感激涕零,弟弟猜透了他的心思,而且没有阻止他。

  然而,辕朔终究会是个好皇帝而不是好弟弟,假以时日,辕望,也就是今日的宗濬立刻发觉自己的天真之处。

  第五章

  "辕……宗濬,你怎么不说话?"葱白、柔若无骨的手抚上我的眉宇,那里的沟壑仍然深不可测。

  自打从紫微城逃出,宗濬非但没有松懈一口气,反而让这种浓浓的忧虑如影随形,真不知道他还在担心什么。

  "联珠,你可曾怪我?"忧虑深重的眼睛瞅着自己,印出她柔媚多娇的脸。

  "怪你做什么?"

  "怪我利用你。"

  原来他还在为那时的事烦恼。联珠搂住他的脖颈,气息传进他的耳里:"傻瓜,哪有人会怪自己的夫君,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联珠……"欣慰地抱住这馨香的身躯,宗濬感谢上苍让他因祸得福,获得个如此美丽温婉的娇妻。

  "对了,你跑出来不要紧吗,大夫不是嘱咐过不能受凉的吗?"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虽然尚不明显,但大夫已经证实了这个令人欣喜的消息,联珠有孕了。

  "天天闷在房里都快憋出病来了,当然要出来走走了。"联珠娇笑道,"如果能出门走走就更好了。"

  宗濬的脸如披冰雪,这句话刺中了他几年来的积怨。

  辕朔的确是让他出了紫微城的城门,但是他禁止他再踏出蓝灵王府半步,同样是禁锢,只不过换了个樊笼。

  联珠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宗濬,我说错什么了么……"

  话音未落,披甲侍卫堂而皇之地闯入他们的世界,抱拳朗声道:"启禀蓝灵王,陛下有事召见。"

  联珠的脸色惊变,快语道:"陛下说什么事了吗?"

  侍卫目光炯炯道:"启禀王妃,陛下没有说,只说希望蓝灵王速进紫微城面圣。"

  终还逃不过这一劫么?宗濬微蹙眉道:"我知道了,待本王更衣就走。"

  "陛下说不必了,蓝灵王随意即可。"侍卫气势如虹道。

  "什……"宗濬微愣片刻,这一茬他万万没有想到。六年来,辕朔从未有过如此着急的召见,着实令人不安哪。

  联珠攥紧了宗濬的衣襟,警惕地向他示意。宗濬凝视联珠的脸,不住苦笑。

  联珠,我知道,我知道紫微城就是个虎穴,坐在皇位上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但那老虎曾是我的兄弟,今天又是我的君王,他的命令我不能不从,我必须去,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也得去。

  "还请蓝灵王快些,陛下还等着呢。"侍卫催促道,无形又添了分压力。

  "知道了,那……现在就走吧。"放下依依不舍的联珠,弹了弹衣袖,宗濬随侍卫而去。

  许久未踏进的紫微城,许久未踏入的御书房,许久未蒙面的陛下,宗濬瞄了眼那张雷同但性格迥异人的脸,孤僻高傲更胜往昔,他不由轻叹,拱手问安:"微臣叩见陛下。"

  "起身吧王兄,我们好些年不见了吧,近来可好?"

  王府内的动向你不是了若指掌么,何必这样挖苦问候呢。苦笑声,宗濬抱拳道:"谢陛下关心,微臣一切还好。"

  "听说王兄不久前更名了,难道是孤的辕字辈令王兄蒙羞了?"

  分外刺耳的声音让宗濬心收紧了下,他连忙解释道:"陛下多虑了,是微臣自觉身份低微,不配这高高在上的名字,臣只当个凡人就好。"辕朔啊,我无心相争,我无力相争,这些,身在庙堂之上的你,听清楚了吗?

  停顿片刻,倨傲的声音如是说:"是么,王兄倒是体恤啊,王弟我什么都不为王兄做似乎不太合乎情理吧。"

  何必这么假惺惺,你当初既然答应放我出城为何又要将我软禁?怕我造反?我有这能耐么?

  "不用了陛下……"

  婉拒的话语还没说出口,上头冷峻的声音传了下来:"听说王嫂有身孕了,不如将王嫂接进城来调养如何?"

  宗濬仿佛触了电似的颤抖了下,嘴唇发白道:"不用了陛下,贱内还是在王府……"

  "王兄,"话语再次被打断,宗濬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大半,看着那类似却犀利的眸子刺向自己,"这是孤的一片心意,王兄连这都不肯答应吗?"

  心意,好大的一个心意,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恐怕是等着我自投罗网的圈套吧?

  嚅动着发白的嘴唇,宗濬苦不堪言,"微臣……谢陛下。"

  "王兄何必客气,我们是亲兄弟啊。"

  亲兄弟?好个亲兄弟。

  亲兄弟会将自己的哥哥嫂嫂当作犯人囚禁在一处么?亲兄弟会用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威逼利诱么?

  宗濬只觉浑身血液逆流,抿成一线的唇无法吐出半个不悦的字眼,因为坐在上面的不仅是他的弟弟,更是目空一切的陛下。

  "不过王兄,王弟正好有事想请王兄帮忙,还请王兄屈尊。"

  呵,果然还是有阴谋摆在这儿等我钻么?难怪要让联珠当人质。

  宗濬心灰意冷,微晃下身道:"陛下吩咐就是,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有王兄这句话,孤就放心了。"

  类似的眉宇,一双舒展一双闭塞,一双傲然俯看,一双阴郁仰视,兄弟间,那道无形高墙俨然矗立在那里。

  第6章

  "哒哒哒——"一溜烟忙碌的脚步声至门外走过,躺在床上的人儿紧紧蹙起眉头,翻转过身继续休息。

  "乓——"隔壁房门骤然打开,声震如雷,旋即传出一阵暴躁的骂咧,"小二,我叫你准备的包子怎么还没送过来!"

  这边如蜷缩的虾米躺在床上的人猛然坐起身来,床铺下方躺着只如豹似虎的巨型野兽也机械地抬起头,不过对准的是坐在床上的人儿。

  捏着抽痛的太阳穴,翊深深叹了口气。

  翊他万万没想到,出山后最令他煎熬的问题竟是睡觉。

  在山中他听的是天籁,享受的是静谧。而在这里,一间普通的客栈,一过四更天就开始熙熙攘攘,吆喝声器皿声还是畜生的叫声声声入耳,吵得不可罢休。

  接连奔波三日的他本想好好休息下,却被这不和谐之音吵醒,他也只能走下床来洗漱。

  "客官。"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应声回头,"请进。"

  走进门的小二身着褐色大褂,腰系近乎洗白的蓝布腰带,刚进门还满脸堆笑的小二一见俯卧着的机关兽立刻惨白了脸,得瑟道:"客……客官,你、你起得早,额……要,要小的给你送、送吃的吗?"

  "有劳了。"他客套地点点头。

  "呵呵……好咧。"

  小二干笑两声,一边警惕着机关兽的动作,一边侧身挤出门外,倏地掩门逃出。

  翊回眸看了眼机关兽,抚慰似的笑了笑,尽管它无辜可怜,丝毫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别人还是被它吓到。

  像刚出山,进入最近的村庄时他就碰到了类似的事。

  虽然没被当作什么危险人物,反而被当成下凡来的仙人了。那些褐衣粗布脸上的表情他记忆犹新。大着胆子走过来的村民与他还是隔了三丈远,用手卷成喇叭喊道:"你就是在子苍山修炼的仙人吗?"

  翊愣神很久,费劲问:"什么?"

  "你一定是子苍山上下来的仙人,几年前我们也遇到过一位像你这样的仙人,带着这么只……仙兽。"他敬畏地瞄瞄我身旁的机关兽,肯定道。

  "你是说它么?它是机关兽。"翊拍拍机关兽的脑袋,它好似舒服地歪过了头。

  "对对,反正就是只有仙人才造的出来的机器。"村民逐渐大胆地在他身边围成一圈,指着机关兽振振有词。

  他们的恭维令翊哭笑不得,不过这倒让翊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来:"请问,前一阵子是不是有人上山?"

  "对啊,穿着盔甲,拿着家伙足足有好几百哪!"一个村民夸张地摆出大军上山的架势,望着那双活灵活现的手,翊好像当真看见几十个人围在烈的身边,剑拔弩张,气势汹汹。

  "他们上山干什么?"他失措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他们在山上捣腾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猎成就下山了。"

  什么都没抓?难道他们的目标就是烈?!一定是这样。可烈怎么会和军队扯上关系?

  烦恼千万,但他务必理出思路来,翊在心中默念着。

  "请问几位,你们知道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墨国,也可能是羽国,这两个国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打得不可开交哪。要不你先去墨国看看吧,那儿离这儿更近,你从村东口走,往东南方一直走,不出七天就到了。"

  "有劳各位了。"翊抱拳感激,侧身坐在机关兽背上,拍拍它的脑袋低语道,"念,走吧。"

  得令后,念毫不犹豫地冲出人群,顺着众声哗然和惊叫奔向村东口。

  "果然是仙人,啥都不用就让机器自己跑了。"

  "啊啊,又见到一次仙人了,老婆子我的运道怎么这么好……"

  勉强落入耳里的话语又随风飘走,他忽然发觉自己忘了告诉他们自己并非什么仙人,只是个隔绝世事很久的普通人而已。

  "嘭嘭嘭——"敲门声响起,翊甩了甩手上未干的水,跑去打开了门。

  原以为是不敢进门的小二,来者却是昨天替自己解围的男子,翊展眉一笑。

  第7章

  这个自称孟夏的男人出身草莽,面容粗犷,风尘仆仆,不过着实是个好人,不过翊对他格外宽待还有个缘故,那就是因为他也拥有双异色的眸子,深沉草绿,虽不及烈那般澄澈,但也足够让翊产生亲近之感。

  "翊兄弟,你醒了。"孟夏哈哈大笑,狂野粗眉下眼圆如铜铃,很像庙会里摆放着的金刚神像。

  "孟夏兄,"翊抱拳感激道,"昨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哈哈,小事一桩。"大汉开颜道。

  想起昨日的事,翊不由汗颜。初入世道的他根本不懂什么是人间道的道理,听说有种叫做"客栈"的地方可以供人休息就走了进去,没想到立刻被挡在了门外,原因很简单,一他没有钱,二来,因为烈。

  "客官哪,你就别难为我了,我们小店怎么能让这么只大家伙进去呢,这可要吓跑其他客人的。"小二畏惧地看着念,手持笤帚紧张地和翊拉开距离。

  "可是客栈不是让人住的吗?"翊不解地问。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但是客官你这样会影响我们生意的。"

  生意,那又是什么?

  翊紧抿着嘴不知该如何发问。他骤然发觉其实自己跟烈差不离,对这陌生的世界毫无招架之力。看着小二厌恶畏惧的眼神,翊开始打退堂鼓。唉,罢了,反正也不是没有在外露宿的经历,今天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吧。

  拔腿欲走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响起为他排忧解难:"哼,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吗,这位小哥进门后你少了几个客人都记到我的账上,我分文不少的给你。"

  语罢,一袋沉甸甸的钱币立刻丢到了小二的怀里,小二吓了一跳,打开袋子细细数了数,随即堆出了笑脸,"呵呵,两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来吧兄弟,进去吧。"

  那粗犷大汉拍了他的后背一下,那力道好似鼓槌敲打在鼓面上震天响。翊咳嗽了会儿,回望这个慷慨的男人,幽深的眼睛让他稳了稳神,问道:"你刚才给了他什么?"

  "钱啊。"大汉惊诧道。

  "钱是什么?"翊奇怪地问,长这么大,从没听师父提起过。

  大汉睁大眼睛,沉默许久后恍惚道:"兄弟,你……以前都住在哪儿?"

  "山里。"

  "一个人?"大汉的嘴巴张的更大了。

  "以前是和师父,后来,一个人。"翊欲言又止,忍不住主动滤去了烈的存在。烈,他一个人记住就好了。

  "难怪你对世事不甚了解。"大汉恍然大悟道,"不过没关系,我来帮你,让你快些熟悉这个世道。"

  大汉宽宏大量且不拘小节,翊立刻被带上他的步调在街上游逛,见识过了最热闹的集市,见识到了原来水果蔬菜可以用来换钱,而钱又可以换来其他东西,而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了什么是钱,推动交易的玩意儿。

  "兄弟,你身上没什么钱吧?"

  大汉又关切地问。

  翊点点头又摇摇头,钱,他的确没有,但他不能因此拿别人的钱,以致他的动作出现了矛盾。

  "哈哈,"大汉爽朗地笑了,"别骗我了,那东西山上没有用,不过在这儿可是不可缺的东西,"

  语罢,另一袋钱币放到了翊的手里,这时翊才知道,原来钱这么重。

  不过翊所没有预料到的是,孟夏之所以愿意出手相救,原因竟也全部是因为烈。

  第8章

  一袭皓白长衫,水光潋滟好似洗涤过般反射天光。如平常般自如地甩开衣袖,清风拂过,却引得赞叹连连。

  翊不怎么专注自己的外表,不过旁人似乎不这么想。就连孟夏不住打量熟识的翊,或许是翊的长相文弱秀气了些,举手投足又有绝尘之态,不由给人带来鹤立鸡群之感。

  "兄弟啊,你的回头率真不是一般的高啊。"孟夏拍拍翊的肩膀,大大咧咧的他竟有几分不耐,脸上亦有些燥红,似是不习惯这样被人这般异样瞩目。

  "是吗,"翊仍没有什么知觉,把周遭的人当作会走动的树林已成了习惯,"可能是烈的缘故吧。"念过这个名字,他莞尔一笑。

  "啊?"孟夏向后望了眼,机关兽一板一眼地跟在他们身后,当真让周遭人群退避三舍,瞩目程度倒不低于它的主人多少,真是一对有个性的主仆。

  "对了翊兄弟,你这机关术是跟师父学的吗?"大汉双目紧紧地盯着机关兽似笑非笑,兴趣满满。翊点点头,只听他啧啧嘴道:"果然精妙得很,翊兄弟,你这是要在墨国谋职吗?"

  墨国素以机关闻名遐迩,有一技之长的人当然希望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一点不算什么稀罕事。

  "不,我找人。"翊心念道,我到这儿只是为了找烈,找到烈,带他回山,只是这样。

  "找人?"孟夏不住激动了下,继而故作深沉的低语道,"找到人后你可有什么去处?"

  "不知道,可能回山吧。"翊摇头思忖,这世道呆着都觉得晕头转向,太多的人太多的嘈杂,想寻觅片清幽都难于登天,不适合他。难怪师父从来不强求他出山,原来是这个缘故。

  孟夏猜不出翊的心意,反而积极推荐道:"翊兄弟可愿意随我回去,凭翊兄弟的本事,我的国君一定会对翊兄弟刮目相看的。"

  "这个……再说吧。"难以拂逆孟夏的好意,毕竟他相助自己甚多,翊也只能敷衍地放宽了时限。孟夏看出翊的犹疑也不再苦苦相劝,不一会儿,他俩的目光就被人头攒动的布告栏吸引住了。

  "出什么事了吗?"头遭看见这么黑压压的一片人海,翊困惑地问。

  "那个啊叫布告栏,凡是皇帝有什么新的旨意颁布都会把消息贴在上面供百姓来看。"孟夏絮絮叨叨地解释道,"翊兄弟,我们也去看看,兴许出了什么大事。"

  很想说没兴趣,但是这说不定会与烈的行踪有关。犹疑阵,翊点点头。

  孟夏身材魁梧且面相凶煞,只要不笑就会让别人误认为是强盗,这不,他健硕的身形在那儿一站立刻自动让出了一条小径,孟夏冲翊招招手,"翊兄弟,快过来看哪。"翊颔首,朝他走去。

  褐色的布告栏上贴着张白榜,孟夏的解释又至,"黄榜是喜事,红榜是国事,而白榜不是好事,像这个,就是告诉你有人要倒霉了。叛国投敌……咦,羽国?"

  孟夏怔忡了会儿,而翊亦不解地看过去,榜文如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机关城城主云息通敌卖国,将机密情报泄露给羽国,现判于轩辕庚申季春三五日午时在机关城城门斩首示众。]

  翊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全然被白榜上那个名字夺去了思想。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儿看到这个名字。

  翊不由得将手指点在那个名字上再三反复地读,云息……云息……真的是师父!

  翊忽感晴天霹雳,恍然跌入眼际的是过去的自己,懵懂无知,唯师父的话至上置信。而站在眼前的是过去的师父,一样淡定,一样带着透到骨子里的坏笑。

  [师父,你很厉害吗?]坐在师父的怀里,翊荡着双脚仰脸天真地问。

  [为师当然厉害。]眼睛里倒映出来的脸自信满满道。

  [厉害到什么程度?]

  [为师不会死。]狡黠的笑容点缀在他的脸颊上,好似最隐秘的酒窝。

  [师父骗人,世上哪有人不会死的。]翊嘟囔起嘴,像只未开化的小猴子乱吼乱叫。

  师父毫不在意,他重新抱稳不安分的翊道:[为师真的不会死,为师过去跟九命猫学过法术,可以长生不老。]

  [咦?真的吗,那师父可以教翊儿吗,这样翊儿就可以一直陪在师父左右啦。]返身扑在他胸口上,翊像只撒娇的小猫。

  [呵呵,为师才不要带你这个拖油瓶一辈子呢。]刮了下翊的鼻子,轻蔑的声音让翊很是恼火。

  [哼,师父是坏蛋!大坏蛋!]翊拼命哭闹着要从师父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可到了最后还是在师父柔声细语的安慰里安静下来,甚至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那个时候,师父就是全部,到了如今,师父对他的影响仍是那样不可磨灭。

  第9章

  脑袋尚未反应过来时,身旁的百姓渐渐散去,议论纷纷。

  "奇怪,那个机关城城主不是很得皇帝信任的吗,怎么落到如此田地?"

  "唉,伴君如伴虎,终日河滩走,哪有不湿鞋的。"

  "就是啊,听说那个云息能只身一人击退五万大军,就靠机关术。"

  一人之力击退五万大军?除了师父不会有第二个人了,真的是师父!

  翊慌了手脚,师父不是说他很厉害么,他不是说他绝对不会出事的么,可是为什么今天他要被斩首示众了?!

  "对不起,"抓过一个没走掉的百姓,翊急匆匆地问,"请问那个人什么时候被斩?还有几天?"

  "就是今天啊,你没看到大家都要去看热闹了吗。"

  今天?!一声惊雷在翊脑中裂开,他失声喊道:"那个机关城在哪儿?"

  百姓一愣,转头指给他看,"看到那个灰色城墙了吗,那个后面就是机关城。"

  "多谢。"来不及迟疑,翊冲烈扬起衣袖,它立刻走到他的面前。

  "奇怪,云息这个人我们费尽拉拢了那么多次都没能得逞,墨国国君玩什么花样……"孟夏不住喃喃自语,回头间翊已坐在机关兽的背上了。

  "哎,翊兄弟,你到哪儿去啊?"孟夏仓皇喊道。

  "孟夏兄,我先去机关城,先走一步了。"

  翊朝孟夏拱了拱手,机关兽蜷身拱背朝前一窜,如弹簧般猝然跳上低矮的房顶,亦激起一片唏嘘哗然声,翊紧紧抓住机关兽的脖子,急行向那黑色城墙。

  师父,还记得您说的话么,您说过您是不死之身,你的命比九命猫还要长,您不会有事的!您不会有事的!翊在心底焦急呐喊着,只求身下的机关兽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机关城城门之上,辕朔的龙椅早已摆放妥当,唐秋一路小跑在前引路,阴鹜冷酷的辕朔站在他的身后如负芒刺,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等这位主子坐上了龙椅,唐秋才舒了口气。但看城楼下,木板搭建的刑场上已然跪着一个人,头发披散遮蔽眉目,背对他们而跪。

  这人是谁,反正绝对不会是云息。唐秋心里没谱地想,却又不敢贸然向自己的主子发问,除非他也想成为刀下之魂。

  正当唐秋努力想从那萧瑟的背影里看出个所以然时,一名禁军侍卫来报,"启禀陛下,城西市集上发现一名奇异男子,他的身边跟着一只机关兽。"

  "是么……时候倒是配合得紧。"果然上钩了么?真是天助我也。辕朔扬唇一笑。唐秋奇异地发觉,自己的主子居然笑了,不过那笑容仍然令人胆战心惊,满是阴谋的利刺。

  "现在那人身在何处?"

  "正在向机关城这儿赶来。"

  "很好,带领一百御林军乔装打扮好在城门口给我候着,不许伤那人分毫,给我活捉。"

  "是。"顺着声铿锵应答,侍卫悄然退去。

  唐秋心里的狐疑更大了,这主子到底玩什么把戏,他又看上什么好玩的东西了?不管他看上什么,唐秋心底都有种感觉,被看上的那个人的下场一定惨不忍睹。

  第10章

  "王兄,委屈你了。"昔日矫揉造作的话语仍徘徊在耳畔,宗濬不住低声嗤笑。

  原来辕朔要他帮的忙就是这个,装做犯人,诱引另一个不知名的人,只为泄去他对云息不告而别之恨。

  为何是我?宗濬好几次在心底这样询问辕朔,为何要让我担当这个"重任",朝中愿意献媚献丑之人无数,为何偏偏选中我?我何德何能,让陛下您如此器重。

  "王兄,你身形与云息最为相似,而气质更是神似,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合适这个角色了。"

  谢陛下厚爱,臣居然有幸与那绵里藏针的机关城城主相像,臣真是"激动"地不能自已啊。如果真的相像,今日我岂会搭进自己妻儿的性命,有岂会会逃脱不了你的手掌心,逃脱不了这蜘蛛网般丑恶的紫微城。

  "王兄,为何不说话?你不愿意么?"

  不愿意?怎会不愿意,倘若今朝我让这三个字说出口,不就意味着我愿意将我的妻儿拱手送上黄泉路么?

  "臣……领旨。"

  宗濬忽然开始厌恶只会说这三个字的自己,他无所谓自称为臣,他只是对高高在上的那个人的口气有所谓罢了。

  闭上眼,浮现在眼前的,都是儿时稚嫩欢愉的声音。

  [王兄!王兄!后花园的池子里多了好多锦鲤,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辕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跑得那么急,上次摔得鼻子破了一大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有王兄给我敷药吗,我不怕。]

  [你……你个笨蛋,磕磕碰碰就不晓得疼吗?]

  [哎呀,反正现在没事啦,王兄快点陪我去看锦鲤啦!好嘛好嘛……]

  睁眼,儿时的情谊一拍两散,全然冰封在这冷峻的宫殿里。如若可能,宗濬真想毁了这个地方,碾成粉末消散在风中。

  "辕望,你受委屈了。"

  负责监斩的是御林军的统领,他肃穆而来唤回了宗濬的神思。透过低垂杂乱的发丝,宗濬看清了来人的脸。

  呵,怎么是他呀。

  自从辕朔下达了束足令后,第一个受制的就是眼前人,他过去最好的伙伴,令狐上弦。

  "上弦,叫我宗濬。"宗濬款然道,"过往的事我已经全部舍弃了。"

  英挺的眉紧紧皱到了一起,说出口的话不禁带有埋怨:"连同我们同窗八年的情谊也一并抹去了吗?"

  "怎么会。"宗濬莞尔一笑,狼狈外表掩不住眼底自始至终的从容。

  与八年前一般,他还是那么坚韧善于蛰伏,明知世道待他不公却毫无怨言。忍住心头隐隐作痛,上弦坚持道:"既然如此,你在我心中仍是辕望,此生都不会改变。"

  "上弦……"嗫嚅声他的名字,宗濬无声叹息。上弦果然和过去一般固执,他认定的事从不会改变,再怎么争辩,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吧。宗濬抬眼正对着上弦的眼睛,流转的苦楚在上弦的眸中稍纵即逝,那是什么?宗濬困惑地想。

  "将军!"一声高喊他俩间的默契,回眸,一个胆大无脑的侍卫涨红着脸站在他们身旁。

  上弦不悦地挑起眉,"何事?"

  手持皇帝敕令,侍卫声音洪亮,"陛下让将军即刻准备,那个劫法场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辕朔!阴郁地瞄了眼高台,上弦的声音透着切齿之音,"知道了,退下吧。"

  好不容易见到辕望的面,却没想到是通过这样的途径,上弦的心狠狠撕扯了下,隐瞒多年的怨恨终于破土而出。

  辕朔,你就是这样对待你自己的哥哥的,你给我记住,今日种种,终有一日我会替辕望一并讨回。

  "辕望。"上弦紧促眉头久久望着高台上目空一切的人,一字一顿道,"那个位置本是属于你的,总有一天我会为你讨回来。"

  "上,上弦!"

  他怎么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被上弦的话吓得几乎失语,宗濬不住呼唤他的名字。然而,刽子手已然走到身旁站好,逼视着他的目光好似猎手对待猎物般,满是扭曲的欢喜。锃亮大刀未曾沾染过血迹,不过或许,马上就会有了吧。

  宗濬常常猜想,为何辕朔要让自己身处这样的境地,或许辕朔是想警告他,如若敢违抗命令,将这样的景致从假变真是易如反掌的。

  宗濬停止了无谓的呼喊,他知道上弦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也听不进,就像坐在高台上的那个陛下一样。

  第11章

  一百御林军,刹那换好装束变成围观的百姓站在最前列,外表再变那训练有素的眼神却不曾改变,依然炯炯,虎视眈眈着即将出现的目标。

  宗濬不由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辕朔这样大费周章,动用这么多人来捉他一个,甚至还请动了他唯一的兄弟来当这个诱饵,这个和机关城城主有关联的人,难不成有三头六臂么?

  "师父——"一声疾呼打断宗濬的思绪,他不由仰脸朝向那声源望去。

  初入视野的是只体型庞大的野兽,惊愕间才发觉那是只机关兽。回神间视线已钉上了那个坐在机关兽背上的人影,这一望竟挪不开眼。

  光晕环照的白皙脸庞,闪闪烁烁地发亮,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似竹林深处升浮起迷迷蒙蒙的烟雾,缱绻着惆怅。只那一瞬,宗濬无端渴望这表情是真真切切为自己而流露的。然而幻梦在那人板住自己的肩膀,看清自己的模样后的霎那化为了乌有。

  "你是谁?"推开宗濬的手臂,他警戒地问。

  我是谁?我是宗濬,一个与你无关的人,却在此扮演你师父的角色,只是为了引诱你进入这个圈套,这样说,你明白么?

  好想开口回应他因受惊而尖锐的声音,然而高台上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开始了行动。

  "拿下!"洪亮霸气的声音回荡在城门之外,本来充当良民的御林军手持锁链纷纷冲开虚设的防卫,只听风声呼啸,宗濬的身子一轻脱离了战局,回望出手相助的人,果然是上弦。

  "那个辕朔,想让你也变成众矢之戳成刺猬么?!"上弦咬牙切齿道。

  宗濬倒不这么想,如果今日他真要自己的命就不会让上弦出现在这儿了。毕竟,辕朔今天的目标,只是云息的这个徒弟而已。

  出神的时候,只见无数条黝黑的长蛇迅速缠绕上男子的身躯,过不多时,锁链已将他牢牢捆绑,身体因此失去平衡的男子跪倒在地,费力喘气。

  如此简单,如此容易,恐怕连站在高台上的人也震惊到了吧。要知道,他从未能接近云息半步,从未碰过他半根毫毛,没想到,这个胆敢过来劫法场的人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你就是翊,云息的徒弟?"辕朔不确定的口气高扬起来,宗濬遥看他的姿态,已从稳坐钓鱼台变得焦灼不安,他手扶着城楼上的栏杆恨不得跃身而下。他也心急了?不可思议。

  "师父呢?"听到那泫然欲泣的声音,宗濬的心猝然收紧了。

  "师父在哪儿?"那个被俘的男子失声喊叫,像只被迫离群绝望哭喊的孤雁,他怒视前方,炽烈怒火全然点着了高台上的人,辕朔。

  纹丝不动的宗濬令上弦不安,他不由拽住宗濬的手臂道:"辕望,走吧。接下来就不关你的事了。"

  "可……"可宗濬想看看,辕朔究竟会如何对待这个人,想看看这个被消息惊得几乎心碎欲绝的人会是如何下场。

  "辕望,你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不担心联珠的情况么?"上弦的斥责声大了起来,也仍掩盖不了尘土飞扬间金属嗡鸣的声音。

  联珠……对了,还有联珠。宗濬回神想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还有她肚里我们的孩儿不是吗?

  挨不住上弦"辕望"、"辕望"一直在旁催促,宗濬终于半推半就地拔动了双脚,不过宗濬发觉自己离开这儿的理由很离奇,不是因为说起联珠而打动了他,而是因为他实在不愿再听到上弦喊他的旧名"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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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屋顶上急速骤降的白影,犹如仙君无暇间失落的羽衣。辕朔的心脏猛然收紧,他迫不及待站起身径直撞上旁边肉球似的唐秋。

  "滚开!"踹开碍事的家伙,辕朔的眼睛顿时只容得下从天而降的那个白影。飘逸长发下的脸庞青白如玉,唯失措微张的唇出奇樱红,辕朔定了定神,强行拉回落魄的心魂。

  城楼下,发觉被诈的男子狠狠推开王兄的肩膀,如一只幼小的猎豹,脆弱却警惕。辕朔握紧栏杆,睁圆双目不住发光。他看到了梦寐以求的猎物,他一定要把他锁进牢笼。

  "拿下!"辕朔失声高喊,激动的声音有些变形,但这足够让他布下的御林军倾巢而出,将那白影团团围住,桎梏在数条锁链中。

  看到他被生擒,一丝欣喜划过辕朔的心头,他撇唇得意地露出笑意。

  把他带来!立刻带上来!

  辕朔不住在心底这样对自己呐喊,他想看清那人的模样,想从那人的身上看到云息的影子,他不想再等待,他等得已经够久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想象,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男子毫无反抗,但辕朔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他的机关兽。

  那形似大猫的异兽背脊上猛然刺出数根尖锐无比的钢刺,它形如闪电穿梭在禁卫军间,只听惨叫连连,手握锁链的御林军纷纷倒地,锁链松垮下来,而那个被束缚住的白色影子也被解开了束缚。

  男子慢条斯理地拉开沉重的锁链,好似褪去厚重的外衣,锁链驻留衣上的褐色污迹丝毫不减他的澄澈。辕朔再一次握紧双拳,双颊充血而通红,他咬唇嗫嚅:"不够,还不够。"

  第12章

  机关兽好像撒娇的大猫走向白衣男子,背脊上矗立的钢刺倏地消失无踪,叫翊的男子重又坐回到它的背上,微垂眼睑轻抚着,沉吟着,好似身处梦境忘了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忘了自己腹背受敌的窘境。

  他会逃!他一定会远远地逃开,就像云息一样。

  再也找不到这个人的恐惧压迫着辕朔,逼着他迫切高喊:"云息不在这儿!但孤知道他在哪儿!"城楼下的人果然抬起了脸,惊讶地看着辕朔。

  辕朔的声音在颤抖,但他只当那是强风作祟的缘故,"有本事的话你就自己上来,孤会告诉你一切。"

  侧身面对辕朔的白影毫不迟疑地转正,辕朔清楚地看到机关兽曲起了膝盖。御林军手里的兵器悲怆哀鸣,全然跟不上机关兽的速度。辕朔屏息观察着,直到那个上下耸动的白影顺着机关兽的动作攀上墙头,一点、又一点,壁虎般迅速攀爬上来。

  "护、护驾!"被当作皮球踢开的唐秋重新爬了回来,一边躲在红柱后面一边尖利着嗓子喊叫。

  "把他拖下去!"辕朔不悦地扬起手,两个身披盔甲之人立刻把吓得失禁的唐秋拖了下去。即使被迫拖走,唐秋尖锐的叫喊仍没有间断,直到消失在楼道也没有停歇。

  因为这煞风景的奴才,辕朔的心情骤降到了谷底,正当他怒目圆睁准备下达另一道命令时,他期盼已久的人到来了。

  强风吹散他的青丝,好像波浪拍打着雪白的细沙海岸,辕朔这时候发觉,他的皮肤比云息的还要白皙清透几分。

  "我师父在哪儿?"他沙哑着嗓子,声音微微打着颤。

  "孤不知道。"辕朔清楚地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看清翊的眉宇,他抑制不住亢奋。

  "你骗我?"翊皱紧了眉头,扭曲起来的脸庞好似盛满雨气的阴云。尽管他看上去那么痛苦,辕朔还是觉得他美得绝伦。

  "对,孤骗了你。"

  辕朔满意自己的回答,直截了当,再次让他美丽的脸庞痛苦地皱到了一起。

  "为什么?"

  "因为你师父他骗了孤,孤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辕朔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只要将这洁白无暇的人牢牢握在手心里,尽情蹂躏。他报复云息的目的就可以达成了。

  "师父他……"做了什么。机关兽好似感应到翊不安的心绪,踌躇地动了下前肢。

  不能让他逃跑,绝对不可以!眉头一皱,辕朔飞身向后敲上自己座椅上的扶手。

  "啪——"只听一声破风长啸,扶手里立刻弹出一条绳索,准确无误地绕上了翊的手臂。翊一脸惊愕,他显然忘了这里是墨国,是以机关著称的国度,虽然别人不会像他一样张扬,带着机关兽到处瞎跑,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机关,不懂使用机关。

  紧盯时机,辕朔迫不及待又拍了下扶手,绳索应声收回。翊不由自主地离开机关兽朝辕朔飞去。辕朔急不可耐地伸手揽住那具躯体,吸气深嗅,满腹沁人心脾的芳草气息。

  辕朔收紧怀抱,转身间就让翊稳稳地躺在自己怀里,辕朔凝视着他的脸找寻记忆里相同的部分,很遗憾,从眼睛到眉毛,从鼻子到下颚,没有一处与云息雷同。

  即使是表情也是天差地别,云息喜欢笑,不论何时脸上都挂着意味万千的笑意,而翊的脸上,凄冷之色尚未褪去,又因形势不利而愈发惊慌。

  他怎么一点都不像云息,而且连一点影子也看不到。

  辕朔痛心疾首,他越不满却越不知足地勒紧怀里的躯体,尽管如此不相像,他还是固执地把翊禁锢在怀里,贪婪的细看他的眉角和脸庞,仅此就有了反应的下身在隐隐作痛。

  "烈!"怀里的人儿望着空寂的城墙外失声叫了声,辕朔不悦地望向他久久凝望的方向,城墙上空无一物,刚才那只机关兽呢?莫非是掉下去了?辕朔扬起嘴角,心头一阵邪恶的快意。

  "放开我!"

  怀里强烈的挣扎让辕朔不悦地拧起了眉。

  "为什么?"辕朔霸道地问。

  "烈掉下去了。"焦急的眼眸里竟丝毫没落下辕朔的影像,辕朔的心立刻冷了下来,他总算发现了这师徒两人的共同点,喜欢无视他的存在。

  机关,机关兽,难道这就是他们师徒的一切么,那他算什么,难道他连那些用木头铁块堆出来的东西还不如么?!

  "你是说掉下去的那堆东西吗,就算现在捡回来也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了吧?"辕朔不断用言语戳他的痛处,享受似的细数他眼底漏出的不安。

  "放开我,你快点放开我!"

  烦躁的人儿变成狂躁的小猫,对准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臂膀上的疼痛辕朔始料未及,从来没有人敢反抗他,就算是阴奉阳为的云息也没有。辕朔冷峻地挑起眉头,他甩手将翊摔在了椅子上,只听一声闷响,翊软软地蜷曲在椅子上,皱着脸用手捂住了吃痛的肩膀。

  辕朔起身俯视着他,跋扈道:"想要回你的东西就老实点。"

  "你说什么?"他好像听不懂辕朔的话一般困惑地睁开眼,眼角残留着未退的泪迹。

  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想要擦拭他眼角的冲动,辕朔器宇轩昂地宣告道:"这里是墨国,孤是这里的主人,墨国境内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孤的,包括你。"

  原本没打算触摸他的辕朔还是伸手板住他的下颚,抚着那丝缎般的肌肤慢慢绕着圈。

  "开什么玩笑?!"拨开辕朔的手翊起身想要逃,却忘了手臂上仍缠着绳索,辕朔阴沉着脸狠狠一拉,旋即又让他撞回到辕朔的胸膛。

  "如果你再敢违逆孤的意愿,孤现在就下令毁了你的机关兽!"

  "不要!"脑袋还没停止眩晕,他却情不自禁地请求起来,这个结果,辕朔很乐意看到。

  云息,看到没有,你的徒儿在求我,你的得意门生不过如此,我会让他离不开我,像条狗一样对着我摇尾乞怜,你等着吧!

  辕朔畅快地大笑起来,他拔剑割断了翊手腕上的绳索,扔下剑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打横抱起,快步走下城楼。

  至于翊最关心的那堆残迹,在众人散去后很久很久,一个身型魁梧的黑影飞身到城楼脚下,塞给收拾残局的士兵好些纹银,大大方方地将它带走了。

  第13章

  从城楼到云息的住所辕朔以轿代步,只不过轿子上多了个不自在的人,翊。辕朔让翊横坐在自己怀里,好像一个不知羞耻的妃子乞求临幸的模样,而翊却极不配合,竭力避免和辕朔的身体接触似的躲在一旁。

  他就这么讨厌和我坐在一起么?这种类似的反应让辕朔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

  曾几何时,云息也是这般躲避他的接近,但不及他这般生硬。两张迥然不同的脸重叠在翊的身上,辕朔的火气忽然大了起来,他蛮横地抓过翊的手腕逼迫他倾倒向自己,直到到达目的地,他仍抓着那透着芳草气息的白皙手腕。

  "奴婢恭迎陛下圣驾。"早早得到消息的莲儿候在屋外,一见大轿落定就屈身问安,不料高高在上的陛下根本不把她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他越过莲儿径直走进卧房。莲儿不住抬头偷瞄了记,微怔。

  陛下抓着的人就是城主么?他果然好漂亮,比女人还漂亮。莲儿痴傻地望着,直至笨重的房门"砰"一声在她面前合上。

  翊被推翻在床榻上,撞上去的脊背不住发痛,看见鬼祟靠近的辕朔,即使自知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他还是警惕着向后退却。

  "你知道么,这间屋子本来是属于你师父的,但是他走了。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直到……"云息回来。辕朔原本打算如此向他宣告的,但是他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几个他想也没想就说出口的字,"我厌倦为止"。

  "那烈呢?你什么时候还我?"

  烈?那只机关兽?大概已经被扫进废物堆,看看还有什么没有报废的零件可以用了吧。辕朔显然已经忘了那只机器的存在,他冷漠地笑着,这反应让翊非常恼火。

  "你说过你会还给我的!"

  他好天真,天真到恨不得亲手摧毁掉。辕朔掐住他的下巴凝视道:"你是孤的东西,那机关兽也是孤的,你有什么资格跟孤谈条件。"

  "既然如此,那容我自己去找,哪怕只是一堆废铁。"

  打开辕朔的手,翊毅然走下榻离开这座空荡荡的房间,不料,不声不响的辕朔快步走到他身后,又把他摔了回去,翊一阵眼冒金星,辨不清方向。

  甩甩头,他忽然觉得身上重了许多,仰脸正对上辕朔阴沉的脸。不知不觉,他的腰带被解开,像冬眠的蛇蜷曲在一旁,而外衣更在惊觉间被扯了开来袒露出胸膛。

  "你干什么?"翊尖叫起来,这种不快的感觉让他汗毛林立。

  不理他的反抗,辕朔认真地研究他的胸膛,那眼神犀利如刀刃。

  辕朔从没见过云息裸露肩膀的样子,印象里他总穿着比常人多一倍的衣物,即使如此他的双手在夏季也是寒冷如冰,而当下手指触到的这片肌肤,透着浅浅的温热。淡粉色的突起让他忍不住摘弄。玩弄下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下,翊猛然推开了他的手背身逃开,红染至颈项。

  辕朔抓紧他的脚踝把他拖了回来,随即用胳膊压住他扭动的身躯道:"你怎么这么喜欢逃,不过我不会让你躲掉,你是我的猎物。"

  语罢,辕朔摸出腰际的一把随身佩带的小刀,即使临幸妃子他也不曾取下,一直以来那是他自保的工具,今天则要镌刻下他的标记,他要让世人知道,身下这个胡乱挣扎的男人是自己的,特别是云息。

  云息,既然我得不到你,就用你的宝贝徒儿来代替吧。

  拔开刀鞘,刺耳的声音让翊敏锐地转过头,冷光刺痛他的眼,他呆住了,血液凝结了似的冻白了脸。

  辕朔把玩着锋利的尖刀,诡异笑道:"你知道么,这柄匕首是北方送来的贡品,那里盛产刀器削铁如泥,就是不知……这刀刃在身上刻字的效果如何?"

  "你,你要做什么?"身上爬起一片鸡皮疙瘩,翊反射条件地拼命往角落躲却还是被抓了回来,辕朔将他狠狠按倒,柔软的羊毛紧贴着前胸的肌肤却仍止不住背上的寒冷。

  辕朔抓住翊疯狂挣扎的双手,扯过散落在旁的腰带捆住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辕朔跨坐在他的腰上,一手压住他不住扭动的身躯,另一手则把冰冷的刀尖抵在他的右肩胛上来回轻刮,隐约刺痛让翊不住倒抽冷气,像束缚在蜘蛛网中的飞蛾。

  "别再乱动,一会儿刻坏了孤可要唯你试问。"肩头上传来低低的轻笑,气息扑在上面微微发凉。

  "不要——"撕裂心肺的声音,刀尖刺下的身躯不住颤抖,但是辕朔并没有停手。刀尖划了下去,刻得深邃,鲜血随之涌出,看着充斥眼际的嫣红,辕朔不住扬起了嘴角。

  "啊……"叫声由凄厉转为沙哑,力不从心的翊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不顾身下人筛子似的颤抖,辕朔反而加重了用刀的力道,"想孤停止的话就乖一点。"

  警告起了作用,翊咬住了手背让哭喊化为了呜咽,夹杂着低低抽泣。

  辕朔邪魅一笑,继续专心致志地篆刻。翊十指深深扣进纤长柔软羊毛里,从关节到指尖都变得如雪般苍白。沉痛的吐息全然落在茫茫白色中,混着泪水和汗水的痕迹。

  "好了。"辕朔仰头停下动作顺手一丢,"哐当"轻响,利刃静静地躺在被日光照耀花白的地面上,泛出刺骨的光。

  "你到底做了什么?"翊费力地扭过头,斜睨辕朔的眼睛仍荡漾着水光。

  "刻下我的标记,你是我的。"亲吻上自己亲自赋予的伤口,翊的身体仍不住细微的抖动,辕朔起身舔了下唇,嘴里多了铁锈的味道,但他不以为然。

  第14章

  洁白的肩膀颤抖着强撑起身来,右肩胛上顿然鲜血直流,顺着倾斜的角度流淌下来,刀刃刻过的痕迹赫然呈现出一个随动作而变形的优弧,意指朔月,喻指他辕朔。

  "想得到一个人,谈何容易。"颤巍虚弱的声音不甘示弱地反驳他。

  辕朔的脸沉了下来,他用力抠进那不住流红的口子,只听翊的口中溢出悲鸣,随即像濒死的鱼倒在了床榻上。

  "如果不想再受苦就注意你说话的口气。"松开手,辕朔的掌中满是殷红的暗光,"不要挑战孤的忍耐力。"

  "孤?哼……呵呵……"喉咙里冒出一声疑问,瘫软无力的双肩随即顺着笑声轻轻耸动,血流过的痕迹宛然变成悚然的鬼面。

  "你这是什么语气?"辕朔又沉下脸,这人究竟要挑衅自己到什么时候?

  "你自称为孤,难怪会这么孤独这么可怜了。"翊有气无力地说。

  "你胡说什么?!孤……我才不孤独!"

  辕朔的脸骤然阴沉下来,他强行翻过那纤长的身躯并钳住他的双臂,不温柔的动作让翊痛得大叫,而柔软的羊毛刺入伤口更是引来阵阵麻痹,翊呜咽声咬住唇,却已无力抵抗,辕朔毫不费力地扯掉他下身的衣物,扳开他的双腿,捣入他的后庭。

  "唔……"翊合起膝盖努力逃开但收效甚微。

  辕朔不耐地再次板开他的腿乱戳一气,只见翊苍白如纸的脸上垂下了透明的汗珠。

  "很痛吗?"辕朔的眼睛蒙上层暧昧的迷雾,"这是你自找的。"

  他邪笑着拔出手指,不等翊透口气,更大更炙热的物体刺穿他的身体。翊痛不欲生,被迫打开的双腿不住痉挛,他张大嘴努力呼吸,却喊不出一个字来。

  而另一边,亢奋顺着脊背传遍辕朔的全身,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只觉得不可思议。他没上过男人,也不好这口,不过此时此刻,奇妙的快感却让他把持不住。

  十四岁时,在母后的安排下他和女人有了第一次,自那时起,他对房事没了向往,和女人交欢也是兴致索然。他本以为自己是个性致淡漠的人,现在看来,他好像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唔……嗯啊……"

  翊掩泣呻吟,摩擦脊背的毛毯上深红的痕迹越来越浓郁,好似泼墨散出的芙蓉花。

  "有感觉了吗?"恶意地抓住腹前抬头的分身,听得一声惨叫似的悲鸣辕朔笑了,"没想到你这么淫乱。"

  "走开……不要啊……"翊伸手挡住通红的脸,拼命阻止声音冲出口。

  辕朔粗鲁地撩开他的额发,过度的力道牵扯着头皮微微发麻,不过这点痛楚对于翊来说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辕朔眯着眼注视翊垂泪的脸,心情突然好得过分:"你说什么,不要?你的身体是不要的反应吗?"

  "住手……快住手……"噙着泪,翊无意识地呢喃,"烈……救我……烈……"

  身下人居然这是还叫着机关兽的名字让辕朔顿感索然无味,更让他窝火的是,他,墨国的一国之君,竟然还比不上一只不会讲话机关兽。

  败坏了兴致,辕朔的心情不是一般得差。他本想好好整治番这个面挂珠泪的人儿,可翊的身子似乎比纸还薄,压根禁不起折腾,仅仅是刚探头进去打了个招呼而已就让他昏死了过去,辕朔没有摆弄死人的习惯,那让他作呕。

  整理下衣衫,辕朔习惯性拉起幔帐掩住翊裸露的身躯,那洁白如雪下淌出的刺目殷红让他皱眉。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叫太医来给他看看吧,来日方长,他可不希望这个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就这样魂归西天,哪怕只是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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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违的蓝灵王府,久违的樊笼囹圄,说得好听的住处,根本避不了任何的风浪,君王一声令下,顷刻间,樯橹灰飞烟灭。坐在颠簸的车厢里,宗濬的脸上平静如止水,然而这脆弱的平静却也如同他的王府般经不起折腾。

  随行陪驾的上弦心里最明白不过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结束远征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没想到还是没能截住这种变数,他不敢撩开窗帘探望里面的那张无表情的容颜,纵然昨日千般美好,今日却是愁云黪淡万里凝。

  "辕望,放心罢,我会保你周全的。"上弦很想对坐在车里的人这样承诺,但一道幕帘已成了鸿沟,纵使他多么真诚地向他盟誓,得来的恐怕只是个复杂的轻笑。

  "吁——"停驻马车,上弦忙不迭翻身下马,刚撩开布帘适逢宗濬走下车来,视线相碰一瞬,宗濬促狭一笑,继而避开了视线,"有劳将军相送,宗濬就此别过。"跳下车,他向上弦抱拳作揖。

  "辕望,你这是做什么?"上弦不悦地拧起了眉,"你这是想和我撇清干系么?"

  "宗濬无能,不值得上弦兄这般器重保护,宗濬的命还是就交给老天爷去管吧。"

  "辕望,你……"不理上弦的呼喊,一撇衣袖,宗濬头也不回地走进那座深宅大院。

  上弦,勿要怪我,辕朔早已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帮不了你,你……也不要拖我下水,我无所求,我只要联珠和她肚里的孩儿平安,只此而已啊。

  宗濬深深透了口气,命不由己连话都不能乱说,万般愁绪也只能化作白雾散尽。那被生擒的人的面孔在脑中浮掠而过,宗濬轻甩了下头,专心致志念起联珠来。

  想当初她被辕朔押解当了人质为逼他就范,现在风平浪静,辕朔想抓的人也已经抓住了,联珠她……应该回府了吧。越过面无表情的守卫,宗濬步履匆忙推开了漆朱红的大门。

  第15章

  府内悄悄静如夜,草木葱郁处深邃暗如墨,踏上平坦的石板路一路走进正堂,在府内当差的管家王伯一拱手赶了过来,喜极而泣,"王爷你可总算回来了,老奴真是盼得连头发都白了。"

  宗濬莞尔而笑,但见王伯灰蒙蒙的发色中刺眼的银发明显了许多,他不由宽慰道:"让王伯担惊受怕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伯抹了抹满是皱纹的眼角,笑道,"王爷这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我这就叫厨房准备些吃的……"

  "王伯,"忙不迭打断王伯兴冲冲的话,宗濬犹疑地问,"夫人她……可回到府上?"

  王伯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半晌语噎道:"夫人她……不是和王爷一同回来的吗?"

  一道晴空霹雳在宗濬脑中炸开,顿挫的剧痛让他捂住了头颅。辕朔,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为了你的那点私心,我当众为囚受尽耻辱,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联珠!

  "王爷……王爷……你不要紧吧?!不要吓唬老奴啊!"见宗濬的脸色顿时变的苍白如纸,王伯吓了一跳,连忙搀住身子摇摇欲坠的宗濬,小心翼翼地扶到一旁坐下。

  王伯幽幽叹了口气,"王爷,老奴为您倒杯茶去,您好好歇息着。"

  "王伯,夫人真的,真的没有回来吗?"多么希望王伯说的只是笑话,多么期望王伯只是一时糊涂忘记联珠已经回府的事,然而,再他的再三追问下,王伯犹疑地想了会儿,遗憾地摇了摇头。

  "是么……"松开紧紧拽住王伯衣袖的手,宗濬无力地倚靠在木椅上,一动不动。

  所有的一切,上弦全部看在眼里,宗濬的冷漠无义让他痛惜,而加诸在宗濬身上的苦痛折磨更让他激愤。打小开始,他就认定宗濬才是真正的大统继承人,打懂事开始,他就以成为宗濬的保护人而努力,然而,天不从人愿,支持辕朔的呼声骤然增长,宗濬被视为了最大的威胁,而作为宗濬的死忠派的上弦被毫不客气地谴谪往边境任职。一夕之间天上地下,乾坤逆转,宗濬被扫出了紫微城,辕朔称帝。

  根本不该这样,不该这样的!心急如焚的上弦恨不得快马加鞭回到都城探看宗濬的境况,然而母亲一句幽愤之言让他桎梏住了双足,"你若敢走,明日我就叫你回来给我收尸!"一边是母亲,养育之恩无以回报,一边是宗濬,誓死效忠的不二人选,上弦犹豫了,这一犹豫晃晃四个年头悄然度过,塞外千篇一律,城内却暗潮涌动,永不停歇。

  好不容易得到回朝之令,狂喜而归的上弦没想到自己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竟是如此!

  看着如秋风瑟缩的宗濬,上弦心中浸透苦液,他悄无声息地站到他的身旁,轻声唤道:"辕望。"

  瘦削的肩膀猛然颤栗了下,回眸望向他的是双红到充血的眼睛,一丝冷意划过宗濬的唇边,道:"将军在塞外风沙吃多了么,记性怎么这般不好,我不是辕望,敝人宗濬,望将军万万不要再叫错了。"

  举动一滞,张了张无言以对的嘴,上弦硬着头皮叫了他声宗濬,只为不要再碰触他的逆鳞,孰料,听到他改口,宗濬熟视无睹地转过头,渐渐被凄冷裹挟。

  "辕……宗濬,我知道你担心联珠,我敢保证,辕朔不会伤害她的。"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你的性命,对辕朔而言任何人的命都贱如草芥,唯一值得他挂心的是那个逃出机关城的人,"一丝笑意划过眉梢,宗濬梦呓似的呢喃,"真奇怪,偏偏逃出去的人才是珍贵的,锁在笼子里的就是不值钱的……我干嘛要甘愿被锁在笼子里呢?"

  "宗濬!"见不得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上弦从后紧紧搂住他的肩膀,痛惜道,"宗濬,别这样贬低自己,我求求你别这样作践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么?"宗濬自言自语似的问。

  "会的,我发誓。"盯紧他的双眸,上弦信誓旦旦道,"你放心,联珠的事我会派人留意,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低喃了句是么,别过头,宗濬不再言语。唯恐寂寥会重新攀附上这个人儿,上弦一刻不肯放松地搂住他,闻着他的发丝,透着幽香。端着茶盏从后堂跑来的王伯在屏风后站了许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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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翊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个不过年方十四岁的少女,发觉自己清醒,女孩儿挂下的柳眉旋即扬了起来,开心地拍起手来,"太好了太好了!太医的药有用了,城主你总算醒了!"

  城主?谁?难道是我么……

  "你知道么,这间屋子本来是属于你师父的,但是他走了。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直到我厌倦为止。"

  令人生厌的矜傲声音在脑中回响,难以置信,仅仅是这样想起,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簌簌发抖。可怕是他对那个君王的第一印象,阴鹜的神色、乖戾的笑声还有毫不手软的折磨……翊的眼皮惊跳了下,手指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难道过去,这个人都是这样对待师父的么?

  胸口传来一阵酸楚,翊笨拙地撑起身子,右臂一动便是一阵撕裂的疼,钻心剜骨的让他骤然停顿了动作,泠泠冷汗不住流下。少女见他辛苦,连忙倾身上前扶他,她灵巧地避开他一动就痛的伤口,捡了个松软厚实的靠枕垫在他背后。

  "有劳了。"张了张干涩的嘴,翊哑着嗓子道。

  "城主这是说的什么话,真是折刹莲儿了,莲儿伺候城主……是应该的。"女孩儿脸颊一红,低眉顺目柔柔地应。

  知道妄动就会牵动伤口,翊只得保持现有的姿势不动弹,他环望了眼屋内的陈设,略略有些惊讶,此处的陈设极其简练,除了迷人眼的浅色幔帐连一桌一椅都看不到。

  师父他……就住在这种地方?翊轻轻眨巴的眼睛透露出深深的困惑。

  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值得师父留恋的,居然呆了那么长时间不回来,师父他就一点都不想念我么?一点也不记挂我么?三年,整整三年,师父,你是故意的吗?

  三年来渐渐磨砺殆尽的恼恨又一点点攀上心头,莫不是呆在师父住过的地方的缘故?虽然讨厌那冷清的三年,但没有那三年他又怎么会和烈相遇呢?翊痴痴地扬起了嘴角,才下心头又上眉头,须臾变得愁容满面起来,念叨着那个相处一年的冤家。

  烈……你到哪儿去了?

  一阵悲一阵喜,一阵忧一阵恼,翊的思绪纷乱,敬爱的师父,挚爱的烈,两人离开的情境一遍遍交织上演,他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分离的痛苦,放弃了沉思。

  第16章

  "莲儿,我睡了多久?"他问道。

  莲儿收起痴痴发呆的脸,一抹嘴角的口水哈喇答道:"城主你睡了整整五天了!每天太医都过来给你换药,你肩上的伤好深哦。莲儿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都吓昏过去了呢。"

  "莲儿,你……干嘛叫我城主?"翊不解地说,"我不是城主。"我并不是我师父啊。

  莲儿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似的,眨了眨眼睛用坚信的口吻说:"城主就是城主啊,除了城主之外还有谁会是这机关城的城主呢?"

  听了一通饶舌的话,翊掐了掐晕乎乎的脑袋,改口问道:"莲儿没见过我师……城主么?"

  "城主的面除了陛下谁也不能见,这几日城主身子不适,我才得了特赦准许在城主身边伺候,平时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啊。"莲儿腼腆地笑着。

  看到这么纯真的女孩儿,翊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这里……就是机关城了?"

  "是啊,"莲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围在紫微城外头的机关城,这可是保卫紫微城的铜墙铁壁,城主怎么连这都忘了?"

  因为我不是城主啊。翊大叹一口气,又问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呀!"莲儿惊呼声,凑到他耳旁细声细语地说,"城主的名讳岂是什么人都能说的,要掉脑袋的。"

  "这么严格?"翊大吃一惊。

  "是啊,城主向来不对世人露面的,很神秘哦。"莲儿仰着脸谈论他的师父,当然,只有他知道谈论的对象是师父。"哦?他怎么神秘了?"印象里比自己还孩子气的师父居然会让人觉得神秘?翊不觉莞尔,催促着问。

  "城主从来不出门。"

  "不出机关城?"

  "不是,城主连这间房子的门业不迈,跟个大家闺秀似的。"莲儿摆了个娇滴滴的姿态,可爱之极。

  连门也不出么?翊再次打量起这一眼看透又看不尽的房间,参透着玄机。过了半晌,他又听见莲儿清脆的声音,回神看着她时才发觉她脸上的迷醉,"不过莲儿倒觉得城主挺平易近人的,不像外头人说的那样吓人。"

  "外头人怎么说的?"对自己三年内所不知道的师父,翊很好奇。

  "都说城主杀人不眨眼呗。"莲儿说起话来也直率得不眨眼。

  看见翊忽而转冷的脸色,莲儿慌忙摆手改口道:"不过肯定是道听途说的啦,要莲儿说城主还是挺和气的。"

  翊淡笑着低吟了句是吗,拨弄着身下软绵绵的羊毛,忽然想起什么来了。

  "这张毯子……"

  "哦,陛下过来让人换的,原来那条沾血的已经被扔掉了。"

  "扔掉了?"翊若有所思地啧啧嘴,轻轻捋着这一撮撮柔软的毛,心念道,这羊毛毯做工讲究,肯定是千里挑一的,脏了就扔,真是可惜。就不知……下次这毯子染红是什么时候了。

  仿佛预见到自己血淋淋的未来似的,翊扯起嘴角,忍不住陡升的笑意。

  "城主,你笑什么呀?"

  刚想挑个讽刺的词儿告诉莲儿自己矛盾的心绪时,外头传来了洪亮的声音。

  "会笑了,看来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奴、奴婢叩见陛下。"莲儿脸色一僵,慌忙站起,一不留神跌坐到了地上,这一伏下去她就再也不敢抬头了。

  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霸道强势的人,威严的气势顿然让这个偌大的房间充斥着冷冽的气息,宛若一月寒风穿堂而入。好奇怪,先前在心中酝酿了无数遍的惊慌此刻却消失得精光,怎么回事,好像感觉师父就在附近似的。

  翊若无其事地张望起屋顶来,金丝楠木撑起的房顶呈梯形,切割有序得类似蜂房,每个方格里都是朵金碧生辉的莲花,看似简单却又不简单,整齐排列的莲花少说也有数千朵,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啊。

  感慨之际,面露愠色的辕朔踏着大步朝他走来。

  莲儿闻声赶忙朝旁挪了挪,她偷瞄眼帝王的脸,哇,黑得跟墨汁似的,气得不轻啊。不过城主好像丝毫没感觉到身边站了个移动大火山似的,瞧得屋顶发呆。

  辕朔终于无法忍耐被当成空气的态度,他板过翊的下巴怒视道:"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无视孤?!"

  "我无视你了么?啊……兴许是身子未愈,眼睛瞧不清,没认出你来。"

  翊装聋作哑道,类似云息的无赖行径让辕朔愣了许久,惊喜之余他不忘扳下脸来呵斥他。

  "你?你竟然用这么低劣的词称呼孤?君臣之礼你懂不懂?"

  "君臣之礼?那是什么?"

  "你——"辕朔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差点忘了,忘了他是云息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子,礼义廉耻不懂,三纲五常不会,只会眨巴一双无辜的眼睛让自己犯难。

  "不知者无罪……你以为我会这么说么?"重重放倒这个未愈的身子,辕朔呼吸有些紊乱,"你又不是云息……"

  "师父他……"翊遥望着繁复的屋顶,眼有点花,"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么?"

  头顶上的人没有说话,箍住他手臂的力道却在加大。

  "陛、陛下……"

  一个筛子似的发抖的声音传进耳朵,辕朔横眼扫去惊得上不得台面的莲儿吓得呛住了喉咙,想咳嗽也只能拼命忍着。

  "城、城主伤还没好……"莲儿强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说。

  辕朔威胁似的眯起了眼睛,"好?孤可没想让他的伤好。"

  莲儿一怔,甚至忘了双手摆在了哪里,"咦?可、可是……"

  "你倒是挺关心这位城主的嘛……"

  意犹未尽的余音透出阴郁,莲儿的牙齿不由上下打架,"莲儿、莲儿……莲儿是奴婢,伺候城主是应该的。"

  "伺候?如何伺候?爬上床献身给他安慰吗?!"

  辕朔无端大动肝火,无论是翊还是云息,他容不得任何人触碰,无论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莲儿决计没有那样的胆子!"莲儿真的是吓怕了,声音拔得老高,不安颤抖着。

  "没有?难道是孤看错了么,刚才坐在床边对着他痴笑的女人是谁?"

  霎那,莲儿的脸上血色尽退,她忙不迭给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子磕头求饶起来,"莲儿、莲儿罪该万死,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翊动容地皱了皱眉,不安徘徊心间的那刻,辕朔震怒的声音响彻四周。

  "唐秋!"

  "是——"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在殿外跪下,如同一个圆鼓鼓的馒头。

  "把这丫头拖出去,杖五十。"他轻描淡写地下令道。

  "不!陛下饶命!城主!城主救命啊!"

  莲儿的呼救完全盖过了唐秋的答应声,唐秋不悦地挤眉弄眼了番,示意两名侍卫进门去。

  听得撕心裂肺的声音,翊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他不顾疼痛,起身义愤道:"你这是做什么?她什么错都没有!"

  "你心疼了?"阴鹜在辕朔脸上一闪而过,"唐秋!"他又唤道。

  "是!"可怜如糖球般的唐秋绷紧着脊背站得笔直,听候指示。

  "不打这个丫头了。"口气出奇平静,听得唐秋傻了眼,这主子怎么今个儿转性了,不打人了?

  "哎?"他呆呆地应着。

  辕朔薄唇轻启,吐出几字,没有起伏"砍掉双手,剜去双眼,逐出宫门。"

  短暂的死寂过后,顿时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喊,辕朔不动声色地扭起眉,他讨厌不识抬举的女人,他更讨厌这种自持娇柔的动物不懂分寸肆意乱叫,那只会让她们死得更快。目睹被拖下去叫得像杀猪似的莲儿,辕朔神色未动,而被他按在身下的翊却失了颜色,捶打着他这个冷酷无情的人,怒叱道:"你——混账!"

