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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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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元解厄系列2千目穷》作者:live/稚儿

千目穷

作 者:稚儿 类别:耽美-耽美其他
作品关键字:神、妖,笔名:live(LEVINE)
主角:千里眼、开阳
他坐在天峰上看了千年,千百年来,人世变迁,沧海桑田,不过一目而过,也不知是看得太多,还是看得太久,偶尔,他会略觉厌倦。
直至星芒骤降,他注意到了那颗如火般的星晨。
忍不住,睁开了能视千里的双目,去追逐那璀璨而傲气的光芒。


千目穷 上卷 序 只在初识乃结怨,千目才眺望星君
章节字数:2404 更新时间:08-04-14 22:11
他坐在天峰上看了千年,千百年来,人世变迁,沧海桑田,不过一目而过,也不知是看得太多,还是看得太久,偶尔,他会略觉厌倦。

当他合上双目,一睡百年,醒来,看到峰下的平川上,神人们的战争。

他有些恍然,直到一名英武非凡的男子驾著腾了天火的战车来到面前,自称黄帝轩辕。他也没想什麽,便加入了。

天峰下的平川,不知何时被赋予了名字,叫逐鹿。

他的双目,自生便异,可看千里之远,即便法力微弱,与同伍的苍颉、风後、神皇、力牧根本不能比拟,但仍受轩辕帝君看重。

耳边响著以夔作皮的隆隆鼓震,眼看著双方神人各施其能,战在一团,可惜他法力甚至不及场上一名天卒,只能站在後方,距远而望。对方那面目狰狞的蚩尤兽君口吐黑雾,纵是神人在其中亦难辨方向,以他目力,本可指引,但此时他在遥遥阵外,鞭长莫及。

正是危急之际,乃见天上七玄星辰闪亮,芒影降落,现出一名青年。他身上有万千星芒笼罩,手示北方,导引迷途。而後,自然是轩辕军大胜。

他对胜利没有多少印象,只是迷糊地记得,那在黑暗中出现的星芒,以及青年脸上傲气的笑意。

又过了几场大战,蚩尤兽君终是败北,至於下场,他却无意去知,反正那个时候,他已辞别轩辕帝君,回天峰去了。

便是如此,他又睡了几百年。

再是睁开眼时,不禁皱眉,神人们,又再开战。

而这次先遇到他的,是一个名叫纣的凡人。受到邀请,便又加入了。

他遇到了跟他有一般的异人,能听千里之外的声音,故自命为"顺风耳",为了好是区别,纣便唤他作"千里眼"。一目千里,原也不错。

参入这场战争的都是些年轻,却法力高强的神人,与上古轩辕的那场争斗相比,却又要复杂许多,兵法、战略、法宝、变化,层出不穷,他自然是看得目不暇接。

然天命所归,纣还是败了。

一卷封神榜,将他这个本来散离三界外的异人封上天庭,位列仙班。

天庭不比凡间消遥,要当值,要承禀。

於是,他在天阶上又坐了几千年。

他不过是一名异仙,没有什麽无上的法力,只有目视千里的异能,天上的众仙自恃甚高,总是不屑与他这种下等兵将为伍,又总得防备他那双千里目,唯恐一个不甚犯了差错教他到天帝耳边吹风,故此,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天阶上,与千万年前一般,看尽凡世众生。

不知是哪年哪月哪日,平静的下界多了一抹光亮,本是想趁天帝正烦了下界妖龙作乱之事无暇召他,稍微打个瞌睡,可那光芒,却熟悉得让他忍不住再开法眼,眺去千里张望。

渭水边,光芒聚处,是一名青年。

他看来不过弱冠,只是一身瑕光未及敛收,这不该是属於凡世的亮光,只有天上星辰,才可有这样的亮度。

他记得这名青年,曾在轩辕的车驾前为其引道,到天庭後又偶尔见过几面,听顺风耳说,他名开阳,乃是天上武曲星君。

难怪,他能笑得如此傲气。

可是,他为何在下界?他知道贪狼星君受天命下界擒拿叛逆妖龙,但渭水,与妖龙所在的南蛮之地所距十万八千里路,若说襄助,却又不像了。

他看著青年敛去光华,化成凡人模样,钻入市镇,开心地东钻西窜。

不禁皱眉,武曲星君,该不是……趁贪狼星君不在,私下凡间游玩吧?

光洁如镜的天阶,映出这位天目神将的脸,不知是否因为千万年不曾笑过,嘴角向上翘起的弧度,无论怎麽看,都……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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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仇他记下了!!

青年一拳砸在青石桌上,即便是在天河久经锤炼,天域内最坚硬的青花岗,亦耐不住他这一记猛击,瞬是裂成几块哗啦倒地。

青年有些愕然,他显然没料到自己一怒之下的後果。地上碎成块块的青石曾经是他最喜欢的桌子,因获天河水浸过千年,仙果仙桃放在上面总是水灵灵的可爱。

英气的脸庞更加扭曲地带上了戾气,把这桌子被毁的帐直接记到那个好事多嘴的小人头上。

平日在天上安分守己,难得管得最严的天枢到下界办差,他便趁机溜到渭水附近,不过是想亲身体会那万户楼台临渭水,五陵花柳满秦川的景色。总在天上眺瞰,模糊一团,怎比亲临凡间,切身体会的快活?

嘴角尚残留了烩麻食的香酥,喉咙还有白醪的绵甜醇厚,可还没回过味儿来,天兵天将就把他给揪了回来。

天殿上,帝君似笑还怒的神情,还有站在他身边那个又高又瘦,脸色像僵尸一般苍白灰败的千里眼,不用多作猜想,便知是被这小人给捅了後背。

只能狠狠地剐了他一眼,便被天帝下令禁足三百年。

三百年?!他可不像天璇星君那般,可以几千几万年地待在殿内喝一壶凉掉的清茶,下一盘总是下不完的残棋。若是三百年不出殿堂,他只怕就要闷死。

偏偏,帝君令下,忤逆不得。

这三百年,够他受的了。

想起那个连一分表情都没有的小人,居然全然无视他的存在,青年怒气更涨,身上星芒仿佛化出熊熊烈焰。

只听他咆哮声震:"千里眼!!你给我记住了!!!"

===========

天阶之上,肥胖矮小的顺风耳那双可闻千里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低头与那发呆般的千里眼道:"千里眼老兄,你最近,可有得罪过哪位神仙吗?"

高瘦的神将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漠然地摇头。

顺风耳疑惑地挖了挖耳朵,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听错了?……奇怪……"

可视千里的神目流过一丝异色,唇线明明是平的,却在嘴角处邈起诡异的弧度,灰白脸皮上的纹路也显得匪夷所思。

"也许并未听错。"

顺风耳有点毛骨悚然地抖了抖胖墩墩的身体,忍不住道:"千里眼老兄,你还是别笑的好……"

千目穷 上卷 第一章 百年马监难收心,岂容小人得清闲
章节字数:3308 更新时间:08-04-14 22:12
三百年,不过弹指之间。

天庭一切如常,然人间已是朝代更迭,争端不断。

受封禁的星君,也从他的星殿出来了。呼吸了一口自在的气息,他看向天殿的方向,俊美的嘴角,浮出一道诡诈的笑容。

然後,千里眼平静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且不说一大早出门险些掉进突然出现的池塘,驾云前往天殿时突然成群飞过的仙鹤让他狼狈地沾了一身的羽毛,还有殿上奏本时暗地遭下绊的脚,千里眼确信,他得罪了武曲星君。

是故,当他在回到自家宅院,看到屋顶瓦棱皆被焚成灰烬,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时,他并无半分诧异,只如平常那般,推门,入内。

反正,天庭风和日丽,也不会有寒霜冷雨。

气得跳脚的人反而是那位耐不住性子的武曲星君。无论他下了什麽暗坎,那个瘦高个总是面无表情地坦然受之,即使被冒失的天龙喷了一身的雨水,被风婆扎不稳的风袋吹个几千里远,他居然还是不急不怒,也不听他在天殿上向帝君告状。

反而是帝座上那位,已经开始有些警示的暗语,让他莫要太过份了。

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棉花不受力,再大的力气也是白费,久而久之,武曲星君也厌烦了,想那小人许也是怕了自己不敢作声,他不屑这等人物,便不再花心思捉弄理会。瞅了个机会,又偷溜下凡间。

大千世界,繁华如锦,他这一去,自然是乐不思蜀。

难得一次他兴了仁念,救下一名被卖入苦窑的女子,才把她救出火坑,未及听得道歉之言,头顶雷动云涌,天兵神将,便又来了。

天殿上,帝君似笑非笑,旁众仙家神臣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唯有那千里眼似棵杨树笔直地站在那儿,显得更加单薄。

"朕记得,武曲星君这三百年的禁足好像方过不久,难道是嫌这区区三百年太过短暂,想多待个千年之期?"

本来还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使劲削著那薄瘦的男人,闻天帝之言武曲星君猛地回神,连忙摆手道:"自然不是!"

"那是何故?"

灵动的墨黑眸子咕噜一转,嘻嘻笑道:"禀陛下,只为老君日里叨念那炼丹炉破损一角,便打算到中荒寻呲铁之泻为老君补炉。"

"哦?老君,可有此事?"

白须神人出列点头,应曰:"确有此事。"又朝武曲星君拱手谢礼,"劳星君费心,丹炉已修补可用,不必劳烦了。"中荒之地有天兽呲铁,形如牛,有巨角,皮毛漆黑,以铁为食,其排泄物之物硬胜精刚。只是再刚再硬,他也不会拿这种天兽排泄物贴补丹炉吧?

天帝看著老君哭笑不得的神情,便明了几分,呵呵笑道:"既然武曲星君一番好意,朕自会酌情。"

年轻的脸刚露出松气模样,却又听天帝道:"且责你至天河放马一百年,小惩大戒,以此为鉴!"

"陛下!!"

天帝袍袖一挥:"即日至御马监应受差遣。"

在众仙家窃窃细笑的眼神中,武曲星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著那个仍旧全无表情的告密者,若非攥紧了拳头,只怕便要冲过去一顿好打。

旁众仙家也知武曲星君面相虽俊,但性燥如火,如今看他脸色难看黑如灶君,均是匆匆离开,免得他火气一来祸及无辜。

反而是那千里眼,施然转身,迈步出殿,路过几乎冒火的武曲星君,竟亦是不管不顾,无视而过。

才前了五步,就听粗重的脚步声急赶身後,方回头,衣襟便被揪住,狂猛的力度将他薄瘦的身躯凌空提起,砸在殿前盘龙柱上。

脑後震荡的痛楚让他双目发黑,即使有不少神人对他在天帝耳边说长道短之行极为不满,但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向他施暴,这暴烈的一甩,千百年来,竟是第一遭。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便对上那双清冽、却仿佛燃了烈火的黑眸。

随後卷来的,是拆骨入腹的怒意:"我哪里得罪你了?!"

明明他偏瘦的身板比这弱冠模样的青年尚要高上半头,却被轻而易举地拎起,足见二者之间力量何等悬殊。

武曲星君如此倨傲个性,能得众仙敬服,力量自然不俗,岂是他这种法力低微的异仙可媲?

但即便如此,僵硬的脸皮上仍未露出半分惊恐,更未吐出求饶示弱之言,只淡淡回道:"星君言重。末将不过尽己之职,据实上禀。"

"你——"

揪住对方衣领的手腕越是收紧,乃至现出青筋。

武曲星君气得不轻。

然这天殿之前,他便再是生气,也奈何不得这千里眼。

僵持数刻,终於将松开桎梏,放了高瘦的男人。

本以为他会细细计较,却不料那千里眼只是稍稍整冠,理了衣襟,转身便下殿去了。

武曲星君亦是一愣,半响才回过味来,啐了一句:"走著瞧!"

之後百年,武曲星君倒也是乖乖到天河放牧,骑了神骏的天马遨游天际,好不自在。自然,也少不了时时下绊捉弄那叫人讨厌的千里眼。

这千里眼虽能视千里之外,但法力却弱比稚鸡,连下界修炼的散仙也比他强上百倍,要让他难堪出丑,简直易如反掌。

在天河放马觉得闷了,便牵了马群到千里眼宅府附近转悠。天马乃是牲畜,哪里管你是宅是野,一轮践踏,往往是遍地残骸,把宅府弄个乱七八糟。

他倒是不怕那小人到帝君面前告状,反正他不擅放牧,偶尔走错方向或是闯了别处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他。反而是那群天马渐渐轻车熟路,一放出马房便自个儿往千里眼的住所奔去。

每次来时,是干净齐整的宅院,走时,是乱坟葬岗的荒地,他来去自在,潇洒得很,却不知千里眼苦无法力,无法像其他仙人般挥袖施法便能恢复如初,只得费时费力辛苦收拾。

为此,耽误了功夫,当值时难免疏漏,一个不慎,便出了茬子。

某日星君又遣大群天马前来,却见之前被弄得一团糟的地方仍未整理,跟他去时一模一样,不禁愣了,难道那小人已怕了这三不五时的骚扰,搬到别处去了?

找不到对头,武曲星君便没了兴致,只好牵转马头领马群回天河去了。

回去想了又想,渐渐得意,那小人想必是知道厉害,往後大概也不敢再在帝君面前参他一本了!没了那双总在天顶窥视的眼睛,日後来往凡间,自是方便许多。

眨眼百年,武曲星君跟那群陪了他百年的马匹依依惜别,转身便又偷溜下凡去了。这次他找到了百年前曾救助过的女子家人,那名女子早已作古,但她的子女儿孙却是富足一方,过得相当不错,更在家堂中奉有长明灯,以敬祭苍天慈悲神人。

善因善果,自然是武曲星君乐见之事,心情大好之下,忍不住化成一名游方道士,打算点拨一下这家人,好让他们富达十代,成人之美。岂料才被迎入花厅,正要开口,天空又响雷鸣,神人天兵从天而降,云幡一收,便又将他给揪回天上去了。

这次在殿前见不著那个高瘦的身影,武曲星君反而愣住了。难道这次不是那小人告的状?

天帝见他心不在焉,笑问道:"武曲星君,你在找什麽?"

青年连忙回神摇头:"没什麽!陛下恕罪!"

"你也知道请恕啊?看来这一百年的马是白养了。"帝君显得有些无奈,罚是要罚,但再困他几百年,让他在老君的炼丹炉前扇上几百年的火又能如何?回头他还是得往下界跑。

看他一副不思悔改的模样,天帝冷道:"既然你如此喜欢凡间,不若朕便让你直接入轮回道吧!"帝君瞄了瞄一旁难得上来一转的阎罗殿主,"可有适合武曲星君的位置?"

阎罗殿主一身金线绣纹黑袍,横须粗眉不怒而威,只见他不慌不忙,摸出一卷生死策,翻了几页,用略是沙哑低沈的声音禀告:"人世轮回早定,不能轻易动摇,如今唯有畜生道尚有空余。"

藐了一眼满头冒汗的武曲星君,天帝又问阎君:"是何种畜生?"

"猪。"

"……"帝君瞟了一眼武曲星君,清俊的脸上尚存了些稚嫩的婴儿肥,便点头道,"还行。"

武曲星君再也忍不住了,连忙讨饶:"陛下饶了我吧!"

"哼。"天帝亦非当真要将他遣落轮回,不过是想挫其锋芒,免得往後越是嚣张。

见那武曲星君不敢造次,乖乖垂手站立殿上,目的达到,帝君也不再问难,吩咐道:"既然武曲星君此番已有所悟,便暂时免罚记下。但若有下次,便直接丢入轮回中!!可听清楚了?"

千目穷 上卷 第二章 大闹府宅遭言讽,路遇摇光赠墨草
章节字数:3756 更新时间:08-04-19 21:35
武曲星君沮丧地出了天殿。

此番虽未受帝君严惩,但却得了个更厉害的制约,想要下界,只怕更难实现了。方才在殿上没见着那千里眼,不过想也知道,除了那小人,天上众仙谁敢悄悄戳他后脊梁?!登时怒起心头,转头便往千里眼府宅奔去。

被天马肆虐一番又荒废多时的宅院,此时草比人都高了。在门口处,果然看见那高个子却瘦得跟块板儿似的男人蹲在地上,仔细地拔着乱草。

身后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千里眼转头,看到怒气冲冲的武曲星君,那张英俊的脸一如既往的黑如灶君。

千里眼站直身,看着快要冒火的星君,依旧是一派冷然:"请问星君到末将宅邸,有何要事?"

年轻的星君磨了磨牙,从牙逢挤出话来:"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天下之大,天域之阔,难道就没有其它可视之物?!偏偏要盯死了我?"

千里眼微是一愣,不语。

是了,天上地下何其广阔,每日须看之事多不胜数,可偏偏,眼睛总是追逐着那颗泛着倨傲光芒的星辰,一举一动,不愿错过。

如此,是否太过怪异了?

见他沉默不语,武曲星君便即认定对方因畏罪不敢反驳,想起适才险些被天帝下判畜生道,变成一头肥头大耳,混吃骗喝待宰的猪,他更是怒不可竭。

"轰隆!!"一声巨响将千里眼从恍然中震醒,抬目一看,见那愤怒的星君站在灰尘之中,一堵厚实的院墙经受不住他一拳之力,轰然倒塌。

千里眼有些莫名其妙,不可否认之前他揭破武曲私下凡间之举确实让这位年轻的星君吃足苦头,故此受他多翻滋扰亦权当无事,但四百年过了,如今他已恢复自由之身,却还来找麻烦,未免太过!

他法力虽微,但不代表脾性软弱。

锐利如电的眸子闪过一丝薄怒,看着地上无辜被砸成碎块的院墙也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才能修复,千目神将冷凝着脸,语气坚硬:"星君捣乱末将宅邸,砸倒院墙,是为何故?"

"明知故问!!"武曲星君怒火烧心,死瞪着那张僵尸脸,吼道,"你在帝君面前参我数本,砸你一堵墙已算轻了!若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这房子也烧掉!"

"末将据实承禀,不过是忠己之职。反是星君私自下凡,犯了天条,如今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你──"

"再者,轻则砸墙,重者烧屋,堂堂星君与下界那些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又有何区别?"

千里眼说话平缓,听似简练,但语调中却每处都带着刺儿,扎得星君浑身难受,可就是说得在情在理,无从辩驳,登时把武曲星君到嘴的怒骂生生塞回喉咙去了。

"倒塌的院墙,麻烦星君妥善修补。"

"废话!!"武曲星君想不到这总是不声不响的家伙居然是块硬骨头,不卑不亢,嘴皮子竟也是厉害得很。眼下讨不得好处,怒极之下,拂袖而去。

看着驾云离去的矫健身影,千里眼不禁苦笑。

难道他还能强留武曲星君,让他替自己修墙不成?

高瘦的男人无奈地蹲下身,在灰尘四飞慢慢地捡拾散落一地的砖块。

======================

那个可恶的千里眼!!

武曲星君腾云驾雾直奔自家府邸。

他向来消遥自在,便是身在天界,规条再多,也困不住他,来往凡间不过等闲,岂料如今莫名其妙多了一双天眼牢牢盯住自己,便像本来遨游天际的苍鹰,突然发现脚上不知何时给拴了一条锁链,随时会被拽回去。

多嘴的小人!这天界里也不知有多少仙家神人偷落凡间,在人世留下种种佳话,偏偏那家伙却不去看,老是瞅了他不放。

一想起那张灰白无色,没有表情的脸,还有那张只会说坏话,戳人背脊的嘴巴,他就想动手煽他一个痛快,让他不能再来作怪。

可那人法力虽微,却是帝君座前红人,天地间一举一动,天帝总是闭了双目,听那千里眼细细说来。

狐假虎威。

武曲星君心里暗骂一句,要没有帝君庇佑,那小人早便不知哪里去了。

他正在哪里咬牙切齿,忽然听到身后银铃般的声音脆响:"开阳,你急急忙忙的是去哪儿?"

明明听来是如沐春风的柔和,传到武曲星君耳中,仿佛鬼怪嘶鸣,他有点想加快脚步,可跑了星君,跑不了殿,便只好回过头来。

乃见一棵天桂树上,坐了一位雪袍神人。他长发过膝,像瀑布般披洒肩背,身上雪纱无缝如云裳轻缈,裹了他修长纤细的身躯,再看那容貌,唇若樱蓓,目带飞魅,鼻翘小巧,肤胜凝脂。这般天人绝美,实难以笔墨形容。裸了一双雪足,在桂树上轻轻荡着,缥缈云裳随风飘飘,世人心中之仙,想来便该是这般。

可惜看在武曲星君眼中,却只觉后颈发凉。

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摇光,许久不见。"

那神人正是破军星君──摇光,他扶着天月桂树的嫩枝,向武曲星君伸手。

见状,清俊英气的青年只得回身过去,接住从树枝上滑落的身体。明明看似轻盈如羽,但砸在手上竟有泰山之重,害他险些脱手。

所幸他早有防备,腰板一挺,稳稳站住了。

武曲星君能撼千钧,区区泰山亦不过等闲。

加害者恍然无觉,脸上笑意盎然,随身落地,细细瞅了他臭臭的脸色,问道:"是谁那么不长眼,敢得罪开阳?"

开阳──武曲星君听他这么一说,立时想起那千里眼的小人嘴脸,不禁勃然怒道:"还有谁?!不就是那个多嘴多舌的千里眼!!"

"天目神将?"摇光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其实他蛮有趣的,不过那双眼睛亮得有点招人烦。"

"就是说嘛!!"忽然来了同仇敌忾的感觉,开阳拉了摇光,大吐苦水,将那千里眼几次在天帝面前告状,害他禁足看马足足四百年,还险些被踢落下界当畜生的恶事全说了出来,末了,还大骂道:"居然还要我替他修院墙?!我呸!!"

摇光听罢嘻嘻一笑:"想不到一名小小天将,居然能让你吃蹩,呵呵……"

"哼。"

开阳瞪了他一眼。

摇光玩着自己青葱雪白的手指,柔柔地道:"若你真是生气,废了那双招子不就得了?他不过就那点儿能耐,没了,便嚣张不起来了。"

残忍的话却从那张漂亮的唇吐出,开阳不禁有点毛骨悚然,他是怎么了,居然拉了这煞星说这些,大概是真被那千里眼给气疯了。

只是被摇光一搅和,倒也稍微冷静下来,开阳摇摇头,道:"罢了,诚如所言,他也不过是忠己之职,我也不与他一般计较。"

摇光笑得艳丽,伸手摸了摸开阳干爽的鬓发:"开阳,你真是好心呢……"

开阳干咳两声有点尴尬。

"只是你下次想去凡间却不方便了……"摇光想了想,便在袍袖里摸出一枝黑色的草枝,递到开阳手中,"这样吧,若你想去凡间,先把这个给那天目神将吃下,便可一切无虞。"

"这是什么?"开阳转看一下,见那草枝色沈如墨,倒是从未见过。

摇光笑道:"这小玩意儿能让他有几天看不见东西!"

开阳皱了眉头:"摇光,你哪弄来这种害人的东西,若让天枢知道,可要恼了。"

琉璃珠般的眼眸突然一僵,渗出骇人煞气,艳丽的脸蛋骤现修罗面容:"你敢告诉天枢?"

惹恼这颗煞星了!

开阳顿时退开三尺之遥,甩头摆手:"不会!自然不会!"

笑颜花开,简直就像变脸一般,摇光又变回那绝艳脱俗的天人。

"放心,这小玩意儿不害性命,也不损修为,只几天功夫就能恢复如初,你放心用好了!"

开阳嘀咕着:"那家伙又不是傻瓜,怎能让他服下此物啊?"

摇光笑了:"只要你装作不记前嫌,与他套个近乎,到时候悄悄将东西放入茶水,这小玩意儿无色无味,轻易便能让他喝下。"

"套近乎?"

开阳想起那张表情近乎绝迹的脸,这……也太难了吧?

======================

晨起,千里眼推开屋门打算到天殿当值,却不禁愣在原地。

本来倒塌大片的院墙如今修缮整齐立在屋前,被天马践踏得乱七八糟的地方也收拾了,便连杂草也拔了个干干净净。

这显然是出自某位仙家的手笔,毕竟一夜之间要将乱坟岗一般的地方弄回原样,其实也颇为费力。

正是奇怪,便见院墙后冒出一个人来。

日前恼羞成怒,拂袖而去的青年,居然一脸尴尬地站在不远处。

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在踌躇着措辞。

许久,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那个……院墙我已经修好了。"

是他?

千里眼更是奇怪,以武曲星君那暴烈的个性,该是来烧屋子而不是来砌院墙吧?

对方没有言语,开阳便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讨好别人千百年来不曾有过一朝,如今有意与这小人修好,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这小小的宅院比他的星殿要简朴许多,稍一施法便回复原貌,也是因为他之前大闹才弄得一片凌乱,想必对方也不会承这个情。

正是想着,便见那高瘦的男人走出屋子,然而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开阳始终看不出他的情绪。

错身而过时,却听到那人淡然低沈的声音:"有劳星君费心。"

开阳愣了,本以为千里眼定会借机挤兑一番,却不料对方竟诚然向他道谢,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本能地应道:"啊!不客气!"

千目穷 上卷 第三章 百般讨好虚假意,药矐天目下凡尘
章节字数:3168 更新时间:08-04-19 21:35
千里眼困惑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不是得罪他了么?这百年来的苦头已让他彻底认识到这位武曲星君的睚眦必报,然而如今,他却施然坐在自己面前,泡水冲茶,更从自己殿中抱来大堆的仙果糕点。

如此举动,比他寻机报复更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与对面面无表情的男人相比,青年脸上灿烂的笑容成了鲜明对比,他张开手掌托了一个铜质水壶,火焰骤腾,不下片刻便烧开了天泉水,将之倒入茶壶中,三泡三洗,动作熟垫利落,然后斟上两杯,递到男人面前:"好了!尝尝如何?"

千里眼拿起茶杯品了一口,茶香清逸,果然非同凡响,不禁敛了半眸,细细品尝起来。

几日相处下来,开阳眼聪目明,又有意观察,渐渐能从这张僵硬的脸上看到些微情绪,比如说像现在,即使他连脸皮都不曾抖动一下,但眼帘半垂,代表放松和写意,即是说这茶着了他的胃口。

心中渐有成就感,手也麻利起来,将一个柑橘剥了皮,放到千里眼面前:"这是海梨柑,味道也是不错,尝尝!"

千里眼也不推托,掰了送进嘴里,果真是汁如蜜甜,爽口不腻。

他抬眼看着张罗着一桌鲜果的武曲星君,几日来他一有余闲便过府来坐,更带了不少仙家糕点果物,讨好之意相当明显。对一名位在低微的天将,星君这般动作显然太过。更莫论之前两次戳破他下凡之事。

只是千里眼心里虽有所疑惑,但又下意识地拒绝去想,毕竟他一直用眼睛追逐的星芒,如今落在面前。

他虽能视千里,却又怎比伸手可触的真实距离?

即使对方是心血来潮,但这些相处的时刻,他不愿错过。

开阳剥着柑皮,眼角却不住地偷瞄千里眼,这家伙虽然话不多,但至少不是蛮横之辈,几天来应该也有了些交情,千里眼应也会卖他个小小人情吧?其实他也不愿使用摇光那些阴损的暗招。

打定主意,便道:"近日天界实在静得很哪……"他也没打算对方会有回答,又道,"不知人间可有什么异怪之事发生?"

千里眼听他如此说话,便想这位不安分的星君大概是觉得无聊了,想了想,言道:"下界乃逢乱世。分崩离析,无国能统,众生饱受战祸流离失所。"

开阳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猛是一亮:"人世一乱,妖邪四出,难怪天枢又受天帝差遣下凡降妖去了!"

千里眼生了警惕,他自然知道这位武曲星君好凑热闹,立即住嘴不再细说,但开阳已是按耐不住,踢了踢足下缥缈的云霞:"既然如此,我该下去帮忙才是,免得天枢太过劳累了!"

"星君不可。"

千里眼放下茶杯,神色严肃,"未得帝君御旨,私下凡间乃是重罪。"

开阳皱眉,有些不悦地看着他:"我说千里眼,你就不能卖个人情吗?我就下去一小会儿,绝不会耽搁太久!"

"天规不可违。"

"你──"开阳火性一起,拍桌而起,瞪住千里眼,"当真不可?"

回答的是斩钉截铁的肯定:"不可。"

本以为青年一怒之下会拂袖而去,但他只瞪了他片刻,便重新坐下,哼了一声,便是作罢。

千里眼却为此略有歉意,本是相处融洽,但如今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

他挑捡了个熟透的仙桃,细细撕掉茸毛果皮,送到开阳面前:"末将职责所在……"

"知道了。"开阳没好气地伸手接过那颗桃子,袍摆不小心刮掉了面前的茶杯,"叮当"一声,千里眼见状连忙弯腰去捡,有石桌遮挡,又只顾寻找茶杯,他自然看不到开阳眼中掠过的诡意,以及打开茶壶丢入墨草的动作。

当他重新坐直,小心地将茶杯擦干净放回原处,见开阳伸手拿过茶壶,替他斟了清茶,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恼意:"喝茶吧。"自己倒啃起了那枚仙桃。

千里眼细细观了他的神色,见已缓和许多,奇怪的,竟然为此舒了口气。

他拿起茶杯,荡漾在里面的茶水映出他那张半敛亮眸的灰白脸庞,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清茶辅一入肚,突然升腾起一股热炽,直冲双瞳。

"啊!──"千里眼禁不住惨呼一声,只觉瞳仁一阵烈痛,仿佛遭受百针同刺!抬手按住双目,但那痛由内而至,根本不从阻止,眼前立时乱光缭晃。

待痛楚渐渐减退,他松开手,张开双目,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能视千里之神眼,居然瞎了。

他茫然地坐着,不知所以。

然而他这般异样,坐在地面的开阳竟然全无反应,也不闻询问,这刻,千里眼已然明了。

瞳仁仍微微刺痛,他看不到对方神情,只要向着开阳坐着的位置,道:"要令末将闭目不视,星君实在费神了。"

听不到开阳的回答,千里眼垂下头,僵硬的嘴角难得地翘起苦涩的笑弧。

许久,听到开阳压抑的声音:"你……当真看不到了吗?"

千里眼闭上双目,如今睁开与合眼已无甚区别。

"正如星君所料那般。"

石椅突然被粗暴地推动,风拂过千里眼的脸庞,他虽双目难视,但却知道,开阳,走了。

这几日总是响亮着开阳爽亮清澈笑语的院子,如今寂静得片声不闻,千里眼坐在那儿,慢慢地抬起手,捂住已失去用处的双目。

所谓心血来潮,果然是来时急,去时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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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可大模大样地下凡了!

没有那双如芒在背的天目窥视,他在人间如何戏耍,也不必担心天兵神将来擒。

既然如此,他该是非常得意高兴才是。可……

开阳坐在屹立在天涯海角的巨石上,看着海涛四起,浪沙淘淘,心里居然生不起一丝兴致。

总算是让那个不识抬举的千里眼吃到了苦头,看他当时痛得全身剧震的模样,想必摇光给的那株墨色草枝药性相当厉害。

那小人之前几次告状,还以言相讽,也该受些教训!否则倒显他武曲星君好欺负了。

既然如此,他该击掌大笑才是。但……

即使眺望着蓝天碧海,眼前仍不时浮现那双没了焦距的灰色瞳孔,然后,连急欲下凡的冲动都消失了。

听摇光说,大概只折腾几天便能恢复过来,那家伙,应该不至于受许多苦吧?

啧,是那家伙活该如此,他在这里郁闷个什么劲?!

开阳振作精神,翻身跃起,常言道天上一天地下百年,千里眼双目难视也就几天,他便能在这凡间待上百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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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颗武曲星君降世,这凡间自此多事,此处亦不细表,只是百年之间,朝代更迭频繁,相继有梁、唐、晋、汉、周。另有军政割据,分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荆南、北汉,竟有十数之多。中原纷乱扰扰,战祸频频,乃至后世史官载入策时,据实称之为──"五代十国"。

时是正月,初一刚过几日,昨夜刚下过皑皑白雪,教小镇披上银装。

但这平素安分的陈桥驿,却因为大批的军队在此驻扎显得有些压抑的急迫。

一名俊颀的青年坐在屋顶,看着地面一大早便骚乱起来的士兵。他身披战甲,本看来与一般士兵无异,但眉宇间却藏了骄人傲气。

镇上那些兵将簇拥着一名高大的男子,有亲随上前为他披上金黄锦袍,而后军中高呼声起,势欲响彻云霄。

青年打了个哈欠,托了腮帮子,心想,又来了。

这短短百年之内,皇帝换得快比更衣,几乎是朝时父、午时子、暮时弟,人心一乱,随之妖孽顺世而生,他这几十年来也没有闲过,混在乱军之中,除妖伏魔倒是顺手得很。

不过,这些日子也该到头了。

他看着远处黄袍加身的男子,此人身上有真龙贵气,如日中天。

乱世要结束了。

他抬头看看雪后蔚蓝的天空,呼出一口气来,竟就此消失无形!

屋顶上雪霜盖瓦,但那青年所在之地却未留下半点痕迹,仿佛这世上根本不曾存在过此人一般。

千目穷 上卷 第四章 重返天庭揭真相,开阳知罪悔当初
章节字数:4246 更新时间:08-04-19 21:36
开阳回到天庭,一切看来如常,他下界百年之事似乎并未被任何仙家察觉。

不禁得意一笑,最严酷的天枢尚在下界未归,加上那个讨厌的多嘴家伙有看不见,自然是来去自如,消遥快活。

那家伙便只有那目视之能可作炫耀,如今失掉了,大概也吃足了苦头。

想到此处,不禁生了些愧疚。

反正目下无事可为,便去看看那倒霉的家伙吧!

开阳转了方向,便往千里眼府宅飞去。

来到宅前落下云头,见了院中状况却是一愣,只见那石桌上瓜果散落,杯盆狼藉,根本就是那日他离开时的情形,虽说他在凡间百年,天界不过十日,但那千里眼不是该已复明了么?

正是想着,便听屋内有重物落地之声,连忙推门入内一看,更是当场愣住。

乃见那高瘦的身板如今更显单薄,适才不知为何摔倒在地的千里眼,用手摸索片刻方找到床沿,艰难地挣扎爬回床铺,又随便扯过被单将自己包裹起来,眨了眨仍旧灰沈无光的眼睛,叹了口气,便闭目睡去。

窗外透入的光亮仿佛无法达到他的脸庞,本来灰白的脸色如今枯黄衰竭,嘴唇干裂,也不知道多少日没有饮水进食。地上摔破了一个青瓷茶壶,残余不多的清水已洒进泥土。

"你……"

开阳的喉咙居然涩得难受。

听到有声响,千里眼睁开了双目。

"你还没好吗?"

开阳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来,险些咬到了舌头。

大约也知道来者何人,千里眼慢慢地坐起身,薄瘦的背居然有些佝偻。

"星君有心了。"他说话淡淡的,没有被加害者的愤怒,也没有失明者的彷徨,一如既往的平静,"末将目不能视,不能见礼,还望星君恕罪。"

开阳只觉得心里噎得难受,禁不住迈前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去触千里眼那双盲目。但千里眼因失明而至敏锐,他只触到目旁皮肤,已被躲开。

开阳尴尬地收回手,默了片刻,又忍不住道:"为什么还看不到?应该只要几天的功夫就能恢复才是。"

千里眼闻言却是一愣,叹了口气,道:"难道星君不知,你给末将下的这草,名曰墨矐,长在冥土第三殿黑绳地狱,受挖目鬼怨气所噬,能销目力。"

开阳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我、我真是不知……若是知晓,便不会……"他就该知道摇光手里的就不会是好东西,当时却教怒火蒙了眼,竟轻率而为,千里眼那双神目也不知何时能够恢复。

如今无论他如何解释,却亦显得苍白无力。[地狱 整理]

忽听宅外传来声音:"千里眼老兄,帝君传问,你为何不到天殿当值?"

闻声是那顺风耳,开阳一听,更是无措。他怎忘了千里眼尚在帝君座前当值,没了能视千里之目,又岂能瞒得过帝君?!