  听得他没有分寸的责骂,伏在外头的唐秋惊得缩了缩脖子,天下敢这么无法无天的除了在逃的云息,其他全部变成馒头馅了。他快手快脚地掩上了房门,默念阿弥陀佛,愿菩萨仁慈,保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会死得太快。

  轻而易举地控制住泼猴似的翊,辕朔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颜色。

  "你果然跟云息不一样。"扬起怪异的弧度出现在他的嘴角,好似惋惜,"那个人他关心的只有自己。"

  师父不是这样的人……内心这样辩驳着,肩膀上的剧痛再次袭来,绷带被全数卸下,完美无缺的后背上分明有轮不明晰的弯月,红色的痂分外丑陋,这景致似乎与想象有异,辕朔动了下薄唇,伸手硬生生抠去那突起的异物,揭开一道新的路径供血畅流。呜咽声,翊念着不明晰的字眼,是烈,好似又是师父。

  不过五天,身下这条洁白如雪的毛毯寿终正寝了。

  第17章

  墨国城内,机关随处可见,拉磨的拉车的,打更的运货的,凡事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地方,都有机关的影子,修理制造机关的店铺也是成百上千家,毗邻机关城下的店铺更是呈泛滥之势,尽管有如此之多的选择,孟夏还是忍不住抚着英挺浓密的眉长吁短叹,"唉唉唉……"自打抱回这堆废铜烂铁,他就没摆脱开这般无奈至极的心境。

  自羽国而来的他时刻惦记着盗取这墨国的机关之术回国助国主一臂之力,来到墨国机关城下晃晃悠悠三月有余,找不到一张记载有机关术的图纸,为了防止机关术被盗,所以的工匠一律口口相传,不得将有关机关术的只字片语记录,以防被盗。

  眼见寻找图纸的这条路不通,孟夏把目光聚焦到机关上,但他寻常往里看到的皆是些平常劳作才用的机关,他也不是没试过买来那些机关然后请求工匠帮忙改造,但无论他出多高的价钱,工匠皆闭门谢客,婉拒再三。

  难道他们真的有钱也不打算赚么?不是!而是墨国铁血一般的政策让他们冷汗淋漓,不敢怠慢。墨国国主有令,布衣可自行制造机关用于农耕、经商,但不得私下改制成致人死地的武器私售,若被发觉,严惩不贷,一人亡不足为奇,苦的是三代后人,出世的未出世的,命数就为他们刻算好了,终身为奴,毫无转寰余地。

  即使过了三代坎坷,命运也不会垂青,国主也不会容情,该穷的绝不会富,该死的决不让活,赋税刑罚都将比寻常百姓重一倍,这等严厉的制裁任人胆再大也是决计不敢冒犯的。这也是为何孟夏徘徊了好几个月却一无所获的缘故。

  好不容易,让他找到一个宝,让他遇到那个名叫翊的男子,跟随翊身边的机关兽可谓精妙无比,平日且不见男子如何操控那机关兽,那东西竟会自动跟随左右,不离不弃,这等神奇的机关兽就连城内人也是头一遭见。孟夏摩拳擦掌,他早已打好了算盘,哪怕是用绑的用迷药也要把男子带回羽国去,让他为羽国效力,破了墨国这铜墙铁城。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那男子竟因一张白榜乱了心绪,是陷阱也跳了进去。孟夏牢牢跟着他,虽然慢了几步,但他还是惊愕得一言不发,机关兽,平日不曾展露过锋利爪牙的机关兽竟暗藏如此之多的玄机!如果运用到实战那、那、那……孟夏激动得近乎结巴,他满心以为那男子可以全身而退,可人算不如天算,男子竟还是遭到了暗算,被那墨国国主五花大绑带了下去。

  不过孟夏并未因此而断了希望,他亲眼得见那机关兽从高高的城楼下一头栽下,只听"咯咯啦啦"的声响,孟夏猜,那机关兽大概是摔坏了。发觉墨国士兵过去收拾残骸时他赶忙跑了出来,塞了重金收了这堆徒有其形的机关兽。

  孟夏笑得合不拢嘴,他以为这次赚到了,只要将这机关兽修理好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带回羽国去,助羽国发展机关术,发展机关大军,与墨国相抗衡,然而,麻烦不过是起了个头。

  "爷,不是我不肯修,而是我不能修啊。"跑了第十五家……不,是第五十家工匠铺,孟夏大气不喘的人也憋红了脸,色重如猪肝,他都快跑断了腿,没想到,得到的竟还是如此的答案。

  "为什么?"孟夏懒得舔舐干涩的双唇,声如洪钟地发牢骚,"我又不是让你们改造,只是修缮,修缮而已,怎么还是不行?!"

  "爷,您有所不知,这等可以伤人的机关都归机关城管,凡是坏了个零件少了个机械都是得送回机关城内去修理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没有这等精妙的零件可供替换哪。"

  "难道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么?"孟夏不甘心地问,"那就换掉几个零件,次品也不打紧,主要是能活动就成了。"

  "爷,您这可真是为难我了。"工匠面露难色,双手一摊无奈道,"这机关的构造原理跟小人从小学的机关全然没有关联,该接口的地方偏偏牵着铁丝,该用弹簧连接的地儿偏偏接着齿轮……小人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机关,也完全弄不清该如何让它活动,恕小人无能,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怎么又是这样?"孟夏咬牙切齿,他不止一次被这个消息弄得哭笑不得。他高兴自个儿的确摸到了块宝,可难过的是连墨国城内都找不到一个工匠可以把这机关构造解释清楚,他抱回这堆东西不也等于白费吗?!

  "我知道了,"孟夏郁闷道,"我再去别家试试。"

  "爷,别试了,这附近的工匠小人都认得,没人懂得这种艰深的机关,何况……"

  "何况什么?"

  "爷,说句不中听的,您还是赶快把这机关烧了吧。"

  "烧了?"孟夏错愕地张大嘴,他下意识抱紧那堆死物,瞪着眼道,"为啥要烧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头发斑白的工匠踌躇片刻,拱手道,"爷,你有所不知,机关之所以可以活动完全是因为一个机芯,这个机芯控制机关的活动,如若没有机芯,机关兽定是不能活动的,但是……"

  "但是什么?"孟夏焦急道。

  "但照爷的说法,这机关兽本来该有的零件一块不少全搬来小人这铺子了,可小人并未找到这最最关键的机芯啊。"

  "只是没有机芯罢了,你为何要我把机关兽烧掉呢?浪费不浪费啊?"孟夏长舒了一口气,越发狐疑地看起工匠来。

  "爷,这机关兽本来不是您的吧?"

  "你怎么知道?"

  "在我们行内有个传说,传说墨家巨子在创造机关之初曾研发过一种禁忌之术,用活物血祭固定灵魂,听闻这种机关无需操纵就可以自由活动,但终究是集结血灵之气的东西,恐有不妥,所以这门技艺也被就此封存,后人不得而知,小人怀疑,这东西就是……传闻下的'心术之物',邪门得很,爷您还是早些把它毁了比较好。"

  "是么……"听闻工匠的解释,孟夏只是微微诧异,非但没有显露出丝毫惊恐之色,反而越发兴奋了起来。没想到没想到,他孟夏居然遇到此等好事,他不过是想找到机关城的攻城机关术而已,没想到居然找到了连墨国都不曾知晓的禁忌之术,如果得到广为应用,羽国岂不是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对待墨国了?好哇好哇!

  孟夏不能自已,拍手称赞,看得工匠一脸莫名,上上下下跟看妖怪似的打量他,不等孟夏辞行,工匠忙不迭用独轮车将他的机关兽送出了门,这等邪里邪气的东西,还是远离的好,默念几遍上苍保佑,工匠牢牢地关上了店门。

  孟夏捧着那堆废铁如获至宝,可惜,过不多久他还是想起了这个关键之至的问题,东西是好,可是无人懂得这门技艺,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得夜探机关城,把那男子给救出来?现在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懂得这个?真是难办啊……

  第18章

  端坐在酒肆内,孟夏呷着浅口瓷碗里的无色酒液,回忆这几日的遭遇,思忖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机关城。

  听说机关城比皇城紫微城更难突破,不知布置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机关暗箭,根本防不胜防,即使是孟夏这种自认高手的人也不敢贸然进入,直着进横着出的几率实在太高。

  "唉……"自认跟叹气绝缘的孟夏已经数不清自己为了这堆东西多少破戒了。

  苦恼之际,酒肆内忽然传来阵阵骚动,犹如戈壁平滩上卷起的黄色烟尘,似纱似烟,卷迷双眼。孟夏微微眯起双眸,如同杯中未饮尽的酒液,微微泛出涟漪。须臾,他啧啧感叹声,咕嘟咕嘟将剩余清酒灌下了喉咙。

  还以为,世上碰不到比当日所遇的翊更加好看的人,没想到啊没想到,天下竟还藏着如此惊为天人的人儿。

  举步生香风,环佩声渐清,眼眸波微转,魂飞渺然地。

  孟夏愕然闭上嘴巴,转头四下张望,还处于痴呆状态下的酒客不在少数,像他这般赶快收神得已经是屈指可数了。那人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啊,孟夏长叹声,为自己斟满酒,继续纠结那入侵机关城的事宜。

  四周荡来轻轻的倒抽气声,孟夏眼神一凛,顿时扫见几张交头接耳、满色怪异的脸。这是怎么回事,他来到这城邦少说也个把月了,寻常百姓早就见他见怪不怪了,这般神神秘秘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凶煞的目光横扫了这般多嘴多舌的酒客一番,顿时四下噤声,不甘地收回眼神。

  冷哼声,孟夏重新饮下自己杯里的酒,伸手摸酒壶时却落了空。愣了会儿神,孟夏抬眼找去,只见自己所在的酒桌旁忽然多了个青白秀气的影子,举手投足不无优雅,衣袖一摆,淡淡细香钻进鼻腔,仔细分辨,确很像夜来芳草清香。

  怔忡间,孟夏皱起眉,自己点的"状元红"依然跑到了那双白如凝脂的玉手里,纤指捏着壶口,对准不知从哪儿多出来的浅色酒杯,倒下一线清液。

  "阁下怎么喝起我的酒来了?"孟夏好笑地看着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男子,怎么这人坐在自己这边呢?令人难以捉摸啊。他有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我看兄台的酒不错,所以就过来尝尝,如若介意,酒钱平分就是了。"

  男子开了口,声音如玉石相激分外清朗,泠泠悦耳。

  孟夏哈哈一笑,大度道:"若是阁下喜欢尽管喝就是,这点小钱孟某出得起,来,请!"

  斟满酒杯,孟夏爽快地与男子碰杯,一口饮尽。男子但笑不语,举杯细细抿,眼睑掩下一抹光华,落入粼粼清液。

  不声不响间,孟夏已酒下三杯,霁色重现,如乌龙盘踞眉心,如何闯入机关城的这个难题又浮现于脑海,挥之不去。见孟夏迟迟不语,男子莞尔而笑,放下酒杯道:"兄台在为何事烦心,这么壶好酒味道也变了呢。"

  "呃?无事,无事。"孟夏讪笑声,漫不经心地喝酒。

  "兄台看不起敝人么?"男子手指抚着杯盏边沿,不徐不疾道,"兄台适才是否在想,此人八成只是个凭脸皮混饭,到处拈花惹草的酒囊饭袋吧?"

  孟夏一怔,眼珠子骨碌一转,陪笑道:"阁下言重了,孟某绝对没有贬低阁下的意思,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孟某已经穷尽所有的办法都不得解,问遍所有精通之人都毫无办法,凭阁下手无缚鸡之力……"

  "机关讲究得是精妙无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我虽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男子勾唇一笑,四旁景物顿然失色,"机关之术,本人还算在行。"

  "哦?"孟夏有兴趣地挑起眉,上下打量这个口出狂言的男子,看他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跟那些店铺里头发花白的老工匠相比,实在是没什么资历,再看那满脸轻佻,不找边际的表情,孟夏心底盘算了许久,还是摸不清他的底细。

  不过,踌躇不定到底不是孟夏的性子,孟夏捏紧拳头,决定刺探他一番,"阁下怎么知道我在为机关的事情犯难?"

  "适才所见,所以特此一问。"

  "刚才阁下也在那附近转悠么?"

  虽见男子微微颔首,孟夏还是吃了一惊。他拼命搜刮自己的记忆,一点都想不起有个如此飘然若仙的人物在附近出现过,如果有,应当反响也像这座酒肆里一般热烈才对啊。这个男子肚子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毫无头绪啊。

  "兄台不信?"男子悠然道。

  孟夏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抿唇嗫嚅片刻,道:"阁下打算相助?"

  "试试无妨。"男子轻轻弹动手指道。

  "那……阁下需要什么报酬?"孟夏不确定地问。

  "报酬么……事成之后再议。"

  怎会有如此爽快的人?孟夏暗暗咋舌,眼前容貌绝美的人儿似乎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此人究竟是何来历?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孟夏抬头,抱拳,中气十足道:"那就劳烦阁下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称呼么……"男子低吟片刻,伸出手指蘸了些许酒液,在那擦得一尘不染的桌面上写下一个"乙"字来。

  "乙?"孟夏皱眉念道。

  "鄙人天乙,请多指教。"自称天乙的男子冲孟夏抱拳一揖,微笑眼角,寻不出痕印。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眼前的这位,恐怕也是怪人一号吧。孟夏琢磨着,回礼道:"在下孟夏,方才是在下低估了天乙兄,日后那机关……就仰仗天乙兄了。"

  "无妨。"淡若清风的笑,不知刮向了何方。

  第19章

  是夜,是静,穹窿四野,深霭沉沉。是梦,是幻,举手一探,恍惚皆散。

  绯色纱如烟笼,雪清榻暖如炉,可叹娇儿,眉如锁心似绞,梦魇相扰:莲儿娇柔如花的脸一片死白,紫黑的唇,空洞的眼眶,一地狼藉处,一双浑圆的眼珠静静淌血,盯视着素手无策的翊。

  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为何不救我,为何不救我?!!

  悲恸哭喊撕扯人心,翊不住呻吟,痛苦着,煎熬着,冷汗如瀑淋淋而下,湿了枕巾,黏了干暖的毛垫。他伸手急于抓住什么,空挥了阵,满手尽是无可奈何的气息。

  "烈……救我……"喉咙口冲出声哭喊,哽噎。寻不到庇护之物的他只得蜷缩起身体,嘤嘤低泣。不远方传来一叹,如拂面清风,凉如夜。可怜的人儿没有知觉这细弱蚊蝇的气息,依旧在这偌大空寂的房间内颤抖着双肩,孤独不堪。

  "……难受吗?"软软的宽慰违逆了凉薄的夜风,暖了他的心窝。被那声宽慰所吸引,翊转过身来,背脊上的疼痛逼他咬牙忍耐,视野迷蒙,混沌下辨不清来人的五官,唯有深色轮廓,仅凭那句问候,头脑混乱的他不由把来人当成是他最魂牵梦绕的对象。

  紧紧攥住那人衣袖,他梦呓着喊:"烈……可是你?"

  盖在面容上的阴影一动不动,好似僵化了般。受不住这种清寂,他更用力地扯那人的袖摆,皱眉忍受着肩上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噙泪又嗫嚅了一遍,"烈,是你吧,回答啊……"

  又是重重一叹,把那裹挟于身的暖意统统散尽,翊颤抖了下,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孰料,手臂反倒被那人牵起,紧紧攥住,一时之间,翊困惑了。

  "……翊儿,你真叫为师伤心,为师这么担心你,你却一点都不惦记着为师,你于心何忍哪……"

  "师父?"一惊一喜,翊反握住那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如记忆中那般透着丝丝冷意,他死也不愿松开。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在这可怕的地方遇到一个值得信赖,可以依靠的人,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开。

  "师父,翊儿害怕,呆在翊儿身边好么?"

  "是么,可你梦中所呼喊的人并不是我呢,我留在这儿岂不碍事?"

  若无其事的冰冷划过翊的眉心、眼角,顺着脸颊一路滑下,最后抵住他的下颚,施力攥紧。

  "不是,不是……翊儿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师父,您两袖清风无牵无挂,一走就是三年,您想过翊儿没有?您可知翊儿如今夜不能寐,脑中尽是些断手断脚血淋淋的画面,翊儿受不了,翊儿真的受不了……"

  翊不禁哽噎,止不住委屈的泪。在师父面前,他总是这般无能,动不动就泪流满面,动不动就使性子做事,今朝,任斗转星移天翻地覆,这性子在该面对的人面前,不曾动摇。

  "唉……"逼紧下巴的力道松了下来,辗转濡湿的脸庞,一寸寸抹去泛光水迹,纵然无奈,纵然懊悔,但那倨傲的声音里还是忍不住透出阵阵醋意,"可翊儿你毕竟已经长大了,三年苦修你不也熬过来了,不是还找到心上人了么?"

  "但那并不能代替师父啊!"师父是师父,烈是烈,两者若要失去,不如拿他的命来换。

  "哦~~为师当真是无可替代?"声音不住微微上扬,抚着脸颊的动作不由又轻柔了几分。

  翊真想送师父一个大大的白眼,可惜,夜色阻碍,平日里犀利无比的光芒到这会儿也只能黯然失色。

  "师父说什么梦话,"翊负气道,"翊儿是师父一手带大的,翊儿的心思师父还会不知么?就算借翊儿几个胆,翊儿又怎么敢埋没良心,把师父晾在一边呢?"

  "……也是呢,为师那么疼爱翊儿,翊儿又怎么会不知情呢?"

  夜色中传来轻笑,没心没肺的,像极了师父平日不正经的腔调。正为师父这不负责任的态度倍感不悦时,额上又覆上师父一贯低温的手,滑如玉石,叫他束缚得阖上眼,静静感受着碰触。

  "翊儿……"灌满宠溺的声音忽而飘高了音,趋于飘渺,可惜全然卸去防备的翊一点都没有提防,"为师想讨翊儿一句话,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为师在翊儿心目中的位置,是不是永远都不会?"

  "师父说这……"干嘛二字被师父的手指堵在了唇里,耳畔荡来的仍是那蛊惑人心的低语。

  "为师只要几个字,是还不是?"

  "是,"顺着师父的问话,他下意识点头,"师父在翊儿心中的位置,永远也不会变。"

  "如此甚好……"师父的耳语更轻了些,与夜风无异,停驻脸颊的冰凉指尖悄然离开了。黑影骤消,窗外一弯皎月,泠泠凄清,撒满一地银霜。翊怔忡地伸手去捉,却扑了个空,好不容易安定下的心忽的又乱了开来。

  "师父?"声音颤了起来,似是受了凉。

  慌忙四望,清影难觅,声渐消,"翊儿,你可得记住自己所说的,梦话啊……"

  咯咯一阵轻笑随风而上,凭空画了个圆弧,打上完满的符号。

  "师父——"

  "哇——"

  两声尖叫相继而来,震彻空寂的卧房,须臾,全又恢复如初。翊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忽然睁大的眼睛缀满惊惧,本安然坐在榻旁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杏眼圆睁啐了口道,"该死的,你吓唬谁呢?"

  "师父?"翊恍恍然望过去,失焦双眸雾霭沉沉,哪儿辨得清眼前的人儿。

  "还没醒透呢?看看清楚,我是个女的!"

  被戳得脑袋生疼,翊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望见地分明是张从未见过的脸庞。

  脸如玉盘,肤如凝脂,双眸熠熠如星,眉黛细长如柳,声似银铃,清脆悦耳,足够亮堂整间沉闷的屋子。

  她是谁?

  第20章

  疑惑堆满脸,瞬时就叫人看了个透彻,此人实在好懂呃。

  女子格格娇笑,继续不认生地点着他的额头道:"怎么?看傻了?呵呵,本姑娘长得闭月羞花让你怦然心动了么?别急着肚肠乱痒,姑娘虽然面相嫩了些,其实我早已嫁人了哦。"

  翊看着自说自话的"疯婆子"全然没有对策,他只得防贼似的向榻的那边挪动,拉开彼此的距离。

  眼见翊一副见鬼了模样了,女子也不开心起来,抓过翊的手臂狠狠一拽道:"嗨!你个没礼貌的小子,怎么见我就躲啊?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翊的眉头紧紧皱起,眉间沟壑深了些许,女子不屑咋舌,刚想嘲讽他两句这才发觉他单薄衣上浮出的血色,如动情芙蓉幽然绽放,却也足够触目惊心。

  "唏——"女子倒吸口冷气,连忙松手道,"你个人,受伤了为何也不出声,胳膊被我卸了也没关系吗?"

  女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一撩袖子起身朝翊靠来想要帮忙。翊的视线忽然又与她的腰际相平,他这时才发觉,那女子本该姣好的身段偏偏隆起了小腹……

  女子刚想扯开他的内衣看个究竟,却被翊僵硬地躲了过去,低头望去,冷寂双眸散发着排斥之意。

  "你是谁?"

  女子不骄不躁,双手叉腰反问道:"你不知道?"

  "你到底是谁?!"翊怒叱道。

  女子一脸无奈,她双手摆开,好声好气地说:"好啦好啦,别生气嘛,我说就是了,我叫联珠,当朝国主曾是我的对象,不过现在,我是他嫂子。"

  嫂子?翊的脑中轰然巨响,嘴角划出一丝冷意。这个国主当真厉害,废了初次见面的无辜奴婢不说,还派了亲信过来监视,不容许女子再亲近半步,翊的脸色更阴沉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的问题还真多哎。"联珠唉声叹气了番,继续双手叉腰道,"过来照顾你啊,不然你以为呢?我是辕朔那混账派来的奸细,总是伺机害你不成?现在我不看看你的伤才是真的害你呢,快过来,傻小子。"

  冲不肯屈服的翊挥了挥手,联珠好似在逗弄过去相国府内那只可爱又别扭的小狗,见他还是一副不肯轻信的模样,联珠大叹一口气,挑眉挺起腹部,骄傲道:"喂,傻小子,看到了没?"

  顺着联珠抚着小腹的动作,翊能清楚得看见凸起的弧度,里头好像塞了不少棉絮的样子,塞那种东西干嘛?不碍事么……翊狐疑了会儿,长这么大他可从没见过孕妇,天知道那里头正孕育着一个生灵。

  翊战战兢兢,半步不肯靠近,联珠早没了耐心,她抓起翊没受伤的手贴上自己的腹部,起初那小子还抵死反抗,不过兴许是顾忌到自己是个女子,渐渐放缓了力道,当那只温热的手准确无误地贴紧小腹时,她的宝贝儿子乖巧地伸展了下四肢。

  "咦?"翊吓了一跳,微微缩起手指,联珠哪儿肯罢休,扳开他的五指跟八爪鱼似的紧紧吸住,静悄悄间,微弱的振动又从腹部传导而出,这一次,翊更诧异了!照理说,心脏不是该在胸口的位置么?怎么,怎么这儿会有跳动的反应呢?难不成这女子……是妖怪?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联珠不耐地敲了下翊的脑袋,"你把本姑娘当成什么啦?"

  "怎、怎会……这、这是?"翊结结巴巴,捏着刚才触及波动的手不知所措。

  "笨蛋,难道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么?"

  "出生?"翊费着脑筋思考着,师父好像说过……翊回神,一本正经道,"小孩,不就是母亲生的嘛。"

  "那你知道小孩在没出生前在哪儿呆着的吗?"

  "哪儿?"翊鹦鹉学舌道。

  "这儿。"联珠冲自己隆起的小腹骄傲地努了努嘴,"他在这儿,在成长,在活动,总有一天,他会出世。"

  "……真的?"

  "骗你干嘛?"

  "好,奇妙。"结结巴巴,翊不可思议道。

  联珠狡黠一笑道:"我可告诉你,有身孕的女人可是最脆弱的女人,因为孩儿还没长好,根本碰不起,如果你不乖乖配合我,害我掉了孩儿,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一语惊掉翊的下巴,来不及做些反驳,披在肩上的内衣又被撩开,翊慌乱一躲,面犯潮红道,"你、你干嘛?"

  "替你看伤啊。"联珠一本正经道。

  "不、不用了,"翊一脸狼狈的红,咬牙道,"如果你和我扯上关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怎么说?"

  疑问没有得到回复,翊一声不吭地攥紧衣衫,莲儿苍白的头颅、淌着血泪的空洞眼窝变成一幅幅可怕的画面不住回闪,心头好像扎进倒刺生生得疼。他不害人,别人却因他而死,这种悔恨难以言喻,说什么翊也不愿再经历一遍,所以任联珠苦口婆心劝得口干舌燥,他还是不愿让联珠接近自己半寸。天知道那个鬼魅式的君王会何时出现,面露阴鹜,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

  "那个小丫头的事你还过意不去吗?"

  翊错愕抬脸,怔怔问:"你怎么……知道?"

  "我到这儿来的第一刻起,那位尊贵无比的君王就婉言警告我谨言慎行,不然,我的下场就是如此。"

  "……可你不是他的亲人吗?"

  联珠痴痴发笑,眼角闪出讽刺的光,"呆在那个位置上都是六亲不认的人,懂吗?"

  "那你……"翊语塞。

  "我也是个囚徒,不过,是被囚来看着你的,了解否?"

  "……"

  "现在,你能让我看你的伤了么?"

  沉寂过后,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响算是做了回答。

  第21章

  自那日匆匆道别,令狐上弦全心全意打探着联珠的消息,好不容易,从唐秋手下当差的小太监里得到联珠的音讯,没有耽搁,一夜未眠的令狐上弦再次踏进那座蓝灵王府。走下马车,上弦抬望苍穹,不住抿紧薄唇。

  黑云浓密,天无丽妍,平日冷清的府邸也显得越发沉寂,今日,恐有大雨。

  整顿衣装,上弦敲开府邸的大门,应门的是王伯,问过宗濬的行踪,他马不停蹄,朝后院走去。

  傍湖而立的丁字亭,蓝衫孤影斜倚在赤红圆柱旁,面如死水,心似死灰。昔日那双澄澈的眸子覆着阴霾,直直望向那幽红城墙,风萧萧,路迢迢,咫尺之距也是天涯。心之所系,偏偏被锁在了那道城墙后,见不得,碰不得,纵然日思夜想也是徒然。停伫默立的上弦抽紧了下巴,浑然不觉风声呼啸,只觉心头又是一阵抹不平的灼痛。

  "辕望……"走进小亭,走近他身边,对着那无表情的脸孔,上弦唤着宗濬的旧名。

  "有消息么?"

  "……有。"听得宗濬的声音,上弦微微怔忡,原以为千呼万唤也得不来他一声回应,没想到,这次竟如此容易,只是,嘴上作答的他不曾回眸,一眼都没有。

  "我得到联珠的消息了,她在机关城。"

  "机关城?"呆滞的目光顿了下,上弦总算对上他的眼睛,"他把联珠弄到机关城里去干什么?!"

  "辕望,你稍安勿躁听我慢慢说,"上弦牢牢按住他拼命打颤的肩膀继续道,"联珠只是被软禁在机关城里,和当日那个被抓来的人一起。"

  "抓来的人?什么人?"宗濬一脸困惑。

  "那日在城门外你屈尊跪地扮囚犯,你忘了么,"上弦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鹜,"云息的徒弟。"

  "他?"宗濬错愕地张开了嘴。

  他没有忘,他没那么容易忘,那个面露绝望的男子。明明当时自己也是如此无能为力,但宗濬却突发奇想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或许是因为没人比宗濬更能了解,那坠入深渊般露出的表情所富含的意义。

  "那个人没事吗?"

  "至少死不了。"上弦冷哼了声。

  "那联珠呢,也平安么?"

  上弦沉吟道:"她也无事,只是不知辕朔在想些什么,竟然让她照顾那个男人!简直把她当成丫鬟使唤。"

  "是吗……"嗫嚅声,宗濬倾身贴上阑干。阑干无生气,却不及他手指来得冰凉。风陡然变大,吹乱了他散落在两鬓的碎发,迷乱双眼。亭下水面,涟漪连连,搅了他波澜不惊的容颜。

  "辕望,你为何不生气?"上弦诧异道。

  "生气?生什么气?"宗濬幽幽反问,擦过嘴角的冷风,宛若嘲讽的轻笑。

  上弦义愤填膺,捶打圆柱道:"辕朔这样贬低联珠,分明是故意贬低你!"

  "那又如何?他是帝王,他想怎样就能怎样,我能说什么。"就算说了也是自寻死路。宗濬缓慢撇过头,垂目瞥见映在水面的自己,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就是你这般逆来顺受,所以辕朔才会越发嚣张!"上弦怒其不争道,"辕望,你该反抗。"

  "抗,如何抗?"打断身后愈发激动的言辞,宗濬冷冷道,"冲到金銮大殿之上指着他的鼻子指责他的不是,还是依仗兄长的身份与他对峙?你想让我走出这道门就变成一缕孤魂么?"

  自知失言,上弦急忙辩解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上弦,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此事你不宜插手。归根究底,这只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说到底,当下震慑八方的还是他的亲兄弟,纵然相煎太急也是无奈。

  "辕望……"

  "时候不早了,还请上弦将军早些回去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意味深长一声低吟,宗濬仰脸向天,黑云密布,直抵胸臆的沉闷加倍浓厚。紧蹙眉,宗濬掐紧阵阵空响的胸口,苍天即雨,他却欲哭无力。

  又唤了宗濬几声,上弦再也得不到任何回音,好似坐在面前的人已经化为顽石,不肯点头。上弦知道,这是宗濬在下逐客令,而他上弦,拿这沉默的逐客令没有办法,他会听从,但不敢苟同,自相识之日起就是如此了。

  忍住叹气,上弦拱手朗声,似宣誓道:"辕望,我会走,但我还会来,至于日后的路走不走得了,恕上弦大胆,这个问题恐怕不是辕望你说了算,上弦自有主张……告辞。"

  比欲来的风雨走得更急,上弦的背影消失在弯曲石路的尽头。空望徒留疾风扫荡的院落,宗濬咬牙喃喃,"猖狂,上弦你为何要如此猖狂……"为何非要和辕朔争个你死我活?你究竟是在以我之名行事,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不等心间得出确凿的答案,杂音聚拢耳畔,回神间骤雨突降,顷刻水帘遍布雾气弥漫,丁字亭四角边檐落下零星雨珠,一串连着一串,笔直落进池中,一刻不得平静。

  好久没见这么大的雨了。宗濬伸手出亭外,雨水滴答滴答落在他手上、腕处,沾湿衣袖,须臾,露在亭外的手臂分外沉重,蚀骨幽凉顺着透湿的手传遍全身,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王爷!"王伯撑着把油纸伞急匆匆跑进亭来,肩膀湿了大半,他忙不迭拽回宗濬冷得像冰的手,心疼道,"王爷你这是何苦,受冻着凉苦得还不是自己,若要让夫人知道必定要责怪老奴的,王爷,还是快些回屋去吧。"

  犹如纠正冥顽不灵的劣徒,王伯搀住如脱线木偶般木讷的宗濬压到伞下,一路护送至卧房。

  第22章 往牵忆·谷雨

  雨气迷蒙,穆色深沉的紫微城比往日更森然阴冷了几分。唐秋一路小跑躲到檐下,青石板铺成的平坦走道也印上深邃的颜色,一不留神就会滑跤。

  身形立定,唐秋呼哧呼哧喘着气,狼狈地擦拭脸上的水迹,衣摆湿透,就连靴子也进了水,每走一步仿佛都像鸭子在嘎嘎乱叫。

  即使形象烂到无以复加,唐秋还是得硬着头皮推开虚掩的书房大门,菱形窗棱上映着的身影骤然清晰,连带那摄人气势一同迸发,唐秋打了个哆嗦,不光是被冻的。

  "陛下。"跪倒在地,唐秋遵守着不窥探天颜的规则,紧张兮兮地等着国主辕朔的命令。

  辕朔的脾气阴晴不定是宫人皆知的,但每到雨季,他的脾气就越发古怪却不是人人都知晓的了,除了随驾伺候的唐秋,唐秋自然不可能傻不愣登地去摸辕朔的逆鳞,但他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大有人在。

  记得机关城城主云息还未来到紫微城之前,辕朔身边有个极其宠爱的妃子寰,她是邻国送来的"礼物",美若天仙能歌善舞,那时,敢躺在辕朔怀里撒娇耍赖的只有她,后宫嫔妃艳羡她,文人墨客垂青她,溜须拍马的更少不了捧她。

  连唐秋都天真地以为,辕朔对她是格外开恩的,哪怕她犯了天大的错误,辕朔也是不会见怪的。

  然而,蹊跷就发生在雨季。

  清明已过,谷雨将至,日日阴霾,连绵细雨,难见明媚天际。

  那整个一段时期,辕朔不曾呆在自己的寝宫休憩,所有的休息时光全部耗在了寰妃所住的清许殿,宫墙内院,喜欢搬弄是非舌头生花的宫人还来不及说得毒咒、嫉妒的话来,那位颇得宠幸的寰妃却轰然暴毙。说暴毙只是欲盖弥彰,那有恃无恐的寰妃正是死在辕朔的手里。

  那一日,唐秋记得清清楚楚,天明雨止,难得艳阳了一会儿,临近正午,却又突降暴雨。雨势之大,仿佛缩在密不透风的卧房也能察觉到冷丝丝的水气。

  唐秋就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得到噩耗,不得打伞,慌慌张张从东宫六院跑到西宫六殿,面见到那芳容尽毁的一张脸。昔日自鸣得意的艳美女子成了冰冷的尸体,面目全非,唐秋为此吐了一夜,缩水掉了几公斤花白的肉,现在想来,胃里仍是一阵翻腾。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那妃子香消玉殒后,每个雨季就成了唐秋最战兢的时段,精明的他总是想方设法打发手下人打理辕朔的日常起居,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但凡谷雨前夕屁颠屁颠跑去伺候的太监和宫女,没有一个没挨打受罚,差别只是施行的分量上罢了。

  实在到了不可推三阻四的时候,唐秋只能这能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地等着龙谕,不敢怠慢。

  然而,正襟危坐的辕朔丝毫没有留意到跪在殿下的奴才,自眼跟前的那扇折门敞开的时刻起,视线就定格在那不断坠落的天水上,眼皮为之痛得弹跳不止,那密密麻麻的雨丝好似一根根毫针扎进眼球,疼痛难捱。

  "咯哒——"朱笔滚落至案沿,弄脏了朝臣送上来的奏章,触目惊红。或许唐秋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好奇地抬起头,如若此时面见辕朔的这张脸,必会恐惧到终生难忘。

  自十岁起,辕朔就恨透了雨季,恨透了这个时节。

  每逢雨大到辨不清景物时,茫茫单色间他总能看见一个跪在雨中的身影,弓背驼腰,垂头不语,戏谑的雨将他刷成苍白羸弱的静物,细细的颤抖被巨大的雨势磨灭,但却能清晰得看见血色从那两片嘴唇上一点点消失。眨眼功夫,纤细的身躯倾倒而下,犹如一根毫无支柱的木棍颓然倒地,水花溅起,雨声依旧漫耳。

  "王兄——"

  一声惊呼,辕朔冷不防站起身来,过大的动静让跪在地上的唐秋吓得差点缩成了团,捏紧拳头不知该不该开口。

  极少见到陛下这般失神落魄的表情,更难得听到陛下失声的呐喊,看到陛下真性情的流露,唐秋才不认为是荣幸,知道越多命就越薄,犹如在刀刃上讨生活,指不定下一刻那锋利的光就在自己脖子上划出道口子,想死,太容易了。唉,只求陛下快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吧。跪到双腿发麻的唐秋欲哭无泪。

  跌回王座,辕朔惊觉自己又落入多年来难以摆脱的梦魇,紧紧掐住抽痛的太阳穴,他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吐尽浑浊,心情还是难以畅快。

  "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辕朔把这奉为座右铭,用以磨灭十岁那年的错误。

  年少顽劣,他闯进父王的书房大肆捣乱,砸坏奇珍异宝无数不说,还毁了几十册父王平日最喜爱研读的书卷,酿下大错时他仍不知悔改,父王雷霆震怒,决定杖责他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杖责二十,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来说不仅仅是皮开肉绽的程度而已,搞不好,他会当场昏死。母后柔肠寸断,拼命求饶但不得宽待,眼见平日被自己整治的小太监抱着又长又粗的红杖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才开始慌乱,哭着求父王开恩。

  最终,父王开了恩,但代价不轻。

  辕朔哭得眼睛发痛时,父王绷紧的嘴角还是没动,最后,是辕望跑出来求情,十五岁的他不哭不闹,他朝父王一拜正色道:"王弟年幼,请父王宽恕,至于王弟顽劣,全是我平日教导无方的责任,今日,就让我代替王弟受罚吧。"说完,辕望就跑出了书房,跪下。

  那日,似上天有意考验他的决心,倾盆大雨,毫不容情。

  父王绷着脸不言语,一炷香的功夫,他放了仍在抽噎的儿子辕朔,却不曾叫侍卫唤回自己另一个儿子辕望,直到他昏倒在雨中,但那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辕望大病一场,个把月都没痊愈,更糟糕的是,还落下了病根。几乎同日起,辕朔也得了心病。他有负辕望,他未报哥哥救命之恩,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他曾一度想好好补偿,却不敌宫廷剧变。

  好不容易,他在纷争中扳倒众多同胞手足处于优势,还来不及将这个好消息与自己最亲最亲的哥哥辕望分享,他愕然发觉,当日甘愿为自己牺牲性命相救的哥哥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生疏,见面称臣,低垂眼眉不敢正视,毕恭毕敬得犹如跪在雨中思过的"负罪之人"。

  这样的王兄不是他的王兄,为何变得这样快呢?辕朔不曾自省,那场巨变中究竟自己又变了多少,但他把责任全部归咎到了辕望的身上。是他不义,是他无情,既然如此,休怪自己奉天行事了。

  一纸诏书,他把辕望赶出了紫微城,软禁在王府,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天下人尽知,当今陛下是个铁面无情的人,连同胞兄弟也不放过,诟病者诟病之,唾弃者唾弃之,憎恨者憎恨之,但辕朔自认没有破除最后底线,这个仅存于世的同胞兄弟,他不会害。

  尽管对自己的行为再三粉饰,摆脱不了的还是摆脱不了,不是世人的唾骂,而是雨季的噩梦,他过不去的良心。

  雨声不止,天知道何时才会停歇。辕朔的焦躁也越来越严重,一时半刻还好,久而久之,他坚若磐石的心也开始动摇,他需要一种东西解救自己,或许是个人,比如云息。

  云息……云息……想起这个人辕朔的焦躁忽然加倍,往常可以让自己忘却这段丑陋过往的人已经消失无踪,他上哪儿去找代替品?!辕朔没好气地想,忽而,让他想到了。

  "唐秋!"完全没有注意到跪在地上候命的唐秋,他对准书房门外高喊了声,听到地上近乎口吃的回应,他愣了会儿,回神道,"摆驾机关城!"

  "现在?"唐秋显然猜不透主子心里想些什么,前几日把自己的嫂嫂送进了机关城不说,连丫鬟的活也要自己的嫂嫂自己干,怎么着,这回又想把嫂嫂送回去了?

  辕朔眉毛一挑,口气重道:"费什么话?还不快去准备?!"

  "是!"自知失言的唐秋缩了缩脖子,刚想起身双腿却一阵发麻,他踉跄倒地。

  妈呀,跪得太久了。生怕主子还会出言责怪,他只能像只乌龟拼命向前爬,匍匐几丈后抱着门板抖抖索索地站起来,跨出门槛使唤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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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猫爬出来道:偶太勤劳了,偶想偷懒啊。(匍匐匍匐,逃离现场)

  第23章

  机关城固若金汤,惨淡的灰色笼罩城池,加上这时不时高扬起的长吁短叹,哀戚之色更为深沉起来。

  "唉——"联珠数不清自己第几次发出这个音节,这机关城,实在是有太多让她不顺心的地方。

  虽说机关城牢不可破,但阴冷刺骨,随便兜兜转转就冷得发怵,直打喷嚏,实在是不利她这个孕妇养胎。

  其次,机关城本身是紫微城的守城,平日除了放哨执勤的阴鹜之士外鲜有他人走动,伺候的丫鬟宫女没有,太监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比如取个汤药什么的异常不便。

  最后,问题出在比她早些时日囚禁在这里的男子翊身上。

  相谈几次下来,联珠确定翊是个思想朴素近乎单纯的人,看他外表冷若冰霜,一副隔绝人世的清高模样,悉数都是伪装,捉弄几次后真性情也流露出来,着实可爱。但他的身体状况却又不那么"可爱"了。

  肩胛上的那道伤口,本该很快愈合的,过几日扯开绷带再检查,那伤口却好似微阖的眼眸,不住淌出猩红的眼泪。联珠只得再次绑上绷带,防止血流成河。

  几次反复下来,联珠彻底死了心,她不再指望那伤会好,相对的,叹息时常挂在了她的嘴边。一张口,下意识中就是声长叹。

  翊听得也烦了,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今日他本想乘着空闲好好检查番师父居住的房间,兴许可以找到些属于师父的东西,但自称身体微恙的联珠捡了张木椅坐下,还把他榻上的羊毛毯拿去垫屁股不说,隔三岔五就发出一声轻叹,搅得他心神不宁,满满当当的信心也被这口气吹出了房门,再难拾掇。

  "联珠王妃,你能不能别再叹气了,小心你家孩儿一出世还没懂得哭先会叹气了。"

  "呸呸呸,胡说什么啊!"联珠挑眉一瞪,"我的孩儿一定聪明伶俐乐观向上,哪儿能沾染上这个破地方的阴气!"

  "是是是,联珠王妃吉人天相,祥光普照,你的孩儿一定像你一样天真开朗,无忧无愁。"翊拉长语调,笑道。

  "这还差不多。"笑望眼翊的背影,素白衣衫上那不明显的殷红还是让她的笑容隐去,忍住哀愁,她别过了脸。

  下次定记得让太监们找些大红大绿的衣裳来给他换上,天天对着那醒目的血色,她脸上的福泽红光也没了颜色了。

  无知联珠的愁绪,翊抽出架上的一卷书册,漫不经心地翻了翻,脸色微变,连忙又摆了回去。面见这卷书,想叹气是的他才是,师父还是老样子,摆在外头的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

  翊瞄了眼无所事事的联珠一眼,感慨道,上天保佑,但求那位"王妃"不要看见,大骂师父不正经就好。

  "翊,你说我要不要找些针线活来做?"百无聊赖,联珠细看自己十指青葱的手,问道。

  "做那个干什么?"细细把不得见人的书册全数清理出来,翊的胳臂里顿时多出一摞书册来。

  "给孩子做衣裳啊,这几个月,我可不想干耗着。"联珠抚着小腹兴奋道,"原本在府里我就想这么干来着,但老妈子小丫鬟一堆,谁都不愿让我干那活计,乘着现在无人管我,我试一试不好吗?"

  "试一试?"翊顿了顿,狐疑地转过头,"难不成王妃你以前从没学习过女红?"

  "我堂堂宰相之女,琴棋书画都学不过来,哪有时间顾忌那个啊。"某女心疼地抚着未出世的孩儿,大刺刺道。

  人情世故翊还是稍微懂一些的,无非是师父过往的一些牢骚,照师父的原话说,不会穿针引线的女人可谓白有了这副皮囊。今时今日,翊好像有点懂了。

  沉默片刻,翊装模作样冲联珠作揖道:"……王妃好生了得,在下佩服。"

  联珠横眉冷对,"喂!翊,别以为你话中带刺我听不出来!骂人不吐脏字,你可比我嫩得多了!"

  翊漫不经心道:"是是是,联珠王妃教训的是。"

  联珠瞪眼道:"喂!别叫我名字还拖着'王妃'二字,我有这么老么?"

  "那可不行,王妃你担得起这个资历,在下岂能逾矩?"

  翊仍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冷清表情,联珠当真恼了,"你——好你个翊,是不是血流干了脑袋也不清楚了,竟敢嘲笑我?!"

  "啪——"一声闷响,翊愕然回头,吓出一声冷汗。幸亏联珠拍的是椅子扶手而不是肚子,翊真担心她一激动,把自己的孩儿送上西天。

  "王妃不易动怒,小心动了胎气。"他一本正经道。

  "你——"联珠脸给气歪了。

  "奇怪了,王妃的保胎药怎么还没送来,都这个时辰了。"不等联珠开骂,翊连忙扯开话题,朝门外张望。

  和联珠打嘴仗似乎已经成为生活的例行之事,联珠性子直爽,有话就说,关于她的家世背景翊几乎已经晓得了个透彻,倒是他,没什么值得和联珠分享的,除了在山中的日子。

  联珠是个好听众,当然,她更是个舌战群儒的最佳辩手。满是阴霾的日子,似乎也因此稍稍出现些许光亮。

  联珠双手叉腰准备反驳,急雨随风敲打在窗上,她微微一怔,转头望向阻断千山万水般的雨水,出神良久。

  "好大的雨。"翊无意说了句。

  "是啊……"周身轻颤,联珠嗫嚅着点头。

  "你不喜欢雨?"见她痴痴望着雨不说话,翊奇怪地问。

  联珠满面愁容,低语道:"宗濬不喜欢……"

  翊了然,顿时陷入沉默。他知道宗濬是谁,本名辕望,当今陛下的哥哥,联珠割舍不下的夫君。

  触及心间柔软之地,不论联珠还是翊都会分外沉默,翊懂得她的担忧,自然不会妄加评点,他继续自己手头所做的事,只是不时回眸的眼光,多了淡淡的隐忧。

  唯听雨声在耳中作祟的时刻,一个瘦小的黑色身影渐渐明晰,油纸伞摆在房门外,新近伺候的小太监双腿一曲跪在门外,冷得打颤道:"王妃殿下,药拿来了。"

  "进来吧。"猛然回过神,联珠朗声道。

  "是。"长相似只小松鼠的小太监踏着小碎步跑进来,将瓷盅放在桌上,随即又闷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等等。"联珠唤了声。

  "是。"小太监原地转身,卑躬屈膝地应道。

  "我吩咐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准备什么?"翊恍惚回头,不懂联珠又麻烦这些小太监做什么去了。

  联珠白了多嘴的他一眼道:"自然是有用的东西,多问什么?"

  "这个……"小太监盯看着脚尖,支支唔唔。

  "到底怎么样了?说呀。"联珠不耐地问。

  "请王妃恕罪,奴才办不到,陛下有令在先,奴才们不能抗命,如果王妃觉得不妥,还请跟陛下当面说吧。"

  "怎么这样!"眉毛一拧,联珠愤懑道。

  "什么这样?"

  充满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翊只觉肩膀一阵刺痛,惊掉了手里的书册。

  第24章

  简行而来的辕朔不曾惊动任何人,何况有雨声为衬。联珠意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发发牢骚,当事人就当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她强撑起笨重的身躯,盯看这位与记忆中相距甚远的君王,几日不见,辕朔的表情更难捉摸了。

  "陛下驾到有失远迎,真是不好意思。"联珠撇撇唇,似笑非笑道。

  "王嫂客气了,孤几日不曾来看王嫂,还请王嫂见谅。"

  联珠皮笑肉不笑道:"你当真希望我见谅,不如今日就放我回府吧。"

  辕朔面无恼色,他思量似的摸了摸下巴,笑道:"也好,孤也好几日没见过王兄了,那就让王兄代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骇了联珠,她手扶木椅,咬牙切齿道:"辕朔!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干嘛要拆散我和宗濬?!如果你当真对我们不满,为何当初不阻挠?!"

  "因为当初,王兄并没有喜欢你,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站在里头的那个,没看到孤驾临吗?"

  不理联珠的问话,辕朔忽然过问起所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翊来,从进门起,辕朔的目光就锁定在他身上,看他失手掉下书册,看他惊笨得拾起一地狼藉,看他面无血色双唇如霜,背脊却印出一朵妖艳的血芙蓉。

  如中了魔咒般,翊寸步难行,他笨拙地侧过身,僵硬道:"陛下,久违。"

  辕朔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真不知这人是如何照顾自己的,联珠又是如何看护他的,几日不见竟然还是这般消瘦,脸色苍白,整个人犹如游荡在机关城内的魂灵,宛若一晃眼就会隐匿无踪。辕朔迈开大步逼近那守在书架旁不肯动弹的人影,目睹他眼中的惊惧被自己的影像占满,抓紧他的手臂,书册再次"哗啦啦"摔到了地上。

  "王嫂,我与他有话相谈,还请王嫂暂且回避。"盯准他的眼眸,辕朔一字一顿地对着身后站立的女人道。

  不详浮掠心头,联珠紧张起来,"什……辕朔,你想怎样?"

  "这个,王嫂就无需多虑了吧。"

  辕朔慵懒地挑了挑眉,一撇唇,唐秋立刻得令,搀住联珠的手臂挤出笑脸道,"王妃还是跟奴才去偏殿休息吧,那里有热茶暖炉,不会冻着王妃的。"

  联珠瞪圆眼睛有怒不敢言,她今日总算懂得了宗濬的感受,面对这个人,根本无理可讲。被迫带出房门的那瞬,联珠愁容满面地望了眼被束缚住的翊。

  "啪——"两扇门在她眼前猛然合上,联珠心惊肉跳了下,肚里的孩儿好似也感应到她的不安,频频闹腾。抚着隐隐作痛的小腹,联珠的额上沁出汗来。

  好孩儿,别闹了,快些保佑屋里的那人,可别再弄出什么伤来才好。

  翊垂头不语,他不想与这人对视,但眼前人压根不存放过他的心,硬板起他的脸逼他与自己对视。像匹倔强的烈马,翊狠命地甩了甩头,可下巴还是被男人捏牢了。幽幽投去一瞥,那人眼底的不明确还是如此深重,猜不透道不明,究竟自己如何才能摆脱他呢?翊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连自己被拖到榻边的事实都迟钝得没有发觉。

  "做什么?"挣扎着要起身,手腕却被辕朔牢牢固定在榻上,动弹不得。

  轻佻地划过他的脸颊,辕朔鬼魅一笑,"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有错吗?"

  "什……住手!"我何时成了你的东西了?!尽管用尽气力挣扎,翊还是轻而易举得被剥了个精光,而缠绕在右肩上的白色绷带也越发碍眼起来。辕朔眯起了眼睛,满意地笑了笑,"伤还没好么?"

  "你何必明知故问。"翊冷然道,"上次不是你在伤口上撒了延缓愈合的药粉么?这个结果不正是你期望的么?"

  果然知道了么?不愧是云息的徒弟。即使被戳穿,辕朔的脸上仍不露窘色,畅言道:"对,没错,这是我所期望的,我期望你的伤永世都淌着血,我要你记住,这血是因我而流淌的。"

  "你这个疯子!"翊扭动全身抗拒着渐渐压下的阴影,失声道,"你禁锢我究竟为了什么?如果你认为我师父会因此赶来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是么……为什么?"压制的力道轻了些许,辕朔的脸色微变,严肃问道。

  束缚稍松,翊换口气,正然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追随师父的脚步,师父不曾返身找过我,他希望我继续前进,而不是举棋不定等着他来拯救。"

  "……言下之意,不管我把你锁在这里多久,他都不会出现是不是?"

  "是。"

  "他果然绝情,看来你拜错师了。"辕朔失神一笑,寂寥忽闪而过,他重对上翊的眼睛,抚弄他的脸庞轻吟道,"不如我也告诉你一些事吧,我是希望见到云息没错,因为我想让他看到你被凌辱的模样。看到心爱的徒弟遍体鳞伤,就算是他,大概也会动摇了吧?"

  一阵窸窣的轻笑刮过翊的脖颈,他受凉似的抖了下,难以抑制扩张的忐忑,"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为什么……"嗫嚅声,辕朔笑容一隐,冷酷道,"因为他离开了我,他违背了誓约,我要他付出代价。"

  重重捶打了下翊脸旁的床榻,震得翊眼冒金星,精神尚未回复过来的时候,阴冷贯彻到了下身,不知不觉,连亵裤也被扯了去,濒临深渊的恐惧再次裹挟住了翊。蛮横的力道逼着他摆出自己不愿面对的姿势,如此羞耻的自己明明只有烈才见过,他不要让别的人也看到。

  "不!住手——"不顾一切,他尖叫起来。

  "你很高兴吧,你是云息最牵挂的人,"辕朔的脸色愈发阴沉,"为什么是你……"

  麻痹传导至心,辕朔下手也不知了轻重,他用力掐着翊苍白的肌肤,显出红紫为止。

  翊不是没有抵抗,但反抗全被辕朔轻易化解,他根本阻止不了辕朔的手指肆无忌惮在自己的身上游走,更无法拔除那深埋在心底的惊慌,如果说这也是师父给他的一个试炼,那必定是在地狱才能得见到的。

  眼泪不住涌出的时刻,翊的身躯强烈抗拒起探入身体的手指,那针扎似的刺痛叠合身体上种种疼痛让翊绝望,他张大嘴无助地吐息,再也吐不出字眼来。

  侵入并不顺利,或许是辕朔太急躁,结合的部位他亦察觉到了痛楚,但翊扭曲起来的表情又让他欲罢不能,他屏息挺进,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因为翊的只言片语而停下动作,沉湎,是他此刻脑中唯一存在的字眼。

  无力招架的翊目光涣散,犹如一条濒死的鱼不住抽搐。

  挨不住痛苦的细碎呻吟,纷纷扰扰,落入雨声中。

  第25章

  树吐新绿,地洁如镜,清风拂面,凉意丝丝拍打前额,湿润清新。

  恐是天神亲临,谦谦素手拨开这缱绻不断的雨气,机关城连降三日大雨,总算盼得光风霁月的这天,闭门谢客的店铺纷纷撑出布篷重摆小摊,紧闭门户也纷纷打开,就连几日来沉闷无趣的酒肆也热闹了起来,世人脸上都挂着阴霾后的清爽,唯独唯独,孟夏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还在喝着闷酒。

  至于让他如此郁闷的,非客栈内那个闲看风景,无所事事的人莫属!

  想当初他本满心欢喜的以为找到了救星,谁承想碰上的却是个煞星,屈指算来,那堆惨不忍睹的机关兽残骸已经在那个人的屋里堆了整整十日,十日!他竟一点动手修补的意思都没有。

  这还不算,孟夏天生性子急,机关一日不修好他一日心神不宁,既然这位谦谦公子懒得动手,那么他找别人帮忙总行吧?他费尽心力想把那残骸重新拉出来见见天日,无非就是打算再到街上转转碰碰运气。

  孰料,那人冲他嫣然一笑,乘他还没回魂的空挡猛然关上房门,隔空喊话,说什么"少安毋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不就是推说"机关精贵不宜搬动,哪抵得上孟兄你皮粗肉厚"之类云云,堂而皇之地把机关兽给霸占了。

  "可恶!真是遇人不淑!"孟夏一双碧眼透出怒光,活像脾气暴躁的恶狼,他猛灌下口酒,爽辣直抵肠胃。

  令孟夏大为不满的,除去机关兽修复无期不算,就是那厮花钱如流水和频装无辜的恶劣个性,要知道,那厮在这块儿的吃喝拉撒睡都是归他孟夏包办的!

  今天说要吃脆皮鸭就不能送白斩鸡,明个儿说想尝尝十年陈酿的女儿红,翻遍全城都得给他送来,不是双手奉上还不行!大后天说无聊,想出客栈听戏看角儿,好嘛,挤破头抢位子的事都得他孟夏来!

  搞什么,他孟夏,堂堂羽国左将军,是来墨国找机关师救国救民的,不是来给个行事不阴不阳的家伙当小厮的!

  兴许是郁结难伸的缘故,千杯不醉的孟夏也感受了回天旋地转,脑袋好似掉到了脚后跟的失重感,他重重放下酒盅,一张口就是阵弥散不退的酒气。

  微醺的孟夏通红着脸喊道:"小二!算账!"

  "哎,来喽——"一声应和穿过人声逐渐鼎沸的酒肆笼进耳蜗,咕哝着侧目而视,舍内好像刚蒙雨注,烟霏露结,模棱张张桌角、谈笑风生的面容。

  不等小二过来催讨,孟夏自顾自从怀里掏钱出来,心忖道,哼,这边的帐结清,就去找那厮算总账去!

  正当孟夏一脸酒气,凶神恶煞地往客栈走的那会儿,闲来无事的天乙慵懒地倚在软榻上,视线越过那小山般堆砌的残骸,盈盈妙目惘然若失地凝望窗外。雨气渐消,微风拂面,颤动他薄如蝉翼的睫毛,却吹不开他微阖的眼睑。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一阕长相思,勾得心魂几许消。

  相邻却不能相见,相念却不能相救,相思却不能相守。真不知,再见之日还要等多久啊。

  "姓天的!"

  窗外停伫在枝杈上的唧喳麻雀吓飞几只,亦喝断了他的神思。

  怨怒投去一瞥,但见来人东倒西歪,恨不得拆下门框当拐杖,气势倒是汹汹,瞪圆如铜铃的双眼如璧莹莹,咧嘴露出的鲜红牙龈让人不得不绷紧神经,纵然是他,也收敛起轻浮的笑,一本正经起来。

  "孟夏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有事?"

  听得这句迁就话语,孟夏好似将连日来的委屈一股脑全部发泄了出来,颤巍着手指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姓天的!别以为老子我非、非求你不可!老子不是找不到其他人修、修理这机关兽,你,你别浪费我,我时间!"

  他倒仍是一脸委屈,无奈地摊开手道:"孟夏兄何出此言啊?前些天天气不佳连日阴雨你也是看到的,那种沉闷的环境怎么能激起身为机关师的我的热血呢?我看今天天气倒是不错,不如就从今日开始吧!"

  "今日?!"无法再睁大的眼睛一片缭乱,目眩神摇,冲出孟夏之口的话语越发语无伦次起来,"你、你好意思开口!你、你晓得你拖了多少个今日了么!已、已经足足十日了!"

  "十日了么?"他仿佛真吃了一惊,手指抵住微张的唇道,"时间过得还真快,完全没有感觉到啊……"

  孟夏连放声大哭的心都起了,他死死抱住八角桌吼道:"姓、姓天的,你何必跟我装傻!"

  没见过狗急跳墙的,今日算是开眼界了。见孟夏那熊样,天乙莞尔而笑,纵然千般可恶,那容姿仍是纤尘不染,神清骨秀,叫人看得痴呆。他为神魂飘荡的孟夏斟了杯茶,婉言道:"孟夏兄,我看你醉得不轻,不如修整机关兽之事还是等到你神志清醒了之后再商讨吧。"

  "不!现在就说!"孟夏死命地摇了摇头,尽管一双大眼已经眯成了细缝,"我、我问你!从今日算起,你,你需要多少日才能修好这堆破烂玩意儿?"

  天乙当真认真似的盘算起时日来,过了半晌伸出三指道:"嗯……少说也得三个月吧。"

  "三、三个月?!"一着急,又口吃了。

  只听一声长叹,天乙无奈道:"你也说了,这是堆破烂玩意儿嘛,要把这堆破烂玩意儿恢复原状可并不容易啊。"

  "你、你……好!老子就等你三个月!三月内你必须把它修好!"

  "这个无妨,只是三个月后,小弟还有一事想拜托孟夏兄。"

  天乙好商好量的脸上全无算计之色,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越发值得人怀疑。

  孟夏使劲皱眉,"又有条件?!你这人、忒难伺候……说,说吧!"

  "三月之后,机关兽恢复之时,小弟希望能试一试这机关兽的本事。"

  "这个……"孟夏费尽地开动起脑子,兴许是酒精作祟的缘故,他横想竖想都觉得此时与己没有不妥,他大手一挥,险些失了平衡道,"哈,无需你说,老子也想看看……你是不是有真本事,能将这机关兽修复如初……"

  "那……一言为定?"

  "驷、驷马难追!"

  立誓完毕,打了个酒嗝,孟夏全然如一滩软泥趴在了八角桌上,哼了几声便如同一只死猪睡得很沉。天乙放声大笑,抖得全无形象孟夏也不曾被惊醒。没见过天下有这么执著的人,不过,换位而思,他又何尝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抵上自己微凉脸颊,他止住笑,双瞳剪水重对向窗外的日丽风和。

  接触也许会受伤,远离才能拥有。心念间,天乙抿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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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只说:乃们是群坏人,偶去玩游戏,不理你们鸟~

  第26章

  风潇雨晦之日终于远去,纵然冷冰的机关城也似焕然一新,冷峻之色泛出难得光耀。面城外街舍而立,袖如帆鼓风作响,闭上眼,似可窃得自韵神籁,然而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听在联珠耳里却是悲恸哀鸣。

  树欲静而风不止,尔欲安而不由己也。

  返身疾步而行,她匆忙赶向翊所在的厢房,昔日城主的休憩之地,今日他的无形枷锁。行至门前,屋外一侧立着个俯首贴耳的小太监,一见是她立刻卑躬行礼。连忙拦住他欲言的问安,联珠挥挥手打发他回后舍厨房看药,自己则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草药气味比想象中更为浓厚,她微蹙眉,抚了抚稍显不安的小腹,低低安慰了番踢打的孩儿,一转手牢牢关上了房门。

  偌大正厅,撩人的帘帐被悉数撤除,空旷的方形地域内孤零零摆着一只巨大木桶,袅袅乳白蒸气不时缭绕而出,未及房梁便烟消云散,留下段滞空地带。而那说不上刺鼻的草药味也正是从这木桶中飘散出来的。

  联珠屏息靠向木桶,盈润视野里渐渐清晰出那个身影,不过三日,不过短短三日,印象里风流蕴藉的男子已是形销骨立,她咬唇死死抵住冲击喉头的酸楚,心头的绞痛回环下肚,惊动她腹里的胎儿不住捣着小拳头。

  沿木桶绕过半圈,联珠走到阖眼泡在药澡中的翊身后,可叹着拨开他黏着苍白肌肤的发丝,浮动的药草水面间隐隐绰绰蜿蜒出条细若丝线的颜色,若不是那殷红太扎眼,联珠必不会躲开视线,更不会被这源源不断的水汽引出湿润。

  辕朔,你太狠了!宗濬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弟弟!纵然云息不忠不义当诛之,你也不必拿与此事不相干的人泄愤吧!何况你还,还……

  联珠实在不愿回想当日所见到的场景,当侍奉的小太监总算愿意放她出房门,带她见翊时她发觉的竟然是个奄奄一息的人!光见凌乱床榻上那斑斑驳驳的血痕她的胃就是一阵翻腾,更不要说看见落在翊身上青紫连片的淤痕,还有……

  抽噎声,联珠连忙捂住无意漏出声音的嘴,却还是惊动了浅眠中的人。

  "联珠?"翊伸出摆在身旁的手,扶住发烫的额头,他的视线顾及不到身后的联珠,只得哑着嗓子再问了遍,"王妃殿下,是你么?"

  "说了多少次了别这样称呼我,话中带刺的,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伤还没好就逞能,真是学不乖。联珠强忍住堵塞喉咙的不安,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打嘴仗,可惜,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带上颤音,震得漂浮药草的水面微微涟漪。

  "呵……"无力的一声轻笑落进耳际,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咳嗽。联珠眼圈一红,手指无所适从地握着木桶边缘,不知该如何是好。

  "……很难受么?"她揪心地问。

  翊微微摆动脑袋道:"没事,殿下煞费苦心地给我这种人泡药澡,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了。"

  "真的?"总还是不放心。

  "自然是真的。"翊确定地点点头,他倒不是为了安慰联珠才这么说,他心中有数,自己的伤的确因为药效好得差不多了,但熔铸进心的就不那么容易痊愈了。

  联珠着实松了一口气,这几日来她为了治疗翊身上的伤煞费心机,除了日见隆起的小腹,她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她见不得像翊这样清雅的存在遭人蹂躏,何况那个施以毒手的还是自己半个弟弟。

  轻咬唇,联珠好似嗔怒地说:"翊,下次可不许你再露出那种死人面孔出来,我差点被你吓小产了。"

  "……啊,真是罪过,下回收拾残局的事就让那些宫人代劳吧,你还是回避的好。"

  听言,翊若无其事地笑了,那笑声断断续续不乏吃力的轻喘,联珠彻底崩溃了。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她双手握住边沿跌倒在木桶旁,席地冰凉逼得打转的泪花滚淌而下,止也止不住。听得低处传来的细细抽泣,翊慌了神。

  刚才的话他不过随口说说,联珠怀有身孕他看得一清二楚,有孕者不能受累操劳他也是绝对体谅的,他老早就打好算盘好好对待这位可亲可敬的女子,如同手足。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会知那个神鬼莫测的辕朔会突然出现,又突然……

  想到这些,翊痛不欲生,纵然血迹擦干,淤痕褪去,他还是摆脱不了那阴雨绵绵的梦魇,更摆脱不了煎熬心扉的愧疚。他不该让那个人碰的,他该抵死反抗的,他该完完全全保全自己直到找到烈的,但他还是让那个刚愎自用的人得逞了,不是一夜,不是一日,而是三日。

  三日阴霾遮天,三日死去活来,任人鱼肉。

  他恼恨,他自责,他怨天不公,但他不曾把这情绪转嫁到联珠身上,因为他知道,联珠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何况,她还有身孕。听见为自己劳心劳力的联珠忽然哭泣,翊只当是自己是失言,连忙解释起来:"联珠殿下,你别哭啊,哭对孩儿没好处,是我不好,我只是……"

  "对不起……"努力想要解释的话语被这声哭腔截断,翊不由闭上了嘴。

  "对不起,"联珠抹泪道,"我没有出手救你,我该留在你身边的,对不起,对不起……"

  联珠殿下,你说什么对不起?你这不是折煞我么?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根本就不该是你。

  碍着身无寸缕,翊不敢起身相见,只得反身胳膊靠在木桶上,露出脑袋微笑道:"联珠,你这么自责不是便宜了那个折磨我的人了么,你可不用为他百般道歉啊。"

  "可是……"

  "你要再这般坐在地上哭,不光是你肚里的孩儿,连我也要受牵连的。"

  语罢,翊不夸张地打了个喷嚏,半身露在水外多时,翊很快就有了着凉的征兆。

  听闻此言,联珠踌躇片刻,听到喷嚏声却再也坐不住了,她费尽地爬起身,连忙把翊按回水里,差点连带他的脑袋一起埋到了水里,既然自认有错,她更不能让翊因为自己而不能痊愈,她良心何安。

  "联珠,真的不关你的事……不要自责了……"翊轻轻地说。

  站在身后的联珠抿嘴一笑,未褪泪痕,一时间,愁绪难散。

  第27章

  更深人静时,帝王的寝宫灯火昏暗,明明灭灭间隐约可见躁动人影,虚化放大的层层叠影印在暖色窗纸上,光转鱼龙舞。

  候在门外的宫人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出,他们已经习惯了首下尻高的生活,他们习惯在卑贱中找寻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更习惯了仗势欺人,欺凌弱小。

  唐秋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当他发觉小太监有抬头倾听屋内状况的意图时,他必会毫不留情地伸手掐他们的手臂,掐得死命还不准他们出声。

  唯见小学徒眼中泪光打了个滚,不敢落下。凡是进此地当差的必要记住何谓天高听卑、天潢贵胄,不要等到小命丢去时才开始喊冤。

  对手下新收的徒弟,唐秋无一例外不这样告诫他们,但是几个小鬼终究还是小孩子,听得屋内旖旎暧昧的呻吟总会觉得有趣好奇,就算毫无情色之意也是犯了大忌,唐秋为之没少教训他们,就连今宵月好,他的手也没闲着,狠狠在几个小太监的手臂和腰间留下了深深的指印。

  放浪形骸的娇喘和呼喊越发急促,连自认定力足够的唐秋也不免多投去一倍注意力。混账!连你也想死不成么!狠狠赏了自己一个掌掴,吓得几个小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骤红的半边脸颊。

  当差不容易。

  连总管都这样严于律己,何况他们这些刚入宫的了。小太监们个个肃然起敬,牢牢把今日所见印进了心里。

  听得主子沙哑着嗓子的召唤,唐秋忙不迭低下头,将视线黏着地面推门而入。

  不用看那垂着幔帐的床榻,唐秋的鼻子早已灵敏地嗅到空气里弥漫的情欲味道,好似绚丽绽放的情花撩拨人心。所幸唐秋从小净身入宫,这种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懒得动脑袋想,不过换作常人,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吧。

  "唐秋,送如姬回宫。"辕朔冷漠道。

  "陛下……"不等唐秋哈腰答应,如姬软语香润如一卷柔滑的绸缎恰到好处吸引去辕朔瞩目。唐秋猜,那香温玉软的女子恐怕已经整个人吊在主子身上不肯撒手了吧。

  "今夜就让臣妾伺候陛下安歇不好吗?"

  "孤不需要人陪。"只听一声变音的惊呼,唐秋哼笑着想,那不知好歹的如姬大概被主子推到一边去了吧。

  女子矜情作态恃宠骄纵,下场可不好啊。唐秋无声息念叨。

  "陛下,太后命我好好侍奉陛下的,陛下就这样让臣妾离开,日后可怎么向太后交代啊?"

  唐秋脖圈发冷,低呼连连。

  完了完了,这位如姬的命休矣,居然当着陛下的面搬出太后来压制陛下,要知道,当初陛下称帝软禁了自己的亲身兄弟惹得太后非常不满意,最近又因陛下私自拿蓝灵王开刀,软禁了嫂嫂,传闻吃斋念佛的太后心绪大乱,连时刻不离手的紫檀佛珠串也散了架。

  心如绞痛的太后还得不来好消息,宫人间的流言蜚语又传进了她的耳朵,说什么陛下忽然有了怪癖,找起男宠尝起鲜来,一呆就出不来了,平日从不忘早朝的他竟罢朝两日,惹得朝野震动,让老太后也不得不出手干预。

  太后的想法挺干脆,要唐秋说也挺有效,就是每到就寝之时就给陛下送来活色生香的妃子解渴,刚开始,主子爷不说什么,正常得跟以往没有不同,只是过往他会开恩让临幸的妃子同眠共枕,现在却一律赶了跑,就连过去还算看得过眼的如姬也不能幸免。

  "唐秋,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送如姬回宫!"

  "是——"寒毛一凛,不给如姬再次撒娇的机会,唐秋恭恭敬敬小步急趋走至榻前,朝如姬行礼道:"娘娘,您还是跟奴才回去吧。"

  "陛下——"

  辕朔厌恶地拍开如姬伸过来的手,伸手拉整亵衣,辕朔起身离开床榻,望着无助而无辜的如姬,掷地有声道:"回去告诉太后,她想让孤做的事,孤已经达成了,日后不要再来烦孤!"

  如姬面如死灰,樱红娇嫩的双唇骤然湮灭了颜色,她强颜欢笑道:"陛下……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臣妾,臣妾伺候得不好吗?"

  辕朔厌烦地挥了下手,皱眉吼道:"唐秋!不想当差了吗?!还不把她拖出去!"

  "是!"给唐秋再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拖延下去了,碍着如姬衣不蔽体,他只得捡了软毯盖在如姬身上,如姬哪儿容得他一个下人过来碰自己,立刻拳打脚踢踹开了毯子,唐秋也不幸被当做了沙包。

  "陛下,究竟为何啊陛下,您回答我啊!臣妾究竟什么地方让陛下不满意了?陛下——"

  如姬哭闹不止,她压根没有留意到辕朔愈发难看的脸色。

  如姬显然忘了身份,她不是在和情郎打情骂俏,她只是辕朔三千佳丽中的一个,她没有任何让辕朔值得留恋的地方,虽说她仰仗太后的本事让辕朔忌惮三分,但人心有度,真是激恼了辕朔,变成尸体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唐秋被如姬搅得头大,完成不了主子的命令他的日子更不好过。

  呸!这娘娘真是不知好歹,陛下有心让你活着你还不知足,闹什么闹!

  "小文小武!还不进来帮忙——"憋着一肚子火,唐秋冲门外喊。

  不一会儿,两个身板瘦小的太监跑了进来,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见总管如此狼狈,他们会意对视,上前来一个拿毯一个抓住如姬双手,牢牢将她裹挟,唐秋哼了声将那花容失色的女子扛出门,指示着如柱而立的侍卫把她送回梓衾宫,毗邻太后所在的宫殿。

  "唐秋——"

  刚抹完额角渗出的汗珠,殿内又传来帝王不怒自威的声音,叫苦不迭的唐秋只得再次恭恭敬敬地驼背哈腰着走进去,不望帝王严峻的面容扑通跪地。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日后太后要是再送这些女人过来一律给我回了。"背手而立的辕朔不耐道。

  "是。"唐秋应下了,多嘴的话盘旋了圈没敢漏出来,虽说辕朔不是什么沉湎女色的帝王,但也算不上清心寡欲的人,今个儿怎么突然谢绝了太后送来的"好意",莫非和那个人有关?

  胡思乱想的当口,辕朔的声音响了起来,"机关城有消息么?"

  果然与那人有关!唐秋振作下精神答道:"下人来报,王妃联珠一切安好,那男子经过悉心调整,并无大碍了。"

  "是么……"拈着灼热的手指,辕朔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陛下,今日可还要去机关城?"

  "不,"辕朔断然拒绝让唐秋有些意外,之后的话更费解了,"还是等下个雨天吧。"

  第28章

  晨曦初现,风晓月残,一边是蒸蒸日上的红日,一边是孤寂当空渐消的弯月,当班的侍卫开始新一轮的交接,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乘着侍卫视线分散的空挡,一溜烟溜进机关城,急促的脚步,呼哧呼哧的喘气,好容易看见南苑的漆红拱门,覆手推了开来。

  "回来啦!"

  "啊——"

  好声好气的问候得来的竟是一声鬼叫,联珠一时失语,回神后就是一句轻哼,"呿,什么胆子。"

  当二人视线相看得真切,那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宫人才发觉是王妃殿下。

  "王、王妃殿下,您干嘛吓我。"宫人苍白着脸,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哀怨道。

  联珠更不屑了,"哼,谁吓唬你了,我老远就听见你跑步过来的声音,好心好意过来替你开门,怎么你就这态度对待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嗯?!"

  "是是是,奴才知错了。"宫人自知说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子,连忙拱手求饶。

  "啰嗦,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联珠瞄准了宫人同样鼓起的小腹,和她从内隆起的状态不同,这里头大有文章。

  宫人捂着肚子,慢悠悠从衣裳底下掏出一个布包,吞吞吐吐道:"殿下,奴才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可能被逐出宫门的危险替你找来的啊……"

  "废话,我有这么不知好歹么?喏——"联珠二话不说拿过布袋,扯下发髻上的一根金钗塞到了他的手里。那是宗濬送给她的,因为爱不释手所以一直戴着,没想到今日为了犒劳竟变成他人囊中之物了。

  颤巍巍接下这金钗,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但好歹是真金的呀!望见凤眼处那颗熠熠生辉的明珠宫人乐开了怀。

  "谢殿下!"

  "嘘——别走漏风声。"联珠提醒道。

  "是——"宫人忙不迭点头,揣好金钗,屁颠屁颠地走出南苑拱门。

  联珠关上院门,栓上门闩,使劲试了试,确定不会被轻易推开后这才放心地打开布包,仔细检查下送来的东西,一弯柳眉下的双眸也更柔媚了。她重新打了个结,提着布包兴冲冲地找翊去了。

  屈指算日的习惯又悄悄出现,翊在书案上摊着一张宣纸,上头写着几个"正"字,未完成的"正"仍缺两笔,隽秀的字体透露着时间的流逝,十八日,那个人并未出现,而翊却无法卸下重负。身在这个地方一天,他的自由就是受限的,他就有可能再遭殃,危若朝露,哪是这区区几日太平就能证明的?

  "翊!我有东西给你看!"惆怅间,急促女声传进耳朵,翊回过神,但见大腹便便的联珠跌跌撞撞地跑进房来,额上汗珠闪烁,怀里揣着一个深色布包。

  "慢慢走过来就是了,干嘛这么着急?"翊放下毛笔,扶住那过于笨重的身躯。

  "呸!我大费周章给你找到这个东西来,你不谢我倒先怪起我来了。"

  联珠做起鬼脸来,压根不像个即将生产的母亲,翊一脸无奈,赔不是道:"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到底是什么?"

  "哼,想看了?"联珠轻哼声,还以为她还会揶揄自己一阵,没想到她意外爽快地打开了布包,那被联珠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东西露出端倪,翊微怔,他不由拿起那窝在深色布料中的物件,细细把玩起来。

  自从被关进这内城以来,翊压根见不到机关的影子,直到今日。

  这是个精致之极的机械鸟,双翅合在身旁,双眸紧闭,煞是可爱。乍看起来大概只是件给孩子玩耍的小玩意儿,但这足够让翊展露笑颜,想起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宝贝。

  小时候,师父喜欢拿闲来无事制作的小东西来搪塞善变的自己,起初他也不屑,但随着拿到手里的东西越来越精致,他的态度也从不屑渐渐转变到吸引,到最后,不管师父怎么嘲笑,到了就寝时间也舍不得放开。

  或许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对机关术也产生了兴趣,磨着师父教,逼着师父非发誓不可……那时的他,完全不讲道理。

  "怎么样?喜欢吧?"联珠推了推翊的手臂,让他回神过来。

  "你从哪儿弄来的?"翊惊喜道。

  "哼,厉害吧,我可是花了大力气的。"联珠得意一笑,双手叉腰的邀功,这动作越发凸显她隆起的小腹。

  翊弯起嘴角,刚想挫挫联珠的傲气却发觉联珠的发髻没有昔日那般闪耀,他费心回忆这才想起什么来。

  "联珠,你那支凤钗上哪儿去了?"

  "哎?什么?啊,我放在屋里了。"

  "那凤钗你向来贴身带的,今天怎么……你把那钗……"

  "你怎么这么不讲情面,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可不是为了让你说我的不是,不想要还我就是了。我留给我孩儿玩。"

  "这……"真要把这东西收回去翊又舍不得了,这小东西实在像过去师父给自己制作的那只,连羽毛纹理、手感质地都几乎相同,他怎么舍得,而联珠却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偷偷一笑,却又故意扳下了脸。

  "拿来!"她朝翊摊开了手。

  "联珠……"翊忍不住放软了声音。

  "别废话,还不还我!"联珠置之不理,继续逼近。

  "联珠,我错了还不行么?"翊哭丧着脸嗫嚅道,"你不说要送我的么,怎么这会儿又要收回去了呢。"

  "哼——"

  "联珠,你倒是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拿来的?"推了推联珠搭着架子的手臂,翊委婉地问。

  "不说~"联珠仍板着脸,眼眉飘出的笑意倒也不容忽视。

  翊瘪瘪嘴,晃着她的手臂讨好道:"联珠,好姐姐,告诉我嘛~~"

  "嘻,这还差不多,"吃软不吃硬的联珠噗嗤一笑,捂着嘴解密道,"其实没什么好瞒的,这本是机关城主闲暇时摆弄的东西,听说一直摆在机关城内的库房中,我是托宫人偷出来的。"

  "什么?!"翊吃惊至极,他没想到这真的是师父制作的,更没想到联珠为了自己竟然犯这么大的险。

  "咋呼什么,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辕朔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联珠好似满不在乎,提及那人名字却还是明显一滞。

  "真的不会有事?"翊很想得到确切答复,但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敌手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什么都是未知数。

  "怎么会有事呢……"联珠握起翊的手,香软如玉,兴许是这暖意让翊感受到欣慰,兴许又是手心里握着的机械鸟儿让他兴奋未散,翊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联珠……"他试探问道,"我想去看一看那个库房,可以么?"

  犹疑稍纵即逝,联珠热切而镇定,点了点头。

  第29章

  迄今为止,翊看机关城不过是管中窥豹,他所呆的地方不过是机关城不值一提的角落,更广袤的天地他还未曾得见,今日,他仿佛重见世界,一路游弋嘴巴总是微微张开,没合拢过。为纠正他过于夸张的表情,身旁随行的宫人不知几次扯他的衣袖,告诫他务必克制。

  翊对宫人的警告则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所幸装扮成宫人模样的翊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什么确实的危机,七弯八拐后,一排整齐庞大的库房映入眼帘。宫人四下探看后,摸索着打开二号库房的门。

  库房之大令翊瞠目结舌,巨大的攻城机关状如漆黑巨龙稳健镇守在库房,庄严威武,着地四肢上颜色深浅不一,似有斑斑锈迹,细辩来才发觉是风干的血迹,轻而易举得窥得它征战沙场的骇人气势。

  翊忍不住啧啧称叹,身处在此他好像重获新生,辗转回顾,一想到这些可能都是师父指示建造的,心头沸腾的热血越发难以抑制。

  与专心致志的翊截然不同,受联珠所托带他出来的宫人显得焦躁不安。偷东西事小,门合上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带个人进去就不一样了,带进总得带出,还得负责把风以防出事,这个罪责可是更难担当的。

  宫人立在门口反复搓手、左右环顾,时不时又看看库房内东奔西跑的翊,想叫他又怕惊动守卫,他只能这样干等着,眼巴巴地看着身着深棕色宫服的翊隐匿到巨大机关后。

  不知宫人担忧的翊继续深入探索,绕过前头巨大无比的攻城机械,后头摆着稍小一些的机械,不过和寻常所见的弓弩和投掷器比起来还是庞大精密许多。

  抚过一件件战功赫赫的战争机器,翊向前走去的脚步不曾停歇,机械车马、滑翔器,无一不精,无一不在静谧中透出肃杀之气。举目望去,翊已深入库房腹地,最前方,一道窄门引得他注意,心头一动,翊不由自主朝那儿走去。

  门是铁质的,和墙壁贴合紧密,好似嵌在里头的一样,若不是颜色不一就很难发现。翊试着推了推,"吱呀——"稍微施力门就开了,翊侧身挤进去,看到屋内陈设的霎那,他忽然知道自己怀里的这只机械鸟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里环境布局与山间小屋纤毫无差,熟悉的氛围令翊热泪盈眶,哽噎声,翊连忙擦拭眼角,努力睁开仍弥漫水气的眼睛,打量记忆中熟悉的机械。

  闲置无用的竹榻摆满了林林总总的小机械兽,哪只是为哄闹脾气的自己,哪只是为怏怏不快的自己,哪只是为抱恙的自己,翊如数家珍。他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无不仔细抚摩,在这里,他好像看见了三年不见的师父是如何度日的,很揪心更不解。

  既然师父也曾惦记我,为何他不肯回来看我?!

  猜不透师父的心思,翊茫茫然掷下手中小巧玲珑的机关兽,巴掌大的机关兽滚下竹榻,骨碌碌落进阴影里。回过神来,翊俯身去拾,手指在不自然的黑暗中摸索了阵,忽然碰到了个怪异的凸起,本以为那是落下去的机关兽,翊用力提了提,结果却毫无反应。

  翊有些吃惊,他抽回手,托着腮帮思忖起来:那是什么……莫非是师父设下的玄机?

  此念一闪,翊蹲下身检查竹榻四角,使劲扳了扳,似乎可以移动,他随即起身动手搬开竹榻,看向地面,除了那只落下去的机关兽外,地面中央浇筑着一个扣环,兴许这就是刚才摸索到的东西。翊单腿支地又拉了拉扣环,使尽力气也毫无反应。

  果然,又是个机关么?

  站起身,翊四下寻找起来,视线扫到竹制书架时骤然定住了,翊熟知师父张扬的个性,最不堪、世人最无法接受的书册他总喜欢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也不怕带坏他这个徒弟。

  但摆在这儿的书正儿八经得有些奇怪,最好玩的是居然还有本教授机关术的入门书籍,要知道师父是从来不屑看此类书籍的,他对所传授的知识都是凭脑袋记忆这件事自傲不已,如此违反师父性格的摆法……太让人在意了。

  翊伸手取出那本机关入门,手中骤然一沉。此书压根不是纸质的,而是实打实的金属。将书翻个面,上头赫然刻着一行字:"行百里者半九十"。

  翊会心一笑,这是师父时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他常言学习机关术任重而道远,越到后头越艰深,纵然离终极只差一步也可能只成功了一半,翊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如今师父把这句话刻在这书上是何用意呢?

  一时寻不出头绪,翊转过头去,望着竹榻上东歪西倒的机关兽出神,零零散散的机关兽形态不一,飞禽走兽各有特色,虎、鹿、鲲、马,牛,蛇,骆驼……还有怀里揣着的那只形似鹰的机械鸟……

  灵光一闪,翊好像明白了师父的用意,他将那沉重如铁的书放在地上,重新拿起那一只只机关兽拆卸组装,小时候他这种事做得多了,刚开始纯粹是捣乱,到后来却成了兴趣。

  不费吹灰之力,翊轻而易举地将几只动物组合成了新的生物。

  骆头,蛇脖,鹿角,龟眼,鱼鳞,虎掌,鹰爪,牛耳……不就是龙么。

  只是,这龙该安放在哪儿呢?捧着那头刚出世的机关龙,翊又犯了难。

  久久不见翊出来,宫人急不可耐地原地打转,那模样好像一个内急无处解的人,急得原地跳脚。人果然不能一直惦记着自己倒霉,一说一个准。

  正当宫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时,两个巡逻的侍卫发觉了神色怪异的他,更发觉他身后库房门大开的事实,两人立刻警觉,满脸虐气地逼近了他。

  "何人在此?老实交代!"侍卫的佩刀泠泠作响,宫人的双腿都吓软了,抖索个不停。他口不能言地又望了望库房里头,仍不见翊出现的身影,他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起来。

  "饶命啊!我也是奉了王妃殿下的旨意行事啊!求求两位大哥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哪!"

  "王妃?哪个王妃?!说——"

  "是蓝灵王妃联珠殿下。"宫人吓得眼泪纵横道。

  两个带刀侍卫忽感事态严重,王妃指使宫人擅闯库房,不论是何缘故,这个罪责可不轻啊。侍卫互相递了个眼色,一人立刻将那宫人抓起,乘其不备捂住宫人哇啦乱叫的嘴。凶狠道:"不许出声,否则就地正法。"

  宫人如筛子般瑟瑟发抖,哪儿还有反抗的力道,只得无助地点点头。

  "除你之外,还有别人么?"宫人点头。

  "几个?"宫人伸出根鸡爪般惨白嶙峋的手指代表数字一。

  "在哪儿?"宫人颤抖着手指指向库房深处。

  训练有素的侍卫迅速交换神色,扯下腰间的通信弹发射出去,过不多时这方就会有人员支持。准备就绪,两人中的一人反扭过宫人双手,押解他去面圣,似乎预料到自己惨死的命运般,宫人面如死灰,连反抗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剩下一人先封死了被宫人打开的侧门,随即绕着库房巡视了遍,确认三扇供机关出入的大门确无撬开的痕迹后重回到被锁死的侧门旁,手握佩刀,准备瓮中捉鳖。

  与此同时,安躺在南苑养胎的联珠正尝试着穿针引线,不巧手笨,扎破手指,猩红涌出,弄脏了她给孩儿选的衣料。

  一点血梅,触目难拭,联珠的心,乱了。

  第30章

  吸吮着受伤的手指,联珠努力把精神集中在手中未成形的小夹袄上却并未成功。屋外噪声忽而大了起来,似有千军万马从门前路过而不入,心弦再次紧绷,联珠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朝门口挪去。

  透过门缝,随步伐而起的扬尘钻进鼻腔,捏住微微发痒的鼻子,狭缝中窥得的世界里,一排排甲胄应接不暇,金属刀鞘碰甲轻鸣,似兴奋得颤栗。

  出什么事了?

  心中掠过一丝不祥,扶着门框的手指又被倒刺扯破流出猩红,联珠衔住手指,铁锈的味道让她蹙起了眉头。

  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放大,联珠拔下指上顶针,兴趣阑珊地看着散在榻上的布料,本想拾起看看的念头顷刻又消失无踪,她不住在屋内徘徊,走动间不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她很后悔,后悔让翊跟着那个宫人单独行动,后悔自己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这不像她,不像过去的她。

  若是过去,她敢独闯紫微城皇家内院,若是过去,她敢抗命拒婚,跟着宗濬做亡命鸳鸯,若是过去,她敢面对面和辕朔叫板,和父亲对峙,只为守护自己的信念。

  但是今朝,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她泼辣的性子化为绕指柔,她全心全意关护着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为了他,她锐气大减,为了他,她学会缄默不语,为了他,她懂得明哲保身。

  "翊……你可别出事啊……"联珠紧紧握紧双手,或许此时此刻,她力所能及的唯有祈祷,祈祷翊平安归来,祈祷那队浩浩荡荡的侍卫部队不是针对他的……

  "啪——"联珠十指相绞抵住头时,传来一声巨响,回头望去,紧闭的大门赫然打开,眩目白光间一张阴冷的面孔闯进视野,联珠双手绞紧,抿紧唇,一言不发。

  来者辕朔,她此时最担心会出现的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陛下,你怎么来了?"联珠稳住心神,力装若无其事。

  辕朔不搭话,他自顾自走进门来,唐秋小步急趋地跟着,搬了椅子让他坐下。

  身形刚定,辕朔横眉道:"王嫂,孤是不是对你太仁慈了?"

  "仁慈?你哪里还有仁慈之心。"联珠不住冷笑。

  "我不仁慈?"辕朔怪异地望了眼联珠,笑了,"我不仁慈又怎会允许你挺着肚子毫无禁忌地在机关城里走动。"

  "是吗……"联珠不可遏制地轻颤了下,"看来是我太不了解陛下了!"

  "王嫂,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吗?"

  "我是囚犯,不是吗?"

  "原来你知道啊。"辕朔不甚满意地点了点头,遗憾道,"既然如此,王嫂你为何还要作出逾越身份的事呢?"

  "我做什么了?"

  "王嫂不记得了吗?那就让我替王嫂回忆回忆吧。"打了个响指,唐秋随即走到门口朝外说些什么,须臾,只见一个侍卫押着宫人跪倒在联珠面前。

  "说吧,王嫂都让你干什么了?"辕朔弹着手指,悠然自得地看着脸色忽青忽白的联珠。

  宫人呜咽道:"殿下让奴才带、带个人进、进库房。"

  "那人是谁?"辕朔又问。

  "是、是另一个禁足机关城的人。"宫人断断续续作答。事已至此,联珠彻底动摇了,她手支着桌面边沿强撑着身体,不知是不是心绪不宁的缘故,她只觉空气稀薄,呼吸费劲不已。

  "王嫂,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掌握乾坤的辕朔笃定地看着联珠,他要看看,这位昔日恃才傲物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幸福究竟软弱到如何地步。

  "辕朔,你想怎么样?"好似垂死挣扎,联珠横眉冷对,有气无力道。

  辕朔不悦地啧啧嘴,冷然道:"孤奉劝王嫂一句,不要随便称孤的名讳。"

  到这种时候还要强调自己的地位么?!

  联珠敢怒不敢言,她嘲讽地牵起嘴角,问道:"那么……敢问陛下,想如何处置我?"

  "这个么,孤还在犹豫,"纵然故作天真的表情填满辕朔的脸庞,那光芒也依然令人胆寒,辕朔轻声而笑,耸肩道,"王嫂怀有身孕,若是被孤惩罚打坏了身子,王兄恐怕会怪罪孤吧?"

  你还会在乎宗濬的感受吗?!如此假惺惺的话从辕朔嘴里听到,联珠只觉可笑。

  辕朔指示道:"孤有个好主意,不如这般,王嫂你将罪责全部归咎给那个闲不住的人不就好了,孤会酌情处置的。"

  酌情处置?何谓酌情?!你折磨他折磨得还不够么?居然还要我陷害他?辕朔,你这招真是阴险,挑拨离间不说,还借了冠冕堂皇的名头为自己的欲望行事,不过很可惜,即使我抛弃了骨气,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来!

  联珠一脸正气,看得辕朔连连摇头。这个王嫂,何必如此"正直",真是"不解风情"啊。

  "你究竟想对翊怎么样?"深吸口气,联珠单刀直入。

  "怎么样啊……孤还没想好。"故作停顿让联珠悬着的心挂得更高了,"不如王嫂代我想想吧。"

  若要我说,你什么都不能对翊做。不过联珠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就是废话,辕朔不会听的。她叹息声,恳求道:"陛下,翊他并没有窃取墨国机密的意思,他只是想找些东西……"

  "找什么?"

  联珠一愣,回答道:"他师父留下的东西。"

  "云息的?"辕朔笑了,笑得如孩童般灿烂,令人费解。

  "云息的东西,都是孤的。"笑容凝滞,联珠屏住了呼吸,"包括他那徒弟。"

  雷厉风行而来的人骤然起身迈步走出房门,而联珠,则被唐秋架住胳膊一同带出了门。辕朔想做什么,联珠没底。

  第31章

  虽说有人搀扶,联珠的步幅还是跟不上一行人的脚步。辕朔坐在轿子上自然不知道走路的辛苦,一遍又一遍要求加快速度,联珠憋青了脸伸手扶住小腹,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

  半路中辕朔确有良心发现,邀她上轿以解步行之苦的举动,但联珠断然拒绝了。收受此人的好意她不得不三思而行,此刻他是"好心",下一刻他就会利用这份好心强加要挟,逼她做些根本做不到的事。联珠竭力杜绝此事的发生,但她忘了,她斗法的对象是心狠手辣的辕朔,他岂会按照常理出牌?

  见联珠自讨苦吃的心意已决,辕朔扯唇不语,也就让她这般踉踉跄跄地跟在后头,面上毫无不忍之意。

  行至库房所在的区域,联珠内衫湿透,喘气不停。她随意抹开颈项间的汗水,视线所及之处坐落着整齐划一的深色库房,远望去犹如一座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搀扶联珠的太监退到她身后,纳闷之际辕朔浑厚威严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我们不如就在此地等候吧,委屈王嫂了。"

  辕朔一动不动地坐在轿子上,怡然自得地冲费尽站立着的联珠微笑,那模样,好不惹人厌恶。联珠侧目,没有吱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联珠表面平静如水,心底却是波涛汹涌。这一次她又得眼睁睁看着翊被他玩弄,她良知何以为安?咬唇朝辕朔投去怨怒的一瞥,辕朔的脸上却闪出不一般的光,他不耐上身前倾,炯炯注视着朝这儿跑来的带刀侍卫。

  "陛下。"侍卫单膝跪地,抱拳问安。

  "人呢?"免去一切繁文缛节,辕朔焦躁地问。

  侍卫犹疑不定地转着眼珠,一咬牙,朗声道:"启禀陛下,库房里外全部搜过,并未找到那人身影。"

  "什么?!"

  辕朔吃惊不已,同样大跌眼镜的自然还有联珠,不过与辕朔不同,听闻没有抓到翊的消息,她开心地笑了。

  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眼笑得眯缝起眼睛的联珠,辕朔收回眼神,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连一个人都抓不到!"

  "启禀陛下,属下当真已经把二号库房的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真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辕朔缄默不语,他再次望向乐不可支的联珠,威胁地眯起了眼睛。联珠知道,找不到翊辕朔心底不痛快,她也知道自己是他第一个迁怒的对象,不过何妨,只要翊没事就好。勇敢地回应辕朔的目光,联珠脸上徜徉着迷人的微笑。

  孰料,辕朔紧紧是瞪视了她一会儿,转瞬拿别人问责起来,"那个捉来的宫人呢?"

  侍卫扭着宫人推倒在地,吓得不轻的宫人犹如一只青蛙一般匍匐在地,尖细的声音颤抖道:"陛、陛下……"

  "你不是说翊就在库房里的吗?人呢?"

  "我,我不知道。我亲眼看见他走进去的,而且并没有出来过。"

  辕朔冷笑起来,"是么,难不成这库房还有灵性,把他吞了不成?!"

  "奴才、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陛下恕罪。"宫人磕起响头,额头顿时一片沾灰通红。

  "不知道么……真是可惜,如果你知道些什么的话,孤还打算饶你一命的。"

  "陛下?!"惊骇之音陡然走高。

  "拖下去吧。"掐着酸胀的太阳穴,辕朔随意挥了挥手。

  联珠颈后一凉,捏紧双拳。两个侍卫铿锵上前,拖猪似的拽住宫人双手提了起来。联珠胸口冰凉,她知道辕朔素来无情,原来可以到达这等地步。如若自己不是宰相之女,他的嫂嫂,恐怕被拖下去的就是自己了。

  这人,算是自己的替死鬼吧。

  "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哪——"

  刺耳凄厉的求饶声让联珠阖上眼眸,心中默念着对不起。

  "王嫂……"矛头即刻转向了联珠,联珠不敢松懈,迎战似的抬起了眼。

  缀满脸的微笑让辕朔不悦地挑起眉,"你到底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联珠怔忡片刻,虽然辕朔的神色被浓重的戾气裹挟,但她还是从中窥得那许久未曾流露出的慌乱。

  这般表情联珠只见过一次,那时,年少气盛的辕朔已经坐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身为兄长却不得不叩首跪拜的宗濬宣布了一个惊天的消息,他要与自己成亲。朝野乱作一团,非议不断。身为兄长竟然抢弟弟的女人,兔子尚不吃窝边草,皇亲贵胄的他怎么可以这样?!

  世人的震惊未影响位高权重人惊诧到失语的脸色,辕朔当即罢朝,散了臣工,招宗濬去书房私聊。相谈的内容联珠也知之甚少,宗濬并不肯透露,至此以后,兄弟二人彻底分道扬镳,过着水火不相容的生活。

  这表情,兴许是辕朔即位以来的第二次流露吧。联珠胡乱猜测着,她所不知的是,在辕朔接到云息近乎玩笑的道别函时,他也曾狂乱过,相较当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联珠!"从来吝啬着不肯称呼她本名的辕朔捶着大腿,怒喝起来,"他在哪儿?!"

  联珠猛然回过神,摆了摆手道:"陛下这话问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会不知?你和他朝夕相处怎会不知他的去向?!"

  "陛下你这就是错怪我了,翊是个大人不是个孩子,他愿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在这机关城之内他不是也可以自由走动么?我一个孕妇可追不上他呀。"联珠眨了眨眼睛,半真半假道。

  调侃的语气激得辕朔双唇抿成直线,色沉如墨,嗜血的红光通过视线一遍遍凌迟联珠孱弱而笨重的身躯。明知他已经恨之入骨巴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联珠还是高昂的头颅毫不畏惧他责难的视线,嘴角扬起的弧度照例带着轻嘲。

  只听一声重重的冷哼,辕朔撇过头去喝道:"孤要找到他,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暴风骤雨般的执念令人胆寒,众人寂静无声,就连联珠的心也漏跳了拍。最后还是跟随辕朔许久的唐秋得了机灵,立刻散去守城侍卫一寸土一寸土找起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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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只:七七说要日更,那就日更吧,我的存稿啊~~~你走得好快啊~~~

  第32章

  联珠被送回了南苑,大门一关又是软禁。门外不时掠过忽大忽小的人影,手扶佩刀匆匆急行,天色也不觉黯淡下来,直到其他宫人为联珠送来饭菜时翊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请问……喂!"联珠试探着向那宫人打听消息,岂料那人专注着将饭菜摆上桌并不曾理会她,联珠心一横,拽住他的手臂摇了摇,这才让那宫人抬起迷惑的眼睛。

  "有消息了么?"

  宫人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望见里头空洞的景象,联珠忍不住干呕。这宫人的舌头已经被割断,伤口留有火烙的痕迹,难怪咿咿呀呀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次,辕朔真是泯灭天良做绝了。

  "对不起,为难你了,你走吧。"放开那宫人,联珠虚弱微笑。

  宫人朝她微微作揖,夹着空木盘退出了房门,前脚刚走后脚门又急不可耐地关了个严实。联珠双手抱肘忍不住啐了口,呸,什么玩意儿,有必要防人防得如此小心谨慎么?说到底,她联珠不过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快、实则虚弱缺血的大肚婆,跑不快走不动的,能溜到哪儿去啊。

  嗤笑声,联珠拿起竹箸夹起菜来,刚送到嘴边却又放下了。想起辕朔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张扬的脸,联珠就想笑,可她却笑不出来。翊生死未卜,这才是令她心神不宁的元凶。

  照理说翊跟着宫人前去那库房不会出差错才是,辕朔抓得到那宫人怎会找不到翊呢?难不成翊在库房内发生了什么不得了事,是生是死?是好是坏?

  联珠费着脑筋想不出许多,让孕妇动脑是个非常伤身体的功课,腹里的胎儿早耐不住性子乱踢乱蹬起来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现在就喂饱你还不成么?"联珠叹息着轻抚小腹里的宝贝,重拾起竹箸朝嘴里送食。

  一箸又一箸,时间尽然有序在缓慢的咀嚼声中度过。背朝卧室坐在小厅堂里的联珠丝毫没留意到床榻后方发出的"呲呲"轻响,正当她准备试一试今日的汤是何味道时,一个黑影闪出卧室拍了下她的肩膀。

  汤匙应声落地,"哐当"一声脆响,立在门外的侍卫不由侧目,隔门而问:"殿下,出什么事了?"

  "没事,手一滑摔了汤匙而已,收拾收拾就好。"

  "需要属下帮忙吗?"

  "不用,我有孕不代表我无能,这点小事不用你们插手。"

  "是,那请殿下小心为好。"

  "嗯……"一声应允的低吟结束了隔门而始的对话,联珠连忙按住躁动的胸口,因为刚才那阵惊吓,她的寿命好像又因此短了许多。待事件平息,一道厉光自联珠双目中射出,笔直投向那罪魁祸首:灰头土脸的翊。

  暂且离开饭桌,联珠拉着翊回到卧室,虚掩上门,她扯下搁在架上的布帕在水里绸了绸,拧干,返身走向翊,虎着脸擦着他沾了烟灰的鼻子。

  "你搞什么!"联珠压低声音道,"现在机关城鸡犬不宁,都是你害的。"

  "我怎么了?"摸了摸被扯红的鼻子,翊委屈地嘟囔。

  "跑到库房去的事儿露馅了,那宫人被抓了,但是你却不见踪影,辕朔气得不轻,下令正到处找你呢。"联珠擦干净翊的脸,好奇道,"你到底钻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怎么都成煤球了?"

  翊抿嘴一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联珠大为好奇,看见实物时却又失了兴趣,翊手中拿着的乃是本深色封面的书册,压根不是什么宝贝。

  "什么呀……"联珠不屑地哼了声。

  翊露齿一笑,信心满满道:"这是磁书,看着。"语罢,他伸手置于书下轻轻拨弄了番,书册骤然自动翻开,一只形状简约的机械龙骨赫然出现在中央,联珠不住低呼,差点忘了捂住自己的嘴。

  "这是什么?"

  "在库房里头找到的,都是师父留下的。"翊的脸上洋溢起几日来不曾见到过的欣喜和愉悦,"有了这个,就可以游走机关地下城了。"

  "咦?"

  "来。"翊朝联珠挥挥手,指引她走到床榻后边。

  顺着翊手指过去的方向,联珠根本无法发觉那入口所在,当翊将那镶嵌龙骨的书册扣在墙上,手指在书册背面上的"百"字划了一半后,三道浅色分界线沿着书沿悄然出现,后退格无声平移开,露出条狭小灯火却通明的通道。

  "好神奇!"联珠忍不住拍手赞道,"这是你师父设计的么?"

  "我不知道,但如今知道这条地道存在的恐怕只有师父一人了。"说起师父,翊的脸上不隐瞒任何溢美之色。

  "你是通过地道从库房里头过来的?"

  "嗯。"

  "真好,我也要试试。"

  不等翊阻拦,联珠跃跃欲试起来,可惜地道空气浑浊,入口又容不下她日渐隆起的小腹,虽挤得进去但行走想必非常困难,加上容易让人眩晕的恶劣通风,联珠立马放弃了。

  "算了算了,这种玩意儿不适合我这等淑女,还是留给你自己慢慢探索吧。"联珠瘫坐在床上大度道。

  "谢谢。"翊甜甜一笑,缓慢道,"其实,里头有很多更为精妙的机关兽,我想,大概是师父故意藏在里头的。"

  联珠也笑了,"你师父大概没想到,发现这些东西的有缘人结果还是自己的徒弟吧。"

  会么……怎么可能……没有拂逆联珠的话,翊只是淡淡的笑,藏匿深邃中发觉出来的宝物,已经够他兴奋很久了,他又怎会在意这些东西是不是特意为自己备下的?

  "翊,既然你说里头有很多更精妙的机关兽……我不贪心,你挑那些机关兽里的一个做一只给我,算是给我孩儿的见面礼,可好?"联珠心血来潮道。

  翊自然没有拒绝,他点头刚想答应,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联珠噗哧一笑,"嘿,抹黑作业那么久肚子也饿了吧,正好送来了饭菜,一块吃吧。"

  "好。"翊赧然点点头。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联珠起身摸着下巴喃喃:"嗯……顺便谈一些事。"

  "什么?"

  联珠狡黠眨眼道:"当然是商讨糊弄辕朔,让你的鲁莽行径顺利过关的事哪~"

  第33章

  机关城内纷纷扰扰,从不见如此尘土飞扬的日子,若是外人见了八成以为墨国又要和邻国动粗了,他们哪儿知道,如此大费周章完全只是为了一个人。

  辕朔端坐在云息所住屋子的厅堂里,捏着酒杯,发狠似的一杯杯灌下肚。

  垂头而立的唐秋冲着门外的夕阳鼻子发痒,他很想打个喷嚏,可又因站在主子身旁不敢妄动,何况今个儿主子的脸色不太对。

  要找形容词形容辕朔,对唐秋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阴晴不定是其一,刚愎自用是其二,自命不凡是其三,打死唐秋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主子会因心神不宁而握着酒坛子不松手!他可是滴酒不沾之人哪!

  唐秋的脑袋往哪儿搁都不是,只得瞧着鞋面听着肚子咕噜噜唱着"空城计",从晌午开始,唐秋滴水未进,都在这儿陪着主子耗了。侍卫前前后后地跑,脸上的茫然就像沁出的汗水,只见增多不见减少。兴许他们和辕朔一样纳闷,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斜睨了眼沉寂下来的天色唐秋觉得不妥,上次因为如姬的不知趣,陛下撂下狠话让太后大为不满,虽说太后不再派遣妃子过去侍寝,自己却拖着把老骨头一日不差前来探望辕朔,其意明显,就是监视。碍着太后的颜面,辕朔不能发作,只得任太后陪坐在书房直至夜深。

  再过时辰太后就会去陛下的书房了吧,唐秋心急如焚,好容易相安无事几天,怎么能因为这种小事再出争端呢!唐秋自认为辕朔着想,他弯腰凑近辕朔耳旁,低语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宫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口齿还算清楚,唐秋却不敢保证主子的神智也一样清楚。

  "可是,要是太后发觉您不在……"唐秋极其不愿提起太后的名讳,可现在这情形不提不行啊。

  "……出去。"失焦的视线一扫而过,唐秋还是觉察到了寒意。

  "陛下。"

  "我叫你出去!"

  "咔嚓——"酒罐粉碎声从门内传出,候在外头的小太监提高了警惕,须臾,一声高过一声的咆哮震痛耳膜,听不真切意思,但确实能感受到强烈的怒气。唐秋抱头鼠窜,逃跑时不幸被门坎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公公——"小太监纷纷上前搀起面如土色的唐秋,刚站稳,唐秋立马拂开他们的手,冷哼声,"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公公,你说谁呢?"小太监纷纷望着他问。

  "你管我说谁呢?小心你自己的脑袋!"唐秋尖细着嗓门骂道,声响竟比屋里头的哭号更刺耳。

  "公公,你听听,陛下出事了,好吓人哪!"胆小的太监拉住唐秋,跟倒钩似的拽得死紧。

  气归气,唐秋还是摆脱不了给主子跑腿的命运。

  听得小太监的惊呼,他随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样的陛下在他最初升格在陛下身边当差时碰到过,太医言这是心疾所致,不过这病在遇到寰妃后一度好转,寰妃死后狂躁之症转变成梦游之症,再次康复就是云息到达这机关城的时间了吧……

  "公公,公公——"唐秋回忆地出神,几个小太监吓得脸色蜡黄,拼命找他拿主意,"别想心事了,怎么办呐!"

  "砰——"不知又有什么东西毁于一旦,屋内的噪音更大了。

  唐秋推搡了小太监一把,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太医,就说陛下的旧疾又犯了。"

  "哎,是!"得令之下,小太监撒开两腿跑了出去,唯恐会被屋里人传染上疯病似的。

  这群靠不牢的东西!拨一拨动一动,有事还得我来顶着!唉,还得我去找太后请罪,倒霉催的——

  唐秋抚着胸口哀叹了声,他急忙把房门关上,唤两名侍卫守住门,立刻马不停蹄地找太后讨救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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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无边,围墙有边,化作一个圆,圈住往外探索的脚步。

  宗濬围绕着后院最低矮的一堵石墙旁来回踱步,时不时拾起两块平整的石头叠在地上,伸手扶住墙边,他试着踩上石块攀上长满爬山虎的墙头。碧影重叠,沁鼻草香灌入心脾,他深吸一口气奋力爬了上去。

  "辕望——"

  如激荡在波涛中的一叶扁舟剧烈晃了起来,宗濬只觉身体下坠,不怪上弦这一声惊呼,要怪就怪自己体力不济罢。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令狐上弦心漏跳了一拍,他哪会想到过来探看辕望竟会看见他这么愚蠢的举动。

  "你们小时候爬树攀墙就是调皮,我爬墙就是不要命了?"宗濬试着淡淡微笑,可惜,气还没喘定,脸也发白了。

  "你身子不好,不要闹了。"熟悉的香味就在鼻尖旋转,上弦的手指忍不住纠缠起他的秀发。

  "我没闹,"宗濬挣扎着从他怀里站起来,晃了又晃,站定道,"我要出府。"

  "你担心联珠是吗?你放心,联珠无事,孩儿也安康。你可以安心了。"

  "我要出府。"宗濬的手又抓上绿油油的爬山虎藤,绿光衬得他的手越发青白。

  上弦忙不迭拦住他道:"辕望你听我说,联珠绝不会有事,我已经禀明太后,她会接联珠回宫照顾,你不要担心。"

  "我要出府。"宗濬没有笑,没有理会上弦的宽慰,嗫嚅着这句话继续踩上那摇摇晃晃的石块,不稳地攀上墙。

  "辕望?!"上弦咬下唇,伸臂横抱住他的腰,硬把他拖下来,双手交叠环住他的身子,不敢放手。

  "我不要呆在这里……"宗濬无助地摇头,无助地倒在他怀里细细颤抖。

  "辕望?出什么事了?"上弦不懂地问,"王伯待你不好吗?还是府里什么丫鬟下人对你不敬了?"

  宗濬摇着头,抬眼深望这深宅院落,别人艳羡不来的府邸,眼晃了……

  这府邸格局像清许殿,品字形,三口相叠,不分不离……

  这地方比从小到大居住的地方大了一倍,不过再大也是笼子,好大的一个……

  宗濬被动靠上上弦胸膛,双眸微阖如线,薄唇轻启,低语念叨:"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柳絮飘飞,漫如飞雪,回去的,是那纯白颜色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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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只:下一章开章是回忆,特此提醒~~

  第34章

  屋内暖炉大开,混着檀香的热度在阴冷殿内嬉戏腾飞,裹着狐裘的少年手握书卷,一手握拳抵在唇边,时不时传出一两声清咳。门外雪自成堆,宫人推着铁锹来回铲雪,扯出一条灰白相间的过道,另一个更为年幼的少年顺着这通道一路狂奔,不顾身后气喘吁吁追赶的宫人。

  小少年跳进房门直接拐进了卧房,手中鸟笼"啪嗒——"落地,他一个飞扑落进身披狐裘少年的怀里,雪的气息满满当当沁进少年的肌肤。

  "哇——"小少年哭闹起来。

  "辕朔,你又怎么了?"少年苦笑着摸着他的脑袋,满是宠溺。

  "王兄——王兄——"小少年埋在哥哥怀里使劲蹭着脑袋,不肯撒手。

  "出什么事了?"少年耐着性子,宽慰地抚着他的头。

  "飞……飞走了……"小少年委屈地咬起粉唇,晶亮的眼睛边上闪出了泪花。

  "什么飞走了?"少年诧异地问。

  "王兄送给我的雀儿飞走了!"小少年拔高了嗓门,一半撒泼一半撒娇。

  "就这事啊。"少年松了口气,"等到开春,为兄再给你要一只来。"

  "我不要!我就要那只雀儿,我好喜欢它,天天喂它精米,天天差人送小虫,为什么它还是飞走了呢……"

  "兴许,是那雀儿不喜欢住在笼子里吧。"少年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可是我想它陪我玩,不要它飞走啊!"不懂事的小少年握拳捶着软榻,忿忿不平。

  "傻子,这种事怎么能强求呢?"揉着小少年的头发,少年淡然地笑。

  小少年躲开哥哥的手,使劲摇摇头,一会儿却又扑回哥哥的怀中,凑进他的耳蜗一字一顿道:"这次是我大意,所以雀儿才飞走了,下一次我一定注意,不让雀儿再飞走。我会给它足够大的笼子,让它再也不想外面的世界。"

  听着弟弟的话,少年只是无奈的笑,他没想纠正弟弟任性的要求,他只觉依赖自己的弟弟是如此惹人怜爱。

  靠在哥哥怀里的小少年专注截取哥哥身上的温暖除却寒冷,他好留恋这种感觉,他好希望哥哥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可惜天不从人愿,王位之争破坏了他简单的愿望,他不得不转用强势的方法挽救他的信念。

  他可以给出最精致的笼子,呵护他最喜爱的小鸟,但是,鸟不能逃,逃,就是死路一条。

  王兄逃了,他不要清许殿,他不要弟弟了,辕朔本想杀了他,但终究下不去手,所以他关用名为蓝灵王府的牢笼住了他。

  云息走了,他看不上机关城,不遵守约定了,辕朔本来是想抓回他的,但他的徒儿来了,顺理成章的,那徒儿承担起他的罪孽来。

  然而今朝握在手心里的人,却也如烟云一般消失了……

  为什么他费尽心机,他所珍爱的还是要离他而去?

  王兄在蓝灵王府,相见也是陌路,谦卑的君臣之礼隔阂了血脉至亲,云息全无音讯,仿佛消失在空气中,就连唯一握得牢的翊也消失了,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大门紧闭,望不见外面,白色窗纸印着黯淡下来的苍穹,挤压心田。辕望呲牙怒吼,他掀翻了八角桌,摔了所有抓到手的东西,临渊之感仍让他头疼欲裂,忍不住心间导来的绞痛,他又咆哮起来。

  暗门移开,钻出头的翊骤然听到震慑心魂的嘶吼,他吓了一跳,这绝望的声音让他想起无助的烈,动容只是一瞬,他立刻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辕朔,他的不安再次掌握了主动。

  通过暗道回到自己房间前,联珠再三告诫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务必赶在辕朔发现之前赶回卧房,当辕朔跑来质问,一定坚持说没离开过房间,耍赖撒娇能用的全部用上。

  对于联珠的嘱咐翊只能接受一半,要他面对辕朔还要保持神色自如,若是没发生那件事或许还办得到,但那事之后……翊没有信心。

  翊猫腰爬出来,他肯定自己是避开辕朔的视线的,关上暗门后,他贴着墙慢悠悠站起来,刚站稳他就僵住了,辕朔的眼睛盯准了他,一丝一毫都没有移开。

  不慌乱那是不可能的,翊对将要发生的事充斥地恐惧,他几乎忘记了联珠的嘱咐,他只在想,若是辕朔在靠近一步,他立刻打开地道的门钻回去。

  停止疯言疯语的辕朔直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翊,那人是翊,在他眼里好像又不是。

  辕朔向前走了步,翊动弹不得。迟钝的步伐变得连贯,翊僵直的身躯也渐渐开始松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翊拼命在心底敲响警钟,眼见辕朔跨过门坎而来,翊转身扑向了暗门所在的方向。

  "不——别走——"

  身后传来的声音大得惊人,翊又一僵,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惊吓过度造成的,而是一双铁臂缠住了他。贴在背脊上的身躯细细颤抖,好像从雪地中走来冷得惊人,"别走……别走……"

  翊的呼吸不济,背对自己而收紧怀抱的人丝毫没注意力道,翊忍不住窒息,"放手。"

  "别走……别走……"那人根本不理自己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收紧力道,想把他嵌进血肉般,"为什么你不肯见我?为什么非得让我动用权势才能见你一面?小时候我们不好吗?小时候我们不是还抵足而眠的吗?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啊,王兄……"

  板正翊的脸,辕朔的眼睛迷茫得令人困惑,平海升雾,深邃之色平白无故遮罩上一层灰,锐利不在,阴鹜散去,憨憨纯纯,不似印象里那可怕的帝王。

  翊沉默不语,他等着这个男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放开自己,但他没有,他搂着自己的脖子更紧地抱紧自己,强势不失温柔。

  这臂弯,这温情,都是为了他所喊的那个王兄吗?翊有些难以置信,这人居然还会有温情的一面,他对自己算是无情至极,对待联珠也是冷冰冰的,怎么,究竟是谁让他牵肠挂肚,甚至忘了提起他师父的名讳……

  浑浑噩噩,翊的脚步被绊向后倒,躺上软榻那刻背脊的刺痛还没有消停,他忸怩着身子,皱起眉头。

  "怎么,王兄不舒服么?"

  翊暧昧不明地点点头,他是不舒服,但他不是那所谓的王兄。还以为他会因此而松开手,谁料,他仍搂着自己,轻轻抚着自己的脊背,纵然轻柔无比,但却让翊汗毛林立。

  "王兄就忍一会儿,明个儿,明个儿我给王兄找太医来……"

  头颅靠在胸口的人儿气息趋于平稳了,翊试着从他怀中伸出自己的手却还是无疾而终,他叹气声仰望着屋檐,脑中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心里念得明明是另外一个人,他为何还要将自己束缚住呢?

  师父,莫非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么?

  翊静静闭上眼,尽管压在身上的分量格外沉重,他还是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35章

  辕朔醒来时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的臂弯里还躺着一个人,而且是个他也没想到的人,昨天寻找了一天连个鬼影都不见的人现在居然安安静静地睡在身旁,睫毛微颤,鼻翼轻动,瓷白剔透的肌肤淡淡蒙上层阴影,犹如藏匿在卷云深处的俊秀青山,可惜辕朔无暇欣赏这番动人景色,充斥他脑海的只有诡异二字。

  翊何时回来的?又是怎么会躺在自己身边的?最令他困惑不已的,是他竟然搂着一个人睡着了。这习惯明明已经消失很久了,怎么会……辕朔不可理解地看着仍没有清醒意思的翊,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一睁眼正对上辕朔质问的目光,翊惊得睡意全无,尽管入梦时两人亲密无间,清醒后那种无伤大雅的柔情顿时荡然无存,翊向后靠了靠,屏息与他对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的,我不在这儿还该在哪儿?"此等面不改色心不跳都是联珠再三叮嘱的,翊记牢了。

  辕朔眯起眼睛,翊猜这大概是他无言以对的表现,果然,他沉默许久都没有搭话,又等了一会儿才听他说:"为什么我会和你同枕而眠?"

  辕朔脸上的狰狞令翊意想不到,他更想不到,自己能从那可憎的脸上看得一丝悔意,奇怪了,不惜伤害别人身体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等小事难过成这样?

  "又不是我求你留在这儿的,是你自己躺下来睡觉的,我也是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

  "昨个儿你好像有点神志不清,拉着我就躺下了。"

  "那我说了些什么?"辕朔迫切问道,连帝王的谦称都忘了。

  翊停顿了下,撒谎道:"……什么也没说。"

  "你别骗我。"辕朔加重了语气。

  翊垂下眼帘,准备试探一次,"你说你对不起云息,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你胡说!云息早就知晓我对辕望……"辕朔骤然闭上了嘴,迅雷不及掩耳间就扼住了翊的脖子,"你竟敢套我的话!"这等变故不再翊的意料之内,很快,放大的瞳孔透进的光涣散开来。

  "咳咳……既然你喜欢的不是师父,为什么还……"压在喉咙上的力道又一次收紧,翊的眼前一片花白。

  "因为他毁约!他答应我要陪我直到我能忘了辕望为止!结果辕望忘不掉,连他也……"眼前模糊的脸露出一丝狞笑,"既然现在你来了,他们的位置就由你来代替吧。"

  心心念念的一个人哪是说忘就能忘的?你又何苦自欺欺人呢?翊很想这样告诉他,可惜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对抗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上,他蹬直双腿拼命挣扎着,只觉续命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难道这次真的难逃一死了么?翊手上的力气被抽离般软如棉絮,瘫软地耷拉在榻边,翊不由得闭上眼睛,烈纯真无邪的笑脸一晃而过……

  "陛下——"

  门外传来一声高呼,辕朔顿然放轻了手上的力道,转圜回来的翊弯起颈项深吸口气,侧过身剧烈咳嗽起来。

  "谁?"辕朔断了继续行凶的念头,转头怒喝道。

  "奴才唐秋,陛下,早朝时辰已到,请陛下梳洗换装。"

  "知道了。"翻身下地,辕朔甩开落在肩上的长发,缓然朝房门口走去。

  "呃,陛下,还有一事……"唐秋踌躇道。

  "说。"

  "太后来了……"

  什么?辕朔大为吃惊,他忿忿不平地打开大门,正见到伏地而跪的唐秋,"怎么回事?"他肃穆问道。

  "王儿……"

  许久不曾听闻的称呼让辕朔精神一凛,他猛然抬眼正见到老太后扶着大腹便便的联珠一道走了过来,辕朔沉下了脸,"儿臣参见母后。"辕朔僵硬行礼,"什么风把母后吹来了,您不是说不喜欢这机关城吗?"

  "是不喜欢,但昨日听得奴才们来报,说你的旧疾复发,做娘的怎么可能不担心,自然赶过来看你了。"太后牵着联珠的手,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你睡得这么安稳,母后也安心了。"

  呵,场面话说得如此漂亮真是令儿臣汗颜阿。辕朔冷若冰霜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动容之色,太后所说的话他一句不信,当年他病得人畜不分也没见她多问候过几句,现在说什么担忧关心都是幌子,她来此地的目的无非是想把她最疼爱的儿媳妇联珠弄走罢了。

  辕朔不动声色,拱手一揖道:"儿臣让母后操心了,儿臣已经没事了。"

  "是吗,那就好。母后听说朔儿在城里关了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不知是何用意啊?"

  辕朔一弯嘴角,似笑非笑道:"儿臣留着他自然有用,请母后不用担心,儿臣向来不留无用之人在身旁。"太后语塞,事到如今恐怕连她都搞不懂,自己的儿子怎会变成这般张扬跋扈的模样,可叹他治国有道,做人却差得可以。

  太后挥挥手道:"是么……也罢,你是君王,墨国的事儿都是你做主,本宫不便过问,不过本宫见联珠这几日肚子越来越大了,想让她随我回宫。"

  "无妨,全听母后的意思。"辕朔慷慨道。

  太后颔首,联珠拉着太后的衣袖焦急低语道:"太后,那人怎么办?"

  太后微皱眉,"联珠,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无关紧要的人你还是少管为妙。"

  "那太后您不能做主么?"

  "如果坐上帝位的是望儿兴许还会听听我的话,但是朔儿他……"太后脸上闪过一丝隐忧,"联珠,我们走吧。"

  向来听话的儿媳妇却也叛逆了回,她把手抽走福身道:"谢太后圣恩,联珠还是住在机关城里好了。"

  "联珠,你……你这是何苦啊!"太后痛惜道。

  "太后放心,联珠自有分寸。"

  "罢了罢了,你们这班年轻人的事我是管不动了,你们好自为之,切忌不要搞得朝纲震动,危及百姓才是!"

  "儿臣领会的。"辕朔从容不迫,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太后重重一叹,天知道她上一世犯了什么错,这一世竟让她的儿子手足相残!

  轿起之际,翊悠然走出了房门,抬眼正撞上那雍容不掩疲态的妇人的双眸,妇人眼中流露出的惊愕之色令他诧异,然而只是一瞬,眨眼间辕朔已经挡住他的视野把他拽回了屋。

  第36章

  "我们的话还没谈完。"翊被辕朔逼到了墙角,"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你说了多少我就听了多少。"翊模棱两可地回答。

  "不许说,一个字都不许说!不然我杀了你!"

  不是没见过辕朔发狠的模样,只是今朝显得尤为狼狈,兴许是被戳中心事的缘故吧。

  "师父不也知道,你不也让他活着么?"翊反问道。

  "你跟他不一样。"辕朔冷哼了声。

  "哪儿不一样?"

  "他曾发誓陪我一生一世,你能吗?"

  "骗人!师父怎么会……"怎么会抛下我跟你在一起!无来由的愤怒让翊憋红了脸,他咬唇死死瞅着辕朔没有说话。

  "对,你说的没错,到头来这就是一场骗局,"辕朔狰狞的笑脸透出鬼魅的凄凉,"云息压根就没有想过陪我生生世世,他只是需要我这机关城做他的基地,当他功德圆满这机关城就无用了,他也就走了。"

  束紧自己的力道骤然松开,翊松了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轻易放过自己的辕朔,那脸上忽明忽灭的神色更令人费解了。

  "师父在这儿得到了什么?"

  辕朔冷笑道:"你不是他徒弟么你会不知道?"

  翊一时语塞,他忽然想起自己无意间发现的地道,脑中不明确的地方忽然亮堂起来。失神只是一刻,翊不敢让辕朔从自己的脸上看到任何端倪。

  "我不明白。"辕朔盯看他的脸并未追问下去,他细细抚摸上翊的脸庞,异常轻柔的动作只让人觉得恍惚,"云息明明那么在乎你,为何还要把你送到这儿来?"

  大概跟地下那无比精妙的机关术有关吧。翊心念着,没有吱声。

  "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你……哼……"

  鼻翼一动传出声轻哼,辕朔抽手而去,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对翊动粗。

  翊抚着自己的颈项感触着脉搏,他还活着,既然如此,那不该是梦吧?辕朔怎么会这样轻易就放过自己了?难道是因为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好奇怪。翊无力支撑身躯瘫坐在地,剪不断,理还乱。

  师父,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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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窝在作坊里好几日不见天日的天乙仰脸打了个喷嚏,兴许是刨木料激起的粉末钻进了鼻孔,他揉揉发痒的鼻子转身打开了门。

  白银天光晃晃,还没享受个透彻这暖洋洋的光照就被个高大强壮的莽汉挡去一半,天乙眯着眼抬起脸,不是过来催工的孟夏还会有谁。

  闲散惯了的天乙哪儿受得了孟夏三催四请的折磨,这不才在租用了别人的作坊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没想到,生怕他会偷工减料的孟夏还是一日三四趟地跑,殷情得令他摇头叹息。

  "天乙兄,机关兽修得如何了?"

  孟夏笑得豪爽,自打天乙答应为他修理机关他出手越发大方,天天变着法把墨国城内能捞来的好吃的好玩的都齐整地摆在天乙面前,可奇怪的是近日来天乙挑剔的毛病又严重了许多,对他双手奉上的好玩意儿一概一笑置之,这让孟夏颇为汗颜。

  这祖宗,他孟夏上辈子一定是欠着他了,怎么伺候都不顺利,麻烦。

  "催催催,就知道催,三个月内定会让你看到活灵活现的机关兽的,急什么。"天乙伸指绕起垂在耳旁的一丝乌发,怪嗔道。

  "嘿嘿……"孟夏憨笑道,"天乙兄,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么,我在墨国呆了数月好不容易捞得这堆东西,赶着回国交差哪!"

  "哦~~"天乙微阖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如水波灵动的眼眸幽幽转上他的脸道,"在下一直好奇,孟夏兄究竟是打哪儿来,准备讨这机关回去做什么?"

  "这个……"孟夏脸色微变,哈哈笑着打马虎眼,"我也不是不能说,反正墨国机关是天下都想窥探的宝贝,我过来自然就是为了这个,天乙兄,你说是不是?"

  天乙若有似无地轻笑,不赞同也不否认。世间的事儿似乎与他无关,纵然天下有再多人因为无畏的杀戮而亡也与他没有瓜葛,只是偶尔他会利用这盘根错节的世间纷争完成自己的一些……小事罢了。

  孟夏胸口一滞,眼前某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如何令人着魔,纵是一园绽放摇曳枝头的绯艳花颜也不及他一分呐。使劲捶了捶不安乱跳的胸口,孟夏张了张干涸的嘴问:"敢问天乙兄,你可是墨国人?"

  "不是。"绚丽夺目的微笑骤然收敛,总算无碍旁人神魂颠倒了,"问这作甚?"

  "敢问若是有朝一日墨国陷入为难,你会如何?"孟夏试探道,这是他许久想问的一句话,今日总算可以得到答案了。

  "与我无关,"他脸上若无其事的神色令孟夏诧异,"这国是存也好是灭也罢,与我无关。"

  此等答案让孟夏悲喜交加,喜的是他对墨国绝无感情,请他去羽国应该极其容易,但看他这般无所畏惧的模样,想必就算让他到了羽国,也是个令人不安的角色吧。

  孟夏敷衍着干笑数声,天乙不置可否,摆在他眼跟前的他都视若无睹,能容他记挂的只有那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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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花撒花,某只的日更噩梦终于结束鸟~~回归两日一更的闲适日子,有意见就留言,不然俺听不到也看不到~~哈哈~~(阴笑的某只退散~~)

  第37章

  残云碎日,淅淅沥沥如细雨般的日光倾洒下来,暮色沉沉的机关城换上新装。

  细数被囚之期,已过了将近半年,难得目睹新气象,联珠本想走出门来透透气,不料却被外头持续传来的刺耳声响吓到,腹部传导来阵痛,逼得她连连倒退,重回屋内坐好,嫌那声响过大,她多想起身把门关上,也许是日趋臃肿的身形,四肢丁零的她懒得动弹,只得傻乎乎地捂起耳朵待那该死的声音自己消失。

  砸吧砸吧乱响的声儿好似忽然盖上一层薄被,小了许多。联珠讶异回过身,但见敞开的大门已然关牢,而眼跟前,挺立着个端秀的人。

  "翊!"联珠吃惊不已,眉开眼笑起来,"你怎么……从门走进来了?"

  "瞧你话说的,好像我每次都该钻暗门进来似的。"翊撇撇嘴,埋怨道。

  联珠眼睛也笑没了,她扶腰起身道:"可你近几日不都是钻狗洞的嘛,呵呵,怎么,今儿个你怎么不去地下捣鼓你的机关去了?"