伤毁天目,这罪状比私下凡间更重万分!这回当真要热恼帝君了……只怕就要被踢下界去当畜生了。

正是着急,便听那千里眼应道:"烦劳回禀帝君,千里眼不慎误食相柳谷,故未能上殿当值,望帝君恕罪。"

"知道了。"外面顺风耳应下后,又关心道,"你可尚好?"

千里眼便应:"过几日便好了。多谢关心。"

"哦!如此我便回去回禀陛下!告辞!"

声音歇去,开阳这才松了口气,不禁看想千里眼,又奇怪这小人为何不当场揭穿,反而要虚言以护,而且……"你什么时候去过五帝台?"

千里眼闻问转头看向他那方向,却是不答。

即便他不回答,开阳便也猜到了:"可是之前我在天河放马那百年内的事情?"

昔日大禹治水时,杀孽畜相柳,因其血腥臭有毒,沾染土地,不可复种五谷,故禹撅土为台,三仞三沮,乃名五帝台。千年之后,此处虽能长出谷穗,但盖因受毒血所污,若食用则引腹泻多日,故名相柳谷。

千里眼轻叹一声,答曰:"殿前失职,帝君罚末将至五帝台看守黄河水道。"

"失职?该不是胡说八道些什么惹恼帝君了吧?"

开阳忍不住嘴里讽刺,却亦想起既然他受帝君之罚去守五帝台,那戳破他之前下凡的便不是这小人了?

这般想来,心里愧疚又多几分。

忽见千里眼有所动作,似乎打算下床,便连忙过去将他扶住:"你想要些什么,我替你去拿便是了!"

千里眼抬起头,用那双灰白的眸子盯着他,明知他是看不到的,却觉被不存在的视线盯紧,竟然莫名心虚。

"不敢劳烦星君大驾,末将还是记得教训的。"

开阳背脊一僵,不禁又羞又恼,他性如烈火,哪堪遭人奚落,甩手一推竟将那千里眼摔回床上。

"咳、咳──"千里眼腰背撞在墙壁上,顿感一阵头眩,趴在床上连连咳嗽。

开阳不知自己出手如此之重,可他却也拉下面子道歉,只得大哼一声:"不识抬举!"转身便又离去。

咳嗽声接连许久,幸而还是渐渐缓下,千里眼侧耳听着已再无声息的房间,慢慢地靠墙坐起来,抬起手臂,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刚才被开阳扶过的地方。

平缓的嘴角撩起笑纹,相当僵硬的笑容,但却因为闭上了双目而显得柔和了许多。

原来用眼睛看到的星芒炽热,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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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般的身影踏着急云直抵破军星殿,一跃下云头便直撞入殿内,扯开嗓门便喊:"摇光!!你给我那个墨矐草是怎么回事?!千里眼都瞎掉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恢复?!"

那摇光星君此时正坐在殿中,不知何故看到他冲过来脸色都变了,连连打来眼色,可偏那开阳一冲进来就嚷嚷一串,摇光听他叫嚷,也不知是惊是怒,浑身发抖。

开阳哪管他脸色如何,一把抓了他纤细的肩膀,叫道:"有没有恢复的方法?你快说!摇什么头啊!"

摇光那漂亮的嘴角直哆嗦着,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开阳终于是看到他神情怪异,正要询问,忽闻身后沈稳的男声响起:"看来我不在天庭这百年间,你们是好事多为了。"

这回不止摇光,连开阳的脸色都发青了。

他几乎不敢回头去看,只盯了摇光,见他平素飘摇随意的装束如今整齐不苟,便连披散如瀑的长发也收拢成髻盘在头上,能让破军煞星如此低眉顺目的,除却那位,不作别论。末了,开阳不抱任何希望地回身。

在他身后,座上一位苍衣神人缓缓站起身来。但见他目若朗星,面相严酷,眉宇间难敛煞气,加上身形高大,隐约间蕴含压迫之势。也不知是何缘故,这位神人全身凛冽着杀戮气息,与天界与世无争的仙人有着截然不同的霸道凌厉。

开阳勉强挤出笑容:"天枢,你回来了啊……"

面前这位,正是天枢贪狼星君,百年之前受天帝差遣下凡擒妖,如今在此,想必是功成而归。

他冷冷看着开阳,对上那双严厉得几乎剐人的目光,开阳不止地后颈发凉。贪狼虽贵为星君,但能力甚高,又因星命带杀,每凡下界收妖,均不留余地,若遇顽抗,则杀尽无赦。其手段严酷,便是天上仙人亦为之侧目。加上他性情耿直不阿,深恶违逆天道之行,若让他知晓他加害千里眼的勾当,只怕绝难善了。

开阳忍不住往后蹭了蹭,跟摇光站到一排。

摇光本就恼他冲进来乱说一气,祸连自己,美目一横,暗地踩了他一脚。开阳吃痛却也不敢作声。

天枢冷哼一声:"我早听闻你几翻戏弄天目神将,此次回来本欲警谕,岂料你竟已施毒加害,可知罪重?!"

开阳自知横竖是死,胸膛一挺,硬了头皮道:"我承认下毒是错了,可谁又让他三方四次地向帝君告状?非要让我难堪!"

"哼,你倒在理了。"天枢目光如炬,"私下凡间本就罪犯天条,若流连时多,以你性格必会泄露天机,一旦打破天道循环,只怕罪孽更重!"

"我不过下界游玩几日,岂会坏了天道?"

"还是狡辩,好,我便让你看个清楚!"言罢,天枢袍袖一翻,只见一幅水镜凭空而现,照出凡间景况,只见一幢破落的宅子映在镜中,开阳只觉眼熟,马上便认出是上回下界时曾帮助之女子家人所住之所,记忆中奢华非常,怎就破落如此?!

就听天枢说道:"长安李氏命中该为妓婢,她命途虽然坎坷,但儿子逆境自立,刻苦而为,终成就富业,延连十代。但得你当日救助,女子免于为妓,其子虽亦承天命成为富户,却性格乖张,为富不仁,祸延后代子孙不悉家业,不过五代已败尽富产。又经乱世,如今家道中落,男子充军,女子入娼。"

"这……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天理循环,轮回果报。你扰乱凡人命数,帝君罚你关禁,已算轻罚。你本应多谢天目神将,免你多生罪孽!"

开阳亦知好歹,想不到自己一时好意竟就坏了天道,确实若非千里眼令他早返天庭,这事恐怕坏得更多。

他虽是理亏,但却仍是不服气地嘀咕:"我只是稍微捉弄他一下罢了……"

"!!!"

拳敲在桌,这次可不是成块,天青石桌瞬即化成粉尘飞灰!

"放肆!!"天枢星君勃然大怒,"同殿为臣,同界为仙,岂能容你如此轻蔑?!"

他语意森严,仿佛一旁冷水兜头淋在开阳头上,醍醐灌顶让他猛然一震,不禁抿嘴咬唇。

是了,他总是蔑视那小人,却忘了千里眼本是天界仙家,受世人敬仰,又有帝君器重,无论如何,亦不该受他羞辱。

可如今,他非但百般捉弄,还害他瞎掉双目……

开阳并非恶毒之人,他性本耿直,好恶分明,此番知道自己错处,更是深责不已。当下也管不了害怕惩罚,连忙上前拉住天枢,急道:"天枢!你可有法子救救那千里眼?他吃下墨矐草,现在双目失明,我看他脸色难看得紧,也不知那草对他本体有无伤害!"

"墨矐草?"

天枢稍抬视线,看向开阳身后的摇光。

那摇光有些慌张地缩了缩肩膀,虽是无声,但天枢已明了种种。

那厢开阳着急不已,一劲拉了他直问解法。

天枢亦知事不宜迟,便问:"那天目神将现在何处?"

开阳道:"他现在家中!我来带路!快走吧!"言罢,率先跑出殿去腾云而起。

天枢转身正要离开,后面摇光却急了,追上两步,语中有些犹豫的急切:"天枢,你还会再来吗?"

天枢并无转身,只冷道:"自然要过来。"

"真的?"

艳丽的脸庞绽出灿烂如花的笑颜,却被天枢冰冷的话语打碎。

"墨矐草一事,我看你先自想好解释之言吧。"

摇光直直地盯着那高大威严的男子迈步离开,踏上云端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不禁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千目穷 上卷 第五章 拒施云露唯剜目,劫后笑颜在梦中
章节字数:3276 更新时间:08-04-22 21:50
开阳领了天枢急至千里眼宅院,下了云头又是匆匆推门而入,便见那千里眼仍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焦黄,一屋的寂静让床上那人看来如斯孤寂。

推门的声音居然未能将他惊醒,他便是横陈床上,仿佛死人一般。

开阳不觉着慌,扑到床边一把抓起千里眼的肩膀,用力摇晃,大吼道:"喂!!千里眼!!喂!!"

对方被晃了几下,终于有了动弹,平长的嘴巴慢慢张开,嘶哑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开阳这才松了口气,解开心底莫名紧张。

"我带天枢过来让他替你看看眼睛。"

天枢迈步上前:"天目神将,开阳行事鲁莽,累神将遭无妄之灾,还望见谅。"

千里眼顺声望去,抬手一拱,道:"星君言重,武曲星君亦不过一时意气,即是无妄之灾,末将亦未介怀。"

一位面色冷凝,一位神情僵硬,开阳旁边看得郁闷,插言道:"你们莫要说些废话了!天枢,你快帮他看看眼睛!"

天枢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此处哪轮到你来说话?!"

开阳登时噎了,磨磨嘴皮子,缩开位置,在床边垂手而立。

却是千里眼适时说话:"未知星君此来所为何事?"

天枢哼了一声,亦不便再作教训,遂吩咐道:"开阳,你去取些水来。"

"知道了!"

开阳巴不得离开,听了吩咐便撒腿往外跑了去。这附近并无水井,想了片刻,便驾云来到天河,以桶取了清水,往回飞去。

回到千里眼宅邸,正要推门入内,却听到天枢说话,不禁兀然止步。

"为何不愿用云露净目?"

又闻千里眼道:"云露乃帝君泪,若要用之,必惊动陛下。"

房中沈吟片刻,就听天枢问:"开阳施毒害你,难逃责罚,难道神将打算替他隐瞒?!"

外面的开阳心头一紧,却始终未听到千里眼回答。

"除了云露,星君可有他法?"

天枢道:"倒有一法,尚可一试,只是……"连贪狼星君亦有疑虑,想必这法子定有凶险。

"星君但说无妨。"

"剜目洗毒。"

"不行!!"开阳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踹开门板,冲进屋内,也不及放下手中水桶,便咆开了,"若你要受剜目之痛,我情愿到君前请罪!!"

正在商量的两位却是一愣,天枢皱了眉头,道:"此法确实凶险,还是向帝君求来云露较为妥当。"

开阳过去拉了那千里眼,急道:"错已铸成,我无意逃责,反正帝君面前我自会请罪!"

千里眼却未领情,只看着他的方向:"末将并非要为武曲星君脱罪,只是此事不愿让仙众知晓,惹来嘲言讽语。"

开阳仍是不肯松口:"此事因我而起,若有人敢嘲弄于你,我定然不饶!"

"如何不饶?莫非武曲星君打算让他们变成哑巴不成?"

"我──"开阳气结无语。

千里眼甩开他的手,双目无神亦无情:"敢问武曲星君,这双眼睛所属何者?"

"……是你的。"开阳咬牙。

"既是如此,便不劳星君费心了,末将自有取舍。"

"你这家伙!!"开阳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又控制不住想一拳过去,怒极之下,骂了一句:"不识好歹!"便踹门而去。

天枢一直再旁看着,此时方问:"神将当真不愿取用云露?"

千里眼仍是望着开阳声音离开的方向,虚空视线未曾移开半分,只淡然应答:"剜目一事,偏劳贪狼星君了。"

既知他意已决,天枢亦不勉强:"开阳性情放任,总是闯祸,此番劳天目神将包涵了。"

平横的嘴角有了弧度,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好说。"

天枢从袖里掏出一些药草,递到千里眼手上,道:"此些草药能暂缓痛楚,就请神将含在舌下,应能勉力渡过剜目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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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知日已化夜,夜再见日,晨色初现,便听门扉"吱呀"一声,天枢从内推门而出。

却见门边处坐了一人,竟是开阳。

开阳抱膝靠在墙上,头颅埋在膝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此坐了多久。

他一听门声立时抬头,见是天枢连忙跳起身来,急急问道:"他如何了?"

天枢横了他一眼,冷道:"即知如此,何必当初?"

开阳顾不得他语中奚落,探头望内张望,天枢一把将他拦在外面,顺手掩门,复道:"三日后便能复明。"

"真的没事了?"

虽知天枢法力无边,开阳还是忍不住担心,他被千里眼气走之后很快便转了回来,在外面徘徊不敢入内,在外坐了一天一夜。从屋内不时传出闷哼声响,明知那是千里眼在隐忍痛楚,但他这个始作俑者却无能为力,近乎发泄地砸了自己几个拳头,最终亦只有颓然坐下静候天枢。

如今虽见天枢出来,却未看到安然无恙的千里眼,心里吊桶还是七上八下地揣得慌。

他犹豫着问:"我、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天枢道:"墨矐草阴气甚重,盘梗多日已伤他元神,你进去可以,但不要扰他休息。"

"知道了。"

开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入了屋去。

天枢不禁轻是一叹,关上门转身正要离去,却赫然而立,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那位年轻的天帝帝君。

天枢连忙施礼:"见过陛下!"

天帝笑道:"尚未至殿前复命便忙个团团转,天枢,你实在太过纵容他们了。"他笑容灿烂,却让天枢心底惶恐。

自知事态毕露,天枢只得据实而言:"开阳一时鲁莽,亦怪天枢看管不力,天枢自当承担此责,望陛下开恩。"

天帝挥手止语,俊颜略有不悦:"天枢,便因你总是担去责任,开阳摇光才会如此放肆。"

"陛下恕罪。"

天帝看着他,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煞气虽重,但目中清冽未改,只好叹道:"罢了,也算是千里眼命中劫难,此次朕便放过开阳。"未待天枢松气,帝君语意森森,"若有再犯,莫怪天威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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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开阳全然不晓外面风雷变化,他眼里只有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高瘦男子。

千里眼双目上缠了厚厚白布带,虽有天枢仙术加护,开阳却知,这剜目过程绝非简单。男人的拳头尚紧紧握着,开阳过去小心地掰开,避免弄醒对方,但那指尖的薄甲深深陷入掌肉,薄薄的血丝早已凝结,触目惊心。

是他害的。

他一时意气,累千里眼双目失明,又要受剜目之痛,他这般作为,已不是一句道歉可作了事……

开阳愣愣地坐在床边,忽然注意到沈睡中的男人微微地颤抖,不禁伸手去触他皮肤,惊觉竟然冻如寒冰。转念一想,那墨矐草生在幽都第三狱,沾染万古幽寒,方才听天枢所言,千里眼元神受阴气所伤,必是难抵这股寒气。

便在他暗自思索的片刻间,连那张细长的嘴唇亦抽搐地抖动起来,开阳想了想,忽然脱掉鞋袜,挂起外衣,顺手掀起被褥便钻到床上去。若论操火之术,这天界只怕除了祝融火神,无仙能出其右,开阳控制体内火舌,舔温体肤,瞬是变成一尊暖炉。

被窝受他体内热力所灸,温暖如阳,好不舒服,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千里眼冰冷紧绷的身躯终于慢慢舒展开来,也不再颤抖不休。

开阳这才稍微放心,正打算掀被下床,却突然被一条手臂箍了,生生被拖到一片硬榜榜的胸膛前。

他本能地挣扎,岂料那手臂虽非强壮如牛,但异常有力,居然无法随意挣开。

开阳抬起头打算推开对方,偏是愣住。

在他那双墨砾的眸子,映出一张男人轻笑的脸庞。

那是一个极为舒心,放松的笑意,蒙住了双目的千里眼,少了平日让人憎厌的阴沈,以及千万年来习以为常的孤独。

怀抱着他的男人,仿佛得到了天地苍穹般的满足。

若比平日,谁敢如此对待武曲星君,早被他踹到天涯海角去了。但今日,他反常地未有挣扎,甚至不愿有太大的动作,免得吵醒了那在睡梦中放肆的男人。

可以的话,他居然希望能更久地保留那片嘴角轻笑的弧度。

千目穷 上卷 第六章 人间作乱有金鹏,帝君一旨遣下凡
章节字数:3251 更新时间:08-05-10 00:09
天帝坐在帝座上,有些头疼地看着跪在殿上的开阳。

"武曲星君,你又在胡闹什么?"

开阳坦然应道:"陛下,开阳为了私下凡间,以墨矐草毒害千里眼,特此前来请罪!求陛下责罚!"

他这一番话,惹来众仙哗然。

天庭规严,即便是法力高强的仙家亦不敢轻犯,因己行伤及凡人已是重罪,更遑论毒害同殿仙家。开阳如此作为,简直是不知死活。

天帝瞥了一眼站在旁众间的天枢星君,见他面无表情,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只好叹道:"既然卿家坦诚罪状,朕可网开一面……"

"不需要!陛下!开阳自知罪孽深重,愿请下界为畜,方能偿此孽障。"

帝座上年轻帝君的嘴角抽了一下,他有意给对方一个台阶,免得他太过难看,怎知开阳认了死理,非要求罚不可。

"武曲星君听旨!毒害天将,其行极恶,今责押往斩妖台受雷鞭五百,以儆效尤!!"帝君冷凝面色,袍袖一挥,"带下去!!"

"慢着!"

"如何?"帝君略有不耐。

闻开阳道:"开阳还有一求。"

"且说来听听。"

"请帝君莫将开阳请罪一事透露与千里眼知道。"

帝君听了这要求亦不禁愣了,脸上神色缓和下来,遂点头应诺:"好,朕答应了。"

开阳站起身,环观殿上众仙,拱手道:"也请众位仙家一并应诺保守秘密,开阳亦不想再犯天威。"

众仙心里嘀咕,武曲星君这哪里是求他们,根本是变相威胁。但既然帝君已诺,他们也只得连连答应。

开阳得众仙应诺,一转身,头也不回径自往斩妖台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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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经剜目之痛,千里眼却也不禁感激那天枢星君法术高明,果然诚如他所言那般,第三天,瞳仁中灰霾之气散去,重现光明。

他站在屋前试目而望,千里景观,尽收眼内,与往日无异。

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移动神目,去寻那耀目星芒,奇怪地,观遍天地四界,竟然未见那嚣张跋扈、总是上窜下跳的武曲星君,便是奇了,难道因为此事,令这位傲气的青年星君偃旗息鼓,收敛锋芒?

想也不大可能。[地狱 整理]

千里眼正欲收去法眼,却突然看到下界异像,猛是一惊,当下顾不上收拾宅中混乱情况,招来云雾,驾云往天殿方向急奔而去。

此时天帝正拨弄棋盘,见千里眼匆匆赶来,笑而招呼道:"离娄,你不是误食相柳谷么?这么快便恢复了?"

离娄正是千里眼名字,忽闻帝君直唤其名,千里眼不禁打了个突,却才想起先前隐匿砌辞在五帝台误食毒谷一事,他不善作伪,只得吞吐应曰:"谢陛下关心……已经好了。"

天帝难得看到这位千万年来总是僵着脸的部下露出点儿困窘神色,也不戳破,好整以暇地问道:"无事便好。这几日没你在旁唠叨,朕的耳朵清闲得无聊了。"

千里眼禀道:"末将方才下观凡世,乃见夔州地界有金翅大鹏作乱。如今天下六合归一,战乱方平,百姓又遭妖劫,苦不堪言。"

天帝捻起一枚黑子,玩弄指间:"那鹏妖本是佛界天兽,不甘净土安平,几翻下界作乱尚未收心,如今又犯了么?"

他看向千里眼:"离娄,朕记得你在商时曾与鹏妖同在纣王麾下当差,朕来问你,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这鹏妖?"

处置妖孽本不该询问他的意见,千里眼心里虽奇,但仍是答曰:"金翅大鹏因己之私,祸延数千生灵,其罪当诛。"

天帝眼中闪过一丝锐意,手中黑子一捻成齑:"朕亦有此意。只是这鹏妖本为天兽,妖力非凡,一翅九万里,神人亦难追其踪迹。"

千里眼已明了帝君心思,一翅万里又如何?只要他法眼一睁,天底下无妖能逃出他的眼睛。

他倒也干脆,拱手禀告:"末将愿往。"

"既然如此,朕便遣武曲星君与你一同下凡,擒拿金翅鹏妖。"

武曲星君?!

千里眼不禁愣住,开阳对他厌恶非常,天庭众仙皆知,本欲拒绝,但毁目一事瞒过帝君,此时又不便细表,只得无奈应下帝君安排。

难得他困惑己事,便错过了帝君朗目中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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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门外,千里眼已在盘龙柱梁下站了两个时辰。

守门的天兵站得离他颇远,谁也不想惹来是非,得罪这位总在君前献言的天目神将。

尽管已等了许久,千里眼却无露出不耐神色,忽在此时,天空红云席卷而至,从云端上跃落那青年星君。

守门天兵一见来者,纷纷躲得更远,武曲星君在天界是出名的大胆妄为,领受帝君责罚简直家常便饭,这样的煞星还是不惹为妙!

"让、让你久候了!"

开阳似乎赶得甚急,奔到千里眼面前直喘气。

"无妨。"

开阳直了腰,方才看真切那高瘦的男子,仍旧是薄瘦却硬挺的身板,僵硬的脸色不近人情,至少不再有枯黄颓色。一双能视千里的神目依然清锐,但百年前那仿佛能察的情绪,此刻已深深隐藏再难窥透。

有些犹豫地问他:"你的……眼睛可以看见了吗?"

"看见了。星君费心。"

对方的语气依旧冷硬,开阳本意欲借此机会与他和好,岂料自己一片关心换来却是冷言相对,登时又火了:"我是怕你眼睛不好使,找不到那金翅大鹏,耽误了我的功夫!"

"请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明知道这般说法实让误会更深,偏是出口的话收不回来,开阳只好撇下一句:"好自为之!"便驾云而起,往下界降去。

千里眼轻是一叹,即便遭毁目之灾,自己居然仍无法着恼。在黑暗之中,听到他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急躁的说话,怨意便就消失无形,甚至为能够再次靠近那耀目的星芒而感到窃喜。

此行擒杀金翅鹏妖何其危险,与开阳交恶,只怕凶险更多三分,根本不是他这般能力能够驾驭,却,依然庆幸着帝君派他与武曲星君共往。

只是如今多想无益。

于是千里眼召来云头,张开法目,有些意外地看到开阳并未远去,只以慢速驾云御风,难道,是在候他?

怎么可能?

心下难免自嘲,真是记不住教训。

众守门天兵看着这位天目神将慢吞吞地爬上云头,晃晃悠悠地下界而去,不禁是面面相觑,真想不懂帝君心思,让这位弱比散仙的天目神将跟着天界性情最烈的武曲星君下界,能不能把妖怪收拾了是后话,千里眼能否手脚齐全地平安回来还真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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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夔州地界,乃属山南东道,州治瞿塘峡。此地四面山多而丛,又近峡江之险,有连绵巴山山脉,东连巫山、神农架,西与摩天岭,北带江汉。此处民风强悍,有巴族繁衍立国。

时值炎夏,又逢大旱,在云端看下去,乃见是山岳如焦,烈阳化炭。

江峡奇险,有一兀峰耸立,其峻非凡人所能攀援,却见一青年,青衣墨靴,玉戴缠腰,其贵不可言。不禁叫人奇怪,如此一位贵公子何以出现在这天险峰端?

他盘膝而坐,一手托了腮帮,嘴里叼了根不知从哪揪来的苇草,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什么。

过了许久,大概是太过无聊,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仰身一倒,整个人跌躺在身后墨绿草丛上,却是"啊呀!"一声,不知是碰到了哪里的痛处,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便翻身侧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待他几乎要打盹睡去,却听附近地面有落地声响,翻身一跃而起,便问来人:"找到了?"

来人正是那千里眼,他从云端四望,本欲寻那金翅大鹏踪迹,岂料那鹏鸟亦非等闲之物,居然隐去庞硕身形,匿藏在凡人之中。故千里眼虽能目观千里,但那鹏妖行踪却是断续难寻,闻开阳问话,便只得摇头。

开阳有些不耐,皱了眉头,竟未有发作,便又问:"那夔州地域可有什么异像?"

千里眼想了想,便道:"距此五百里,有子阳城,末将曾见此城云雾缭绕不散,时值夏旱,如此现象确实罕见。"

"既然如此,我们便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千目穷 上卷 第七章 初尝凡间烟火食,始悉神将唤离娄
章节字数:3728 更新时间:08-05-10 00:09
子阳城,乃位处瞿塘峡口长江北岸,东有夔门,三面环水,乃是一座山城。

开阳与那千里眼来到山城外窄道附近降下云头,千里眼正要迈步进城,却被开阳一把拦住。

他皱眉看着千里眼一身神兵盔甲装扮:"难道你想就这么进去?"

千里眼不明他意:"不然如何?"

开阳翻了翻白眼,是了,这个向来只蹲在天阶上以目视世,千万年来不曾逾规下凡的天目神将,又怎会知道他这般模样走入人群,运气好的会被当成唱戏的武生,运气不好就要被人当成傻子了。

说也白费,他随手一翻,在千里眼身上施下法咒,转眼间,千里眼一身盔袍已变成一套藏青长衫,丝带缠腰,除了脸色仍是一般冷硬,但至少看上去倒也人模人样。

"走了。"

开阳将他打理妥当,这才迈步走入子阳城。

这子阳城地处峡口,易守难攻,乃是兵家重地,故虽在合统之世,单从其屯兵之多,已非一座普通百姓安居之城。但即便如此,酒肆饭馆、墟市货店还是样样齐全。

大概赶上了墟日,城里倒是热闹非常,市集里甚至混集了不少官兵,兴致勃勃地拣选采买货物。

开阳几番下界,早已熟悉人世规矩,自然如鱼得水。难得受帝君差遣光明正大地下凡,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这子阳城他以前也来过一次,记得此处尚不过一片山民散居的屋舍,山中盘有一条白蛇妖,当日他以赤炎激得蛇妖从井底化烟窜逃,却巧是让蜀王公孙述看到,误认是白龙升天,遂在此地建造一城,故此城又名为白帝。

反而是千里眼虽看惯人世景像,但他两次在凡均身在乱世,何曾到过如此热闹喧嚣的市集,身边人来人往,竟有些无所适从。

市集人潮如涌,走在前面的开阳就像入水的鱼儿般灵巧,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偶尔回头,见千里眼瘦高的身板明明鹤立鸡群,却连连被人撞得东倒西歪。

开阳皱了皱眉,稍稍顿步,往后一抓他的手腕,将他从乱糟糟的人群间拖至身边。

"别跟丢了!"

千里眼有些错愕,但人世间赶集的恐怖不是他所能想象的,只觉手腕处暖热如阳,他便虽随着这感觉,穿插在人群中。好不容易,终于在人潮稍少的饭馆前停了步。

千里眼见开阳大模大样就要往饭馆里走,连忙拦住:"星君,你这是做甚?"

"吃饭啊!"

开阳答得理所当然,让千里眼不禁皱眉:"我们是来寻那金翅鹏妖,不是游乐人间。"

开阳瞪着他好一片刻,仿佛听到了多不可思议的话,噗哧笑了:"我说千里眼,你就不能稍微变通一下吗?那鹏妖好说也是佛界天兽,哪有那么好逮的!他藏匿踪迹,想必已知晓天庭派兵下凡擒捕。如今东奔西跑不见得就能找到他,不若养精蓄锐,等他忍不住冒了头,再施擒拿,岂不更好?"

千里眼想了想,似乎有理,便不再争辩。

开阳得他认可,心情自然大好,抬腿就进了饭馆,可身后凉飕飕让他又是回头,见那千里眼只站在门口却不进来,不禁又转了回去:"喂!你站在这里挺尸啊?"

他言出无状,千里眼亦不计较,只道:"人间烟火,末将一向少食。星君请便,末将在门口候着便可。"

"你这人怎么……"开阳被他激得气结,一把拽了他的胳膊,连拖带驾地把他一块拽进饭馆,"既然你我同行,有我吃的便少不得你!"说罢硬是将他摁在凳上,不等他再度拒绝,便叫来店小二点了许些饭菜。

千里眼倒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开阳坐下来,用袖子擦了两只茶杯,满上粗茶:"跑了半天也该口渴了吧?"

却见那千里眼双目炯炯,盯着他看,开阳心觉奇怪,转念一想,对了,自己曾在茶水中下了毒草,害他双目失明,如今岂能不防之理?

心里不禁有些难过,毕竟是自己一手造成,他端起自己的茶杯,一口饮尽,道:"放心,我没有下毒。"

千里眼闻言微是一愣,盯了面前杯中清茶,伸手拿起,迅速地饮下,低声道:"星君误会了,末将并非此意。"

此时正巧那小二端来凉菜,开阳忙着张罗,竟未听到千里眼所言。

山城饭馆所做的菜式自然比不上大城镇的精致,但也算别有风味,开阳向来少有顾忌,拿起筷子就大吃起来,千里眼只是喝茶,静静看着吃得大欢的青年。

被一双眼睛盯着,无论是神是人都吃得难有爽利,开阳有意拖他下水,遂夹了一箸鲢鱼肉片放到千里眼碗中,笑道:"此城地处江峡,河有鱼鲜,这味水煮江鲢可算此处佳品!快些尝尝!"

千里眼看着从赤红色的油中捞起的嫩白鱼肉,也不置疑,直接夹起送入口中。他初尝人间咸辣,哪里受得了这刺嘴辣味,那片看来清淡的鱼片居然像带了烈火一般,入口即烧,把他的舌头都烫得麻木。

他立即想将鱼肉吐出口去,抬头却见开阳但笑不语,不禁教他想起百年之前开阳时常带了瓜果来寻他分享时的笑容。喉咙一伸,居然嚼也不嚼,将生辣的鱼肉咽入喉中。

只是这样一来,更呛得他一阵咳嗽,薄瘦的身板弯得又是佝偻又是剧抖,狼狈不堪。

开阳见状也是慌了手脚,连忙斟茶递去。

好不容易喝下茶水,千里眼咳嗽渐止,但呛冲的赤辣未有稍减,不禁伸手摸了喉咙处,心中苦笑,自己果然是学不懂教训。

开阳急忙又将一碟切得细碎的青萝卜苗推到千里眼面前:"吃这个可缓咸辣。"

千里眼却不伸手,呛得沙哑的声音破得难听:"不必了。末将已近千年不曾用过烟火之食,星君不必费心了。"

"哦……"开阳闷闷不乐地坐回原位,刚才一阵折腾,把兴致都吹到九天云外去了,这会就算面前摆满人间美食,一经想到又是自己一个人吃,便什么劲都没了。手中筷子左戳右挑,全无章法。

难得看到这倨傲的青年脸上露出落寞神色,仿佛被大人斥责后罚了蹲墙角的孩子,千里眼有些无奈地发现,面对武曲星君,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坐视不顾。

千里眼慢慢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箸青翠颜色的青萝卜苗,送入口中,果然爽口清甜,缓去舌头赤辣异样。

开阳脸上顿露笑容:"好吃吧?"

千里眼点头道:"嗯。星君几次下凡,看来经验不浅了。"

开阳听他说起糗事,吐了吐舌头,笑道:"哪有什么经验,每次都给你看到了,还来不及细细品尝就被抓回去了。"

"如此倒是末将的不是了。"

他这般一说,反让开阳一愣,平日里听千里眼说话总是刺耳,就像冰茬子般,碰上他这躁火个性自然是如火见冰,烧个滋滋作响。不想原来他其实也是会开玩笑,虽然还是冷得让人哆嗦,不过已算是几百年来难得一遭。

有这认知,开阳心里更欢,刚才散掉的兴致马上又回来了,拿起筷子甚是内行地为千里眼布菜,自己也吃个不亦乐乎。

看着面前那空碗渐渐堆积如山的盛况,千里眼哑然失笑,这位武曲星君,实在是天界得寸进尺的典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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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下来,开阳吃得痛快,千里眼虽不习人间烟火,但被这气氛感染,也算是尝到了两人同桌而食的味道。

饭后的茶水也来得特别有滋味,开阳摸着鼓起的肚皮,眯着眼睛透过薄薄的茶水雾气看这对面的男人。

其实平心而论,千里眼那张脸也算五官端正,细长的双目却总有窥穿一切的锐利,或许便是这如芒在背的存在,漫天仙众亦未有一位愿与他相交。这亿万年来的孤独,无需回应,亦不见交流,让他那张脸缺乏情绪变化,以至偶尔流露的表情看上去亦非常僵硬。

薄而宽的嘴唇总是不识时务地说出别人不愿听的话,开阳有点意外地发现,其实他的声音低沈有力,倒是蛮好听。难怪帝君时常将他叫到身边,边听他禀告下界情况,边是打瞌睡。

千里眼,其实也满辛苦的。

被对方同情的眼光注视着,千里眼虽莫名其妙,但亦未细作计较,问:"武曲星君,饭已用过,可是要出发了?"

"哦!"开阳放下茶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便道,"对了,你我在下界为事,'星君'之类的称呼甚是不便,何不直唤其名,行事也更方便些?"

他高兴起来,用手指指了自己:"你便唤我开阳吧!"

千里眼却是愣了,在天界时只听过帝君和天枢星君唤他名字,其它神仙畏他暴烈性情以及翻江手段岂敢乱叫,如今他许他直呼其名,始料不及之际,心底竟然生了欣喜。

但话到嘴边,却怯情而止,只得点头先是应了。

开阳又问:"那你的名字呢?我只知你被封上天庭便号'千里眼',想来应不是你的真名吧?"

千里眼又是点头,抬指触了杯中茶水,在桌上写了"离娄"二字。

"这是你的名字?离娄!"

清脆刚硬的呼唤,明明普通得紧,却像刚才那块挂满红油的鱼肉一般热辣地窜进他的耳朵,烧得他头脑滚烫,脸皮居然也有些控制不住地抽动。

勉强算得上笑容的表情让旁桌的客人有些骇然地退开少许,毕竟这种表情除了抽搐还真不好说是其它。

倒是坐在他面前的英气青年不以为然,反而一副开心的模样,托了下巴不住地盯着桌上即将干去的字迹:"这名字不错嘛!平日可不曾听别人如此唤你!"

"……只有你与天帝知晓此名。"

话刚出口,对上开阳惊愕以及欣喜的热烈眼神,千里眼只觉懊恼自己的一时多嘴。

千目穷 上卷 第八章 路遇故人欲相助,却遭阻挠拂袖去
章节字数:3832 更新时间:08-05-10 00:10
二人出了饭馆,市集的人潮也散了不少,熙来攘往,但也不致如潮汹涌。

眼下正是午市休整,不少挑了担子走东闯西的货郎都蹲在自己的担子旁边,有的大概生意不错,从饼铺子买来填满牛肉的大饼嚼个痛快,有些兴许早市不甚满意,边抓着粗面馒头啃,边挑拣货物,把良作之物放到面上,好吸引路人。

买到货材的人早是离开,剩下些较是挑剔的商人仍蹲在货摊前翻选侃价,虽不及早上喧吵,但还算热闹。

千里眼已不需开阳前面开路,便慢步走过市集,擦肩而过的行人或是匆匆,或是嘻笑,百般神态,跃然眼前。

即便他能目视千里,却始终未曾试过如此接近凡人。自天顶而望,只能见凡世纷扰,又怎顾得细细辨认。更何况他眨目之间,流年逝水,美人如画,名将英雄,转眼间已化成枯骨。

徒生困,何必细观。

只是如今走近看了,凡人天命虽不过短短数十载,其实亦有其乐之所在。贪嗔痴怨,佛界之忌乃在世人眼中并非大过,或常有小恶,但数十年的率性,却比亿万年的平寂要丰富得多。

千里眼垂目看了看并肩而行的青年,并肩而行,对他而言也是鲜少之事,他在天界并无友人,若说顺风耳,亦不过点头之交,旁边走着的青年,身上传来暖暖的阳热之气,慢慢地,渗入心房,仿佛逐渐填满了什么。

之前总是想不明白,现在倒是有些了然。难怪他如此喜欢私自下凡,大千世界,花团锦簇,自然更能迎合这位好闹的武曲星君。

开阳却不知对方心思,那双灵动的眸子左顾右盼,对市集上贩卖的各种南北杂货兴致极高。

虽说神仙法力高强,百里之外何物不能信手捻来?稍微差点的散仙,至少也懂个五鬼运财之法。但亦因为他们拥有超脱之身,位在天高,更需维护凡尘安稳,不可轻易施法破坏天道平衡,故可看而不可取。

仙家中当然亦有心痒者,但有天目在看,却亦只能隔靴搔痒,倒真没几个似开阳一般,不惧帝君天威,说下凡就下凡。

正在走着,突然开阳止步不前。

千里眼便觉奇怪,见他正看着墙角处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眼中怜悯无可掩藏,就听开阳喃喃说道:"那张脸好是熟悉……我在哪里见过吗?"