  "连着几日呆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头都晕了,出来透透气。"翊苦笑道,"天知道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外头闹哄哄的,我去库房那儿兜了圈,好些兵将都在搬机关,出什么大事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朝纲大事也轮不到我们管,你专心搞你的机关,我专心安我的胎,那些乱哄哄见血的事儿就让那个面不改色的人去弄吧。"

  联珠闲散至极地抚着小腹,慢条斯理地打量今日有所不同的身影。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莫非是衣服?记得刚见翊,印进联珠脑海里的就是那样一副画面,漫天盖地的白,雪影清冷,明明已经是绝望至极的颜色里,偏偏少不了恸摄心魄的红,寂静的流淌……

  联珠晃了晃脑袋,细看今日的人,明丽的珐琅蓝蛰得她眼晕,她忍不住拨弄起他新换上的衣裳,笑颜盈盈,"这么漂亮的衣裳,怎么不见你穿过?"

  "今晨醒来的时候架子上就挂着,原先的也不知去向,只得穿上了。"翊厌嫌得揪着穿在自己身上的外衣,哭笑不得。

  "说的什么话呀,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挺好看的呀,联珠啧啧嘴,小子模样是好啊。

  "又不适合我。"翊一脸深恶痛绝。

  "那是,翊你天生福薄,这艳丽颜色你配不起啊。"联珠半开玩笑道,翊端看贴合身形的明丽衣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这衣裳……好生眼熟呢。"联珠拖着下巴思索起来,"我记着自己刚见宗濬时,他身上也穿着这样颜色的衣裳,而他就像个脱了灵魂的娃娃,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在内庭见到鬼了呢!"

  "是吗……"翊不可预见地颤了下,他拽了拽衣袖,只觉自己被迫套上了某人的残念。这衣裳一定是辕朔故意留下的,这层试探又是为何?搞不清楚啊,明明相见的人就在自己触及的到的地方,他却偏偏想着找人代替他心中空缺的地方,怪人哪……

  "联珠……"翊弹着手指,幽幽开口。

  "什么事?"联珠从记忆中走出,回神认真地看着他。

  "我跟你夫君……可有相似之处?"翊咬着唇,紧张地问。

  "嗯……"联珠来回扫视他脸的表情令他发怵,静静等了半天,联珠开了金口,"干嘛这么问?我待你太好让你误会了?"

  "不是……"是辕望拉着他口口声声喊着皇兄让人在意,是辕望别有用心留下这衣裳让人心惊,翊抱起手肘,扯着嘴角想笑笑不出。

  "要听实话么?"联珠歪着脑袋问。

  翊缓慢点点头。

  久站嫌累,联珠重新坐下,甜甜笑道:"说实话你们面容相距甚远,但气质很近,不过初次见你我还没来得及吃惊呢先被你身上的伤吓了个半死,哪儿还顾得这些。"

  "是么……"翊若有所思,沉吟。

  穿在身上轻薄柔软的绸缎无端重了许多,那诡异升出的重量宛若一张巨网牢牢捆束住他四肢,冷汗淋漓,这衣服也似乎黏上了皮肤,扯也扯不开。未曾察觉翊微变的脸色,联珠继续道:"待你好,可能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得到宗濬影子,不过你的秉性脾气也实在让人担心,叫我忍不住想好好看着你。"

  "谢谢……"翊忍不住陪笑,联珠的好意让他宽慰了些,黏在颈项上不适却并未消退。

  "哎,客气什么,咱俩都是囚徒,自然要互相照应了。"联珠手抵着下颚道,"说起来最近辕望没寻你晦气吧,你日子总算清闲了吧……"联珠喜欢说反话,这时也不放松自己的伶牙俐齿。

  "好像是吧……"翊喃喃应道。

  联珠不悦皱眉,"你怎么恍恍惚惚的?出什么事了?难道辕望找你麻烦了?"

  "不是,没有,怎么会,他好些日子不出现在机关城了。"

  翊连连否认,他这几日当真轻松得令人奇怪,连续几日窝在地下都没有穿帮,难道真是上次事件影响的缘故?他陷入沉思。

  "莫非是国中出什么大事了?哟……"联珠嗫嚅句,低呼声捂住了小腹,盘上心头的烦絮烟消云散,她轻拍腹里胡闹的孩儿,满足微笑。

  呆在联珠身旁,总能抽身出那庞杂的混乱,翊莞尔,笑容却被屋外的巨响震散。

  回首罔顾,虚掩的窗在摇曳,风吹来,灌满衣摆,华彩斑斓的蓝色锦缎微微起伏,仿佛天水荡漾,揭走些许灵魂的执念。

  深透气,翊恳求这风可以再大一些,好吹散这遮罩一身的繁重。

  第38章

  激起风的场所,库房内外轰鸣不断,轱辘吱嘎作响,惊飞的鸟雀假以时日不愿归来,尘封已久的血腥气息在苍穹下漠视天光,沉溺进浓黑。搬出库房的还并非是墨国最庞大的机关,但惊人的数量和体积还是让机关兵累得满头大汗。

  许久未战,纵使精良部队也会怠惰吧。这番景象若是让当朝君王看到,恐怕会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加强他们的训练强度吧。未到三伏天,日光也火辣的惊人,扫去额头的汗珠,为国卖命的人努力完成手头交付下来的任务,搬运沉重的机关。

  浓重的血腥气无视城墙的阻隔飘散进紫微城,来来往往穿梭皇庭内外的宫人仿佛沙漏中精准计时的沙砾,面无表情地忙碌着。

  然而这铁锈似的味道改变了他们千篇一律的动作,钻进鼻腔的气息让他们不适地挤了挤眉,有人抽空抬起脸,有人不住打了个喷嚏,有人厌恶地加快了步伐,也有人脸色泛白念起了大悲咒。这气息引人恐慌,这气息印证不详,这气息将引领灾难的方向。

  而指导这场血腥屠杀的人正退下朝安稳地坐在金箔镶嵌的九龙椅上,一手抚着微烫的茶盏,一手不住在奏章上批示,而最十万火急的军令已然化作百万人脑海中的圣印,身体力行,在机关城内大动干戈,激起尘土飞扬,搅乱无数人心底的悲怆。

  传递完圣旨,唐秋一路小跑奔回了书房,辕望眼未抬,声先至:"机关可曾准备妥当?"

  唐秋忙不迭下跪应道:"陛下,机关兵报告,机关许久未用,上头血迹凝结,需不需要等装完毕再出发?"

  "不用,即刻启程。"辕望面不改色,全然压制住那暗暗惊讶。没想到,搁置在库房中这么许久,摆了那么多祛除血腥气的熏香,还是无法除尽那一身血浴留下的气味,明明这是最易流逝干净的东西啊。

  辕望不住停笔,眺目远望——城墙道道,迂回曲折,仿佛漆刷着浓稠的鲜血,尽头,是磨灭血色的灰。

  那里,烟尘四起,轱辘钝响,机关铮铮;那里,曾是那个面带微笑人的修罗场。

  「饮血的机关才是最佳的杀人机器,因为它们知道,至上追求的味道是何等滋味。」

  雅丽笑容,嗅不到虐气,只有草木清香,宽袖长袍的云息只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很可怕。

  辕望蹙眉,云息像自己,为了目标不择手段,但是云息的徒弟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依然天真,依然向往,如此轻信,福兮?祸兮?辕望忍不住嗤笑。

  「他该认识到的,云息都把他扔掉这儿来了,为何他还是不放下那该死的忠诚?究竟云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是我没有的?是什么……」

  "陛下……陛下……"声声透着畏惧的恭敬称谓传进辕望的耳朵,横眉相对,辕望的脸色不住又阴沉了几分。

  唐秋瑟缩了下,试探道:"陛下,机关部队已经整装待发,请问何时出城?"

  "机关城城主呢?"一言既出,辕望才知失言。

  当初,他把调动机关城内所以机关部队的兵符交给了城主云息,现在云息下落不明,机关部队自然按兵不动,等着他的指示了。四年,祀戎分立的格局又要回复成一人独统的形式了。辕望痛心疾首,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信赖的人了么?

  他捶捣案桌,忘情之举让唐秋惊跳了三跳。须臾,一张脸跳入脑海,即刻却又被他拂开。不行,那人虽然通晓机关但他是云息的徒弟,一旦放他出城,他怎么还会回来?何况他还……知道了那么多事……

  "陛下?"唐秋踌躇不定地询问了声。

  "去,召令狐上弦觐见。"

  帝王的棋盘上又动了枚棋子,轰隆隆……大地在震颤。

  唐秋久跪不起,惊惧膝下传来的波澜,他忘了外头费力搬运的机关,只记得头顶上那冷峻犀利的一瞥。

  黑甲如墨,吸纳光华,如沉沉雾云自廊间闪过,凌厉之气凝于眉心,无形闪电隐隐在此聚拢,待时而发。

  刀剑铮铮,侧身而挂,似沉默的野兽,利爪泛出的犀利冷光还是令人望而却步。宫人默不做声分立两旁,屏息等着这阵黑色旋风从面前刮过,敢在内庭带着如此浓重杀气四处寻走还能安然无恙,此人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令人不解的是,当今陛下乃是个最容不得身旁存在异己的人,但他偏偏纵容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且官居左将,到底是仁慈还是别有所图?宫人不敢妄加揣测,天知道今天说出的话会不会成为明日将自己葬送进黄土的罪证。

  "陛下,令狐将军带到。"唐秋行礼道。

  "末将令狐上弦参见陛下!"震耳欲聋的声音似要盖过外头的嘈杂,更欲震碎座上人的心魂,端坐在高位上的人,他会怕吗?

  "免礼……"辕朔眯起眼睛,看着这只豢养在身边的老虎,獠牙已然亮出,只是尚还存犹,让他犹豫的原因,辕朔猜得出来,也正是因为此,他敢将此人留在身边。

  "令狐将军,知道此次孤唤你前来的原因么?"

  "滨州氐岛海盗猖獗,霸占州府,占山为王,想必陛下是在为此事操心吧?"

  "自然,孤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前往滨州,不知将军是否愿意前往?"

  "陛下何须多言,若是想让末将出征,下令就是!"铿锵有力的声音,锐利如豹的目光,即使被殿下人狠狠瞪视着,辕朔还是临危不乱。

  "令狐将军倒是爽快……真是令孤欣慰啊……"辕朔半真半假地笑道,"此次清剿成功,孤自有重赏。"

  "那末将先自此谢过陛下了!"

  "令狐将军,可有什么想要的?"意味深长的试探,辕朔想看看,令狐上弦的胆子究竟大到什么地步了。

  令狐上弦笑了起来,张扬但不狂妄,"陛下,末将想要的东西并不在紫微城内,所以,还是容末将自己去争取吧。"

  辕朔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下,"是么……那么令狐将军可要好好努力了。"

  "借陛下吉言,自当马到功成。"令狐上弦掷地有声道,"如若他事,末将先行告退。"

  "退下吧。"

  令狐上弦全身而退,一旁的唐秋倒是吓得魂不附体。但看主子沉下的脸,个中狠辣让他淌下了冷汗。

  终究……还是留不得……辕朔轻轻弹动手指,一旁的朱笔尖端淌下了殷红。

  第39章

  封闭许久的机关栈道即将再次开启,虽然远离人口密集之地,但那震耳欲聋的声响还是令墨国百姓无法忽视。竟然动用起国都内的精良机关,哪儿块儿又出大事了?

  一缕鹅黄如浮云降世静寂在酒肆角落,拈着去了衣的花生仁若无其事地笑。平白多来无数瞩目他却熟视无睹,专心致志地倾听四方传进耳朵的小道消息。

  "这次派兵是要去哪儿啊?难道羽国又来冒犯了?"

  "不是,是内乱,听说滨州沿海出现了海盗,本来不足为惧,但是海盗狡猾,把州府内的机关烧了精光,还毁了滨州和四处的联系站,现在的滨州是人间地狱啊。"

  "那四处派支援不就好了,何必要动用都城内的机关呢?"

  "四方哪敢跟滨州搭上关系,全部关紧城门不许外人进入,唯恐那些海盗假扮成难民涌入州府,再把他们一起给灭了。"

  "那岂不是非常危险!"

  "那是,不过既然动用了都城内的机关,剿灭海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如果当真是如此就好了……慵懒黄云蓬松柔软,看不清笑意引致的轻颤。

  回到酒肆,一眼就看见那喝酒打混的身影,孟夏的闷气憋到了喉咙口,他愤愤走过去,用力摔下扛在肩上的篓筐,好听的好玩的消息都听不见了,酒肆内唏嘘四起,片刻沉入宁静,死如深潭。

  "孟兄,辛苦辛苦,来来来,喝酒,吃花生。"一抹亮丽拥上凝脂之肤,心弦不禁缭乱,酝酿好的怒气也如泄气的皮球丝丝被抽干。

  孟夏哭笑不得地看着递上眼前的酒杯和花生,讷讷推开了去,幽怨道:"少来这套,你要的草药我都替你找来了,你满意了吧。"

  "是么,我看看。"

  放下酒杯,面带微笑的人儿俯首拨弄起篓筐里青黄不一的草木,轻轻颔首,凌波轻闪于眼际,明明薄削如雾,却深深渗透进心底,孟夏不由扭头换了口气,跟这种人呆在身边真是锻炼意志,听听杯盏摔地的清脆声响接二连三,不用转头一一确认,孟夏也能猜出惊愕至极的人到底有多少。

  "甚好甚好,孟兄果然非同凡响,让你找这些草药真是大材小用了呀。"

  "哼……"孟夏瞪起眼来。

  "那不如劳烦孟兄再帮小弟找寻这些鸟兽昆虫可否?"从怀里又掏出张写满鸟兽昆虫名称的纸张,他一脸憧憬地说。

  "你——你把我当做什么了!"

  "这些可是修补机关必要的物资啊,孟兄不会吝啬不帮忙吧?"狡黠之光持久不散,孟夏却找不出办法扯破这可恨的嘴脸。

  "知道了!"孟夏瓮声瓮气道,"找来就可以了吧?"

  "是啊。"

  孟夏粗略看了下名单,脸色骤变,"这……这五步蛇上哪儿去找?它只在厥滩才能觅得踪迹。"

  "那孟兄就去厥滩抓啊。"

  "厥滩隶属羽国!!"你想让我过去兜一圈在来吗!!

  "咦?孟兄不是知道地点吗?还不快去。"

  "你——"脸色陡升成紫红,咧开的嘴里,露出一排尖厉的牙,椅凳作声,酒肆内摸索着逃跑的客人骤然多了起来。

  而被狠狠瞪视的某人抚着尖巧的下巴,自说自话道:"羽国与墨国接壤,快马加鞭也要十几天吧,奉劝孟兄找个机关商队带你一程,兴许可以节省点时间呢。"

  "你不是在耍我吧?"孟夏头一次萌生出如此强烈的怀疑,"机关哪儿需要这些药材?"

  "你怎知,不需要?"

  平静无奇的笑里难藏邪念的蠢动,仅仅一念,孟夏觉察到了那之中的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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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嘎吱嘎——"这声响快持续了一天,抚着额侧,宗濬知道这声音想要消失还有待耐心。他有耐心,但他怕身体跟不上他的耐心。

  上一次锁链"哐哐哐"拉起时是两年前的事,羽国犯境骚扰,情况威逼,墨国动用了机关城内的重型机关前去支援,那声声响响,似雷霆霹雳刺耳至极,宗濬恨不得这天底下的隔阂在深一点,总够切断声音的传播。

  轰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蜗内打圈,好似一片不愿沉入水底的树叶,随涟漪颤抖。宗濬揉着丝丝抽痛的头颅,微微撇过头。明明站得很近的人,明明贴近耳朵讲的话,他却形同在天外听到呼唤:"辕望……辕望……"

  "什么?"

  回过神,眼前的脸如隔水在荡漾,凌厉化作柔媚,让人不得不赞叹女娲的鬼斧神工。

  "你是……机关城的城主?"他吃了一惊,堂堂机关城城主,居然来此了。

  "哟,没想到你认得我?"漂亮的脸笑得很美,让他觉察不出恶意,"这是不是我的荣幸,王爷?"

  此话听得实在刺耳,宗濬无助而笑,摇头轻叹道:"听闻过你的传言,当今敢对陛下没大没小的就是你了,你又何必称呼我为王爷,称呼我为宗濬就好。"

  华丽笑靥微微一顿,重新绽放,"宗濬?也好,宗濬就宗濬,名讳不过是个空壳,你也无需称呼我为城主,就叫云息,你看如何?"

  "你……怎会到此?"辕朔怎会容许你来这里?一个软禁人的府邸。

  "想乘着难得的机会出来逛逛,顺便看看一直挂在辕朔嘴边的人是何模样。"

  绚丽的美如蝴蝶展翅飞入眼底,宗濬周身一颤,握不牢手里端着的茶盏。

  "你说什么?"机关城城主到来已经足够令他惊奇了,来人带来的话则将这奇异又引入了一个新层次。

  "宗濬没想过回去看看自己的兄弟么?"

  撑着下颚,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在眼前停伫,他难以适应这种亲近,向后仰了仰,"你说……陛下?陛下召见,尔等自然……"

  "你不喜欢辕望了么?"仙君似的人幽幽启唇问。

  没深究那"喜欢"有何深意,宗濬只是清寡无味地笑了笑,"他与我是不同的……"

  "因为他在那个位置上?"那人笑意不减,表情里多了点戏谑,"其实他很想你呢。"

  "……城主是在说笑吧?"宗濬又停住了动作,不住苦笑。

  眼前人跟他没有任何交集,知晓都是通过流言蜚语,为何他平白无故出现在眼前还说了堆不知是何用意的话呢?

  此语一出,来人竟大叹一口气,拍着案桌,言语里颇有责怪之嫌:"看吧看吧,我都说无需称呼我为城主了,你又何苦如此分明呢?"

  宗濬面露苦涩,哑声道:"……天性使然,改不过来了。"

  "是么……看来生在帝王家,真是可以磨灭一个人的本性啊……"来人沉吟声,起身而去,"我可不想一直呆在这种地方……"

  悠扬如歌的笑声徜徉而去,厅堂内顿时灭了声息,唯独窗外的天下,仍是一副闹哄哄的景象……

  耳边聒噪未退,好似成千上万的知了爬上他府邸内的大树上头一同鸣叫,宗濬揉了揉嗡鸣的耳朵,抬起眼,水光退散,柔媚重归棱角分明,一张经历风霜洗礼的脸。

  "辕望!"上弦忍不住加大了嗓门,"你怎么了?"

  "……是你啊。"宗濬长叹声。

  上弦不悦皱眉,"怎么?你以为是谁?"

  "没有,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罢了。"他愣愣出神,费了好久的精力才将刚才的画面定格为回忆,一面之缘的机关城城主,那日到访究竟是何用意?为了辕朔?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你别吓我,你总是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让我怎么放得下心?"上弦重重一叹,扶住肩头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怎么?你要出征了?"宗濬回神问。

  "你听说了?"上弦呲起牙来,想起和辕朔对峙时的场景,他真恨不得一刀将辕朔毙命,可惜,那时他只是紧紧握着刀鞘,只想着眼前这张泫然欲泣的脸,他忍了。

  "你是武将,这种事不是该常有的么?"

  "机关现行,过些时日我将带领部队跟进,如若可以,我倒是愿意陪着你,而不是替辕朔巩固他的江山基业。"上弦无比真挚道。

  "君为臣纲,下回可别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了。"

  "辕望,你还真是……食古不化。"上弦的嘴里有着淡淡的埋怨。

  "是吗,"听言,宗濬只是笑,笑得莫名其妙,"习惯成自然了……"

  "你放心,在我走之前,我会帮你完成一件事。"神思飘忽时,令狐上弦给出个承诺。

  宗濬有些困惑,"嗯?你要做什么?"

  "你等着就是了,"令狐上弦确实握住他的双手道,"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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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只说:三千字鸟……容俺休息一天……撤场……

  第40章

  夜已深邃,书房依旧通明。案台上摊摆着墨国沿海诸地的地形图。对着此图,他已不知皱眉思索了多久。

  滨州告急,州府被海盗霸占一事令人堪忧,州府内定有内应,不然机关又怎会被悉数销毁?唯一不知的是这群流寇究竟是作何打算,他们竟敢窥视滨州,滨州周边的三州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吧……

  挑着灯笼缓步踏入书房,唐秋轻摘下琉璃灯罩,换烛。

  这已是今夜第四回,猩红的烛泪积载在原木底座,如散瓣而谢的红莲。揉揉眼睛两旁的穴道,从未察觉的酸痛突然袭来,辕朔深透口气,夜间冷风习习,吹拂肌肤激起一颗颗不小的疙瘩。辕望不讨厌这丝清凉,至少够他的脑子保持清醒。

  "什么时辰了?"他清咳了声。

  "丑时了。"唐秋深深鞠了一躬,"陛下,该歇息了,碧瑶宫的如姬已经等候多时了。"

  "太后又暗中使劲了吧?"他冷哼声。

  唐秋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太后又是为了陛下您好……"

  "也罢,走吧。"

  "是。"唐秋卑躬屈膝,主子难得通融,他自然伺候得更为殷勤,掌灯引路。

  脚刚抬出门外,湿冷之气扑面而来,身着黄袍未披披风的辕朔打了个哆嗦,颤抖的手指触到刮至廊下的细雨,湿腻柔滑,凉意蹙心。

  "下雨了……"他嗫嚅道,模糊的影子相互交叠,如同鬼魅在黑夜中穿梭,无端的,心又收紧了。

  "陛下?"唐秋不详地多问一句,陛下该不会又被鬼魅缠身了吧?

  "准备车辇,去机关城。"

  一时之间,唐秋四肢比这雨丝更冰凉,他结结巴巴道:"陛下!那、那……如姬怎么办?"

  "差人过去支会一声就是了。"不耐拂袖,辕朔瞪了傻傻愣愣的唐秋眼,"听不懂孤的话么?"

  "是!"暗地里叫苦不迭,唐秋还是领会,乖乖照主子的吩咐去做。反正之后出什么岔子也不关他这个下人的事,他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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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什么!"珠钿碎裂的声响破除雨夜单调,怒气在屋檐下蔓延,却仍抵不住外头泠泠。

  如姬忿忿地来回踱步,轻纱薄如蝉翼,若隐若现笼罩她曼妙身姿,本该撒娇尽显妩媚之态的,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任谁都想不通,在这个寂寥急需抚慰的夜晚,帝王居然会弃娇媚的妃子于不顾,跑去更为阴森的机关城!难道他想在那里寻欢吗?!

  如姬恨恨咬着丹寇染得鲜红的手指,回身厉声呵斥:"机关城里究竟藏着什么狐媚妖精?为何陛下要去那儿!"

  "这个……"曲腿下跪的宫人苦着脸不知如何作答,他就知道,当值夜班不是什么好事,居然捞上这么倒霉的伙计:向这朵带刺玫瑰宣布陛下夜不归宿的旨意,看如姬来回踱步怒不可遏的样子,他有意识地向后躲。

  "再不说你这辈子也甭想说话了!"如姬怒气冲冲地踢了宫人一脚,威胁道。

  宫人打个了寒颤,伏地不起,抖着声音道:"是……机、机关城软禁着两个人,一个是蓝灵王王妃,另一个……"

  "另一个是谁?!"如姬拔高了嗓门,昔日为帝王献唱的绝妙嗓音这会儿却成了鬼音催命符,吓得宫人脸色煞白。

  "是、是机关城城主,云息的徒弟……"

  如姬挑起柳眉,"徒弟?是男是女?"

  宫人小心翼翼探看如姬脸色,拱手小声道:"男……男的……"

  "你说什么?!"如姬暴跳如雷,出什么差错了!陛下他、他居然撇下她不顾,去找……找一个男人寻欢!伸手碰上松散的发髻,缎带无声落地,青丝如收不拢的情思张狂而舞,立于隐绰烛火间的如姬从没有如此像鬼魅。

  "不可能,不可能的!陛下又没有龙阳之好!他怎么会……"

  宫人挤出一抹假笑,"这个……奴才不知,娘娘还是自己去问陛下吧。"

  一句无意冒犯的话让如姬瞪大了眼睛,紧咬的粉唇红润不在,幽深的紫令人手脚发凉。

  "带路!去机关城!"

  "什……娘娘,夜深了,您就不要……"

  "不要什么?陛下都不要我了!我还顾忌什么!难道你想陪着我一同被打入冷宫发疯度日吗!"

  您现在这幅模样不也是在发疯度日么?

  宫人才没活得腻味,把这句自找死路的话说出口,他闷哼声爬起身,寻了件保暖雍容的狐裘给如姬披上,在烦躁的女音不断催促下,慢慢引亮通往机关城的紫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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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明灯稳送光亮,纵深极大的地下室灯火通明,竟寻不出阴影的角落,尘埃落定,静静停靠在猩红色地毯上,目不转睛注视着其上忙碌撒汗的身影。

  身着宽大的灰色长袍,翊专心致志制作着眼前已成形的机关,看那扭曲怪异形同巨塔的造型丝毫也看不出仿造的是何生物,只是这东西大到足够遮住三四个翊的身形,内部玄机巧妙,看得人眼花缭乱,外覆金丝甲牢不可破,一对似眼非眼的猩红宝石至于"巨塔"塔身一侧,笔直注视着灰岩墙壁上一根若有似无的丝线。

  顺着丝线望去,灰岩墙角四方各有一只金铃,靠墙小憩,暗室内幽幽静静,唯独安装零件的"嗞嗞"声有序踩上时辰流走的节奏,一点一滴。

  经过三月有余的苦功,最心旷神怡的机关制作已基本完工,屏息安装好最后一个齿轮,翊长舒一口气,他抬身动了动僵硬四肢,吹拂开落在机关上的灰尘,动手组合。

  只听"啪啪啪——"几声准确无误得切合声,一座高出两头有余的畸形"巨塔"赫然变作一只四肢伏地的生物:面如狗,身如短弓,四肢纤长稳健,殷红双眸这一回笔直注视着翊,固执而坚定。

  天知道是不是受了师父的蛊惑,取了这些零件皮甲拼出这么个东西来。翊轻笑声轻抚刚刚完工的机关,真该感谢师父平日无事留下这么多零件,让他不用费多大力气就造好了这个可变形的机关,就是不知具体操作起来是不是也像制作时这般得心应手了。

  翊不由感叹,师父当真是个奇人,也气死人。

  师父教授机关术时竟然完全无视循序渐进的道理,把顺序全然倒置,先让自己呆在山里整整二十年钻研"心术",现在再在这地下室里留下"木甲术"和"机关术"的文书供他自行学习,从繁到简,从艰深反制容易……这等安排,倒是独具匠心啊。

  不过兴许就是因为过去在山里磨砺得够本,当下再看这些文书确实意外顺手,就说这木甲术,以磁为动力,磁榫为轴,短短三个月他已融会贯通,一切只待现实的考验。

  摸摸新制机关兽的脑袋,翊满意地笑了,"叫你什么好呢?"

  红艳艳的眸子好似期许地看着他,"就叫焰吧,烈焰,你是烈的弟弟哦。"

  抚着机关额际的动作越来越轻,话语也变得渺然,"不知烈怎么样了……"

  揪心的是烈,但又不止是那一个,额头抵着焰,翊陷入沉默。

  忽而,好似疾风刮入密室,四角悬挂的金铃同一时刻"叮当叮当"响了起来,翊神经一凛,骤然意识到只有一种情况会让这些金铃响起,那就是紫微城连接机关城城门打开时的动静,也就是说,辕朔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爬起身,来不及收拾地下室内的物件,拾起打开暗道的磁书,翊赶忙朝地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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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某只跪谢感言)

  话说各位看官,第二部分马上就要收关,虽说是马上,但貌似还有个把章节的样子,不过应该不会拖到50章之后,应该在50章之内就能将这个部分结束掉了。

  话说,写得比我想象中的要长……偶很惭愧,文中若有不妥之处还请提及,因为某只自觉思路变化有些突兀,必定在文中留下痕迹,发觉的看管还请动个手留个言,让偶好做修改,乘着自己还有心情,不然就懒得动手啦~~

  最后的最后,还请各位继续支持,某只叩谢鸟~~~(撤场)

  第41章

  冷……即使关着窗,还是有绵绵不断的冷意钻进卧房。

  「立夏鹅毛住,小满却来全。」今年的节气好似推迟了许久还没有来到,今夜,依旧凉透骨髓。

  辗转反侧,宗濬无法入眠,取过外袍罩在身上,他起身推开了门,润物无声的细雨淅淅沥沥落下,眼前院落仿佛笼罩上层浅薄的银光,似真似幻。明明不见明月悬空,哪儿来的反光?

  辕望握实透凉的手在嘴旁呵了口气,薄薄白雾在眼前一晃而过,眼神重回院落,一个突兀的黑影震得他哑口无言。

  那身形鬼魅,上身似人下身似兽,泛出莹莹冷光,正是这绝伦冷艳的光华映射四周的景物也染上妖娆之色,宗濬紧紧盯视着这个怪物,眼见它亦步亦趋缓然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行来。莫非是下界鬼怪前来索命了?呵,好快……好不甘……

  他认命地闭上眼,只求自己的知趣可以换联珠和她腹里孩儿的一条性命,孰料,桀桀诡笑撕破了他的努力。

  "呵呵,你还是这般无趣啊……"

  似曾相识的轻笑荡漾在耳际,好似雨丝透着清凉。宗濬怔然睁开眼,镀着冷月清光的男子笑容邪狞,身姿轻妙绝世,雨丝浸透他深蓝似海的华服,掐丝银莲朵朵绽放在袍摆,清冷之色偏偏吐露着妖娆的芳华。

  那光那容姿那身衣,无一不让宗濬刺痛得闭紧双眼。他不愿见到那锁紧灵魂的华丽,逼得人成了人偶,任人摆布。

  如同两年前一般,那人又不请自来。

  "你怎么闭上眼了?这身衣裳不好看吗?"清丽的声音传进耳蜗,本该温润如玉的声音却让他唇齿打架,"这衣裳是辕朔给的,我觉得好看就一齐带出来了,听说你也有件相似的衣服,能不能穿出来让我瞧瞧?"

  "不——"大透口气,他从齿缝里逼出这个"不"字,冷汗湿了内衫,贴紧脊背,单薄的身子更能体察冷得深切。

  黑夜下恍惚如谪仙的脸庞漫不经心地朝向南方,紫微城的方向,勾唇浅笑,"是么,真是可惜,听说令夫人和你初次相见时你就穿着这款式的衣裳,你应该留着呢吧……"

  听他的言辞,实在听不出任何遗憾之意,反倒是逗弄人逗弄得心情愉悦,宗濬握紧披在肩上的外袍,指节发白道:"深夜到访,还不惊动门人,到底有何事?"

  "何事?"故弄玄虚的声音提高了些,落入雨夜竟也协调而悦耳,而宗濬抖得更厉害了。

  "没什么,我不过是想和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说声再会罢了。"无辜的笑音潜入雨声,反观宗濬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他不敢相信自己装扮过的人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自己面前,好似许久不见的亲朋好友,闲话家常。

  "你竟然还在墨国,你不怕辕朔来抓你么?!"他气息不定道。

  "世上知道我容颜的又有几人?你不说辕朔不说,不就什么人都不知道了么。"

  "你徒弟在辕朔手里,你知不知道?"深吸口气,他故意试探道。

  谁料,那人竟然毫不动容,自顾自道:"我知道,我有东西留给翊儿,所以暂时让他在机关城呆着,不过现在,时候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你就无须过问了吧。"勾魂的笑让他吓出一声冷汗,难道是夜色在作祟,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为何与两年前不期而遇的他相差如此之多!

  宗濬扶住门框,冷得痉挛。怪异而庞大的影子拖曳银光自眼前转身,矮身,似在为跳跃做铺垫。

  "云息——"宗濬夺门而出,外袍散在屋内,他冲进雨中,紧紧注视着这个徒有仙人外表的男人,如临大敌。

  "辕望,"云息唤着他的旧名,吹气若兰,"如果……我杀了辕朔,你会如何?"

  没有回答,只有声顿然倒地的闷响,水花四溅,脆弱光华映白了瘫坐在地者的仪容。

  影中传来声不咸不淡的嗤笑,他机械地扭过头,那不明晰的影子已然站在墙头,优雅、残忍。

  "想好答案告诉我,不过切忌,别考虑太久……"

  最后通牒消弭于世,他依然坐在雨中。耳边的嗡鸣骤然加剧,他无望地望向垂泪的天际,雨声没有变大,是心间的噪音,在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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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刚过,又一批夜巡的侍卫从南院门前走过,雨夜当差真的不容易,只会握刀的手偏偏还要打伞护着灯笼,一不当心就烛火就灭了。两人一对的组合适才从南苑门前过,灯笼里的火光又消失了。

  "啐——这都是第几回了。"侍卫磨了磨牙,让同伴拿好纸伞,自己取出火种小心地点燃……

  "着了……"重新拉上灯笼罩,纸糊的罩子上平白多了个破洞,侍卫又叹了口气,"唉,连灯笼都破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换一个吧。"

  "也好。"刀佩轻鸣,在雨中倒也曼妙,就在侍卫忙碌得给灯笼点光时,三个黑影接连从高墙这头越过,躲进了雨声绵绵的黑夜。

  三个黑影稳健轻盈地站在南苑卧房的窗下,屋内仍有灯火但不稳定,摇曳的光影里看不见人的痕迹。

  舔破窗纸向内望,屋内空无一人,三人互相做了个手势,一人跃上房顶,一人在门外守候,还有一人悄然走进房内。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黑影又从门内跑了出来,摇了摇头。立于门外的人竖起被面罩遮住的眉,捏紧了拳头。

  联珠去哪儿了?!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进屋探看的人抱拳问的分明就是那个面露冷色的黑衣人。

  "撤——"此地不宜久留,黑衣人果断做了撤退的手势,只见三道黑影截断雨丝,迅速撤退。

  此时留存在黑衣人心中有个疑问,为何自己盘算好的营救计划会如此简单的落空,只因他没有考虑到一个突然出现在此的人,如姬。

  在如姬火眼金睛的监视下,宫人拖拉不得,立刻寻来车辇将她载去机关城,通过城门的理由颇为荒谬,如姬声称陛下希望她到机关城内侍寝,守门人居然就这么相信了,放行之后如姬没有第一时刻前去寻那城主徒弟的晦气,而是闯进了联珠的房间。

  "你是……"联珠和衣走下榻,愣愣注视着这个本不该出现的女子。

  她是辕朔的妃子吧,看她的穿着,估计是准备今夜侍寝的吧?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你是蓝灵王王妃?"看见联珠点头,如姬立刻换了面孔,长跪在联珠面前,不顾衣滑露出香肩,梨花带雨道,"王妃殿下,你可知道陛下又去找那个男人了!王妃殿下你一定要阻止陛下啊!"

  "辕朔又去找翊了?!"联珠脸色微变,双手握实道,"不行,我们走!"

  "是……"嘤嘤泣泣抹开泪,如姬跟随联珠一同起身,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毒。

  联珠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这个女人当作是挡箭牌拉了出去,她更不会想到,这个女人根本不想救出翊,而是一门心思想治他于死地……

  第42章

  狼狈从暗道跑出的翊灰头土脸,他连忙扯掉灰色长袍扔在床底,磁书放在案桌上,顺手抓起那件华丽的宝蓝外袍穿在身上,扯下绑发的绸带,匆匆拍去落在发丝间的尘埃,他深透口气,希望不会露出马脚。

  辕朔怎么来了?翊还以为这辈子他也不会来了。扯下落在发丝上的木屑,翊再次检查自己的容装,千万、万万不可让辕朔瞧出端倪,不然师父留给他的东西就……

  "陛下驾到——"

  神思剥离间,翊手指颤了下,不下心扯下一根头发,头皮发麻的痛感只持续了片刻,过不多时就被辕朔独断的闯入而打断,翊怔忡地望着他,而他亦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他。

  蓝光映衬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风韵。

  蓝衬出云息蕴藏极深的张扬,本来含而不露,当下却狂澜四起,恨不得淹没四下所有仰望他的人;蓝吸去辕望通身的灵气把他变得形同最精美的玩偶,冷光浮掠在他的眸中,最想看清的东西偏偏沉到了海底。

  而蓝在他的身上……不知是他沉进了蓝还是蓝融进他的神灵,就像不知他带给自己的感觉,到底是更接近云息还是辕望。

  "辕朔……"翊的声音微妙高亢,但他没有发觉,他走进那个好似遮罩着三层灵魂的人,轻抚他的脸。

  他、他又想干什么?翊不动声色地后退,而眼前人也一步步跟进,天知道今天又中了什么邪。又或许他又将自己看做是某个人……

  "辕朔你看清楚,我不是我师父,更不是你的王兄。"

  "我知道你是谁……"

  沉静许久,静得只听见雨声,辕朔疲惫的声音落入耳际,很轻很淡,似在跟雨声比重,旁落的手擦过脸颊,翊松了口气。

  "你来做什么?"

  "你不知道?"辕朔的笑容令翊发毛,刚想跑就被锁紧怀里,那种禁锢仍让人不安,翊闭眼拼命想着藏在密室里的机关兽,想着那即将充满生机的嫣红双眸,翊忍不住心头的愉悦。

  "你笑什么?被我抱着你很开心啊?"

  怎么可能!翊涨红了脸想反驳,可要是把实情说出来他还不被海扁一顿么……不顾内心挣扎的翊,辕朔继续自说自话,挑开他的衣襟道,"还穿着我送来的衣服,你对我动心了吗?"

  "没有!"再不说话就要被吃了!翊连忙辩驳,但看辕朔自满的表情,恐怕是说了不是也会被……翊小规模抵抗起来,"你放手……"

  "你非得反抗我才开心吗?!"

  辕朔瞠目怒叱,翊忽然停止了动作,认真反问,"若是我不抵抗,你是不是就会放过我?"

  目光流连过微微敞开的领口,雪白肌肤黏住了视线难以拔除,辕朔轻而易举地毁约了。凑上他的颈项,草木淡香沁人心脾,只属于翊的气味,腹腔装满他的味道,辕朔不由贴唇亲了上去。滑腻肌肤的质感叫他惊讶,引得他反复吸吮,留下樱红。宝蓝滑下肩头,还未察觉清冷意,濡湿的亲吻攀上肩头,很软,但心很疼。翊瑟瑟发抖,被侵犯的记忆雷霆般闪入脑海,心脏失控狂跳,骤然间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湿润的触感在颈项散布。

  停……停下……恐惧泛滥,翊呜咽着,音不成字。只当这是愉悦的曲调,辕朔二话不说将他外衣除去,抱他上榻,头一次,他起了好好怜爱的心。轻拂开盖住清俊面容的发丝,隐忍而紧闭的眼眸睫毛轻颤,他只觉可爱,吻了又吻。

  "我会好好待你,别怕……乖……"

  蛊惑人心的话似乎有平稳人心的功效,可翊的身体还在颤抖,烈纯真的笑脸在眼前晃过,前一个雨夜的丑陋又占满他的脑海。他还是缩起了肩膀竭力躲避辕朔手指的追逐,哪处冰凉哪处就会被温暖,这种珍惜令翊不安,那是烈带给他的独享,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种不懂爱的人也会……倒吸口气,翊曲起腿,缩成了团。

  "怕吗……"辕朔转过他的脸,咬紧的唇白如雪霜,手指拨不开这层自虐似的束缚,辕朔打算慢慢让他融化,倾身吻下去的那刻,屋外传来不小的骚动,那煞风景的高呼,是唐秋无疑。

  "王妃殿下!王妃殿下!陛下不许他人打扰,别——"

  "滚开——"厉声喝开唐秋,大门砰然被推开,辕朔皱起剑眉,翻身走出里间。

  乘着压制四肢的压力脱开之际翊连忙坐起身,拼命把散落下手臂的衣衫重新拢上,慌乱之际两道厉光凭空刺来,翊敏锐转过头,唯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透过门帘狠狠用目光剜他,一捋青丝咬于齿间,鬼魅至极。

  "辕朔——"联珠的声音划破天际,义愤填膺。

  "联珠,你活腻了是不是?"辕朔威胁地眯起眼睛,尽管联珠的身材突兀得可以,但他还是一眼看见了站在联珠身后本不该出现的人,"如姬?"辕朔怀疑地提高音量,"你为何在这里?"

  "陛下弃臣妾不顾,就是为了这个……男人?!"如姬双目充血,凌乱不修边幅,薄纱似的裙摆徒增阴冷之息。

  "给我出去!"辕朔冷冽道,眉头一横,威严毕现。

  联珠颤了下,不肯退却,"放过翊!"

  一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有资格讨价还价么?辕朔好笑地眯起眼,"王嫂不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儿了吗?"

  "你——"扶住小腹,联珠死死护住自己软肋,无言以对。

  "唐秋,把她们拖出去!"下了一道死令,辕朔转过身去。唐秋忙不迭唤来侍卫驱散两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拉扯吵闹间,翊赤脚跑了出来,挡在联珠身前求情,"等等!联珠没有错,你不能这样对她。"

  "那你的意思是……有错的是我喽?"刚才还想好好待他的,没想到他竟如此轻而易举为了别人而违逆自己,他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你明知你最想要的人不是我,何必自寻烦恼?"翊深吸口气,故作镇定道。

  "难道我把他找来就可以如愿以偿了么!他就在城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能碰他么?!"辕朔在咆哮,只有他和翊知道,他们嘴中所说的人是谁,辕朔没有道明,翊也不敢点破,联珠就在身旁站着,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她还是永远不知道的好。

  "这……"翊踌躇了,他明了自己在辕朔心底注定是个代替,师父的代替,辕望的代替,唯恐伤了身旁关心自己的联珠,他只能沉默。

  辕朔一把拽住翊的手臂把他拉回身边,扳住他的下颚一字一顿道:"他,我碰不得,但你,我可以。"

  话音刚落,他就被辕朔拖着往里屋跑,联珠吓出冷汗,忍不住尖叫:"辕朔!放了他——"

  翊本想反抗,但辕朔一句"不想一尸两命,就给我老实点。"让他彻底泄了气,原本想来拯救自己的人结果却成为葬送自己的人,翊无怨无悔,至少当下他可以在获得心灵上一丝宽慰——他不会背叛烈。

  始终沉默不语的如姬顺从地站在两名侍卫之间,待两人转身之际突然拼劲全力冲了出来,扯下发髻上的银钿嘶喊着冲进了里屋。

  "啊——"

  张牙舞爪的如姬让辕朔愣神片刻,还以为这女人只懂得仗势欺人,没想到竟然也如此愚蠢。辕朔本可将她轻易制服,或许是轻敌的缘故,他未用全力,反而被如姬轻易推到了一旁,手持银钿一端的如姬抓着翊的肩膀,狠命对准他的心窝刺了下去……

  "翊——"联珠一把抱住了失控的如姬将她拉开,身材臃肿,即使一个人走路也需要搀扶的她哪是如姬对手,两人不住拉扯,联珠竭尽全力抢夺她的银钿,两人双手高举过头顶僵持着,旁人想要帮忙却也无从插手,只听一声绝命嘶吼,如姬甩手一挥,联珠的衣襟上多了道红色的血痕,一步不稳,体态臃肿的联珠结实地栽倒在地……

  "联珠!!"翊惊叫起来,眼见联珠因痛苦而扭曲起来的脸庞,心脏倏地忘记了跳动。

  "纳命来——"摆脱束缚的如姬疯狂地向他冲来,但他还是毫无知觉地立于原地。

  "拿下——"辕朔的厉喝终止了一切,三个侍卫齐齐抓住如姬,打掉她手里的凶器,反制双手令其跪倒在地。

  "带出去。"辕朔冷冷一挥,"别让我再看到她。"

  "陛下,你不能这么对我!陛下!"

  又是个如此下场的……唐秋不禁轻叹,跟那寰妃如出一辙……唉……

  "联珠,联珠,你怎么样?"疾呼打断唐秋的思绪,探头朝里屋望去,但见翊扶着死气沉沉倒在地上的联珠,面如缟素,裙摆细细颤抖,一丝血腥味冲进鼻腔,激打他的天灵盖,他不住朝下望去,即使夜色作祟,他仍看见了那流淌的颜色……

  "陛、陛下,王妃殿下她……"

  "传太医——"辕朔一咬嘴唇,怒吼道。

  第43章

  五更已过,雨势减缓,"笃笃笃"的敲门声自后院窄门传来,王伯披件外衣打着哈欠走出来,踩着湿滑小路小心前行,他心想着今日送菜的菜贩早了好多,开门一看却见一张憔悴不失英武的脸,他大吃一惊。

  "令狐将军,您怎么……"

  "你家王爷呢?"

  "王爷自然在歇息呢。"

  "是么,能带我去看看他么,隔着门就好。"

  "……进来吧。"

  王伯犹犹豫豫看着身后这位跟着自己的男子,虽着便装但气质未损,仍是个英气逼人的不二将才,而且仗义重情,是闺秀心目中的绝佳夫婿,只是……王伯有丝不安,此人与王爷走得太近似乎不妥,他总觉得这不离不弃的交情背后有着难言之隐……

  "将军,王爷浅眠,你隔窗而望就好,千万别打扰到他。"王伯引他至窗前,小声嘱咐道。

  令狐上弦不耐地点点头,顺着窗缝向内望去,陈设简练透着静谧,只是置衣的架子上不见外袍。令狐上弦心脏收紧,他不由伸手将窗开得更大,吱呀轻响惹得王伯皱眉,所幸屋内没传来痛苦的梦呓,王伯松了口气,还以为令狐上弦会就此罢休,谁料他铁青着脸绕到门前,"轰的"推开了大门。

  "将军!"王伯来不及阻止,只得跟着他走进了卧房。

  "你家王爷在哪儿?"

  令狐上弦的怒气令王伯不解,他望向内室的床榻,顿然变了脸色。

  "王、王爷,不、不可能,王爷怎么会……"

  "可恶!"令狐上弦忿忿捶着双手,他本想送辕望一个惊喜,让他和联珠重逢,不料人没有救回,本想乘着离城之前向他请罪告别,没想到连他也不见了踪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将、将军,这可如何是好……"王伯不住跪地,祈求道。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也想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辕望,为何你偏偏挑我远行的这天失踪,你是故意的么!捶胸顿足也掩不住,渗进骨髓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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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光攀上黑色的墙头,水迹退散,不落阴影,犹如一气呵成的画卷。偶尔一两点墨迹轻点其上,须臾移至画轴的边缘,缩小,消失。

  鸡鸣,万物从黑夜中复苏,精神抖擞地迎着日光前进。而第一时刻普照日光的紫微城却沿袭下黑夜胁制的紧张。

  紫金冠压鬓,善批奏折的右手随意搁在龙案上,明黄锦袍披身,卷云掐金丝,九爪金龙藏匿其间,露出炯炯有神的双眸,富丽堂皇装点得这位君王越发冷峻威严,只是微微睁大眼,夺眶而出的厉光只叫人严正以待,连轻微的咳嗽也不敢妄自发出,更何况压在殿下大臣心中的全是些坏消息。

  辕朔韵律地敲着手指,面上波澜不惊心间却是千头万绪,若不是唐秋死催活催他或许至今还呆在机关城,呵斥着太医为联珠诊脉,若不是唐秋协同一干人等伏地不起求他去上朝他恐怕现在还拽着那个不安分人的双手,箍住他的腰肢不让他进里间添乱。

  若不是身为帝王的自尊自觉在那一刻作祟,他恐怕会如同亲身父亲般在那儿焦急等候孩子降世传来的第一声哭喊。

  所有的如若都被眼前庄重肃穆的气氛打散,当下他是帝王,九五之尊,当下他必须恪守己职,做好一个帝王该做的事。

  "滨州有消息传来了么?"

  一夜不得消停,辕朔的声音沙哑低沉,威慑却有增无减。

  四下静谧,过不多时,一身着褐袍者出列,拱手道:"建州州府传来加急之报,建州昌德、明晖、边厢等八县相继遭到海寇骚扰,其中,桂浙、昌德、边厢三县已经沦……沦入贼寇之手。"

  "怎么回事?"源源不断的怒气自那微微震动的的龙案传来,辕朔扫视了眼不断压低的黑色官帽,拉长音节道,"沿海州府是怎么回事,机关队又在干什么?过节庆做摆设么?"

  另一紫袍官员拱手道:"传闻贼寇老巢中有一人深谙机关之术,微臣怀疑此人极有可能是出逃的机关城城主云息!"

  辕朔脸色陡变,若不是众人颔首而立岂会发现不了他脸上忽闪过的惊讶,成也萧何败萧何,云息,难道真的是你在跟我作对么?

  紫袍为官者并未留意到辕朔突变的神色,朗朗道:"陛下,微臣以为,应当加派几名足够跟云息对抗的机关术师前去增援,随令狐将军一同前往,如此一来也可见机行事。"

  辕朔不动声色,诚如这位双鬓斑白的老臣傅秉义所言,那群不成器的贼寇能有如此能耐身后必有主使,辕朔紧闭双眸,努力排斥将云息视为可疑之人的想法,但他悲观地发觉,能在幕后操纵大局的非云息莫属。

  第一,他深谙机关术,天下能与之相抗者不出其二,第二,他心思缜密鬼才多端,出兵征战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若是他有野心有预谋,一群乌合之众照样能在他的手中变幻成天降奇兵,占领一两座州府根本不在话下……

  辕朔头疼得掐了掐太阳穴,当初他力排众议把云息纳入机关城开始他就预感到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依爱卿的意思,该选何人前去呢?"辕朔继续问道。

  似是做好十足准备,紫袍老臣傅秉义朗声道:"微臣斗胆,举荐一人。"

  "哦~何人?"

  "微臣的孙女傅芷君,她自幼研习机关之术已有小成,十三岁始便摘得术师之名获准在机关城出入,此次调配她未获准同行,心有不甘,特此向陛下请缨往赴滨州缴寇。"

  听闻傅秉义滔滔不尽的溢美辕朔付之一笑,傅秉义的孙女他略有耳闻,因其是女儿身,他不过是准许她在机关城外围打点内务,却常常不思其职跑进内城走动,若不是傅秉义的威望尚在,辕朔早将这不知死活的女孩儿送入大牢。何况,辕朔不信世间真能找出和云息比肩之人,就连他的徒儿……

  "陛下!"傅秉义持稳老成的声音自殿下传来,辕朔微微一凛,回神对上老者明亮忠义的眼睛,但听他道,"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恩准。"

  有人自动愿意当垫背赴死,辕朔又岂会不答应呢?

  勾唇一笑,辕朔抬手道:"爱卿平身,孤应允了。"

  "谢陛下!"清丽脆亮的声音自殿外传来,辕朔微愕,只见一身披锁子甲的殿前侍卫跨门而入,跪地谢恩。淡看那盔檐下凝如白脂的容色,辕朔心中明了了七八分。此女相较联珠的大胆,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意味深长地瞄了眼傅秉义,稳重的老者自知有过,跪地不起颤抖道:"陛下恕罪,芷君只是一时糊涂……"

  "我才没糊涂!"清脆的声音打断风中瑟缩的求情,"侍卫"伸手摘下钢盔如瀑长发齐及腰际,来不及唏嘘赞叹,女孩儿泠泠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自认本事不输于人,那云息只是比我多吃几年盐,还望陛下给我这个机会为国效力!"

  "傅爱卿的孙女也是为巾帼英雄啊……"辕朔似笑非笑道,女孩儿的气焰让他敬佩,女孩儿的天真又让他好笑,看傅芷君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这等年纪的女孩儿恐怕都深锁闺中描眉点绛,这样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丫头倒也新鲜。

  "陛下谬赞了……"傅秉义出了身冷汗,他万万没料到自家孙女会假扮侍卫进入殿内!若不是今日辕朔开颜没有降罪,恐怕小命也难保。

  "傅芷君听旨。"傅芷君面带浅笑,颔首听命,"孤命你为远征机关师总尉,协助令狐将军清剿贼寇不得有误。"

  "谢陛下!"傅芷君抱拳朗声道,这等结局恐怕是殿中所有人最希望看到的,皆大欢喜。不过其他臣工无不对傅秉义的用意产生猜测,哪有将自己孙女送入火坑的道理,这个傅秉义,为求忠义,不惜连孙女的命也贴进去了,教人猜不透啊。

  辕朔自然也有几般心思,但他没有殿下臣工的忧心,池鱼之争与他无关,他只是放饵看戏,独享万人之上的特权。

  "傅爱卿准备何时启程?"辕朔探问道。

  "今日便可!"傅芷君跃跃欲试道。

  "尔即刻携诏书前往少室山营地,令狐将军申时启程。"

  "是!芷君领命。"

  辕朔点点头,瞥向一旁如雕塑而立的唐秋,感应到主子的目光,唐秋不掐就尖细的嗓子高喊起来,"今日议事完毕,退朝!"

  站起身,辕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金色光华在眼底打转,似两条灵动嬉戏的金鱼。他稳了稳神缓步走下高台,自专道而去。

  "陛下,"似知陛下挂心机关城内的情况,唐秋紧随其后飞快通报道,"蓝灵王求见。"

  "什么?"辕朔定住脚步,不可思议。没有命令,他怎么会自己走进这紫微城来呢?莫非他感应到联珠产子的事所以匆匆赶来了?好笑自己的猜测,辕朔还是察觉到自己心田萌生出的妒意。

  "他在哪儿?"咀嚼着心头横生出的焦躁,辕朔问道。

  唐秋答道:"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踌躇片刻,辕朔前去机关城的方向没有改变,"差人到书房通报,让他去清许殿等候。"

  "……是。"

  果然陛下还是不打算让王妃和王爷相见的……居然差遣王爷在那个地方等候,陛下到底安得什么心哪。

  扫去囤积在脑袋里的新秘密,唐秋领旨而去,若不是此等乖巧,他也不会在辕朔的身边任职至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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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机关城以死气沉沉而闻名,朝不闻鸟啼夜难觅犬吠,真真正正是座少人烟的死城。

  然而,日夜守着这座死城沉默不语的巡城之士忽然间听见隐隐约约的喊叫,女人的喊叫,时轻时响,时缓时急,搅得死沉无处安宁。

  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胆子在机关城内大呼小叫,一旦擒住不死也难。

  匆匆赶往声源所在的方向,外城将领无不被那第二道城门挡住了去路,声音自内城而来,自然就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灰溜溜兜了一圈,来的再多的人也悄悄回归了岗位。

  内城乃是城主的权限,他人不可入足半步,即使城主逃逸,这等规矩还是如山高如海深,不得逾越。

  几对侍卫绕过来又走远了,只求跑得远远的,那如同鬼魅的声音也可以变得轻一些。

  而身在内城另一端的翊早已被这声海淹没找不出归路,他已经习惯了在这吵嚷中行走,习惯了在这痛苦中自拔,也习惯了不断安慰榻上汗流浃背的联珠。

  女子临盆原是此等痛苦,这是翊始料未及的。过去在山上他曾和师父一同深入狼窝看过母狼产子的情形,整个过程安谧而顺利,不一会儿就得见光秃秃粉嘟嘟的小狼崽在稻草堆里瞎爬,但今时今日,他陪着联珠苦熬了三个时辰却还是未果。

  招呼过来的产婆一遍又一遍叫联珠吸气,呼气,用力,颠来倒去的废话还是没能让联珠将这痛苦之旅终结,产婆不时会说出些其他话来鼓舞联珠,比如"看得到头了"、"看得到胳膊了"等等。

  产下一子后屋内顿时被阵阵豪放的哭声充满,洗净裹入襁褓之后,联珠凸起的小腹还是没有消减的迹象,又一轮新的疼痛浪潮向联珠袭来,坐在身旁施针相助的翊也替她捏了把冷汗。

  抹开额头上大滴大滴坠落的汗珠,产婆惊呼道:"还有个孩子,王妃,加把劲,加把劲哪!"

  "翊……我……会不会死?"如同枯叶刮喉的声响,联珠的嗓子哑到极致。

  对上她涣散难以集中的双眸,翊附耳低语道:"不会,你还要照看孩子,一对麟儿,你怎么舍得呢?"

  "说得……也是呢……啊——"联珠勉强挤出一笑,残瓣凋零,笑容也随即消失,刺痛耳膜的尖叫让翊闭上了眼睛。

  "王妃,吸气……"产婆不痛不痒的话再次响起,想着联珠还要再次备受折磨,翊咬紧了双唇。

  当一盆盆热水端上前,染上红光重新端出屋外,不知让宫人忙碌了多久,产婆红着双手将个瘦皮猴似的孩子抱在臂弯里,热水连忙端上,宫人七手八脚将不足月尚显孱弱的婴儿平放入水中,当然端着脑袋没有入水,洗去血水,婴儿总算露出粉嫩柔软的皮肤,双眸紧闭,唯有小嘴是张开的,哭声却全不及他的兄弟厉害,低低哑哑的,似是有气无力。

  "这孩子莫不是活不久吧?"产婆担忧道,她抱着孩子转个身,在光亮粉嫩的屁股上拍了两下,孩子总算象征性地哭了两声,断断续续和着兄弟的哭声,随即又安静地闭上嘴,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对一个早产儿来说算是稳定,不肯哭似乎是秉性使然的缘故。

  "联珠,感觉可好?联珠……"翊小心翼翼碰了碰联珠的额头,汗珠黏着发丝贴紧皮肤,轻轻撩拨开,眼眸微阖,眼眶下有疲惫的青黛。

  "翊……让我……看看……"孩子二字虽已无力说出,翊还是摸准了她的心思,抱过产婆臂弯里哄着入睡的孩儿放到了联珠的枕边。抬手拨开红黄相间的襁褓,热气擦拭的潮红尚未褪去,呱呱坠地的孩子惹人怜爱,联珠忍不住想亲亲他抱抱他,却牵动了胸口上的伤口。

  "联珠,你没事吧?"

  "王妃殿下,你体虚血弱,还是快些歇息,孩子自会有人照看,你放心,当你一睁开眼啊绝对看得到这对麟儿。"产婆常年在宫中供职,说话有理令人心安,转眼重望向近在咫尺的孩子侧脸,联珠阖眼休憩。

  联珠产后,屋内的忙碌没有停止,需要调换的被褥一堆,需要整理扫除的染红白巾一摞,更不要说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了。宫人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怀里抱着的不必要的东西一堆,还要拿着太医回药房为王妃煎药补身,而产婆将孩子置于床边,哼哼叽叽径直领赏去了。而翊则接连取下联珠胸前控制伤口迸裂的金针,敷药为她疗伤。

  待一切停当孩子也哭累的时候,辕朔姗姗来迟。

  "情况如何了?"衣冠未换,君王的威望被再次加强,太医连忙跪地叩首道:"陛下,王妃安然产下两子,现已安歇。"

  "孩子呢?"辕朔不由朝屋内疾走,正望见守在床边的翊,看见两个锦缎裹成的襁褓。懒得细听太医的禀报,他跨一步走进里间,未惊动沉睡不醒的联珠,径直抱起了孩子。也许是感受到了惊动,孩子呜哇一声哭了起来,惊得辕朔险些脱了手。翊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帮着辕朔哄孩子,怪也怪哉,孩子抱入翊的怀抱哭声渐渐减小,重新平放到床榻上再次睡着了。

  心惊过一次的辕朔不敢再造次,他向翊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集走出了里间。有了辕朔的指挥,孩儿的安顿也有了着落。等候片刻,两名乳娘走进屋来,向辕朔鞠躬行礼,悄无声息地抱出了孩子又悄无声息地退走,翊忍不住多问了句送到哪儿?辕朔淡淡望了他眼说出个他不曾了解的宫名:清许殿。

  "联珠还看得到孩子么?"翊不放心地问。

  "这是自然,又不是孤的子嗣,孤为何霸着不放呢?"辕朔好笑反问,翊却对这回答存有质疑,辕朔既然可以软禁身怀六甲的女子半年之久,又怎么不会继续软禁她的孩子呢?

  翊沉默不语,而辕朔也是心事重重,今日殿上得到的消息就堵在他的喉咙口,他知道眼前人与自己一般甚至更加关心云息的消息,但开口还是不开口,他踌躇不决。他确实希望翊能动之以情让云息回来,但他更怕翊会一去不复返。

  两人静默相对许久,辕朔神色不定,终于让翊瞧出了端倪,他率先先开了口,"你似乎有话要说。"

  "……孤得到了云息的消息。在沿海之地。"本不打算说,谁料当翊一问起,他便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孤得闻,沿海之地海盗猖獗,此等贼寇本不成气候,但似有高人相助,不但毁了滨州州府的机关还占领滨州自成霸主,你说,如此心思缜密又熟知机关的,除了云息还有谁?"

  辕朔定定注视他的脸,面无表情渐渐瓦解,难以抑制的惊讶呼之欲出。

  "他在那儿?"翊努力平稳着情绪,声音还是不自禁变调。

  "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来。"辕朔深透口气,缓缓道。

  翊锁眉神思,辕朔的话他不是不信,而是十分相信,剑走偏锋的师父似乎爱极了邪门歪道,今日为友明日为敌,全凭着性子胡来,翊虽心知肚明却没法阻拦,因为师父的脚步总比他快那么一步。

  似乎感染了辕朔犹豫不决的毛病,翊的神色也是几番变幻难觅常态,看着缄默不语的翊,辕朔突然后悔自己为何要一吐为快,他更后悔,自己为何要多嘴一问,"你打算如何?"

  回过神的翊不解地望着他,反问道:"打算什么?"

  一言既出再难追回,辕朔只得硬着头皮道:"听闻了你师父的消息,你不打算去找他吗?说不定他会遇上我派去的官兵,被俘被杀也说不定……"话音未落,翊忽然笑了起来,轻巧明媚,没有讽意却让辕朔坐如针毡。

  "师父岂是如此简单就能被抓住的人?如果他是这么无能的人,你又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

  "话虽如此,但他毕竟是你的师父,你不担心么?"辕朔分不明自己此话的用意为何,是嘲讽还是试探,亦或是……淡淡的欣喜。

  "师父从来无须我操心,与其给他添乱我倒宁愿呆在这里看护联珠。"翊整理着衣袖淡然道,好似当真不放在心上。

  "在你心里,云息还不及联珠重要么?"没有听见他提及自己的名字,失落沉淀而下。

  "师父很重要,但是他能保护好自己,他并不需要我。"

  翊平静作答,房顶上忽然传来"哗啦"的轻响,他敏锐抬眸,繁复尽显雕琢的屋顶仍让他眼晕,片刻恢复宁静,他又低下头微阖起眼。

  "你最好一点离开的念头都没有,"辕朔警告道,"不然倾尽机关城所有守军,孤也要拦住你。"

  若是拦得住,那只能说明时机未到,若是真的想走,他又怎么可能留得住?翊但笑不语,不再反驳。

  "孤有话问你,"虽知计较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这种事蠢得可以,辕朔还是忍不住问道,"孤在你心中占什么位置?"

  "……了无痕迹。"沉默半晌,翊回答道,他知道辕朔想听的不是这个答案,但除了这个答案外,说什么都不足令人信服。

  "什么都没有?当真什么都没有!"辕朔惊跳而起,攥着翊的肩膀满腔激愤。

  淡看他过激的表现,翊斟字酌句道:"如若要说,那就是伤痛。这种东西我觉得没有必要拿出来炫耀,可能的话我希望这记忆可以随时间减淡,直到了无痕迹。"

  "……莫非他与你也是一般想法?"

  "什么?"什么他?他是谁?翊愣了会儿,情不自禁地反问。

  "无事,乘着联珠还住在机关城,你好好照顾她吧。"

  辕朔没有解答这小小的疑问,梦呓结束,他松手抽身而去。这恐怕是辕朔走得最急的一遭。

  第45章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凭着意志走到了这座城墙之内,不敢回想,自己走进这宫门的头一刻起他的脑海中并没有浮现联珠的影子,不敢正视,即将站在自己眼前,需要自己下跪三拜九叩的兄弟。

  为何要来?因何而来?宗濬心底模模糊糊有些怀想,但他不愿深究,只是任那种潜藏的忐忑随着心波荡漾浮掠,如戏水游鱼,不敢沉溺进水底。

  紫蓝长袍神秘高贵,蓝灵王的官服,祥云缱绻浮于袍摆,而他,犹如登云驾雾的散仙落入人间的中心,常人道修仙者清心寡欲,而他,正是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说得好听像仙人,说得难听,就是魂不守舍,空剩了躯壳,觅不见性灵。

  "王爷,陛下有旨,让王爷前去清许殿等候。"

  "清许殿?"宗濬愣神许久,复苏的神智不容他怀疑自己听得有错。

  宫人拱手道:"正是,需要奴才给王爷带路么?"

  "不,不必。我自己一个人就可过去。"宗濬淡淡道,婉拒了宫人的好意。宫人本不想多言,但见宗濬魂魄不全恍恍惚惚的样子,还是吊起一颗心,从此地前往清许殿必要绕过御花园,必要经过九曲桥,但看王爷这幅神志不清的样子,还不要跌进水里喂鱼了?

  宫人嫌麻烦的抿了抿嘴,说出口的话还算恭敬,"还是让奴才陪同王爷一同前往吧,这样奴才也好向陛下有个交代。"

  "……也好。"宗濬不再反驳,心神已飘向那宛若清波洗涤出落而成的宫殿,清许殿。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磅礴婉约一气呵成,在清许殿前的碧波长廊展露无遗。一衣自天间陨落的雅致颜色缓缓踏上汉白玉桥,白得通透晶莹,蓝得夺人气息,一时间天色竟也显得黯淡。

  紧随其后的宫人不免与这缕不似人间驻足的颜色拉开了距离,或惊异或侃侃而谈起来。

  "王爷不像个凡人。"

  "呸,不像个凡人还不是被囚禁在府里不得出入,如果成仙不早就溜走了吗?"

  "你这人太市侩,我夸夸王爷的样子也不行吗?"

  "你夸你夸,小心脑袋不保,陛下可不喜欢听别人说三道四,尤其对象是他的兄弟。"

  "哎,你说,陛下干嘛把自家兄弟安排在这块儿啊?这里不是最得宠的妃子居住的吗?"

  "你才来多久知道什么,这清许殿本来是蓝灵王在宫中的住处,蓝灵王逐出宫后才允许妃子入住的。"

  "真是怪哉,清许殿明明离碧瑶宫十万八千里,干嘛把这儿送给嫔妃啊?"

  "你个呆子,清许殿离陛下的书房最近啊!"

  "原来如此……"

  仿佛没听见外头翻弄在舌尖的流言蜚语,宗濬亦步亦趋,走进这熟悉的院落。

  推门而入,殿内的摆设与过往完全一致,八角棱形窗户映出后院的疏枝绿意,梨花木桌椅静谧贪享日光。举步走进,他转脸望向卧房,漆红木门敞开,青纱帐,金丝钩,白雪榻,全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宗濬来不及欣慰,来不及感慨,他还是发觉了相同之中的不同,回眸斜瞥,梨花木三足支架上赫然多了只金边鸟笼,浅口瓷碗满放清水和小米,横亘笼中的支架上却没有一丝痕印。

  这只笼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鸟儿青睐了。

  宗濬记得这个笼子,童年的辕朔总举着它到处嬉戏,只是那时鸟笼里听得到婉转莺啼,如今鸟去笼空,孤单单透着凄清。

  宗濬缓然在屋内踱步,时而翻阅书册时而铺展画卷,一些自己平日不能得见的名家之作今日却让他得见,赞叹之余,日光的走向也在这细细回味品析中慢慢移转,倏地,两声啼哭引得他的注意,正奇怪是何人带着孩子前来清许殿时,宗濬和抱着孩子的乳娘打了照面。

  "哟,这不是王爷么?王爷千岁。"两位乳娘心宽体胖,面色红润,正当她们给宗濬行礼之际,孩子咋呼地哭开了。

  "哟哟哟,小祖宗,别乱哭啊,莫不是饿了吧?"乳娘小心看护着臂弯里的孩儿,一时间忘了礼数。

  "这是谁的孩子?"宗濬奇怪道,没想到半年之间,连辕朔也有子嗣了。

  乳娘笑开了,"王爷,你这是开得什么玩笑,这对麟儿可不就是您的孩子么?"

  "什……莫不是联珠临盆了?!"宗濬大喜过望,掐着自己的脸不似真实,恍然如隔世的双眸总算在这刻寻到了焦点,闪出光华。

  "是啊!五更开始腹痛,这对小子刚出世没多久呢!"乳娘一边呵护着孩子,一边笑吟吟作答。

  "快点让我看看!"宗濬忙不迭伸出手,乳娘立即会意将孩子送入他手,时不时究竟他狼狈而僵硬的怀抱姿势。

  "哟,王爷,手可不能这样放,放松点,还有,不能头朝下……对对对,就是这样。"

  几番耐心讲解下来,乳娘总算松开了防卫的手让宗濬一人抱着,小儿双颊已褪去出生时的潮红,洁白如象牙的肤色透出粉嫩,宗濬不禁眉开眼笑,轻戳孩子的脸颊心念,这个孩子像联珠,会哭会闹,将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

  换过另一个孩儿,他又啧了啧嘴,好似惋惜好似疼惜,鲜有哭声却学会睁眼的孩子双眸朦胧地望着他,无意义地摆动握拳的小手。这个孩子性子又像他了,喜静不闹腾,若是孩子日后长大成人时,比自己懂得变通就更好了。

  像联珠的孩子哭声越来越大,好像不把房顶震塌下就誓不罢休,宗濬困惑地望着两位经验丰富的乳娘,只听得爽快的声音宽慰他道:"王爷不必担心,想必是孩子饿了,就把孩子交给我们吧,我们会照顾好的。"

  点点头表示应允,乳娘哄着孩子走进卧房,自然掩上了门。初见孩子的激动和喜悦仍在心扉上跃动,宗濬掩不住上扬的嘴角,即使在得见辕朔走进门的那刻,他还是懂的微笑的含义的。

  见到许久未见的兄长,脸上丰富的不是以往居高临下看到的神态,而是种自然流露的喜悦,清甜醉心。这许久未曾蒙面的自然神情却又在同一刻消失殆尽,辕朔真不知自己的脸上有什么,居然能引得兄长一朝天堂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微臣参见陛下……"跪地行礼,又看不见他的表情,辕朔很想知道,兄长是不是又打算长跪不起,始终用后脑勺对着自己。

  "请起。"明知跪地不起的人不会理会自己伸出的手,辕朔还是不自禁摊掌摆了个姿态。

  "谢陛下……"起身的动作异常滞缓,辕朔猜,兄长大概在犹豫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才好,是该笑还是该面无表情,是该热忱还是该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不管兄长如何挣扎,辕朔知道他最后选择的往往是后者。

  意料之中的沉默在两人间拉开大幕,明明时辰在朝正午进发,辕朔却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让人不安得恼怒,唯有语言才能摧毁这道屏障。

  "王兄怎么会来宫中?"辕朔问道。

  "微臣……微臣来探问联珠的消息。"支支唔唔,兄长选了个最保守的回答,这个回答中规中矩,毫无出彩之地,也足够让辕朔对他又失了分信心。我是他的亲兄弟,他不曾花费半点时刻牵挂我么?辕朔又开始烦躁,从机关城带回的不尽如人意再次加剧。

  "哦,是吗?孤还以为王兄忘了王嫂还在宫中这回事了,想必王嫂也该怪王兄薄情寡义了吧。"

  微微上扬的音调,微微吊高的脾气还有渐渐膨胀的不满,全部化为一句讥诮说了出来。

  宗濬下意识咬紧薄唇,苦笑道:"微臣无能,保护不了联珠和孩子。"

  "此话怎讲?"辕朔挑眉,冷冷笑道,"难道孤还会害了他们不成?!"

  "微臣绝无此意,陛下多虑了。"他面无表情道,"只是此番联珠诞下麟儿,微臣,微臣打算早些接联珠还有孩儿回府静养……"

  "在宫中静养有何不妥?莫非王兄担心宫中保护不周,还不及你小小的蓝灵王府么?!"

  狠狠打断他的"知趣之言",辕朔的浓眉为之一而再再而三地绞紧了。而兄长的头也更低了,"微臣不敢,微臣妻儿又不是九五尊贵之躯,岂能动用宫中护卫协同保护,若是陛下在此期间有何不测,微臣担当不起。"

  担当不起?一句担当不起彻底蹂躏了辕朔的心。为何别人的感情可以历久弥新,为何他们手足同胞却猜不透彼此?听不懂他所谓的无能为力,听不惯他所谓的罪不敢当,更听不进他所谓的宽慰体恤,辕朔不知一次想结束这般互相猜谜似的对话,却又一次次咬牙将这对话进行下去,直至无疾而终不欢而散。

  "担不担当的起由孤做主!既来之则安之,何况这清许殿不是王兄的旧宅么?王兄对此地难道就一点也不怀想?"

  告诉我你想,告诉我你曾梦到此地,告诉我你一度回味住在这里的时光。辕朔盯着抿紧不动的纤薄双唇,屏息得到的还是一场空。

  "微臣……不敢……"

  一声哭啼从里屋传出,宗濬猛然抬起头,不肯停留的目光骤然对上那合上的红木雕花门楣。

  总是如此,为何总是如此!站在眼前的人总不愿看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别的人别的事!我这个一国之君在他们眼中究竟算什么?!

  任凭虐杀之气在体内流转,辕朔拂袖而去,走出清许殿的那瞬,他把矛头指向那对尚不知世界颜色的麟儿身上……嘴角扬起冷笑。

  第46章

  月有阴晴圆缺,十五日时光流转,屈指可数的等待,翊觉得时候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脱离灰色浓重的机关城,是时候去找不务正业的师父,也是时候历练自己的机关术了。

  如要说不舍,不得不说师父留在地下室里未利用干净的精巧零件和工具,如果可以,他打算一并带走,如要说不舍得的人,联珠可以算上心的那个,时日不短相处必会生情,只是这感情的色泽略有所差罢了。

  对于联珠,翊好似多了个管事的姐姐,温柔是常态,霸道是本来,义无反顾是性情,但又不乏缜密心思,或许翊该感谢辕朔手下留情的安排,让他遇到了联珠,遇到可信赖的对象。

  联珠产子过后,身子一直虚弱,宫人几次想把她移送到紫微城中又徒劳而返,原因自然是身子太虚不能移动,而在联珠最需要精心修养的这段期间,翊安安分分地照顾着她,似乎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或许正是他低调行事的缘故,原本增派而来的侍卫悄悄撤离,送给了他一个绝好时机。

  走是一定的,但他必须和联珠说清楚,若是一声不吭的离开,翊的心难安。

  思前想后,直接开口翊没那个胆量,于是他选了个委婉的方式:书信。

  沾上墨汁,翊捻了捻笔尖,写下"联珠亲启:与你相处数月,深觉你是纯良心善,虽然偶尔口无遮拦,令我汗颜……但若不是有你相伴,恐怕我也不会在机关城寻得生机,对你连日来的关照,翊深表感激,若有来世必犬马相报,只是相聚终有一别,我……"

  笔行至此,翊忽然停下,忍不住往屋内张望了下,联珠安稳地躺着并没有起身的迹象,他松口气继续写道:"我得到有关师父的消息,虽然不知是否确凿,但我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也好安心……"

  "翊,你在做什么?"身旁传来一声轻语,吓得毫无防备的翊手腕一抖,一字落定却抖得没了原形,来不及叹气,他赶忙搁笔走到联珠身旁,挡住她正在恢复中的身子,他还没做好跟联珠摊牌告别的打算,此时还是防备一下为好。

  "联珠!?你醒了?"他咧嘴笑起来,不觉笑容过分灿烂了些。

  联珠奇怪地看着他的笑容,缓缓道:"是啊,睡了一天了,想起来走动走动,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挡住联珠的去路,翊紧张地笑。

  联珠岂是这种肯乖乖被摆布的人,和翊做着简单的拉锯战,她的眼睛不时瞄看案桌上的墨迹未干的字迹,瞅见自己的名字时,她忽然拍了下翊的肩膀欣喜道:"怎么有我的名字?写给我的么?让我看——"

  联珠仗着翊顾忌自己身体未愈,使劲挤兑翊,翊不敢造次,只得步步退后,终于,那薄薄纸片被联珠一把抓在手里细细看来。翊掩耳蹙頞,只求联珠不要注意到自己,悄然退到一边,还没来得及自动消失就被联珠逮了个正着。

  "你要走了?"口气平淡无奇,仿佛翊今天离开明个儿就可以归来。

  翊沉默半晌,点点头。联珠"噗嗤"一笑,扔下纸道:"你若想走我不会留,你以为我是辕朔么?"

  "我打算等你痊愈,离开机关城之时在走……"

  "亟不可待时不再来,如果你真心要去,自然得抓紧时间才是。"

  "对不起,本想和你共患难到尽头的。"

  "呵呵,瞧你这话说的,好像喜欢我喜欢得紧似的。"联珠笑岔了气,血色寡淡的脸顿时红润起来。翊无言苦笑,任联珠搭着自己肩膀没形象地乱笑,直到她自己停止那清脆的笑声。

  "翊,"联珠不笑的容色显得严肃,"快点走吧,不过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机关兽说要送给我孩子的,现在是一双了哦。"

  翊莞尔而笑,没想到这个时候联珠还记着彼此间的约定,"那你如何?"

  "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宗濬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翊颔首,他宁愿相信联珠的保证而不是怀疑,因为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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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宁静,是夜深邃,是夜掩藏无数不堪难以暴露在日光之下的东西。

  "夜,是个好时段哪。"幽幽一声轻叹听不出情绪,一个怪异黑影骤然出现在房顶,过不多时又消失无踪,唯一证明存在的痕迹就是瓦片碰撞的轻响。

  听得碎响联珠猛然起身朝外探望,时辰尚早,还不是翊所说的时候,她安然躺回榻上,等待月潜星疏的时刻。

  今夜翊将入夜潜行,离开这座机关城,而联珠力求房内灯火通明,随时准备在屋里大呼小叫分散侍卫的注意力,为他的出逃尽一点绵力。她猜想着翊所在的方位,猜想着他在为出逃捣鼓着什么。

  【地下室】

  袖中藏掖着师父留下的书册,搜罗的零碎物件实在太多,包袱不知不觉就鼓了起来,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翊长叹一声,取舍再三总算裹好了行李,他打开焰的胸膛,"咵"地把包袱扔了进去,好似饕餮囫囵吞下灰色布料裹着的东西。

  "啪"合上可拆卸的覆铁木甲,翊拿起一旁的磁书摆进臂弯,木甲而制的龙形机关稳定躺在磁书中间,似是固定,却又可以移动,他伸手微调龙爪,眼前的庞然大物骤然活动了前肢,机械吱呀作响的声音顿时回荡在密室内。

  "准备好了么?"坐上焰的脊背,翊低语道。

  此时此刻,他尚能保证不惊动任何人,但一会儿……他就没有把握了。

  通往地下室的各条甬道成漏斗形,连接地下室的这头足够宽敞但越接近地面越狭窄,若是人来去尚能自如,但如果是机关兽……只能选择破坏这一条路了。拨弄磁书,"格格"轻响顿时被机关焰发出的行走之声掩盖,翊选择自库房出口逃离,那里离城外最近,离联珠最远。

  "咚咚咚"的巨响让翊有些不安,不知这震动是不是会影响到地面上的人,但久而久之他也默认了这种震动,只求快一点再快一点离开这个地方,他不由得加快手指上的动作,而胯下听命而动的机关焰也转由走变成了奔跑。

  【地上】

  对联珠来说睡得着那是不可能的事,今晚是她住在机关城的最后一夜,明天她将搬往紫微城继续自己的月子,而翊也将在今夜离开,悄无声息……那只是想象。

  联珠没想到,地面的震动竟会如此之大,连搁在八仙桌上的瓷碗茶碟也蹦跳着纷纷坠地粉碎,如此明显的异样侍卫怎会不发觉?联珠揪紧被沿,她打算提前开始自己的扰乱视线的计划。

  布置完装神弄鬼的一切,她咬咬牙,赤着脚跑出房门,对着空旷的地界扯着嗓门喊了起来,"来人呐!来人呐!"

  "娘娘……"闻声而来的侍卫纷纷赶来,但见王妃冻紫的双唇和裸着的双足,立刻警惕起来,"娘娘,出什么事了?"

  "有鬼!有鬼!这房子里有鬼!"

  "有鬼?"侍卫面面相觑,有鬼?为何以前没鬼今宵就出鬼了呢?莫非是女人产子完毕神智也不清了?

  "你们进去打鬼!要不然就把我带进紫微城!我不要住在这里!"

  打鬼就打鬼吧,侍卫相视而笑,嘲笑。一前一后走进了门,联珠浅浅一笑,连忙踮着脚尖跟着他们进屋,外头的地面实在太冷,还是屋里头的暖和些。

  侍卫环顾房间探看了下,空无一物,联珠慢慢挪到一边,猛然拉下了早栓在一旁的绳子。忽的,窗外飞过一道白影,联珠配合得尖叫起来:"鬼啊鬼啊——"

  侍卫被吓了一跳,瞥见窗外飘过的白影更是没了正形,传闻着机关城本就是不安定的地儿,紫微城的不宁静全数被这儿吸尽,今个儿得见立刻吓得没了主意,联珠见状,一边尖叫着一边跑出了屋子,而那一对侍卫也接连逃了出去,追着联珠跑掉了。

  【地下室】

  行至无法行径之处,翊停下探看,他率先打开密门走上地面,门打不打开似乎都没有影响,反正终究都要被破坏。

  低喃声"我不是故意捣乱的",翊的五指如同拨弄琴弦的艺者灵动而起,满是冲撞的不协和之音自地下隆隆升起,就连他脚下的地面也震裂开来。

  须臾,仿佛要重新掉落回塌陷的地下时,焰通红的眼睛在夜色中划出一道血光,它稳稳衔住翊,猛然跃出了解体的库房。

  逃离比想象中简单也比想象中复杂,翊轻叹声,他没料到出焰如此耐撞,更没料到会搞出这么大的声响,这回即使有联珠帮忙侍卫必定也会闻声而来了。

  不出所料,警鸣的铜锣四起,顿时,无数火红似几条火龙自八方涌来。

  翊不打算正面冲突,他并不打算毁了机关城,他的目的不过是出逃。乘着侍卫尚未赶到,他重跨上焰的脊背,踩踏城墙边缘华丽坚实的琉璃瓦,自天边而逝……

  第47章

  云掩星光,云吞望舒,黑洞洞的天浑然一色,没有起始没有终止,回望禁锢于宫中的自己,寻得出开头却也看不到结尾。

  宗濬自幼浅眠,换了环境更是生疏,晚上愈发睡不安稳,虽然此地是如此熟悉。每每躺在榻上,他的鼻尖总缠绕着不同以往的暗香,他实在不愿把这股味道和女子的脂粉气混为一谈,人言可畏,故作漫不经心却还是忍不住怀疑想象,自己的兄弟究竟在这床榻上抱过多少个曼妙的女子……

  自知又是个无眠之夜,宗濬起身去探看孩子。婴儿真是天下最蛮不讲理的生物,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哇哇啼哭,不是饿了就是尿床了。常常搅得宫人不得安歇,天天顶着对熊猫眼在房间内外忙碌。孩子如此闹腾现在倒是遂了宗濬的心,反正睡不着,不如守着孩子。

  蹑手蹑脚走进灯火忽闪的南厢房,负责守夜的乳娘和宫人一个斜倚着墙壁、一个坐在摇篮旁支着肘昏昏入睡,难得孩子不再折腾,两人乘着难得清静会周公去了。

  不忍惊动下人,宗濬径直走到摇篮边,两个孩儿全然不知是父亲过来探望,阖着眼睛睡得香甜,宗濬微微一笑,手搁上摇篮不由惊醒了打瞌睡的乳娘。怔得坐直身,乳娘睁开惺忪睡眼,"嗯……王爷?"

  宗濬伸出中指在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语道:"抱歉,打扰你了。"

  乳娘惶恐,衣衫窸窣作响间立在一旁咽口水的宫人也惊醒了,两人不忘身份低微向他跪地行礼,宗濬一边顾忌孩儿怕被惊醒,一边命两人起身,他不是皇帝不是君王,对这些礼数看得也淡了,"起来歇息去吧,孩子我来看着。"

  "这怎么可以……"二人连连叩首,生怕动静还不够响似的。

  宗濬连忙拦住他们,低喝道:"还不快去,一会儿孩子醒了我想让你们走你们也走不了。"

  二人面面相觑,少顷不再坚持,叩首谢恩道:"谢王爷,若是孩儿醒了,差人到偏殿寻奴婢就是了。"

  "嗯,有劳。"

  遣走奴才,屋内悄无声息,烛火时不时发出"噼啪"轻响突显此处的宁静,坐在孩儿身旁,光看到这两张粉嫩铺满柔光的脸,宗濬才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定,如果联珠也在身旁那就圆满了。宗俊想要不过是这些,妻儿,团圆,可惜,不得如愿。

  宗濬伸手探进摇篮内,手指未触及婴儿弹性柔滑的肌肤时屋外传来"咯哒咯哒"的怪响,他本不在意,静等这声音远去,但屏息静候许久,"咯哒咯哒"的声响有增无减,惊扰摇篮内的孩儿也不安地挥动起双臂,小嘴一张恐有惊醒的危险。

  怎么回事?宗濬颦蹙眉,起身跑出去探望,双门虚掩,声音顺着缝隙传进来,宗濬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被眼前的景物吓了一跳。声息并未停止,来源的方向更为遥远,而正在眼前端坐不动的却是只熟悉的机关兽。

  初次见识它跟在那个叫的翊的人身后,幽绿深邃的眸子总带有深究,仿佛满腹责难都透过那双眸子传达出来,第二次见则是十几日前碧空落进王府院落的时刻,它懒懒洋洋,完全掩盖在云息的光辉之下,凝视远处的绿眸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如同此时此刻……

  它怎么会……在这里?宗濬傻傻地看着这只机关兽,说它是机关兽似乎不太对,因为它不受制于人,完全可以自己行动。

  夜色之中他不知道机关兽是否能分辨出自己和它主人的差别,稍顷机关兽解除蹲坐姿势,站起来。宗濬静静看着,不知所措在心间扩张,它会冲进来么还是……等不及得出答案,鄙视自己的眼睛转了方向,对向南方。

  "磅——"爆炸声自外沿传来,凭着方向宗濬隐约认出那里是机关城。联珠的安危同一刻攀上他心头,咬紧嘴唇的同刻,他恍然扫视前方,空无一物。机关兽不见踪迹,大概是循声而去了。

  还未松口气,屋内传来哭声,孩子醒了。宗濬赶紧回身看孩子,红漆摇篮微微摇曳,止不住孩子无理的哭闹,宗濬连忙抱起他哄着,哭声虽大但不见泪花,他伸手摸了摸尿布,没有湿润,大概是肚子饿了吧。哄着会哭会闹的孩子,宗濬觉得有什么不对头,他重新低头看向摇篮,云锦薄被下空空如也。宗濬的手脚都凉了,不由抱紧了手里的孩子。

  "王爷,王爷,您没事吧?"宫人没得多久安歇这又奔了回来,看见宗濬一动不动站在摇篮旁,松了口气。

  "不见了……"宗濬喃喃,面如死灰。怀抱里的孩儿似乎觉察到他的惊慌,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王爷?王爷?您说什么?"宫人纳闷不已,向前走了几步问道。

  "不见了,另一个孩子,不见了……"宗濬泫然欲泣,宫人一愣,望向摇篮后脸色骤变,"哗"得跌倒在地再难爬起。

  今夜,真的不得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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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微城从未这么忙乱,机关城的动静全然传入紫微城中,人心惶惶,宫人后半夜都没阖眼,纷纷为自己睡不着的主子忙碌,而辕朔浓眉紧锁一整夜,唐秋早已习惯彻夜相伴主子左右的日子,熄灭灯笼内的烛火,麻烦还没结束。

  机关城的库房猛然爆炸,成了堆黑色的废墟,存放的大型机关不少被压在碎石之下,搬出来后还能不能继续使用就不得而知了。此次机关城的动荡毁了墨国坚不可摧的神话,辕朔整顿一夜封锁消息,为的就是稳定人心,以免让劲敌窥视。

  这些不过是场面上的话罢了,唐秋心知肚明,最让自个儿主子不能接受的是,作出这一切的仅仅是一个人,翊。

  不愧是云息的徒弟啊,居然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库房,莫不是想给主子一个下马威么?

  婢女身着粉红服饰,手里平端着提神醒脑的绿茶悄然而至,这抹艳丽美丽的颜色并未抚平辕朔眉间的深壑,胆小的婢女微微颤抖了下,茶盏险些倒在银盘上,唐秋冷哼了声,接下她手里的茶盏遣她下去,然后恭恭敬敬地将茶盏端上案桌,退下。

  望了眼红瓷盘龙万福图样的茶盏,辕朔懒得动手。不必饮用这些茶水,他想阖眼也睡不着。他早该料到,说出云息二字他还会乖乖呆在这里么?他就该闭紧嘴巴一字不提,不然今天也……辕朔狠狠咬了咬双唇,唐秋偷瞄着主子握紧的拳头,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

  忽而,殿门外传来急报,仿佛被辕朔的急促上了身,不等主子吩咐,唐秋尖细着嗓子宣侍卫入殿。

  暂管机关城内事务的将军气喘吁吁跪地不起,深色盔甲掩得了疲惫,但撑地微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的劳累,"陛下。"

  "说。"一挥手,辕朔威仪道。

  "陛下,库房清理已接近尾声,前城主云息不容外人进入的内库房地板上似有暗门,不知陛下意思……"

  "撬开,一看究竟。"

  "是。"将军低头应允,"另外库房内压损的大型机关十一件,中型机关三十四件,机关师称,若要全部修补完毕需要三月左右……"

  辕朔皱眉道:"不行,墨国素来以机关著称,何况城内机关已搬去七分之一,速速召集城内所有机关师,务必在一月之内全部完成。"

  "是。"

  "还有,速召工匠重建库房,所有事宜务必在一月之内完成,不得有误。"

  "是。"将军铿锵应答。

  换口气,脑海中自然浮出那人的模样,辕朔抿了抿唇,问道:"对了,追捕之事如何了?"

  将军眼神闪烁,迟疑半晌道:"启禀陛下,虽然已快马加鞭通知在所有城门加防检查出城之人,但……至今未果。"

  原来如此,已经整整半夜,果真难以寻得他的行迹了,恐怕早已出城了吧。辕朔沉吟片刻,道:"无妨,撤去多余守军无须再查,孤另有安排,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将军不敢松气,端端正正地退出殿外。

  体内犹如抽出一半魂魄,辕朔瘫软靠在椅背上,贴金龙椅虽然繁复奢华,但磕着脊背僵硬而冰冷。唐秋知道,身为君王,主子不喜欢靠在椅背上,那有损他的帝王之相雄霸之气,如此怯弱靠在椅背上的样子,唐秋不常得见。

  "陛下。"唐秋冷不丁回过头,但见一个鲁莽女子闯入殿中跪下,身形如秋叶瑟瑟发抖,唐秋再回头,主子已经挺直腰板不怒自威,走进一寸仿佛都会被那压迫人心的气旋卷入,唐秋又向旁边躲了躲。

  "什么人?!闯入殿上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不然……"

  "陛下……"女子停止发抖,抬起的脸却满是惶恐,"奴婢是派往清许殿的乳娘……"

  "清许殿出什么事了?"辕朔的神经绷紧了,唐秋嘴角抽搐了下,好嘛,又来个让主子烦心的人。

  "小世子……小世子不见了!"

  "什么?!"辕朔彻底被震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昨夜机关城不太平,连清许殿也……他立马站了起来,吼道,"唐秋,摆驾!!"

  唉,不说我也知道。唐秋咕哝了声,扯开嗓门唤起人来。

  第48章

  四年前,站在这清许殿的院落里,宗濬见识到了"女侠"的风范,身着华服的联珠像只灵动的蝴蝶飞进视野,四目对视,他愣住了她也呆了下,手一滑,漂亮的蝴蝶"扑"地掉落,揉着腰背"哎哟哎哟"的呻吟,那刻,宗濬笑了,城内风雨飘摇,他好不容易重拾起久违的笑靥。

  宗濬猜想,联珠恐怕就是此生上天送下来的礼物,包容他照顾他,体恤他陪伴他,宗濬赌誓,此生此世他定不可辜负的就是联珠,为了联珠,他无所畏惧,现如今,他却让联珠彻底失望了。

  "王爷,王妃来了。"通报传来,宗濬停止来回踱步,一扭头正看见联珠欢欣鼓舞的脸,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他该如何告诉她!宗濬咬下唇,怎么忍心讲出这个不幸的消息来。

  "宗濬,你也在宫中!太好了,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联珠拍手徜徉着喜气道,"一会儿我要告诉你件好玩的事……"

  "联珠……"还不及告诉她真相,联珠就被屋内的哭声吸引去,她松开宗濬的手欣欣然进屋,看见摇篮里晃动双手的婴儿,她笑得温柔可人。奔过去俯身抱起孩子,联珠贴着那柔软的脸颊亲吻,一遍又一遍。

  宗濬默不做声跟着她走进里屋,看着联珠如获至宝的模样他不忍心说出那句话:他们另一个孩子不见了。

  "宗濬,另个孩子呢,该不会是在乳娘那儿吧。"联珠娇嗔道。

  "……"宗濬无言以对,联珠煎熬两轮冲击和痛苦生养下的孩子只剩一个了,而且都是因为他的疏忽……他怎么开得了口!!

  "宗濬?怎么了?"联珠奇怪地看着他,为何她的夫君不说话呢,为何不把她另一个孩子带来给她看呢?难道孩子还打算与她玩捉迷藏不成?

  "联珠……都是我的错……"宗濬痛彻心扉,紧紧绞着双手,不知从何说起。

  "宗濬,到底怎么了?"联珠怀抱着孩子轻轻晃着,盯看宗濬苍白如纸的神情,隐约不安起来。

  "另一个孩子……不见了……"大汗淋漓好似生了场大病,宗濬有气无力地说出了原委,"昨夜,我听得外头巨响,以为出了什么事,回头再看孩子的时候……只剩下一……"

  "不可能,"联珠断然打断他的话,眼眶忽的湿润了,"宗濬,怎么会呢,紫微城警备森严,为何孩子会平白无故消失了呢,你说啊!"

  联珠忍不住拔高了嗓子,怀里的孩子吓得不再吱声,宗濬不忍探看联珠的脸,骤然蜡黄撇尽颜色,全不见初见时的伶俐和美丽,一个噩耗就这样轻易吞噬掉了她的青春华年。

  "联珠……"宗濬握住联珠抱着孩子的手,蹙心冰凉,他忍不住也逼红了眼眶。

  "孩子怎么了?孩子到底去哪儿了?"联珠哭着喊着,全不见大家闺秀的冷静,她紧紧逼问宗濬,仿佛攥住她最后那丝希望。

  "哇——"孩子骤然哭了起来,响声如雷,联珠停住了质问,宗濬也失了颜色,两人默不做声地注视着他们仅存的孩子,唯一的希望。联珠撇开他的手拼命搂紧孩子,空洞的眼睛不再注视他。宗濬心冷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不敢辜负的人开始疏离他了。

  "噢噢噢……别哭别哭……娘亲吵到你了,乖乖别哭……"

  联珠背过身专心致志地哄着孩子,她无意责备宗濬的疏忽,她只是伤心,伤心自己的孩子无故失踪,现在唯有臂弯里哭闹蹬腿的生灵能安抚她绞痛的心。

  而宗濬,得不到联珠原谅,猛然好像坠入了深渊。雨夜不及心冷,骨肉分离乃是至深之痛,而与眼前人心神相悖更是锥心难耐。两人相顾无言立在里屋,联珠全心全意扑在孩子身上,宗濬亦步亦趋,颓然靠在案桌边。

  此时,另一位乳娘听闻哭声走了进来,朝联珠福了福身道:"王妃,把孩子交给奴婢吧,兴许是饿了。"

  乳娘冲联珠伸出了手欲要抱孩子去喂奶,孰料,联珠猛然打开了她的手尖叫起来,"不!不要碰他!孩子是我的!我的!"

  乍响的尖叫让乳娘缩回了手,也让宗濬出了身冷汗。死守孩儿不放的联珠已然迷了心智,把乳娘也当成是要夺去孩子的仇人,怒目相视。不忍孩子饥饿,更不忍联珠失心发狂的样子,宗濬从后抱住了联珠,抚着她冰凉的额头拼命安抚:"联珠,你冷静点,联珠——"

  "不,不要!不要夺走我的孩子,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我只有这一个了……"联珠泪眼婆娑失声喊叫,目光迷离而涣散,倘若离水许久的鱼濒临死亡。

  宗濬强忍住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制住联珠挣扎的身躯道:"联珠,没人会夺走孩子,没有人会夺走孩子,孩子饿了,让乳娘喂饱孩子好不好,好不好?"再三柔声劝慰并没组织联珠失控的举动,只是喊声越来越沙哑,怀抱孩儿的臂弯却是越挤越紧。

  "娘娘,娘娘,快撒手吧,孩子要没气了。"乳娘忽然喊了声,联珠怔然停止了动作,她低头检查怀里的孩子,由于用力过度的缘故,孩子的嘴唇泛出了可怕的紫白。联珠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手一松,乳娘眼疾手快抱住了孩子,朝宗濬递了个眼色后匆匆退下。

  "孩子……孩子……"茫茫然伸出手,联珠凄厉地哭喊,身心具疲。似是抽干了所有气力,联珠霍得倒在宗濬怀里昏了过去,仰起的脸如雪苍白,紧闭的眼角滑出了水迹。

  "联珠,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紧抱住昏厥过去的联珠,宗濬一遍遍诉说着悔恨。抽泣久了,宗濬抱起联珠走向床榻,他将联珠平放在榻上,细细理过她散乱开来的发丝,盖上薄被,"联珠,我会把孩子找回来的,相信我。"

  轻声细语作出承诺,宗濬未阖双眼守在她身旁照料,重新听见嘈杂声已是次日清晨的事,擦去眼角未坠的泪水,宗濬掩上房门走了出来,看到的是自己高高在上的兄弟,辕朔。

  一丝无所畏惧的轻笑划过嘴角,今日已上梁山,纵然不甘愿,但再难回头。

  ---------

  多少年了,自己未再见过兄长的笑容,没想到今日又可得见,不过辕朔自知如此笑颜见不如不见得好,冷若霜刀,极北之地的冰风钻进衣内贴肤潜行,冷不防就割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疼得他皱眉。不祥的征兆如密不透风的黑布裹挟住心脏,缓慢收紧,明知会有窒息的危险却拔除不去。

  清许殿伺候的宫人纷纷跪地迎接,万岁万岁的呼声充斥双耳,他挥挥手打断着嗡嗡作响的声音,迫不及待走至面色不善的兄长面前。今日兄长的气势不一般,连站在身后的唐秋都嗅出了视死如归的味道,何况是辕朔。

  宗濬没有如同过去一般谦卑地低下头,反而不卑不亢地凝视他,似笑非笑的容色令辕朔寝食难安,为何是这副表情?难不成他把儿子失踪一事怪罪到他的头上来了?

  兄弟二人缄默相对,气氛压抑好像漆黑的机关城被搬到了这里。宫人屏息不语,久跪不起不说连脑袋也不敢抬。

  辕朔盯牢宗濬处变不惊的脸,熟悉又陌生,启口轻唤了声"王兄……"

  "微臣愧不敢当。"不出所料,又是如同日一般的生疏回应,但与过往不同的是,这份回答少了份拘谨多了分露骨的轻嘲。

  辕朔紧锁双眉稍稍放松,问道:"孤听说王兄的孩子……"

  "联珠身体不适在屋内休息,此地不宜谈话,有劳陛下换个地方吧。"打断辕朔的话,他倾身一揖,冷冷道。

  辕朔紧抿唇,不得发作,宗濬带给他的感觉不对头,让他难以自如对待,朝唐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低下头颅为他们引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回,两人行至清许殿正东方向的朝阳宫,辕朔衣食起居的地方。

  辕朔不曾允许妃子擅自闯入他的宫阙,那是绝对权力的象征,今日不过是兄长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他毫不犹豫推开紧闭不对外敞放的大门,迎兄长进门。

  明明身为帝王,那一刻,他却有了卑躬屈膝的感觉。

  心头上的阴影浮掠而过,辕朔遣散众人,重闭大门,只剩他们兄弟二人。

  宗濬面无笑意冷冷道:"陛下,微臣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有不恭敬之处还请陛下海涵。"辕朔轻轻点头,他想听兄长说些什么。

  "孩子是不是你带走的?"

  "你说什么?"冲出口的责难让辕朔傻了眼,他知道孩子被偷兄长心情欠佳,也猜到他必然会恼怒怪罪到自己身上,可没想到突然扣上脑袋的就是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本想平心静气的辕朔骤然动怒了,"哼,孤有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偷取别人的孩儿吗?"

  "怎么不会?"宗濬不容置疑的话语让辕朔焦躁,还未反驳,宗濬突然逼近,如此接近,鼻息相促,嬉戏脸颊,那刻他竟恍惚了,哑口无言地被兄长嘲讽。

  "你不是已经习惯把我玩弄于股掌间了么?你不是隔三岔五就喜欢找我麻烦吗?你把我押赴刑场假装云息诱引他的徒儿我无所谓,反正我已习惯对着你下跪磕头,我也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你贬低,你把联珠扣押在宫中我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我无能连自己的妻都不敢出手相救,但是我有自己的痴心妄想,想着你是我的血脉至亲,不会伤害我的挚爱,所以我忍了,但今朝我的孩儿降世,你为什么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

  "闭上你的嘴!"辕朔狠狠打断他的话,怒目相视,他竟无半点愧色,素来忍气吞声的他今日打算逆势而为,触怒权威背水一战。

  如此义无反顾的兄长他见过,那就是儿时兄长向父皇为自己求情时的模样,纵然孤军作战也面无惧色,坦坦荡荡替他领罚。昔日恩德未有忘,今日弩张对河战。辕朔心间五味俱全,兄长未变,仍肯为了信仰孤注一掷,但兄长也变了,因为他的信仰不再有自己。

  "你要孤说多少次?孤不知道你孩儿被偷的事!"

  "紫微城警备森严,麻雀都飞不出去,岂会有人堂而皇之地出入自如,若不是有陛下的授意,恐怕早被万箭穿心捅成马蜂窝了吧。"宗濬紧盯他的双眸咄咄逼人道,言下之意太过明显,除了辕朔授意,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为何你就是不信!"辕朔攥紧拳头道。

  "你叫我如何相信!"宗濬也怒吼起来。

  辕朔自知理亏,对兄长那对麟儿他确实不喜欢,孩儿降世,这说明世间又多出个与他争风吃醋的对象,而且这一来就是一双,叫他如何受得了!但辕朔决计不会抢走兄长的孩儿,他只会逼兄长乖乖把孩儿双手奉上,他怎么会傻到让自己和兄长的关系彻底决裂呢!

  但是兄长不信,兄长此生都猜不出他的心思,兄长只把他看做个以整人为乐的怪胎,一个脱胎换骨的恶魔。

  "孤再说最后一次,信不信由你,孩子不是我命人带走的。"

  这是辕朔最后的赌注,他一字一顿道,恨不得刻进兄长的心里,可此刻的兄长是木人石心,充耳不闻他的辩解。

  第49章

  "辕朔,你到底想怎样?"兴许是悲恸过度,宗濬直呼其名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把孩子还我?"

  "孩子不在我这儿,你又要我说几遍?!"兴许是受了兄长用词的刺激,辕朔忘了自己是凌绝顶的"孤",成了平起平坐的"我"。

  "辕朔,我求你把孩子还我,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全然抛弃了理智,拉着辕朔的衣袖,宗濬苦苦哀求道。

  看到兄长这副模样,辕朔五味交加,他所能说的只有那句实情,兄长所不稀罕的实情。

  "孩子真的不在我这儿,我会派人去寻,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你到底要假惺惺到什么时候!"丢开辕朔的手臂,宗濬抓着他的衣襟嘶吼起来,"把孩子还我!把孩子还我!"

  "辕望,你得失心疯了么?"挣脱开宗濬的手,辕朔不费多少力气,眼前恍恍惚惚神色不定的兄长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不忍再刺激,但他也压不下心头的酸气冷冷道,"我不会计较你的犯上之举,若有第二次,我决不容情。"

  "不容情?"宗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辕朔,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自从你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你何时宽待过我?!"

  辕朔的眼睛一阵刺痛,不由阖上眼。他何尝想拥有这冰冷的一切,只是因为他适合,他何尝想把自己的兄长逼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只是因为那是保全兄长的方法,他何尝想让兄长憎恨自己,只是因为这是两人维系最后的羁绊,他何尝想在别人的身上找寻兄长的影子,只是因为那是兄长,若是轻薄,天理不容。

  重新睁开双眼,摇摇欲坠的身影正步步朝大门退去,而令辕朔站立不稳的话语幽幽钻进了耳蜗。

  "辕望……此等尊贵的姓名微臣担当不起,陛下还是叫我宗濬的好。"一拱手,彼此之距又增天涯。

  双唇颤抖,辕朔凛冽道:"孤想叫辕望,不行么?"

  九五之尊是座高台,有人渴求有人唾弃,兄长决计是后者,他不稀罕这权势,却把弟弟拱手送上去,甘愿匍匐,想要的不过是安居乐业。说到底,他亦自私,自私得让弟弟去承担这尔虞我诈和百年孤独。

  宗濬垂下手,漠然置之道:"辕朔,你可知,对于你的宝座我无心无力,我抛弃旧名就是为了证明这点,打从向你下跪称臣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告诫自己,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弟弟,你是君我是臣,泾渭分明。"

  声声重重的钝响在心头叩起,震得辕朔目眩神摇,他一把拽回那步步远离自己的躯干咬牙切齿道:"君臣……你与我,只是君臣?"

  "难道不是么,陛下?"

  "那小时候呢?儿时我们的一切呢?你当作什么了?!"

  宗濬合起眼,疲惫道:"过眼云烟,提它作甚……"

  刺耳的声音在脑中回响,辕朔拿那惨淡冷漠的笑容毫无办法,想要推开却松不开手。

  "过眼云烟……好,既然如此,不如兰艾同焚。"

  辕朔撇唇一笑,颤抖的嘴角似有千斤重,这并非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但亦不是让他绝望的结果。

  宗濬好久不见辕朔这副神情,似凶狠却偏偏透露无望,眸中隐隐闪烁的光芒他宁可想象成狠辣而不是泪光。

  手臂被扯得生疼,回过神之时自己已被拉进了卧房,淹过脚踝的门槛狠狠绊了下他的腿,他几欲摔倒却被辕朔蛮力拖起,踉踉跄跄直到被甩到榻上,宛若嵌进肌肤的柔软在掌下轻舞,可惜,他无心赞叹这软榻的舒适,双目直直充斥的都是那张只求玉石同焚的脸。

  "辕朔,你想做什么?"

  "你是在问你的弟弟还是问你的陛下?"辕朔似笑非笑地问。

  宗濬张了张口,挤出的还是那句"陛下……"

  不轻言的痛爬上眉梢,辕朔的声音直抵心扉,"你当真一声弟弟都不肯叫了么?"

  "微臣不敢……"

  一声"不敢"让辕朔莫名地笑了,笑声如孤宿池树的猫头鹰,令人胆战心惊。

  "好,你既然那么想断了手足之情我不会阻拦。我且问你,即为君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也不是?"

  "……是。"

  "好,记住你说的话,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刚落,辕朔动手扯起宗濬的腰带,宗濬抖了下,后知后觉地开始反抗,腰带宛如蜕皮的银蛇懒散落在一旁,外衣敞开,炙热的指尖摸索进亵衣,来不及阻止,"滋"的一声,白色衣料撕出道口子,明明日光正胜他却体察到了凉意。

  "辕朔,你做什么?"抓住企图抚摸自己身躯的手,宗濬的声音失控地走高。

  听见宗濬垂死挣扎似的询问,辕朔怪异地扬起嘴角。他故意慢腾腾地摩挲宗濬的指腹,耳语道:"我从未在朝阳宫宠幸过女子,宗濬,你该知足,你是第一个。"

  "住、住手,你疯了么!我们是……"宗濬睁大眼睛,没敢拭去惊惧而落的眼泪。

  "兄弟?"辕朔讥笑起来,"是你自己说不愿与我同伍,是你自己摒弃了兄弟这个字眼,怎么?害怕了?反悔了?"

  "这两件事岂能够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撕扯开宗濬的衣裳,他面露诡异,"断了的情分我自然要续上,既不成兄弟,那我何必再忌讳这些——"

  强扭起宗濬双手,辕朔扯过蚕丝腰带牢牢捆住他的双手,猛地扯开亵衣,一方明净玉脂袒露眼前,两点樱红柔珠待人采撷,他俯身靠前,鼻息轻扑身线激起颗颗细小的疙瘩,柔韧吸附手指让他百般来回,流连不已。

  宗濬强扭着身体不让他靠近,他害怕那扑满情欲的气息,害怕眼前陌生不已的辕朔。为何辕朔要对自己做这种事,就算他们兄弟关系当真决裂,也不至做出如此让他难堪的事来叫他羞耻吧!

  "辕朔,住手——快停下!"

  似乎不愿听到宗濬苍凉的声音,辕朔抬脸狠狠地瞪他。宗濬本以为辕朔会打自己,孰料胸膛起伏不定之时,眼中的辕朔骤然放大,唇上也导来刺痛。眨眼间,一阵激流通过脑海,宗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吻,被自己的兄弟……

  "住、住手!!"不顾嘴里散漫开来的铁锈味,宗濬强行用被束的双手格开靠在自己身上的辕朔,喘息哀求道,"辕朔……你、你说孩儿被偷一事与你无关,我信还不行吗?"

  "现在才信?你不觉得为时已晚么?"咯咯轻笑荡进耳际,宗濬从未感觉到如此无望,辕朔已不是过往伏在自己膝头酣睡的弟弟,亦不是殿上雷厉风行的君王,他只是个为欲所动的男子,他要自己!

  舔舐自颈项蔓延,湿润之气让他战栗连连,刚出声制止唇就被堵住,迟迟不撤的翻搅让他窒息,而最令他羞耻的莫不是亵裤被褪去的时刻。

  灼人的手自腰际滑下握住中心,宗濬后仰着头无助吐息,他踢打着双腿试图摆脱那滚烫在身上点火,无奈,全数被轻松化解,更无奈,自己的口中竟不自觉发出可耻的呻吟。

  "怎么,忍不住了?"辕朔的话语里露出愉悦的音调,"若非是联珠怠慢你了?啊……我怎么忘了,你与联珠分开已半年有余……"

  自如有序地控制着手中的力道,辕朔手势一紧一慢将宗濬的神智玩弄于鼓掌之间,明眸剔透乖顺得蒙上了水汽,漫延的嫣红绽放至全身,辕朔伸手拨开他紧抿的唇,任那细碎玲珑的声音在心间缭绕,好似烧了一把火,辕朔舔唇除去外裳,纵然富丽繁华也孤独落地,寂静。

  "舒服么……"舔过宗濬的耳廓,他轻笑道。

  "住手……求你……住……"与其说是欲火焚身不如说是羞耻欲死,宗濬开口难成词句,充耳泛滥的尽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喘息,宗濬无力阻止辕朔的动作,只得捂住自己的嘴。

  "没找女子聊以慰藉么?"

  怀里的人无力抵抗着自身攀沿上来的欲火,泫然欲泣,哪里还顾得了回答。

  见状,辕朔心知肚明,笑得更是欢喜,赏赐似的让怀里的人舒服了一次。释放出精华,宗濬瘫软无力,压根无力阻止辕朔扳开他的腿,欺身贴近。烫人的温度摩挲着腿间羞涩地域,宗濬挪移逼退着,却被辕朔一把揽住腰肢后退无路。

  "辕……"生怕他还会说出些扫兴的话,辕朔二话不说堵住他的嘴,伸舌搜刮,宗濬的消极并不影响他的心情,他尽心尽力地吸吮,他知道身下人不是木头,终会因自己而兴奋得轻颤。

  宗濬确实周身都在颤抖,不光是欲望作祟,更是羞耻、惊慌的联军在发难。口腔被侵占,而下身又被锲而不舍地摩擦,辕朔只觉自己的神思一丝丝被抽离。喉头咕哝出一声呜咽,下身传来的刺痛让他豁然清醒,宗濬剧烈挣扎起来。

  "别动,你想受伤吗?"辕朔按住他的肩膀,倾尽全身重量几乎都用在控制宗濬不安扭动的身体上,探进密穴的手指却不停按压舒缓,冷不丁又多加了根。

  "唔……"倒吸口冷气,宗濬不得紧闭的双腿细细抽搐起来。辕朔轻咬唇,吻了吻他垂泪的眼角,加紧动作。

  待传入耳朵的声音听上去不再那么痛苦时,辕朔抽离手指,端着涨得发痛的凶器抵住了入口。

  "辕朔,不,不要……"辕朔抬起脸,正对上宗濬氤氲水汽的眼睛,微启红唇道,"你会后悔的……"

  辕朔不置可否地笑起来,不做犹豫挺身欺压进去。压迫感让宗濬头皮发麻尖叫出了声,紧紧捆在一起的手找不到发泄无助地悬空着。

  辕朔深吸口气,抱起宗濬的纤腰一寸寸挺进,炙热紧致将他深深吸附,他强忍住奔驰的欲望等待宗濬的适应。若是平常,他绝不会有这等耐心,但容纳他的是辕望,他乐得忍耐。

  "辕、辕朔……"宗濬齿抵着唇颦蹙眉,"停下……不,不可……"

  不可么?该说是不可回头了才是真……置之不理宗濬的低喃,辕朔摆动起精悍的腰,身下人顺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欲潮沉沦。

  目断魂销的那一刻,宗濬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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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只:锵锵咚咚锵,第二部分总算写到头咧,吁——幸好在50大关之前刹住车咧,话说由于个人喜好,辕朔和辕望这对兄弟的戏份多了点,谁让我爱煞兄弟了咧,不过至此,他俩的故事暂告一个段落,因为偶要把小烈儿挖出来~~(某只被PIA飞,早该如此了!)

  真是对不起他,居然让他和翊分开了那么长时间,不过接下来就是他的天下啦,嗬嗬嗬嗬~~谢谢看文的朋友,更爱留言收藏的朋友,某只给你们鞠个躬哈~~

  第1章

  羽国,似是落坐过谪仙的地域,其实不然,羽国更像是个被仙人忘却的地域。此地常年干旱少雨,沙丘众多,可怕的自然环境根本难以维持正常的生计,此地人不擅农耕只会寻地放牧,此地首领不屑礼教只求力量,没有力量,在这片地域就是秃鹫野狼的腹中餐!

  羽国境内最大的一片绿洲名为商野,同时是羽国都城坐落的地方,在此地,你可见难得的生气勃勃,可见缓慢发展的工商行当。

  绿洲中央有片湖泊,名如弓,状如饱满弯弓,水液清澈见底,是商野内最重要的水源。而羽国王宫就坐落在弓湖正后方,宫殿正门两旁皆有巨大的白色立柱,由齐整的正方形雪花岩叠摞而成,柱上分嵌红蓝宝石勾勒出狼图腾,繁华不迷本性,狂野而忠诚。

  迈进正门,大漠中的城堡恢宏大气,虽无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却方圆严谨中规中矩,雪花岩为主要建筑石材,通体白光似是吸尽日光照射,即使在夜晚也会泛出淡淡的光,倒映在湖中,美不胜收。

  然而,如此美好的宫殿亦有让人胆寒心惊的地方。地上宫殿多巍峨,地下死牢多阴暗。羽国是个崇尚力量的国度,但更是个重视忠诚的国度,不忠者将受到最严酷的惩罚,这些人将永世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直至癫狂,油尽灯枯。

  不过,万事皆有例外,国主寝宫正下方的牢室竟也如上方皇室的居所一般舒适清爽,此间牢室由三间牢房贯通而成,三面灰墙全部重新粉刷,挂上精美丝毯,毯上纹绣雪山与雪狼与雪鹤,传闻,此乃羽国三大圣物。

  而这三方神物当下守护的就是这个躺在牢室内的软榻上,拼命与心魔抗争的男子。他紧闭双眸,呲牙露出血红牙龈,森然恐怖,只轻轻一动就能听到锁链哐当作响的声音,如夜间马嘶风啸,叫人瑟瑟发抖。

  送饭过来的小秋硬拖着同伴走进地牢,临到门口听得不绝于耳的低吼,年方二八的少女吓得脸色煞白,拼命缩着脖子往后躲。守在牢门口的守卫哼哧一笑,站起身欲要开门。

  "哎,大哥大哥,慢点慢点,我们还没做好准备呢。"小秋慌慌张张地说。

  "呸,还做准备呢,那人双手好好绑着呢,怕什么。"守卫啐了口,嗓门再大也盖不过门后的低啸,小秋和同伴又后退了步。

  "废话,双手绑着上回还把端姐姐的衣裳给撕了,肩膀上这么长一道口子呢!"小秋把端盘往同伴手里一塞,鼓着金鱼眼比划着双手,"她养伤养了七天,说什么都不肯再来这儿,不然怎么轮得到我们倒霉……"

  "小秋……"同伴拽了拽口无遮拦的小秋,陪笑道,"守卫大哥,我们就把饭菜放这儿,你端进去成吗?"

  "这又不是我的活,管我什么事,我只是个开门。"

  守卫竟也支支唔唔推手不干,一副与身型不同的小家子气,小秋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嘻嘻,原来大哥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哪,你这副样子可不像是羽国人哪!"

  "臭丫头!送饭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进去吧!"

  守卫大门一开,罢手站在一旁不动。小秋和同伴这才面露难色,话已至此再说好话那守卫也听不见去,小秋推推同伴,同伴挤兑小秋,两人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走进门。

  "哇,这犯人的待遇可真好,三方圣物都守着他呢!"一进门,不同外面的阴沉,舒适地环境让小秋忍不住想伸懒腰,压根忘了自己方才自己担心的事。她忘了同伴可没忘,同伴抖索着双手把饭菜放在方凳上,管那方凳离躺上榻上的人有多远,脱兔似的逃了。

  "哎,小津,这丫头……"小秋长叹声,无视饭菜朝那蜷缩成团的人走去。

  黑色皮裘如同挥之不去的泥泞压覆在那人身上,他缩着脑袋面对着墙上的丝毯,散乱的黑色发丝淹没住他半张脸,而另半张脸则被阴影吞噬,只看得见模糊的鼻峰。

  只能瞥见这一丝容姿让小秋不高兴地嘟囔起嘴,她自认是个胆大的女孩儿,现在有了好奇更是无所顾忌,她点着脚尖探身望去,身子还没弯成直角,那人忽然扑了过来。

  "嗷——"

  小秋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目瞪口呆,她从没见过这么俊的人,如同藏匿起来的璞玉,尽管狰狞的脸变了形,她还是能目测出他的不凡光华。她傻傻愣愣地坐在地上和那人对视,幽绿邪气的眸子像极了孤傲的狼王,小秋竟然忘情拍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唔……"

  "咦?你说什么?"好似听到他口中发出细碎音节,小秋匍匐朝前,探身细听。

  "滚——"满是隐怒的字节迸出他的嘴,小秋闭紧眼睛擦去脸上的唾沫,脸黑了一半。

  叫我滚……哎,真是不讲情面……小秋倾身还想与他强辩,一股强力忽的捞住她的腰把她拽了出来,岔神之间,守卫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不带感情的吼声传了出来,小秋得瑟了下,脑门却被狠狠敲了记,她鬼叫声怒目回顾,一见来人火气更甚。

  "死小弟,有你这么对待姐姐的么?!"

  来人剑眉星目,面上还有未褪的稚气,看着小秋横眉相对的脸丝毫没有怯懦,说话反而掷地有声,"有你这般模样的姐姐吗?装扮成婢女私入地牢,你找死啊!"

  "你姐姐我岂是这么窝囊的人!"小秋脚蹬地乱加。

  "不窝囊?"少年冷哼了声,"不窝囊你坐在地下干嘛?那毯子舒服得让你想睡觉了?!"

  "孟冬你——"

  "两位……"守卫诚惶诚恐地看着他俩,颔首道,"你们莫不是孟大将军的……"

  "是又如何?"小秋挑起柳眉嘲笑道,"放心,守卫大哥不通情达理的事我是不会和二哥说的。"

  守卫含笑的脸猛然抽住了,孟冬皱了下眉,他年纪虽小,一掌却足够握住姐姐的后脑勺。他按住矮自己半头姐姐,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对那守卫说:"守卫大哥,请记住这张脸,若是以后她再来千万别放她进门!走了,不务正业的姐!"

  小秋绕着他手掌转了圈,可惜武艺不如人的她脑瓜子还是被弟弟握在手里,动弹不得的她只得张开手乱叫,"死孟冬,回头二哥回来了,我非告你的状不可。"

  "好哇,"孟冬讥笑起来,"你现在就有机会,怕你不去争取。"

  "什么意思?"小秋斜睨孟冬,忽的惊叫起来,"莫非二哥回来了?!"

  孟冬谨慎地点点头,谁料,他的脑门也被敲了。

  "死孟冬,怎么不早说!还不快走!想让二哥久等么!"

  原是过来喊她的人,现在倒反过来嫌他慢了。孟冬总是斗不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尽管他已比姐姐孔武有力得多。

  向目瞪口呆的守卫握拳道别,孟冬急急追逐姐姐的脚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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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地下,两个世界。地牢正上方的国主宫室简约大气,虽供国主小憩却并不如想象那般宁静,偏偏还带着沙场上未褪的杀气。

  半圆形乳白色宫室内,南面边摆着各色铠甲,刀枪剑戟擦得锃亮,似乎随时都愿追随自己的主人上阵而战,而北面则放着厚厚一沓兽皮,挖空双目的兽头垂在地板上,空洞地对着床榻,对着单腿曲在软榻上面容冷峻的国主。

  昔日狼王方顿,黝黑的国字脸棱角分明,双目如鹰锐利,深邃至深的绿色在暗处闪烁,纵然步入暮年这位国主仍不失威武,若是今日让他骑马带兵打仗也是绰绰有余,只可惜,今日这世道除了人力还是机关,光凭血肉之躯实在无法和机关相抗。

  终究,自己还是老了,笃信的道理已经变了,自己的刀枪根本戳不动对方的城墙。

  方顿不愿相信,所以他闭起眼睛,方顿不愿叹气,所以他霜白了双鬓,如隆冬的大漠,盖上了皑皑白雪。

  可眼下还有件让他头疼至极的事,他的孩子,自幼消失的孩子终于得高人指点找到了。可这孩子回到自己身边却不通人性,日夜狂躁不安不说还见人就伤,不得已他把孩子关入地牢,每日派巫医诊治,可这群巫医也是饭桶,除了放血还是放血,搞得他儿子面无血色,脾气却是一日比一日得差。这几日更是到了登峰造极,连三餐都送不进去。

  在沙场杀敌,方顿是狼王,而在儿子面前他却是懦夫,除了翘首以待别无它法。

  不习惯皱眉的方顿按住双眉间,用浑厚的嗓音喊道:"来人!"

  不消半刻,守在门外的侍卫推开了门,原地跪下道,"王,有何吩咐?"

  "宣国师觐见。"

  "国师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怎么……"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拧起眉,意识到自己破坏了多年的习惯,他黯然揉了揉眉间,所幸这些许小动作并非落入侍卫的眼中。

  "国主,需要宣国师觐见吗?"低头不起的侍卫问。

  他挥了挥手,"宣——"

  第2章

  须臾,一袭紫光落拓而至,褒衣博带,不似是羽国人,更像是墨国文臣,与羽国人不同的柔和五官,白皙肌肤,纵使是这方最严酷的烈日也不能毁坏他容颜半寸,飘若谪仙。

  方顿目不斜视,他一度权衡此人的存在对羽国究竟是利是弊,毕竟羽国只是空有海市蜃楼的严酷之地,这等仙家本不该存在才是啊……

  "王——"国师恭恭敬敬朝他作揖,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国师,你可知我唤你过来干什么?"

  国师幽幽一笑,纤指朝下一点,打着圈道:"想必是为了地下煎熬着的人吧。"

  方顿痛惜道:"你既然能把他找回来,为什么不能找人来把他治好?!"

  "这个……"国师略有迟疑道,"这是巫医的职权不是,臣下也无能为力啊。"

  "别把你在墨国的迂腐腔调拿出来!我问你,究竟能不能治?!"

  "巫医……都没辙了吗?"国师好似小心地探问道。

  "少提那群饭桶!"方顿拍了下软榻起身道,"若是你也想变成缺胳膊的残废,再说一句废话试试!"

  "臣下不敢!"国师拱手,一板一眼道,"臣下以为,王子的病一来是心有郁结,此难觅病根暂且作罢,二是隐欲难发,王子至刚之躯怎能缺少阴柔的抚慰?不如寻五六个女子前去服侍,兴许王子的身体就会好些。"

  "只是因为如此?"方顿狐疑地皱起眉。

  国师款款而笑,"王,夏秋乃是万物交配繁殖之季……"

  "你把我儿当作什么了?!"方顿怒喝道。

  "臣下不敢,"收敛笑意,国师忙低下头解释道,"只是王子一直生活在野外,行为举止与野兽类似也绝非不可能。只怕王子心焦气躁,会吓到那些娇柔女子。"

  "那该如何?"方顿挑眉问道。

  国师莞尔而笑道:"臣下以为,不如事先用药让王子放松警戒,待王子不至伤人时带入宫室让那些女子好生伺候,您看如何?"

  "……罢了,姑且一试。"方顿还是挥手应允了。

  半年来他不敢太过相信这个不时会面露邪狞的男子,可是怪就怪羽国的巫医实在不争气,让他失而复得的儿子只能活在地牢中!他只能重召回这个被自己隐匿起来的国师,求得一方"解药"。没想到他竟是不请自来,更没想到,他给出的答案竟是如此简单!宁可信其有,方顿只能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既然如此,臣下现在就去安排。"国师自动请缨道。

  方顿抿抿唇,扣在膝上的手终究还是举了起来,"去吧。"

  "是。"长袖一挥,如紫霭浮眼,方顿眯起眼,这方景致让他不由想起自己年轻时登临南迦巴瓦的奇景,天空流云如织,云下群山含羞。

  传说那是通天之路,神灵的居所,踌躇满志的他站在顶峰,看清了湛蓝中私藏的那抹幽色,尊贵的紫,就如眼前飘扬的这方。

  "王。"神思抽回,国师已然退下,跪在面前的,仍是侍卫。

  "什么事?"

  "孟将军回来了。"

  "快传!"方顿急促道,侍卫应声而去。

  站在门外等候的孟夏恐怕猜不到国主溢于言表的欣喜,他正为觐见的所言所行打着腹稿,抬眼时他却哑然,奇异紫光飘然远去,他揉揉眼睛,还以为那是幻象,羽国之地纵使文官也身不离甲,这人怎么会穿得如此飘逸,真不像是羽国人,倒像是……

  "孟将军,王宣你觐见。"

  孟夏回过神,整整衣装,阔步向前。半年光阴,奔走向自己的国主竟然显露出老态,这位被孟夏视若父兄的长者怕是遇到烦心事了。

  "王……"孟夏忧心忡忡道。

  方顿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孟夏,你我何必如此见外,来来来,说说你在外可好?"

  不敢承担如此厚爱,孟夏连忙请罪道:"王,孟夏无能,出行数月尚不能带回墨国的机关为国效力,不过请国主放心,墨国因战事出调运出大量机关,到时孟夏必定……"

  "无妨,且坐下陪我叙叙旧,你可知,你一走就错过了一件大事。"

  "哦?"孟夏纳闷了会儿,忽而想起刚才瞥见的人影,不由问道,"王,莫不是与刚才从宫室中走出来的那个人有关?"

  "你见到了?"方顿面露惊讶,旋即点头道,"他是国师,我所说的大事的确与他有关。"

  "国师?"孟夏更纳闷了,国主信奉神灵,但不信酬神卖弄的那套,国师之位自称王来一直空缺,怎么忽然冒出个人变成国师了呢?