千里眼看了一眼那乞丐,已是明了,本欲阻止,无奈开阳记性甚好,马上便想起来了:"对了!是长安李氏的后人!难怪这相貌跟那李氏颇是相像!"

说罢,便要过去。

却不料被千里眼拉住:"慢着。"

"怎么了?"开阳错愕回头。

"此番下凡,为的是擒妖除魔,并非慈航普度。"

开阳闻言,皱眉道:"此人先祖与我有渊源,李氏后人也是因我缘故落得如此下场,我岂能坐视不理?"

他手臂一震,甩开千里眼便要过去,但手臂又是一紧。

"不可妄为!"

"为何不可?!"

"此人落魄为乞,自有其因缘际遇,非你我可以左右。"

开阳本就率性,认定之事便是撞了南墙亦不回头,他能在帝君面前请罪领受五百雷鞭,更别说是之前欠下的缘债,他有意助李氏后人脱离困境,好弥补之前孽帐,但见千里眼阻挠其行,亦不禁恼了:"你少管!我便是要助他,你能如何?!"

千里眼却不让步:"末将不能如何,只能奉劝星君,天道循环,自有其理,轻率而行,纵有善德,难逃恶果。"

开阳瞪着那张僵冷的脸,始终无法从上看到一丝情绪波动,不禁咬牙切齿:"你难道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吗?!"他盯着牢牢拽住他的手,声音低沈带了震慑之意:"放手。"

千里眼却不答应,仍是一昧坚持:"请星君莫要冲动坏事。"

开阳脸色更是难看,青后变黑,眼中怒火已烧炽如雄,如今天界,除了帝君和天枢,谁敢制他行动,这千里眼,当真是不自量力!

袍袖劲风一展,千里眼的手顿时像被烈火燎烧般炽热疼痛,但他仍是不肯松开,长目半垂,敛去痛意。

"天道不可违,为何星君一再明知故犯?难道长安李氏后族的下场,尚不能警示星君?!"

开阳闻言一震,对了,眼前那乞丐本就是因几百年前他出手救助李氏而得落魄成乞,若再施襄助,难保他日后因果如何。

但,他助人亦是错吗?

不禁顿感无力,明明身负非凡法力,却连一个乞丐都不能相帮,竟连善心丢下一枚铜钱的过往路人都不如!

心中怒火越烧越旺,无处发泄之下,便直接灌到总是阻挠他做事的千里眼头上去了。

开阳火热仙气一收,不再施法伤人,却腾出右手劈开千里眼手腕。一双清冽的眸子卷着滔天的怒意:"我还以为你不过是面冷,尚算有心,原来却是错了。你这家伙中空如竹,便连庙里的泥雕菩萨都不如!!"言罢,突一转身,身影猛是隐去无踪。

千里眼握着麻痹的手腕,环观四周,幸好附近的人都不曾注意此处异像,否则定会引来恐慌。

心中苦笑,武曲星君当真是火烈性子。

虽然不知他到哪里去了,但所幸要寻他并非难事,千里眼抬目,正要四寻,突然却赫然而止。

只见青砖街道的另一头,站了一名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五官深刻,长发在肩,一身华贵绸缎尽展魁梧身形,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背手而立,嘴角含笑,直视千里眼。

其实千里眼身材亦高,两人视线跨越黑压压的平民头顶,相碰胶着。

千里眼不禁暗自叹息。

男人外表看来不过是个凡人,无法忽略的,是那双淡金色的眼瞳。凡人又岂会有如此妖魅的眼睛。如今在夔州的大妖,偏亦只有那只金翅大鹏……

遍寻不获,却在开阳离开的时候现身,当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千里眼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不过有视物千里之能,其余法术,也只修了个腾云驾雾,要逃的话……还是算了,想那金翅大鹏,展翼一拍便去九万里,他这蹩足的驾云术要逃掉实在是痴人说梦。

正是想着,那华衣男人已穿过人墙,全不在意对方是否会逃遁,施然走近。

"千里眼,好久不见了。"

金翅鹏妖笑得好是自然,仿佛是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

只是淡金的眼眸全无笑意,让人看得心底发寒。

千里眼知是逃不过,脸上也无露出惊恐神色,只点头道:"是有两千年了。"

"是啊,自从朝歌一别,也有段日子了!想不到你被封上天庭,成了天界神将,本座还未及恭喜你!"

他话是热情,但千里眼却记得自己与这鹏妖的交情不过相识。

当日金翅大鹏号佛教护法羽翼仙,领三十二路商兵讨伐西岐,而自己,不过是在梅山七怪白猿精袁洪旗下当差,一面之缘,他尚记得金翅鹏妖眼中不屑。

"不敢当。战事结束,羽翼仙应已返回佛界,何以千年之间三次重入凡世,扰乱人间?"

金翅鹏妖脸色一变,却很快又再展笑颜:"神将倒知得甚是详细。呵呵……"他上下打量了千里眼,眼瞳淡金渐渐转深,"本座记起了,神将有目视千里的异能,想必……本座所行,也是你给上禀天帝的吧?难怪每次本座不及施展,便有天兵来擒。呵呵……"

他笑意阴森,突然长臂一伸,擒住千里眼脖子,五指一紧,利甲竟就此扎入肉中,脖子顿时咕噜冒血,浸湿藏青领襟。

若是凡人,只怕必死无疑。神人虽不致死,痛却难免,但千里眼面容僵硬,居然没有半分动容。

正在集市买卖的人一看到如此骇人情景,顿时吓得尖叫大起,四散奔逃。金翅鹏妖似乎不耐耳边嘈杂,浓眉轻皱,已是不悦。子阳城乃是军事要地,一队官兵旋即闻讯赶来,将那鹏妖以及千里眼团团围住。

金翅鹏妖却对他们不屑一顾,只对那千里眼问道:"此次天帝派你下凡来擒本座,却不知你有何本事,能让本座束手就擒?"

千里眼心里虽是着急,却无奈受制于他,动弹不得,只有道:"末将自知无能,但请羽翼仙迷途知返,重归佛心。"

"哈哈哈……"鹏妖仰天长笑,身上华衣袍子鼓风而动,"凭你这般浅弱功夫,居然想劝本座降服?!哈哈……看来天庭已无人可用!本座大可上天一趟,吞了天帝,接掌天庭!哈哈哈!……"

他狂语放纵,千里眼亦不辩驳。旁边的官兵却按耐不住了,为首的军官大喝一声:"大胆狂徒!竟敢在闹市逞凶!快快束手就擒!!否则莫怪兵刃无情!!"

金翅鹏妖赫止笑声,侧目看向那军官,妖异的煞气竟教那凡人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鹏妖并未放开千里眼,掌力一紧,利爪又扎入更深,从千里眼脖子上流出的鲜血已湿至肩膀胸膛。

轻藐的视线扫过在场众兵:"本座……最恶别人说'束手就擒'这四个字。"轻轻慢慢的语气骤然而止,突然暴风如漩涡席卷,剑锋般锐利的风刀烈烈激窜,一时间飞砂走石,吓得远处偷偷围观的平民争相躲避,有几个大胆地透过窗隙窥看,却见那风卷黑尘,根本看不清楚里面发生何事。

过了一拄香的时间,风渐渐平息过去。

一名躲在破篷车后面的汉子慢慢冒出头,忽然有个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他脚边,刚才被沙尘迷了眼睛有些看不真切,壮汉揉了揉眼,待看清楚了那物事,两眼一翻白,咕咚倒地。躲在他旁边的另一名汉子见他昏倒,不禁笑他胆小,岂料更快地,笑容凝固在脸上,极尽扭曲。

在那昏倒的壮汉脚边,一颗人头滴溜溜地转着,但那张脸已被割得七零八落,后脑也露出红白浆水。而人头滚过的血道尽头,是惨不忍睹的地狱。

华衣男人以及他钳制的高瘦男子已不知所踪,留在那里的,只有一具具被切成碎段的官兵尸块,鲜血受狂风吹卷,飞溅在附近墙壁地面,触目皆是,仿如炼狱一般!

千目穷 上卷 第九章 崖洞乾坤金銮殿,欲借天目捕金乌
章节字数:4165 更新时间:08-04-25 23:56
其实在闪身消失的那刹那,开阳已经有些后悔了。

事实上,他也知道,千里眼所说的皆在情理。那乞丐本可享尽荣华,却因为数百年前一场际遇,让他命数有改,需承受祖先之孽。若他再是出手相帮,本渐修正的天道又被破坏,实在不能想象后果如何。

但既然闹了脾气出走,不过半刻锺便灰溜溜地回去,实在太过丢脸,故此他现下坐在距子阳城五百里远的高岗下,一座偏僻的茶寮里,好不烦恼。

是故那位茶寮的老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提了一壶热茶过来,又送来两份粗饼子,放到这位脸色不大好看的青年面前,道:"客官,看你一脸火气,还是喝口茶顺顺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开阳也不好迁怒他人,便应道:"多谢老丈!"

老人拉下肩膀上耷拉的抹布擦了擦桌子,许是这茶寮太过冷清,只有开阳一席客人,便起了谈兴。

"年轻人,怎么回事?愁眉不展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吧?讲来给老头子听听,说不定能给你出个主意!"

开阳撇了撇嘴,捡了个饼塞进嘴里,又冷又硬又粗糙的饼子,感觉就像那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忍不住"嘎吱嘎吱"地用力嚼起来,权当是在啃千里眼的肉。

那老人脾气甚好,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只呵呵笑道:"年轻人就是火气大啊!其实有些事情无需太作计较,过了便过了!你在此处斤斤计较,说不定对方早就忘掉了!"

嘴里的饼子实在太过粗硬,嚼得他嘴干舌躁,便拿起茶碗灌了杯水,岂知这清水入喉,跟饼子混在一起,居然生出甘甜酥软的滋味。

"咦?"

老人似乎早便习惯客人的诧异,又提他斟上一碗粗茶:"看事待人,莫止于表面。小小饼子,其实也有乾坤啊!呵呵……"

开阳瞪着手上那半片粗饼子,似乎想通了什么,突然一跃而起,朝那老人深一鞠躬,恭敬谢道:"多谢老人家指点!"

话音刚落,一个转身,竟就消失空中。

见了这般神怪景象,那老人居然不见恐慌,满是皱纹的脸呵呵笑着,慢慢捡起遗落在桌上的半片饼子,用抹布细细擦拭木头桌面。

山间雾气之中,这偏僻的茶寮连同那老人,随着徐徐笑声,居然渐渐幻化成虚,踪影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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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阳驾云飞驰,五百里路,竟不过眨眼之间已至子阳城。

他在云上四下一望,诺大子阳城,居然不见那千里眼的踪影,正是奇怪,突然闻到一股血腥气味,连忙四顾,但见适才熙攘的集市如今寂静无声,青砖大道上虽已冲刷一遍,但浓血沾染过的砖隙以及屋檐下的墙壁,仍不可避免地残留了血污尸臭。

开阳一惊。

附近早有大量官兵驻守,他不欲惊动他们,在一间屋舍按下云头跃身落入一户院落,走到屋后伸手拍了拍墙壁,身形一晃,使出穿墙术透入房屋。

屋内有一男一女,正是屋主,因守城官兵下令戒严,故不敢四处走动。

突见一名青年穿墙而入,那女主人也是胆小,闷声便昏了过去。倒是那男主人还算冷静,抱了发妻嗦嗦发抖地恳求道:"求、求大仙放过小的……放过小的妻子……"

开阳知他误会,便道:"莫怕,我并非妖邪,此来乃为擒妖,不会害你。"言罢,随手一翻,丢了一枚金裸子在桌上。

那男人见他并无伤害之意,又施赠金子,顿时来了精神:"不、不知仙人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

开阳问:"今日集市之内可有发生异事?"

"有!有!!"男人连忙回答,"小的正巧在办货,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抓住另外一个瘦削的男人,后来官兵来阻止,突然就卷起了黑色的大风,竟将那些官兵都杀死了!!"想起那遍地尸骸的情景,他仍是胆战心惊。

开阳急问:"那瘦削男人,可是长得一张棺材脸,穿的藏青袍子?!"

男人想了想,道:"什么模样我倒没瞧仔细,不过确实是穿了一件藏青色的衣服。"

是他!那千里眼想必遇上金翅鹏妖了!

该死,他怎就如此大意,明知那鹏妖就在城内,却将千里眼丢在这里。

又听那男人径自嘀咕:"那男人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他受伤了?!"开阳只觉心口猛然一紧,竟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男人点头,道:"我看到他被掐了脖子,而且血都染了一身……"他话未说完,青年竟然闪电般消失无踪。

他撑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珠子,刚才那一切,莫非是他的幻觉?只是,桌上闪烁着刺眼亮光的金裸子,又确实平静地躺在那儿。

开阳几乎发疯般冲上九霄云上,以极快之速在子阳城附近狂卷而奔。

但夔州地广山多,地势繁复,洼藏之所更是隐匿难寻,要在此地寻找妖物,便犹如大海捞针。连千里眼也一时半刻找不到他的巢穴,任开阳如盲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转,仍无法找到鹏妖所在。

开阳心里急怒难休,那金翅鹏妖手段毒辣,戮杀凡人如同割草芥。千里眼法力低微,落在他的手上,亦不知要受多少折磨……

又想起乃因自己一时大意害千里眼陷入险境,怒极之下,竟是当胸一拳砸下,他那拳头连天青石都能砸碎,此刻顿感肋骨欲断,痛得他额头冒汗。

但那痛,竟然无法弥消心中的如浪翻涌的焦急。

清俊的面庞突然红光大作,身形暴长顶天而立,咆哮如暴雷炸起,声震百里:"金翅大鹏!!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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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此刻,千里眼受鹏妖所制,被带到巫山峡上一方壁岩洞内。

眼见两岸群山巍峨,悬崖峭壁,脚下大江因旱而枯,只余浅滩迂回曲折,更显奇峻,若非有异力之助,常人根本不可能到达此处。

而这岩洞,外面看来不过是漆黑一片,但一经走入,竟是内有乾坤。

洞内金壁辉煌,乃是一座巧夺天工的金鸾宝殿。小小岩洞本难容大殿,只怕是那鹏妖施了幻术所致。

殿内早有数十几名云鬓宫娥列道两旁,跪地恭迎。

随即又有几名美艳女姬翩翩迎上前来,一身五彩霓裳,身段飘飘若仙。

闻她们齐声高呼:"参见羽翼仙王!"这华贵排场,俨然似皇帝驾临一般。

千里眼被鹏妖随手一推将他丢在地上,马上有几名黑衣侍卫过来将他五花大绑,按在殿阶下。

那些宫娥两旁退下,换上两排黑衣侍卫,手中皆执长刀,倒是威风八面。

金鸾殿正中央处摆了一张雕工精细的金龙椅,鹏妖在几名艳姬陪同下,迈上殿阶落座其上。

有艳姬捧上承了雨露的白玉盆,金翅鹏妖抬了袖子探入水中净了手上血污。复有有姬女递来琉璃杯盏,鹏妖接过以其中美酒润喉,方才低眉瞄了瞄下面的千里眼。

"千里眼,你看本座此处如何?"

千里眼稍稍抬头,道:"藏身险峡,又以幻术遮掩,难怪末将一时也寻你不着。"

鹏妖亦不理会他直言冷语,哈哈笑道:"哈哈……这幻术虽妙,但时日一长,想必仍是瞒不过你一双神目。"千里眼噤言不语,又听那金翅鹏妖道,"其实你我相识一场,大可不必闹得如此。"

言罢,他随手一挥,几名黑衣侍卫不再强押,反将千里眼扶起身来。

"你有神目异能,何必屈就在天帝座下当个碎嘴的传音使,徒惹众仙憎厌?本座自负通天神威,乃受天命封为羽翼仙王,与天帝分庭抗衡。只要你肯臣服,本座自然不会亏待予你,世间荣华,唾手可得,岂不妙哉?"

任他在上面说得天花乱坠,千里眼只觉得脖子处的伤口虽已止血,却仍是抽疼不已,只有稍敛精神,抬头问道:"不知羽翼仙要末将帮你找什么?"

金翅鹏妖不禁愣了,随即大乐:"平日见你默言噤语,原也是个聪明人。如此好极,本座说话也能简单些。"

他手一抬,便有三名侍卫将一个巨大如锺的金丝鸟笼抬上殿来,只见这鸟笼断了几根金栏,显然曾经拘禁在里面的鸟儿已经逃去。

但能啄断黄金,逃离幻境的鸟儿,绝非凡物。

千里眼再是细看,在鸟笼底部,尚残留了几根鸟羽,那羽毛闪烁金芒,但那并非黄金,而是一种刺目耀眼的光辉,乃比黄金更为璀璨。

他赫然抬头,盯住金翅鹏妖。

鹏妖见他眼神有异,知他已悉究竟,亦不隐瞒,直言道:"本座要你寻的正是从这笼里逃脱的金乌。"

千里眼默而不语。金乌乃天域神鸟,栖息于汤谷扶木之上,有三足,羽金黄,载日而出,载日而落,故又名赤乌。既能呈日而升,可知此鸟有威慑天地之能,大鹏虽凶,却未见得能捉到金乌。

"你如何捉得金乌?"

鹏妖不禁得意:"本座刚离净土,巧遇天狗食日,金乌无力,便顺手擒来。可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金乌坠地,魃虐立生。因一己之私,至令夔州大旱,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又如何?自古成就帝业者,总不免是血流成河。成大事者岂能流于小节?只要本座服下那金乌炼成之灵丹,法力必能凌驾佛祖之上!天地纵横,岂可匹敌?!待本座登上天极之位,自会恩泽大地,施与厚报!"

他扫了一眼如今空无一物的鸟笼,神色突然一黯:"只是不料这金乌倒亦狡猾,始呈无力之状,待本座掉以轻心之时啄断金栏,逃脱无踪。金乌一身辉光,若上青空,难逃本座法眼,如今想必是在哪里躲藏。"他看向千里眼,"找一只小小金乌,想必难你不倒吧?"

千里眼点头:"确实不难。"

金翅鹏妖大喜过望:"如此甚好!既然如此,你且快快给我寻来金乌!"

岂料那千里眼却又摇头,道:"虽是不难,末将却不愿为之。"

"什么?!"

"羽翼仙应还记得,当年纣伐西歧,神人襄助,又有三十六路兵将,声势浩大,非一个小小西歧可以抵御。然而结果如何,你我清楚。"千里眼看着面色渐渐难看的鹏妖,继续说道,"须知天命难违,倘若羽翼仙固执逆天,只怕下场要比纣更加凄惨。"

"闭嘴!!"

金翅鹏妖恼羞成怒,手中酒盏砰然摔落殿阶,吓得众姬恐慌不已。

淡金眸子漫了森然气息,再是打量千里眼。

眼前这男人背手就缚,一身衣衫已被血污弄得一塌糊涂,在这金鸾殿上是格格不入的突兀,然而挺立身躯仍如松笔直,仿佛在天地之间,无论天帝座前,还是恶妖殿上,他亦只有这般态度。

鹏妖怒极反笑:"好。好。好。好得很!本座倒要看看,你这腰板能挺到什么时候!"

千目穷 上卷 第十章 巧释蛇腹藏天禽,烈焰滔天火烧云
章节字数:3066 更新时间:08-04-25 23:56
且说开阳在夔州地界四下搜寻,却始终未能找到那金翅鹏妖的巢穴,心里惦记着千里眼落在鹏妖手中不知如何,更是焦急万分。

只是急有何用?

开阳寻了半日,终是不果后,竟不再搜寻,忽然转头往东飞去。

东连群山,那山连绵起伏,相传上古神农氏在山中尝遍百草,故后人名曰神农架。开阳按下云头,落在山群间一处险峰上,此处树林茂密,藤葛攀山,山中长有巨松,桓势而生,险峻非常,盖因此地生有金毛猴,故又名金猴岭。

却不知开阳到此所为何事,只见他立在岭顶一棵最高兀的巴山松上,从腰间取出一片亮白如银的鳞片放在手心,突然掌心烈火一腾,火舌舔噬鳞片,将之化为飞灰,顷刻间,山林间嗡声大作,回荡不休,栖息在此岭的金毛猴群竟吓得四散奔逃。

不过半拄香的时间,林涧传来"!!──"诡异的声响,草地沙沙,仿佛有巨物接近,但始终不见物踪。

开阳皱眉叱道:"装神弄鬼作什么?!快给我滚出来!!"只见他手中火舌一吐,疾烧地上,顷刻便见白光一闪,一条身如桶粗的巨大白蛇拔地腾空,一个旋身,落在开阳身边已是变化成人的俊秀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态度恭顺,见了开阳连连打躬作揖:"百年不见,星君安好?不知此番召小妖前来有何差遣?"

开阳冷哼一声,这条白蛇正是西汉时盘踞在白帝城,被蜀王误认为龙的蛇妖,当年他并未为恶,故开阳亦未下杀手。蛇妖感其恩德,褪下一鳞赠与星君,曰他日若有所差,可焚此鳞片相召。

当日开阳亦只是随意收下,驱使妖物本非神人当为,但如今事态紧急,亦顾不上许多了。

他问那蛇妖:"你可知道金翅鹏妖所在?"

蛇妖想了想,便摇头道:"大鹏乃是佛界天兽,法力强大,擅施幻术,非我等不过数百年的精怪可比。小妖无能,实在不知他匿藏何处。"

"可有其它妖怪知晓?"

蛇妖还是摇头。

开阳不觉大失所望:"罢了,你走吧。"

白蛇妖见他脸色不悦,亦不敢停留,回身跃落树下,化出原形,便要游走。

"慢着。"

蛇妖抬头问道:"星君还有何吩咐?"

开阳跃下来,奇怪地看着蛇妖修长的身体中段部位,莫名其妙地鼓起一团,且白色蛇鳞下光亮闪烁,异怪非常。

"这是什么?"

白蛇妖道:"半月前吃了只金色乌鸦,岂知它在我肚里扑腾了好些时日都不曾死掉,当真是莫名其妙。"

"金色乌鸦?"开阳心念一动,道,"吐出来。"

"啊?……小妖明白。"白蛇妖无奈,只好拱动巨大蛇身,把腹内的东西往外挤压,它体内那隆起的包慢慢蠢动,过了片刻,听它"哗啦"一声,果然将一只满身黏液的金色乌鸦给吐了出来。

那金羽乌鸦一掉出蛇腹,竟似滚出一颗太阳般,羽身灿烂刺目,光耀山林。

开阳眯了眼睛,过去翻看,见这鸟儿尚还活着,果然是身有三足。

便道:"果然是金乌。"

蛇妖当即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星君你是不是认错了?金乌乃是神兽,岂会如此轻易被小妖吃掉?!"

开阳瞥了他一眼,道:"金乌离日而枯,落在地上只比凡鸟,所幸它羽坚皮硬,你是无福消受了。"

"星君误会!小妖无意冒犯天威!只是当日见它在峡谷下扑腾,忍不住贪了一时腹欲……"

"哈哈哈……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空中突然暴响笑声,开阳抬头一看,只见云端处站立一名高大魁梧的华衣男人,那人双目淡金闪烁,威武霸道,堪有倾吞天下之势。

蛇妖一见此人,顿是!!吐舌,如临大敌。

那男人却是不慌不忙,抱臂笑道:"小蛇妖,原来是你吞了金乌,难怪本座遍寻不获!乖乖将金乌交出来,否则莫怪本座无情!!"

"大、大鹏……"

蛇妖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敢往后退却,正打算寻开阳庇护,抬头却见开阳脸泛杀意,一双清冽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来得正好,正没处找你!"

金翅鹏妖倒也注意到蛇妖身边的青年,只是开阳自下凡来便隐了真身,鹏妖倒一时瞧不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反正蛇妖绝非他的对手,金乌既已找到,自然要夺到手上。

开阳不作理会,腾身一起,迎上半空。

鹏妖见他竟悉飞空之术,急问道:"你是何人?!"

岂料开阳一言不发,右手捏诀,左掌翻出,一股红焰暴起,滔天而至,根本不给他任何防备之机,向他烧炽而来。

金翅鹏妖见他来势汹汹,不敢托大,连忙卷起黑色旋风,将烈焰抵挡在外,可那火焰非但不受风阻,反而更助火势,更猛十倍,腾天烈焰顿时将鹏妖困在其中。

"你到底是谁?!"

那张清俊的脸庞如今戾如修罗,他不答大鹏,只问:"千里眼何在?!"

"千里眼?"鹏妖略是一惑,马上想到对方必定是与千里眼一同下凡擒他的神将,且能以火将他困住,绝不寻常。当下不敢蛮斗,应道:"千里眼确在本座手中。"

"把他交出来!否则便将你烧成灰烬!"

鹏妖倒是奸猾,他道:"放他不难,须以金乌作换。"

开阳自见这鹏妖,便想起从凡人口中听到的情形,他边是四处搜寻边是一直想象着千里眼受到如何如何的折磨,胸口怒火几乎是积压难消,如今对方竟然还想要挟!

只见火舌大动,突然猛长十丈,本可勉强支撑的黑色旋风立即被烧尽成空,炽烈直逼金翅鹏妖,就要将他燎成飞灰。

鹏妖见势色不妙,顿时身形一展,一头金翅巨鹏现出真身,鸟身庞硕,翅展竟长十里,仿是黑云蔽日。

它长翅一拍,翼起狂风,卷如暴飓,化成流星一般往东逃去。

金翅大鹏乃混沌初开之时,育于凤凰之天禽,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九万里。

眼见他就要逃脱无踪,开阳却是身形未动。

只看他眼神一凛,右手五指大张,亮目红光从他手心向两头卷出形状,光屹止,原来是一杆亮银长枪!乃见此枪单长一丈一,杆身漆黑泛金,不知何物所铸,又见枪头,一尺三寸,亮银锋锐,锋口更镌有火云烈焰,配上烈红枪缨,骤眼看去,竟像点了一团烈火。

远处鹏鸟影子几不可见,英挺的身躯突然火气一腾,长枪舞动,虎虎生威,顷刻间,漫天火起,以燎原之势席卷十万里天!

垠蓝空上,烈焰腾腾,云雾尽化,方圆十万里,竟全是一片火云!

漫天火海下,大地尽染赤金,草木泛紫,其势凶猛仿佛要烧毁天地万物,惊得下界生灵骚乱,百兽出林。

任那大鹏再飞,亦躲不过这漫天火势,只有在火海中扑腾挣扎。

洪洪烈焰中,那青年神人全身洒金般,威武不凡,看他右手持枪,漫步踏来,三足金乌站立其肩,发出一声锐鸣。

他走到金翅大鹏跟前,枪身抖鸣,点在大鹏咽喉,笑容灿烂却难掩杀意森森。开阳抬起左手,在空中横抹一道,遂见一卷黄金轴帛展于半空,闻他朗声宣曰:"金翅大鹏私下凡间,擒金乌,至大旱,害五百三十七命,滋旨,擒。若顽,杀。"

金翅鹏妖早是吓破胆子,此刻又闻天威无情,更加慌张,惊恐之下张口大叫:"慢着!!若你把本座杀了,那千里眼也断不能活!!"

抢尖的炽热尚未扎入咽喉,已烧焦它脖处翎羽,火海之上,那青年戾目半眯,似乎并无打算为此妥协。

金翅鹏妖心里大为懊丧,只道打错了如意算盘,眼前这位法力高强的武曲星君又岂会为了千里眼那微末的下等神将退让半分,正欲另觅他法,却见那长枪慢慢收退,漫天烈焰亦随之收摄熄灭。

正是大惑不解,闻那青年道:"前面带路。"

千目穷 上卷 第十一章 黑牢释囚驱雉女,辞锋如刀制摇光
章节字数:4026 更新时间:08-04-25 23:57
开阳按耐怒火,押了金翅鹏妖直奔峡壁妖穴,一道上不敢逼问鹏妖,怕他说出如何折磨千里眼,但便是不问,却又忍不住去想。

那鹏妖生性恶毒,实在难以想象千里眼落在他手里要被折磨得如何不似人形,火气在胸腔闷烧难抑,只待将千里眼救出妖穴,立下就要将鹏妖碎尸万段!

一路红云飞卷,片刻间已抵鹏妖巢穴。

开阳这一路进去,脸上杀气腾腾,一手揪了鹏妖,一手倒提长枪,吓得那群宫娥侍卫四散奔逃,这一乱,居然惊出原形来,便见大堆翠鸟乌鸦满天飞窜。

手中枪杆一抖,枪身疾穿鹏妖琵琶骨,将它钉在金鸾殿柱上,喝问:"他在何处?"

金翅大鹏怎耐得如此剧痛,浑身发抖地回答:"关、关在后殿、地、地牢里……"

"哼。"

开阳也不去管他,大步往后殿跑去。可怜那大鹏妖被神枪贯穿,伤处仿佛遭烙铁灸烧,痛得几乎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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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阳一路急奔撞入后殿,果然见到通往地牢的通道。

牢门紧锁,开阳不管不顾,抬膝一脚踹开。

宽厚结实的石板大门"乒乓!"一声巨响,被他踹倒在地裂成两截。里面传来惊呼,开阳更是着急,连忙冲入地牢。

里面本阴暗无光,他肩上负有金乌如日照耀,这一进去,便把一切照得如同白昼。

待他看清里面景况,竟是愣在当场。

什么酷刑加身,什么饱受折磨,什么血肉模糊……

跟他所想的全然不同,千里眼正安然无恙地坐在地牢里,只是身上的长袍被尽数撕碎,裸出精瘦的上身,而且……

"这是怎么回事?!"

压抑在胸中隐忍难发的怒火瞬间爆发,开阳指了挂在千里眼身上那几名艳美无比且衣衫不整的女子,咆哮大吼。

千里眼抬头看到他,僵硬的嘴角终于是出现一丝苦笑。

"你可来了。"

那些美貌的姬女见开阳贸然闯入,吓得惊叫四起,非但没有放开千里眼,反而攀得更紧了。

开阳看得七窍生烟,他东奔西跑,上蹿下跳地救人,甚至不惜动用三千年未曾施展的火云枪,偏偏来到此地,要救的家伙居然泡在温柔乡中!!

瞪着那些泫然欲泣,美若梨花带雨的女子……可惜武曲星君如今怒火升腾,没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滚!通通给我滚!!"

一声咆哮震怒,几名姬女方才如梦初醒,捞起半褪的羽衣逃出地牢。

待那些姬女逃散一空,地牢反而寂静得幽深,千里眼仍旧坐在原地,深邃的双目紧紧凝视着开阳。

开阳被他看得不自在,狠跺一脚,哼道:"你倒是好,在这里好生享受!"

千里眼微是一愣,苦笑更深,并未作答。

开阳见他不动,走近问道:"怎么,你还不舍走吗?"

"星君误会。末将被鹏妖施下禁身法咒,如今是动弹不得。"

星君连忙过去查看,果然见他全身僵硬,似尸体一般,连忙念诀解咒。

耳边忽闻那千里眼低沈轻语:"适才一切,非末将所愿。"

开阳始时不明所以,忽然想起刚才那番淫秽情景,顿时红了脸颊:"你可不必与我解释……"

又闻他轻叹一声:"鹏妖要末将助他寻找金乌,遂以色惑,若再拒绝,接下来便是酷刑,末将实在感激星君出手相救。"

"嗤!我看你是乐在其中。"

千里眼听得他话里酸刺,不禁顿了一下,语带无奈:"难道星君看不破她们的真身吗?被一群雉鸡啄了半天,实在不能好受。"

开阳一下愣忡,确实刚才一时心火蔽眼,没看清楚,此刻听千里眼道出实情,不觉又好笑又好气,火气顿时也下去不少。转眼看到千里眼脖子上的伤口,虽已止血但受创时不知该有多疼,当下愧疚顿生。

"你……这伤还疼吗?"

千里眼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疼。"

开阳心里更是难过,又见从脖子淌下的血迹蔓延至千里眼的胸膛与背脊,总是挺拔笔直的身躯平日看来精瘦,但原来褪下衣物,却是肌理分明,钢铸结实。只是……他忽然有些恼恶金乌将这地牢照得太过光亮,甚至连千里眼精赤的胸膛上,被女人弄出来的红紫痕迹点点清晰地刺进他的眼里。

手腕一翻,凭空变出一件长袍,丢给千里眼:"快些穿上。"

"多谢星君。"

开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那个……得回去找天璇弄点疗伤的仙药给你……"说罢便急急转身,往地牢上面跑去。

金乌一离,地牢又隐入黑暗。

在暗影之中,那张几乎看不清的脸渐渐有了变化,似笑非笑。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开阳的背影,烁烁有亮。

======================

其后,开阳与千里眼将金翅鹏妖押上天庭。

千里眼本要入殿禀告天帝,却被开阳一手拉住,随手将鹏妖丢给不巧路过的巨灵神将,也不管对方莫名其妙,不由分说拉了千里眼就往自家星殿奔了去。

"坐着别动!"

将千里眼塞进椅子,转身就扑进房间一顿翻箱倒柜,可惜他这殿里平日也不藏仙灵药物,便见他东翻西找半晌,好不容易从箱底翻出一颗既干枯又萎靡的仙草,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开阳将仙草塞给千里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先拿这个凑合着用。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问天璇要些药来!"说罢也不管对方是否应允,便飞也似地奔了去。

看着武曲星君来去匆匆的身影,千里眼连伸手去拉都抓不住他片缕衣袖,只得低头盯着手中那棵看上去垂死边缘的仙草,有些哭笑不得。

这棵……,他轻轻将草放入嘴里咀嚼,一股清凉的味道顷刻灌满咽喉,爽利的舒适更让脑袋清醒了许多。

嘴角拉了拉。

这……该是清咽利喉、解毒败火的青薄荷吧?

但千里眼并没有离开,他依言坐在殿内,静候开阳。

只是先个进来的人,却不是开阳。[地狱 整理]

那位一头乌墨长发披散肩上,轻纱云裳飘逸如仙,赤了一双雪白裸足施然而来的艳色神人,正是摇光星君。

"咦?你怎么在这里?"

摇光进来不见开阳,却看到千里眼端坐殿内,不禁皱起漂亮的柳眉。

天庭众仙皆知破军星虽相貌柔美,但自傲跋扈,便连面对帝君亦不假辞色,更遑论是对一名下等神将好言相对了。

千里眼站起身来拱手应道:"末将见过破军星君。"

"嗯。"摇光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坐到殿中一方躺椅上,边是晃着双足,边是打量千里眼,过了一阵,问:"开阳哪里去了?"

那扫视的眼神倒是无礼得很,千里眼也不计较,答曰:"武曲星君与末将方从下界归来,末将不慎负伤,星君为此寻药去了。"

"哦……"摇光磨了磨樱桃红艳的嘴唇,歪了脑袋看着千里眼,"这倒奇了,他自己鞭伤未愈,怎反倒给你去寻药?"

"鞭伤?"

千里眼眼神一动。

摇光精敏,岂有不察之理,便见他美目一眯,嘴角现出醉人魅笑:"难道天目神将不知此事吗?"