  "说来话长……"他那只会放声大笑的国主居然叹了口气,孟夏瞪大眼睛惊愕不已。待孟夏坐正,方顿这才开始他那冗长的得子经历,个中细节孟夏记得不清,重点还是握牢了:国主正为失而复得的王子担忧。

  国主方顿,年少时意气风发,和至交知己共登北方圣山南迦巴瓦后全身而退,他成了奇迹。短短数年,他叱咤风云吞并各部建立羽国,一个相信神灵庇佑的国度诞生。

  然而如此辉煌的人却有难言之隐,虽有数位阏氏,他却终无子嗣,这对一个伟大的王来说是致命打击。与此同时,王的莫逆之交将军孟贡却已有二子孟季和孟夏,孟贡慷慨将长子过继给王抚养,但这并未缓解王期望得到自己孩子的心。

  于是,王二登圣山。下山途中虽有大军相护,王的身体却不如以前,还是病倒了。

  救他的是住在山脚下的异族女子,淳朴而美丽,仿佛集结了世间钟灵毓秀,王动心了,与女子承欢,并想将她带回商野,女子婉拒,她说唯有圣山才是她的归宿。

  王不忍抛下她,竟与之在圣山脚下过起神仙般的隐居生活。时隔一年,女子诞下一儿,伶俐可爱,王大喜过望,并为之取名旗云,寓意神仙降临煨桑燃起的桑烟,亦是他不断的香火。

  然而,平静此刻却被打破,共同生活的第二年春,他有了把孩子带回商野的想法,而且国内叛逆四起,他必须加以镇压。他再次询问那女子是否愿意一同回商野,女子还是拒绝了,她还嘱咐,一年之内必须把孩子带回圣山,不然恐有意外。

  王听了,但忘了,四处征战平息祸乱的他忘了躺在摇篮里牙牙学语的孩子需要回圣山,当他凯旋而归时,他的孩子不见了,神赐予的唯一一个孩子不见了,他一度怀疑是不是那女子偷走了孩子,因为当他回到圣山脚下,木屋已许久未出现人居住的迹象。

  之后的十几年王锲而不舍,滴血认亲寻找儿子。直到半年前,他才从一个人口中得到消息,子苍山上有个孤独生活的人,被狼喂养长大,拥有一双羽国人的眼睛,那个人就是今天的国师。分不清是第几次碰运气,那时的王却有种强烈的预感,是了,这次一定是他了。

  倾动羽国的精英之士,王亲自出征包围整座子苍山,终于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儿子。他立于山头,身后尾随着一群苍狼,眼眸鼻梁、无不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王欣喜若狂,无所不用其极,他终于抓住了,他的儿子,旗云。

  然而,问题这才刚刚开始……

  王子旗云尚通人性,懂得识文断字,这是让王惊诧不已的,但是旗云的暴躁令他头疼不已,带他回羽国途中,旗云三番两次打伤侍卫出逃,几次又被捉回,不得已,王只得把他关在囚车中带回国。这次,他想起了女子的嘱咐,回羽国第一站,他带旗云去了圣山南迦巴瓦。

  看到山脚下静谧的木屋,旗云一反常态地飞奔过去,闯进屋原地打转,顷刻,悲恸的哀鸣从屋内传出。王的心一阵阵抽痛,他断定旗云是感受到了圣山的召唤,想起到了襁褓中的记忆才会这般失控。

  之后十几日,他陪着旗云住在山下,旗云不准他靠近木屋半步,他忍了,另外架起帐篷宿营,旗云的性子一天天平稳,表情却一天天执著,他时常趴在桌子上哪儿也不去,好似化成磐石固执地坐着,等着什么。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王必须加紧回到羽国,而这一次他打算把旗云一同带回国,然而,离开的那日又出了岔子,旗云死死扒着门不肯走,口口声声说着"我不要走,我要等翊回来",王不知那个"翊"是何许人也,或许只是头狼也说不定,王不在意,他也没时间在意,他再次强行把旗云带走,这次用的是迷药。

  回国后,有功之人讨了国师的名号,尽管是闲职他也无所谓,挥袖说要学学"大隐隐于朝"的滋味。王无暇顾忌,回国后根本无法适应的旗云开始屡次出逃的生活,好言相劝他听不进,威逼利诱更是耳旁风,王没辙,只得把他关入牢中,等着他回心转意,不过此儿当真像极了自己,固执得像块石头。

  "那现今如何?"孟夏忍不住询问道。

  第3章

  "毫无办法,旗云的脾气根本就是南迦巴瓦峰上的积雪四季不化,我说什么都不听,若是他娘亲还在的话就好了,兴许能劝劝他。"

  孟夏急于为国主分担忧愁,一时大汗淋漓挂满脑门,他忽地想起在墨国遇到的一个人,白衣胜旗云,潜游风中,不沾染人间烟火的五官剔透玲珑,本该六根清净似神仙的人儿,抿紧的唇却透出格格不入的思绪:焦躁。那人,叫翊。

  【翊兄弟,你是要来墨国谋职吗?】

  【不,我找人。】

  孟夏脑中忽降五雷轰的炸开,找人?莫非找的是王子?那王子口中声声念叨的不就是他所遇见的这个"翊"了么!

  岔开的线索连接起来,回眸惊讶看着国主,孟夏忍不住双唇颤抖,"王……"

  "二哥回来了是不是!二哥!二哥!干嘛,还不让开——"门外突起乍响,女孩儿清丽如铜铃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随之而来的嘈杂也在意料之中,凡是有她孟秋的地方,就甭想安静。

  孟夏抽搐着嘴角朝方顿请罪,"王,孟秋这丫头越来越不知分寸了,我这就出去教训她!"

  "哈哈,莫不是孟秋么?她就是我的半个女儿,让她进来!"

  方顿倒是格外大度,孟家四子皆是他看着长大,孟贡战死沙场后,方顿对四子更是照顾有佳,尤其是孟秋,这个唯一的女孩儿,今日她这泼辣不羁的个性都是给惯出来的。大门一开,那一身火红如旭日的女孩儿迫不及待地跑了进来,全然无视方顿径直投向孟夏的怀抱,这丫头,当真是一点礼数也不懂了。

  "二哥,你可总算回来了,孟冬那小子欺负我!"孟秋倒是不忘报复,回身伸出纤指指着孟冬的鼻子就诉苦起来。孟冬一脸诧异,他怎会想到姐姐回头就翻脸不认人了,自然慌张地自我辩解起来,"三姐你怎么含血喷人呐!要不是我去找你,你怎么能见到二哥!"

  "呸,你这臭小子就是欺负我了,二哥,替我教训他!"

  孟冬青白了脸,闷声道:"二哥,你可要评评理!"

  "好了好了,这里是王的宫室,你们胡扯瞎闹些什么?"孟夏横眉一瞪,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儿顿时没了声儿,互相不服气地瞪着对方,哼了声各自别过了脸。孟夏两头尴尬,最后还是方顿的哈哈笑声解了围,"哈哈,看来这两个孩子可比我需要你啊,快些领他们回去吧,晚上我为你接风。"

  "谢谢王!我一定会拖二哥出来的!"孟秋抢过孟夏的话头,头一个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

  "哼,就知道凑热闹!"孟冬不屑地哼了声。

  孟秋反唇相讥,"你不喜欢热闹?那你别来!"

  "你——"

  "王,孟夏先行告退。"容不得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少女在国主面前斗嘴,孟夏忙不迭告退。拽出活泼过分的孟秋,待宫门一关他就点了下孟秋的脑袋,又恨又怜,"你这个小妮子,少说一句会憋死你吗!干嘛非得在王面前逞能斗狠?"

  "哼,我哪有。而且王不也没生气吗?"

  "切,若是生气你还能活着出来?!"孟冬冷哼了声。

  堵住孟秋说不停的嘴,孟夏语重心长道:"小冬说得是,秋儿,你给我收敛点。"

  "知道啦……"二哥出面孟秋自然不敢造次,她嘟囔着嘴一会儿变了脸,吊住孟夏的胳膊撒娇起来,"二哥,你出去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回头跟我说说吧!"

  "你啊……"孟夏揉揉她的头发,宠溺的表情静静沉寂,他松开手沉闷道,"秋儿,有大哥的消息了吗?"

  "我没大哥!"孟秋脸色骤变,甩开自己最敬爱兄长的手,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孟夏面露难色,看了眼身旁的孟冬,孟冬心领神会,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当姐姐的跟班好像是他自出身开始就必须承担的责任。心念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孟冬没敢耽搁,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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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地下住进这位王子,阴森恐怖的地牢也变得熙攘起来,今儿个王来探看,明个儿巫医来驱邪,大后天又来几位标志女子过来送餐……至于今朝,却是国师驾到。

  虽知国师是闲职,王对他也不曾加以重用,但位阶等级还是让这个看门侍卫右手握拳抵在左胸上,行见面之礼。国师简装而行,玄衣更衬得他肤质透白,如个玉人儿。身后跟着七八个侍从,一个个低头沉默不语。

  侍卫偷瞄了眼这个形同妖孽的男子,道:"国师有何事?"

  "开门,带王子进宫。"国师若无其事地整齐袖口道。

  侍卫迟疑道:"可有手谕?"

  "这个成吗?"国师悠然一笑,伸手间露出一方明净如脂的白玉,上头赫然镌刻羽国的图腾狼首。守卫愣了会儿,只觉国师的手比那玉更细白好看……

  "能开门了么?"国师粲然笑脸让侍卫窘迫,他忙不迭应了声,转身慌慌张张开门,几次钥匙对不准锁孔没能成功。好不容易听得那声吱呀,侍卫退后步站得笔直,国师缓然转脸对准牢室内,那不肯面对现实的人仍团成球缩在榻上,静默如石的身躯偏偏如同黑色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吐出炽热的岩浆。

  国师抿了抿唇,双手环抱在前胸静静探看,尾随而来的侍从无一敢贸然踏入室内,沉默地等待。

  少顷,国师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拔开软塞他若无其事地朝那人走去,对准其鼻翼下方晃了晃,只听"哐哐"几声轻响,紧绷如石的身躯软了下来,仍是不漏丝毫声息。

  "还不进来,药效可撑不了多久。"国师塞上瓷瓶重新置于袖内,一声令下,尽管心存疑虑,侍从还是纷纷走进牢室七手八脚抬起王子来。侧躺的身姿展平,露出张疲惫不失俊朗的面容,他微扬起嘴角,似乎在做一个好梦。见王子毫无抵抗,内侍的手脚也快乐起来,扛起王子稳稳当当走出牢室。国师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冲侍卫颔首,"有劳。"

  "国师慢走。"侍卫战战兢兢,这面挂浅笑的国师虽说是闲人,却深不可测,区区几个动作就让王子动弹不得,怎么早些不用呢?

  侍卫咕哝声抬起脸,他骤然发觉国师正立于五步开外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莫不是自己的心思被察觉了?!侍卫吓了一跳,国师只字不提,转身而去,待那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侍卫双膝一软,冷汗津津。

  王子的宫室闲置许久,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国师双手相合藏于袖内,目不转睛看着侍从忙碌,尽管王子宫室每日都有人打扫,今日第一次迎接来它的主人,还是好生做了番准备。瞄了眼藏匿于纱幔下昏迷中的身影,国师鼻翼一动,发出声轻哼,似是好笑,似是轻讽。侍从不敢停顿动作,只要手抖了那么一下,身后那柔韧似刀的目光就会飘来,让脊梁骨打个寒颤。

  "差不多了吧。"国师淡定自若,双手不曾动弹自然轻松,侍从腹诽几句,忙不迭深低下头应道:"是,国师,基本布置完毕。"

  "布置什么,有张床不就可以办事了么,"国师语不惊人死不休,侍从抖到一身鸡皮疙瘩,低头不语。

  "侍奉的女子找来了么?"

  "就在宫殿外候着。"

  "嗯,带她们进来,王子能不能好就看她们的本事了。"

  国师掩口胡虏一笑,即要甩袖而去,侍从忙不迭上前进言,"国师,今夜陛下设宴邀请国师出席……"

  "替我回了吧,我这个闲人还是呆在该呆的地方比较好。"侍从你看我我看你,撇撇嘴,照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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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窸窣声响在耳旁却也远在天外,胸膛上扑来柔软香腻的暖风。盈盈笑语似在绿山青嶂间盘旋,谦谦素手如清新之泉浮掠全身,腰腹上的力道忽然重了许多,记忆中愈来的淋漓畅快让他忍不住轻哼,鼻息渐渐浑浊。

  烈不禁想起那犹如天外人间的一年时光,想起时刻相伴的容颜。疲惫灰色的脸庞露出一抹亮光,浑噩不得清醒,心也随风飘远上天空。

  "翊……"他满怀欣喜地唤出这个名字伸出双手,腕部却传来刺痛。他梦呓着睁开眼睛,眨了眨,晃动的身影迷幻如诗意,攒动的人头让他困惑,停止兴奋的颤栗,他费力伸出双手阻止亲近的身躯,软若浮云,轻若浮柳,却不是深刻进他骨髓的感觉。

  "王子,你醒了?"如星熠熠的原是一双双异色眼眸,更像是结群而来的狼而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你们是谁?"他甩甩头,闷哼道。

  "王子,别紧张,很快就舒服了。"

  第4章

  谄媚的笑靥朵朵绽开,眩目得令人反呕,服侍的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他的胸膛,指甲盖忽轻忽重地扣压着,留下一道纤长浅浅泛红的痕迹,本是调情的至上媚药,此时却成了毒药。厌恶声突突溢出喉咙,吓得女子缩回手,瞪眼瞧着这不懂情趣的男人。

  这人生得俊朗,风狂躁即为刀,切割出这分明五官,一双至澈的碧色眸子更是勾人心魂,可叹女子纵有亲近之意也被那可怕的尖刻音调惊得束手束脚。

  "走开……我叫你们走开!!"发狠地推开遮盖额顶的手,挤开贴近肌体的温热,不是似怯还迎,而是植根心底的厌恶,花间轻舞的温存立刻荡然无存,花容失色的女子阵阵尖叫,纷纷滚落出纱幔。撩起落下肩头的衣裳,女子啐了口纷纷离开了宫室,虽说这是和王子接触的难能可贵的机会,但这野性未驯的王子还是惹不得。

  驱逐掉围绕自己不放的斑斓蝴蝶,他气喘吁吁地倒在软榻上,等着最后一丝幻境散去。翊的笑脸愈发模糊,犹如吹开浮云的天际现出纯净至极的湛蓝,清隽如华服退去,不着痕迹。他又眨了眨眼睛,深幽的绿从未如此透明。长久以来他的想法未曾改变,回到翊的身边,这是他的全部。

  烈动了动手脚,除了手腕处留有淤痕外其他无碍,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没有继续绑住他。难道那个自称是父王的人不怕他在逃跑吗?直线思维的他没有考虑太多,机会摆在眼前他不会放弃,他整理好衣衫灵活下四肢爬下软榻,地毯吸尽他走过时发出的每一丝轻响,他紧贴宫门倾听,略显烦躁的声音随踱步左右传来。

  "你说这该如何才好?王子把那些女人都赶走了,要不要通知王?"

  "王正在花园宴请孟将军,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呢?王可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唉,也是,你说王子究竟在山岭野地碰到什么绝世佳人了?居然连这些女子都看不上眼?"

  "收收你的花花肠子吧,还不站好守卫,若是王子在这期间逃走,我们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好好好……站岗站岗……"

  站在宫室里的他听见叹息后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的锵锵鼓声,尽管轻微但节奏极强,他忍不住轻轻点头打着拍子,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门外呼喝让他惊奇,似是什么重要人物来了,"国师。"

  "如何了?"慵懒的声音传进耳蜗,烈有些纳闷,为何这声音那么熟悉?

  "禀告国师,王子把那些女子都赶走了。"侍卫支支唔唔,小心不去探看国师的表情。

  "真是这样啊……"合掌一拍,国师的声音听不出半点遗憾。

  "国师,你……早就料到了?"

  "这些不是你们好打听的了吧。"轻笑渐消,门外一阵沉寂,烈正诧异发生了什么事,藤甲碰撞墙壁发出几声闷响,垮然滑倒。烈警觉不少,门外却传来悠闲地叩门声,"戏听够了吧,还不开门?"

  烈愣了下,迟疑片刻。外方声音满是戏谑,但不似存有恶意,究竟该信还是不信?幽明的眼珠来回转了又转,他终究还是打开了门。对来人的身份,他也存在着好奇。

  "吱嘎——"烈定定不动的眼瞳瞅见了飘进门来的宽袖,慢慢转移向上对准国师的脸,惊愕占满脸庞,放松警戒的他不由伸手指着国师结结巴巴道:"你、你是……"

  "管我是谁,你不想找你的翊了吗?"打断他的话,国师反问道。

  惊色褪去,肃容让人钦佩,"想!"他铿锵有声地回答。

  国师"噗嗤"声笑得烈莫名其妙,他愣看着笑得全无形象的国师直起腰板,挥挥手道:"好了好了,声音小点,一会儿引来侍卫看你如何逃出去。"

  "我该怎么做?"烈急促道。

  "朝着正南方向一直走,你就可以找到他了。"

  "这样就可以了?"烈欣喜不已,半晌又垂下脸,"为什么你以前什么都不告诉我?"

  "时候未到,岂能泄露天机。"国师挑眉道。烈将信将疑,摸摸脑袋不吱声。见他面存疑虑,国师也不客气,直爽道:"不信我,你可以另寻一条路自己去,到时候擦肩而过陌路不能相见,别怪我。"

  "我信你。"烈颔首道,"谢谢。"

  "这么懂礼貌?"

  "翊说的,若是得人帮助,必须这么说。"烈露出天真的笑容道,"那我走了。"

  "翊说的么……"国师甩袖负手而立,映满星辰的眼睛充满玄机,"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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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出逃的消息传来,宴席提前撤下,昔日狼王的脸上尽是阴郁,他捏紧金尊迟迟不下,散尽赴宴的一干人等只余下孟氏三子陪侧,孟秋不消停地东看西看,不住问"怎么了""怎么了",孟冬强按住好奇心大胜的姐姐听兄长发话。孟夏望向东首端坐的王,眼见着他又猛灌下一尊烈酒。

  "王……"孟夏忍不住开口。

  "留不住,留不住!"方顿狠狠掷下金尊,"我那么煞费苦心居然还是留不住他!"

  "王不必惊慌,属下愿意出城寻找王子的下落,一定能将他带回。"孟夏有把握道。

  方顿迟疑道:"孟夏,你是羽国的栋梁,这种小事……"

  "王,"孟夏沉着道,"属下本就想向王辞行,即刻返回墨国夺来机关,一路打听王子下落不是正好?"

  "二哥!你又要出去?我不依!"不等方顿回音,孟秋头一个坐不住站了起来,瞪着自己言而无信的哥哥,他不是说不会再走了吗?

  "秋儿,别胡闹!"孟夏低喝道。

  "我不管!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二哥你骗了我多少回了!说什么这次我都不依!除非你带我一起走!"

  "秋儿,国事和家事岂可相提并论,若是你再执迷不悟,休怪我……"

  "关禁闭是不是?你关的住吗?"孟秋仰脸骄傲道,"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上,到时候你甩也甩不掉。"

  "你——"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口齿不灵便的孟夏就是说不过比自己小去六岁的妹妹,真是吃亏,难怪乎在墨国被人耍得团团转。

  "孟夏,"座上威严的声音止住了这对兄妹的争吵,孟夏忙不迭低头,而孟秋仍高傲地抬着头颅,笑眯眯地看着王,"你就依了孟秋吧,带她出去见见世面,凭她的巧思应该能助你一臂之力。"

  "可是……"

  孟秋小嘴一张劈里啪啦地说:"王都答应了,二哥你还坚持什么?"

  "好吧……"孟夏不得不低头,话音刚落,身旁又传来个霍然起立的声音,孟夏撇头一看,孟冬面无表情绷着脸,让他心底又是一凉。从来不找麻烦的孟冬这回好像也……视死如归了。

  "王,既然二哥和三姐都去了,孟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也要去。"

  一个比一个厚脸皮,一个比一个无理取闹,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孟夏真想眼前一黑跟个没用的娘们似的昏过去了,怕只怕,脑袋空白时他还会想起另一张戏谑自己的脸。

  "也是,你们三兄妹从没一齐出去过吧,这次就成全你们了。"方顿坦荡笑道。

  "谢大王。"孟夏感激不尽,可惜两个乳臭未干的弟妹却不合时宜地互相拆起台来,好不热闹。

  "孟冬,你凑什么热闹。"孟秋咬唇道。

  "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么。"孟冬瞥了眼孟秋,慢条斯理地讥讽。

  "你——"

  "你们俩跟我闭嘴!"孟夏不得不发作,两小儿总算瘪嘴不语,让他松了口气。

  "孟夏。"许久不言语的方顿忽然唤道,孟夏赶忙回身回应,"王,什么事?"

  "此行你带上一个人,兴许他能帮你找到烈的下落。"方顿迟疑片刻道,虽说他非常不想借助此人的力量,但他却总能准确地测算出旗云逃亡的方向,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偷放旗云出逃的……但是毫无证据,方顿也不好发作,但偏偏还得留着这个闲人,以防旗云再次出逃,就像今天……

  "宣国师!"方顿朗声道。

  "是!"

  孟夏又纳闷了下,这位国师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不是没询问过自己的弟妹,但是他们的回答也是令人失望,除了"兴许是外国人"的描述外别无其他,今日总该能看见庐山真面目了吧。孟夏不由吊起一口气。

  玄色宽袍,国师一手负在背后信步而来,浑然不觉宫殿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不识时务的笑靥总让人反感,还未等他走进,方顿已然皱起眉头,而孟夏则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忽然跳了起来,指着一脸诧异的国师结结巴巴道:"你、你……天乙?!"

  "哎呀,这位仁兄怎么知晓我的名字?"国师一脸吃惊,何况旁人。孟秋的眉拧紧了,至于方顿,自以不变应万变。

  "你、你不是人在墨国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孟夏口不能言,直指国师的鼻子岔气。

  "冤枉啊,这半年我安分守己呆在羽国,可没去过什么墨国啊。"国师仍是一脸诧异,可就是难以服人,何况是三月来吃尽苦头的孟夏,说什么也不肯罢休。

  "那你可有精通机关术的孪生兄弟云游墨国?"

  "鄙人自幼无兄弟姐妹,三代单传的独苗,并无孪生兄弟啊。"

  "你神出鬼没的,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乘我不备离开了?"

  这个倒是。连方顿也忍不住怀疑,虽说国师从没明目张胆地离开过羽国,但的确是许久都得不到消息,莫非……孟夏所说的真是同一人?

  "这位将军,你何苦跟我拉关系套近乎呢,"国师不骄不躁慢悠悠道,"鄙人确实不识将军庐山真面目,今日是头一遭见,鄙人是不知何人得罪了将军让将军难以忘怀,不过,真的与鄙人无关。"

  "抱歉,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孟夏瓮声瓮气道,虽说心里不服,但再难证实,只有回墨国一探,方能知晓此人是否就是害自己禁足墨国三月之久的人。

  "也罢,"沉默半晌后,方顿道,"孟夏,此番必要速去速回,不要再生事端。"末尾的语音吊高,方顿若有所指地望向国师。

  "属下领命。"二人异口同声。

  孟夏忍不住犯嘀咕,好你个天乙,我非得揭穿你的假面具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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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字哎,间隔许久的更新,话说,留个言呗~各位看官~)

  第5章

  将军府与王的宫殿毗邻,宫殿通体洁白犹如沙洲皎月,而将军府则是含蓄沉敛的黑珍珠,静静停靠在皎月下首。

  殿宴回归不过过了一个时辰,孟夏已然盘算起出行事宜,准备早去早回。至于……墨国还是得去,机关还是得偷。

  "二哥!"做事素来风风火火的孟秋很快冲进了他的书房,诡变表情异常复杂,可惜她的兄长光顾着看地图,忽略了她。

  朝走进屋来的弟妹招了招手,孟冬头也不抬地说:"秋儿,冬儿,你们来的正好,我们商讨下关于……"

  "二哥!我有话问你!你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啊?"若是嘴里含茶,定是全部喷在了孟秋的怒容上。

  "你跟那个国师,是不是,是不是……"孟秋的脸扭曲到了一块儿,隐隐分辨的出红晕。

  孟秋误会了。孟夏掐了掐太阳穴,慢慢道:"我只是在墨国结识个人,与当今国师的音容笑貌十分相似,他欠我点东西没给而已。"

  "只是如此?"

  "你想到哪儿去了。"

  "姐姐以为二哥你跟那人行过苟且之事,丢孟家脸了。"孟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补充。

  "闭嘴,你这笨蛋!"狠狠敲了下孟冬的脑门,孟秋瞪眼道,"嘻嘻,二哥,别理孟冬这个呆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好了好了,此事以后再说,现在我有事找你们商讨,此次出行除了找回王子外,我们还要像墨国借机关。"

  "偷就偷嘛,说什么借。二哥你也太冠冕堂皇了吧。"孟秋心情大好,一屁股坐在孟夏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道。孟冬不吱声,反身掩上房门,默默走到孟夏身边。

  "秋儿,倒是可要借你的灵鹰一用,这可不是偷了啊。"孟夏眨眨眼道。

  "二哥放心。"

  "冬,你的潜伏术最好,到时……"孟夏附耳在孟冬身边说了一通,孟冬点头应道,"包在我的身上。"

  "二哥你偏心!凭什么跟孟冬说悄悄话!"孟秋忽的站在椅子上,跺脚娇嗔。

  "秋儿,若是你再这么胡闹,离开那日我可不带上你。"

  被孟夏如此一唬,就算有再大的胆子孟秋也不敢发作,瘪瘪嘴跳下地来,若即若离地在兄长身边打转。

  "你们切记,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是是,"孟秋点头如捣蒜,忽而问,"那二哥,那个国师怎么办?万一他拖我们后腿……"

  "此事包在我的身上,"孟夏沉吟道,"我去支开他。"

  屋内人头攒动,屋外万籁俱寂,沙漠响铃消弭,倒是微微清风浮掠过这规格酷似中原的庭院家宅。青石小道,斜掠过黑影,似一只巨大的黑鹰。行至灯火阑珊处,才瞧清这影子的本来面目,皎容素颜,清隽不带女气,却邪魅得很。

  "国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途径身旁的婢女作揖相问。

  "将军事务繁忙,我过些时候再来。"款然而笑,他拂袖而去,全不提刚才听得多少孟家子弟的商量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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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出机关城已经过了十五日,再不是初来乍到的翊明白了很多事,比如身上仅存的一件外袍明丽妖艳太过招摇,不是被视作纨绔子弟就是被当做供人赏玩的兔爷。进入下一个城镇时他用身上的换了件素色长袍,还凭白得了套里衣。

  他也明白了让一只形同妖怪的庞然大物跟随在自己身边是异常惹眼的一件事,每次踏进一座新的村庄,他都会把焰藏在枝叶茂密处,免得吓到旁人。他也了解到夜行是如此便捷的一件事,他也因此完全变成了昼伏夜出的动物。

  如此谨慎而快速地赶路,翊竟然追上了墨国机关部队的脚步,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尽量掩人耳目,挑着常人休憩的时刻游荡。专心赶路以至有些饥肠辘辘,安顿完焰,翊走进这座名为彼村的小地方时险些昏倒在村门口。许久未换的素色长袍上已满是尘土,向来注重清洁的他此刻也显得落魄不堪。

  视野晃荡,他一个趔趄往地上栽,幸而一股绵力抓住他的手臂和肩膀,助他慢慢起身。

  "你没事吧?"传入耳的声音浑厚响亮,若是一般农民野莽似乎太有气势了些。

  "没事,多谢。"翊的回话绵而无力,呜咽半天却还是听见头顶上方"你身体不适"、"兄弟,回句话呀"的疑问,他只得摇摇头,摆开那人的支持以示无妨。怪只怪几日滴水未进搞得今时头重脚轻,刚以为自己站稳了,膝盖以下却又打起飘来,他双腿一软,这一回,真真正正昏了过去。

  "哎,小兄弟?小兄弟——"聒噪聒噪的声儿一阵阵刮来,可惜都是些耳旁风,翊有心无力,听得见也回答不出了。

  再醒来,眼前多了个帐顶,白色幔帐垂下来,隐隐透着灰迹。肚子大大方方唱着空城计,翊哀叹声坐起身,寻思着乘着天色未暗找些东西充饥,脚未沾地外头传来了脚步声,门吱呀打开,走进来的人又有张素不相识的面孔。

  方额宽面,薄唇剑眉,一双异色眼珠又让翊心底咯噔一下,怎么出门老碰见这样的人呢?莫非是烈在冥冥中责怪自己,为何还未来?掐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他全然忽视来人手里端着的饭匣,几乎同刻,肚子又煞风景地叫唤起来。

  "小兄弟,饿坏了吧,来,过来吃饭吧。"来者露齿一笑,甚是大方地招呼。翊饿得两眼昏花,有一瞬觉得来人甚是像在墨国结识的异国人,下一刻,他不受控制的双腿已然将他吸引到桌旁,一箸一箸地吃起菜来,饿得太久,即使是乡野小菜也吃得格外得香。来人只准备了一副碗筷,翊正吃着,他则坐在一旁看他吃着。

  "抱歉。"翊觉得有些失礼,忙停下筷子致歉,"你不吃吗?"

  "方才已经在堂下吃过了,你慢些吃。"

  "我没钱。"世道里的人很看重这个东西,翊知道。

  来人倒也爽快,"没关系,这顿就当是我请你的。"

  翊不再发话,重拿起筷子拘谨地吃着,兴许是发觉了他的不自在,来人干脆与他说起话来,"小兄弟你家住哪里,要到哪儿去?"

  翊沉思了会儿,道:"家住子苍山,此行去滨州。"

  来人微微吃了一惊,"滨州此刻已成人间地狱,你去那里做什么?"

  "找人。"他言简意赅。

  "什么人?"

  "恩人。"

  "听闻海盗杀人不眨眼,我看小兄弟你弱不禁风,还是别去了好。"

  "生死听天命,滨州我还是要去的。"翊一字一顿道。

  "小兄弟,你啊……"来人不紧不慢地劝,翊不紧不慢地听,这会儿他倒放开了怀,吃得越发顺心。咀嚼形同拒绝,翊不再答话,来人说到没劲也不再劝,托着下巴看他,直到翊二次放下碗筷与之对视。来人衣着朴素,却偏偏戴了副白色手套,看材质似乎价值不菲,与这周身行头实在不太称,翊颦蹙眉,咽下这疑惑。

  "多谢兄台搭救之恩,敢问兄台大名,日后当以回报。"翊说着真诚。

  "若是真想回报就别去劳什子的滨州了,不然你可没命报答我。"来人笑眯眯道。

  翊一愣,继而回答:"若是兄台不愿说,也就罢了。"

  "哎哎哎,我说,我说,在下季伯,乡下种田人一个,小兄弟呢?"

  种田人?种田人哪儿来这种辩才?翊抿抿嘴,抱拳道:"在下单名一个翊,兄台直呼就是。"

  "翊兄弟真的非去滨州不可吗?"

  "是。"

  "那么就让我陪翊兄弟一起去吧,在下皮粗肉厚,给翊兄弟挡挡刀光,如何?"

  "……季兄不是乡下种田人么?滨州……还有田给季兄种吗?"

  "啊?哈哈,现在农闲,正好出去转转。"

  仲夏即过还会闲?当真是不会撒谎的"种田人"。

  "再者,在下甚恨那些兴风作浪的海盗,恨不得报国平乱,听说墨国的机关部队这一阵子就要到建州首府雪窦,我正好去应征,与兄台同路。"

  天知道他是现下编出的谎言还是真的早有打算,翊摸不清,他不太会看人,久居山林的他实在不懂为何脸皮之下可以藏着截然不同的心肠,不累么?看着一饭之恩的份上,翊点头应允,现下他寻思的问题是,焰该怎么办,不知眼前这位季伯会不会大吃一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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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只是学生,所以还有考试,漫漫六月考试周,更新大概会慢,而且存稿没了,呜呜,考完了我再回来亲各位~~)

  第6章

  当听闻翊要返回入村口时季伯有些纳闷,那个方向恰好是和滨州背道而驰的,翊也没多话,只叮嘱了句"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做什么心理准备?难不成这小子在树林里藏了个大美女不成?不对不对,月黑风高,藏个美人在荒山野外不是便宜了土狼了么。那到底是什么呀……

  季伯三十而立,好奇心却不比毛头小子差,他屁颠屁颠地跟着翊出村,赶也赶不走。翊也认了,思忖着兴许看到焰的时候这家伙就会吓得落荒而逃了吧。虽说有些对不住,但总比藏着掖着强。

  翊藏不住事儿,除非是直抵心扉的,比如烈。

  不过二更,天上只见一轮明月,昏黄,光晕偏透着红光,有那么分诡异。郊外土坡杂草丛生,走路必须悠着点,何况翊不许他点灯,探起路来更是不便。究竟是什么奇珍异宝要这么小心?季伯嘟嘟囔囔着,忽然被两道红光吓退了脚步。

  乖乖,莫非是野兽?季伯忙不迭拽住翊的领子,低语道:"翊兄弟,别往前走了,前面好像有野兽。"

  语罢,翊只是轻轻一笑,月光透过疏枝斑驳,衬得笑靥也分外妖娆。季伯心头微耸,还想开口阻拦却生怕惊动了那定定不动的凶光,哀叹了声,他眼睁睁看着翊亦步亦趋,只得咬牙跟了上去,他伸手摸上摆在腰带里的短刀,四肢微凉。

  别是狼,别是狼就好。

  牙齿打架格格作响,季伯虚弱自嘲,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重新提起一口气,明灭可见处传来沙沙声响,似有生物朝这儿靠过来。

  短刀抽出刀鞘一些,刀柄重新握了又握,汗渍多了。心脏吊到了嗓子眼,窸窣碎响又近了些,季伯抽刀而出,银光泻出圆弧一道,重新钻出树林的翊吓了一跳。

  "哎哟,是翊兄弟你啊,吓了我一跳。"气喘吁吁,季伯垂下举刀相对的手。

  到底是谁吓唬谁?翊抿唇不语,可怜季伯正专心致志地把刀收好,没留意他手中多出的那块形同石板的黑色书册,上面凹凸不平似还掐着金属线,翊久久没有动手抚摸,待季伯重抬头望着他的那刻,他闷然道:"季兄,请后退两步。"

  季伯微愕,还是照办了。翊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很是期待。

  "无论你看到什么,请勿惊慌。"

  看见沉色间并不明显的动作,翊想他兴许是点头了,不过接下来看到的季伯究竟能承受多少,翊就猜不准了。悬空的手终于放置在磁书上,冰凉触感似吸附手指,轻轻拨动几番,身后闷响骤起,沉沉震着脚下坡地,搅乱心弦。

  季伯忍不住拽住了身旁矮树,这才不至摔下山坡,盯看摇晃的地面好一会儿,举头间歇,令他发指的猩红颜色笔直投来,叫他忘了呼吸。

  "小心"二字卡在喉咙口不得出,他慌张地挥了两记手,定定看着那滴血的红光飘忽到翊的身边,而那看似弱不禁风的翊却是双脚钉钉了般一动不动,就要被黑影吞噬了。

  "翊兄弟——"他好不容易发出了声。

  "季兄,你没事吧?"见他脸色苍白口齿不清,误会了吧。翊吐息一番道,"季兄,切莫惊慌,这是我的机关兽,名叫焰。"

  "机、机关兽?"季伯险些咬断舌头。

  "准确的说是木甲兽,你过来看。"翊冲他点点头,兴许是黑夜阻挡看不太清,那人并没有动作,翊只得又招了招手,这才看见魂不附体的季伯朝前跨了两步。

  大着胆子将手伸向不见五指的墨色中,季伯清楚地感觉到摩挲指尖的冰冷,是打磨光洁毫无疙瘩的上等木料,再摸上去,不知镀上何种材料,清冷拼命吸食手指上的温暖,季伯忙不迭拔开手躲避那阴寒,回头冲翊微笑。

  不是野兽,不过,魂也被吓飞了。

  抚平错位的五脏六腑,季伯乘在焰的背上感受着疾风的洗礼。由于木甲兽过于庞大摄人,翊选择迂回村外的崎岖山路行进,季伯没有意见,不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他当然满意地无话可说。

  "翊兄弟,你是机关师?"乘着风,季伯问道。

  坐在前头的翊沉默许久,"我的师父是机关师,我尚未出师。"

  "不过能做出这么精巧的机关,你一定已经很厉害了吧?"季伯不死心地说。

  "我还不及师父的十分之一。"翊仍旧那么谦虚。

  季伯自讨没趣,争辩不出个所以然,自然转变了话题,"我们这是去哪儿?"看看身旁迅速交叠频更的树影,他白痴地问了句。

  "你不是要去建州吗?这条路一直下去,应该就能看见墨国机关部队的驻军了。"翊刚说完季伯就有打自己嘴巴的冲动,安安静静的不是挺好,干嘛劳什子的尽讲些废话。兴许……是因为这人长得像她的缘故吧。

  他依稀记得自己八岁那年被送到国内和亲的女子,赤金颜色间凭空出现块幽绿,如同紧闭双眸的天神睁开微阖的单眼,露出深邃的颜色,那里种植着不合地宜的湘妃竹,不合时宜地青翠挺拔,而更不适宜此处地理气候的则是深居简出的那名和亲女子,传闻她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传闻她备受宠爱却因久无子嗣而被幽禁在竹园深处;传闻她不甘落寞与宵小私通,怀了私生子……

  女子被鸩杀,怀胎八月有余的肚子被生生剖开,那不知生死的胎儿不知去向。又是传闻,当时有个偷盗婴儿的怪物在国界间穿梭,形同鬼魅,有人说他拿婴儿过血练着不为人知的妖术,有人说可能只是个失心疯了的女子在拼命找寻自己死去的孩儿。

  如果是女子,想必未疯前也是个高手。

  鼻息嗅着木香,季伯不免怀想。忽然,风声骤止,惯性叫他朝前一耸撞上翊的脊背。

  摸摸并不怎么疼的肩膀,他纳闷道:"怎么突然停下了?"

  "前面有事。"

  季伯朝前望去,果然看得山林间火光攒动,从此山头到达彼山头,一刻也不得歇。眯起眼再看昏暗中奇形怪状、岿然不动的阴影,他料定,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东西就是墨国的机关队。

  没想到,真这么快就追上了。虽然嘴巴上口口声声说要加入军队为国效力,但他确实心里还藏着其他事,只是暂时不能袒露罢了……

  "现在怎么办?"季伯歪头探看前方忽明忽暗的侧脸,有意无意地问。

  "看看。"

  看看?骑着这么惹眼的机关兽过去?你不要命啦?季伯来不及吼出自己的疑问,胯下只听翊指挥的机关兽微矮身,猛地窜了出去……

  第7章

  行军速度出奇得快,似是为了早点解决海防问题而特意催赶,令狐上弦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远征在外国都内的消息少得可怜,假公济私的事儿他不是没做过,可惜信鸽辗转一路就是没给他辕望的消息。他究竟如何了?上弦说不出地揪心,只求速战速决早日回朝。

  将军如此心急火燎,底下人却有几般心思,协同令狐将军一同从北方回来的骑兵队各个说一不二,是死士中的死士,至于假他人之手召集来的步兵、机关队却不像那么回事儿,脱不开的温柔乡,甩不掉的妻儿老小,日日摆着张老脸充大爷。

  辕朔狠,不给他精英,扔过来的都是草包。令狐上弦忍,丢进他碗里的自是他的东西,他会管教好。只是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管得到四肢管不到两片嘴皮,夜阑人静,舟车劳顿的军人也是喜欢唠嗑打混的,这不,半埋怨半无奈的口气徐徐围绕着一堆忽明忽暗的篝火热烈了起来。

  "真是无聊啊。"营帐外,甲兵晃荡着水壶,听着里头半吊子乱响,若是酒那该多好。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妞都找不到。"乙兵哼哼叽叽,有人酗酒,有人好色,他恰好是后者。

  "妞?小妞不是有一个吗?天天跟在将军身边,姿色还不错。"丙兵掏出媳妇做的炒货,分给众人解馋。

  乙兵眼中精光大盛,嘴上仍是牢骚不断,"将军也真是,行军打仗还带着个女人,这不是挤兑我们这些王老五吗?"

  "你以为将军喜欢带着她呀,是那女的自己不肯跑好不好?你看看将军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绿啊。"甲兵说了句公道话。

  乙兵不屑一顾,冷哼道:"切,有香软左右,他指不定心里乐开花了吧。"

  "你以为将军是你吗?!"声后陡然传出尖锐女音,分发至三人手中的炒货滚落进草丛,三人顾不得哀叫寻找,齐刷刷站起身向那倨傲矜持的人行礼,来人正是他们口中唧唧歪歪八卦个不停的女子,朝中重臣傅秉义的孙女傅芷君。这位傅小姐一身简装,衣料颜色暗淡但质地极佳,即使出征在外爷决计不失大小姐的风范。

  "傅小姐。"三个低级士兵见到光鲜亮丽的小姐自是低头,唯独色心大起的乙兵不怕死地偷瞄了眼傅芷君,变形的嘴脸满是猥亵。

  傅芷君颦蹙娥眉,她最恨有人背地里翻嘴皮子,不三不四说些什么。平日若是撞见不过几句警告也就罢了,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按捺不下心头的怒火,兴许是自己的名讳被提及的关系,兴许是她和令狐上弦不和睦的事儿被挑明的关系……

  这群不要脸的贱民,主子的事儿也是他们该打听的吗!

  "是不是无聊了?那么想惹是生非吗?!"数十日的军旅生涯让这位深闺小姐脾气一日比一日大,话中更带三分刺,"要不要我跟将军说说,把你们先行调往滨州身先士卒?"

  此言既出,三人大骇,甲兵丙兵只觉冤枉,无端被包藏祸心的乙兵连累了。乙兵自知有错,忙不迭求饶道:"不不不,还望小姐海涵,我们、我们只不过是……"

  "是什么?"傅芷君瞪眼道,"无事生非嘴上也栓个门闩,就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几个会说闲话吗?!"

  乙兵瑟瑟发抖,心里不服这位小姐的伶牙俐齿,嘴上还是不住服软,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被她讽刺两句也就算了,若是被将军知道,可就是军法处置了。

  "小姐……"甲兵正要说话,营地远处忽然传来呼喝和惨叫,他们怔然回头,只见火光摇曳出奇混乱。几名草寇乘夜闯进来见人就砍逢人便杀,双目充血各个都似附上嗜血的灵魂,瞅准篝火旁站着的曼妙身形,高喊着冲了过来。傅芷君自认艺高胆大,见此突如其来的场面却也忘了反应,凶神恶煞的臭婆娘成了柔若无骨的小绵羊,惨白着脸差点栽倒在地。

  "保护小姐!"三人忙不迭抓起身边的兵器,甲兵抓过傅芷君挡在身后,用短刀格挡,孰料来人的力量大得出奇,甲兵手腕一抖松了劲,刀背敲上肩胛火辣辣的疼,傅芷君已然花容失色,失措尖叫。甲兵不敢躲开,但听身侧又传来嘶吼喊杀,他闭眼,心如死灰,对不住了,妻儿。

  "哐"声脆响,甲兵骤然睁眼,丙兵替他扛下另一人的进攻,粗口蹦了出来,"闭眼作死!还不快反击!"丙兵嘴硬,手上却慢了,来人不知是何方神圣,身材魁梧不说武艺也在他之上,逼得他也节节败退,左臂膀上骤然多了道血口子,可他不肯放弃,努力对峙着。乙兵光有贼心没贼胆,更没有对敌的本事,甲乙自认是生死兄弟,奋力抵抗,二对三输得一败涂地,却是血性汉子不肯认输。傅芷君终于回过神,自己引开另一人的注意朝机关营房跑去,跑到那儿去她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美人儿,别跑!让爷亲个!"

  似是认出她是女子,草寇穷追不舍,淫言秽语不住刺激着脸皮薄的大小姐,傅芷君咬唇不语,红透的脸不光是被气的,更是紧张的。追逐的气息越来越近,傅芷君害怕得感觉到粗粗的喘息就在耳旁,她恨过去没有听取父亲的话多锻炼锻炼,马术体术全部荒废,今日逃起命来才觉吃力。

  该死,莫非我今日要命丧于此!我不甘心!

  傅芷君敏锐地发觉,除了这四个冲散他们的草寇,营地内钻入的虫子还有很多,少说还有十几只,莫非是海盗已经登陆过来捣乱了?不会吧!吓出一声冷汗,傅芷君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肩膀一阵发凉。

  "刺啦——"暴露在冷风下的肌肤越发得多,几声淫邪笑声,傅芷君顿时变成被猫耍弄的小老鼠。

  "放、放手!"不怕那是不可能的,眼泪在傅芷君的眼眶里打转却始终落不下来,她才不要对这样无耻的人示弱。

  草寇淫笑露出一口不齐整的黄牙,"小美人儿,皮肤真白啊。陪爷玩玩~"

  长这么大岂受过这等侮辱!傅芷君气得双颊通红,拼命挣动。正当草寇准备对她上下其手时,远处传来可怕的哀嚎,傅芷君是听不出人死之际弥留之音有何差别,但那草寇却神经一凛,狠狠啐了口。

  "那么快!"草寇反手钳住傅芷君的脖子,冷笑道,"对不住了大小姐,我还要保命,麻烦你帮帮忙。"

  呸!你这种人早死才好!傅芷君不惯被个陌生男人钳制着,何况是个手持凶器、剑锋随时会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的人!任那仿佛从海里捞出来的人一起,傅芷君一步一踉跄地朝外头走去。

  第8章

  那草寇果居然没有料错,死伤惨重的并非那些疲惫士兵,而是和他一同来此寻晦气的同伴。傅芷君甚是诧异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幕。跟那些低级士兵不同,此刻与草寇缠斗的清一色都是身披黑色铠甲的年轻校尉,个个都是茶沙场洗礼过来的猛将,不一会儿,草寇悉数被斩,活口不留。那劫持傅芷君的草寇表情逐渐僵硬,与之相反,傅芷君的脸上笑意越来越盛,正想讽刺下那成为众矢之的的人,尖刀却架上她的脖子,血腥混着寒气在颈项间打滚,任凭什么尖刻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了。

  解决完其他人之后,校尉剑不入鞘,幽幽如鬼魅朝傅芷君的方向靠拢。背后传来吞咽口水的声儿,刀口子抵得更紧了。傅芷君忍不住蹙眉,强压下满肚子打旋的委屈和害怕。

  "别过来!再过来休怪我刀剑无眼伤了这位小姐!"强扭傅芷君的肩膀,草寇声如洪钟,一丝颤巍全数在左右旋转中落地。

  傅芷君心里那叫一个着急,虽见十六校尉围在眼前,唯独不见最有分量的将军令狐上弦,那人自出行头一日起就对她不闻不问,好像她是摆在马车里的花架子。傅芷君气不过,每每与他争论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没赫赫战功,今日随军出行的机会还是祖父凭朝中威信挣来的,她有什么资格和他平起平坐?自卑不满还有委屈一股脑盘旋上心头,明知不是时候,傅芷君却有想哭的冲动。

  "胆子可真大,傅小姐的命也是你要的起的么?"慢条斯理的声儿止住了急于下坠的泪,抬眼看见神色如常的令狐上弦,傅芷君想骂人的心都有了。这个无视自己的坏胚子,这会儿才出来,是不是怕看不到自己被剐的那刻啊!

  "你……"草寇微愕,继而诡笑道,"你就是令狐上弦?"

  "是又怎样?"眉梢一挑,令狐上弦注意到对方突变的脸色镇定道,"你会因此放了傅小姐吗?"

  "哼哼,纳命来!"低吼声,草寇猛然扔开挡在身前的傅芷君,刀锋直指令狐上弦砍去。

  "哎哟。"傅芷君忍不住发出哀号,她被推倒,摔得屁股成了八瓣了却不忘紧盯那凶神恶煞的草寇,心弦一紧她几乎喘不过起来。令狐上弦讨厌归讨厌,但此次剿寇之役可少不得他啊!

  "小姐,是否安好?"其中一名黑衣校尉伸手搀了她把,她却急急推开那人的手道,"别管我,救将军!"

  "小姐不用担心。"校尉浅笑,藏匿阴影下的脸竟稚气未脱,莫非年纪比我还小?傅芷君微微一顿,再回头时却见那草寇纹丝不动,身上前后各刺进七八柄宝剑,笔直贯穿,吃透阴霾的血光顺着剑身殷殷而下,形成血圈。溢出的血腥味让傅芷君胃部抽搐,一阵泛酸。

  "可还有话说。"令狐上弦冷然道,冰冻的语气叫傅芷君也打了个寒颤,偏偏那些视死如归的校尉却一个个绷着脸皮好似充耳不闻。

  "令狐……上弦,"血沫顺着咧开的嘴喷了出来,可惜星子根本沾不到令狐身形的边儿,堕落到底,"哼哼,今日……算你命大,他,他朝……唔!"傅芷君杏眼圆睁,先前还护在身侧的年轻校尉不知何时身形一闪,厉光忽闪直直刺穿草寇喉头,只听垂死呜咽,前刻还不规矩的莽汉骤然咽了气。

  生死,不过一线之间。傅芷君四肢发凉,她总算明白为何自家祖父那么溺爱自己却死也不肯让自己上战场的缘由了!这片土地着实不该是女人呆的地方!正想着,她又捂紧欲要干呕的嘴,堵住心慌。

  致人死地的小儿并不惊慌,他笃定地抽回剑锋收回鞘中,其余人等虽脸色有异却也不愿自家佩剑长久停留在一个死人的身躯里,纷纷抽剑而出,可怜那一命呜呼的莽汉,竟生生站立而丧,与厚土无缘。

  "元和,我知道你缴贼心切,但你是否该问过我是否要此人性命再出剑不迟!"不怒自威的声音自令狐上弦的口中发出,不似埋怨却已有警告之意。明知不是对着自己吼,傅芷君仍是一凛,怕得不敢正视,倒是方才狠辣卓绝的小将一点疑难之色都没有。

  小儿面善,方才那丝阴狠全数隐了去,言语中多有敬重和谦恭,"将军,方才草寇八剑穿身已命不久矣,何况,属下以为将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噢?此话怎讲?"令狐上弦身形未动,嘴角边倒是浮出丝笑意,忽明忽灭,叫人难以揣度。

  "听贼寇刚才所言,似是要与将军拼个你死我活,属下斗胆猜测,原因有二,一是将军回国后他人结下私怨遭致杀身之祸,二是盗寇那方晓得将军身份欲处之而后快,不知属下如此分析是否合理?"

  傅芷君听得一愣一愣,营中突变叫她全然失了方向,更不要说缜密分析,对着一脸阴沉好想要吃人的上司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的推断了。这黄毛小儿,不简单!心头惊喜交加,傅芷君无意收紧手掌,指甲嵌入肌肤,忘记叫疼。

  "元和,日后你的胆子可以再大一点,"令狐上弦似是而非道,"不过,别想打我性命的主意就是了。"他笑了,撇去上下级的枷锁,自然得如同对待自家兄弟。傅芷君轰然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死士肝脑涂地肯聚集在令狐上线身边,待人之道上,令狐确有过人之处。

  "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元和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

  真是无语,刚才还跟将军剑拔弩张,现在倒大言不惭说自己"低调"起来,真是……傅芷君双颊微鼓,弯弯眉角不掩笑意。

  "傅小姐,你没事吧?"一转眼,叫元和的小将又跑到自己面前低声询问,傅芷君只怪那漆黑笨重的头盔太碍事,叫她瞧不清那人的五官,阴影下之瞥见些端倪,唇红齿白,必是个俊俏儿郎,想到这儿碴儿,傅芷君不由熏红了双颊,跟喝醉了似的站不起身。元和沉默着,并未出言讽刺,却客气而温和地向她伸出手。

  他这是要助我起身么?心弦微颤,傅芷君羞羞答答地将手递出,交付到元和掌中,薄薄细茧磨着她的如脂肌肤,似有电流通过。少男少女似是瞧不见周遭窃窃偷笑的嘴脸,一个柔情似水,另一个干脆就是水做的,说不好听的,叫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傅小姐多大了?"目送二人离去,令狐上弦似是无意地问。

  "芳龄十六了吧。"某个校尉摸着刀鞘忍俊不禁,"元和那小兔崽子也十六了吧。"

  "是时候了哦。"绷紧脸皮的校尉纷纷卸下警惕,互相对视笑得没心没肺。

  "好了,收拾收拾就去休息吧,明个行军照旧。"令狐上弦扬了扬手,低喝道。众兵士领命,纷纷退散收拾起狼藉。驱散众人,令狐上弦这才有时间好好思索,元和是随他回来年纪最小的兄弟,先前几日才追上部队行程。元和的力量可能不及他们,可思路敏捷常常叫人暗暗瞠目结舌。比如这次,他的分析不无道理。令狐上弦觉着,会派人来杀他的八成是盗寇贼子的手下,至于私仇……他不觉得辕望会笨到找这种蠢人来刺探他。

  想要我命?他扯起嘴角,泛出冷意,竟比刀光更阴寒几分。

  他返身回帐,须臾,一声不可耳闻的咒骂自黑暗中传来:"好你个孟冬,居然这么会装腔作势,真不枉二哥一早把你安插进令狐上弦的军队!"

  狠狠的跺脚声后,一旁唯唯诺诺低语道:"秋小姐,孟将军还在等我们的回音……"

  "知道,哪儿需要你废话!死孟冬,等你回来我要你好看……"旁人无语,墨色深重,窸窣间,一道疾影忽的飞出树林,乍一看以为是离弦之箭,但见疾影自空中打了个旋,张开双翼腾空片刻后发觉,原是只猎隼。猎隼扑腾两下翅膀,悄无声息地消失进夜空中。

  "死孟冬,看我不把你的花花肠子告诉二哥!哼哼……"

  "秋小姐,冷静……"旁人狂擦汗,"我们该撤了。"

  冷哼声,密林深处再无清脆的女声传出,却听得另一个方向抖出幽幽的询问,"季伯兄,那凶巴巴漂漂亮亮的小丫头已经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第9章

  匍匐许久,好似憋在水底不能畅快呼吸的水龟总算冒了头,季伯低低讪笑,"翊兄弟,你还真是眼尖啊。"

  "彼此彼此,黑灯瞎火的季伯兄弟能一眼看到躲在树林的另一批人不得不说,季兄你才是火眼金睛啊。"翊不冷不热道。

  "嘿嘿,翊兄弟损我了不。"季伯仍旧打哈哈不肯明讲,翊骤然扳下了脸,"还请季兄道明,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然我看我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吧!"语罢,季伯只是苦笑。

  心存善念带着季伯一同来到大军营帐前,碍着自己是出逃之人的身份翊对那守营军人避而不见,没想到"一心报效祖国"的季伯竟也打了马虎眼,翊不知为何他非但不自荐反而躲着不见人,看完刚才结束的一幕剧心中更是疑窦重重。

  当营地内砍杀声汇成一片,翊率先发觉同样躲在高地密林内监视的那一行人,翊以为他们是同伙,欲要逼他们现形,不料却被季伯制止了,季伯还说了句让他纳闷的话:"别伤了她,她与此事无关。"

  翊疑惑不已,此事与那群人无关难道与你有关吗?静候事态平息,那林中人当真憋不住地乱吼乱叫,真是胆大包天。翊更没料到的是,那声儿竟是女儿家。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季伯竟着了魔般望了那出声的方向愣神,露出憨憨傻笑,那神情,就跟找到了媳妇,但又怕被迁怒不敢见似的。

  "翊兄弟何必多问,反正他们的事儿也碍不到翊兄弟你去滨州寻人吧?"

  "这……"翊微愕,这才发觉自己管的多了,当下只得拱拱手道,"季兄说的是,是在下多管闲事了。剩下的路途也不远了,在下和季兄就此别过。"

  "哎哎哎,翊兄弟,你真的要抛下我自己走吗?老哥我已经贪恋上机关兽日行千里的好处了,能不能等进了城再说?"方才还摆着张苦瓜脸,顷刻又恬不知耻起来,季伯拽住翊偏不让他走,好似沾上身的牛皮糖,扯也扯不掉。

  "你……"翊真真无奈,心想自己怎么摊上这等人物,若不是看在他救自己一命的份上……唉……

  "就当我搭你的顺风车,行不?"季伯眨巴着眼,黑暗中熠熠生辉。

  "好吧。"翊只得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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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孟秋放出的那只猎隼不分昼夜向东北方飞翔,不知疲倦飞行数日,忽然长啸声低飞而下。孟夏伸出环套皮具的右手让那猎隼稳稳降落,另一手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新鲜肉来喂那饥饿不已的猎隼。当然,也没忘取下猎隼腿上绑着的密信。

  "如何了?"身旁的人儿深怕自己会遗忘他似的出声询问。孟夏放下纸条心底直咕哝,就你这样的人儿还怕别人察觉不了你么,除非睁眼瞎。

  "万事俱备,冬儿已经重新在军营里站稳脚跟,似乎……也有些意外惊喜。"孟夏心里不服嘴上却还是客套道,"招来那些个毛贼真是找对了,不怕他们不上当。"

  "呵呵,你当初还说我多此一举,这么做没错吧?"咯咯轻笑,说会勾人魂魄也不过分,孟夏深吸一口气,若是此人真不是自己在墨国碰到的妖孽那又是什么,第二只妖孽?我孟夏摊上什么背运了,一天到晚和妖精为伍,只怕哪天会被榨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出神的想着,孟夏老头似的哀怨一叹。

  "叹气做什么?就要到墨国王城了,"不等孟夏回应,那厢不住诡笑,"马上就可见到孟将军的梦中人了,在下可是好奇得紧哪。"

  "噗,你胡说什么?"孟夏一惊,幅度极大地转向身旁骑马人,自以为寻到停靠港湾的猎隼也被惊吓,扑腾着翅膀凭空停伫了会儿,这才重新落上马背。

  那人全然不顾他形象全失的可悲模样,一板一眼道:"哎,难道不是吗?能让孟将军不顾王子安危先来寻的人,不是孟将军心中所爱吗?"

  爱?孟夏的脸都拧了,眼前童叟无欺的脸只让他想起身在墨国时不痛快的时光,想他孟夏是何许人也,竟然被当做小二哥四处使唤,累得比狗都不如……这日子,这日子叫他怎么重温!

  "国师别误会,实在是那人欠了我十分重要的东西,不然我才不会去找他!"孟夏牙齿打架道。

  "是么,看来留在那里的东西当真是非常非常重要了哦。"那人若有所指地拉长语气,叫人听着起鸡皮疙瘩。孟夏略感不详却仍硬着头皮,他去墨国不过是完成使命拿回属于他的机关,只是如此而已……孟夏双脚夹紧马腹,加快赶路。那人但笑不语,似是做好了看戏的准备,悠悠然跟着孟夏催促马匹奔跑起来。王城内禁止骑马过道,二人只得下马,牵着马匹在人群中穿梭。孟夏的脑子不坏,城中景致也无多大变化,他很快就找到那间客栈,欣欣然踏进门,小二哥的一声高喊彻彻底底吓着了他。

  "哟!孟大爷!你可总算来了,您老的银子我们是不敢赚了,我们小店的招牌都快被掀了。赶紧的带着您的东西走吧,恕不远送。"

  孟夏二丈摸不着头脑,那天乙除了长了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刺痛人还说无辜的嘴之外,没有其他大毛病啊?难不成他把自己留下的银子全花完了欠债跑了?那也不对啊,若是那样,小二哥干嘛老是推着他往外跑而不是拽着他叫他交银子呢?

  "小二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住在这儿的那位客官呢?"

  "哎哟大爷,您可真会开我玩笑,那人不就站在您身后吗?你怎么反而找我讨人来了。"小二哥酸溜溜地挖苦道。

  孟夏一愣,望了眼无辜状的国师,睁着眼说瞎话,"他……他是那人的孪生兄弟,一起过来寻他的,他人呢?"

  小二哥似有不信,但见后头那人确认无误地点点头,他才认定孟夏所言不虚,口气不知怎的冲了起来,"你是问那位爷啊,他说您不地道,自己在外面寻花问柳招惹是非不说,结果把孩子都招来了,那位爷嫌那孩子闹腾,给他寻了位乳娘照顾了大半个月,后来……"

  "孩子?哪儿来的孩子?!"孟夏打了个冷颤,天哪,天乙又编了什么诳死人的借口,怎么扯出孩子来了。

  小二哥冷笑开来,拔高嗓子道:"爷您又说笑了,你不知道孩子打哪儿来,那位爷会一天到晚摆出凄凄哀哀要哭哭不出的表情么?虽说你们二人相识不久,但前前后后情愫暗生的发展我们明眼人都瞧见了,你怎么能对不起那位爷自己在外头寻欢作乐呢?再说了,那位爷多好一人啊,非但不恼你,还帮你找乳娘喂孩子,人家算的有良心,自己一个人先走了,您倒好,纠集他家人准备寻他晦气不说还恶人先告状,那位爷真是看走眼了。"

  这唱得是哪一出啊!孟夏越听越不对劲,小二哥话里藏刺儿说的他一无是处,还、还指名道姓把自己和那人的关系说得暧昧不明,他招惹什么害人精了!再看后方笑得全无形象的国师大人,他真真、真真快昏过去了。

  孟夏头一遭后悔没把自家小妹呆在身边,若是那张利索的嘴皮子,绝对能把小二驳斥得哑口无言,可怜他,光练了身能挨打的粗皮,却没练成舌战群儒的嘴上本事,现在只能像个犯错的小孩儿,任小二哥劈头盖脸的骂。可这事儿与他无关哪……孟夏欲哭无泪。

  "小二哥,其实孟兄没打算抛弃……我哥来着,他怕他一人寻短见,所以特意回头,回头叫我过来劝人的。"一边装严肃一边出言调停,国师忍得那叫辛苦。

  又是个撒谎不打草稿的主儿!虽说国师是在帮他的忙,孟夏却是撞墙表清白的心都有了。这墨国到底什么风气啊,断袖之风盛行了不成?那天乙当真是不要脸,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我没得罪他什么!

  "唉,是这样啊,"小二哥一愣,骨头倏地软了下来,点头哈腰道,"抱歉抱歉,这两日因为小店出了对断袖闹得沸沸扬扬,掌柜恨得想撵人,可惜留在这儿是孩子和乳娘,再说房钱不欠也只能忍了,虽说此地鄙夷男风,但小弟我还是支持真心实意的主儿!孟大爷,小弟我有眼不识泰山……"

  是了是了,除了小二一副垂涎的模样,掌柜的脸色真是黑得比锅底,其他人更是嗤之以鼻的可以,而漩涡中心的孟夏只想振臂疾呼,"我不是啊!"

  "好了好了,带我去看看那孩子吧。"孟夏算是认清了,就算天乙那厮消失无踪,倒霉的事儿还会缠着他不放,那天乙就是一瘟神!就是不知身侧的这位"天乙"是不是也是"同道中人"了。孟夏忙不迭朝旁躲了躲。

  "诶,在后院呢。"

  "为什么安排在后院?店里面没上房了吗?"孟夏眼一瞪,威仪尽显,丝毫不是刚才恨不得蜷进地洞的窝囊相。

  小二缩了缩脖子,讪笑道:"嘿嘿,不是,这不,那位爷还留下个大个的东西么,摆在上房怕客官见了吓着……"

  小二嘴上说着一边引路,看见马厩旁斜趴着的那只机关兽,孟夏的眼睛"噌"地亮了,慢一步走进后院的国师看清那双碧莹莹倒映人影的眸子,无声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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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正当孟夏为后院出现的婴儿和机关兽一惊一喜之际,紫微城内似是一切恢复如常,而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也在悄然滋生,无法阻止无法更改,谁让做出此等荒唐事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法触及不到的人,墨国国主辕朔呢。辕朔没有忘本,他仍是墨国国主,但他也会时刻牵挂宫内的一切动静,一心两用非但没让这位国主有任何难堪,反而乐在其中,当这位国主提及宫中突然多出的那只"金丝雀"时,满脸都是快慰的笑。

  唐秋耳不聋眼不瞎,这一切都瞧得真真的,自从辕朔把……咳咳,那只"金丝雀"关在宫殿中,所有负责饮食起居的宫人全数撤去,只剩下他一个而已,按理说唐秋的工作量会增加才对,其实不然,辕朔的饮食起居几乎都用不着他插手,他只需每日定时送来三餐,时刻候在殿外听旨即可,其余琐事,似乎都是那只"金丝雀"代的劳,至于那厮是否心甘情愿……只有陛下心知肚明了。

  陛下莫不是疯了,怎么会软禁自家兄弟,而且还……唐秋幽怨起自己绝佳的听力来。

  "唐秋。"威严的声儿震醒苦恼不已的唐秋,那厮赶紧打了激灵收起魂灵头,低眉顺目地应了声。

  "墨攻那处有消息吗?"墨攻乃是直属国主辕朔之下的组织,自然只对辕朔负责,平日监听监视,

  唐秋眼珠子一转,颔首道:"是。今儿个墨攻总署的头儿燧将来报,令狐将军的部队在距离建州15里开外的地方驻扎时遭到袭击,所幸平息了,所有贼寇全部剿杀。"

  "查出来是哪儿来的吗?"上方慢条斯理道。

  "燧将禀报说可能是占领滨州的贼寇害怕讨伐所以派出的杀手。"

  "害怕讨伐,我看他们是有恃无恐才对。"辕朔冷冷一笑,"他们真当墨国的部队都是吃软饭的么,这次定叫他们尸骨无存。"

  唐秋打了个冷战,唯唯应道:"是,陛下英明。"

  辕朔头不抬,厉声道:"通知燧,战事平息之后就完成我交代的任务,不管任何差池都必须完成!"