"末将确实不知。"

摇光也不急着回答,随手一捻变出一把玳瑁撒扇,轻轻摇动,乌鬓随风,倒是赏心悦目得紧。

待见千里眼眉心起皱,有了不耐神色时,方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在君前请罪,将施毒害你之事悉数上禀,帝君大为震怒,责他受雷鞭之刑。"漫不经心地瞄到对方瞬转深凝的眼眸,摇光唉唉叹道,"五百鞭啊……我看得都难受,开阳的后背都没半片好肉了……"

他话音刚落,千里眼霍然而起,双拳在握,目中锐利几如刀锋割人。

天界重典,盖因受刑者乃为仙众,所用刑具自比凡间俗物厉害百倍。这一雷鞭,乃雷泽之地荆藤而成,长年受雷电聚炼,成鞭后每每击打均带霹雳,纵有金刚不坏之身,亦难抗其烈,且受一鞭亦受一雷,非止皮肉,连魂魄亦不能幸免,故这雷鞭之刑,乃为天界神人极为怯惧之刑。

他便早是知道开阳用墨矐草害他双目失明一时,非同小可,若让帝君知晓,天颜一怒,开阳必遭严惩,故有意隐瞒。但他还是算漏一着,便是那武曲星君性格刚烈,岂会龟缩一旁逃避罪责?!

千里眼只想到开阳趴在刑台上,领受那五百雷鞭,背部被笞得血肉模糊,且那每一鞭带着直打元神的雷电……

五百鞭。

已经握紧的拳头不自觉中攥得更紧,现出青筋。

摇光仿然不觉,径自说着:"刚才看到下界夔州十万里火海焚天,大概是开阳动用火云枪了吧?想这火云枪威力极大,背部的鞭伤指不定裂开了……"

话到此处,千里眼再也按耐不住,他向摇光拱手道:"星君见谅,末将尚有要事,就此告辞。"

摇光却是冷笑:"你要去找开阳?呵呵……神将请听我一劝,你法力微薄,便是去了又有何用?"这天仙美丽的星君,嘴里吐出的话却如带毒刺,"开阳也是个傻瓜,事情了便了了,还去自找罪受,这五百雷鞭,也不知有没有把他抽开窍来!"

千里眼顿足回身,一双冷目盯住摇光,那锐得渗人的眼神,仿佛直直插入魂魄一般。连那倨傲的破军星君亦不禁打突,摇扇的手腕止在半空。

"请摇光星君自重。"

天界内谁人敢如此与摇光如此说话,偏偏眼前这高瘦的男人却总是不卑不亢,仿佛视他如无物,那双勘破人心的亮眸更总是招他厌嫌。摇光顿是恼了,手上扇子一收,直起腰来,身上青紫仙气慢慢溢出,威迫之势极横:"我便是说了,你又能如何?"

岂料千里眼非但不惧,却逼前一步,问:"敢问星君,你在黑绳火地狱与宋帝王做了何种交易?"

摇光面色大变,煞气来势更猛,殿内椅桌亦受震荡抖动不已。

但千里眼视若无睹,冷道:"星君因何而得墨矐,想必尚未与贪狼星君解释吧?若星君语涩,末将愿意代劳。"

"你——你——"娇艳的脸顿变苍白惨淡,贝唇咬紧浑身直是发抖,那身骇人的煞气偃旗息鼓。

千里眼不再理会,只一拱手:"末将告退。"便一转身,背了摇光怒不敢言的怨愤眼光,踏云而去。

千目穷 上卷 第十二章 飞星骤降灵塔毁,七玄星光画流华
章节字数:4638 更新时间:08-04-25 23:57
身边彩云略过,风影呼呼,背后星殿渐渐远了。

冷静下来,千里眼只觉莫名懊恼,他是怎么了?

刚才那番言语……

不禁轻叹,是的,他是在迁怒。

只因听得开阳因他之故受了帝君鞭责,又擅动火云枪,心下既急又恼,急是想快些见了开阳查看他身上伤势,恼是恨自己只可眼观一切偏无力相帮。

偏偏摇光仍是不依不饶,言语轻漫,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呈了口舌之快。

想起那位娇柔的星君咬唇隐忍的模样,千里眼又是一声叹息。

竟把这位诸仙让道的破军煞星给得罪了……

天上诸仙向来自恃甚高,纵有对他不满,却亦碍于天威,不屑与他为难。

以至于千万年的沉默,被仙家以为懦弱。

无人挑衅,自然无从知晓,其实这个男人,一开始,便不是好与之辈。

他的双目,能窥天地,纵在九霄天外天,纵在鬼狱幽都下,没有任何仙魔妖人,可避过他的法眼。

他把一切看在眼里,谁能知晓他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纵是高高在天的仙人,亦有隐而不宣之秘,之于他人,便是弱点。

所谓擒蛇打七寸,千里眼虽能力低微,却通晓天上众仙积弱之处,便连至尊帝君,亦无例外。

摇光星君,若当真以实力相比,乃是泰山鸿毛之距。但始时轻视于他,便像踩了蛰蛇之尾,被咬了一口,实属无辜。

远处卷来一朵红云,千里眼远远便看到那熟悉的星芒,遂催动脚下风涌,截了红云上匆匆赶回来的开阳。

"咦?你怎么出来了?"

开阳背上扛了个大布袋,愕然地看着千里眼。

千里眼只道:"破军星君正在你殿内做客。"

"啊?"一听摇光到访,开阳连忙拉了他急问,"他可有为难你?"

为难不是没有,但他也不见得是吃亏……

只是这些也不便与他细说,千里眼便道:"末将与破军星君不过说了几句闲话。"

开阳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你也会说闲话?呵呵……"他看向星殿方向,殿里多了那颗煞星,一想到便大为头疼。

千里眼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般,指了云下偏西方向,道:"末将府宅便在附近,不若先到那里再作说话。"

此邀正中开阳下怀,武曲星君连忙大大点头:"如此好极!"

在千里眼宅院按下云头,开阳对这幢简朴的房子早是了如指掌,也不管客主之别,推门便入。

将布袋放到桌上,一阵捣鼓,从里面弄出一棵酱紫色的仙草,又挖出药椿和药碗,将仙草捣个稀烂,抬头招呼千里眼:"这是天界最好的疗伤仙药九天紫蕊,你且过来,我给你敷在伤口上,保证明日便见不得伤疤了!"

千里眼慢慢走过去,伸手接了那药碗。

开阳奇了:"你伤在脖子上,上药也不方便,还是我替你敷吧!"

"开阳。"

初次听到他唤自己名字,与帝君莫可奈何的传唤不同,与天枢怒极而骂的责喝不同,千里眼的声音很低沈,慢慢的起伏,那感觉他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好似……这男人伸了手,正极是温柔地疏理一只猫儿的毛发般……

开阳觉得后颈有些酥麻,打了个抖,发觉自己居然没听清楚千里眼后面的问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呃,我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千里眼并未马上重复,看着开阳,眼中神色更深,片刻,才道:"可否褪下衣袍,让我瞧瞧你的后背?"

这回倒是听清楚了,但开阳却情愿没听到,他装糊涂地呵呵笑道:"我后背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熊腰虎背,脊梁骨倒是有一条。"

千里眼也不强迫,只慢慢道:"你何不想想,我刚才遇到的是谁?"

开阳转念一想,登时跺脚骂道:"我就知道摇光嘴碎得很!"

"如若破军星君并未告知,然则,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

开阳瞥了一眼,看到千里眼僵硬的脸色有些发青的严肃,他挠了挠头发,轻啧一声,道:"此事本是我的不对,也该领受惩责。累你多番受罪,五百雷鞭,其实已算轻了。"他边是说着,边脱掉衣袍,露出结实的上身,转了背后,果然是鞭痕满布,大概之前已经处理过了,如今并无流血,但看得出之前痊愈的痕迹又重新撕裂再度愈合。

千里眼只觉这条条鞭痕像抽进他的眼珠子一般,疼得双目酸刺。

伸手想要触碰,却怕弄疼了他,顿在半空,不敢探前。

"这……哪里轻了。"

"其实也不是极疼,抽几鞭还算好了,"青年星君吐了吐舌头,咋舌道,"我当时还真害怕帝君把我发配下界去当几百年的大肥猪!"

千里眼的嘴角一阵抽搐,脸皮子极不自然地扭动,也不知是笑是气,反正,眼神是缓和下来了。

"既然害怕,那下次可莫要再轻犯天威。"他将捣烂的仙草捧了过去,"既然这是仙家妙药,便让末将为星君再上一次药吧。"

"等等,这药可是为你准备的!"开阳急急推开,一把将千里眼摁到床上,见他挣扎,翻身便压了上去。

千里眼虽比他高上半头,但武曲星君腕力过人,连天青石都能砸碎的力量岂是他能顽抗,嘴角一动,正要阻止,却在抬起眼睛时,看到那身结实强壮的青年躯体,开阳光裸的上身武将特有的坚韧肌肉,明明早过了亿万年,仍带着青涩的气息。

呼吸略起急促,压在身上的青年,本就是他追逐了千年的光芒,如今,落在他的怀里,千里眼居然无从知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愣愣地凝视着开阳,看着他将一整碗的草药全敷到自己颈上,又用白丝布条仔细包扎……

直到他才放开他,跳下床去,他才如梦放醒般回过神来。

开阳穿好衣衫,回头见千里眼一副神游天外,魂魄未归的茫然,以为他挂心自己伤势,便道:"你大可放心,我早敷了仙药,鞭伤再过半日就能痊愈。"

千里眼点点头,随意应了一声。

开阳过去打开桌上的布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开阵势:"这是天蟾酥,有开窍明神、纳元归心之效。这是紫灵丹,服一颗便能益寿延年、骨肉不腐。还有这个是……"待他一一道来,这小小石桌已摆上了一堆仙药灵草。

"你把这些都吃了吧!"

千里眼终于清醒过来,盯着那堆凡人趋之若骛的仙丹妙药,却觉得肚肠抽筋:"真要吃?"

"全都要吃!"开阳拿起一块白玉般晶莹的蟾酥,递到千里眼面前。

瞪着开阳毫无妥协余地的坚定面相,武曲星君的霸道他早是见识过了,眼下他要敢摇一下头,开阳便要将天蟾酥直接塞进他肚子。

千里眼接过天蟾酥,犹豫片刻,在开阳强迫的目光下,双眼一闭,吞了。

脑袋里浮光一过……

"把这堆东西吃完,说不定要成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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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成佛并没有千里眼想的那般容易。

吃下那堆武曲星君的"好意"之后,他仍是好端端地坐在天上的宅院里。

除了肚子涨了几日,也耳聪目明了不少。可惜看来他资质愚钝,未能借助仙药修升一层境界。

他自己倒无所谓,就是开阳有些扼腕,不过转头也就忘记了。

这些天来,仿佛又回到了百年之前。

每日他从殿前当值回来,必能看到院里坐着久候多时的武曲星君,桌上总是堆满了仙果美酒。

只是这回开阳已少了初时的隐讳,大大咧咧地说明来意。

这位武曲星君似乎认为,经历了之前种种误会,他们两个之间也该算是交心的朋友了,所谓有福同享,他打算把千里眼也拉拨到自己这边,只要他也一并下凡,自然便不怕被告发了!

他的如意算盘倒是敲得劈里啪啦,可惜对方却不买帐。

开阳每日悉数下界种种见闻乐事,他伶牙俐齿,听得更像亲身体会一般,若是其它仙人,怕早便按耐不住内心骚痒,虽他下界见识去了。可惜千里眼总是静静听着,从不应承,只是,偶尔也会搭话。

渐渐的,开阳发觉千里眼其实也颇为博闻广见,而且每每他若说得偏颇之节,他总能指点其中关键。言简意骇,如醍醐灌顶。

始时或是有意说些趣事好让千里眼也对凡间生些心思,可到了最后,反而是开阳自己乐意为之。

到这小小宅院里坐上半日,有时不说话,听着风幽鹤鸣,与面前平寂而乐的男人,细细品着琉璃盏中的仙酿,或许这样一过百年,也是不错。

这日开阳又抱来一捧漆绿的莲蓬。

他随手掰了半个莲蓬丢给千里眼:"这是瑶池新纳的鲜莲蓬,尝尝!"自己倒是先丢了一颗莲子进嘴,这一嚼,莲子清脆甘甜,只是莲芯却苦。

千里眼也剥下一颗,送入口中,淡涩苦味与莲子清香萦绕,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看了开阳连连嘬嘴的模样,道:"莲芯寒苦,倒是适合心火大、脾气燥之人食用。"

开阳皱眉:"喂,你是在说我吗?"

"不敢。"

开阳嗤之以鼻:"你有什么不敢的?这几日摇光都快把我的殿给掀了。也不知你跟他说了什么'闲话',他一听到你的名字便是咬牙切齿。"

千里眼眼角都不曾抬,继续剥他的莲子:"末将也不记得了。"

"我说你啊……"开阳从他手里捻来那颗翠如玉珠的莲子,两指施力一捏,顿将莲子破开两半,露出中间翡翠般的莲芯,他恶作剧地将莲芯抠出来丢回给千里眼,道,"就像这棵莲芯!"

千里眼不禁一愣,低头看了掌心中那枚瘦瘦长长,性寒味苦的芯芽,诧然失笑。

虽然他脸上的笑容仍旧过于僵硬以至似抽筋一般,但开阳大概是看得习惯了,也随他笑了起来。

天空忽响起锐鸣,开阳闻声笑了,抬头看到那只瑞光千条的金乌飞了进来。说也奇怪,这只金乌自从在蛇腹被开阳救出,便一直跟随不肯离去,但金乌有负日之任,偶尔偷闲,便要来寻开阳戏耍。

开阳也是喜欢这只金乌,任它停在肩上,甚至随身带了一枚红玉石榴以喂饲鸟儿。

金乌身上光芒太过刺眼,坐在旁边的千里眼不禁皱眉,并非不喜此物,但因目力过人,这光刺得眼睛生疼,只是他无意扫兴,微是别过脸去。

开阳正逗着金乌玩儿,突然天际红光大作,天庭上下猛烈震荡,惊得仙鹤四飞,神兽咆哮。

震荡始停,云卷如滔天巨浪,奔腾飞涌,天地异变,日月失华,便连千里眼与开阳也不曾见过这般异象。

随即天殿方向疾起锺鸣,洪亮锺声响彻天际。

天锺一响,天地生变。

他们不敢怠慢,驾云往天殿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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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异变,竟因天外天有飞星骤降,非但天域震荡,凡间更狂雷暴雨三日不歇。

不知因何缘故,昆仑锁妖塔上灵珠骤裂,塔内群妖尽释,妖邪肆虐,凡间自此多事;魔域之门亦告破损,但魔族有尊主压制,尚未有魔流窜人间,但时若加长,亦未可定。

锁妖塔乃下界镇妖法宝,不容有失。

灵珠既毁,必要再寻,以塑宝塔。

天帝眼见事态严峻,急下法旨,遣天枢、天璇、开阳等七位星君下界襄助寻珠。

然天地异数已改,凡人命数大动,天盘生变,脆弱不堪,故这些星君下凡,均不可携下真身,以免错乱人间道。

天阶之下,千里眼静静站立,看着从天域降下凡间的七颗流星光华,其中一颗,如火璀璨。

曾近得如在怀抱的星芒,如今渐在远离,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不过凡间几十年的光景,应可再见了吧?

高瘦的男人转过身,慢慢走到天阶前,坐下,又像千万年来的那般,笔直着腰杆,面无表情地眺瞰凡尘。

千目穷 上卷 第十三章 凡间仙妖情缘起,局外旁观亦动容
章节字数:3044 更新时间:08-04-26 21:59
之前的千万年是如何度过,他已经忘了。

只记得仿佛弹指一挥,时间眨眼流逝,然而如今,他居然初次感觉到年月的漫长,以及等待的不耐。

帝君有旨,让他密切注意七位星君的动向。

七位星君性情迥异,择选凡身亦是各施各法,便像那巨门星君,偏选了一具死尸附体。至于武曲星君,则选了个断了两魂三魄的七岁幼童,令那勾魂幽使勾走四魄,留下魂元依凭,保肉身无恙,此法倒也取巧得紧。

虽说留意七玄动向,但千里眼看得最多的,始终还是那颗他追目千年的武曲星。

如今开阳只是个黄口稚童,跟随他那个捏面人的伯父走东闯西,虽是辛苦,但开阳身负星君法力,也自得其乐,消遥自在。

想必这趟差使,对这位喜好人间游玩的武曲星君而言,是最好不过。

弹指间又过三年,灵珠所在仍是茫无头绪,人间开阳已达幼学之龄,长得虎头虎脑的少年在千里眼的眼皮子底下上窜下跳,好不自在。

少年开阳遇上了凡间的巨门星君,记得之前开阳曾到这位巨门星君殿中搜掠仙药,想来二者之间关系不错,故千里眼又不免对这位星君多留了一线注目。这位性情清冷的巨门星君身边跟了一头黑狼妖,星君法力非凡,乃将妖域闹了个天翻地覆。

更令他意外的是,巨门星君与那黑狼妖之间的关系,似乎绝不单纯。

坐在天阶上的高瘦男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仙妖有别,他们难道要逆天而为么?

若是果真如此,以开阳个性,断不会坐视不顾,只怕也会跟着闹腾一通。

心中不禁一叹,法目挪移,便锁紧巨门星君一举一动。

果不期然,上古大妖九婴作乱,巨门星君破开妖域法阵,竟纳下一枚百妖灵珠,魂体受妖力所侵,所幸星君仙力不凡,即使控制元神,暂保无恙,但千里眼却亦知道,如此一来,待巨门星君重返天庭之日,必入天池净水洗炼元神,忘尘弃忆,重归真身。

这样的话,那狼妖……

千里眼心念一动,所谓旁观者清,他早是看出那头性情刚烈的黑狼对巨门星君恋慕至深,若当真如他所想那般……

叹了口气,再施法目,寻那巨门星君所在。

入目情景,竟让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紧接着,他首次在观凡之中强收法目!只因收得太疾,一时控制不住往后仰去,"嗑──"的一声,后脑勺敲在玉石阶上,撞得他眼前发黑,脑袋发胀。

他却并不急着起身,竟就此摊在梯级,合上双目,良久,方长长喘了口气。

下界,在那太姥山中,那头黑狼妖居然将星君摁倒在石楠草的床上,赤裸的两人恣意地紧贴在一起,行着人世极乐之事。

凡间燕好交欢他并非未曾见过。

却不知为何,看到他们契合如一的亲密,竟在那刹间,觉得如此窥视,乃是一种亵渎。

今日方知,何谓……非礼,勿视。

他张开眼睛,看着天上寥寥星云,缥缈霞彩,慢慢地掐算时辰。

直至黎明时分。

千里眼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再开神眼,探向太姥山方向。

昨日旖旎的洞穴此刻已不再温暖,皆因那位严酷霸道的贪狼星君亲自驾临。

巨门星君平静如昔,而那头黑狼妖,为了阻止他带走巨门,竟执意挑战降妖无数的贪狼星君。

可惜实力悬殊,下场不言而喻。紧要关头,巨门星君出手相阻,并表明不会遂贪狼之意随他重返天庭。

千里眼没有错过贪狼星君脸上的失落,也意外地看到,贪狼并没有强将巨门星君带返天庭。

是对是错,只怕此刻,连那位刚正不阿,严酷冷静的贪狼星君亦无法判断。

此时只见红光一闪,那位总是爱凑热闹的武曲星君又从不知哪里蹦了出来,自然少不了挨了贪狼星君一顿排头,但看来,开阳与那巨门星君甚是交好,虽知他与黑狼妖之事不见好办,仍是义无反顾一昧支持。

仙妖相慕,已动天数,前路祸福未知。

这一仙一妖,可否坚持?……

若是历经生死,仍是坚持,那他们,又可得到什么?……

千里眼心中只有一片茫然。

忍不住,回过眸去,去凝紧那火耀般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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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眼坐在天阶上,一直看着巨门星君与那黑狼妖,仿佛要从他们身上看到什么,但若是自问,却又惶然不知要看些什么。

琅琊山界,巨门星君为救被九婴老怪囚禁的黑狼,终于放弃仙灵,择入妖道。

眼见一切,千里眼平寂千年的心,不能不说震撼。

他确实想不到这位看来清冷寡情的巨门星君,会毫不犹豫,择妖道,或者该说,他在无上仙位与黑狼之间,作出了最绝决的选择。

琅琊山的屠戮,变得非常惨烈,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到处是妖众现出原形的尸身。最后,还是贪狼星君与开阳及时赶到,阻止了这场浩劫。

千里眼看在眼里,心中知道,很快巨门星君便要重返天庭,毕竟他业已入妖,以贪狼星君那性子,绝对不会坐视。

忽而注意到开阳抬头看向自己的方向,露出一丝狡诈,随即手弹火焰,遍烧山野妖尸。

千里眼不禁打了个突,随即明白过来,嘴角抽动,扭出一个颇不自然的笑脸。

想毁尸灭迹?

故意挑在自己不当值之时是吗?可惜,所惦念的星芒如今便在下界,是否当值,他都会坐在天阶上展目追望。

便是因为开阳身在此处,反而更能引他瞩目。

纵然避开他一双神目,然而星君入妖,天道大乱,帝君岂有不知之理?他便是焚毁琅琊山,也断不可能瞒过天帝。

不过……

开阳居然记得,他何时当值……

笑意更深,高瘦的男人收了法眼,慢慢转身迈上殿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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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严天殿内,位极至尊者正颔首闭目。如今下界妖邪肆虐,凡间正值多事之秋,位居高堂,天下众生重责在肩,他哪里得是清闲。

千里眼迈入殿堂,平素总有众仙簇拥乃至神光明亮的殿堂,如今只有那年轻的男子独坐在高高帝位上,虽有深海夜明珠作灯,金华盘龙柱辉映,却难抹孤高的寂寥。

天帝听到脚步声,未启双目,张口言道:"说罢,又出什么事了?"

沈稳天音在殿中黯有回响,无尚威仪隐然其中。

千里眼禀道:"乃关乎巨门星君。"

"天璇?"帝君终于睁开眼睛,叹了口气以指捏揉眉心,"这倒是出乎朕意,本以为先呈报的该是武曲。"

千里眼嘴角不禁一抽,但随即稳下心神,将巨门星君与黑狼妖之事细细禀告,当然,其中太姥山一夜只隐匿其辞,并未详禀。

座上帝君一直聆听,眉峰亦渐收紧,神色也转冷凝,待千里眼禀明一切,他始终未至一辞,静默沈思。

仙人入妖,乃是逆天不恕之重罪,便是天帝,亦无从赦免。

千里眼亦知天帝纵有慈悲,此时却也不能纵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帝君终于抬目看了他一眼,苦笑道:"离娄,怎不听你替天璇说情?"

"末将之职,乃悉传凡间世情,据实而禀,再无其它。"

天帝失笑:"你答得也算圆滑。天璇之事有你这般详述因由,朕又怎好怪罪?此举可比无端说项来得有用。"

"陛下……"

"朕只是好奇,你冷眼旁观万年,这天地间,可有什么能令你动容?"

千里眼闻言一愣,未曾作答,那帝君已抬臂挥袖,一卷金黄轴帛横空而现,缓缓落在千里眼面前。

"去吧,传朕法旨,令值日神将率五百天兵,下凡捉拿天璇巨门星君!!"

千目穷 上卷 第十四章 殿前误会受责斥,神将心思有谁知
章节字数:5146 更新时间:08-04-26 21:59
法旨本是轻若鸿毛,在他手中却觉重比泰山。

若是开阳知晓是他传达法旨,擒拿巨门星君,必定气得跳脚大骂。

这日当值神将乃是增长天王魔礼青座下大将陶元信,千里眼眺目一望,便知他身在天外天。陶元信极好猎狩,此时他骑了一匹天马在天外天奔驰,正追踪一头五角灵鹿。

千里眼却不往天外天处传旨,四下一望,转身降下南天门。

南天门下正有一名神将与几名天兵闲聊,见千里眼从天而降,却未相迎。千里眼也早是习惯这般无礼对待,他品级虽高,但所事之职不过传音而已,且法力低微,常是连天卒也对他漠视不理。

他手中法旨金光一骤,照得南天门处堂亮如日,为首神将略是一愣,脸上神色立变,迎上前来,拱手行礼,恭敬问道:"未知天目神将到此,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千里眼木无表情,手持法旨,曰:"帝君有令,命值日神将陶元信领五百天兵下凡,捉拿巨门星君。请问石副将,陶将军何在?"

此人正是陶将军座下副将石远信,他一听事态严重,连忙道:"陶将军有事暂离。请大人稍候片刻,待末将即刻通传!"

千里眼双目炯炯,只看得石远信一阵心虚。

"当值神将,理应身在天宫方圆八百里,随候帝君召使。却不知,那天外天可在这八百里内?"

"这……"石远信想起眼前这位天目神将目力可逾千里,陶元信现在何处,他一看便知,顿急出满头大汗。疏忽职守,当值行私,乃是天界大忌,更莫论帝君旨下调遣,疏懒延缓,更是罪不容恕。

正是不知所措,却闻那千里眼道:"也罢,既然有石副将在此,法旨交予你手,亦是一样。"

石远信登时愣了,对方如此好说话倒是出乎意料。当下不假思索伸手接来黄金法旨,又闻他道:"既然石副将到下界办差,本将倒是有一事偏劳。"

"未知大人有何差遣,但管说来,末将自当效劳!"

千里眼道:"本将与武曲星君向来交好,若石副将在下界见了星君,代末将问句安好便是。"

石远信当下莫名其妙,他受旨去拿的是巨门星君,又有武曲什么事?但眼下却不能得罪了千里眼,只有连连点头应下。只到后来才是知道,那位急功好义的武曲星君原来便在巨门身边,便因千里眼这一句微薄之言,竟就此弥消了擒拿巨门星君时一场武曲大战五百天兵的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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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眼看着那石远信领了天兵匆匆驾云往天外天飞去,大约是急寻陶元信去了,剩了他一人站在南天门下,云雾缭绕,几乎迷了他的双目。

仙妖相慕,天理难容,偏有逆天而行者,只为情之所爱,尽弃所有,唯求相聚。尘世种种,犹如棋局,棋子未落,胜负难分。

但他始终站在局外,唯观万年,亦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不知为何,巨门星君与狼妖这一局棋,他居然看得有些入迷了。

恍惚间,也不知站了多久,待察觉时,暮色渐浓。

捻算时辰,若无意外,陶元信应已将巨门星君带回,开阳若在巨门身边,也必定跟随而来,心念一动,以他莽撞性子,也不好说会捣出祸子,便连忙驾起云头往天殿赶去。

正巧是碰上天枢带了那巨门星君──天璇觐见帝君,千里眼却见天璇凡体毁去,又未复真身,不禁是皱了眉头,便站在殿柱外,未入内打扰。

就听那年轻的帝君问道:"天璇星君,你可知罪?"

阶下清冷如昔,更多了一分决然的天璇星君干脆应曰:"天璇知罪。"

与他一同入殿的天枢脸色一变,正要替其说项,岂料帝君袍子一拂,止他说话:"天枢,你的说辞朕听够了,无需再言。"

帝君威仪,唯我独尊。天枢不敢轻逆,只得退下。

"天璇星君,朕要听你说。你何罪之有?"

天璇不紧不慢,应道:"天璇私得百妖之力,琅琊山下屠戮数百妖灵,自知罪犯滔天,如今到帝君面前请罚。"

此刻莫说是那天枢星君,便连下面听着的千里眼亦不禁心头一紧。

岂料天帝却是笑了:"罪犯滔天?倒不至于。你得百妖之力本非所愿,屠戮生灵亦是情非得已。"他眼角轻抬,瞄了瞄殿外一根柱子,"天目昭昭,岂有错辨之理?"

千里眼闻言一愣,知帝君已发现自己在柱后偷听,又见天枢目光射来,只得迈出一步,朝他稍一拱手,便闪身退回柱后。得知帝君有意赦免天璇罪责,他亦不好再作停留,转身直出殿去。

不料刚迈出殿槛,火耀星芒皱降眼前。

火光隐去,开阳匆匆现身,想必是知晓天璇受帝君召见,便要直闯入殿。

"星君慢来。"

面前却有人阻挡,开阳正要将碍事者推开,抬头却见原来是那千里眼。

"让开!我要进去!"

千里眼未有退让:"未经帝君传唤,众仙不得入殿。"

"废话!!天璇早有弃世之心,根本不会在君前自辩,帝君不明就里,岂不冤枉了天璇!?不成!快些让开,我要进殿将事情说个清楚!!"

却见千里眼摇头道:"巨门星君之事帝君早已知晓,当不会冤枉了他。"

开阳猛是一愕,突然想起方才他是从殿中走出来,脸上顿露出怪异神色,疑惑问道:"千里眼,可是你将天璇之事禀呈帝君?"

"是。"

"果然是你!!你──"开阳顿下勃然大怒,"当真可恶!!我便是知道,若非你在帝前搬弄是非,又岂会有天兵天将下凡擒拿?!天璇他得罪过你吗?上次他慷慨赠你仙药疗伤,想不到你这家伙居然是个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我、我算是看错你了!!"

看着那清冽的双瞳中滔天而起的怒火,以及眼底彻底的失望以及不信任的绝决,千里眼心脏处突然像被那烈火烧痛一般,热得发胀,澎湃的情绪失控一般在胸膛处激烈冲撞。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勉强让青白无血的脸仍如平日一般木无表情。

开阳骂了一阵,却见千里眼像僵尸一般,站在殿阶上任他发泄,心里突然一空,不禁孑然住口,狠狠地剐了他一眼,便跑上殿门外张望去了。

当他掠过身畔,男人仿佛被暴火吹袭过的高瘦身板微微晃了一下,慢慢颔首,在眼角余光处看了一眼一脸着急在殿前等待天枢及天璇的武曲星君,然后挺直腰板,头也不回踏云离去。

待天枢天璇从天殿出来,开阳连忙迎上,急问结果。

所幸帝君慈悲,未判重刑,只是责令天璇入天池净魂。开阳可算是大大舒了口气,又闻天枢言道幸得天目神将仗义相帮,殿前细述真相,方能免去重罚。

开阳一听便是愣了,适才一时火气遮眼,未及细想其它已将责任推在千里眼身上,如今想来,帝君令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左右,况且天璇有错在先,滞留凡间不愿归来,派遣天兵捉拿亦属在理。

偏偏自己只念着天璇委屈,以及黑狼何辜,忽略了千里眼一番心意。

心里空去的地方像塌陷般越来越坠,开阳也顾不了其它,连忙踏云而起,火烧火燎地往千里眼府宅方向飞去。

岂料千里眼宅中房门紧闭,任他大声叫唤,捶打门板,里面的人仍是一声不吭。

若是平时,开阳早是抬腿踹开,直接闯入,只是今日却是不能。

想起刚才一句句毫不留情的责骂,以及千里眼默默承受的僵白脸色,心口空落处渐似被根根利针扎着。

难受得紧。

他看着紧闭的门板,大概只有打开了这扇门,见到那个高瘦的男人的话,就不会再这般难受了吧?

开阳将头抵在门上,无力地唤道:"离娄,你开门好吗?"

日月易辉,开阳竟就在这屋外坐了一晚。

可惜屋内的人始终未有打开门扉,晨光刺目时,开阳也知再坐下去也是无用,天璇那边的事情尚未解决,终于慢慢爬起身,手按在门上,轻道:"离娄,你听得到吗?……之前,是我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枉了你……要打要骂,怎样都可以……只是不要这般关了门……"

里面仍是悄声无息,他犹豫片刻,"那……我先走了。"

终于还是驾起红云腾空而去。

良久,那扇始终紧闭的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窄缝,高瘦的男人站在屋内的阴影中,那双闪烁锐光的眸子竟隐隐藏有阴桀。

千里眼眺望那渐远的红云,慢慢闭上双目,敛去眼底的深沈。

他并非不想开门,只是,他一直无法控制从心底深处攀援而起的情绪,无需镜映其貌,已可以猜到这张脸必定是难看至极。他不想让自己扭曲的面容落在开阳清冽的眼中。

门外的轻语他都听在耳里,话中的悔意也是真切得很。

他本该,原谅他的。

可,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拉开屋门,跟之前一般,宽容地面对年轻的星君。

本不该如此啊!千万年来,纵是仙家冷眼,神人恶语,予他不过拂面轻风。然而在殿外的怒骂,言犹在耳,句句在心。

千里眼走出屋外,小院内那张青石桌仍习惯地摆放了两只杯盏。他坐到平日的座位上,拿起属于开阳的琉璃杯,捻转着,阳光折在杯身上,刺目非常。

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苦笑,自己似乎,一直,都不曾记住教训,总是这般的忘乎所以。

这一阵子的相处,开阳的热切,就像夏日般炽热,烈得透心。可是,当光芒太过刺烈,便会只余一片光华,让人如同目盲,忽略所有。

那一顿喝骂,让他终于知晓,原来在开阳心目中,他始终不过是个只懂在君前进言,弹劾众仙的卑鄙小人……

施舍的亲近……

"叮当!!"杯盏落地碎裂的脆音,在晨间极为刺耳。

"呵呵……"

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双目,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已扭曲得可谓恐怖。

妄想而痴。当真可笑。

天上的星晨又岂是他这般下等神将可以触摸……

======================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雷电暴响自南天门方向传来,天边云涌生变,千里眼心念一动,展目看去,乃见南天门外电闪雷鸣,竟有一头六尾青狮企图硬闯,守门天兵奋力相抗,但那青狮厉害非常,股后六尾齐震,狂雷暴起,只打得众兵全无还手之力。

上古雷兽!?

雷兽乃是上古便生于天地的至暴之兽,已在万年前失去踪迹。待他再看真切,却辨得这头雷兽竟是那黑狼妖所化!

当下顿知事态严峻,立起云头,急往天殿方向飞去。

此时战鼓擂动,已惊动帝君。千里眼来到殿时,已闻天奴匆匆向帝君禀过南天门处情况。

他正是担忧事态,忽闻帝君抬声问道:"天枢何在?"

如此问题,自然不是在问那天奴,千里眼展目一眺,却见天枢星君以捆仙绳缚了天璇星君,正往天池方向。心中叹息,只有迈出阴影,答曰:"天枢星君带了天璇星君往天池去了。"

帝君似乎早有所料,呵呵一笑:"看来天枢也知事态有变,抢先而动了。可惜心之所向,却非他能左右……"言罢,他又再打量那千里眼,半敛凤目,半是浅笑,"离娄,朕倒想听听这闯入南天门的雷兽是何来历。"

殿上站着的高瘦神将闻天帝唤其真名,不禁一震,遂略低头,回道:"它是雷兽烈俞与白狼霜映之子。"

然而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却逃不出天帝法眼,年轻的帝君笑意更浓:"烈俞?朕若无记错,它该已失踪万年了。"

对于雷兽,传闻甚多,但却鲜少有仙家知道当日欲擒雷兽为骑者,乃是这位天帝玉皇。当年他尚在年少气傲,巡游天河之时遇到那头青鬃雷兽,遂起意收为坐骑。岂料那雷兽性情烈傲,纵被天帝擒获,却不肯受他掌控,有人靠近即张口狂噬。凶暴难驯,更莫说为骑。无论天帝如何软硬兼施,亦始终不能折服其傲,最后被它咬断绳索,逃离天庭。

往后天帝亦渐渐淡忘此事,但雷兽之傲,倒是尚有记忆。

"是。烈俞虽为雷兽之尊,但性情孤烈,不愿在仙地为骑,遁入妖域,与白狼妖产下一子后亡故。"

天帝脸色未变,但眼神却渐有森严:"哦?原来如此,那为何之前不曾听你提及?"

"末将双目所及之事日数过千,时有遗漏,故未能尽报帝君座前。"

"哼!朕看你是有意隐瞒!"