  "是,奴才这就去……"任务吗?唐秋真想多句嘴问问是否非得如此才行,怎么说那人也是国之栋梁啊……不过唐秋可不打算为了那根栋梁赔了自己的小命,管他栋梁还是栋才,别碍着他唐秋活命发财。

  "等下……"辕朔忽然抬起头,眼中犹疑之色真是少见有少见,除了因为蓝灵王,唐秋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果不其然,主子紧促眉头,当真问起了朝阳宫里的情况,自打那日小世子失踪,蓝灵王被请进朝阳宫后就没有出来,底下窸窸窣窣嚼舌根的话唐秋不是不想听,而是不敢听,他顺意将那些无事生非的宫人廷杖后逐出宫门,至此,流言蜚语才少了些,不过瞧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他也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主子一倒……唉唉,主子怎么会倒,他是国主不是?

  撇开胡思乱想,主子的话全然落入他的耳朵,"蓝灵王的状况如何?今朝进食了吗?"

  "吃了,自从陛下告诉他只要他进食就让他去见妻儿,他就吃了。"

  "是吗。"那不可一世的君王松了口气,唐秋的嘴角也浮出了笑。

  他不是不知主子之间发生的事,只不过他不好说什么,你说陛下失心疯吧,很像,不然怎么会对自己的兄弟出手呢;你说陛下只是想侮辱自己的兄弟吧,又不像,但一个大活人十二个时辰不许他踏出朝阳宫半步是不是苛刻了点,何况他还有妻儿。

  王妃联珠起先并未对丈夫的夜不归宿多有怀疑,可能是伤心过度的缘故,她没日没夜守着仅存的宝贝,呵护备至。当她气消时却也忧愁起来,王爷终究是关怀她的,怎么会连着几日渺无音信呢,她托人询问,甚至想闯入朝阳宫一问究竟,结果可想而知,王爷被堵在房里头,有妻不得见,而王妃,似是失了魂,再也不过问王爷的时候,只是垂泪的时候多了。

  唐秋猜,王妃兴许是知道什么了。

  主子是不是恼王爷?不恼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瞧这多作怪的神情,好像又不太像。至于主子啥时候有心思让自己的兄长去见妻儿就是主子自己的事了,他做奴才的不会过问。

  "陛下,若是无事奴才先告退了。"得到默许的眼神,唐秋迅速退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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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照着老样子把焰藏好,翊这才和季伯进城,建州洪湖,曾经也是座宁静工商贸易发达的地区,现今因为海盗猖獗的消息变得越发萧条,酒肆茶寮关了一半,难民乞丐倒是翻了一翻,有本事有钱的基本都已搬出建州,等着时局稳定在回头立业,看到这番人心惶惶的景象,两人无不发出声轻叹。

  "翊兄弟,当真就此分道扬镳吗?"季伯忽然发问。

  翊一时到失了言语,此话是他讲出的,一路下来两人并无隔阂,说还不成朋友也过意不去,更何况这一路的餐费可都是季伯掏腰包出的啊……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翊苦笑着摇头,难堪的话他说不来,何况对方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物。

  "不如这样,先去饱餐一顿再讨论同不同行的问题如何?我可饿了一天一夜了。"

  又是你付账?翊果然不自在了,早知道卖衣服的银子就省着点用,至于藏在焰肚里的那些东西,说什么他也舍不得拿出来卖掉,要不……就拿一些师父配制的金创药当谢礼送给他?总比什么都不给好吧……正琢磨着,季伯蒲扇似的大手已然拍上他的脊背,乐呵呵道:"吃饱再想好不好,我们看看还有哪家店铺开门迎客的……"

  拗不过季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翊只得任他拽着往客栈跑,思忖着部队过些时日就会赶到,到时再说吧。

  第11章

  迎宾楼本是洪湖城内名不见经传的小酒楼,此时却座无虚席。无法,其他财大气粗的酒楼早怕死了随时可能驾到的海盗,先一步携财奔逃了。只有这还算朴实善良的小店主还敢在风口浪尖上开店,不时分发些馒头给饥民,虽说是杯水车薪却比那些只顾自己逃命的富绅好得多,就不知此次军队造访会不会给这座满是疮痍的城镇添加更多负担,或者送来福音。

  "小二哥,还有空位吗?"一进门,季伯率先喊了起来,忙活地不亦乐乎的小二哥忙不迭掂量眼前到访的两位客,服饰不算华丽却也周整,应该不是拿不出钱吃霸王餐的主儿吧。想着,小二露出笑意,"两位里边请,和别人挤一张桌子成不?"

  翊没有反对意见,季伯也不是拘谨小心的人,跟着小二指引的方向在一方桌前落座,同桌的两位风尘仆仆,似是四处行走的商贾,瞧见热面季伯冷面的翊,他们倒也客套地寒暄起来。

  "两位客官想吃啥?"小二为他们斟上茶,介绍道,"现下时局不稳,端不出什么绝世珍馐来,若是一般家常小炒我们这儿的厨子手艺还是不错的。"

  季伯一寻思,快语道:"小二哥,来三碟家常小炒,再来一壶清酒。"

  "好咧。"小二哥应声而去,身旁端坐的一位虬髯客官对季伯的眼珠子产生兴趣,忍不住问道:"兄台不是本国人?"

  季伯也不含糊,拱手笑吟吟地解释道:"小弟的父母是羽国人,不过小弟自幼在墨国长大,算是墨国人吧。"

  翊头一遭听他提及自己的身世,他若有所思地望了季伯一眼并不搭话。另一位与虬髯客同行的圆脸商人倒是对长相出奇标志的翊很有好感,几番问话都是冲着他去的。"小兄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曾娶妻?"

  翊一脸诧异,表情好像瞧见鬼了,不等他回答,季伯笑吟吟地插句嘴,"这位客官,你似是对我的朋友很是有兴趣。"

  虬髯客大摇其头,半真半假道:"老何啊老何,就算你想快些将女儿嫁出去,也别吓坏这位小兄弟啊。"

  被称作老何的商人嘿嘿讪笑着,却仍是不罢休地追问翊的生辰八字,翊哪儿招架地起这些,何况他的心底早盛满了一个人,哪儿容得下别家素未蒙面的女儿,思量番,翊客套道:"实不相瞒,我、我已心有所属……"

  "是吗,真是可惜啊。"老何叹息声,眼睛对准季伯又冒出了光,季伯哪儿不知他的想法,先下手为强道,"老伯,你怎么这么着急,难不成你家女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么?"

  "胡说八道!老何家的闺女长得可标志了!你别坏了别人女儿家的清誉。"虬髯客拍起桌子怒吼道。

  "那我不懂了,既然长得闭月羞花,老爹何必揪住一个桌子上的年轻人就着急起来了呢,除了嫁不出去……我想不到其他的呀。"

  "拜托留点口德吧小兄弟,"老何苦笑道,"如若无事我又怎么会如此着急,事出有因哪……"

  季伯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因,翊听听语气不对竟也生出些好奇,可天性冷淡的他实在不愿像季伯一般揪着别人问东问西,他端起茶杯浅酌一口,身旁各自热闹的声音倏地聚集过来,诧异之时他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双耳没有闲着,翊大致晓得了来龙去脉。

  话说建州有家大户姓商亦经商,育有二男三女,大女儿生性开朗,不似小家碧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十三岁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风土人情瞧了个遍,对夫婿的苛刻要求自然更高一层。就在此女年满十八仍待字闺中的时候,一次经商途中她自认遇到命中知己,并将那人带回家中好生照料,就等着让这人入赘成亲,可惜,天知道她带回的是不是人,竟然在大喜之日连伤数人逃了出来,那家小姐也因此破了相,再不敢出来见人,乘着这次建州大乱,早早搬到王城去了。

  "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担心的?"多事儿的季伯多嘴的还是他,翊定睛看着浅了圈的茶盏没吭气,无法,谁教他也想听见下文呢,何况,听见那似人非人又狂躁不已的描述,翊的心弦颤了下,如同茶盏里微微泛出的涟漪,生分地颤抖。

  "哎哟,你不知道,自从那人出现在建州就乱了,家家户户时不时遭抢遭偷,官府组织夜防却也屡次被他逃脱,最最可怕的就是那家伙似乎会什么妖术,女儿家见他不知惶恐还纷纷献身,现在这块儿人人自危,有女儿的乘着身子清白全嫁了,就怕便宜了那妖怪。"

  "哐当——"旁人忍不住截住话头回头望,翊手里空了,那茶盏生生落在地上碎成了八瓣,未饮完的茶水流了一地,季伯瞄了眼翊,脸色苍白得吓人,翕动着双唇好似离水的鱼,他本想安慰两句,孰料周遭的人都当这位小哥是没见过世面吓怕了,不一会儿又热烈讨论开来。

  "官府不管了么?"季伯问,翊只当是自己开的口,尽管他喉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厢摇头晃脑道:"说管管着吧,说不管也不为过,现在到处都在严防海盗上陆偷袭,哪儿管得了进家门偷东西的毛贼。"

  "那到底怎么办哪?"不知打哪儿来的好奇心,翊只听见季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的问,而他的心,也一刻接着一刻往下沉。

  "令狐将军的军队不是快进城了么?到时候求将军帮忙这种小事不怕解决不了啊。"另一桌传来高呼,似是信心十足。

  但也有人不屑一顾,"哼,你都说是小事了,这种小事人家一个大将军又怎么会管呢?"

  "各位!各位!将军已经进城了!"

  "哎?!"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惊得客栈大堂内端坐的客官全部忍不住起身,有的凭栏探头望出去,有的干脆丢下银子跑上了街,国都内跑出的将军,有谁不想一睹风采。刚才还满腹兴趣的季伯这会儿倒是有点不自在,他望望仍在失神中的翊,碰了碰他的肩膀道,"翊兄弟,我们……"

  "季兄,能否再帮忙打探下那个人的下落?"

  长久以来从未听过翊说求助二字,今儿个是怎么了,失魂落魄不说,连性子都变了。季伯耐着性子问:"翊兄弟,莫非你认得他们所说的那个……怪人?"

  翊抿唇不语,只是眼中流转的苦痛和隐忍愈来愈深。季伯猜,翊大概遇到冤家了。

  第12章

  进入洪湖城已有五六日,翊一反常态没有揪着季伯何时入营的事做文章,此时盘踞他心头的分明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至于行事目的不明的季伯他自然放松了警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此人还常常给他带来他所希望听到的消息。

  墨国驻扎的部队也停滞了好些时日,听外头传来的消息似是令狐将军接受了城中百姓的请命,决心逮住那个祸乱城中的"怪物",不过从翊的角度看来那个"怪物"并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私闯民宅是那个人的错,但每次闯入他只是偷些鸡鸭或是现成的食物,并未窃取他人财物更没有玷污别人家的清白姑娘。但人心惶惶,世人皆将此等梁上君子"妖魔化",说他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说他淫邪不堪专挑未出阁的姑娘下手……于情于理,翊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如果自己的预感没有错,那个人很可能就的是他!他怎么会背着自己做出如此不堪的事呢?他就不怕自己责罚吗?翊坚信着自己对那人的影响,但他也有过忧郁和害怕,徐徐半年载,分开的时间不算短,若是期间那人受到巨大刺激变了心了怎么办?到时他该如何是好?

  人果然不该太长时间地一人独处,纷飞杂乱的思绪足够教他的脑袋不堪重负。正当翊紧张不已,甚至无意识地咬起指甲时,客房的门"叩叩叩"敲响了起来,"翊兄弟,是我。"外头是季伯的声音。

  翊二话不说,起身开门相迎,"季兄,是不是又有新的消息了?"

  "嗯。"季伯来不及换气,只得点头应下。不等翊如连珠炮似的问题砸下,他一挥手止住翊欲言的动作,快速掀起桌上的茶杯为自己斟了杯白茶,一气呵成灌下肚来。

  话从头说起,季伯的纳闷不是一天两天了,按照他的观察,翊决计不是个喜欢窃听风言风语的人,更不会是会受旁人话语影响而坐立不安的人,这次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居然揪着那个"怪物"不放,更时不时夜不归宿巡察那"怪物"下落,若空手而归必是十分沮丧。

  季伯奇了,如此温文尔雅不争世事的人怎会和一个偷摸强盗扯上关系?翊所说要找的人不会是这个人吧?季伯当真问过,答案却是暧昧不明,是也不是只有翊自己知晓,而季伯乘着几日无所事事,全心全意地跑腿打听消息,不光是翊需要的,也有他急切想要了解的。

  "季兄,到底如何?为何最近几日洪湖城内如此安宁?难道说那个人已经离开这里到下一个城镇去了?"

  "翊兄弟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季伯耐着性子道,"我向部队里头的人打听过,听说这几日天天有人前去汇报那'怪物'的行踪,企求讨个赏,不过消息多半为虚,不过有个消息倒是值得注意。"

  "什么?"怎么可能耐得住性子,翊急急地问。

  朝天翻了个白眼,季伯又道:"那'怪物'出现的地方成一纵贯直线,一路向南,直通滨州而去。"

  "你说他要去滨州?为什么?"病急乱投医,翊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季伯缓缓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听说部队已经拔营准备继续前进,估计是信了这个线索吧,不过前线吃紧,情况堪忧,估计那将军也有战略上的考量吧……哎翊兄弟,你要去哪儿?"

  话音未落,但见翊马不停蹄似的往外跑,季伯傻眼了,拦住他去路,答话更叫他震惊,"出城,取机关兽。"

  "你疯了?现在只是白天,你怎么能独自行动,万一被发觉了怎么办?"

  一通狂轰滥炸,翊的表情却静若止水,他回首反问:"那我跟着部队同行就没有问题了吧?"

  "啊?"季伯张大嘴,无语。

  翊咬咬牙,抱拳致歉道:"不瞒季兄,我已核准参加部队,准备赶赴前线。"

  "你……"你为了一个不明身份的"怪物"居然不顾自己安危?你、你这不是对其关切至深么!张口无言了半天,季伯还是放弃了劝说的念头,自打他遇见的头一面起他就料定,此人与自己极其相像,当下情形看来,自己的预感竟是没有差错。

  无奈,看来只能送佛送到西了。若是被发觉……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季伯发出声难以察觉的轻叹。

  "翊兄弟,且慢,我陪你一道去。"

  "季兄,难道你还没有……"翊微顿下,这才发觉自己忽略这位同行人已经太久,非但没摸清他的行踪倒把自己先暴露个干净。突觉自己为人出世非常危险的翊来不及脸红,就被季伯大掌拍散,那手劲,敲在肩胛骨上生疼生疼,翊不免颦蹙起眉。

  "这不正好吗?走吧走吧!哈哈……"干笑数声,一看就是不善撒谎的人,可碰上翊这种不善怀疑的人,又个低空飞过,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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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积极准备招募事宜的令狐上弦谈不上用心,他压根不相信现在收入编织的一盘散沙可以起到什么决定性作用,不过既然那么多人等甘愿赴死效忠,他也乐得多找些垫背为黑旗开路。

  本来,此等小事就该在两天内截止,但城内比海盗更厉害的流言叫他不得不按兵不动,寻什么"怪物",不过是个不懂分寸的人,抓什么"淫贼",不过是人们无事生非的玩意儿,令狐本想敷衍了事,驱赶几个无用的手下留在城中算是交代,没想到,事情竟还会有意外发展。

  常言,敌中有我,我中有敌,而令狐上弦北塞征战如此之久,怎会不知离间计此等简单快捷的方法,自两国休战,令狐上弦的人也安然进驻皇宫,走动间窃听到不少消息,最重要的无非就是王子出逃,现下四派人等寻找。令狐是不知这王子长得如何模样,但听消息送来的描述,此等行径诡秘如同野兽的人倒是很想羽国不服管教的王子,若是捉住了他日后必会有大用场……

  诡异弧度自嘴角隐现,自得不到辕望消息起那萌生的想法今日竟有了可行的雏形。他的愿望,指日可待……深透口气,令狐上弦强压下突增的狂喜,敲着指节清嗓喊道:"来人——"

  "将军有何指示?"入帐而来的是他亲信校尉之一。

  "你们分调一半人手去调查那个人的下落,若有发觉立即通知我,若是事态紧急可先行处置,不过切记,一定要活捉。"

  "是……"虽有犹疑,校尉仍是应承下了,默不做声退出帐外。

  孟冬很是烦恼,自从无意向那傅芷君献了殷情,那女子隔三岔五就会过来找自己麻烦,他不像大哥,对机关如此执著,对那种没血没肉的杀人机器他一点好感也没有,可就算如此,那个傅芷君仍是不依不饶地拖着去就看机关,今个儿又躲不过,好不容易乘她不备逃回帐内,却又被同伴哄笑,红颜近在眼前竟不知进取,还畏之如虎,怎能不叫人笑话。

  正当孟冬苦不堪言时,那名领命而来的校尉走进帐来,下达了令狐上弦的指令,孟冬很是奇怪,那令狐上弦从不会为了名声做什么好事,凡是涉足的必是对他有所助益的事,莫非那个人是……头一个想到可能和王子有关,孟冬来不及细想为何令狐上弦会得知其中消息,权衡再三下竟主动请命,"老大,不如带我一块儿去吧……"

  话音未落,旁人就挤兑起他来,"哈哈,任谁都能去就你元和不能去,你想让傅小姐天天气得吃不下饭吗?"

  "我……"和那什老子小姐半点关系都没有,若在纠缠下去,还不被三姐给笑死!

  孟冬来不及辩白,帐外就传来女子清丽优美的声线,"元和,你在不在?"

  "快快快,小姐来寻你了。"

  孟冬无助地看了看他所称的老大,那人竟也嘿嘿一笑,把他一掌拍了出去,根本就是把他当炮灰了。

  "元和小弟,你还是乖乖呆在这儿吧,傅小姐,我们可不想得罪。"

  孟冬不情不愿地被赶了出来,一对上傅芷君的笑靥,不得已,也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但见那厮不认生地揪住他的手臂,邀请道:"元和,快来看,今儿个又来了个奇人异士,他的机关兽竟然全然不用畜力驱动,好是神奇,你陪我去看看吧。"

  你喜欢机关那是你的事,拖上我干啥。孟冬有苦说不出,面上只能说,"好,属下就陪小姐走一遭。"

  "谁要你属下属下的自称啊,叫我芷君,不然我可不依。"

  "芷君……"孟冬真想拍死自己。跟着一脸稀奇的傅芷君,孟冬半推半就着踏入机关部队的营帐,那块儿正热闹非凡,似乎焦点都在那形状与墨国机关部队大相径庭的机关,和那个所有人身上。孟冬不掩无聊打了个哈欠,忽见那人群中闪出个人影,他不由睁大眼睛心生不宁,已过多年,他的记忆极有可能出错,但那个身影……来不及细想,他又被傅芷君狠拽了下。

  "孟冬,别发呆了,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本小姐特批入伍的机关师,翊。"傅芷君趾高气昂道。

  第13章

  翊很欣慰,在军中竟有这样稀奇的女孩儿,若不是她,恐怕自己也不会如此顺利得混进军来,甚至还有可能被视为异己清除干净。不过此时此刻,翊生生体会到,这位女子实在是有点过了。

  兴许是欣喜素未蒙面的机关兽,傅芷君眼冒精光大叹其能,甚至不惜劳师动众抓来军中半数以上的机关师过来研究。翊却从别人的眼神中看到危险,如此张扬对他没有好处,如果掌管这大军的将军认出他是曾经闭锁在机关城中的人的话,那他就……翊不敢多想,自己的命迹随便它去,他所念所想的只是找到那个人。

  "翊兄弟,我先回去了。"

  "诶?"全然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翊丝毫没有觉察掉季伯的变化,那不加掩饰的惊慌是怎么回事?

  不等翊抓住他问个究竟,季伯那个头不小的身影硬生生挤出人群。翊这才发觉,自己有机会七想八想,完全是季伯在为他挡话,现下那多嘴多舌的家伙走了,四方问潮全部涌向了自己,方才季伯鸡同鸭讲的回答已经让这些机关师很是不悦,当下抓紧机会问个更是厉害,翊应付得了左边应付不了右边,问题一堆,回答也出了问题。

  就在翊焦头烂额之际,助他入营的恩人再次出现,一句就解决完绕在他身边的苍蝇。

  "闹什么闹,我还没讨教呢!闪边去。"傅家不愧是朝中栋梁,小姐一句话顿时叫那些善看脸色的机关师悉数离开,有的不屑有的艳羡,有的舍不得摸一摸那岿然不动的机关兽,啧啧赞叹,确实是好东西啊。

  "翊大哥,你没事吧?"傅芷君不认生,何况此人她势要笼络过来,讨他欢心,这才能讨他技术不是。

  "多谢小姐关心,在下无事,不过日后还请小姐不要如此大张旗鼓,在下实在……"

  "好说好说,那群软柿子,我不过是让他们见识见识,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我会全力帮忙。"

  "多谢小姐。"

  "哎,你们怎么都这么客套,叫我声小妹,我称你声大哥,这样可好?"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芷君妹子。"

  "嗯,多谢大哥。"傅芷君笑得甜美,心想此人倒是好说话,而身边的这个……

  孟冬仍是一脸无谓,方才见到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叫他十分在意,不过看情形此人应该也被编入部队中才对,日后再去寻找就是了,至于眼前这机关兽,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对这笨重的家伙他实在提不起兴致。

  "大哥,这是元和,是我的……好朋友。"傅芷君面上赧然一红。

  翊当然认为这位小姐暂时不能得罪,仔细打量站在她身边的人,黑瞳中若有似无的荧光让翊再次惊奇,自己怎么与异国人那么有缘,自从遇到烈,这类人似乎一直在自己身边出现,今个儿这位不也是么?

  "你是羽国人?"

  "很多人都这么说,其实不然,我的母亲是墨国人,我也不认为我是羽国人。"这话说的孟冬心疼,日后必要好好补偿。

  孟冬脸上的决绝叫翊一惊,心生佩服。不管所为何事,有所执著就是好的。翊这样坚信的,至于日后,又岂是他能控制的。

  "哎呀,别说这些无聊的话题,大哥,这机关兽到底是如何运动的?关键又是什么?你倒是快点教教我吧!"小女孩儿何其爽快,恨不得立刻开始。

  翊浅笑道:"小……妹子别这么着急,一步步来如何?今日先研究图纸,日后再潜心制作,好吗?"

  "好好好,大哥说什么都好,那么今天……"

  "芷君妹子还是和你朋友一起去吧,今日我才刚入营,有些事要准备下。"

  "好,就听大哥的。元和,我们走吧。"孟冬被人拖着来又被拖着走,没法叫苦不迭,不如寻方法解决,令狐上弦要抓的人他必须去想法通知三姐注意,至于那个熟悉的人影……莫不是自己认错了?还是全心全意注意王子的动向和机关吧……傅芷君,有她帮忙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吧,至少日后搬空机关营缺她可不行,只是现在……

  "元和,我们到哪儿去逛逛呢,明个儿可就拔营了呢,我还想看看这儿的街景跟国都里的有些不一样呢。"

  街景到哪儿不一样啊……想到今日非得为日后方便吃苦,孟冬欲哭无泪。

  且说孟冬不情不愿地被拖来带去,翊难得轻松,正打算打听些消息时季伯竟如鬼魅一般又冒了出来,翊频叹息,真不知这人是不是属老鼠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等他提问,那人好像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似的,率先道:"将军手下八名校尉好像有了的新的任务,似乎与你要找的那个人是同一个。"

  "你从哪儿来的消息?"诧异之间,翊不慌不忙提出自己的疑问。

  "耳朵长着,想听就听到了呗。"季伯掏着耳朵无所谓道。

  他倒是说的轻松,自己至今没跟这块儿的机关师打好关系,他居然抢先那么多步就把消息套来了,若说他没有本事,谁信呢。翊半真半假道:"这是一副好耳朵,看来日后我还得仰仗它啊。"

  "翊兄弟,你又嘲笑我了不。"季伯含笑道,脸上倒是没有半点不快之色。

  "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好说好说,只要是我知道的。"

  "刚才季兄忽然离开,不会就是去打听消息了吧?"

  "怎么说不是呢,哈哈……"某人一说谎就开始干笑,不知某人发觉了没有。看来此人确实有事瞒着自己,不过,若是别人私事他又怎么好多过问,何况别人无条件帮着自己,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连几日,翊逐渐适应了机关营地里的生活,这儿的机关师哥各个都有高傲的毛病,冷嘲热讽是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翊过了好久才习惯这种刺耳的交流方式,不过天性使然,若是轮到他说话,仍是一副谦逊儒雅的模样,渐渐,了解到木甲术的精髓,机关师纷纷对他另眼相待,甚至愿意举荐他进入机关城任职,听到这个消息,翊只是淡然而笑,别人好意是真,但那座机关城,说什么他也不会再回去了。

  海盗的消息日日传来,似是为了让机关队提前了解形式可以做好准备,至于那飘渺不定的人的消息,断了许久之后忽然又传来了,为此,翊激动不已,他发誓,此次机会即使用他的命他也要换回来。

  据说,令狐将军手下的八名校尉似乎轻了敌,第一次并没有顺利地抓到那个人,不过听说那人也因此受了伤,奇怪的是,令狐将军居然大发雷霆,似是不满听到那人受伤的消息,为了谨慎起见,竟还劳师动众来机关部队请机关师帮忙,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分号啊。当傅芷君过来自己讨教时所说的一切,翊再也按耐不住,"让我去行吗?"

  "咦?你也要去?元和也吵着要去。"傅芷君惊讶道。

  这倒出奇了,上回那懒洋洋说话带针刺的小鬼居然也会……"吵着……要去?"翊老大不相信。

  "哎呀,我不是夸张嘛,不过我难得见元和对一件事这么执著,也不见他肯围着我团团转,除了这次……"

  "呵,看来芷君妹子对此非常不满啊。"翊绝无恶意道。

  傅芷君不开心地轻哼声,道:"哼,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有事相求就说尽好话,用完就把你丢到一边。"

  "这个……"翊难以接口,若说他全无心机那是假话,无法反驳的他只能轻轻地笑。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愿意帮他,我心甘情愿。"闻不可闻的一声许诺,翊为之一震,看来他是低估了这个女孩儿的心思了。

  虽说不愿打短别人的思绪,但实在自己也有非见不可的人,翊还是抱拳请求道:"芷君妹子,那我……"

  "放心,以大哥的水准绝对没问题,不过我要陪你一道去,这样就万无一失啦。"

  你也要去么?翊但笑不语,或许这未尝不是个好主意啊。翊极目远眺,但求未来的数日内,他可以如愿以偿……

  第14章

  千里之外的官道,尽是往首都赶去的身影,或贫或富,或徒步或驾车,看情形尽数是从沿海一带迁往内陆的百姓,而与之格格不入的显然就是孟夏一行了。孟夏弃马不骑而改乘马车,车内坐着两人,羽国国师,自称天乙的人,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至于墨国带出的机关兽则异常听话,全然不用他操心自会跟着行动,更神奇的是,必要时这只机关兽可以充当保镖,前路上遇到劫匪时就被那神奇的东西自动击退,孟夏竟连剑都不用出鞘,当真神奇。

  而那国师却似乎见怪不怪,死催活催叫他赶路,口口声声说娃儿饿了,非得到下一个小镇讨来些羊奶才算罢休。无奈孟夏只能被牵着鼻子走,虽说他很多次想乘夜掐死那个活见鬼的孩子!

  孟秋的猎隼再次传来消息,上头详细说明了滨州城内出现的不明人物,似是和王子神似,更把令狐上弦拨调人手寻人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通。孟夏不住皱眉,他不成想事态发展原来是如此迅速,看来此行的一个重要目标马上就要达成了。

  听到帘外飞禽扑腾翅膀的声响,布帘撩起一角,伸出谦谦素手,"怎么?"国师怀抱小孩儿问。

  "滨州方面的消息,王子的下落了。"孟夏正色道,心中大石难除,那令狐上弦似乎是个人物,竟然加派高手围堵王子,莫非是知晓了他的身份准备威胁羽国么?那么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哦?"思量罢,身侧传来声突兀之音,孟夏只得回头,但见某人颇为轻俏地扬了扬眉。

  孟夏心中来气,讽刺了句,"你不是号称最擅长看象卜卦的么?怎么这都没有算出来。"

  那厮岂是容许别人责备的主儿,当即拉下脸摆出一副苦瓜相,"唉唉,我冤枉啊,天天被这小猴子整也整死了,哪儿还集中得了精神卜卦预知啊,说起来这还不是将军你的失误吗?"某人眨着无辜的眼睛,好似里头还会冒出氤氲的水汽。

  "我的失误?!"孟夏七窍生烟,旁人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妻打嘴仗呢。

  "这孩子可不是你的。"国师朝怀里的孩子努了努嘴,虽说是别人的种,倒是不认生,安安静静地躺在国师臂弯里呼呼大睡。

  "我都说了不是我的!"孟夏气急,他还没娶妻呢,怎么能这么诋毁他!

  "哎哎哎,吵什么,你看看,又哭了。"国师倒是懒得计较,一门心思看着瘪着嘴似要哭泣的孩子,喃喃自语,"莫非是饿了?还是说尿裤子了?来来来,替你好好看看……"不等孟夏发飙,那厢自动消失在帘帐后,一心一意哄孩子,如此上心却让某人心不平,自己居然不如一个奶娃娃……孟夏从未有过如此悲哀。

  至于跟着马车亦步亦趋的机关兽,朝向前方的眼神异常执著,莫非也有着同样强烈的希冀?

  一甩手,猎隼回天,时间似流沙,挥翅间随风溜走,不着痕迹。浓墨倾洒,清朗染上印痕,换了颜色,沉寂。

  正当某处的人披星戴月赶路之时,获准同行参与逮捕事宜的翊紧张得第三次交手相握。虽说不必动用大型机关守护,翊还是下意识将焰隐匿于离城镇最近的山林中,手中握着的自然是驱使焰的磁书。

  翊从未远距离操纵过焰,焰离他少说也有几里路,几乎已到磁书无法控制的极限,明知可能操纵失灵,翊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把磁书随身携带,此行他总有不祥的预感,除了自己,周围的人似乎都存了几般心思,不管是什么,翊都知道,这些人不会允许自己安然带走那个人,冲着这条,他不得不做好准备,但求万无一失。

  夜阑人静,八名整装待发的校尉最后一遍核准行动步骤,元和小将最后一刻换下同伴代而行动。翊立于一旁倾听,话题涉及机关时如炬目光才转向他,询问陷阱的位置后颔首继续商讨,少时,校尉准备出发。临行前一位校尉特别嘱咐翊不要乱跑,以逸待劳守在陷阱附近即可,他们会负责把人引到这儿来。

  翊点头称是,心却扑扑乱跳,怎样也止不住,相见的预感如决堤之水泛滥而下,他抚住胸口面上勉强镇定,同行而来的傅芷君倒是没发觉他的异常,兴冲冲地来回踱步,少顷,她憋不住了。

  "翊大哥,我去看看校尉的行动怎么样了。"

  八成是担心心上人了。翊但笑不语。傅芷君也不多作解释,飞也似的跑了出去。顿时,街巷中只剩下他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举目眺望,檐瓦明灭间械斗声幽幽荡来。虽目不能见,他还是不忍得阖上眼睑。

  很快,很快就好了,再坚持一会儿。喃喃自语似是在宽慰自己,又似在劝慰不远处尚不能得见的身影。

  会不会不是烈?怎么可能……

  容不得翊胡思乱想,乒乒乓乓的嘈杂声逐渐朝他所在的方向聚集过来。早早得到禁令,镇中百姓全部闭门熄灯,只待这刻过去。翊飞快吹灭灯罩内的烛火,欺身引入狭窄小巷中。

  须臾,房顶上,路面上踩踏声接踵而至,翊收紧双臂忍不住偷望,一个狼狈的身影踉踉跄跄朝自己所在方向跑来,不借灯火翊仍能捕捉到那眸子里闪现的火焰,莹莹似翠,坚韧甚至固执。

  "吧嗒"几乎不可闻的轻微声响坠落下地,翊赶忙擦拭脸庞,有了水痕,他却展颜欢笑。没有错,他的预感没有错!找到了,总算找到烈了!翊几乎把持不住想要冲出去拦住那身影,抱住他,用尽余生气力抱住他,相隔六月似千年,枯骨欲朽,时间够久了。

  半只鞋面刚露出墙线,女子惊叫从后传来,"该死小贼,不要跑!"

  翊又急又怒,心中对待傅芷君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不过幸亏这声气急败坏的喊叫,总算让他恢复理智,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候。翊咬咬牙,一丝决绝自凄艾色中腾起。烈,等我,一定要坚持住。

  独自遁逃的烈恨恨咬着贝齿,即使自身再不济,那份力拼到底的心从未改变。他怎么能在这儿被捉住!他还要继续前往南面,寻他心爱人,一同回山中生活,享受惬意,感受彼此。他绝对不能在这里束手就擒!

  话虽如此,被八名身怀绝技的校尉追赶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何况上次交锋烈已然吃亏,没想到这次竟又撞到了一起,不是八辈子倒霉还是什么?!

  烈全然没有怀疑这是个圈套,抱怨声运气不好,一门心思奔逃。而躲在暗处的翊揪心地咬破嘴唇,恨不能骂骂他这个呆子。恨铁不成钢之际,烈的动作竟然停滞住了,这更是要了翊的命。他停下来做什么?想殊死一搏不成?

  翊全然乱了章法,而烈的心头不自觉地萌动,异于常人的出色嗅觉让他敏锐捕捉到不同于在这临近海滨之地的城镇出现的淡淡草药味,这味道烈记忆深刻,子苍山上的小屋里,到处充斥着这种淡而回味,萦绕不散的味道,而长久住在这小屋的翊的身上,肌理里也染上这淡淡的味道,每每投入那味道的环保,烈总能睡得很安稳。

  若是此时此刻闻到的不是幻觉,那么……翊就在这儿?!

  烈!怎么还不走!陷阱就在眼前,可烈却偏偏定住不动,左右不安张望,脸上骤现的焦急绝不是装的,就凭他单线思维的脑袋……量他也没有任何计策!莫不是……他发觉我了?

  "翊!翊!你在这边对不对?!出来见我好不好?!翊——"烈不住呼唤,浓重的鼻音似是哭泣。

  撕心裂肺的喊声震响心扉,双腿开始不住打颤,翊掩嘴饮泪。非得等到烈落入陷阱才能出手吗?他还在坚持什么?烈,烈他……

  "小贼!"傅芷君的声音近了,何况那八名虎视眈眈的校尉了。

  若是理智有用,翊绝对管得住自己的双腿,若是思量还存留,他必定会等到更稳妥的时机才出现,若是……没有若是,他不想等待!

  奔出阴影,翊不住睁大嘴巴,全然没有防备的烈身后骤然聚集起虎视眈眈的八名校尉,漆黑盔甲融入夜色,仿佛鬼神降临。剑柄携带劲风朝烈的后脑勺砸下,翊失声尖叫:"烈——"

  是翊!真的是翊!太好了,我就知道,我能找到你的。可是,头好晕啊……看着惊慌得像个孩子的翊朝自己本来,烈觉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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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只:恭喜我自己,儿子们总算相见了,呼呼,我好像是有点后妈潜质诶~~预告:下章缠绵鸟~~

  第15章

  这两人……相识?莫非是王子漂泊在外时认识的至交?不过看两人一个心焦一个担忧的模样,光是至交二字似乎还远远不够。此刻孟冬心中的疑问是所有人都有的,唯独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还有一个心思,就是尽快把这个消息告知兄长知道。

  见人已昏厥,校尉觉着没有全副武装的必要,纷纷抽回虚张声势的刀剑。而参与围捕唯一的女眷傅芷君脑筋愣是半晌没有别过来,自己刚认的绝顶机关师怎么和一个言行极成问题的人搅在了一起,看他心疼的模样,一个男人搂着另一个男人,这成何体统!

  "翊大哥,小妹还称你一声大哥,赶快放开这个恶人吧。快些让校尉交差才是。"傅芷君劝道。

  "他不过是走投无路才私闯别人家门,又没伤人也没玷污女子,放过他不行吗?"翊现在怎么还听得进傅芷君的劝导,那轻飘飘没点力道的话怎敌得过两人与世隔绝的一年间结下的情缘。翊只把昏倒的烈搂得更紧,恨不得嵌入骨髓叫这些虎视眈眈的人一个也夺不去。

  向来识分寸知进退的人今天却好似被犟驴踹了脑袋,横竖说了听不进。傅芷君那叫一个着急啊,将军之令是任谁也不敢明里违抗的,可、可这个人……眼见身旁校尉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森然,傅芷君浑身抽筋。

  孟冬不动声色,一来避免暴露,二来他料令狐捉人绝对别有用心,一时半会儿决计不会为难王子,所以也就任由事态发展,倒是这人……不过是个有点本事的机关师,这些人不是最晓得怎样趋利避害吗?怎么这番不要命?疯了不成。

  "大哥,别执迷不悟了!快交出人来吧!"校尉不急着拿人,静听傅芷君对那人的劝解,兴许是看她宰相孙女的薄面,兴许是他们认为,毫无反抗能力的翊带着一个累赘在他们校尉的面前,是决计没有逃跑可能的。不过,他们还是低估,翊的谨慎。

  一手环抱烈的肩膀,翊的另一只手则在众人无法看清的地方一次次尝试,磁书上的开关已被点开数次全是无果而终,看来这等距离还是办不到。若是有办法离藏匿的地点近一点那就……眼色渐沉,翊下定豁出一切的决心,缓缓开口道:"诸位必定认为我无处可逃了吧,不过,机关……陷阱……你们认为只有那一个么?"

  "你什么意思?"沉寂不语的校尉居然也有憋不住的时候,咄咄逼人地问。

  "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在四处分别埋下机关,若是你们轻举妄动,我不会让你们全身而退。"翊轻牵嘴角,力拼鱼死网破。

  "不能全身而退又怎样?接下命令必要达成,就算拼上我们八人的性命!"动怒的信号在沉寂黑色中蔓延,"锵锵锵"剑佩互鸣。

  喂喂喂,别把我扯进其列。孟冬无奈地歪过头,这儿还有位千金小姐不是,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想好怎么跟令狐将军交代了吗?孟冬觉着这群死士愚忠得好玩,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轻而易举得混迹其中还如鱼得水。

  "且慢,不如让我跟他说两句吧。"年纪最小的校尉出声,顿时叫旁人一阵惊奇,包括翊,这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城府不浅,看他现下面无表情的脸就知道不是个容易应付的角色,傅芷君看上他,真不知是幸还是灾。

  "元和,何必废话,将这两人抓回去领命就是,我不信他能玩出什么花样。"那气不过的校尉愤懑道。

  孟冬莞尔,"机关师向来狡猾,还是小心为上,这不是将军的意思吗?何况,只是几句话而已,若是有用,化干戈为玉帛不最好?"

  "就你心眼多,去吧,小心点。"叹息声,那人还是同意了孟冬的建议,谁让此子确实有些别人所不具备的聪明才智。

  眼见孟冬走近,翊一副母鸟护雏的警戒模样,叫他感慨。蹲下身,孟冬解下腰间佩刀扔在地上示意绝无恶意后,贴近翊耳语道:"你必会怀疑为何我说一句话你就会听,我不求你全信,只求你有所怀疑,你怀里所守护的人乃是羽国王子,而我奉命潜伏在军营里打听王子消息,你放心,令狐上弦不会对王子不利,至少暂时不会。先行与我们回去,我保证,不会有人伤他半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动摇?"

  看翊将信将疑的模样,孟冬知道他已然起了怀疑,笑笑道:"我反正已经将自己的老底都透给你了,只要在将军面前说几句我必会遭到怀疑,我既然轻信于你,你是否也能相对给予我一些信任呢?"

  "……烈真的不会受到伤害吗?"踌躇片刻,翊盯准孟冬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保证。"孟冬当然要保王子安全,不然回去仍是掉脑袋。

  "好。"翊信了,他不得不信,此刻就算他和烈能勉强脱逃,危险可谓如影随形,他不能这样自私,他必须以烈的安全为重。不可不说翊还是心存疑虑,但覆水难收,他只得随校尉一同回营,但死也不肯妥协的是,他不会离开烈半分。

  听完校尉一番报告,令狐上弦的眉头几度上扬,听得竟有人胆敢以一人之力阻挡他的校尉他感慨之又冷笑不止,又听说事后清理街巷时找出不下十处暗关,并且有人因之受伤时他的脸色为之一沉,最后听闻那人自称为翊,令狐上弦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他说他叫翊?还会机关术?"

  "是,属下是听他这样说的。"

  翊,莫非就是云息的徒弟,他不是在机关城里囚禁着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跟羽国王子牵扯不清?面沉似水之时,令狐上弦的脑袋里还是形成了一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画面。

  羽国王子仍是他手中掌握的最大砝码,至于跟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翊……哼,难怪得不到辕望的消息,定是因为这人的出逃让辕望受到了牵连。还是将他送回机关城去,生死由天。

  "将军,该如何处置他们二人?"校尉言中忿忿,似是恨不得将他二人凌迟处死才甘心。

  少顷,令狐思量道:"去,通知此地府衙,辟出一块安静之地让那两人居住,另外分派个中好手严加监视,切忌,不可伤了分毫。"

  "将军!这是为何?!"

  "自是为了……日后。"

  意味深长一句托辞,叫校尉好生奇怪。不过将军如此说必定是有他的道理,校尉不敢多言,只得领命行事。

  当被数人看押软禁进州府南院时,烈已经恢复神智,不过在旁人看来,他的行为只能用诡异来形容。他没醒的时候吧,翊寸步不离,严防死守,看在旁人眼中只一个嗤之以鼻,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可等到那昏迷的人苏醒过来,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翊,太好了,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的鼻子没出错,翊!"原本安静枕在自己腿上安睡的人忽然一个熊抱叫翊透不过气,好久未感受过的窒息怀抱叫他又惊又喜,不过意识到周遭道道责难带有质疑的目光,翊还是违背意志地挣扎起来。

  翊挣开他的铁臂柔声道:"烈,别闹,冷静点……"

  "不要!"烈瞪了翊一眼,他哪管那群眼珠子快要脱窗的人,抓开翊拂逆自己的手又一股脑把他往怀里按。

  半年有余,他们竟然分别了那么长时间,这香肌青丝身躯……那么长时间他只在梦中才能遇到,看得见却碰不着,活脱脱的海市蜃楼。今天,多日来的幻象终于成了真,烈哪里敢放手,他放开了这个人还会乖乖呆在自己眼前吗?万一消失了怎么办?万一……烈止不住脑袋里乱哄哄的想法,只得身体力行困住牵扯他一世的人。

  "烈……你这么,别人看见不好。"心里千万遍吼着别放手,翊却违心地一遍遍劝阻,"等到了目的地再说好不好?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看见烈冒光的眼睛,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别动,我抱你。"不等翊答应,烈打横抱起他,周遭不乏下巴颏掉地的声儿,翊双颊酡红,只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闭起眼。

  见翊没有反抗的意思,烈的宽容度也好了许多,明明被昨夜袭击的黑甲校尉包围着,他却没有丝毫不适,全心全意盯牢怀里的人儿,呵呵,翊,我们总算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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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错鸟,预告失败,应该是下一章,嘿嘿(抱头遁逃)

  第16章

  建州州府相迎,校尉隐瞒了此二人乃是囚徒的身份,只是叫州府好生照顾,切不可让他们离开。州府只当是将军眼前红人,唯唯诺诺应承着,随即将众人引入南院,院内四间厢房早已打扫干净被褥换作一新,丫鬟下人全部配齐,只待主子一句吩咐。

  留守州府看管的重任居然落到傅芷君的身上,兴许是令狐上弦嫌这丫头片子碍事,便将她打发到这块儿来任闲差。傅芷君本恨死了这等安排,可细想下可安静地跟翊研习机关术,抱怨几声却也应下了,最让她欢欣鼓舞的还是因为元和作陪,怎叫她不心花怒放。

  孟冬则是喜忧参半,留在王子身边照看自然是好,但偏偏多了个傅芷君……行事不便阿,连用猎隼通信也得小心翼翼,不过还好,大哥就快来了,相信届时一切麻烦自会了结。

  "元和。"

  麻烦……说曹操曹操到。孟冬捏着太阳穴碎碎念。可惜来人不懂他心思,仍是兴高采烈,"元和,那两人在哪儿呢?"

  "放心,他俩暂时还没心思逃跑……还是,别找了。"

  为何孟冬有此一说?还不是因为那两人……已经呆在房内一整夜了,现下也没有出门的迹象。鱼水之欢孟冬不是不懂,只是……同性之间也可以到达这种程度还是叫他惊诧。房内动静不算小,与之一墙之隔的厢房他也不敢住了,晚上是有多远躲多远,不过似乎……白天也不消停了。

  丫鬟每日定时将三餐端进房来,低头进低头出,除了手中端着的美味珍馐和自己的鞋面儿,里间内的情况她是一概不知。不过每日这短暂的时间里,敏感的丫头还是会因为周遭飘忽的淫靡之气窘得面红耳赤,惶惶然跑出去紧闭大门。里间有珠帘相罩,雕花贴金大床上更是幔帐轻垂,全然掩住里面交缠如藤蔓的身影。赤金与洁白相融,牵一发动一身,此时简简单单一举手一投足,牵动的却是两个人。

  翊先醒了,散架的身体无处不酸不麻,何况那重得可以的家伙,偏偏喜欢趴在自己身上酣睡,昨夜,又是折腾半宿后迷迷糊糊入眠的。烈的铁臂禁锢得很紧,好几次因空气绵薄而苏醒,好几次又因伏在身上他酣睡的表情而觉得无所谓,昏昏入睡。再次清醒过来,伏在胸前毛茸茸的脑袋早早不安分,濡湿的感觉在两点樱红处打着圈,轻咬下翊不住哼声,拍开那脑袋。

  "翊,醒了?"烈笑眯眯地抬起脸,脑门那点疼根本不作数,至于翊怒目含嗔的脸嘛……呵呵,秀色可餐咧。倾身靠近翊,指腹描摹过精致五官,划过略显干燥的双唇时烈狡黠一笑,闷头亲了下去。时轻时重地擦贴,烈不由伸舌勾画翊的唇形,来回舔舐间干涩的唇渐渐泛出鲜艳欲滴的颜色,甜腻的果香好像也从中透露出来,烈亲得越发起劲。

  "烈,别闹了好不……"一张口,不免遭狼吻,卷舌如灵蛇探了进来,不懂含蓄的扫荡,那样用劲,恨不得吸出灵魂。

  "半年诶,我熬了半年诶,再一下下。"冲眼露迷离的翊委屈地嘟囔,不等他回应,又堵住他的嘴,这一回轻柔了许多却也异常仔细,明明探索过无数次的口腔烈流连忘返,贝齿一颗颗舔过,最后勾上香丁小舌不住吸吮。

  不知是痛苦还是沉醉,翊不耐发出"呜呜"的抽噎,点缀浅光的银丝顺嘴角滑下,流至颈项,烈抽空瞄了眼,松口舔他的脖颈,翊这才得以喘息。

  "你已经多少个一下下了,你……你当我是铁打的啊!"翊愤恨地推着他的身子,可惜浑身绵而无力,被嫌弃的烈仍是纹丝不动。

  "翊才不是铁打的,翊的身体好软的,特别是那里……"见烈此时还能摆出无辜表情说出下流话,翊的脸红得一发不可收拾。更无耻的是,那厮嘿嘿乱笑,手指按在那销魂秘境周围,来回摩挲。

  预感还有侵入的危险,翊羞愤欲死。岂能让烈继续胡闹,他,他还活不活了!烈低头又要吻,翊连忙伸手格开,故意无视那装可怜的神情,勉强支起虚脱的身子想要下床,"你……下去,我饿了。"

  "翊饿了?也对,昨晚上没吃东西呢,呵呵。"

  笑笑笑,若不是你一来到这儿就不顾一切地……我至于饿一晚上吗。

  "来,我抱你。"翊本想反对,实在是身子软成一滩泥,轻轻巧巧就被烈打横抱起,自是无人探看,翊也无所谓了。

  "等等,让我披件衣服。"身无寸缕翊可不习惯,若只是在榻上还好,若是起身……他可没裸奔的嗜好。

  烈体贴地拿过翊的亵衣给他暂且披上,翊要自己穿他还不依,硬要手把手地给他套。翊拗不过这个玩性大起的大孩子,只得仍他摆弄。烈兴冲冲地让翊坐在自己怀里,握住他的手臂往袖管里套,本来心情大好,烈却忽然停住了动作,手指悄悄攀上翊的脊背,口气骤降,"翊……你背上什么时候有的伤?"

  无心一句询问顿时叫翊如坠冰窖,方才嬉耍的余韵全消。怎么说,怎么开口,怎么告诉烈自己半年来的囚徒生活,怎么告诉他自己被……那绝望至极的三天,翊不堪回首。

  昨夜面对烈的求欢,翊不敢太沉沦,留存脑海的情事记忆是可怕的,他瑟瑟发抖,一度连烈也不敢接受,当烈让他翻身想减轻身体负担时他却拼命摇头,抱紧烈的颈项他不住流泪,他不想让烈看到自己的身上留有别人的痕迹,更不想重见半年前的自己。

  "翊?你怎么……翊!"但见翊的脸色煞白,烈心弦紧绷,口干舌燥起来,"翊,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有人把你关在黑洞洞的地方不让你出来?你昨晚一直不肯背对我,是怕我……"

  "烈……别问了,求你……"亵衣挂在肩膀上,翊抵死抱住烈,用那体温驱逐心中腾升的寒气。对,他怕,他怕烈知晓后不肯再碰他,他怕烈会一去不复返,他还怕……很多很多,全部跟烈有关。子苍山相逢,他茫茫然将自己交给这个有着天真笑脸的人,是因为寂寞还是孤独?他懵懵懂懂,可这一付出就是全部,兴许日后他会觉得不值,会觉着吃亏……可那尽是残念,而分离是他想也不会想的事。

  烈慌了手脚,虽然很在意翊半年间的遭遇,但他更担心现下的翊,若是惹他生气了怎么办?半年前是自己不好,被人捉走,翊不生气已经万幸了,怎么还敢惹他不高兴?对他而言,翊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翊,别难过了好不好,我不问就是了,你堵住我的嘴,嗯,给你堵。"烈嘴撅得老高,讨好凑近。孩子气的表现让翊破涕而笑,点下烈的鼻尖,翊主动献吻。柔软的唇轻轻贴合,辗转,抵死缠绵。动情间,翊忘了自个儿要逃离床榻的初衷,而精神奕奕的烈喜于见到这个景致,傻了才会提醒!刚穿了一半的亵衣又被悄然脱下,窸窣声尽,唇齿不离。

  带有薄茧的大手覆上翊情色为褪的身躯,点点殷红痕迹遍布他全身,而最密集的地方莫过于大腿根部。徘徊抚摸了好一阵,放过胸前突起,手掌径直游向下身,抚摸那敏感。轻哼声,失焦双目愈发魅惑,翊收紧手臂贴近烈的上身,腿一弯绕过他腰际,整个人都攀附上烈的身躯。难得见翊情迷不能自抑,少许困惑被如炙情欲打散,烈的下身顿时坚硬如铁,叫嚣着要侵入那片柔软。

  "翊……起身前再一次,行吗?"嘴巴看似老实地请求允许,身下动作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伸手揽住翊的细腰拼命贴近炙热,在不得合并的双腿间不住摩擦,一遍遍擦出火花,逼翊就范。

  想着这次是自己挑起的,何况自己也想……翊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晌点了点头。

  还未做好准备,一双大手忽然抬起他的腰,对准炙热猛按下去,短促的尖叫溢出喉咙,也是不受控制。掐着粉白柔滑的臀瓣,烈一次次端起翊的腰继续按下,停留在体内的凶器刺得一次比一次深,翊眼前一片花白,简直快疯了,可这节骨眼他却半个字节也发不出,流连于床第间的尽是不成调的喘息和呻吟。

  "翊……看着我……"尽管看到翊在自己怀里高扬脖子露出纤长颈线的样子格外撩人,烈还是乘空握住翊的下颚,定定望他,"我只要你,你也只要我对不对?"

  "烈……"抽回神,翊低不可闻地唤了声,"只要你,只有你……"

  似是受到鼓舞,烈莹莹碧眸渐被深红盘踞,他猛然将翊放倒,杀伐起来。

  "烈……"翊来不及消化突然发起的进攻,急促喘道,"慢点……我……"

  "翊,很快,一会儿就好……"

  情欲高涨之际的承诺根本不能当真,何况说这话的是痛苦煎熬半年没有沾过荤腥的"野人",翊只觉自己被巨澜掀起、翻卷、扔下、沉湎,所有的求饶都化为乌有。

  烈……他不住呼唤,不住确认,那为己发红的眼眸,那禁锢自己的双臂,那失却自己就会慌张的俊逸脸庞……

  烈……此生不要再分开,绝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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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只无聊曰:我家小翊很纠结,遗传了我摩羯座的血液,下章暂定,暂不开虐,时辰未到。

  第17章

  胡闹许久,粗喘和着娇吟一并沉寂,而旖旎之色却笼于帐中久久不散。不知过了多久,翊疲乏至极睁开双眸,腹中大唱空城计。双臂蔓藤般缠绕身躯的双臂不由滑下肩膀点上肚脐,天杀的混蛋,凭什么自己累得半死不活饿得两眼昏花,他却是精神不减,两眼睁得滚圆还会发光,翊很是不平,不过总算烈还有点良心,懂得嘘寒问暖。

  "翊,你还饿着么?"

  "你不都听到了,肚子都叫了还会有假。"翊虚弱无比,困极饿极累极,偏偏心头气不过张口就要反驳。

  看他含嗔带怒的眸子,烈的心弦又被拨得发颤不止,身下顿时起了热烈响应,烈不住压制才上心头的邪念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翊累成这样,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虽说积压的半年份,一天痴缠似乎不怎么够啊……烈嘟囔着嘴,一副吃不饱的模样,可他现下只得先把翊喂饱了才有机可乘不是?为了未来的美好前途着想,烈咽下口水,忍了。

  "什么时辰了?"几般心思交织折磨着烈,翊本该发觉的,可惜现下精力大失,自然忽略不计了。

  "不知道诶,"烈回神,望眼漏出一线的窗户道,"天好像又黑了。"

  "不会吧……"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这般纵欲,翊双颊发烫,即使在山里他也是懂得节制的不是,这般玩法对身体可没好处。翊扶了扶前额,指着烈的鼻子道,"叫人把饭菜撤了,顺便打一桶水进来,我想沐浴。"

  "可你不是饿着么?"烈诧异道。

  "我这副样子怎么吃的下东西?"翊白眼道,纠缠一天一夜,身上尽是欢爱留下的痕迹,白浊的污点毫无顾忌地黏在小腹,至于腿间……翊动一下都能感觉到即将流出的尴尬,怎么能不仔细清理番呢?

  "怎么会吃不下呢……"翊嫌身上粘腻难受,看在烈眼里却是活脱脱一副妙春宫,鼻头一热,好不容易平复的欲念又在勾指头引诱他,恨不得现下再把翊拆骨入腹吃个干净……忍字头上一把刀啊……呜呜……

  "还不快去!"怎能不懂他眼睛里忽闪忽闪的欲火,翊哭笑不得,他双腿动弹不得,只得挥臂拍了烈一下,那厮好似如梦初醒,讷讷下床拔腿就朝外头走。

  "喂!"真是被这呆子气死,"你不穿衣服就跑出去,想吓死人啊!"

  "啊?哦……"烈摸摸头,小狗似的跑回来亵衣中衣一件件套,身上这渍那迹沾得也不少,穿上衣服多少有些难受,烈不住感叹翊明智,思忖着要不一会儿陪翊一块儿洗算了?想过去在山上不也有一次么……好生怀念啊……

  听得烈呵呵傻笑,翊嘴角不住抽搐,这家伙,又打什么坏主意在……

  烈顶着张痴迷的呆相走出里间,忽然又跑了回来,拉过被子盖在翊的身上,只露出鼻子和眼睛,"翊,你好好呆着,别让别人看见哦,我马上回来。"翊是他的,那漂亮无比的酮体,怎么能让别人看见呢。小小自满一番,烈又跑了出去,翊怪嗔声,心头却也暖洋洋的。这个呆子,总算知晓羞耻二字了。

  一开门,留守的孟冬和傅芷君就冲了上来,与孟冬天生的拘谨不同,傅芷君要肆无忌惮很多,张口闭口"大哥怎么样了""你让大哥出来啊""我要找大哥,你个蛮人别挡着"之类的话。烈一肚子不开心,这女孩儿长得不赖怎么嘴巴这么毒,还有啊,她跟翊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叫她大哥,为什么非得见翊不可,难道翊……红杏出墙了?!

  "傅小姐,冷静点……"孟冬好不容易止住傅芷君连环炮似的发问,刚想恭恭敬敬地问一声,只听烈冷冷道:"你们负责照顾我们的对吗?去,拿个大木桶进来,倒满热水,翊要洗澡,还有,把桌上的饭菜换新的,翊饿了。快点!"语罢,就让两人吃了闭门羹。

  "你算什么……"傅芷君还要说,孟冬连忙拖着她离开。

  "傅小姐,没听见他说的话吗?你的大哥希望洗澡吃饭,你是打算怄气直到气死你大哥,还是去嘱咐下人?"

  "要不是看在机关术的份上,哼……"死命地跺了跺脚,傅芷君忿忿不平地"来人呐"的喊了起来,兴许一会儿跑来的丫鬟要遭殃了,孟冬苦笑着想。

  再看紧闭不已的大门,孟冬有些担忧,若是王子继续和这机关师纠缠下去这可怎生得好?所幸二哥孟夏近日传来了消息说已经尽快赶来,兴许届时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暂且,就作此幻想吧。

  听得忿忿地摔门声,翊一惊,还未起身覆盖在身上的棉被已然被揭去,来不及横眼相对,自己脆弱得几乎全体错位的身子顿时落入一个怀抱,翊被迫坐起身,腰疼得他呲牙咧嘴,可抱着他不放的人呢,表情竟比他还狰狞几分。

  "翊,你老实说,有没有在我不在的时候找别人?!"烈瞪着他道。

  "你不信我?"翊不高兴地撇撇嘴。

  怎么不信?但是……烈回过神,继续盘问:"外头那个小姑娘跟你什么关系?"

  傅芷君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惹到你了?翊诧异道:"只是相识而已,她敬仰我的机关术,我顺便教教她而已。"

  "只是这样?"烈不掩惊喜,顿露欢颜。

  "哼……"身乏无力,翊只能出声示意自己的不悦。烈自知有错,更是殷勤地照顾起来,他坐在榻边让翊躺在他怀里,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他纤长十指,似比记忆中多了层薄茧,烈有些心疼,不住攥紧他的手,二人十指交缠相视而笑,融洽气氛不比山间生活时少多少。

  不多时,外头传来叩门声,烈这才舍得将翊放开,倒也不忘用棉被掩好翊的身体。开门一看,原来是丫鬟小厮准备好了木桶热水和饭菜,过来准备来了。

  烈让小厮把木桶放进来倒上热水,丫鬟放下饭匣收拾了未动的饭菜便与小厮一道退了出去。待门重新掩上,盖在翊身上的被子再次被掀起,映在眼瞳里的烈笑得谄媚,"翊,我们一起洗好么?"

  一道沐浴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木桶容纳一人绰绰有余,两人则显得有些拥挤,翊不得不贴近烈的胸膛坐在腾腾热水中,后方不老实的手美其名曰替他擦身实则吃豆腐的行径翊也懒得计较,因为他又更想了解的事,比如这半年烈的生活。

  困难地回忆片刻,烈嘟嘟囔囔地说起来:"嗯……那天山上狼群出事,我赶了过去,结果反而被人抓了,他们带着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个满是沙子的地方,然后把我带到一个宫殿里,说什么我是王子,翊啊,王子是什么东西?好吃的好玩的?为什么所有人叫我王子还向我下跪啊?我不是叫烈么?"

  "王子?他们叫你王子?"翊低呼,骤然想起当日那少年的话……心中突兀起一个疙瘩。

  烈不明翊突增的焦虑,继续喃喃:"是啊,一口一个王子,烦也烦死了。对了翊,那里的人还带我去了一个地方,好高的山,山脚下也有间小屋子,很像我们住的那间,我几次以为那就是我们的家,好几次都不肯出来,结果又被关了起来,我逃了几次都失败了,不过这次我成功了,我总算找到你了。"烈甜甜地笑,反观翊的脸色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烈,他们……真的叫你王子?"翊呢喃着,心间那针眼大小的疑虑骤然膨胀,如同黑洞吞噬掉他心间所想的一切。那个少年……说的话似乎不是谎话,烈他……莫非真是什么羽国王子?

  翊大跌眼镜,只觉造化弄人,生于世外的他自认不屑世间伦常,可今时今日,他不免陷入怪圈,住家山野深居简出,一朝在世间行走却也敌不过世人七嘴八舌,他怕这"王子"的权贵象征会摧毁他的一切。

  "我又不喜欢这个名字,怪怪的,我还是喜欢叫烈,"不知翊沉默的原因,烈仍单纯得自言自语,"翊,你怎么了?"终究发觉翊脸上不自然的神色,烈有些惊诧,手也停下了。

  "我没事。"摇摇头,翊甩不开盘踞脑中的烦躁,只因那突然加诸在烈身上的身份,王子。可笑,他怕这虚名做什么?

  翊猛然站起,腰以下仍隐隐发麻酸痛,他却迫不及待跨出木桶,匆匆擦干套上衣物。他是不是暂时该跟烈保持点距离,弄清一切再说?此念忽闪,浓重的不舍即时束缚住他的身躯,好不容易相见,为何要分离?

  翊矛盾重重,烈却浑然不知,一心记挂于他。

  "翊,你不洗了?想吃东西了吗?"烈趴在边沿上问。

  "我是……有点饿……"含糊应声,翊坐在桌边,拾筷却无从下手,本来是饿得紧,现在却食不知味形同嚼蜡,动了几箸又停下了。

  "不好吃吗?"见翊面露难色烈也从水里跑了出来,少了翊他情趣大减。待他穿戴整齐,挪过椅子坐在翊身边打算开吃时,翊却再次起身。

  "翊?"烈困惑不已,忙不迭叫住他。

  "我有事找别人谈,你别来。"狠狠撂下一句话,翊夺门而出,剩下烈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莫非是做多了翊不高兴了?翊还叫我不要跟去,怕我偷袭?我还是有自控力的好不好……不过翊生气了诶,先要让他消气好啦。全然误解翊的心思,烈屁颠屁颠地跟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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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啊,我该拿你们两只怎么办?话说最近在纠结结尾,虽说遥遥无期(表打我,日更的话会很快到来~)晚上都睡不太好,昨晚上霸占主卧双人床睡了一宿,好爽~~

  第18章

  他早该知道,对烈甩狠话等于对牛弹琴。本想乘着傅芷君不在场寻孟冬好好谈谈,孰料前脚刚跨出门后脚烈就急匆匆地贴上来,硬是挤在中间不退缩不说,还是好话荤话床帏之内的情话一并说尽,怎么、怎么这么不懂察言观色。

  "再废话,这辈子我定躲你远远的。"冷哼声,烈瘪嘴不语,委屈满面。接下来他确实是老实得一言不发,却也固执得非要让翊坐在自己腿上宣誓主权才罢休,无奈,翊只得就着尴尬的状态和孟冬对话。

  王子像个孩子,心中所想皆呈现在脸上,而他最舍不得放手的恐怕就是他怀里的这个人了。

  孟冬清咳了声,面上仍保持一份恭敬,"不知道翊先生想问什么?"