天帝勃然大怒,一拳击在床背,吓得一旁天奴嗦嗦发抖,险些昏去,便是那一脸冷冰的千里眼亦难掩怯意,跪倒座前,叩首禀道:"帝君恕罪。末将当日有意禀承,但巧遇下界妖龙作乱,轻重缓急,便先承了后件,至于烈俞之事,过后便忘了。末将错失,还请帝君责罚。"

天帝看着跪在面前的千里眼:"仙妖结合,便生百劫。烈俞怕是为了维护妻儿,故逃不过天劫破魂。离娄,你知而不报,岂不知是害了它。"

千里眼挺直的腰杆微微一抖,却道:"心之所向,非能左右。"

"你……"天帝一时被他所言噎住。

"天帝恕罪。"

"哼!你可比泥鳅还滑溜!"天帝不再施威,挥袖道,"去吧,朕倒要看看他们心是何向?"

千目穷 上卷 第十五章 追目千年心意改,乃知身在死局中
章节字数:3675 更新时间:08-04-26 21:59
然而巨门星君心之所向,原早已决择。

拒入天池净魂,宁入妖道,受百劫,许那烈性黑狼妖生死相伴。

便是天帝神君,亦难免动容,天劫在前,他亦无意为难,只下旨驱逐。如此结局本是不错,但千里眼眼力甚好,并未错过天枢星君冰酷脸上的黯然。

不禁错愕。

原来世情种种,尚有他未能看破之事。

帝君自然也是知晓,漏出叹息之意:"妖邪易灭,心魔难除啊……"

千里眼在旁道:"帝君勘破世情,实在难能可贵。"

天帝冷哼:"朕若真能参透,早登佛界净土去了,还用得着坐在帝座上听你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千年的垢事?"

"末将惶恐。"

"少耍贫嘴,要去救人便快去,否则武曲星君要等急了。"

千里眼闻言一愣,对了,开阳离去后必定会去寻天璇,天枢既要强行带走他,开阳岂会垂手一旁?

开阳绝非天枢敌手,想必也是被捆仙绳扎个结实,丢在殿里纳晾去了。

当下也没想其它,向帝君拱手施礼,便往星殿方向飞去。

待他降下云头,急急跑入星殿,果然见那开阳被捆仙绳五花大绑,丢在侧旁的柱下,愤怒的大眼珠瞪得圆滚,嘴巴张得老大,却偏偏半声都吭不出来。

"开阳?"

千里眼连忙过去将他扶起,开阳一见来人是他,瞬间两眼放光,喉咙哼哼嗯嗯的一顿,仍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可是贪狼星君给你下了封禁法咒?"

"呜呜……"开阳只得拼命点头,又不敢使劲挣扎,刚才一轮蠢动捆仙绳是越扎越紧,都快把他给勒断气了。

如今这位威武不凡的武曲星君,就像一条肉虫般在地上蠢蠢蠕动,呜咽着,吊起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千里眼,哪里还有平日横行霸道,一抬手便是暴火狂喷的架势?

千里眼心中暗叹,这天底下能够制住开阳者,除了那天枢贪狼星君,当不作他人想。

所幸封禁咒语并非高深法术,千里眼尚能勉强解开,就看他将手指点在开阳额上,念动法诀,亮光微闪,终于是解开了开阳难言之苦。

"呼……"开阳终于喘了口气。

但捆仙绳是仙家法宝,岂是能轻易解开?千里眼想了想,便打算回去寻那天枢。

开阳刚能开口,却见他抬身要走,不知为何一时慌张起来,想伸手将他拉住,却无奈双手被绑得结实无比,慌忙之中,居然张口将那千里眼的手腕叼住不放。

千里眼只觉手腕一痛,愕然回头:"你咬我作甚?"

"……呜勿容许煮……"

开阳嘴里咬着东西口舌不清,那双眼睛死死盯住高瘦的男人,千里眼突然有点后颈发凉,觉得自己的手便像是掉进猫儿嘴巴里的鲜鱼。

"有话好说,你先松口。"

"……容许煮……"

千里眼甩他不掉,只得僵持在那里。开阳那牙齿也是锋利得紧,两只小小的虎牙居然嵌进手腕筋络处,千里眼不禁皱眉:"疼。"

"啊!"这句话可比法诀有用得多,开阳连忙张开嘴巴,没有支撑的身体"啪嗒"一下重重摔回地上,只跌得他龇牙咧嘴。

他看到千里眼手腕上破损的齿痕,还有两个小小血孔,当下更是懊恼不已。他并非有意伤他,只是一想到那扇紧紧关闭,冷漠地拒绝了他的硬木门板,他心里便焦躁不已,无论如何,也想要留下这个男人。

"我不是故意的……"

千里眼叹了口气,即使星芒再是遥远,再是渺茫,只要尚有一刹那能够触到那光的温暖,那么只怕再过千年万年,他也不会记得被炽热灼伤的痛楚。

他重新蹲下身,慢慢说道:"请武曲星君放心,巨门星君虽遭贬谪,仍有百劫之难,但他与那黑狼妖终能得正其身,未常不是一件好事。"

"不是的,我……"

"这亿万年间,能渡天劫者并无一例,但以巨门星君身上百妖之力,加上雷兽神威,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你听我说……"

"若星君还是不放心,可到不周山脚看看,末将适才见巨门星君带了那黑狼妖往那方向去了。"

开阳盯着千里眼那张平寂无颜的脸孔,慢慢皱起了眉头,喃喃说道:"离娄,你在生气。"

"星君多虑了。"

"你在气我是吗?"

"末将并未生气。"

"不。你生气了。"

"闭嘴!!"开阳的咄咄逼人终于挑断了男人最后一根弦线,明锐的眸中暴射出狠戾,他手掌一张,竟摁住开阳后颈,将他强按在地,压覆其上,纵然脸上表情僵硬,但起伏不定的胸膛全然泄露了他失控的情绪。

"既然星君心里装的都是巨门贪狼他们,又何必再来管末将是否生气?!"

沈得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如斯贴近,甚至连气息都一并吹入开阳敏感的耳里,酥麻从颈子一直延伸直尾锥处。

"离娄?你要干嘛?"

开阳看不到背后的男人,更看不到布满阴郁的双目此刻掀起滔天波澜。

从来遥不可及的星光如今被禁锢在身下,而这个向来强硬无与匹敌的星君,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双手反绑背上,绳索都勒入衣物,勾勒出青稚的身躯。

千里眼抬起了压制他颈项的手掌,未待开阳移动,竟就此咬了下去。

"啊呀!!"开阳吃疼挣扎,岂料却被千里眼强压在地上,身上有捆仙绳所阻,他不能动弹分毫。"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气家伙!!"他以为对方是在报复手腕之仇,岂料对方一松口,竟将他像串烤肥鹅般翻了过来。

对上那双深邃得如同幽都夜黑的眸子,开阳不觉一栗。

两手摁住肩膀上如同铁钳,他居然不晓得看上去瘦巴巴的千里眼居然有如此神力。但他一向倨傲,岂能容忍被他人压迫,顿时恼羞成怒,喝道:"你放开我!!"

千里眼无视他的怒火,冷道:"星君恕罪,末将法力低微,无能解开捆仙绳。"

开阳只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开。

"那你给我滚开!"

"末将本来就是个趁人之危、心术不正的卑鄙小人,星君不是早便知晓了吗?"

开阳闻言顿时一阵错愕,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千里眼,透过那张冷漠的面具,突然地,他从这高瘦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孤独的悲伤。

明明得势在手,但这个男人,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欢愉,施压的双臂微微地颤抖,连呼吸的起伏都似带上了艰难。

"离娄?你……怎么了?"[地狱 整理]

开阳困惑地轻问却像雷鸣般震醒了千里眼。

他顿住了,然后仔细地凝视着开阳,虽是十岁孩童的皮囊,但那倨傲的星魂在他的眼中如此清晰。

他居然……前一刻,他居然想要撕裂这副躯体,将这颗火热的星魂据为己有。

原来,这颗星辰,他已追目千万年,那视线从探究,到欣赏,如今,已孑然变味,只是他自己不知而已。

看着别人的棋局,却不知,原来自己早已在万之年前,在遇到为轩辕指点迷途的青年那刻起,便已踏入一盘死局。

"呵呵……末将大概……是疯了吧?……"

千里眼咳咳地笑了起来,可,这是笑吗?开阳皱起眉,适才的冒犯已变得无关紧要,因为眼前的男人,明明一脸想哭的表情,可仍旧从胸腔震出一阵阵笑声。

他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眼前突然一黑,原来是千里眼抬手按住了他的双目,只听那男人低沈得几乎沙哑的声音在说话:"开阳……武曲星君……末将离娄……适才逾规了……还望见谅……往后……星君私行下凡时……记得小心莫要让帝君知晓……末将……不会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近,许是目不能视之故,开阳感观更觉敏锐。

忽然唇上贴来一片冷冷的,有些干燥柔软的物事,开阳未及反应过来,眼前已重复光明,刺目的光亮下,他只来得及看到千里眼离去的高瘦背影,他突然有种错觉,这个总是容忍坚韧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

"离娄!!你给我回来!!离娄!!你敢给我走?!给我站住!!"

可任他如何叫喊,千里眼离开的脚步亦不曾停滞半分,他踏出了星殿大门,终于停了。却仍是没有会回头,只慢慢伸手,将大门在自己的背后轰然关上,截断了落在开阳脸上的最后一扇光芒,同时,也截断了两道炽热得似要烧焦他背脊的视线。

那一刻,他像虚脱了般,好艰难,才能让身躯如平日那般挺直。

却在抬目的瞬间,看到在殿门旁站立的贪狼星君。

他来,想必是要为开阳解开捆仙绳。

千里眼看着天枢,高大的身影被阳光拉长落在玉石壁上,屹而不动,仿佛在这里早已站了许久。

他问:"贪狼星君为何不阻止末将逞凶?"

即使不久前发生了雷兽闯天,巨门堕妖之事,天枢那冷峻面上仍未见半分动摇,可也或许,只是看不见罢了。

天枢并未动怒,只淡然说道:"本君相信,你不会伤害开阳。"

千里眼拳头一紧,这话淡薄如絮,听入耳中,砸入心房,仿佛是隆隆滚木。

他不再停留,向天枢略一拱手,腾云而去。

贪狼星君抬目看着空中缥缈身影,待再看不清时,方才微微摇头,转身伸手推开殿门,释放了殿内震耳欲聋的吼叫:"离娄!!——"

千目穷 上卷 第十六章 不周洞中悉幻象,雪皑兀峰孤桃影
章节字数:3751 更新时间:08-04-27 14:00
天域何其大?

仅帝宫便是纵横八百里广,更莫论千丈天河宽,万顷天外天。

如非有意相访,便是仙家之间亦百年难见一面。故此常有帝君举瑶池一宴,便是籍意让众仙相聚,免得太过疏离。

若对方有心不见,偏又去寻,自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千倍。

开阳在天殿阶前已坐了一天一夜,前时巨门星君破魂天劫已渡,与黑狼妖重归妖域,他便放下心来,再回天庭欲寻那千里眼将那日之事问个明白。

可他翻遍天庭,却始终找不到千里眼。

自家府宅,殿前天阶。开阳发现,相处至今,除了受帝君意旨办差,千里眼竟从不曾离开这短短几十里之间的距离。

如今他走出去了,而他会在什么地方,自己竟是茫无头绪。

问过众仙家,也是没有一位知晓。心里不禁戚然,千里眼在这里,原居然连一个像样的、知道他心思的友朋亦无。

这般冷漠如坟的孤寂中,他是如何漠渡万年的时间?

开阳坐在千里眼平素总是坐着的位置上,伸手抚摸冰冷的白玉殿阶,那凉得刺手的冰冷,慢慢渗入身体,钻进心脏,居然,冻得让人生痛。

想起那人绝决地说,以后再也不会向天帝告呈自己私下凡间之举。

他居然,并不感到高兴,反而,心里空落,怅然若失。

总是在背后凝视的讨厌视线要消失了。再也……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

"混帐的……小人……千里眼……小肚鸡肠……心胸狭窄……混蛋!!"嘟囔着突然爆发的一声怒吼,把躲在一旁的顺风耳给震得滚了出来。

开阳瞪着圆滚滚的、一脸讨好笑容的顺风耳,皱眉喝道:"本君心情正恶,莫要在此碍眼!!否则把你这家伙当成球儿踢!!"

顺风耳当真无辜,他不过是路过罢了,这几日不见千里眼,此刻又见殿阶上坐了一人,还道是他,便过来看看,岂料遇上了性情暴烈的武曲星君,一顿排头,吃不了,兜着走。

他连忙爬起身,见开阳已不理会他,继续坐了那位子似乎在等什么人,便边走边嘀嘀咕咕:"什么嘛……这位子可是千里眼的,星君大人来凑什么热闹……真是……"

"你说什么?!"

眼前红光一晃,刚才还坐得老远的少年已闪身挡在他面前,顺风耳顿时吓得跌坐在地,开阳一把将他揪起,喝道:"你知道离娄在哪?!"

"离娄是谁?"

见顺风耳不知所问,开阳这才想起千里眼说过,这天界只有他与帝君知晓他的名字,当时也没在意,可如今看来,连与他同登仙界的顺风耳亦不知他名,便是说,在这仙庭之上,纵有大罗诸仙三百六十,也从不曾有一位,出言唤过他的名字……

心口突然堵得难受。

开阳慢慢松手,顺风耳掉回地上,趁他失神之际连滚带爬地逃了去。

抬头看了漫天飞舞的云絮,他知道再怎么坐着,也不会见到千里眼。只要他不想见他,不需要门扉,也可以拒绝他。

如今他身负寻珠之责,这个凡身,也不可在天庭逗留太久。

开阳轻叹一声,再看了一眼那没有了男人高瘦倒影的殿阶,转身催动云涌,下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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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天,地上百年,他这一阵逗留,人间已过百年光景。

物是人非,那位做面人的好心伯父早已过世,幸好开阳走前嘱四值功曹好生照顾,故而这老人在开阳走后安享百年之寿,终得善果。

开阳从怀里掏出乾坤袋,此物本为天璇巨门星君所有,乃是他临入妖域时交与开阳,道之前有缘觅得五色玄石,可以此为基,炼出神珠。

须知天地间有五金、八石、三黄。八石者,乃以玄石为尊,集天地灵气所成,几不可觅。玄石炼丹,非但有长生不老神效,更有飞仙入道。若觅得五行为根的玄石,再炼之,其力不可估量。

要炼这五色玄石,便要用藏于不周山中,女娲补天炼石时所用的玄武炼石炉。

可惜当日天璇只觅得玄石,丹炉却失之交臂。

故开阳落到凡间,第一件事,便是去探不周山。

何谓不周?不,乃否定之意;周,乃完整之解。山名不周,便是缺整之喻,相传当年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天柱。柱倒天倾,乃成凡间通天之径。

不周山上有守山天兽,凶猛非常。

开阳自然早有准备,他先是用帕捂了口鼻,从怀里扒出一扎墨绿线香,两指一弹,便将香头点起。这看来平白无奇的线香点燃后渐渐散出一种幽香,此香幽远而漫,虽远不淡,小小一扎,竟能覆盖整个山头。

片刻后,这不周山上众生共眠,便连那些凶猛的天兽亦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开阳一路上山,路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头头望天!兽,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烧去大半的线香,不禁咋舌,摇光的东西果然厉害啊!以前曾听他说过,从哪里弄来了神人难敌的醍醐迷香,便在离开天界前到摇光殿里翻了出来。

这玩意儿怕是得来不易,摇光藏得可深,都收到枕头底下去了,也不知他想用在何人身上?破军煞星的心思谁能知晓……

不过这种害人的东西还是赶快用掉的好,只是若让摇光回来发现他好自珍藏的东西不见了──呃。

开阳甩掉脑里那张修罗般的美玉脸蛋,攀到山后玄洞之外。

据天璇所言,这洞内有一口青铜古镜,乃是上古神物,化出虚幻镜像,以惑入洞者。

开阳倒是满不在乎,既知是假,又岂会被其所惑?

反正无论遇到谁人,只要不管不顾,直接走过便是。

他打定主意,抬脚就进了山洞。

洞内一阵光影闪烁,立时便出现了虚幻景象。开阳嗤笑,还真是说到便到。

眼前是天殿神宫,自己居然便坐在帝君宝座之上,座下一众仙家低首垂眉,恭敬而立,便连那平日恶形恶状的天枢也垂手一旁,不敢造次。

看得这般景象,开阳非但没有半分欢喜,反而如坐针砧,浑身的不自在,只见他一跃而起跳落帝座,骂骂咧咧地叫道:"开什么玩笑?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位子谁要坐?!"

言罢头也不回地迈腿大步离去。

权势贪欲,古来就有,利之所终,只为至尊宝座。可惜开阳自在惯了,若当真让他坐那天帝尊位,还岂能消遥,自然是撒腿便走了。

天庭景象瞬即扭曲隐去,光明再现,竟是大千尘世下,长安李氏一家的门口。里面灯火辉煌,仍是热闹富贵之像,但百年将过,很快这个受星君垂青的李氏一家就要没落。

开阳忍不住迈前一步,若是再施点拨,他们便能再有百年福荫。

然而……

"……天道循环,自有其理,轻率而行,纵有善德,难逃恶果……"

熟悉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开阳望而兴叹,那家伙,实在可恶!即使不见了踪影,还能对他如此影响。

只不过……便是因己之轻率鲁莽,常让那家伙承受不必之苦。

"唉……"开阳轻叹一声,遂转身踏开,无视那被狂风吹落的大红灯笼,侧向离去。

绕过李宅,幻象再度消失,此刻四周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再光芒展时,莫名已站在一座屹于众山之颠的峰顶上。

光秃秃的山峰上,突兀地长了一棵桃树。这棵桃树并未像平常果树一般蓬勃伸展,只长得高了些,干直枝挺地向天而昂。稀稀落落的披针叶儿疏懒地挂在枝桠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开阳正是奇怪,却见那桃树侧,悬崖边缘,高瘦的男人便坐在那儿。

即使背对着他,开阳仍能一眼认出──千里眼?!

他为何在此?

远处山峦起伏,深山之中人迹罕至,只偶尔有孤鹰鸣啸,回音荡荡,这寂寥,仿佛已存在了亿万年。

峰顶高耸入云,终年冰冷如冬,大约是不久前落了一场霜雪,地面雪皑如银。而那个男人就这样坐在雪里面,也不知是多久,肩膀和头顶都积着厚厚的白雪,连高瘦的身躯也都陷在了雪中。

开阳愣愣地站在他身后,仿佛就这样看着时光流逝,雪融春至,男人却仍是坐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同一个方向。

他的背影如此孤单,就像他身后那棵峰顶上唯一的桃树。桃树静静地挺立着,山麓下一片春意却无法感染它,卷嫩的绿芽冻在枝隙上,仿佛在等待着谁来靠近,为它拨走凝固的冷霜。然而这峰顶实在太高,连最强壮的苍鹰也只能盘旋在缭绕的云下,根本不会有鸟儿会飞近,在枝上稍作停留。

在这里,除了风动、雪融,再无声息……

开阳一阵茫然。离娄他,有神目千里,看尽人间极乐,生离死别,其实,却从不曾真正感受过,亦从来不曾明白,何谓欢愉,何谓悲哀。

所以,他总是那样的笨拙。便像从小就关在屋中熟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的孩童,他悉知沧浪之水,濯缨濯足,却不知晓,有水如沧,当在夏日,赤身跃入,寻那般浑身清凉的乐趣。

明知道那不过是虚假的幻象,但此刻,心却难以抑止地抽疼。

"混帐……离娄。"

什么女娲炼石炉,什么五色天玄石,此刻不再重要,他只想快些找到那个将千万年的孤独静静收藏的男人。

开阳最后看了一眼桃树下的背影,猛一转身,往后奔去。

雪峰的幻象在他身后逐渐消失,突然刺目的亮光暴起,随即一切恢复成常,开阳睁眼一看,原来自己一直便站在洞中,面前一面青铜古镜,幻象在镜面下收纳而渺。

他看到了镜后,一个碧绿精巧,遍体流有玄武镌纹的炼石炉。

千目穷 上卷 尾声
章节字数:2982 更新时间:08-04-27 14:00
若你想寻一人,偏是那人避而不见,当如何是好?

既然遍寻不获,不如让他回头来找!

天帝看着殿下议论纷纷的众家仙人,只觉得这百年来,他的头疼从未间断。

殿前站着一位面色不善的黄衣神人,天帝咳嗽一声,问道:"司命真君,凡间如今方至白露,离腊月二十三尚有许些时日吧?"

这位神人正是司命真君灶王爷,每年腊月二十三,灶君晦日归天,向帝君秉呈凡人善恶。但如今时辰未到,他却早早上天,却未知所为何故?

只见灶君两手一伸,双掌各变出两个罐子,一口墨色紫金,一口玉白光洁,帝君低头一看,见玉白罐子里盈满圆润的豆子,至于紫金罐子,倒是一颗也没有。

闻那灶君道:"陛下,臣手中这两罐,一为善罐,一为恶罐,凡人为善作恶,均由臣以豆为数,仔细记录。"

帝君见他左手上那口紫金恶罐空无一物,笑道:"善罐满承,恶罐为空,不是挺好么?"

灶君冷道:"这恶罐空无一物并非因凡人向善无以为恶,乃是有人将这紫金罐里的豆粒全倒进白玉罐中!!"本来恶罐即将盈满,却不料一下子全变成了善果,怎不叫那灶君气得七窍生烟?!

"何人如此大胆?!"

灶君嘴角一抽:"武曲星君。"

他话音刚落,身后有四位威风凛凛的武将神人排众而出,这四位分别披挂青、白、朱、黑四色盔甲,就听他们高声齐禀:"臣等亦要状告武曲星君!!"

天帝扫了一眼,叹道:"不知四方神君要告些什么?"

四方神君,乃是青龙孟章神君、白虎监兵神君、朱雀陵光神君、玄武执明神君。

为首青盔青甲的孟章神君拱手言道:"陛下,臣等乃军中司神,专事军容列阵,庇护将士。如今虽说是太平盛世,但凡人军务亦未废弛,常有操练,偏那武曲星君总来军中捣乱,烧毁四象旌旗,移山倒林,扰乱战营,打击军中士气,实在可恶!!"

他说得气愤填膺,旁边三位武将神君亦连连点头,脸上表情看来大概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紧随其后,四渎龙神、五方真君、六丁六甲纷纷上前,所言种种,竟都是受那位武曲星君所祸,虽多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恶,但三不五时,显然是心血来潮的骚扰,实在让他们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唯有都上天殿来求帝君做主。

天帝听了众仙力陈,剑锋般的眉角是越跳越厉害。

还说那位武曲星君难得不来闯祸,让巨门星君闹了个先,岂料一闹便是不得安宁,倒真是位不甘寂寞的主。

待最后一位苦主──城隍爷吐完了苦水,天帝终于凉凉开口道:"行了,众位卿家先归本位去吧!朕自有主意。"

众仙面面相觑,帝君天威在上,喜怒难测,但既然帝君业已开口允诺,众位仙家也不好再是纠缠,只好纷纷散去。

待殿上清静下来,天帝揉了揉眉间紧皱,缓了片刻,才离座下阶。他在阶上顿步,侧目,看向殿侧一根盘龙柱。

凤目微敛,袍摆一甩,一道黄金卷帛凭空而展:"下界去,把那个惹是生非的家伙给朕看牢了!"罢了,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卷帛咕噜滚到殿柱边上停下,高瘦的男人方才从柱后走出,他慢慢弯腰,捡起那卷不容违逆的法旨,僵硬的脸露出些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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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雪峰顶,那棵孤独的桃树依旧挺立朝天,即便枝桠上坠了霜雪,但阻拦不了绿叶傲阳而展。

千里眼驾云来到这熟悉的地方──天峰绝顶。

他已经记不起是何时开始坐于树下,用一双眼睛窥看凡世。当他离开此地,飞升天域之时,这里恰巧,也是刚下过一场厚重的霜雪。

桃树下,年轻的星君似乎早在等待。

仿佛知道他来了,开阳回过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眼中难以掩饰一丝得逞的狡诈。他在人间已渡十年,这些日子除了觅寻镇塔宝珠,其余功夫,都是翻着花样找各方神人仙家的麻烦,勤劳得紧。

如今眨眼十年,开阳正值弱冠,相貌堂堂,眉间英气凛凛。虽是凡人肉身,但有武曲星君魂灵附体,英武身躯挺拔如剑,傲意咄咄逼人。

只见他对千里眼上下打量许久,缓缓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没姿色,最乏精魅的桃精!"

千里眼不禁皱眉,的确,他的真身便是开阳身后那棵不知何时,亦不知如何长到这天峰顶上的桃树。不曾解冻的万年冰雪中,即使大地春暖亦难开花,更莫论秋熟之期来说结果。如此一棵桃树,还要求化出来的精怪有什么魅惑人心的美貌姿容?能够化有端正的人形五官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并未应和,只道:"武曲星君,请领帝君法旨。"

开阳随意"哦!"地应了,好似早已知晓有此结果,从千里眼手上接去黄金卷帛,展开一看,噗哧笑了,他瞄了瞄千里眼,道:"帝君责我三百年不得返天,为众仙差使,积善偿恶……乃由天目神将监督。"

千里眼亦是无奈,他本立意收心,决意不再追目星芒,只盼再过千年,能灭心魔不再自扰。岂料帝君却让他从旁监督武曲星君,偏又无法解释拒绝。

即便相隔万里而眺,尚不能平息旖念,更何况在开阳身边,他根本难以控制心底的翻涌不宁。

是不是该……抗旨不遵?……

正是犹豫,肩膀一坠,那开阳竟已无声无息地贴近身边,千里眼微是一愕,尚未出言相问,便感到右臂上一阵炽热,如同火炭烧焦皮肤般的热痛:"啊!"

开阳似乎也晓得他疼,眉头皱得紧实,但贴在他臂上的手掌却铁钳般不肯稍松。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热炽渐渐缓和,开阳才松了口气,放开手来。

"你做什么?"

千里眼只觉得上臂热气升腾,虽已无痛楚,但却似团了什么在那里聚拢不散。

开阳笑道:"既然帝君授意让你紧随监督,自然不能轻忽!我在你臂上种下魂精,日后纵隔万里,亦能通晓彼此状况!"

千里眼闻言登时愣了,连忙卷起袖子一看,果见臂膀上仿佛火烙出现了一道赤红色的火焰符纹,如链环臂,刺目得很。

一旦种入魂精,若被伤害,魂精之主便立会知晓。除非这魂精所属者亲自解除,否则唯有截肢剜肉,方能摆脱。如此一来,即使帝君收回成命,只要这魂精一日留在身上,莫论千里眼走到天涯海角,亦躲不开武曲星君。

"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躲得远远的,连影儿都找不着么?"英俊的脸上现出绝对不适合星君身份的狡诈,"反正这三百年,就劳离娄你多多担待了!"

灶王爷好像派随侍过来说了,武曲星君不要过来捣乱便权当偿还之前作恶,想起那个苦着脸的随侍可怜兮兮的模样,开阳决定大发慈悲,暂不去灶君那边。如今天下虽安,但边境辽人蠢蠢欲动,四方神君想必在北方忙活得厉害吧?

上临星斗三千丈,下瞰燕云十六州。北辽边塞,比起京都繁华,自当别有一番韵味!

让千里眼踏足广若无边的草原,让他骑上四蹄如飞的野马驰骋旷野,让他在热情的牧民间畅饮马奶子酒……呵呵,不知这张僵硬的脸面会变出什么样的表情?

开阳心里盘算得欢,回头见千里眼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嘻嘻一笑,招来一片红云,伸手拉了千里眼跃上云端,朝北飞去。

风卷起兀峰的碎雪,吹出绝顶,碎玉般晶莹地飞散空中。

在那棵雪岭上挺立的桃树悠然地摇晃着,一根粗壮的横枝上慢慢冒出了一颗嫩红的花骨朵儿,颤颤微微打开的花瓣,片片殷红,竟是如火一般。

- 上卷·完 -

千目穷 下卷 序 草原纵性驯乌孙,冰雪初融临幽燕
章节字数:2820 更新时间:08-04-28 08:11
幽燕之地,左依太行,背倚燕山,东临大海,南以黄河为池。有草域辽阔,如到天底,牧畜遍地,簇似云浮。

此地有彪捍民族,马逐水草,人仰酪,挽强射生,以给日用。

辽宋有隙,乃立澶渊之盟,族民与汉人之间亦非水火不容,在这燕云十六州虽有兵戎摩擦,但总归平静,未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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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是春暖花开,草原广袤寥阔,一眼望去,远山绰约,却未见尽头。

经了几月风霜雨雪,虽然雪融水冷,但草原牧民早是耐不了性子,带了大批牧畜放到冒出嫩绿草芽的原野上。

此地土壤肥沃,水草丰盈,正是牧地,故此地有不少马场饲养良驹,专为军战所需。而这燕云之地,有一马场,名曰"木伦",乃占据草原腑腹之地,千顷而圈,要知在这兵甲纷争之地稳然而立,自有它背后不凡之处。

春寒草嫩,正是野马群逐草而出之时。

在草原深处,便见有几名捕马牧人正追赶一群野骏。领头的马首看似非常机敏,倒有些灵性,几翻避开捕马人的陷阱,带了马群横冲直撞。

群马奔腾,纵是老练的捕手亦不敢阻拦在前,只得亦趋亦赶跟在附近伺机而动。

好不容易瞅了机会,几条套索一同套住那匹为首的烈马,野马登时四蹄着力发足狂奔,竟险些将后面几匹骏马拖倒。

它左冲右突,根本不受控制。

烈马难驯,但往往却是最好的马匹。故那些捕马人始终不愿放弃,套索勒得那马脖出血,那野马居然仍旧不肯屈服。

正是僵持不下,突然一道青影掠过,捕手们眼前一晃,竟见一名青年坐到那匹烈马背上,轻而易举地几下拨弄,居然把箍得死紧的几条套索解下甩了开去。

但见这青年眉清目俊,英气逼人,他看到马脖上道道血痕,顿时皱眉,哼道:"暴殄天物。"

矫健身影在剧烈奔跳的马背上稳坐如山,几名捕手看得目瞪口呆,若换了他们,怕是立马要被甩落地上,摔个骨头寸断,可那青年只用手抓了那长长马鬃,坐在无鞍无缰的光滑马背上,非但没有勉强之色,反而看来乐在其中的模样。

就这般连蹦带跳的一阵子,青年忽然抬头看了看西南方向,嘟囔了一句,左手突一揪马耳,暴喝一声:"给我稍停了!"

那烈马竟立即驯服,不敢再跃,乖乖地垂下马头,任那青年恣意抚摸。

草原上的规矩,野马无属,谁有本事驯服下来,便是谁人所有。但这匹领头的烈马乃是乌孙,曾受汉武大帝御赐西极之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种,几名捕手追踪了十几日方能得手,自然心有不甘,纷纷转头看向不远处山丘的方向。

片刻后,果然见有人骑马匆匆从山丘下来,迎上青年,那人是仆从打扮,但衣饰光鲜,且座下亦是不可多得的良驹。那仆从匆匆向青年行礼,言道:"小人名叫刘永,向公子见礼!我家主人尉迟棱,乃是木伦马场主,因见公子神俊威武,收服这匹乌孙,主人有心结交,未知公子可愿赏脸,随小人一行?"

他说得虽是礼貌周周,但毕竟主子是这幽燕之地最大的马场主,态度总是多了几分傲慢。心里想了只要是在这片地上讨生,定然听过尉迟棱大名,蒙他青睐,岂有不应之理。

可偏偏那青年全然漠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直盯了远方,目不转睛。

许久未得回应,那仆从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再言,忽然见青年跃落马下,拼命朝远处挥手,便像个在戏棚好不容易占到了位子的孩童,适才威武神韵如今竟是浑然不见。

"离娄!快些过来!"

得这位倨傲英俊的青年兴奋呼唤的究竟是何许人物?

众人不禁暗自猜测,应许是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吧?可待远处的人影渐渐走近,不禁是大失所望。

来的是个又高又瘦的男子,身板实在偏薄,只是他腰杆笔挺,走得虽忙,但步步有力。这五官也算周正,可惜与这位青年比来却是普通,若说他是这英俊青年的同伴,还不如说是过路之人比较适合。

那青年看到男子时双目放亮,显然这高瘦男子就是他要等之人。他甚至耐不住对方过慢的步伐,放开马匹直奔迎去,神骏乌孙居然认了主人,不需牵引便跟了过去。

可男人仍是面无表情,亦不停下脚步,任由青年跑近,竟就此走过,仿佛视他如无物。

如今看来,反而是那位青年变成路人,他顿时撅了嘴,有些受到打击的样子,但很快又追了上去,走到他身旁细声嘟囔:"都过好些天了,你还没气完啊?"见他还是不理,又委屈至极地哼哼,"不愿驾云也就罢了,总得有匹马吧?这马可是我费了好些功夫才驯服的……你看都不看一眼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烦得受不了了,男人终于停步,转过头来,炯炯双目盯住那青年,良久,方吐出一句:"若要末将不气也是不难。"

青年听了连忙甩手摇头:"不、不、不!只要我拿掉魂精,你准跑得没影!"

男人嘴角一抽,面容稍有扭曲,几乎是龇牙地说:"末将受帝君之令,自然得跟随星君身侧,岂有离开之理。"

青年显然不信:"抗命之事我也没少干!"

"你——"男人气结,转身就走。

那仆从连忙迎了过去,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倒也不差,看得那高瘦男人与青年的态度,想只要邀得男子,自然能请来后者,遂连忙上前打躬作揖,道明来意。

本以为这男子看来平凡无奇,大概是个好说话的主,岂料他听完所言,抬目看向山丘方向,冷道:"你家主人眼睛一直盯着乌孙马,若是想要,直说便是,何需拐弯抹角?"

仆从登时愕然,他回头看向山丘,那丘顶距离此处甚远,约莫也就只能看到个人影,岂能看到主子的视线方向?

正想对方一派胡言,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丘顶突然卷起烟尘,一人一骑飞奔而来。

捕手与那仆从不禁吃惊,想不到一匹乌孙居然劳动主人。

那男子奔至众人面前,勒马而立,此人面相方正,五官深邃,鬓边略有几丝雪发,且身材魁梧,气度不凡。只见他收下马鞭,跃落马背,看着仍在纠缠的青年,抬声叫道:"两位可是路过此地?"

青年瞥了他一眼,却不应答,反而是那高瘦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应道:"确是路过。"

那马场主豪爽一笑,又道:"我叫尉迟棱,今日有幸遇到二位,想请二位到舍下和杯马奶酒,不知肯否?"

尉迟棱虽是觊觎宝马,但他语义诚恳,倒不似作伪。

青年眼珠子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主意,忽然应道:"如此甚好!"回头与那男子道,"天也快黑了,离娄,我们总得有个地方落脚不是?"

见男子尚不点头,青年又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这几日都睡草地上,腰板都快被石头咯断了……"

"……"男子僵硬的脸上有了犹豫,很快,便点了头。

尉迟棱甚喜,便拱手问道:"未知两位高姓大名?"

青年随便点了点头,爽快回答:"我叫开阳。他……"回答中有点犹豫,旁边的奴仆心里暗道,刚才你不是唤他"离娄"吗?早便听到了。

却听那青年道:"他叫千里眼!"

千目穷 下卷 第一章 火舌燎原逐青牛,雁门山下踏蟠龙
章节字数:4582 更新时间:08-04-28 08:11
话说开阳与千里眼虽那尉迟棱回到木伦马场,本意是借宿一晚,开阳倒也大方,将那匹驯服乌孙马赠与尉迟棱。在他眼中,乌孙再是神骏,亦不比上天上仙骑,自然并不在乎,但在凡人眼中,这乌孙便是天马一般宝贵,可谓千金难买。

尉迟棱见对方不过是弱冠少年,竟已有如此厉害本事,且出手大方豪爽,自有心结识,遂起了留客之心,第二日清早,便亲自带了二人到马场游看。

这木伦马场地势平坦,水草丰盛,倒确实是个马匹繁衍、生息的好地方,这里放养的马儿匹匹是体形均匀,雄健膘悍,皆是不可多得的良骥。

千里眼虽早在天上看惯凡间种种,但如今身在人间,亲眼看那群马奔腾、蹄震草原的壮观景象,不禁亦是心往神驰,只是那张板硬的脸仍是僵白,除了开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不与平常的感觉,纵是尉迟棱这般人物亦只觉此人木纳寡言。

一路上倒是开阳拉了千里眼说个不停,尉迟棱本也不是多话之人,在旁听着,心里不禁惊异,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青年,说起马匹习性、草原万象居然也头头是道。

就听开阳说道:"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若是盛夏之时,此处到处是野花丛生,山丹、野菊、马兰,到处是野花争芬!还有藏在草间的蘑菇!四下虫鸣雀跃,蜂蝶飞舞。若牵马而行,花上十日漫渡草原,可真是一大乐趣!"

千里眼不置可否,倒是尉迟棱应和道:"开阳公子此言不虚,再候些时日,待冻霜全融,这里便会是一片碧草。"

开阳更是得意洋洋,回头问他:"尉迟棱,你这里养了多少马匹?"

却不知这幽燕之地,尉迟棱手中握有万匹良驹,马匹向来是军队不可或缺之物,他自然深得契丹皇族器重。再加上尉迟棱此人威武魁梧,这里的人对他敬畏有加,自然不敢直呼其名,大多加以敬称。

尉迟棱听他直呼己名,竟亦不怒,反而更喜这青年率直,又闻他问起马匹事宜,顿是傲言道:"我这马场共放养七万骏骥,更有西宛良驹三千,可日行千里,胁如插翅,负重奔跑亦不慢半分!"

开阳闻言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在乎。

尉迟棱不禁皱眉,有些不悦问道:"难道七万匹马还算少吗?"他却不信有谁家牧场能与他匹敌。

却听开阳漫不经心地说道:"天河放牧,岂止百万。"

尉迟棱闻言大惊,看他神色不似作伪,连忙问道:"尉迟棱实在是孤陋寡闻,不知这天下最大的马场所在何处?"

开阳抬手指了指天空星河方向:"在那!"

千里眼虽是不曾言语,但一直听着他二人对话,此刻见尉迟棱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只得叹了口气,言道:"场主莫要听他胡说。若说这木伦马场,纵观天下,大约也只有祁连山丹能与项背。"山丹大马营,东自永昌,西至民乐,正处祁连、胭脂两山间,乃是名盛一时的军马场。

"哦?莫非你去过祁连?"

千里眼摇头:"只是看过。"

没去过,却见过,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尉迟棱越是不解,他们的话总有不顺常理,但看他们的神态自若,绝非夸夸其谈。

他又怎知眼前这二人根本不是凡人,这位武曲星君曾在因私下凡间受罚在天河放马百年,而那位千里眼,有神目异能,只坐云端便能看遍凡间种种。

他们又走了个把时辰,已日上三杆。

有仆从来请众人回府用早点,尉迟棱倒是留意了开阳有些意犹未尽的神情,便哈哈一笑,道:"游牧而居,自然是天为庐,地为席,哪来那么多规矩!且去将吃得取来,咱们就在这用了!"

他手下仆从也是干练灵巧之人,很快便在草地上铺了一长大羊皮,上面放好塔日嘎羊奶以及奶皮子、奶果子。

尉迟棱也不客气,一坐下便将奶果子泡了茶,吃得可欢。

开阳坐下伸手拿了个奶果子,抬头却见千里眼并未落座,只背手而立,仍是远眺天边方向,便又跳起来,过去拉了千里眼:"离娄,你要不要也吃些早点?"

千里眼并未回眸,只低声应道:"有劳费心,末将仍是不适人间烟火之食,请自便吧。"

淡淡的拒绝,不强硬,但却像落了一道坚硬的防墙。

开阳自讨没趣地坐回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起来。

尉迟棱也不勉强,羊奶臊腥,倒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了,特别是从中原来的汉人,大多都不喜此物。

尉迟棱道:"两位看来不似幽燕居民。"

开阳稍是点头,算是答应了。

"恕尉迟棱冒昧,不知两位来此地所为何事?"

开阳没好气地回答:"还债。"

尉迟棱不禁错愕,实在无法将欠债还钱这等俗事与这骄傲的青年拉在一块,一时好奇,便追问:"不知是什么债务?"

"若是钱债倒还好还,可就是……唉!"开阳叹了一声。

却不知那厢千里眼面色不变,但眼神一凛。

"你可听过青牛白马?"

尉迟棱神色一紧,想了想,便点头。

青牛白马,乃是契丹族人中一个传说。契丹之先,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相遇于辽水之上,遂为夫妇。生八男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每行军及春秋时祭,必用白马青牛,示不忘本。

开阳径自说来:"这青牛,其实是天上仙兽,乃千年木精所化,本为老君坐骑,却偏偏偷下凡间。老君怕丢了面子,不敢报与天帝……"

尉迟凌听得渐渐脸色发白,他慢慢站起身来,道:"你说这些作甚?"

开阳伸手拿起一块奶果子,叹了口气,吊起眼溜了溜他:"我最近得罪了老君,他让我寻回青牛,那帐便得勾销。我看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尉迟凌此刻翻脸变容:"你到底是什么人?!"

开阳见他发难,冷冷一笑,丢下奶果子,亦站起身来。

只见他青袍飘洒,浑身散发无比锐气,如同剑出鞘。

"本君武曲!青牛孽畜,还不速速俯首受缚,更待何时?"手腕一翻,火气骤腾,燎原火势瞬即轰然而展,将尉迟凌围在中间。

尉迟凌亦非愚钝,看他这一出手便自知不是自己可以应付的角色,顿时双臂前伸,着地而立,顷刻间,化出真身!竟是一头巨牛。

只见这怪物高大若象,蹄比碗口,头角如刀,眼若铜铃,这一跺脚,山摇地动!

"哞——"

巨牛一声响鸣,更是声震百里。

"来得好!!"火舌狂长,开阳在烈焰之上傲意招摇。

岂知青牛一个跃身飞出火海,朝西奔去。

"诶?!喂!"开阳愣住,料不到对方竟然撒腿就跑,连打都不打。

这些天来身边跟了千里眼,有帝君法旨在旁监督,他哪敢造次,一路上是规规矩矩。此次寻得青牛,料想这头大家伙应能干上一架,岂料对方不战而逃,害他当场泄气,险些闪腰跌倒。

青牛奔跑急速,很快便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但开阳却不着急,凑到千里眼身边。

千里眼瞥他一眼,遂展开神目一览方圆五百里,青牛奔得再快,却又怎能逃出天目神将法眼?只是看了片刻后,皱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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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此地三百里外,有山名曰雁门,群峰挺拔、地势险要。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

晨阳横岭,苍穹下,雁门山连绵起伏。此处没有绿树连绵的繁盛,没有红枫落华的缤纷。塞外溯风呼啸,有的是黄土坡上贫瘠的枯黄,是属于这片土地的萧瑟。非是无法耕种,虽说贫瘠,但也可植梨枣桑麻,却无奈马邑总有狼烟蒙故堞,雁门常是战火照戍营。

千里眼在前引路,开阳从后跟随,便在半山麓处落足。

开阳上下打量着在一片低矮灌木中,突兀盘踞在山岩下的一棵蟠龙松。走过去,一脚踏上:"笨牛!!你躲得也太不是地方了吧?当本星君是傻子吗?!"

"哞——"那棵蟠龙松竟然抖动起来,根茎脱土,发出低闷的牛叫。

只见开阳掌中火起,炽烈热气直逼四周,乃至那蟠龙松下枯草尽焦,黄沙吹扬。

"星君饶命!!"蟠龙松绿光一闪,只见盘横枝干化成牛身,高枝变出犄角,松针当是牛毫。

一头青牛伏首地上,全然没有刚才的凶悍。它乃是木精化形的仙兽,若遇水流风卷,它根盘深厚,根本是全然不惧,偏最惧烈火焚烧,此番遇上了使火勘比祝融的武曲星君,自然只有俯首的份儿。

"啧,你还真是痛快!"开阳撅了嘴,还盼它负隅顽抗,自己好过过瘾子,可对方显然并不打算拼死反抗,这可让斗志满盈的武曲星君彻底泄了气。

他那一脚正巧踩在青牛的头顶,如今脚下使劲摁了又磨,踩得那牛直哼哼。

"星君脚下留情、脚下留情……"

旁边千里眼凉凉说道:"再踩,怕是得带张牛皮回去交差了。"

开阳连忙缩脚,弯腰伸手抓了那青牛犄角,竟单手将那重比千斤的牛头给牵了起来。

"你跑什么跑啊?不就是回去当老君的坐骑吗?"

青牛哼哼道:"星君有所不知,我受太上老君点化,成为仙家坐骑,本也是安心立命,在天庭悠哉游哉。可在两百年前,我驮老君过此地时,见这赛北之地辽阔草原,一时心痒难耐,想这天宫再好,亦不及这逐草而居,俯仰天地的自在……遂趁老君赴蟠桃宴时,偷偷咬断绳索,下了凡间,变化成人。"

"你倒是舒爽得很!凡间待了百年,居然还没天兵来擒?!本星君不过下界一天半日,立马就被逮回去!!"开阳斜了眼角,故意瞄了瞄千里眼,"难道说有人疏忽职守?"

千里眼面不改色,说道:"青牛下界百年,这百年之间,燕幽之地受其木草神力庇荫,无蝗无旱,草盛畜肥,牧民温饱,正好弥消了战祸之瘠。"

"喂!!然则你的意思,就是本星君下界就只有闯祸,姑息不得,而这头牛下凡就是造福百姓,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千里眼虽不回答,但眼睛里显然就是在说——你算是说对了!

开阳当下气炸,他上下使劲打量千里眼,恨恨哼道:"我现在才发觉你这个家伙,不仅没姿色、没妖魅,还阴险得很哪!"

一旁青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位大眼瞪小眼的,也是奇怪,颤颤微微地问:"请问星君,要如何处置我?"

"急什么?!"开阳火气四喷,动不得千里眼,全泻到可怜兮兮的青牛头上来了。一脚踹得皮坚肉厚的青牛几乎断掉肋骨,刹时收声断息,不敢再唧一声。

千里眼大概早就习惯他这总是冒着热火的脾性,慢声问道:"末将倒也想问,星君打算如何处置青牛?"

"怎么处置?哼。"开阳掰得手指关节嘎吱作响,森白牙齿龇得渗人,"当然是煎皮拆骨!牛肉红烧,骨头熬汤,啧啧!"

千里眼点头道:"听说塞北有道菜叫孜然牛肉,相当不错。"

四道不断打量牛身肉质厚度的视线,直教青牛浑身打抖。

看青牛被吓个半死之后,开阳却忽是耸肩笑道:"不过老牛肉韧得很,更何况是千年老牛……算了。喂,你给我听好了,往后多种善果,莫为恶人间,否则本星君回头就把你油炸红烧!"

言罢转身便走,千里眼只看了一眼那伏在地上的青牛,也没有说些什么,随了开阳身后扬长而去。

留下那头莫名其妙的青牛,愣愣看着二人背影,尚未在逃过一劫的关头回过神来。

======================

在这燕幽之地,自此多了一座积善堡,专事收纳燕幽之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自然已是后话。

千目穷 下卷 第二章 挠阁架下牵手意,唢呐声中遇故识
章节字数:3621 更新时间:08-04-28 08:11
"想不到你还满能唬人嘛!"开阳随意拔了根草,叼在嘴边嚼着,笑咪咪地看向旁边的千里眼,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头已把刚才那碴儿给忘到天边去了。

千里眼并未应和,只问道:"为何放它离去?"

开阳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边方向:"凡间俯仰自在,岂不比天界为人坐骑来得痛快?"

"不将青牛带回,你要如何向老君交差?"

开阳笑了:"我瞧他平日骑了仙鹤,飞得倒还利索些。这也是为了他好,骑牛背多颠簸啊!要把那副老骨头给颠散了可就惨了!哈哈哈哈……"欢快自在的笑声在山间荡漾回响,惊起一群回飞的大雁。

"……"

开阳回头,收了笑声:"倒是离娄,你怎么也任它离开?"帝君法旨乃是让他监督自己,方才情形,他该是阻止,而非任他妄为。

便是这般想着,开阳不觉心里开怀得很。

千里眼看着开阳像偷了鱼吃的猫儿般的神情,却是微垂天目,转开视线。他又岂会不知自己担有帝君天旨,不该偏颇开阳,但适才见他在听青牛细述凡间种种时,眼中总不免流露羡慕之意。纵是些微隐约神色,却又怎逃得过曾夜夜不眠,细观其颜的双眼?

在分辨对错之前,自己已放任开阳心意,随他放走了这头离天逐凡的青牛。

如今开阳来问,他居然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应答。

"喂!你倒是说啊!"

开阳将他拦了,刨根问底誓要问个究竟。

那张恣意飞扬的脸近在咫尺,相处的日日夜夜,千里眼仍是觉得如在梦中的不可思议。即便在宣泄了心意的过后,开阳其实仍未清楚知晓。

他应该庆幸吧?若心中丑陋的欲望当真为武曲星君洞悉,只怕以他烈火个性,即便不把他烧成焦炭,亦要揍个半死,然后彻底断绝来往,连一抹星芒,亦吝啬着不容落入他眼中。

所以,他现在仍能与他结伴同行。

但这般的靠近,连呼吸都几乎能听到的距离,却必须彻底地隐藏内心的思绪,对他而言,无疑又是一种酷刑。他必须无时无刻地集中精神,去压制心底的翻涌,尽量维持表面上的从容,让一切看来如常的平静。

其实,只要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便不会有任何烦恼。但千万年过来的习惯,让他已无从不去追逐那火烈的星芒。

越是靠近了,便越是想伸手去捉……

恍惚间,手在不知不觉间,已接近了这暖热的光芒。

在触到的一瞬间,听到一声担心的叫唤:"离娄?你怎么了?"

便像撞锤击中晨锺般震荡的声响,叫千里眼猛然回过神来了,赫然发现自己的手几乎要触到开阳的脸庞。

开阳见他神色有异,有点担心,伸手过去想要拉他,却不料对方手臂一甩,竟拍开了他的手。

入目是开阳错愕的神情,千里眼莫名有了剁掉自己这条臂膀的念头,可他仍是一副僵冷面色。声音,也是一贯的平寂:"星君多虑,末将不过是担心青牛留凡百年之事被帝君知晓,治末将疏忽职守之罪。"

"真的?"

"黄河守道,五帝百年,末将不想再去。"

千里眼这一句话砸下来,开阳便立时噎了。只记得之前种种,皆是自己一时任性,给千里眼带来许多麻烦,如今想来,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仙人,在帝君那边早就不是五百雷鞭可以解决。

千里眼看到开阳神色黯然,自己砸下重话,对这位爽直的武曲星君而言,可比喝骂更加伤人。明明知道,却不得不为。

那双漆黑精亮的眸子,如此的清澈,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看穿他紧藏心底的旖念。或许离得远了,一切反而不会遭到破坏。情愿像千年之前那般,在天阶上肆无忌惮地去注视他,总好过现在这般鬼祟,连视线的末梢,都不敢太久地停留在开阳的身上。

之后的两人,没有再作对话。

二人寻路下山,沿了滹沱河而行,在七里河接处,便见了个驿站。那里供有茶水,专奉过路客商,他们在那里坐着歇了,便听到有人说起附近峨口村正闹着社火的把戏儿,,碍眼最好热闹,连忙问明方向,便拉千里眼往峨峰岭去了。

峨峰岭下峨口村,自古便有一手民间把戏,名叫"挠阁"。挠阁乃晋北土语,"挠"是表抬举,"阁"则是娃儿之意。通常是在春节社火,壮汉举了一架,架上缚了装扮一身的娃儿,扮演神仙人物等等。边塞之地鲜少摆场子闹大戏,这些民间玩意儿自然吸引了邻村的百姓争相来观,一时间倒真是热闹非凡。

他二人去到时,未入峨口村,便已在村口听到声乐四起,狂野撩音的唢呐、高亢尖锐的芦笙,还伴了箫笛锣鼓,二胡琵琶等等,当是五花八门,虽说不比庭乐姿美,但这热闹,却是足够了。

待进了村子,更加是人声鼎沸,路旁早挤满从四乡五邻赶来的百姓,只看得一根根高耸的木架子在人群内晃动,架子上面站了一个个粉妆玉琢的娃儿,虽说村子少有富户,但这登挠阁乃有登高望远之意,登阁的娃儿家里来年必能吉星高照,四季平安,故此这百姓家皆是翻箱倒柜,让家里的娃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只盼来年图个吉利。

所以这峨口挠阁,当真是各出其艳,不算精致华丽,也尽是热闹高兴的劲儿。

千里眼视力不错,站在外面早是看得清楚明白,见人山人海便不肯挪步了。可开阳可不愿这般。

热闹,当然是凑近了才算得是热闹!

当下一手拽了千里眼,便往人堆里埋。

千里眼跟在他身后,也不知挨了多少肩膀和肘子,方才在开阳的带领下挤到最前排。凑近了看,乐器声更是震耳欲聋,头顶上转着旋儿的漂亮娃儿,到处是透着百姓对春来的高昂兴致。这绝非站在远处观看可以比拟的。

千里眼悄悄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开阳,见他也是一脸的兴奋,白玉的脸庞似乎也感染了这片喜庆,便像刚从树上摘下的蟠桃般新鲜水灵,一层薄薄的汗水在他鼻头上点点晶莹。那只紧紧拽住他穿过人群的手大概是忘记放开了,仍牵连着。

或许是太过安静木然,高瘦的男人在这喧闹翻腾的人群中仿佛静止着般,有些突兀。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与身旁青年交握的手,小心翼翼地,紧了紧。

突然,开阳猛地回头,千里眼心里咯!一跳,莫非教他察觉了?!

却见开阳慢慢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瞧那个人。"

千里眼只觉得自己像从悬崖边上掉了下去,眼看就要摔个粉身碎骨,却又被绑在腰间的绳子给生生扯了回来,嘴角不禁抽了抽,好不容易哼出一句话来:"看谁?"

开阳也没注意到他有点变黑的脸色,抬手指了指对面人群的方向。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便见在密密匝匝的人群当中,有一个相当高大的黑脸大汉站在那里,当真是鹤立鸡群,比旁边的百姓高出两头不止,连肩膀都突兀在上,魁梧身材就像铁塔,实在让人看不见都难。

千里眼看得这人面熟,细想一下,顿时有些愕然。

开阳便问:"你认识他?"

千里眼点头,开阳便笑道:"过去打个招呼!"便又拉了千里眼挤了过去。

黑脸大汉站在人群中正是看得聚精会神,睁大了双眼不愿错过每一个在他面前经过的挠阁。后面有人拍他后背,他不悦地皱眉,却仍是头也不回,对后面的人不理不睬。

突然一个森森咬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你个白目黑龙,竟敢无视本星君!!"

那大汉大吃一惊,连忙回过头来,他这一回头可不得了,周遭刚才因为背向而立没看清楚他模样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竟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几步,乃至在挤压的人群站出一个圈的空地来。

也无怪他们吓得如此,毕竟这大汉的模样也真是……太过吓人!

黑比锅底的乌漆脸皮,比牛眼还大的一对眼珠子,高耸的鼻头,外加又厚又宽几乎咧到腮帮的嘴巴,两只兜风大耳,下巴长了密密丛丛的短须,整在一张脸上,还真别说,怪吓人的。

不过千里眼跟开阳见惯相貌光怪陆离的各路神仙,对他这副相貌早是见怪不怪。

黑脸大汉仔细打量他二人,脸上神色也是瞬息万变,从奇怪到惊讶再到尊敬,要不是开阳手疾眼快将他给揪住,只怕他便要下跪磕头了。

开阳将他拉出人群,那些看热闹的人哪里还管他们,又围回去看挠阁把戏了。

那黑脸大汉朝他二人连连鞠躬,道:"不知武曲星君、天目神将驾临,小神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好说!"开阳挥挥手,"黑龙王,你不在白仁岩上待着,下来这里干什么?"

大汉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的胡须:"星君不知,小神喜看凡人唱戏,边陲之地实在少有热闹,所以在山上听到这下面有吹奏声闻,便忍不住下来瞧瞧,呵呵……让星君跟神将见笑了!呵呵……"

他咧嘴一笑,又丑了三分。只是龇出的两排牙齿倒挺白挺整齐的!

他想了想,便又问:"未知两位到小神辖管地内,是要办什么差事吗?"

开阳含糊应着:"也没什么差使,不过是过来看看……"

所幸这位黑龙王也是个大大咧咧的糊涂人,便也被唬弄过去,抬头见天色已晚,便与他们提议道:"既然两位没什么要事,不若到小神府上坐一坐如何?"

千目穷 下卷 第三章 雾云龙殿逢仙道,沧海觅珠试天目
章节字数:3942 更新时间:08-04-28 22:39
开阳与千里眼应黑龙王之邀,便离开了村庄往白仁岩而去。

那白仁岩乃是山势奇峻的峡谷,许是有龙王庇佑,此山中松林密集,水草丰茂,与旁的山脉截然不同的葱郁。

黑龙王带着他二人一路上山,来到一个岩洞前,道:"此处名叫雾云洞,小神的府邸便在里面。"只见他前面引路,倒是洞如其名,洞内云雾缭绕,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有龙王在前分出路来,直到洞底,终于看到亮光。

光亮处便是这黑龙王的府邸,然而这府邸却与开阳所见过的四海龙宫全然不同,龙君殿堂的壁瓦晶莹,以及水润明珠的华丽,在这里是看不见分毫。朴素得近乎贫寒的砖瓦屋子,摇晃昏暗的照明油灯,跟山下的平民百姓没有多大区别的龙王府邸,着实让他二人暗自吃惊。

黑龙王全不在意,他引两人入内坐下,又亲自砌茶洗杯。堂堂龙王,居然连个伺候的精怪下仆都没有。

开阳既感奇怪,便直接问道:"只有你一个在此居住吗?"

黑龙王点头道:"小神在此不过是司布云施雨之职,白仁岩上并无河道,水族虾兵蟹将自也不在山中。"

"你在这地方至少也待了好几百年了吧?"

"小神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年一念成恶,受帝君贬谪至此守山,应该也有千年了。"黑龙有些恍然,质朴的脸上现出了复杂的神色,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喃道,"不知……他如今……"

开阳耸耸肩:"还不是在锁妖塔里待着!"

这话像大榔头敲中了黑龙王的脑袋,魁梧的身体猛地一晃,已是极为难看的脸更是扭曲:"说的也是,呵呵……我本来以为,天地异变,锁妖塔破,应会逃出来……"

坐在一旁的千里眼却忽然开口道:"以他的法力,若非有贪狼星君神力镇压,凡间锁妖塔,只怕未必能将他困住。"

黑龙王听得若有所思,最后无奈叹道:"神将所言甚是。看来小神修炼不足,大概还要在这边塞之地多待上几百年,方得正果。"

"你还修炼不足?"开阳嗤之以鼻,随即瞟了瞟旁边那位在天峰上呆坐万年,修炼至今仍只懂得腾云之术,其余一概不懂的天目神将,"当日妖帝座下黑虬先锋将,荡平天庭五百天兵,那时威风,可不似如今。"

黑龙王憨笑摇头:"再是威风,还不是败在武曲星君枪下?"

想起前尘往事,开阳大为扼腕:"哼,当日若非与你缠斗不休,必定能与那家伙斗上几百回合……当真可惜了!"突然兴致一起,他跳起身一阵摩拳擦掌,"黑龙王,不若咱们再比上一场如何?上次你也不过是因为看到那家伙被天枢所擒,一时走神败与本君,眼下时机正好,当可再续前战!"

黑龙王连忙摇头摆手:"星君就莫要为难小神了。刀甲束之高阁,千年不动,小神早是生疏了。"

"也不见得吧?"

开阳眯了眼上下打量他那副魁梧体魄,连衣裳都掩不住块块暴起的肌肉,绝非疲懒千年仍可拥有。

"不行、不行!今日难得一遇,怎么也得跟本君练练手!"他左手一纵,顿时横出那条亮银长枪!枪身黝黑,枪头燃火,散出咄咄热气逼人。

想不到他一来便拉出火云枪这般厉害兵器,黑龙王脸色一沈,即刻绷紧全身,严阵以待。

旁边千里眼不禁皱了眉头,要这两位真在这小小白仁岩上打起来,只怕须臾间便要地塌山陷,三百里内寸草不生。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忽然门外传来朗朗笑声:"呵呵,怎么打起来了?"这声音温煦和暖,众人回头一看,便见一名赤袍道人施然入内,此人身形修长,五官端正,面如冠玉,特别是一双眼目,眼形俊秀,眼尾微往上挑,进来时面上带了三分笑意,见了屋内三位,却并不惊愕,反而笑得更深了。

"原来是有朋自远方来!呵呵,黑龙王,贫道也来打扰了!"

"好说!"此人大概是黑龙王的熟交,他立时敛去身上扩张的战意,朝他拱手招呼,"许久不见,道长近来可好?"

"尚保平安,有劳龙王挂心!"

道人看了看一旁千里眼与开阳,笑道:"贫道越非凌,法号虚空子,未知二位仙家出处,敢请赐教!"

他笑意和煦,开阳却是不语。

此人虽一身仙灵,仙风道骨,表面看来沈稳无害,但隐隐藏有杀伐戾气,想必也是位除妖无数的天师仙道。

千里眼倒非无礼,只是他一向少当应酬之举,不会应付,也便不作搭理。

这厢变得冷场,还好那黑龙王及时开口:"这位是七玄星君之一武曲星君,这位是帝君座前天目神将。"又与开阳、千里眼道,"越非凌乃丹丘羽客,修炼千年,尚余一劫便能飞升天界,与两位同殿为臣了。"

那越非凌闻对方身份,只是微有一愕,随即笑道:"原来是星君、神将下凡,越非凌何得此幸,得见仙家真颜!"言罢从宽大的袍袖里一摸,竟掏出一个坛子,只见他拍开坛口封泥,顿时酒香四溢,馥郁满屋。自后又从袍里掏出一碟碟热气腾腾的菜肴,有鱼有肉,摆满一桌,丰盛得很。

黑龙王也是个好酒之人,见状两眼放光,连忙找来四个大碗摆在桌上,招呼道:"快倒快倒!"

越非凌也不着急,眯眯笑着看向开阳二人:"不知两位上仙可愿赏脸?"

开阳虽不嗜酒,但这酒香确实醇厚,忍不住便点头:"这是谁家酿的酒,如此香厚?"

越非凌但笑不语,将酒倒满四碗,这酒清亮透彻,荡漾如丝,实非凡品。

黑龙王早是按耐不住,捞起大碗大口灌下,开阳也拿起品了,果然是芳醇佳酿,勘比仙家神酒。黑龙王也不客气,拿过酒坛便自斟自饮。说也奇怪,这酒坛不过两个拳头大小,但里面的美酒却倒之不尽,倒去数十碗了,酒水还自盈满坛口。

他们喝得畅快,却只有千里眼一人坐在桌旁,对那碗美酒不沾半星。

越非凌便笑问道:"神将为何不饮此酒?"

"江海之水,不过是施了法术变出酒酿,非经年月浸炼,并无可品之处。"

越非凌闻言一愣,想不到自己的法术居然被识破,不禁重新打量这个坐得笔直高瘦如松的男人。

"神将目力非凡,贫道佩服。不过此酒虽是江海之酿,但味道也是不差。"越非凌半眯丹凤目,"不如贫道与神将赌上一局,若贫道输了,便将这酒坛打破,换上一坛珍藏两千年的佳酿!"

"若末将输了,又待如何?"

越非凌眼神一闪,却瞬间隐去,笑容依旧:"就请神将满饮此碗,如何?"

千里眼垂目,眼角余光处看到开阳与那黑龙王相聊甚欢,对他这边被缠住的情况全然不察,心中苦涩,抬头看到越非凌若有所想的温和笑容,便点了点头。

越非凌见他点头,便抬声招呼黑龙王、开阳:"两位给做个见证!贫道与神将赌就一局,若输,奉上千年美酒一坛,若赢,便请天目神将饮下此碗酒酿!"

黑龙王这府邸里实在是难得热闹,当然是连连答应。开阳倒有些犹豫,但见千里眼也是答应了,也便不好阻止。

就听越非凌说道:"话说两百年前,贫道偶过湟水,遗下一颗锁魂珠,里面锁有三百六十六枚妖魂,贫道遍寻不获。未知神将可否赐知此珠下落?"

开阳听完不禁皱眉,连那黑龙王也忍不住叫道:"越非凌,此问未免太过苛刻了吧?两百年前丢的珠子要如何寻找?再说一颗珠子有多大个头?淘干了湟水也未必能找到吧?"

"既然赌注已下,要如何赌可没有限制吧?只可说贫道稍是取巧罢了!"

寻一颗两百年前丢失的珠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开阳瞄了瞄千里眼,想他大概也只能认输,面前那碗酒映了那张僵硬的脸,开阳记得在天庭时曾带去仙酒与千里眼品尝,这个男人也不说什么,僵着脸灌了一杯,然后就像变戏法般,脸瞬间涨个通红,咕咚倒下便醉死个三天两夜。可那仙酒自己便是喝上四五坛,也不妨事。

说实在了,千里眼就是半滴酒都沾不得。

开阳一伸手便拿了那碗酒,嚷嚷道:"罢了罢了,还赌什么,喝酒还不是图个痛快!"张嘴要喝,突然手腕一止。

低头一看,却是千里眼按住了他的手腕,将酒碗取了,重新放回桌上。

"江河水,喝多了会肚子疼。"

千里眼说完,转头看向越非凌:"锁魂珠是道长在湟河老鸦峡丢失,被峡下老龟吞去,游出三十里,六十八年后龟死珠留,藏于河泥间一百一十六年。湟河改道,淤泥干裂裸露珠身,有老鸦馋嘴啄食入腹。又经三年,鸦死于伏牛山浅溪,溪中大鲵啖食其肉,囫囵锁魂珠。再两年,大鲵顺溪入河道,入汉江时遇!,!食鲵吞珠。"

他娓娓道来,仿佛那珠根本不曾丢失那般。

"宿缘有定,天意难料。昨日道长在黄河岸垂钓,不是正好吊上一尾!鱼么?"

越非凌闻言,不禁低头看向桌面放着的那碟清葱蒸鱼。

只见千里眼慢慢拿起一双筷子,挑开鱼腹,果然看见内里藏了一颗珍珠大小,暗色如墨的珠子。

黑龙王可乐了,连连催促:"越非凌,快看看,是不是你那颗锁魂珠?"

越非凌却不紧不慢,那双丹凤目细细打量着千里眼,嘴角噬笑,全然没有赌输之人的背气。

开阳本也是松了口气,但看到那越非凌的眼神,竟不觉心生不悦,遂一手将那千里眼捞了过来,臂膀勾他脖子将男人的脑袋扯低半头,凑近耳边小声问:"你怎知道得那般详细?"

千里眼到底是赢了赌局,心情也是不错,又得开阳亲昵之举,忍不住嘴角上翘,柔出一个不算明显的笑容,然而将这笑意看在眼里的越非凌,目中黑邃忽是深了几分。

千里眼也顺着开阳的性子,低声言道:"我瞧着有个傻道士丢了珠子拼命找,偏偏又找不到,所以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其实那珠子在他附近绕弯儿。"可他那声音偏偏又隐约让人听得到,越非凌好整以暇的脸色多少有点泛青。

"噗哧——"

适才不爽一扫而空,开阳此刻只觉得,跟千里眼作对,居然还能好端端坐着的自己,也许是相当……特别吧?

千目穷 下卷 第四章 龙游浅泉终不悔,溪畔踏月有茶香
章节字数:3857 更新时间:08-04-28 22:39
越非凌倒非食言而肥之辈,当即奉出一坛酿藏千年的美酒。

一品之下,果然非同凡响,跟此酒相比,刚才那喝之不尽的水酿简直便是清水酒渣。

黑龙王得饮此酿,龙心大悦,硬是要留下三仙在宅内渡宿,以表谢意。

开阳始时有意推辞,借意说这这龙王殿太小,容不下他们,岂料那越非凌呵呵一笑,袍袖一挥,施展仙法,转眼间这幢简朴单调的宅府即刻变成金壁辉煌,玉柱琉瓦的宫殿。

看得黑龙哇哇大叫,直表自己乃带罪之身,住得如此奢华实在不妥。

越非凌却道如今是款待武曲星君与天目神将,自然不能马虎,之后再给他恢复原状便是了,黑龙王这才作罢。事既至此,开阳与千里眼也只好住下。

黑龙王是主人家自然住在正殿,至于千里眼与开阳则同住在东殿,越非凌择选西殿暂宿。

东殿有两间对角的房间,千里眼推门进了其中之一。

房间早不是之前的砖墙木柱。只见是琉璃盘龙柱,水晶白玉墙,朱红的珊瑚罩子托着斗大的夜明珠,碧玉石桌上,细致地摆放了新鲜瓜果,直教人垂涎欲滴。

千里眼却没有去动,只是慢慢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透过窄细的窗隙,注视对面房间,背光而生的影子。

开阳不知在捣弄些什么,大概龙宫的摆设让他颇感兴趣,房间里不时传出叮呤!当的声响。

千里眼也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直至夜深,对面的房间安静了下来,夜明珠的光亮也被遮了,只剩下外面的光映着院中珊瑚树照在窗纱上的影子。

半晌,千里眼才慢吞吞地关上窗户,回到床边。

玉石床上是铺好的柔软被褥,但千里眼只是和衣躺上去,睁了一双眼睛,可视千里的神目如今只盯了雕梁画栋的房顶,并未入眠。

他与开阳不同,开阳乃是肉身之躯,需食五谷眠四更,而他,早习惯了没日没夜地遍观天地。其实也只有树木精怪才会有这般日夜不疲之神。

这些,开阳大概都不曾注意。

于是乎,下凡后的每一夜,他总是默默地凝视着开阳的睡颜。闭上眼睛的开阳,少了白日里的飞扬傲气,更多的,是一种恬静的乖巧。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副凡人躯体,千里眼却也无法移开视线。

细细地看过乌细柔软的发鬓,然后是光洁的额头,如剑飞挑的眉毛,时而微颤的眼皮,直翘的鼻头有时还会发出小小的鼾声,嘴唇更会不时嘬磨一下,啧啧出声,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吃食……

然后,天便亮了。

当他收回视线,开阳,便会张开眼睛,稍微揉一下,恢复清明,再露出一个勘比晨阳灿烂的笑容,对他说:"离娄,你又比我起得早!!"

黑暗中,僵硬的脸皮揉出一点笑意。

外面有轻轻的虫鸣,他默默点算着时辰,奇怪着,夜,怎么变得如此漫长。

终于,他坐了起来,踏下床来,推门,走出了东殿。

月光仿佛在前面为他引路,听着前面溪水的声响,千里眼慢慢走入树林,果然看到一眼泉水。

这泉水涓涓而涌,大概是在深山之中,倒是清澈得很,连泉底的石头都能映着月光闪闪烁烁。

突然泉水哗啦巨响,千里眼顺目看过去,竟见一颗巨大的龙头自泉中仰起头来,看真切了,原来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浸泡在溪水中,龙身顺水而舒,恣意翻动扑腾,溅起飞碎的水花。

无暇月色落在矫健修长的龙身,漆黑亮鳞闪烁,异样光华耀眼。乃见那龙额顶长有一双龙角,硬实粗壮,高颀而姿美。

泉中月泛,须鬓飘飘,龙族贵胄的风姿,竟是绝美得很。

那黑龙正在泉中戏得欢畅,忽听到脚步声传来,抬目一看,见是千里眼,便连忙跃出水来,乃见龙腾水涌,片刻间,又变回那位衣冠楚楚,却相貌丑陋的黑脸龙王。

他迎上前去,与那千里眼拱手道:"神将怎么还不休息?"