  "元和……不是你本名?"傅芷君顶喜欢的名字,天天咋呼地乱喊,而被呼唤的少年却每每皱眉不止。

  "没错,在下孟冬,你可以叫我原名,不过……"别在旁人面前就是了。

  "我不计较这些,我只想知道,上次你说烈是王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若不是真的,墨国将军为什么要抓他?不严刑逼供只是软禁,甚至连你也放过了,不是因为这重身份对他而言有利可图,他又怎么会花费这等心思。"

  "胡说!如果烈真如你所言,他为何不将烈押往国都交给君主处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觉得王子捏在他手里比较方便他讨价还价吧……"

  "他和君主莫非不是一般心思?"

  "墨国里头的事不比机关简单多少,谁知道呢。"

  确知烈傲人的身份后,翊怅然,充耳不闻的烈却扯着他的腰带玩。

  "你怕了?"孟冬笑笑指指双手环住他腰不放的无尾熊,"即使他寸步不离你还是怕?"

  此话戳中痛处,受不住这番挑衅,翊转身而去,还没玩够的烈一脸懊恼,更迁怒地瞪了孟冬一眼,遂不离不弃地追了过去。这两人,根本是秤不离砣,若说分别,岂不违心?

  看别人为情所困孟冬只觉好笑,可联系己身他却笑不出来。咫尺之间,也是天涯,这等道理,他不是参悟得最透了么?凝神而去,懒得理屋内两个白痴。

  "翊!你生别人的气别不理我啊。"烈这句话自认说的公道,翊倒觉得邪火中烧却无处发,归根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问你,若是别人要你不要当烈,去做什么王子,你会不会去?"

  "你想我去?"烈学会狡猾,反诘道。

  "我……"一时语塞,翊的脸上姹紫嫣红很好精彩。没想到,自己在头脑简单的烈面前也有吃瘪的一天,他怎么可能希望烈去,他巴不得把烈拐回山里只陪在自己身边。可万一那些人阻挠怎么办,他们能来子苍山一次就不怕第二次第三次……现在他学艺不精,就凭仅有的机关兽焰,怎么能抵挡的了对方来势汹汹的精兵强将!

  "翊……既然你那么想我去做什老子的王子,那我现在就出去跟那个人说去,我不会碍你视线的……"嘴上悻悻嘟囔,烈的心底拼命打鼓,他在赌,赌翊……舍不得。

  "你、你给我站住!"眼见微驼脊背的身影一点点朝大门挪去,翊急得结结巴巴,"你给我回来!你是我的!哪儿也不许去!"

  一语既出驷马难追。翊想捂嘴都来不及。脚下一顿,烈的眼睛也笑没了。忽然一闪身回到翊面前,双手紧箍,托着他的腰嬉笑不止。

  "翊,你总算说出来了。"响亮的"啵"声,翊的脸颊上顿时多了滩口水印,"我哪儿也不会去,就算你再赶我也不走。"

  "你……"孩子似的戏词,轻而易举打动翊心房,攥紧烈的衣袖,翊觉着此时自己的举动也像极了一个孩子。

  "翊,我们一起回山好不好?"

  怎么不好,我出山不就是为了带你回去么。轻轻颔首,翊靠上烈的肩头,"嗯,我们会回去,等我搞清楚一些事以后。"

  "什么事这么重要?比我还重要?"烈的嘴撅了起来。

  "那不一样。"你是你,师父是师父,我离不开你,但是师父,有恩于我啊。

  "陪我一道去好不好?"他转移话题道。

  "哼,你甩不掉我的。"本想狠狠咬他嘴唇,逼近那抹樱色却又转了心思,小心采撷起来。一番缠绵竟已一阵"咕噜噜"的震天巨响告终,烈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翊怪嗔句,拉着他落座,这回总算可以安稳地吃顿饭了。

  正当翊和烈以逸待劳享受重逢后的甘甜,前线作战却是悄然打响,陆地向来是墨国军队的天下,投射机,畜力驱动的攻城机关在机关师的操作下敲开建州城门,收复失地比想象中要快,不知是令狐上弦带领的军队太过神勇,还是登陆上岸的海盗太过无能,几次战役下来,令狐上弦丝毫没感到朝堂上惶恐的前线加急,急到非得他这个震慑北塞的将军亲自出马,说到底,那些人不过是群流寇,至于传闻中的那个天才军师似乎销声匿影,不然海盗怎会输得一败涂地。

  令狐上弦很是失望,对手不堪一击根本激不起他的兴趣,日后战役也少有亲自督战,不过当海盗退居海岛隔海相望时,难题出现了,机关无法下水,而令狐上弦手下的士兵也从未接触过水战,遇水上船都成了呆子,勉强不晕船的也是站不稳,两船相撞短兵相接占不到一点好处,至此战事进入白热化,墨国大军守在岸边,海盗轻易占不到便宜,而若想上传追击,墨国大军必会损失惨重。

  如此胶着下去没有任何好处,令狐上弦不得不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尽快解决残余势力,不然回国都之日又将无限延后。令狐上弦不是没想过改造机关应变面下难题,可惜他对此类技术并不明了,而手下的机关师偏偏各个都是沉默是金的角色……

  令狐上弦头一遭想念傅芷君那聒噪的小妮子,若是她在至少不会双手藏在袖中干等着下令吧。还有那个云息徒弟,令狐上弦连翊的名字都不屑提起,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还是只有讨好奉承的手段,不如乘此机会试他一试,也好看看日后是否能为自己所用……

  主意打定,只欠传令。宣进个乙等兵,令狐上弦看也不看低头候令之人,只道:"速去滨州府衙请傅小姐,另外……把软禁在那儿的机关师也一并带来。"

  "是。"乙等兵应声退出,走出几步仰起脖子,露出双藏匿极深的异色眸子。

  季伯摇头晃脑,痴痴一笑,"翊兄弟,衣食无忧的日子,过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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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翊从未发觉原来烈的疑心病也可以这么重,许久不见的季伯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确实叫他诧异了很久,这相识不久的人如同一个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颇有师父的几许风范。季伯侦查许久,选好时机与翊碰头,本想好好叙叙旧,孰料站在翊身旁的人不乐意了,看他一双与自己同色的眸子,季伯倒是一愣。后头两人的打情骂俏倒没注意多少。

  "他又是谁?"前几日看傅芷君跟翊探讨机关术他恨得牙痒痒,偏偏翊不准他多嘴搞得他愈发难受,只能拿无辜的孟冬出气,谁叫那小子跟翊也是一副熟稔的样子!活该!没想到绕在身边的两只苍蝇还没拍死,今天居然又来了一只!居然还拍翊的肩膀,翊全身上下都是他的领地,旁人不得亵玩!无意无心也不行!

  翊一脸坦然,"他叫季伯,来的路上结识的一位朋友。"

  "……为什么你认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臭丫头是一个,臭屁小鬼是一个,疯癫的大叔又是一个!看得真叫人不爽。

  翊很是不解,"我们分开半年,我自然会遇到些人……"

  "可你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住了!"烈面露责备,近乎无理取闹,"我在那个鬼地方呆了那么久一个都没有入眼,我只在想你。为什么你还有兴致认识别的人?!"

  "我……"翊觉得自己确实理亏,比起烈的一心一意,他好像是有些"多情"了。

  想起日前自己还因隔阂和烈闹脾气,这内疚就越发深了。可被烈无来由地一阵追问,他也有些恼了,"我、我不是为了寻你!不然我怎么会……"怎会遇到辕朔,被囚机关城。

  见翊面上冷漠,没骨头的烈便又自乱阵脚,"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你的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少给我胡思乱想,别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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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无聊,所以站出来罗嗦两句,这几天的LC真TM抽啊,再抽下去姐姐我都懒得更新了。

  第19章

  "哦。"烈老实了,这几日这番闹腾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两个痴子在打情骂俏,嘴上互相猜忌不甘示弱,言语罢却免不了一阵动情厮磨,常在南院走动的下人是见怪不怪了,不过这看在季伯眼里还是大大震惊一番。

  "翊兄弟,这位是……"

  面上一红,翊没好气道:"冤家。"

  烈不高兴地凑近翊的耳廓喃喃道:"翊,我们明明……"

  打断烈的委屈发言,翊问道:"季兄,战事如何了?"

  季伯停止嬉笑,"暂时休战,各方告急也已解除,残存海盗全部离开陆地在附近海岛上驻扎,对峙到今,这也是我到来的原因。"

  "什么事?"

  "将军叫我来寻你和傅小姐,希望借助机关之力完成清剿。"

  "是么,"翊静静思忖,后方不甘落寞扯着他的耳垂,拍开那作恶的脑袋,翊又问,"那个神秘军师呢?"

  "毫无踪迹,"季伯也甚是惋惜,"听俘虏所说,他们队伍里从来没有我们传闻中所听到的军师,至于攻城烧机关的策略,似乎是密信传来,至于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就是说不知道是不是师父了?"翊喃喃自语,心还是半吊空中,既然师父不在此处,他又能在哪儿呢?

  "翊兄弟,你说的师父是……"季伯很是好奇。

  "嗯,我此行过来想找的人。"翊第一次老实承认,可话音刚落就感有人搂他腰用劲一带,结实倒上那人胸膛。

  "你又做什么?"斜睨眼作怪的烈,翊有点气。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烈的小孩情绪丝毫不减。

  "争争争,这种事你也要争,我连人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翊也被挑衅的忘了遮拦,此话既出,季伯一声怪叫,挡也挡不住。

  "咳咳,那个……我还是不打扰两位了,呃,傅小姐在哪儿?"满脸怪异的季伯后退几步,准备开溜大吉。

  "就在东首的那间房里。"那房间本是给孟冬准备的,不过傅小姐除了睡觉的时辰,其余几乎都磨叽在了那里。这层不告诉季伯也没关系吧。翊分心而念,另一半心力不得不耗费在紧贴自己不放的烈身上。

  "咳,多谢,还有,翊兄弟你也早做准备,将军的意思是希望你即刻出发。"再不走更待何时,烈的眼刀已经砍向己身千百次,他可不要再当活靶。碎碎念几声季伯扬长而去,剩下在院中站着浑似一人的两人,相视无语。

  "放开,"翊格开后头人的胸膛,"还嫌腻味的不够吗?"

  "不够。"那人倒是一脸想当然,双臂使劲箍得更紧。

  "唉……我又不会跑,再说这次是你被掳走不是吗?该担心的人是我好不好?"

  "我现在不就让你随时随地感受到我,这样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害怕啦。"

  其实相守不一定靠得如此接近就是最好,只是对于翊和烈来说,此时毫无间隙的拥抱才能宽慰彼此害怕分离的心,浪费一个半年已经叫他们抱憾终生,怎敢再尝试一次?

  抓住紧搂自己身躯的手臂,翊放心地靠在烈的胸膛上,时光荏苒,他懒散合上眼眸,他知道,如果烈累了或是有别的主意,必定会抱他回屋,至于后头……罢了,反正他也有所期待,就随缘吧。

  闭目不久,翊正乱七八糟地想着,东厢房门"砰"地撞开,翊惊跳站直身,烈不满地眯起眼,跑出门的正是传信而来的季伯,只见这厮较方才越发狼狈,摸着鼻子一路潜行,竟连仍站在院里的两人也没有理会。

  "季兄?"翊忍不住唤了声,"怎么走得这么急?"

  "啊,翊兄弟,明日就会有人来接你,我先走一步了。"话音刚落,只听厢房内的吵嚷声有逼近的趋势,季伯不敢多呆,仓皇离去。

  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莫非傅芷君还会化身老虎吃人不成?虽说这小妮子平日里说话确实够冲人的。思索间,意想不到的人冲出房门从眼前跑过,奔出翊和烈不得越界的院门,好一会儿才重新回来。看着一脸懊恼的孟冬,翊觉得有些奇怪。不等他化疑惑为疑问,孟冬大步流星朝他走来,郑重其事道:"翊先生,刚才来的人你认识吗?"

  "算是认得,路上认识的朋友。"

  "他叫什么?"孟冬急得口气不免有点冲。

  翊微皱眉道:"他自称季伯。"

  "季伯?"孟冬微愣,继而冷笑,"还真是会取名字啊。"

  "难道那人与你有所渊源?"

  "翊先生,此事就与你无关了吧。"

  哟,下警告令了?不问就不问吧,这么守口如瓶,莫非是家事?心念间孟冬警戒后退,不一会儿又不见踪迹,傅芷君一脸焦急地守在门旁,确像是个被抛弃的女子,嘟囔着嘴悬着委屈。翊满脑袋胡思乱想,烈又不高兴了,扛起他就往屋里走。

  "哎,烈,你干什么?"吓得魂了一半,翊狠狠捶他的脊背。

  "谁叫你只顾跟别人说话全不理我,我跟他们比到底谁比较重要?!"烈猛然加翊放到地下,板着他的肩膀直视双目,绝伦的碧色眸子全是不满,浓浓的不满。

  "我不过是……"随便问问。话音未落,翊的嘴就被堵住了,那厢托住他的后脑勺不住往前推,恨不得啃下他的唇瓣。烈这人……翊脑中一片蒸腾,仿佛瀑布激起的水汽朦胧笼罩住他的脑海,一点点沉溺,一点点沦陷。

  "翊……"气息浊浊,烈松开翊的嘴环住他,"让我跟着你。"

  多次一问,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凑上去狠狠咬了下他的唇,翊坚决道:"上天入地,别想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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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长道,几番变数,前一刻还是人人自危,纷纷背井离乡逃窜避难,此一时却又整装待发,满脸欣喜准备回家。战事突变,墨国军队无往而不胜,捷报频频传入孟夏一行的耳朵里,令其心生感慨。不愧是墨国的风云人物,竟然如此迅速就了结了前线之劫,不愧是令人发指的机关部队,轻轻松松就将城池夺回,若是这些都属于羽国那该多好啊。

  正当孟夏坐在马车上白日做梦的当口,一声清脆女音打断他的思绪,"二哥!"循声望去,不是他机灵大胆的小妹还会有谁?

  "秋儿!"孟夏猛然拉住缰绳停下马车,一跃身快步走到妹妹跟前,既然见着孟秋就说明,自己离建州不远了,总算赶上了。

  抓着孟夏的手臂,孟秋急急忙忙道:"二哥,孟冬小子那儿又有消息了,他说王子本来被软禁在州府宅院中,现下好似跟着那个劳什子机关师一同上前线剿匪了!"

  "什么?!去前线了?"唉,好不容易赶到建州和孟秋接应,没想到又生变故。

  前些日子接到传信说王子与个机关师(男子)勾勾搭搭,言行举止全然不似在国内那般不近人情,反而像个撒娇小儿能多黏糊就多黏糊。得知那机关师的大名,孟夏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那在墨国巧遇的机关师,果然和王子……孟夏唯一不懂的是,为何国师听到翊的名字,竟也露出那般梦幻的笑容,真叫人……害怕!

  "我们也赶快去吧。"孟夏回神道,"兴许那个令狐将军会有话要对我们说。"

  "诶,这个我知道,"孟秋不以为然,但听马车内传来低低抽噎,不由好奇起来,"二哥,你怎么不骑马反而驾起车来了?车里坐着谁啊?"

  "还能有谁,不就是国师吗?"孟夏额上沁出冷汗,大热天的无端觉得背脊发凉。

  孟秋不答话,眼珠子一转忽然发觉躲在马车阴影下的机关兽,哇啦大叫声抓住了孟夏的衣袖,"呀,这个吓人的东西是什么?二哥,你怎么尽带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上路啊?"

  "这个是……"孟夏本想回答,不料闷在车里的人先发话了,"这个是机关兽,是你二哥欠了一屁股人情讨来的。"

  "欠人情?"孟秋循声望去,顿感眼睛酸涩,原是睁得太大了。回头凝视着自家大哥,孟秋咬牙切齿地问,"这孩子打哪儿来的?"

  "你二哥的喽,"又是不等孟夏解释,那厢妖孽又来添油加醋,"这小孩儿可是人情债的证明哦。"

  "二哥!"孟秋雷霆震怒,"你说你去墨国不是讨机关的吗?怎么变成讨老婆了?!"

  "别听他胡说啊秋儿!没有的事儿!!"孟夏急得满头大汗,他深知这事儿继续绕下去必定完蛋,只得转移了话题,"哎呀秋儿,我们不是还有正经事办嘛,先把王子找回来好不好?其实事儿以后再说。"

  "哼……"孟秋冷哼声,算是应下了。不过这笔账她会记着,等着回到羽国一并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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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弥陀佛,我不是故意拖着不更,只是没兴致而已,嘎嘎~~

  第20章

  冲面而来的风带着咸涩的潮气,舔一下唇仿佛都能尝出令人皱眉的味道来。翊凝望着深色海域里起伏不定的黑色漂浮物,竟也有些眩晕。咬牙站在这里的原因无疑只有一个,为了离开,携烈一同离开,但这需要代价。

  走出软禁自己的别院着实花费了时间,原因出在烈的身上。本来,令狐上弦囚禁两人就是出于两般心思,谁知这两人却是铁打的不可分离,翊还算含蓄,可烈就是六亲不认。无奈,没征得令狐上弦的同意,校尉将烈一同带了出来,令狐上弦没有料准这一遭,不过心思缜密的他还是立即找到了方法。

  他还怕寻不出法子束缚翊,让他替自己办事,没想到,那筹码竟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可喜可贺。

  "你要我做什么?"翊不觉得自己跟这个将军有什么瓜葛,可为何让你看自己的眼神如此不善,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似的。可翊不愿退缩,走进令狐上弦的势力范围起,他和烈就被迫分开,现在他在帐内,而烈则不甘地守在外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翊还是颇为客气地问了声。

  "击退海盗,无论如何。"那人倒也惜字如金。

  "就我一人?"翊面露为难。研习机关术至今没有投身过大型战斗,即便只是些残余势力,他行吗?

  "我会分派机关部队支援你,如何?"隐去机关只能待在陆地上当摆设这一茬,令狐上弦迷惑道。

  "我不做呢?"他当真想知道违抗的下场。

  "你休想再见到帐外的人。"威胁不用多,一句就够了。

  "好,我答应你。"翊沉重地点了点头。

  沿岸所有守军全部撤退,滨州四处放出消息,令狐将军见海盗之乱平息,将择日返回。这一切不过是烟雾弹,迷惑那些久困孤岛不得回的海盗,让他们忍不住要回来闹事。而那时,就会是翊完成任务的时机。

  夜深,暂居驿馆的烈睡不着,那个叫什么将军的真不是东西,硬把他和翊分开不说,还搞出来这么多卫兵守卫,每次他刚跨出门槛就被拦了回去,想找翊,根本是没边的事儿。于是,他只能乘着夜色掩护偷跑出来,凭着超人一等的五感寻找翊。

  奇怪,翊并不在驿馆的厢房里呆着,循着隐约香气一路寻找,烈总算在片开阔地上看到了翊的影子,身旁,还有个更为庞大狰狞的身影。莫不是翊碰到怪物了?烈头皮发麻,不过他感觉不到那个庞然大物想要伤人的气息,仍是不敢耽搁,他快走两步跑了过去。

  "翊!"

  "烈?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烈赶紧将他抱个满怀,脸埋进他的颈项嗅着迷人的芳香,忍不住吮了口,"那东西是什么?"从脖子窝抬起眼,烈一边盯着那巨大阴影一边散发出警告的气息。

  "是机关兽,你个呆子。"摸了下烈的发迹,翊淡笑道,"这次行事我得仰仗它啊。"

  "翊,你真的要帮那个家伙打仗?"烈担心地问,"那我一起去好不好?"

  翊不吱声,他想要烈的陪伴,但他怕他涉险,而且那个眼神犀利的将军,到时应该不会那么轻易让烈出现在自己面前。

  "翊,你讨厌我了?"饮泣的声音偷偷在耳边升起,酷似夜阑的海潮,叫他揪心。

  "胡说。"他急急否认。

  "那你干嘛不答应我?"他被烈强行转过身子,灼灼的目光在夜间尤为闪亮。

  "我……烈,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想到就能做到的,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他无声轻叹。

  "翊能不能说些我听得懂的?"烈困惑地皱起眉。

  "就是说,有些人不会愿意我们呆在一起的。"这样讲,够通俗了吧。来不及苦笑,他猛然跌入了一人的怀抱,那份热度让他心安,不自觉地蹭到更舒适的位置。

  "理他们干嘛?"烈不屑道,"我们回山里去。"

  "好,"翊二话不说答应下来,"等这里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去。"

  应允下,烈亲上他的脸,眉睫、眼睛、鼻梁,嘴唇,舔了个够。一边承受烈的热情翊的心里一半却是惆怅。把身为王子的烈拐进山,不晓得还会生出多少事端,而且,心间那一丝丝愧疚又是如何都不能忽视的,因为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对师父的允诺。

  师父,徒儿不肖,您会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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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模作样地开了个庆功宴,令狐上弦携一干人等隆重地离开了滨州,为了混淆视线,七成数量的机关夜随大队离开,剩余三成分别散匿于峭壁上密林中,虎视眈眈对准即将倾巢出动的海盗,翊也站在其中等待。至于烈,不知令狐上弦用了什么手段,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他了。

  鼠辈终究是鼠辈,都不懂得派个人探听虚实就冲了出来,孤岛附近的船只几乎全数出海,方向直指滨州这方的海滩。

  "真是鲁莽。"想到自己将要伤及别人性命,翊还是有些不忍。

  "他们鲁莽我们才好办事。"一旁的另一名留守的机关师道,"不过算时间也真的是撑不下去了吧。孤岛上淡水稀少,而且没有足够的粮食,这次登陆他们一定想抢个够本。"

  "原来如此。"翊颔首。

  风帆鼓足,眼见船只离海岸越来越近,树林中一阵骚动,似是各方都在做好准备,翊也不例外,焰就在身后不远处蹲坐着,眼如铜铃,安谧的神态倒像是在小憩。

  "何时出动?"

  "见信号行事。"

  话音刚落,船只即将靠岸,憋不住的海盗先行跳下船来,扑腾在海中朝内陆游来,远远地望见他们嘴中闪亮的光,翊面色一沉,方才的不忍真是给错了对象,那群人早已成了虎狼,哪儿还存着良心?

  "翊兄弟,你要不要先行过去,毕竟这里是百丈之崖,要及时赶到那里不是易事……"机关师劝道。

  "无妨。"浅浅一笑,旁人不再多话。

  不多时,天空中闪现一道亮光,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翊身旁的机关部队纷纷行动起来,无数巨石自密林深处射出,径直打击即将靠岸的船只,只见水花四溅,船帆破洞,桅杆拦腰折断,一些船只开始渗水,离海岸近的搁浅,离海岸远的则渐渐下沉,只见蚂蚁般大小的人在扑腾,仓皇回游,更有不顾一切者蹒跚上沙滩,举起手中尖刀咆哮,势要拼抢一番才满意。

  愁眉紧锁,翊不再按兵不动,有些机灵的掌船人已经掉转方向往孤岛逃去,投射机关威力虽大但射程有限,只见船尾冒出几朵盛开的白色浪花,船只却是渐行渐远。跃上焰的脊背,翊自将磁书嵌在焰背上的凹槽中,为了防止掉落,拨动旋转珠球,焰站起身,行动了!

  林中惊飞鸟雀,如一团散状黑云喷出,自天际散开。自认逃过一劫的海盗长舒口气,回身冲着海岸大放厥词之时,一个不明物体冲出绿荫竟攀住陡峭的岩壁飞速下降,距离太远,逃跑的海盗无法分辨出那骤降神兵是何玩意儿,竟停了船在海中痴望。

  海岸一片狼藉,巨大滚石深埋沙砾,皆是投石器扔下的,翊的出动并未要求投石器停止发射,于是,趴在焰的背上穿行的翊,一边注意着巨石掉落的轨迹,一边解决逃跑的海盗。

  人在机关面前总是显得分外渺小,尤其是个二人高度的怪物,翊操纵着焰一掌下去,顿时将几名海盗掀翻在地,横尾一扫,惨叫声下几人撞上岩壁大吐鲜血。看着惨死的人影越来越多,翊的额头冷汗如雨。这并非他想要的结果,用别人的血来换自己的自由,这样就算他身处世外也不得安宁。

  然而此时此刻,犹疑只会害他殒命,见机关动作停止,眼尖的海盗瞅准坐在上头的翊拔出腰间小刀飞了过去,"呀——"声惊呼,翊的手臂上一阵疼痛,原是小刀扎进了他的胳膊,捂住流血的伤口,再难对自己的行为做更多的检讨,手指几番动作,焰一跃一震,黄沙四起,迷漫人眼,咳咳咳的咳嗽声四下蔓延,对准出声的地方逐个击破,只听见骨头碾碎的格格声响,只听见惨绝人寰的嘶喊,翊惊跳着眼皮,目睹黄尘间迸出的血色。

  逃出黄沙迷魂阵的海盗也是不得好死,未曾离去的校尉早早在海滩边沿守候,他们目睹一人之力控制机关的恐怖,胆战心惊间不忘将军交付的任务,自认逃过一劫的海盗,除了那些告饶投诚的,悉数死在他们刀下。

  硝烟散尽,海滩一片狼藉。血色艳丽无比,直教人心悸。恐怕这颜色将透入沙砾,几十年也洗刷不清。翊浑噩地动了下眼珠,海上停留的贼船正仗着远离陆地观望这里的情形。

  不想追了,放过他们一马不好吗?或许,或许他们也是被逼无奈啊。翊劝着,抖着带血的手指劝自己不要过去,然而,令狐上弦冷若冰霜的声音叫他无从选择。

  "剿灭,必须剿灭,若有一兵一卒剩余,你就别想见到你想见的人。"

  剿灭,只有剿灭。秉着最后一丝小小的心愿,焰随指令而动,猛然跳上斜靠岸边的船只,踏着破船的残骸逼过去。

  第21章

  "你这个混蛋,快点放开我!"

  后方,令狐上弦优哉游哉地在半道上扎营,随行俘虏的自然是翊的心上人,他搞不懂,这么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怎么叫那人这么上心,明明那人有高人一等的本事,若不是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呆子有着别具一格的身份,令狐上弦真看不出他有什么好来。大概,这就是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想着这二人虽然分隔异地但仍能心有灵犀,令狐上弦就不住嫉恨,时至今日,辕望都不懂他的情,拒绝他的心。而他,只能一边在心里将他的妻儿诅咒千百遍,一边全心全意替他打理一切。而当下的情况则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因为辕望音讯全无,不知道辕朔又用了什么把戏。

  令狐心烦,有人比他更烦。烈被请入帐中就被五花大绑,如果吵闹不休就被点去睡穴,前几日将军遇袭他本有大好机会可也没能逃脱,至今都被扔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连失而复得的翊都碰不到,简直可恶!

  "你到底想怎么样!"烈吼得嗓子哑了,令狐还好心地给他倒杯水放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请用,烈不屑一顾,可一说起放人之类的话题,那人又开始装死,伏案不知看些什么,烈真的被激怒了。正打算活络活络筋骨大闹一番,帐外走进个人来通报,烈瞅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是看守自己的人。

  "哼——"听到烈的冷哼,孟冬哭笑不得。那人小孩儿心气实在厉害,没想到还记着呢。

  "何事?"令狐上弦看尽全部,冷然道。

  孟冬赶忙回神,应道:"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自称是羽国将军和国师,说是来讨要王子的。"孟冬小心翼翼,他来通报这个消息当真不是什么好差事,他隐隐有种感觉,令狐上弦好像知道些什么,只是他在任由这情况发展罢了。

  "噢?"总算来了么?令狐上弦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心想这些蛮人消息倒是灵通,"请他们进来验人吧。"

  眼角余光瞄到坐立不安的烈的身上,那厮双手不能动,竟然用嘴咬起绑在身上的绳子来。令狐上弦任他胡闹,反正那十股皮筋绞成的绳子不是凭他两颗牙就能磨断的。

  "是。"孟冬既欲退出,只听令狐上弦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你也进帐来吧。"

  "是……"又应了声,孟冬抬头对视自己现在的"上司",笑得悠然自得,成竹在胸,看来自己的身份是暴露了,难怪乎回营时会觉得气氛微妙。不过说来也怪,向来多疑的墨国人居然肯让有羽国血统的人加入自己的军队,看来这人的心里早有另一番打算呢。

  "我会留在这里听你们鸡婆才怪!我要去找翊!"这番一想孟冬倒镇定了不少,乖乖退下,过不多时,但见他带着两位男子一同进帐,身材高大魁梧、碧眼胡腮的必是羽国将军孟夏了,令狐上弦和他多有交道,胜败各败,自己稍占上风,身旁那一袭长衫的儒雅之士想必就是国师了吧,看容貌不是羽国人,到底是何来历……

  "王子?!"不等发问,孟夏率先发现被捆成粽子的烈,一声疾呼叫令狐上弦放下了心,自己选的筹码没错。

  "令狐将军,我敬你是英雄,为何这样对待我国王子?"孟夏是个粗人,张口就是责问。

  "孟将军所言差矣,此人是贵国王子我是此时此刻听到您这样说我才知道的,如此失礼是我的不是,但不知者无罪,我并非故意,何况,此人生性暴躁,将他捆束也是为了安全着想。"令狐上弦诡辩道。

  孟夏冷冷一哼,反驳道:"哼,你会不知他的身份?你若没点消息怎会绑住一个羽国人不放,还管他吃喝,在我的印象里,令狐将军你可并不是一个喜欢爱管闲事的人啊。"

  "孟将军也是同样叫我惊诧啊,这人我抓了没多久,孟将军你就心急火燎地过来要人了,我好像还未通过使节通知贵国了吧……"若有所指地瞄向孟冬,问罪之意明显。

  孟夏也是不甘示弱,神色犀利道:"令狐将军自是高人一等,你又怎会放个嫌疑重大的人在自己身边候着,若不是有利可图,你又怎么会这么仁慈。"

  "呵呵,孟将军好辩才。"令狐上弦不急反笑。

  "不及令狐将军,心思缜密,恐怕,连贵国的陛下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吧。"孟夏一等一的口才叫国师好生吃惊,平日里的他都是在装疯卖傻么。

  令狐上弦还是浅笑,"我哪有陛下的心机深重,"他不紧不慢地解开一只袖子的袖口,撩起衣袖露出狰狞可憎的伤疤道,"这就是当今陛下所赐,可惜我命大,这一刀没扎进我的心窝。"

  烈记得当时情况,大队行进,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好几个蒙面人大开杀戒,不为财物不为机关只为认命,令狐上弦的校尉是高手,而这些看似草莽的家伙亦是高手,双方僵持不下,出行军队没在前线遭遇太多为难却在此地伤亡惨重,而作为核心的令狐上弦被砍两刀。烈对此人印象不佳,见他活命反而堵得慌,直道祸害遗千年。

  "令狐将军在暗示什么?"早知道这厮不好对付,当初调离边塞真是墨国国主大大的失误,不过对孟夏而言倒是大喜事一桩,没想到,这人还真打算在自家闹出些个血雨腥风!

  "我愿意将贵国王子归还,只不过,希望贵国答应我的条件,算做小小的犒赏。"

  "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墨国不见得比羽国少。孟夏警惕地望着他。

  令狐上弦轻轻吐出两个字,"借兵。"

  孟夏又是一愣,"……传闻你与吴国韩门交往甚密,原来是真的……"

  "喂!你们说完了没有,快放了我!"烈忍不住磨牙,绳子他是决计咬不断了,只能开口嚷嚷。这两人的几般心思他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无非是争权夺利的勾当,烈心如明镜,他唯一想的就是脱离这个乱糟糟给自己抹泥巴的世道,拉着翊有多远走多远。

  "王子?"孟夏欲近身,却被令狐上弦拦下,虎视眈眈。

  "孟将军还没回答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令狐上弦咄咄逼人,势要个承诺。

  孟夏皱眉,"此事兹事体大,必须通知王,不如先将王子交给我,回国后我自会给你交代。"

  "孟将军不是有只神鹰么,不如捎个信回去,相信比将军日夜奔波要快许多吧。"

  "你……你就不怕我那只鹰绕个弯飞进墨国国都?!"

  "哼,那只鹰还未绕到国都,这根绳索可先绕上贵国王子的脖子了。"令狐上弦若无其事地摆弄着闲置的绳子,笑眯眯地看着来人,顿时大帐内剑拔弩张,一言皆可成为导火索。

  "啧"声轻响自两人之外的嘴里发了出来,孟夏和令狐上弦齐齐转头,但见一语不发的国师指腹抵唇,尚未查明他是何用意,但闻帐外惊叫连连。

  "啊——"一声惨叫无疑属于随性而来的孟秋,女子被挡在帐外已经够窝囊了,结果还被那国师当作看娃娃的保姆,看在小孩儿乖巧听话的份上也就算了,没想到,伏在脚边毫无威胁的机关兽骤然动了起来,周身气场顿然变得压抑。没人知道它动力为何,亦没有知道阻止的方法为何,除了破坏。

  "不许动!弄坏了那只机关兽你上哪儿赔一只给我!"眼见墨国士兵要动刀动枪,孟秋立马怒了。

  墨国多的就是机关,随便做一只给她就是了。抱着如此想法的士兵纷纷发起进攻,机关兽烈岂是如此好对付的,但见碧绿的眸子闪过层光晕,一刀落下却不见机关的影子,诧异间士兵一声哀嚎,原是机关兽急速跳起躲过一击,落到士兵身上的同时亮出了爪子上隐藏的利刃。

  孟秋很是惊讶,但见一道金黄疾影在聚拢的人群间穿梭,落定之处必有人惨叫倒地,几番周旋,士兵不敢妄自靠拢,而机关兽似乎也玩腻了,转身跑进了令狐上弦议事的帐篷。除了国师,三人都是一阵错愕。

  "机关!"孟夏自认能控制机关,不由出声制止,孰料,机关兽瞥了他眼,立时如猛虎朝他身上扑去,孟夏一矮身闪躲而去,令狐上弦亦是极为警惕,本以为这又是辕朔另一个把戏,谁知道,目标根本不是他。

  小小营帐根本不足机关兽一跃,只见他弹跳起,越过令狐上弦,稳稳落在烈的身旁,烈喜从中来,这不是翊放在后屋的机关兽吗?翊不是说它不会动吗?怎么这会跑到这儿来了?诧异间,机关兽紧闭的大嘴骤然弹出把薄如绢帛的钢刀,脑袋一晃银光犀利,"啪啪"数声,捆缚烈手脚的绳子尽数断裂,活络活络手脚,烈露齿一笑,那笑带着浓浓野性,似一匹归林郊狼。

  "呵,你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对着机关兽的眼睛眨了眨,烈大为开心,"我们走。"

  "王子!"孟夏焦急不已,"王盼您回去呢!"

  "我会留在这里听你们鸡婆才怪!我要去找翊!"

  似是听懂了烈的言语,想助他一臂之力,机关兽扭头撞向帐篷一角,只听"刺啦"一声,厚实的布帐上顿时露出一线光,烈笑得更欢,不等几人劝阻,飞快跑过去,"哗"得扯开帐篷逃了出去。

  "王子!"孟夏急急追出,但见一人一机关通力合作,叫那些阻拦的士兵难以近身,烈翻身跨上机关的脊背,"啪啪"几道折线迅速过眼,烈驾着机关钻入高地隐入密林。

  唉,就差一点点。孟夏颇为懊恼。

  "孟将军不用着急,"令狐上弦也跟了出来,"我知道他要去哪儿,不如就让鄙人陪孟将军将他找回来吧。"

  当下已经不是考虑信与不信的问题,首要任务就是王子。孟夏抿了抿唇,拱手起誓道:"若是能将王子寻回,令狐将军的请求我一定会向王转达!"

  "那就有劳了。"令狐上弦笑得深邃。

  另一边,看尽狼藉的孟秋瞥了眼镇定自若的国师,责难道:"你为什么不管不问?"

  国师淡然道:"国家大事岂容我管我问?我管好孩子就行了。"说罢便将孩子抢了回去,这小孩儿当真勇敢,这番阵仗下来竟然不哭不闹,前途无量啊。国师笑不露齿,活塞只大尾巴狐。

  第22章

  害怕遭殃的海盗选择投降,他们目睹了机关兽的可怕,目睹了惨烈的死状,当这一切如梦魇笼罩到他们身上时他们声泪俱下,崩溃得在仅有的空间内逃窜,有的跳海自寻死路,有的跪地求饶但求活命,翊不想杀人,不想妄害人的性命,既然他们有心投诚,就放过吧。

  放下屠刀,翊好像卸下了最沉重的包袱。勒令海盗调转船头回到岸边,几人唯唯诺诺地应和,兴许是翊站得太高,未能察觉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

  解脱了。翊天真地想,上了岸一切就都结束了,只要将这些人交给将军的手下,他就可以和烈会合了。

  调转船头,乘兴而去的微风轻轻吹动风帆,速度远不及方才,翊虽焦急却不敢多问,掌舵他是一窍不通的,唯有旁敲侧击提醒着点,毕竟方才还是生死相搏的对象,翊不敢多言,海盗却也不敢违抗,面黄肌瘦的脸上尽是虚伪的嘴脸,尽管看不惯,想着一会儿下船就解脱的翊从机关兽上下到船上,全然陷入不能适应的海上颠簸中。

  临近海岸线,船的行驶速度渐渐放慢,似在小心沿岸的暗礁,翊握紧栏杆,不敢叹息。短短一段海程他根本不能适应,海潮的腥臭冲着鼻腔,好像一开口就会呕出来。脸色渐渐惨白,旁人发觉了他的不适,表情各异,有的缴械投降的海盗偷偷脱离他的视野,身后藏着暗光。然而翊,无暇顾忌一切。

  船只靠岸,负责伏击的校尉走上海滩,各个严正以待。见此阵仗,海盗们推搡起翊来,"大爷,我们有心投降,劳烦你下船与他们讲一声,不要伤我们性命啊!"

  头昏脑胀,但觉得也有必要,翊点头应允了。返身要骑上机关兽时,两人却将他拦下,手中寒光熠熠,不是短刀还会是什么?翊强打起精神,正色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投降了吗?"

  "哼,阻截我们的就你一个厉害,先杀了你,然后再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受死吧!"恶狠狠的海盗不顾同伴的阻拦,挥刀相向。一个踉跄,翊倒退数步,躲过一击。仓皇喘息,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冲口而出,扶住船沿的翊只觉天旋地转,斜眼瞥去,解除唯诺的人越来越多,摸出尖刀靠过来的人挤如沙丁鱼,形势急转直下。

  翊万分恼恨,原本为防机关兽动作幅度过大而固定下的磁书仍在机关兽背上,而他被众人围堵,腹背受敌,根本闯不出去,不要说爬上机关兽反击了,当下能不能安然度过还是个问题。

  假意靠岸的船突然急转方向,又有离岸而去的趋势,眼见形势不对校尉赶紧投放信号弹,崖岸上方未撤退的机关部队重新装弹投射,只一条船目标太小,几番投射都落了空,而围困在船上的翊,捂着泛腥的口鼻,动弹不得,只有举白旗投降。

  不过海盗似乎没有他这般慈心善意,势要斩草除根。

  "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死在我们手上你不算冤。"首先拔刀相向的海盗理直气壮道,"你放心,你的机关兽我们不会劈了,兴许留着对我们还有好处,哼哼……"

  我要死在这儿了?翊有些难以置信,仗着师父传授的机关术,他自以为纵横世上不会遇到敌手,只可惜,光靠机关术,忽视体术的他一旦离开了机关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就像此时此刻,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可他还不想死。才刚刚重逢,还有好些话没有说,还有好些事没有做,他还想让烈和师父见面,让他最重要的亲人见证他的幸福……

  凌光闪过,他下意识闭上眼,利器砍在身上只是片刻的事。烈……脑中浮现的是他疼惜自己的笑脸。

  惨叫自别人口中传来,预感降临的疼痛并没有落下,睁开眼睑的短暂瞬间,耳旁又是接二连三几声悲号,眼睛睁圆,一个矫健的身影自行在人群中穿梭,周身泛着冷冽清丽的光,状若落雨划过海盗的身躯,前一刻还是惊诧,下一刻衣服迸裂、鲜血横流。绝望自黑色的瞳色中倾泻,间歇便失去了生命的光辉。

  狠、绝、准,三个字闯入翊的脑海,这是他此生学不来的东西,然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无情杀戮机器天生具备的,生来弥补他优柔寡断而存在。

  "烈?!"机关兽居然回来了?!它明明摔下城楼的呀,若比喻成人,早就筋骨尽断咽气了,怎么突然又活蹦乱跳了呢?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将它复原……莫非是师父!翊欣喜若狂,一晃眼,另一张焦急无措的脸映入眼帘,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对方眼中身形憔悴的自己,看着他几乎发狂的表情,翊抢先一步拥住他,前一刻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这一刻上天就把他送来了,真好。

  "翊,你没事吧?受伤了?除了手臂还有哪里?你的脸色好差。"烈焦急拉开他望着他的脸,抚着他的眉,望见溅血的手臂,眉头又皱紧了。

  "翊,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对不起。"这一回,他主动将翊环进怀中,捧着他的头细细哽噎。还以为有机可乘的海盗大吼着朝烈的脊背砍来,翊的眼睛骤然睁大,来不及推开箍住自己的人,眼见砍刀就要劈下来,机关兽"烈"一头撞来,海盗腰间剧痛被撞翻在地,唯见"烈"嘴中刺出的利刃上满是红色的血液。

  "烈……"看见昔日失去生气的机关兽重新站在面前,翊很是欣慰。

  "怎么了翊?"还以为翊叫的是自己,烈松开手捧着他脸问。

  "没事,"他摇摇头,该怎么告诉烈自己给机关兽也取名为烈的事呢?他应该不会吃醋吧。转头看看船上被砍杀的七七八八的海盗,翊有些着急,"唉,刀下留情,人死光了谁掌舵回去啊?"

  机关兽"烈"这回似是杀人杀出了兴趣,全然没有理会翊的低呼,照例追逐着面露惊慌的人直至在他们身上刺上一刀。这真是我的机关兽么?怎么不听我的话呢?翊手脚有些冰凉,总觉半年不见,机关兽虽然恢复原状,却好像转了性情,别是师父动过什么手脚了吧。

  "翊,活着的人都逃光了,怎么办?"撂倒一个妄图偷袭自己的人,烈忙不迭将他圈入怀中保护着,双目四望,竟不见还有力反抗的人影,船上海盗八成被机关兽教训地满身血污,倒在甲板上奄奄一息,另外两成怕死的则跳海而去,生死未卜。

  "唉……"长叹息,机关兽"烈"收尽身上的机械刀,乖顺地走过来,蹲下伏在翊的腿边,这副泰然的模样哪见刚才的凌厉无情。本想责备两句,但见机关兽"烈"露出双幽幽纯色的碧眸,什么话都咽下了,对待围在身边的两只,他只有宠溺的份。

  "现在怎么办,我们怎么回去?"翊问身边的两只,一个脑袋伏在他的颈项间,舌头轻轻舔舐,似要平复紧张情绪下生出的鸡皮疙瘩,谁知经他这么一舔弄,翊的脖子上又爬出了麻麻湿热的感觉。而另一只,装腔作势做乖宝宝,干净的身躯上不见血腥,但那气息仍是萦绕不散,怎么也除不尽。

  该死,到最后还得自己想法子么?白了身旁的烈一眼,怨气成倍,谁让脚下的那一只不懂回答,装傻地摇头晃脑,自然全算到烈头上了。

  "翊,你好凶诶……"烈果真感觉到翊的超重怨气,可怜兮兮地嘟起嘴。

  弹了下他的脑门,翊抽身去看焰,翻身上焰的脊背还没坐稳,烈就追了上来,贴紧他的脊背坐下,连根针都插不进,翻了个白眼,翊一边操纵焰一边问:"你怎么来的?"

  "这只机关兽带我过来的。"烈亲亲他的发尾,嗯,幸好咸腥气没有污染他的翊,口味还是一样的好。

  "你在哪儿找到的?"不理他的动作,翊专心致志操纵起焰,虽说焰的威力惊人,但是磁书过重,不能随时随地带在身边不太方便,看来日后还得改进才是。装乖的机关兽"烈"似是知道自己的主人要弃船而去,恢复站姿不离焰的左右,绿色的眸子映衬着红色的眸子,好似双生。

  "不是我找到的,是它忽然冲出来救了我的,然后它就一直带我来到这儿了。"

  "怎么跨海过来的?"焰在驱动下站起身来,掌下的船只不稳地晃了晃,翊的脸又白了层。

  "用飞的。"烈毫无预兆道。

  翊一惊,身下的焰也抖了下,他回头质问道:"胡说八道,烈是我的机关兽,我怎么不知道它会飞?"

  "翊,你竟然叫它烈!明明烈只有我一个!"话一出口,烈开始不依不饶起来,小孩心气实在厉害,扭着翊的胳膊要他换名字,"我不管,你换个名字。"

  "知道了,烈只有你一个,现在先想法回陆地好不好,其他事日后再说。"

  得到翊肯定的答复,烈这才罢休,搂着他的腰自作主张地把玩腰带,那绳结似乎一扯就会开,如果扯开了不知道翊会不会生气……答案是想当然的,还没脱离险境就先想着满足淫欲,不被打才怪。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似是通了灵性的机关兽"烈"重新呈趴卧状,懒洋洋的,就差仰头打个哈欠。

  焰是决计不会飞的,想走必须得岸上人帮忙,至少得架几艘小舟在海上充当跳板,兴许还能回到岸上,可这回上哪儿找人去?要不让"烈"飞一次瞧瞧?

  正犯愁着,海上忽然传来了呼喊:"翊兄弟——翊兄弟——"

  探头一看,翊不由大吃一惊,这个季伯,怎么这般神出鬼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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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只说:嗯哼,季伯这只是有用滴,所以露脸鸟,第三部分即将收尾,恭喜我吧~~

  第23章

  "翊兄弟,快点下来,一会儿将军他们来了可就走不了了。"季伯振臂疾呼,看到那小小的一艘船,翊百感交集,大恩不曾言谢,烈又发牢骚了,"这人真讨厌。"

  "他可是来救我们的。"翊怪哉地白了他眼,至于醋劲这么大么。

  烈哼了声,下巴搁在他肩上道:"谁稀罕他救?这条破船随便瞎飘一阵也能飘回岸边。"

  "你怎么知道?"烈相较于他总有超人一等的感知力,听到如此发言自然震惊不已。

  "现在吹的是东南风,朝着就是悬崖那边的方向,你没发觉我们其实正离岸越来越近么?"烈见怪不怪道。

  "既然知道干嘛不早说?!"狠狠敲了他脑门一下,若是按照这种速度过去,即使不依赖小船做跳板,凭焰的弹跳能力自然能稳稳落到临岸近处的那几处黑岩上,这个烈,越来越过分了。

  因为人家想乘此机会很你亲热啊。委屈地摸着脑袋,烈死皮赖脸地贴着不放,翊挣扎了番只能作罢,季伯还在下头候着呢,看脸色,是真的很着急。

  "季兄,麻烦你将小船划得远一些,这样我好让机关兽动作。"

  动作?想做什么?季伯心里称怪却也依言行事,见距离差不离时翊挥手示意,季伯不傻,忙偏至一端等候。

  "好了,该走了。"拍拍搭在肩膀上的脑袋,翊驱动机关,焰转过身退至船尾,机关兽「烈」一并后退,干脆攀上焰的后背以逸待劳,这厮,倒是和某人很像。

  来不及哀叹,翊冥神,焰助跑而起,前肢踏上船舷,但觉船身都有倾倒的迹象,说时迟那时快,焰猛然一跃,仿佛展翅大鹏凌空而起,眼见这个庞然大物要落下来,季伯跳水的心都有了。待焰落下,小舟承受不住冲击剧烈摇晃,四肢踩踏的地方"嘎嘎"迸出裂缝,似又拦腰截断之势,心念一动,机关兽「烈」如壁虎般紧紧贴在焰的侧腹,一口咬住季伯衣裳向上爬。几乎同时,焰开始第二次起跳。

  "哇——"季伯没形象地大叫着,谁让他是被叼着而不是坐着的,烈恨不得撕掉他的嘴,可又怕翊怪罪,只得撇撇嘴不说话,自觉亏待了季伯,翊还是不敢耽搁,乘风之速让他眯起双眼,好容易看清落脚点,所幸是浅滩,焰的四肢遇水不多,不过仍需仔细检查,机关不比人,若是进水留下毛病可就糟了。

  "翊,我们走。"看见机关兽叼着的人被放到了地下,烈急不可耐地拽着翊的衣袖催促他离开。

  翊也当真没有耽搁,焰刚调了个头就听见不远处的呼喊:"阁下慢走!"扭头一瞧,那些黑甲校尉充当人盾围了个圈挡住去路,其实翊很想告诉他们,即使他们挡着焰也可以跃过他们头顶跳过去,只是那一声"慢走"当真说进他的心底,毕竟要求是令狐上弦提的,不跟他道个明白他的心底到底过意不去。

  "翊!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不想走了吗?"

  不是不想走,只是这么一走该解决的事也无法解决。来不及反驳,浩浩荡荡的人马聚首海岸,为首的正是令狐上弦,紧跟其后的则是孟家三兄妹。

  "先生能否下机关来说话,"令狐上弦不怒而威,"今日之约先生已经全然遵守,我不会为难你的。"

  你当然不会为难,当下烈在我这边,你想发难恐怕也是没机会吧。翊当然想立刻转身就走,眼前的这些人尚不入他的法眼,至于那些不知是否退去的机关部队,想要从密集攻击下逃脱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望见从后头跑上前头,拼命呼唤"王子""王子"之类话语的人,翊就说不出的难过,终究到底,隔在面前的问题还是出在烈的身上,他的身份,对方都来人过来寻了,他怎能堂而皇之的把烈带走,好歹……说个清楚吧。

  卸下磁书,翊跳下地来,眼见翊落地,烈心里大呼不好,却也只能乖乖跟着他下来,人紧贴翊站着,不管前头多少双鄙夷的眼睛,一手抓过翊的腰死也不肯放。

  翊也无暇顾忌,双眸目不转睛盯视前方。令狐上弦本还想多言,等不及的羽国到来的各位急忙朝他们跑来,为首的自然是孟夏,这个王子可整死他了,虽说他早知道这不是简单点的差事,看满脸煞气的模样就知道今日他定不会罢休跟自己回去,这可如何是好!!

  孟夏瞟了眼翊,眼神顿然定住,虽说当初心中大概有了个底,但今日得见二人亲密无间还是大为吃惊,举起手指着翊的鼻子半天回不过神。

  "你、你、你……翊兄弟?!"孟夏的舌头总算不打弯了。

  "孟夏兄?"此番刚刚认出来人,那方就吃味了。烈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翊怎么到处跟人称兄道弟,他不是已经有我了吗?干嘛还看别人?干嘛对着别人笑?吃醋的烈很是不甘捏了捏翊的纤腰,质问的眼睛里喷的出火。

  摆出个一会儿再解释的脸,翊巧妙地躲开烈的爪子,冲孟夏作揖道:"孟夏兄怎么会来此地?"

  "实不相瞒,我本是羽国人,此番到来完全是为了寻王子回去,没想到,翊兄弟你原来和我国王子结识啊?"孟夏偷瞄了眼烈的脸色,当真叫一个难看,莫不是将自己当做情敌了?都恨不得大卸八块了吧?孟夏欲哭无泪,任务还得继续,他忙不迭道,"既然翊兄弟和我国王子是至交,还请翊兄弟多说几句好话,让王子跟我们回国吧!"

  "我不回去!"烈气不打一处来,居然还叫翊来劝我,真是混蛋!抓起翊的手腕烈转身欲走,"翊,不理他们,我们回家。"

  "等一下,让我把话说完,"止住欲离去的烈,翊回首望着孟夏,很是尴尬,"抱歉,孟夏兄,当日在墨国你与我有恩,我也不愿欺瞒,烈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我不愿与他分开,所以……"

  "没人说要让你们分开啊!"孟夏急急道,"翊兄弟,我大概明白你的心思,我确实要带王子回国复命,若是你多有不舍可随我们一同前去啊!这样不就没问题了吗?!"

  若是拖上翊,想必王子也会乖乖回去吧,心里打着另一番算盘,孟夏全力劝起翊来,他知道翊不似王子那般任性妄为,不会为了己身的幸福而无视别人的不幸,多说几句好话一定会答应。果然,在孟夏等人的狂轰滥炸下,翊逐渐开始动摇。

  烈见大事不妙,连忙把翊藏到身后,怒叱道:"你们有完没完?!我要去哪儿那是我的事!干嘛非得逼着我去那个劳什子的地方!那里有什么好,到处都是黄沙!我偏要跟翊回去,你们管不着!"

  "烈,别胡闹!"

  "翊!你干嘛要听他们的话!"烈很是难过,当初真不该让翊出山来,他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果然,看那么多书一点好处都没有!

  摸摸瘪嘴的烈算是安慰,翊有自己一套打算。跟他们回羽国可以还孟夏的恩,至于那边的国王会不会欢迎他,他自己大概猜得出结果,必定凶多吉少。不过到时他应该能想法离开的不是吗?打定主意,翊捏了捏烈的手叫他抬头,对上翊认真的眸子烈知道没戏了,不过他尊重翊的决定,若是翊有什么三长两短,他非要了那群人的命!

  见烈不情不愿的默许,翊坦然道:"孟夏兄,我愿一同前往羽国,但求孟夏兄不要阻挠。"

  "那是最好不过了!"孟夏喜不自禁,总算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现在还剩另一个……回首望了望似笑非笑的令狐上弦,孟夏就头大,此人真不是吃素的主儿,刚才答应的事儿看来得扛到底了。

  "翊兄弟,你与王子先行离开,这是我小妹孟秋,她会保你们周全,一切等我安排妥当,我们就北上。"

  但见孟夏面色沉重,翊没有吱声,淡看令狐上弦似乎正全力与孟夏周旋也就暂时放下心,点点头遂了孟夏的意思。烈早等不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抓过翊的手意气风发地朝前走,管他们作甚?!

  孟秋心中嘀咕,还是那温文尔雅的哥哥比较靠谱。随二人离去,机关兽自然紧跟相随,孟秋冷不丁发觉个鬼祟的身影躲在庞大的机关兽一侧,她侧头望去,但见人影倏地窜逃,钻入林中无踪,似是视线死角的缘故,竟无人发觉他离开,孟秋当下有些懊恼,更有些疑惑,她想起前几日弟弟传信过来的事,本以为是他眼花,现在她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眼花……

  "咦,季伯呢?"

  "翊,你还有空管别人?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你明知道我不想去那个地方……"

  "别人与我有恩,我不得不还,不是吗?"

  "那我就无所谓了是不是?哼……"

  "烈……"翊自是无法,只得贴近那耍脾气人的耳朵轻声道,"一会儿让你为所欲为还不成吗?"

  心头一喜,烈故意扳下的脸上也不掩快乐,他飞快亲了下翊的腮帮子道:"这可是你说的。"

  啧啧,这两个……孟秋只当没看见,心生这位儒雅的哥哥真是倒霉的紧,居然碰到自家王子这么无赖的,不过转念想想这王子天真倒也天真的好,总比那借口带孩子不与同往的国师好太多了……

  那厮究竟在想什么,恐怕无人猜得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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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消息,第三部分马上收尾,应该还有一章交代后事……话说,关于在墨国的那两只(兄弟)正文中将不再废话,会找机会写个番外,为了自己!为了兄弟!耶!

  第24章(此节终章)

  心道翊应该吉人自有天相,季伯仗着机关的巨大身形躲开众人视线,耗子过街似的逃进了树林。逃出不远,自以为解除危机的他长舒一口气。自己真是犯浑,明知会和那群人扯上关系干嘛还老是跑出来招摇,若是被抓住可不是断胳膊断腿能解决的……捏紧自己的手腕,季伯用下最大的力气,却始终不因疼痛而皱眉。

  不曾想,过了那么久还会相见,独自生活的这些年里,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若不是为了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他早就舍弃了这条命。可惜,搜寻至今也渺无音讯,自己也只能带着这皮囊苟活于世。

  唉,翊兄弟,相逢即是缘分,我季伯算得上义气了,今日就此别过,若有机会再见吧!朝沙滩的方向凭空一揖,就等脚底抹油开溜,岂料,一个凌厉的声音喝住了他:"大哥慢走,见到自家兄弟也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自家兄弟?自我自动离开羽国起,你们就只把我当做叛国贼,哪儿还把我当做兄弟。季伯暗道声不好,上回去州府传令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按理说自己离开羽国时,孟冬年纪还小,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自己,这个叛逃的大哥……苦笑着,季伯转过头去,与那蜕变出记忆的少年对视。

  "找我,何事?"

  孟冬的口气放柔了,"我以为大哥会否认。"

  "即便否认,也改变不了事实不是?"一抹苦笑划过嘴角,孟冬知道,这些年大哥过的并不好。

  "大哥,回去吧。"孟冬的语气里有丝怜悯。

  "回去?回去做什么?那里哪儿还有我的容身之所?"他空洞质问,望着无边际的北方天空。

  "大哥,没人真心赶你走,只要你回来认过错,所有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不是吗?"

  "你们放过我,但我不能放过我自己,一日找不到那个女子,我誓不回国。"

  "你还在找那个人?!"不可置信的声音拔高了起来。

  "她害我少了条手臂,我能不讨回这笔债吗?"捏紧藏于袖中的铁木胳膊,眼中所凝却并非简单仇恨,更多未明而又即刻掩藏的神采更叫孟冬不安。

  孟冬屏息道:"既然大哥不愿动身,那小弟只有得罪了!"

  "孟冬,你这是何苦?"

  "大哥,你是孟家人,你的罪该由孟家处置,就算你想死也该死在孟家!"

  "……你啊,早知道上回让你撞个正着就没好事,唉。"

  "大哥肯走了?"

  能不走吗?只是……"小弟,别将我的身份和翊说穿,暂时,我还不想告诉他。"

  这又什么关系?按下小小疑问,孟冬点头应下。

  正当孟冬截下许久未见的大哥准备将他一并带回国的间歇,翊和烈正随孟秋先行回营,而孟夏和令狐上弦,自然又是番讨价还价。

  孟夏中气十足道:"令狐将军,您助我找到王子,在下自然感激不尽,至于将军提出的要求……我可以考虑,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孟将军但说无妨。"令狐上弦出乎意料地大度。

  "贵国的机关五台,机种各一,另外还要配备机关师十人。"孟夏的要求并不算狮子大开口,要知晓机关城内列的出名单的甲级机关师就不下百人,区区十人不过是九牛一毛。其实本来他还想加码,只是转念想到和王子呆在一起的人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起码以一敌十,这才放心地降低了要求。

  "这就是你的要求?"令狐上弦微愕,说实话,他并未想到他竟会提出要机关的要求,毕竟那是国主辕朔捏牢在手的东西,毕竟那是他向来不屑的东西……既然被人当做筹码,他自然会搞到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

  "将军,万万不可……"一旁的校尉倒是有几人忍不住,出声制止。

  令狐上弦瞟了他眼,心中转过几般心思,抬头笑道:"好,我答应你,待你离境之时我必会奉上,到时,还求用调动贵国精兵的兵符交换。"

  "一言为定。"孟夏喜上眉梢,却未忘形。

  "绝无虚言。"不顾身旁人劝阻,令狐上弦作出此生最重要的决定,也是他反叛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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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方交易方罢,这里孟秋上了马车,本意叫那两人同乘的,可见那庞大的"代步器"(焰)她只管把这句好意咽下肚,驾着空车想着该如何和旁边高出几许的人说上话。

  翊本性纯良,在山中又不曾和女子做过接触,面对杏眼柳眉、婀娜多姿又唇齿伶俐的孟秋很是不懂应付,本想让烈帮帮忙吧,唉,老天,不给他添乱已是万幸了。烈很是不喜欢孟秋,没法,凡事横亘在他和翊之间,打扰他们亲热的都不是好东西。

  "这机关兽是你做的?"孟秋观察机关兽老半天,开口问道。兴许是翊长得眉清目秀的缘故,向来自夸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孟秋竟有些心颤。

  "算是吧,我见到它时已经是半成品了。"翊想点头,就是身后绕上来的铁臂不太配合,叫他忘记动作。

  "那……如果让你再造一台出来,你办得到吗?"心知二哥最在意的就是墨国机关术,孟秋忍不住替二哥问。

  "若是有充足的资源和时间,绝无问题。"拍开作怪的手,翊淡淡道。

  "哈!那你可愿意为羽国效劳,制作机关,保我国周全?"

  这种事翊本不在意,不过……若是可以以此为借口留在烈的身边倒是未尝不可。翊莞尔,笑得醉心,孟秋有点痴,更有点嫉妒,唉,好好的男人怎么这么妖媚惑众,真是跟那个国师有的一拼,不过不同的是,这人是无心,那人却是有意。

  "你答应了?"孟秋放缓呼吸问道。

  "我可以考虑。"翊笑答道。

  孟秋一喜,还未说什么好话,惊讶的烈就收紧自己的怀抱质问起来:"翊!你想呆在那个满是黄沙的地方?"

  还不是为了你。翊扭头斜睨后首人的侧脸,淡淡道:"我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你被束缚在那儿不能走,我也好借个名头陪在你身边不是?"

  "干嘛这么麻烦?他们看不惯就不让他们看,我们自己走还不成么。"烈小声嘀咕着,在他心底从没有过什么父子亲情,有的只是和翊的接触,翊把他当人看,当重要的人对待,他也心疼翊,只揪心他一个。

  "你好歹懂点道理吧,我们现在不是在山上,总该照规矩办事吧。"略微恼怒的声音,却还是带着说不出的宠溺。

  "照规矩?"烈不高兴的嘟囔,"那么想照规矩,你是不是打算把我扔在那个所谓的父亲身边,看着我娶妻生子才开心?"

  "你——"没想到这人会拿话堵他,翊脸皮薄,上头一阵红一阵白,清晰可见。自己思量被当成垃圾也就算了,居然怀疑起的他感情来,这人,这人真是混蛋,不知道这种话说出口有多伤人么?!气结的翊挣开他的怀抱,硬是不理。见翊半天不答话,烈才知道他真生气了。他赶紧补救地说好话,谁料翊双耳一塞全然不听,直到到达目的地,翊还是不理不睬。

  "翊啊……"话含在嘴边,孟冬竟也回到了此地,与众人打招呼。翊客套地与他作揖,孟秋有些不满地问:"你上哪儿去了?那个国师不见了也就罢了,你怎么也玩失踪啊。"

  "三姐……"孟冬定了会儿,好似费尽勇气似的说,"我找到大哥了。"

  话音刚落,如花容颜骤然扭曲,须臾又平静如水,单听口气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哦,是吗,你找到他了?他在哪儿?"

  "我带他回来了,他答应我一起回去。"

  "是吗,那就是让我去见见'大哥'吧。"孟秋故意加重"大哥"二字冷笑道,"两位,我去去就来,孟冬,你陪着他们。"

  说陪是客气,其实是怕他们逃跑吧。翊苦笑了笑,颔首应下。待孟冬指了个方向,孟秋疾步而去,面无表情的脸色着实让人担心,她不会……和大哥起冲突吧?孟冬很想一道前去,但是眼前人更是不得不看好的……唉。

  "请问,方才你们在说的大哥是怎么回事?"无视哭丧着脸的某人,翊有意无意地问。

  想起大哥的嘱托,孟冬避重就轻道:"哦,没什么,这次出行碰巧遇见离家多年未归的大哥,这次,顺便带他一同回国。"

  "原来如此……"

  身后一阵骚动,某个不甘寂寞的人正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上下其手,翊怒极踩了他的鞋面,但听一声哀嚎,翊愣住了。不远处不约而同传来女孩儿怒叱声,紧接而来的就是抽刀砍断某物的脆响,孟冬打了个激灵,竟忘了姐姐嘱咐,朝声源飞奔过去。翊大为惊奇,脸上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

  猜到翊也想一探究竟,烈乖顺道:"翊,要不我们也过去看看?"

  头回见他这么善解人意,翊莞尔而笑,似是忘却方才的不快,拉着他走了过去。还未见人,但闻其声,是孟冬的惊呼:"三姐?!你怎么……"

  走近一看,翊大骇,"季兄?!"但见被砍断一条手臂的季伯木然惨淡地立于一侧,摇摇欲坠。而落在地上的半截手臂露出衣沿,看颜色和质地……是假肢?!

  瞟了瞟眼前剑拔弩张的孟秋和形同木人的季伯,翊不住摇头。看来此行北上,不会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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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快被笨蛋烈弄死了,算了,在他弄死我之前先整死他,哇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