千里眼道:"黑龙王不也还没睡么?"

"让您见笑了。"黑龙王憨直的脸庞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神乃是雷火虬龙,平日里闻了人间灶火烟燎难得自在,便贪图这泉水凉快,在泉中伏潜,不想惊动神将,实在罪过……"

千里眼看着眼前这位铁塔般魁梧的壮汉,咋一眼去,朴实憨厚,顶多是一身蛮力,但他仍清楚记得,千年前那场逆龙作乱的天地大战,这位黑龙王头戴金盔身披金甲,手执一把重达万斤,刀身有蟠龙吞月雕纹的偃月大刀,单臂独挡五百天兵,横扫千军的威武气势。

本是遨游天地,俯仰自在的虬龙龙王,如今,却在这边塞苦寒之地,蛰伏在浅得见底的山泉中,跟小虾小鱼争抢一点点的清凉……

千里眼忍不住问道:"黑龙王,当日之事,你可曾悔过?"

黑龙王稍是一愣,想了想才明白他所问何因,却是笑了:"当日帝君殿前所表,至今未变。黑虬叛帝逆天,纵败不悔。"他笑得坦然,炯炯双目不藏半丝隐晦,"古来我族总受天人欺压,女娲杀黑蛟以济冀州,舜帝屠九龙遂立威,大禹锁龙镇沈太湖底。应便是怒而不甘,方动干戈,逆天而为。当日黑虬追随应之麾下,虽败,却难得出了口恶气。"

想起当日震天动地的那场恶战,黑龙王却是轻叹道:"小神甘受责罚,却非因此节。乃因当日应作乱时,害凡间大旱十年,中原富土,竟是饿俘百万,那十年间凡人不得儿女,如此罪孽,却是非偿不可。"

千里眼没有言语,但心中已是了然。

黑龙王也没有再说下去,正是沉默得有些尴尬,却忽闻不远处话声传来:"两位真是好兴致,夜深人静,还在溪边戏水!"

两人回头去看,见越非凌踏月而来,此时他换了一身月白长衫,仙意飘飘,倒有几分超凡入圣,比前面那两位更似谪仙。

黑龙王戏水之后似乎有些乏了,便辞了先行离去。

溪边便剩下千里眼与那越非凌。

潺潺水波映了淡白的月色,反射在千里眼脸上,摇晃的阴影让那张僵硬的脸有几分隐约难辨。

越非凌轻声问道:"睡不着吗?"

千里眼并未回答,却又听他道:"非凌也是睡不着。即是如此,不知神将可愿与非凌一道踏月观星,渡了这不眠之夜?"袍袖一拂,便见溪边多出一张石桌,两张石椅,桌上摆放一套青瓷茶壶,又见他指尖撩拨,泉中腾起一股清水,自个儿倒进壶内,有见壶下炉火冉冉,烹煮起来。

越非凌微微笑道:"神将或是不知,此泉名曰七星,水有苦甜之别,甘冽清澈,最适用以煮茶。"他的话娓娓而叙,虽说邀约,却不带半点强迫之意,只有淡淡的询问,让人可选择的适意。

千里眼也非乖张之人,早前曾让对方难堪一阵,不过看越非凌并未介怀,便遂了他意,落座桌盘。

壶中清茶已升起袅袅烟气,越非凌却未再施法术,撩了袖子,亲自摆放茶具,以第一道茶细细洗了杯盏,再流第二道,三道方斟个八分茶满,罢了放下茶壶,温笑不语看着对座的千里眼。

千里眼拿起茶杯轻品一口,茶自然是好茶,而那甘泉,不知是否因龙王常浸其中,竟隐隐透着灵幽之气,喝在嘴里,清苦有甜,教人回味再三。却在喝完一杯后,想不起来,茶入喉时,到底是先甜见后苦,还是先苦而后甜。

"此茶不错,水却更妙。"

越非凌便笑了:"非凌又取了一个巧。"

话到此处,他却也不再多言谈话,只慢慢地煮茶,看着千里眼细细地品,空了茶盏,便满上八分。

如此,两人一坐便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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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开阳便像开笼的鸟儿般蹦出房来,正巧便看见刚从外面回来的千里眼,不禁奇了:"离娄,一大早的,你到哪里去了?"

千里眼又哪里肯让他知道自己一夜未眠,到外面喝了整夜的茶水,默不作声,将装了早点的竹篮放到院落的玉石桌上。

往日若是这般,开阳的心思早扑到吃食上去,可今日却全然无视竹篮里的早点,只盯了千里眼,似要从他身上瞅出个究竟来。

可惜对方耐性极佳,便是他再怎么瞅着盯着,仍是不动声色。

最后还是开阳的肚子先是投降,咕噜噜地大叫,千里眼掀开篮子,将里面的面点糕饼取出,终于是成功引开了开阳的注意。

开阳落座,正要拿起碗筷,那越非凌却又来了。

见他白衣飘飘,潇洒得很,见了开阳正用早点,居然大方地问了可否有幸与武曲星君同桌,开阳哼了一声,千里眼想着昨夜也算欠了他一回,便请他落座。

一旁武曲星君眼神仿佛起棱角的锐,越非凌自得其乐,桌上并无他的碗筷,却见他手袖一抹,便自多出一双象牙筷一只白瓷碗来。

早点不过是千里眼方才离开七星泉后,到山下村庄采买而来,皆是些寻常饼糕,并不精致,越非凌却是慢慢夹了入碗,分了细细品尝。道人修行重的是修心养性,一举一动,悠然文雅,嘴角衔了微微笑意,如若不知,还真以为他是在品什么山珍海味。

倒是旁边那位武曲星君脸色极是不佳,前些天只有他与离娄两人在草原行走,早点晚饭也是两人坐到一块吃,虽说千里眼不食人间烟火,但他却并不会不耐烦地走开,总是静坐一旁,陪他一同用饭,偶尔会在他吃得太快噎着的时候,递上一杯茶水。

不想如今插了个人进来,开阳大觉不畅。

可人是千里眼请坐的,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开阳只好暗自龇牙,使足了劲一阵风卷残云把桌上的糕点给全吃掉了。

然后打着小小的饱嗝,瞥了一眼越非凌面前白瓷碗里那个刚吃开的包子,咧嘴一笑:"你慢用吧!"回头一手拉起千里眼,"我吃饱了,走了!"便拽了千里眼一路出了东殿。

越非凌凝视他二人背影,直至消失殿外,方放下手中筷子,但笑不语,可丹凤目中,渐渐凝上了一抹深邃颜色。

千目穷 下卷 第五章 厌火国中绛珠河,万古人帝遗玄珠
章节字数:4001 更新时间:08-04-28 22:40
一夜过,开阳与千里眼便要辞别黑龙王。

这边塞山地难得热闹,黑龙王自然有些依依不舍之意,却又知道武曲星君乃有要务在身,逗留不得。

少不得摆下宴席款待二位,只不过黑龙王一向节俭,拿不出什么好菜款待,又得烦劳越非凌变出些山珍海味来,自然少不得一坛好酒。

席间黑龙王借了几分酒意,问那武曲星君:"星君急着要走,可是找到宝珠的线索了?"

开阳不禁有些郁闷,他们七位星君自天下凡,说到本事,虽说不能开天辟地,但翻江倒海还是轻而易举,可偏偏就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可有足够力量镇压妖邪荒物的宝珠。

只得摇头道:"未曾访获。"

黑龙王见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短须:"可惜小神久居边塞,多年不曾外出了,这天下的事情知之不详,帮不上星君的忙。"

越非凌只在凡间,自然不知天上布令,便奇道:"不知武曲星君找的是什么样的宝珠?贫道在凡间多年,也闻得不少山野遗事。"

黑龙王恍然大悟一般,大掌连连拍在越非凌背上,哈哈笑道:"对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越非凌纵游大江南北,所见所闻比小神多得多!何不问问他呢?"

他那只巨灵掌蒲扇般厚大,曾执万斤神刀,这几巴掌下来,直拍得越非凌险些栽进桌上的食盘里去,只是他晓得黑龙王个性,之前交往大概也没少吃他几下,咳嗽几声,也不计较,温厚笑道:"好说,好说。"

开阳略一沈思,转头看了看千里眼。

见千里眼也是颔首不语,似乎也在考虑应否将帝君降令之事据实而言。

不过既然黑龙王已经说开,而这越非凌能与黑龙王相交,想必不是奸邪之辈,况且他以收妖要职,更已渡劫成了散仙,也该可以信任才是。

权衡之后,二人相视一眼,便由开阳将锁妖塔败,七玄寻珠之事简略说了。

越非凌听了神色亦显凝重,他微一沈吟,便道:"锁妖塔破之事贫道其实早有耳闻。难怪得见星君下凡,原来天帝陛下早有对策……如今天下妖邪尽出,重塑锁妖塔一事可说是刻不容缓。贫道虽是下界散仙,但亦愿尽绵薄之力!"他拿起酒盏,往虚空一泼,只见水在空中混转不落,渐成水镜。

镜中生出曼妙彩光,渐渐成象,很快,便出现了一条河流。

开阳不禁暗自吃了一惊,水镜窥物,乃极高的仙法,在仙界天庭能施此法者寥寥可数,但这越非凌却是信手捻来,可见他法力高深,非止散仙之能。

越非凌道:"传说轩辕黄帝曾在此河中遗下一枚玄珠,此珠有纳乾坤,震日月之能,故此河乃名绛珠河。"他抬头看向千里眼,"不知千目神将可知此事?"

千里眼嘴角一抽,过了片刻,才道:"知道。轩辕失珠,曾遣三员异人寻找,有智慧过人者,有目观百里秋毫者,有明辨是非对错者,但终是不果。"

越非凌倒是敏锐:"贫道猜想,轩辕黄帝所派的那位目观百里秋毫者,想必就是你吧?"

千里眼并未作声,只是默认。

开阳一听愣了下,随即问:"那么说你当时也在黄帝军中?"

刹那间,回忆如潮涌过,那倨傲的星芒,在漫天迷雾中指点方向的年轻星君,早在那一刻开始,便已深深镌刻在千里眼的眼中。

可惜那时,他不过是个能力浅薄的荒野异精,仅可以站在远远的后军中,这位立于天顶的星君又岂会注意到?

千里眼垂目,含糊道:"轩辕部众千万,不曾见过也不奇怪。"

越非凌微是一笑,以话岔开:"贫道十五年前曾访此地,绛珠河畔人杰地灵,确实似蕴藏了仙家宝物,可惜贫道道行不够,遍寻多年未有所获。如今有星君在此,应可再去试试。"

开阳与千里眼相视,均觉如今苦无头绪,既然有此线索,当可成行。

黑龙王倒是热心:"既然越非凌知道此地,大可叫他给你们带路嘛!"回手又是几巴掌拍下去,"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越非凌眉心都皱了,莫可奈何看向二人,道:"若蒙两位不弃,贫道愿当引路之人。"见开阳犹豫,揉了揉肩膀,苦笑道,"两位还是快些将贫道带走吧,否则贫道快要变成薄烧饼了。"

黑龙王闻言连忙收了巨灵掌,不好意思地呵呵直笑:"实在抱歉,小神一时高兴,总是意忘形了。"

开阳也是爽快之人,便道:"如此便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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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之地有国名厌火,国人形貌似猿,皮肤黝黑比炭,乃因以炭石为食,能喷吐火焰。

厌火国北,有河名绛珠。

黄帝轩辕登昆仑丘后,归返途中,在河水之北遗落一珠。轩辕帝君派遣慧者知去寻,不果;又遣明目者离娄去寻,仍不果;且又遣明辨是否者奥诟,依旧不果。最后,乃遣糊涂者象罔,竟觅得珠返。

"你是说象罔已找到玄珠,归还黄帝了?"

腾云驾雾,省却了不少脚程,否则从边塞走到南地,怎可少得几个月头?

开阳回头看向千里眼,对他刚才说的话大惑不解。

千里眼道:"我等三人确实遍寻玄珠,终无所获,后来象罔来找,便带回一枚墨珠。"

旁边越非凌本是羽客之身,自然懂得飞升之术,故不需开阳他们帮助,亦是站在云头,腾空而前。

他细细一想,道:"贫道在绛珠河畔确实感觉到仙力盘踞,非寻常宝物可媲。贫道想,那象罔寻回来的,是否当真是轩辕黄帝丢失的那枚玄珠?"

"你是说象罔欺骗轩辕?"千里眼摇头,"象罔为人正直,虽时有鲁莽糊涂,但不至有此恶举。"

越非凌笑了:"贫道不曾见过象罔,当不如神将所知,只是猜测而已。古书曾载,象罔常有无心之举,倒不是说他有意欺骗,只是玄珠乃黄帝宝物,大概从不轻易示人。神将可曾在失珠之前见过这枚玄珠?"

千里眼想了想,摇头道:"确实不曾见过。"

"想必象罔也是这般。轩辕黄帝已派出三人寻珠均无果,事不过三,再有第四者仍无所获,岂非大损尊威?既是如此,象罔带回珠子,无论此珠是否当日丢失的玄珠,轩辕帝君也只当是寻到了。"

他这么一说,千里眼便是回想起来,然后点头道:"当日寻得玄珠后,轩辕确实未曾再给我们看过,只是知会一声。若当如你所言那般,如今那玄珠仍遗落在绛珠河中?"

越非凌道破天机,却未邀功自傲,笑意轻淡柔和:"贫道所想便是这般!"

开阳见他两人相谈甚欢,不过才认识了两天功夫,千里眼便与这道人好是熟谂,平日里对着自己紧巴巴的脸皮就像柔了一层光线,温和了许多。

且他二人,一个高瘦笔挺,一个也是高挑俊颀,一并站在云端处居然协调得很,心里不禁闹腾。举目看到云下一片村庄,回身手臂一伸,不由分说扯过千里眼,大声问道:"千里眼,你快看看这里是不是厌火国?"

千里眼被抓了个莫名其妙,只是他一向迁就,便随他所指方向展开神目看去。

然后摇头道:"不是还没到吗?这里是朱丹国。"

"哦……"开阳咧嘴一笑,但扯住千里眼的手不肯放开,"你还是在前面指路吧!我怕跑错了方向!"

他说得理所当然,只是,七玄星乃天空座向之标,哪可能有迷失之理?便是当日在逐鹿迷雾中,仍能为轩辕帝君指点方向的武曲星君,又岂会找不到南蛮之地一个小小的厌火国?

虽是如此,越非凌却未道破,只看着他二人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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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便到了厌火国境。

只见厌火国内有山岳,其实也不过是一座小小山峦,山下湾有一河,河水清澈涓涓,有村落顺水而建,村人看来也是普通凡人,倒不似古书所载那般,貌若猿猴,皮肤黑炭,喷火吐炎。

三人降下云头,越非凌指着山麓地方,一处竹林,道:"贫道曾在此地暂居,山麓处有一间陋宅,若两位不嫌弃,可到宅中落脚。"

千里眼想了想,开阳虽说是星君下凡,但毕竟肉身凡胎,风餐露宿了好些天,尽管他满不在乎,却比初时瘦了许多,脸色也少了红润。明知不过是一具皮囊,千里眼就是见不得他掉去一点肉去,便即刻应下。

但开阳听得他答得爽快,只道他想跟那越非凌多是亲近,心里更是烦乱。

上了山,进了那紫竹林。

越非凌说是陋宅,也恁是谦虚了。眼前竹林间的宅院,亦是以竹搭建,清幽典雅,习习风来,穿过楼台窗角,即使炎炎夏日,也不见炽热,唯有清凉。

屋畔除了摇摇竹高,还有一小片植药的田圃,虽说久不曾回,却也不会杂草丛生,一丛丛密集的淡紫色花盛开着,看来该是藿香,却比平日常见的药草更具异香,摇摇风来,丛丛摆摆,倒是雅致。

虽说此地并非偏僻,距村落不过数里,却在竹林掩映中,多了几分遗世之幽。

越非凌推开竹门,毕竟也离开许些年岁,屋里铺满灰尘,挂了蛛网。却见他挥动袍袖,一卷清风旋即吹入屋中,将经年霉气吹个一干二净,剩下焕然一新的屋舍。

开阳与千里眼进了屋去,屋中有竹桌竹椅,越非凌请二人坐下,便道烧水煮茶去了。

千里眼环顾四下,只见依窗之下置有羊脂玉瓶,插上一枝绿竹,可知这屋宅主人心境悠闲,总是自得其乐。

又见墙上挂了一副字画,白宣之上,一个"静"字左驰右鹜,豪迈恣肆,矫健之中,无半点矫揉造作,乃见锋芒若敛,不动而静。

字下并无提者留名,想必是越非凌所书。

正巧此时越非凌已捧来茶具热水,看着他半弯腰低着头烹茶,千里眼不禁问道:"缘何为静?"

越非凌始时一愣,随即会过意来,施然将壶中清茶倒入杯中,放到桌上,杯中水影晃动,不消一阵,凝停而映出倒影,越非凌遂笑道:"水静极则形象明,心静极则智慧生。"他看着千里眼,"身动而心静,乃见万物平衡。可惜神将如今却不过是表相静而心神乱。"

茶杯轻送,推到这高瘦的男人面前。

"心不静,焉能辨清眼前事?"

千目穷 下卷 第六章 治国烹鱼同一理,藿香飘飘暗影来
章节字数:3450 更新时间:08-04-28 22:40
心不静?

他从来不知,一棵桃树居然还有心不静的时候。

踏入局中,早已迷了双目。除了那总是跳跃着,或近或远的星芒,哪里还记得低下头去,抚心自问,是静,还是乱。

千里眼站在屋外,晚风徐徐,远处炊烟袅袅,听得厨房有锅碗碰撞声,不禁奇了。

便过去一看,见越非凌挽袖撩袍,左手拿锅右手拿铲,一副娴熟派头,更是愕然。想不到这道骨仙风,绝尘脱俗的男子,居然懂得苞厨之作?!

越非凌听到背后脚步,便回过头来,见是千里眼,便笑了:"神将可愿试试非凌手艺?"

他身后桌子摆了几盘热菜,只见青的是春笋,白的是脆藕,红的是甘荀,金的是玉米,虽无肉腥之味,但鲜嫩雅致,看得人食指大动。

可惜千里眼只是看了看,便作摇头:"道长好意,末将心领。"

越非凌笑道:"神将大概是不习人间烟火之食吧?"他盖上锅盖,笑着拿过一副碗筷,夹了些春笋放在碗中,"其实一试无妨,不过是呈些口欲罢了。"

眼前盛情难却,千里眼便顺了他意,接过来尝了一口,却觉这春笋鲜嫩不在话下,更有仙灵之气,绝非俗物,且无凡间灶火油烟味道,可说奇妙得很。

忍不住又多尝了一口,越非凌见他再食,脸上笑意更深:"这些食材均取自瀛洲、蓬丘,玉露为雨,净土为基,纵然多食,亦不会沾染凡世污腥。"

千里眼不禁问他:"你既有法术神通,何必多费功夫觅材自烹?"

"虽说烦杂,可烹煮之乐,贵在过程。"

越非凌转过身去,打开锅盖,只见里面浮了几尾小黄鱼,腾出鲜热之气。

"治大国如烹小鲜,小鲜易碎,勺子一搅便烂,便如大国,轻易动摇,便见混乱。"凤目轻眯,掩不了眼中清锐,"三皇五帝之所谓治天下,名为治之,实乃乱之……"他手中长筷灵捷,一尾尾将那小黄鱼夹出锅来,排在盘中,"究其根由,乃以己之智逆自然之理。"

他转过身来,将鲜香四溢的乳汤黄鱼放在桌上。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食者得味。"俊逸脸上仍是一派温文,抬眸看着千里眼,"未知神将愿否再尝一箸?"

厨房内轻轻响起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却不知,原来门外,年轻的星君背靠在墙上,静然而立,竟是将适才种种听在耳中。

明明可以进去,此刻双足却如裹重砣,难移一步。

越非凌温和适意,对千里眼礼遇周周,跟平日里他那咋咋呼呼的暴躁性子孑然不同,他甚至可以看出,千里眼在越非凌的身边,是一种放松的适意,而在自己身边……他总是紧绷着。

或许离娄以为总是僵硬着的脸能够彻底掩饰,却不知既是半丝眼神的摇晃,都看在开阳眼里。总是在他靠近的时候,悄悄退后,总是在他走进视线的时候,撇开眼睛。

难道说,在他的身边,就这般的难耐?

便连与这相识不过数天的越非凌,却自在得很……

越是想,心里越是沈闷,仿佛压上了一块盘石般,移不开,重得慌。

淡淡的黄鱼鲜香飘出来,钻进鼻子,可平日垂涎的美味,此刻他却想将它们全部倒光!

不就是一盆黄鱼汤吗?

腿脚一跺,年轻的星君大步一迈,直冲出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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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临,却始终未见开阳,千里眼不禁奇了。

院落附近均无影踪,屋里越非凌特地备好的饭菜也早凉透。

千里眼与越非凌道歉,大约开阳也不会回来用饭,浪费了他一番心意,越非凌倒不计较,只笑着手腕一翻,将一桌冷掉的饭菜收拾了去。

千里眼站在院落,展开神目,去寻开阳。

今夜圆月中天,淡淡的月色落在院中那个高瘦的男人身上,青素长衫下,板硬不折的腰杆,越非凌站在门旁,身后的烛光摇晃不定,阴影让人看不见他的脸庞,但那双精锐的眸子,却紧紧凝视着院中的男人。

他在百年成仙后遨游天下,见过多少美若天仙的绝代佳人,亦遇过无数英俊潇洒的青年俊士,年月洗礼,能让红颜枯老,英雄埋骨,他亦渐渐淡然而对,心如止水。然而,在旧友黑龙王的府上,他看到了这个男人。一张并非俊朗的脸,没有妖娆的容貌,也非棱角分明的硬朗,平凡的五官端正,若是一眼而过,很快便会将他忘记。然而当细细看过后,却发觉,无法将视线在他身上移开。

若当真要究其因由,或许便是因为那双能窥五界六道的神目,明明看尽人间种种善恶,仍是清澈如水,不沾半分尘污。尘世的沧桑竟不能在他的眼中留下半点刻痕。棋局中杀戮血腥,他站在局外,冷眼旁观,那孤高的独傲,隐藏在无情的脸下。

他知道,从来不曾有人注意到,即使与他结伴同行的武曲星君,亦未能窥破。

他更想知道,一旦这个男人踏入局中,他又会有如何的表情?

"找到了。"

却闻千里眼轻斥一声,驾云而起,往东飞去。

良久,越非凌才踏出屋外,风摇影摆,田圃中的藿香阵阵飘香,旋绕四周。明明月明星稀,天顶所在竟蔓出淡淡血红颜色,越非凌似乎亦感异动,抬头一看,乃见浮云渐聚,星月渐隐。

他拈指算来,抬头看向千里眼消失的方向,笑中一抹温然:"我也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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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眼展云而前,很快便在绛珠河畔一个偏僻的洼谷找到了开阳。

河畔的泥石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开阳光裸了上身,外衣被树枝撑了架在火堆旁烘烤着,半干半湿。

千里眼落下云来,走到开阳身边。

年轻的星君神情专着地盯着手上的两枝长树枝,削的尖锐的树枝穿透了两尾河鱼,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看他这个架势,想必是刚才跳进河里捉鱼去了,然后直接在河岸旁生火烤鱼。

千里眼不觉奇怪,这一路下来,纵是风餐露宿,开阳也能找到供食的地方,从不曾自己动手,毕竟他是天上星君,来去千里不过等闲。千里眼只当他是心血来潮,也不阻挠,静静站在他身旁,看他做活。

可惜星君虽有无上神通,可烹烤之功非朝夕可习,上至酒楼大厨,下至村野农妇,即使是煮个菜汤炒个鸡蛋,也得会拣菜会翻锅。武曲星君平日舞起他那杆火云枪还能虎虎生风,可要烤出这两条鱼来,当真是比移山平海更是艰难。

他见这鱼烤了许久还是湿生,便腾出一只手来,往篝火里丢进一个火球。

这下可了不得了,瞧那熊熊烈火,跟走水失火焚屋似的,鱼肉易焦,被这猛火一燎,酥白的鱼身刹那间灸上一层焦黑,开阳眼睛只顾着盯朝上的一面,不想下面那一片早就成焦化炭。

白烟!!,烧糊的味道也开始冒出来,开阳这才察觉不妥,慌忙将鱼抬起,已见大半的鱼身烧成焦炭。即便再想补救,也无济于事了。

武曲星君哪里受过这样的挫折,张大了眼睛瞪着两尾焦鱼。

千里眼见状,便走过去,道:"这鱼看来吃不得了,回去吃吧!"

他不说还好,一提越非凌,开阳顿时气炸了,他一手将串鱼的树枝丢在地上,吼道:"会做菜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只有他做的菜能吃吗?我偏不信!!"他狠一跺脚,又要往河里冲去,想再捞上几条鲜鱼,再试烹烤。

千里眼连忙将他拉住,有些不解地皱眉:"何必为此赌气?"不过是烹菜做食,平日见了饭馆的厨子,也不见他激愤,遇到了好菜还会大加赞叹,可今日是怎么了?

开阳甩开他的手:"你就知道吃!那家伙对你可没安好心!!"

千里眼微有一愣,随即摇头道:"末将不过是天庭最末等的天将,法力也不高明,哪有什么可图谋的?你误会了吧?"

开阳听他为其辩解,心中更是着恼,嘴巴更是不饶地哼道:"你那双眼睛看的是什么啊?没瞧见自打黑龙那出来,他老是盯着你瞧吗?贼眉鼠眼,没安好心!!"

千里眼越听越是奇怪,一路上多蒙越非凌多方照顾,否则他们便是到了厌火山下,也少不得风餐露宿,哪来得片瓦遮雨?

却听开阳仍是不肯罢休:"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从今天开始你不可离我三步之遥,须防万一,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他这般说法,千里眼渐渐听得刺耳非常,虽说两人之间天阶尚远,且力量悬殊,但这些日子来的相处,似乎渐渐消失的差距隔阂,竟在这刹那间因为这一句话全然拨开,令他不禁一阵心凉。

沈吟片刻,在开阳以为他便要默许时,却闻千里眼冷道:"若出问题,末将自能应付,不敢有劳星君费心。星君若有闲情……"他看了看地上丢弃的两尾焦鱼,"还不如多花些力气去寻宝珠。"

千目穷 下卷 第七章 火影交缠卧河畔,桃花妖香惑星君
章节字数:3661 更新时间:08-04-28 22:40
"你——"

开阳那双猫儿眼顿时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千里眼,仿佛要从他身上挖出些什么东西。

却不知千里眼道出此言后,已生懊恼。

纵是怒火中烧,开阳却只是拽着拳头,未曾动弹分毫。他清楚自己雷霆一怒,后果非是千里眼可以承受,前事种种,皆因自己失察错手,总是让这个男人吃尽苦头,尽管对方从来不曾因此怪他……或许当如天帝所料,五百雷鞭,虽然对武曲星君不疼不痒,但始终还是让他记下了教训。

只是看到千里眼对那来路不明的家伙多次维护,心里熏着呛鼻的酸意,无处发泄。

他咬着咬牙,那边的千里眼脸色也不好看。在天界院落的和睦相处,千年前那些揉在眼底的淡淡情绪,都一一浮现在开阳眼前,然而好久了,都未曾再出现过。

开阳只觉得心里盛着火气,但身体,却像站在冰冷的湖水中,寒意难消。

"你是不是……更喜欢跟那个越非凌待在一起?"

开阳的话让千里眼愣了一下,不禁奇了,越非凌不过是凡间仙人,如今借他引路之便,寻找轩辕玄珠,待寻到宝珠,自然便要分开。若往后有缘,能在天庭相见,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何来喜欢之说?

千里眼莫名其妙,但他的沉默却被开阳以为默认。

开阳松开了拽紧的拳头,清俊的脸庞冽出一个不算成功的笑容:"果然是这样……"

他的笑看得千里眼心中莫名刺痛。

这张总是无忧无虑的俊脸,该笑得灿烂如阳,欢愉透过双眸感染身边的人,直接而单纯,不该不如今这种勉强得近乎难过的神情。

千里眼皱起了眉头:"你在说些什么?"

"不是吗?!"开阳突然抬起头,"自下凡以来,你都不曾正眼看我,只要我走近,你就离开,根本不曾与我亲近半分,可跟那越非凌,你却满心交好!这是何意?!"

千里眼无法作答,他怎能告诉他,在开阳看不到的地方,他已经千万年不曾移开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即便是睡觉、用饭,只要能够不被发现,他那双眼睛,即便越过千山万水,汪洋深峡,也只看着那点星芒。

他有这般心思,又怎么去亲近?只要开阳稍是靠近,他便心乱如麻,无法理清,更甚者,甚至方向不辨,昏头转向。如此,又让他如何能与之亲近?为了不让开阳察觉,他已尽量远离,不想这般行径,早落在敏锐的武曲星君眼中。

他不能回答,开阳渐渐心灰。也真是够了,自己多番滋扰,把千里眼平静的生活搅个天翻地覆,只怕上天下地,也难有再有一位仙人如离娄这般对他纵容隐忍。

"若你不愿随我下凡,当可回去向帝君复命便是……不必委屈了自己……"

千里眼却突然说道:"这非我本意。"

猛然听他回答,开阳登时一愣,转念一想,明白过来,他看着千里眼右臂,苦笑:"都怪我做事不分轻重,硬在你臂上留下魂精……你本该好端端地坐在天庭上,如今却要下凡奔波。"走过去,抬手伸了过去。

千里眼突然后退一步:"你要做甚?"

"替你取出魂精,还你自由。"

开阳走前一步,正要施法,突然被千里眼一把握住手腕,法术赫然而止。

千里眼的脸色僵硬的有些难看:"你要我逆旨回天?"

开阳只道他担心天帝怪罪,便道:"若是见了帝君,便说是我的主意,要罚便罚我好了。"言罢掌中红光四溢,继续往千里眼肩膀按去。

"不可!!"

突然手腕一紧,天地翻转,开阳尚未回神,却发现自己被摔倒在地,被千里眼压了个实实在在。

"怎么了?之前你不是不愿与我纠缠不清吗?我如今遂你愿了!快些放开我!"

开阳想要挣扎,却觉双手被千里眼摁实在地,抬头正要细问,却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能容千里之物的眼睛,他从来不曾如今靠近地看。黑如深墨的瞳仁,在火光的映影下,竟晃动着琉璃珠般的色彩,仿佛能迷人魂魄的深邃。

"不。我不回去。"

黑琉璃在闪烁着跳跃的火光,仿佛燃着了一般,蔓上一层不可思议的炽热情绪。

他早该明白,为什么开阳不惜受罚下凡寻乐,原来走在凡间的人群中,听着市集喧哗和热闹,闻着飘散的各种味道,与高高在上,只看在眼里的感觉,截然不同。曾经体会过的人,又怎能耐得住寂寞无声的天庭千年?

而今,他与开阳已如此地靠近,他无法想象,若自己回到缺了一抹星芒的天界,重新坐到无人的天阶上,只能用眼睛,去远远地眺望他的身影,无法触摸,无法交谈……

他不能。

"你怎么就不回去了?你不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琉璃珠渐转深沈,仿佛黑色的珍珠在夜中沈进了深海:"你是……这般想的吗?我怎么可能……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开阳心中一喜,难道是自己误会了吗?这样出言相询,突然眼前一黑,双眼再度被千里眼用手掌掩上。

如此景况,教他不禁想起在天庭巨门星君殿中那般际遇,那时他全身被天枢捆仙绳所缚,动弹不得,当时千里眼也是这般遮了他的双目。

嘴唇处摩挲的记忆猛地复苏,他一直都忘记了去问,到底那天,千里眼对他做了什么。

"离娄,你……"

轻启的嘴唇没有吐出全句问话,便被吞进另一个人的腹中。

唇上,覆上了有些干燥却也柔软的东西,慢慢地,细细地点着,仿佛怕惊醒了谁般的珍惜着,小心翼翼地。

探求着般,力量逐渐地加深。

开阳忽然觉得,他闻到了桃花的香气。

很浅很浅的香气,不似百里桃花林的浓郁,就像在遍地皑雪地上遗落的一朵雪桃花,好难找到,却在无香的雪野中隐隐幽幽,引人心神。

不知不觉间,耳朵不再听到绛珠河的流淌,旷野的虫鸣也渐渐消失了……

麻酥的感觉从唇上渐渐蔓延下来,躯体在告诉他,沈溺的甜腻。嘴唇突然凉了凉,开阳有些不满地嘟囔着,很快便觉得温柔的抚慰落在颈脖处,嫩柔的皮肤被吮着,除了酥麻,居然还多了微微的刺痛……但是这样,甜腻却……更深了。

开阳不知道身体能够产生这样的感觉,就像在蜜糖里泡着,沉沉浮浮,全身都粘着丝丝的甜味,不禁……让人想要更多……

渐渐的,甜腻附着的躯体竟浮起热度,这热,却非烈火的炽热,也非温水的暖和,缠绵的热量,时而激涌,时而轻缓,却不间断。

突然,篝火爆出一声轻响,在无声的夜间显得那般清澈,顿时将他仿若入迷的神智惊醒!

伏在眼前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离开,背着火光的男人,按住了他的身体,头颅低埋在颈项边。

炽热而陌生的感觉在身体深处复苏,开阳慌乱地想推开他,然而紧紧按在他手臂上的手力量如此的大,居然一时推不开。

他的异动惊动了男人,总是挺拔的背脊僵硬了一下,但却未退开,而颈脖处啃咬的力度反而加大了。开阳只觉得脖子又疼又麻,莫名其妙的热辣着,蠢蠢的热浪开始肆虐全身,不解情欲的少年星君不禁慌乱起来。

他可以涨火焚天,烧尽妖邪,但体内这种异样的热感,他居然无可奈何。这不习惯的无法控制的感觉让他挣扎起来,他想让身上的男人放开他,也许身边的绛珠河那冰凉的河水能够浇熄体内深处不断燃烧的热气。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顽固的男人居然无视他的拒绝,继续在他身上撒下火种。

自开天辟地以来,开阳何曾受制于人?

如今只觉四肢乏力,全身软绵,居然无法从千里眼身下翻转挣扎。

正是奇怪,忽然在柴火燃烧的烟火气味中,隐隐藏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花香虽弱,但盘旋不散,更甚者,仿佛萦绕自离娄身上。

花香幽深,更隐约有精魅妖气!!

开阳瞬是想起,桃花树乃春媚之花,百花中称姿浓妆锦,妖娆色艳,曾闻桃树成精,乃有花香惑人妖术,易引人魂,迷醉其中,遂以交合吸取精元,以佐本妖修为。如今看来,适才一时意乱情迷,必定是中了桃精香气,迷醉其中不能自拔。

若非有火星爆裂之声将其惊醒……

开阳登时恼羞成怒,他怎么也想不到离娄居然会对他施以妖法作惑!

"你放开我!!"开阳挣扎得更厉害。他上身未着片缕,火光滑过蜜色结实的胸膛,细腻得诱人。

听到他的嘶喝,离娄慢慢抬起的头颅,逆光之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那双烁烁的眸子,竟释放出侵略的冷锐。

干燥有些粗糙的指腹从他的脖子往下挪移,很慢很慢,似乎在彻底地感受指下皮肤的细腻。

"你、你要干什么?……啊……"

指头灵巧地捏住小巧乳头,酥痒的刺激就像闪电般击中了开阳,从头顶窜落尾椎,让他整个人都有种软下来的感觉,开阳根本无法抑止随之而来的呻吟。

"这样会舒服吗?"千里眼的声音很低沈,隐藏着一丝无法察觉的颤抖。

"滚开!!你给我滚开!!"开阳好不容易控制住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咬牙切齿地大吼起来,"滚——啊……"

捏住乳珠的手指居然轻轻地开始揉起来,开阳再度难以控制地叫出声来。他懊恼地发觉,即便没有那桃花精气控制,他居然也无法摆脱这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千目穷 下卷 第八章 初悉人世情滋味,倾欲只在转念间
章节字数:4419 更新时间:08-05-10 00:11
他记得,自己生自上古,人神为初的时候。

他本是夸父手中的一柄木杖,当他静默地看着巨人满怀激情地追逐天日,越是靠近越是干涸,即便喝干了黄河渭水,也难解口渴之苦,然而巨人终不肯放弃追逐那炽热,直至顶天立地的身躯庞然倒塌在追日的路上。

被丢出的手杖,受夸父精诚所至,化出一片桃林。

万年的海挪山移,当他有灵之时,已屹立在天峰之颠。

在无法细数的漫长岁月中,看着日升日落,始终不曾明白,这烧得他两眼生疼的太阳,有什么值得夸父舍命追逐。

本以为,穷其一生,乃至那只总是不远万里飞到金刚山上磨嘴的鸟儿将那每日长高的山磨平了,也不会明白。

却想不到……

千里眼细细地凝视着跳跃火光照映下的青年,乌黑发鬓仍带了些水湿,眉峰紧紧纠集为陌生的情绪而困扰,即便受制于人,那双耀目的眼睛仍闪烁着不屈的倔强。手滑过蜜色的胸膛,青年的嘴唇猛地抿紧,用牙齿噬住了声音的外泻,眼中怒意更盛。

他明明清楚知道,他这样做,后果如何。

是滔天焚体的热火,还是穿胸而过的火云枪……反正,他力量低微,根本无从抵御武曲星君一指之力。

知道了,仍是去做。

僵白的脸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但眼中,是不舍的坚定。

错,便错了。

即已是错,再错何妨。

身下青涩的躯体,如同方从树上择拮的青果,透着诱人的灵性。他所谓的意志,在开阳面前,脆弱得可笑。

用身体,真实地贴近用眼睛追逐了千万年的光芒,即便是下一刻,被燃成灰烬……也都,无所谓了。

不去看那眼中的怒意,以及难以置信的神情,千里眼翻手私下一片衣袖,慢慢探过去,第三次,将开阳的双眼蒙上。

看不见东西,让星君的耳朵更加聪敏,男人的声音沙哑着,仿佛就靠在耳边低喃。

"别看……"

无法预知,让这位从来不惧天不畏地,连帝君座前亦不肯低头的年轻星君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怯意。

他试探着问:"离娄,你要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仍在附近,只是稍微远了一些。

手指轻柔地掠过他侧腹一个细小得几乎看不到的刀疤:"这是黑龙留下的刀疤,他的刀有虬龙神力,与你仙力同源为火,难以化去……昆仑墟有灵草菡茈,可释虬龙火气。"

开阳心中打突,当日与黑虬一战势均力敌,险象环生,他暗地钦佩虬龙武义,瞒了腹上这伤,否则伤了星君神人,黑虬岂能只受远放之罚,故黑虬对他多有感激,只是此事连天枢亦不知晓,不想却瞒不过这双千里眼。

正是疑惑,又听他言道:"你在长安城埋下的那坛金子,受你仙气成了精,虽未成大恶,但还是莫让帝君知晓的好,记得回头去长安收了金子,免得遗祸人间……"

开阳更加诧异,他有意补偿受他所扰的凡人家,悄悄埋了坛金子,不想对方实在福缘浅薄,未能得富,想不到都成精了。

但他为何一一悉数前事,那语调带着难以形容的不安,以及决然的味道。

"离娄,你到底……"

裤头突然一松,尚有些潮湿的裤子顿时被脱去大半。开阳不禁失声惊呼:"你脱我裤子作甚?!"

对方竟不回答,然后,最脆弱的部位被包裹进了一个温暖潮湿的囊中。

"啊?啊……"

化入骨髓的舒服蔓延开来,然后回卷的是喧嚣着需要更多的快意,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物事将他的分身裹住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全都往唯一一个位置冲击过去。

受不了一丁点刺激的部位,居然感觉到慢慢的律揉,包裹着的物事在慢慢的吞吐着,偶尔,完全剥离,让湿温的分身感受到夜风的刺冷,却马上又再度进入暖热的地方。

"啊……这、这是干什么?啊!疼!啊……"偶尔有些硬锐的东西会磕到嫩弱的皮肤或是顶端,划得生疼,但很快便淹没在快意当中。

开阳知道那里硬了,平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大都会有的情况,如今竟然在夜晚出现。而且,那种不同寻常的快意,让他想大声地叫嚣。分身渐渐地充血变大,本来可以完全吞含的囊裹似乎已无法完全将它包住,根部大部分留在了凉冷的空气中,开阳不耐地低吼着,稍微可以挪动的腰不自控地往上顶去,渴望寻找更多的舒服。

回应他的不满,是纵容的配合。只有在第一次时稍有抵触后退的囊裹,在之后便再没有退缩,反而任由他刺入更深的地方,甚至,整根没入其中。

敏感的顶端在极限的位置受到了阻隔,然而却更助长了它的气焰,在不知不觉中,桃花香气逐渐微弱,疲软无力的躯体在逐渐恢复着力量。

然而陷落在初次感受的激烈情欲中,开阳并未察觉,他甚至有些神昏志乱,寄宿人体,原来有许多东西,非能以神识控制。他的腰身更加着力地向上穿刺,得到越多快意,却越不满足。

然而伴随在粗重的鼻息间,他听到了千里眼痛苦的低吟,仿佛在受着酷刑般。

"离、离娄?……你怎么了?……"

即便不知道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开阳还是担心着那个总不懂得善待自己,只会隐忍的男人。身体被欲望驱使着,他还是勉力控制,挣扎起来想要扯开眼上的布条。

但下一瞬,最脆弱的部位被深深地卡在了最柔软的囊顶,整个热暖的包裹紧紧地收缩起来,更加贴合的紧致,让开阳无法承受这般如同穿透脑髓的快意。浑身的血液一波波地剧烈起伏,冲击着下体,腰腹一阵紧绷,分身不受控制地射出了体液。

包裹着他的物事迅速撤开了,随之而来的是千里眼剧烈地咳嗽声。

开阳顾不得仍是乏力的身体,爬起来扯掉布条,渡过重见光明的不适后,看到千里眼半跪在他身旁,头抵着地面狼狈不堪地猛烈咳嗽,唾液混着一些奇怪的白浊不断地呛出咽喉,甚至还沾了些血丝。

本来伸过去要搀扶他的手顿在半空,既是再是迟钝,开阳也明白过来了。

过了好久,像要把肺都咳出来的男人勉力爬起身,总是挺直的腰板也佝偻了,然而眼睛中,竟仍是执着的不悔。

"该我了。"

开阳大觉不妙,然而身体仍未恢复,一下便被千里眼重新推倒在地。

"你想干什么?!离娄!!你给我放开!!"

男人低垂着头,自顾自地彻底剥掉开阳的裤子,将他两腿大大分开,架在臂弯上向前推起,露出桃子般的两片臀肉。开阳更慌了,使劲地推扯,然而又萦绕上来的桃花香气,再度让他无力招架。

"该死的!离娄!你这个小人!给我滚开!!"

开阳瞪大了双眼,看到男人也扯下了裤子,从暗影处探出头来的分身原来早已粗壮硬挺,如同一柄出鞘的剑,隐浮起青筋的柱身,早已冒出晶莹的顶端,均在述说着隐忍多时的痛苦。

男人往前挪了挪身体,分身抵在开阳下体密穴入口。

眼看那粗得吓人的玩意儿就要刺入体内,开阳无法想象这种恐怖的情景,他垂死挣扎地用力踢腿甩手,却如同蚍蜉撼树般无能为力。

剧痛轰然袭击了年轻的星君,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被闪电劈开两半,痛极,原来是发不出声来的。

身体痛得不再挣扎,只弹跳了两下便软了。

显然男人也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青年紧锁着声音的牙齿将嘴唇啃出了血,淌落腮畔,上身紧绷如弓,然而挂在男人臂上的双腿,甚至臀部,竟痛得不受控制在细细发抖。

"开阳!"

男人惊惶失措地抽出仍硬得生疼的分身,然而这般做法,却仿佛抽出了插入身体的剑,加重了脆弱甬道的撕裂。随之而出的鲜血,像止不住般的可怖。

他手忙脚乱地撕下布条,探进去按住伤口,不断濡湿的鲜血告诉他,方才的恶行对开阳身体的伤害是何其地重。他不懂,他只是看过,只是模仿,却不知道,情爱之事,绝非凭空臆测的简单。

好不容易,血不再流了。

他爬过去伸手想要抱起开阳,但那双不曾被痛楚击倒的眼睛,激射出滔天怒意,仿佛要在瞬间将他吞噬销杀。

即便动弹不得,他也是天界的武曲星君,岂容人如此折辱?!

他怎么就忘记了,开阳的骄傲,开阳的尊威,开阳……不容他人侵犯的倨傲不驯。而自己,却因为自私的念头,让璀璨的星芒蒙污。

真可笑,明明这般的珍稀,却用最肮脏的方法去玷污。

他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傻瓜……

千里眼慢慢低下身,捡起开阳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

那里,是他元丹所在的地方。

"你可以……让我形神俱灭。"他平静地说着,生死仿佛就是这般简单,"先毁了元丹吧……然后,不要忘了在天峰顶的桃树,那是我的本体……烧了它……记得把根也刨出来……"

映着男人身影的瞳孔突然收缩,开阳猛地甩开他的手。

"滚。"

带着疲惫痛楚的怒吼,让男人浑身一震。

弯着的背脊仿佛再也无法板直,他看了看被甩开的手,失去了曾有的温度,掌心冻得冷入心扉。

这不是早就该料到的吗?

只要被知道了自己藏着如此猥亵的念头,便不能再接近了。

如今,更做了天理不容的恶行……

刚烈如他,对自己,又岂止是厌恶?

连亲手杀掉,也怕脏了手。

男人最后地凝视着开阳,年轻的星君很快地撇开脸去。看到下身的血止住了,颤抖的双腿也平复下来,他站起身,去拿过已经烤得温热干燥的衣服,覆到开阳身上。

"……"他想再说些什么,但撇过脸去的青年显然不屑去听。

原来万年,不过一瞬,千里眼突然觉得,他并没有活那么久,其实,也就是刚才短短的瞬间,他,活过了。

之后呢?

记得凡人活过之后,便会死去。

他无法死掉,所以,回去睡吧,直至金刚山磨平的永恒结束那一天,他还是能做着与思慕的星君在绛珠河畔相拥的梦。

阴影在扩大,开阳注意到男人站起身来了。

终于忍不住,侧眼瞄了瞄他,在那张仍旧木纳僵硬的脸上,映着火光,左眼,淌下一滴泪,然后是右眼。

泪滴流过脸颊,掉入泥尘,微不足道地消失了,连流泪的男人也不曾察觉。然而,却像巨石落崖般砸在开阳心头。

心中怒火仍未熄灭,却偏偏有些难受起来。记得这个男人虽是法力低微,却硬朗坚韧,当日毁盲双目,受鹏妖所伤,亦未曾听他一句苦言。

这不知不觉中淌落的眼泪,仿佛在不经意间悄悄泄露了千里眼心底最深的痛楚,让他无法不去在意。

然而此刻,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便在犹豫之间,千里眼已走到河边,招来一朵静云,腾空而去。

开阳一时愕然,回过神来顿时大骂道:"混帐小人!!你敢跑!!"正要起身去追,却不想下身一阵裂痛,险些扑倒在地,方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狼狈,幸好四下无人否则这脸是丢大了。

一阵咬牙切齿,察觉离了桃花香气,力量似乎也恢复了,连忙穿上衣服抬眼去找,但他没有纵观天地的神目,这茫茫天际,星月黯淡,哪里还有千里眼的行踪?

千目穷 下卷 第九章 万丛云上重一战,难消心郁讨酒蘸
章节字数:3255 更新时间:08-04-30 23:42
日沈地底,天布黑幕,千里眼驾着云,漫无目的地向前飞着。

那双能窥千里外物的眼睛,如今似离魂般黯淡无神,所幸一路过去并未有透云而伸的峰峦,否则只怕就要撞上去也是不察。

忽然身后云涌如骤,一卷巨大布幕从侧席卷而出,仿佛是天人撒开袍袖,挡在路前,拦了千里眼去路。

千里眼抬头来看,这法术倒似天罗地网,叫人无从透出,只得站在原地,待看来者何人。不消片刻,白袍男子从天而将,竟是那越非凌。

他这一撒手,收回法术,原来不过是他化出的一卷衣袖。

越非凌踏云而来,似乎对千里眼的不辞而别大感困惑:"神将不是去找武曲星君吗?怎么一去便不复返?"

本就僵硬惨白的脸色,听这一问更是黯淡。

越非凌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看了他神色,大约猜了几分,便试探问道:"可是与星君吵了嘴,分开走了?"见他不答,便想了想,笑道,"我看星君也是性情中人,脾气是来时快去时也快,神将大可不必担心,回头就见好了!"

但千里眼还是神游天外的模样,越非凌不禁皱了眉头,眼前这高瘦的男人仿佛被拍去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空空如也的皮囊般,让人看了既是心疼又是心焦,可惜有许些事情,并非旁人插足施手便可解决,所谓心病需心药,解铃还是系铃人,他纵是看得通透又耐如何?

越非凌轻轻一叹,莫说他修炼千年窥不透一个情字,眼前这位上古神人如今还不是困在自己局中,还闹得魂神四散的模样。

他举目看向千里眼来的方向,风静云停,未有半丝波动,始终不见那位脾气火烈的少年星君带着火焰汹卷而来的身影。

眉间皱意更深,他转目看千里眼,轻叹一声:"他若无心,你便如何纠缠也是无用。事已至此,难道你还是堪不透吗?"

然而他的话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仙凡纵是有别,但这情字……唉,还不是如凡人一般怎也堪不透么?越非凌垂目敛去一丝失落,道:"先回去吧,你们不是还要找玄珠吗?若你替星君找着了,说不定事情便能和着说了。"

千里眼猛地抬头,折射出光彩的眼睛灿烂得似一对琉璃宝珠。然后,他迅速掉转身,催动云彩往回飞去。

看着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催动云团渐渐远去的身影,越非凌立在原地,只是苦笑:"如此眼神,让贫道如何放手?唉……堪不透,堪不透啊……"

叹罢,却仍是驾云而动,赶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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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却说那开阳好不容易将自己整理妥当,虽说受伤不轻,但毕竟是仙家附身,皮肉伤不比仙家法器所伤,转眼便好了大半,只是多少有些不适,叫他走起路来还是有些怪模怪样。

武曲星君如今是郁闷至极,发火找不着人,蹲在河边跺了几十足之后,终于一脚踢垮了篝火,猛然飞腾上天,往白仁岩而去。

白仁岩倒是不缺香火,也不知道山下的百姓从何得知此处住了位龙王,每到初一十五,贡品香火总是旺盛,方圆百里也就这比较热闹,可惜谁都不知道这位黑虬龙王是条雷火神龙,最不耐熏眼刺鼻的浓烟,每逢有人祭拜,总是悄悄躲进山后的七星泉里戏水。

这日巧也是祭祀之日,黑龙王一大早听得敲锣打鼓,冒头出来瞧了瞧,见几十百姓抬了高香上了半山,连忙窜出洞去,化成龙形钻泉里避烟去了。正耍得欢,骤闻头顶一声暴喝,才一抬头,竟见一杆亮银长枪带着咆哮火焰兜头扎来,黑龙王连忙一个滚身,避开急袭,枪尖砸在他脑袋刚舒服搁着的地方,石裂天惊,这哪是长枪刺出来的?根本就像天外飞岩落地,威力可比天雷,就这生生砸出一个深坑来。

若他不是躲得快,只怕脑袋就要开瓢!

七星泉也就那么浅,黑龙王一翻身便就上岸了,可那枪如影随形,带着呼啸的烈火直刺龙身七寸要害。黑龙王也是恼了,张嘴狂啸一声,只见龙腾九霄,一条浑身闪了黝黑鳞影的黑龙!翔天际,角长棱横,金光灿烂,鬓须怒张,凛然不可侵犯。

"谁人胆敢袭击本龙王?!"

龙头从云间钻出来,正要去找来袭之人,就听头顶一声大喝:"黑龙!还找什么?!本君在这里候着哪!!"话音一落,又是一枪扎来。

黑龙王躲得也快,只是那枪身带起的火焰实在太猛,还是将他左颊下长鬓给燎去一片。

这回他不用去看也猜到来者何人,也只有那位曾经打败过他的武曲星君有此能耐,这下可彻底惹火这位收敛了两千年脾气的龙王。

"武曲!你不要欺人太甚!!"

只见龙啸九天,自有风卷云动,顷刻间风和日丽的蓝空已是密云满布,云丛间隐隐透出游动的黑鳞龙身,偶闻雷动隆隆,云中电影闪烁,以昭龙王怒意。

可怜吓坏了山下祭拜的百姓,以为做错了什么触怒龙王,慌忙纷纷跪倒叩拜。

来者果然是开阳,他眼下是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手里火云枪烈火腾腾,也不给黑龙王喘息之机,枪如灵蛇出洞,疾刺而来。

黑龙王深知厉害,修长的龙身猛地盘旋而起,万道金光骤破厚云,云上现出一名神威武将,只见他身材魁梧健壮,头戴金盔,身披黄金明光铠,手执一把九尺有余的偃月长刀,冷光闪闪,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如此好极!!"开阳尚记得两千年前黑龙王便是拿着这柄长刀,横扫五百天兵,见他动了真格,开阳非但不惧,反而更觉血液沸腾。

他手腕翻转,长枪枪头点地,左手捻诀胸前,疾喝一声,全身当即被华彩包围,待光芒散尽,只见一名英武青年,头带银盔,身穿轻羽雁翎甲,手中长枪黝黑挂亮,枪身火焰雕纹,未见火星,已觉热炽。

两人阵仗,俨然是千年前那场逆龙作乱的恶战重演!

既已摆开阵势,黑龙王也不再客气,长刀展形,飞身而起往开阳劈去。开阳知他厉害,自然不敢托大,手中火云枪向上拦挡,就听"当!!"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开阳只觉手腕震痛,不禁大喝一声:"来得好!!"

星君手腕翻转,圈枪将黑龙王长刀格开,回枪直扎,火云枪尖拖了一道火舌直向黑龙王刺来。

"好个屁!!"黑龙王脾性本就刚猛,虽说修身养性多年,但终归是本性难移,如今被惹得火气大起,尊卑早是抛诸脑后,管你是星君还是帝君,打了再说!

见火云枪刺来,居然躲都不躲,长刀横扫千钧,他那把刀也非俗物,加上他雷火神能,这一道扫过去,刀身竟也是扫出一卷黑焰!

一火赤红,一火隐黑,刀枪交击,威力惊天动地!!

两人在天上缠斗不休,黑龙王力猛刀狂,拨山削石,更有雷火助威,交手下来,开阳只觉他威力更胜当年,如今莫说是五百天兵,只怕再来一千,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反观开阳,枪法灵动狠绝,刚柔兼施,其实若论臂力他当不在黑龙王之下,只是他非欲硬碰,一手火云枪斜闪悠回,巧而不浮,精妙得很。

两者是势均力敌,一场恶斗,只震得气浪激泻,云丛四散。

正是难解难分,眼看不斗上个三天三夜,也没个了断,突然开阳无端脚下一个踉跄,枪失了准头,险些掉下云去。可烈斗正酣,哪容半点错失,黑龙王手中长刀砍至,眼看就要将开阳劈伤。

黑龙王也算余了些理智,立马撤刀,但刀势狂猛,岂容撤回?!就听他暴喝一声,劲力疾吐,往刀身注力,只听"当!!"一声脆响,偃月长刀竟教他震断两截!

危情既过,开阳此刻也收枪立定,不再攻击。

倒是黑龙王愣愣地看着手中剩下半柄长杆,刀头掉落凡间的偃月长刀,这柄刀可是他千辛万苦从北海求来万年寒铁打造而成,当日手执长刀阻挡五百天兵,何其威风?!如今……就剩下光秃秃的一杆……

良久,黑龙王祭出一声咆哮:"武曲星君!!赔我偃月刀来!!"

开阳也失了斗志,收了火云枪。

黑龙王怒火冲天,过去一把揪住开阳,正要开骂,却不想看到他苦涩的脸色。这可不是他认识的武曲星君,黑龙王不禁愣了。

眼见武曲星君大勃寻常,脸色难看得紧,胸中再大的火气也连忙丢一边去,急急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开阳垂着头,额上鬓影遮了他的眼睛,声音也是难得一现的懊丧:"黑龙,我心情不好,来跟你讨点酒喝……"

千目穷 下卷 第十章 试心石前甄心意,扪心悟情始方知
章节字数:4619 更新时间:08-04-30 23:42
他名唤黑虬,若是点算起辈分,多少跟南海红龙王沾点亲故,可惜自从跟随逆龙应起事,逆天反叛后,族中已与他断了关系。

当日官拜左路先锋,上天下地,无人不知在逆龙麾下,有金甲黑面猛将一员,横扫天庭五百神将,激战武曲星君五天五夜。当年不知多少妖邪企图巴结,只是他一身凛然正气,加上凶相丑陋,故此虽常在逆龙妖帝身边,却未有妖精敢稍加放肆亲近。

却不知,其实这位黑龙王有样不为人知的嗜好……

酒。

黑龙王非但贪杯,而且还极嗜藏酒,下至凡间珍酿,上至天庭甘露,只要他能弄到手的,都尽数收藏在家中酒窖。

时至今日,尚未改得过来。

黑龙王的宅府不见人影,前厅的桌上也没看见人。

浓郁的酒香从地窖深处飘上来,原来黑龙王跟那开阳直接下了酒窖,连杯碗都不用,直接一人提一坛开怀畅饮。

黑龙王乃是龙族,自然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而那开阳,别看他一副青年后生的模样,居然也是面不改色,空掉的酒坛咕噜滚了一地,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

可惜酒入愁肠,大多是浪费。

黑龙王并非愚钝,自然看出开阳心中有郁,灌多少酒也不过喝水一般,虽说浪费,但他也不去阻拦,珍藏千年的好酒是一坛坛拿出来,毫不吝啬任其取之。他甚至不去好奇这位法力高强的武曲星君为何神情落寞,莫名其妙地来找架打,然后窝在此处拚命灌酒,他只是坐在开阳旁边,静静陪着他海饮珍酿。

日落月升,他们就在这酒窖子里待了将近一天,窖中珍藏的酒酿被他们一扫而光,浓烈的酒香灌满窖底,甚至连黑龙王的府邸也全是馥郁香气。

开阳喝干了最后一滴酒,终于丢下酒坛。

一场好架,一顿好酒,将心中郁闷扫去大半。

他本就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一切随性而为,若说之前千里眼对他所为之事羞辱于他,倒不如说,他对千里眼暗地里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肯据实相告感到郁闷。那个高瘦的男人,相识已有千年的男人,居然从一开始,便对他有所隐瞒。

有什么事不可以摊开了说?非要闷在心底,宁愿埋到烂掉臭掉为止?

若不是之前言语冲突,把他给逼急了,只怕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那一天,他还是会僵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站在自己身后悄悄地瞧着,始终不敢发出一句声响。

然后——居然敢逃走!!

把苦主折腾得够呛,那家伙竟敢一脸痛得彻骨的表情,要死要活的,末了连句道歉都不曾有,便腾云跑了!!

可最叫人光火,让开阳极度郁闷的是……自己居然为他掉落的那两滴眼泪,以及那双眼睛流露的绝望,感到心疼,甚至,想要用尽一切法力,抹去那张脸上,最绝望的哀伤。

"啐!胆小鬼!"

开阳一脚踏在酒坛上,使劲地拧动,几乎要将坛身踩入泥中。抬眼看到对面坐着的黑龙王抱了最后一坛酒喝得甚欢,忍不住骂道:"我喝酒是心中不畅快,你倒是好,来瞧热闹是不?"

明明是他一大早扰了黑龙王的清静,还毁掉龙王兵器,甚至把一窖子珍藏的酒给喝个精光,如今倒怪起别人的不是。上天下地,怕也就只有这位武曲星君能够这般把歪扭成直,直掰成歪。

黑龙王喝得痛快,也不计较,这一仰头,豪饮最后半坛清酿,"啊……"长长舒了口气,足一个小娃儿高的酒坛"咚!!"地放回足侧地上。用袖子擦了擦溢出酒水的嘴角,丑脸露出绝非赏心悦目的笑容。

"就知道喝!……"开阳碰了个软钉子,无奈地往后一靠,半依在身后的泥壁上,叹道,"本星君碰上了些麻烦事……"

"可要帮忙?"

开阳瞥了他一眼,哼道:"你帮得什么忙?"哼哼唧唧了半天,终于说道,"我大概是被人喜欢上了!"

"大概?这喜不喜欢的也有大概啊?"黑龙王不明所以地挠挠脑袋。

开阳啐道:"那人也没说清楚,干了一通蠢事,就跑得没影了。"

"哦。"

黑龙王听了倒也不奇。

开阳可不乐意了,叫道:"我说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何奇之有?"憨直的脸更是一副莫名其妙,"这事以前天庭也没少见过,只不过后来被帝君令行禁止,众仙家便收敛了许多。七位星君各有不凡,有心生爱慕者,那有什么可奇怪的!"他躬身翻了翻地上的酒坛,有些失望地发现果真全都空了,一丁点都不剩,"早听说皂衣仙女跟琼霄仙姑对武曲星君甚是着迷了。"

听他说得理所当然,开阳也不知是恼是气:"我管她们作甚!!喜欢我的是离娄!!"

"离娄?"黑龙王瞪大了眼睛。

开阳见他错愕的神情,居然有了一丝后悔,若是连黑龙王这般爽直的仙家人物都鄙夷千里眼那不可明言的感情,往后在众多苛刻无比的仙人当中,他与他要如何相处……

不想黑龙王磕巴了半天,硬是吐出一句:"离娄是谁?"

开阳想都不想,一脚踹起一个酒坛往黑龙王脑门砸去:"滚蛋!!"

黑龙王头也不抬,举手一捞便接下坛子,凑近耳边摇了,仍旧无声,失望地放回地上。

这才想起知道千里眼真名的人,天界之大,也就不出三人。大概连越非凌,也绝不知晓此节吧?难怪从不曾听那道人唤他离娄。

嘴角咧出得意的弧度,笑容满面的开阳突然变得心情大好。

"就是千里眼!"

"千目神将?"黑龙王终于有点吃惊,可显然神经粗放的龙王还是没有受到太大的震撼,大约也就是露出"真想不到是他"的表情。

开阳瞄了他一眼:"你可是觉得不妥当?我们并非雌雄……"他与千里眼均是男相神仙,虽说受天璇与狼妖的影响他早就不存偏见,但旁人怎么看待,却不好说。

黑龙王终于放弃了翻酒坛的活儿,抬身坐直了,应道:"没啥不妥的。你我同为仙众,岂有不知是男是女,不过是阎君笔下一个字。入了轮回,脱了肉身,要真喜欢,莫说男女,就是投了猪胎也得喜欢着。"

他倒是阔达,却不知以前天帝就曾戏言将开阳丢落凡间投胎当猪,开阳尴尬一笑,指头刮了刮鼻子,小声嘀咕:"迟早给你找头猪婆龙,看你喜不喜欢……"

黑龙王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尘:"若千目神将当真喜欢星君,那星君可也是如他一般的心思?"

他一语点出关键,便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劈下一道电光霹雳,开阳登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自己,可也如离娄一样的心思?

会否,想对离娄做一样的事情?

"我……"

"若星君心中困惑,小神倒有一件宝物,可解困结。"

"是何宝物?"

黑龙王指了山上方向:"此山顶峰处,上古遗下一枚神石,上不着天,下不临地,悬于天地之间,乃名试心石。无关仙妖人神,只要站在试心石前,便可悉照魂魄,探问真心。未知星君可愿一试?"

开阳当即点头:"一试何妨?"

黑龙王引开阳往山顶走去。

想不到这小小白仁岩,一路山道曲径通幽,弯曲的小径从龙王殿后直通峰顶,不过半个时辰,便渐渐行近了。

阔然开朗的山顶,两侧峭壁巍峨耸立,山谷在夜色中幽深如潭,不见深浅,但天空如深蓝幕布,星罗缀闪,更有一派万年神秘的庄严。

乃见突兀的峰顶,果然有一块孤独耸立的石头,菱角参差,不成形状,此石前后左右均无依傍,竟能笔直屹立,千万年的风吹雨打,不过是削去点点石屑,未曾动摇半分。

开阳一路上山,其实心里也不甚平静。

他要在试心石前甄别自心所念……

不知为何,他居然紧张起来。即便遇到再厉害的顽敌妖邪,或是在殿前参见无上帝君,他也不曾有半分紧张情绪,而如今,一种跃跃欲试的期待,以及对答案的猜测,不禁让他心跳如雷。

面前那颗巨石迎风而立,虽然不懂开言说话,却仿佛一位通观世情,窥辨真伪的上古仙人,等待着开阳的询问。

开阳却只站在十丈开外,定定地凝视着石头。

若试心石答了是,他便去把离娄追回来,给他来顿好教训。谁让他敢把他欺负了,然而撒腿就跑!!但……若答不是呢?

这样的话,也是得去找到离娄,告诉他,自己对他并不喜欢,让他放弃吗?

然而若是这般,那个高瘦得男人脸上,大概又会露出像昨晚一般绝望的神情吧?

心中一阵莫名刺痛,早在昨晚,便像扎上了一根锥子般,不时抽疼地提醒着他,离娄不在身边的事实。

不行,他明明可以保护得很好的离娄,怎可以三番四次地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

他突然惊心一怵。

对谁,他曾经如此用心?!

便是天璇之事,他也不过是尽心而为,再听天命,也不曾像天枢那般倾尽全力,拔龙鳞,御天劫……

然而离娄……

离娄。离娄。离娄。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

天庭府邸那几日毫无戒心的相处,茶水清淡,仙果飘香,傍着那男人眼中轻轻的愉悦,若不是那一遭多手的打破,这样的和睦大概能延续个千百年……

同下凡来搜擒大鹏,久违的喧闹集市,美味菜肴,却只记得听到离娄被鹏妖擒去,血染闹市的那一刻,心底的懊恼与惊怕,仿佛下一刻便要失去的恐慌,让他不顾天界规条召唤妖物差使……

堂皇的星殿里,初次看到老是遮掩着情绪的男人,失控的眼神,最后消失在殿门处的背影,竟教人有种痛得心裂难补的错觉,因此,不惜耍了诡计,扰乱凡间众仙安宁,换来离娄三百年的近身监督,甚至不放心的,在他身上种下魂精……

而在昨夜,他加诸己身的种种……

堂堂武曲星君,若当真要着心反抗,难道区区桃香妖法,能够将他彻底震住么?身体纵是再不能动,也是能魂神离体,没了束缚,将对方烧成灰烬也非难事。但他却始终不曾做,甚至在恢复之后,没有兴起半分报复的念头,盘衡在脑海里的,只有那个男人转身前脸上淌落的泪水,以及因无知而生的懊恼……

如是种种,他又是对离娄怀了怎样的心思?!

不言而明!

他果然是个笨蛋!如此简单的事情,居然看不透!

兜兜转转,磨磨蹭蹭,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大概是沾得离娄太久,给他唧唧歪歪的个性给弄糊涂了。

心中阔然开朗,不知不觉中,天边微亮,晨雾渐升,山岳澄清的空气教人心明意清。薄光散碎洒在他飘扬的衣袍上,风姿英卓。

他猛然转身,只留下一句:"黑龙,谢谢你的酒!告辞了!"便一个飞身,连云也不召,直接踏空而去。

黑龙王也不阻拦,只看着星君渐远的背影,黝黑的丑脸上难得露出欢畅笑容。

他眼神甚好,虽是晨光微亮,但仍是看到武曲星君年轻的脸上再现出了故有的直率,藏在眉间的阴霾亦已驱散。

以星君的聪慧,昨夜的闷郁,不过是一时蒙蔽,如今必是想通了。

黑龙王慢慢回头,看向那颗默然无声的顽石。

上古神石?甄别心意的明镜?透视魂灵的神物?难道天地间真有这么一颗称量世道人心的大秤砣吗?呵,哈哈哈……不过是他造府邸时嫌碍事随手丢在此处的一块石头罢了。

若开阳真过去问了,这石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答案早存心中,只在悟与不悟。

晨阳渐升,黑龙王一身玄色金丝龙袍,魁梧高大,神威凛凛。只见他身形一动,在阳光亮芒窜出天脚,射落山头的瞬间化出一尾乌身矫龙,盘游入山。

清风中,留下一句低吟。

"但使扪心常自问,直教坦步上云阶。"

千目穷 下卷 第十一章 上古玄珠天汉藏,纵目万里纳星辉
章节字数:4203 更新时间:08-04-30 23:43
话分两头,且说那千里眼与越非凌驾云飞抵绛珠河,在河谷落下。

时已近早,河畔上残留了篝火烧尽的焦炭,灰烬随风或起或散,昨夜在篝火边生火的人早已不见所踪。

千里眼走过去,低头看着地上遗落的那两尾烧得一半焦黑,一半不熟的烤鱼,弯腰拣起来。越非凌从他身后过来,却见他定定地凝视手里半生不熟的鱼,末了,突然一口啃了上去。

不用去尝也知道这黑呼呼的鱼肉定是又腥又苦,加上又是从泥地捡起来,沾满了泥沙,丢给猫狗也不屑一顾。

越非凌吓了一跳,只当他是饿了,连忙过去想要阻止:"若是饿了,先吃些糕饼吧!"看他袍袖一动,已挽出一篮子热气腾腾的糕饼。

比起那两尾生腥夹沙又冷又硬的鱼,这热呼呼、香喷喷的糕饼不知要好上多少倍,然而千里眼却未加理会,三口两口,连骨头都不剩地全咽下肚去。

尘世烟火烧灸的焦苦,凡间河中游鱼的腥臭,却因为曾经由开阳的手,变得温暖。如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昨夜,他大概就会与开阳一起坐在篝火旁,看着他从河里再抓来鲜鱼烧烤,看着他因为烤焦而咋呼的神情……

虽然没有彼此身躯密合的炽热,但至少,能够相伴,不似如今形单影只。往后……只怕连见着的机会也没有了。

越非凌看他神色恍然,虽不知原因为何,但多少也猜到,他又是想起那位年轻的星君了。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篮,不禁苦笑,珍馐百味,有的时候也比不上思慕之人亲手而作的粗茶淡饭。垂目时,小心地敛去眼中的怅意。然后将食篮收去,过去拍了拍千里眼的肩膀,提醒道:"我们还是快些去寻玄珠吧!"

一语惊醒,千里眼连忙聚敛心神,展开神目,搜找这方圆五百里的绛珠河流域。可惜当如几千年前那般,全无玄珠影踪。

千里眼收目闭眼,皱起眉头。

"寻不到么?"越非凌轻声问道,见他摇头,便又道,"几千年前找不到,如今要寻也是难。轩辕黄帝是在哪里丢掉宝珠的,你可还记得?"

千里眼想了想,道:"只记得在轩辕登昆仑丘后,与素女同游时遗下玄珠。"

"黄帝为何要带着玄珠外游?带回去还有什么作用吗?"

千里眼再想了片刻,才道:"轩辕本意要赠此珠与神后嫘祖,所以找的时候也是着急。"

"原来如此!"越非凌抬头看向天空方向,"素女乃是天汉中白水神女,这玄珠,恐怕千年前便不在凡间河中,悬到天上去了。"

千里眼不解:"这与素女有何关系?"

越非凌却是失笑:"神将曾在轩辕黄帝身边,怎会不知?嫘祖贵为轩辕皇后,自有人人称羡的地位,而素女,乃因与玄女一道授黄帝房中之术,方成侧妃。看得黄帝要赐宝珠与嫘祖,焉有不妒之理?"他本就是从人修成的仙,世情种种早是看得通透,关节处一想便通,怎是千里眼这种蜗居天峰万年的桃树仙可比。

说白了道理也是简单,不过是女子善妒之故。

当初去找珠的使者,知与奥诟,均是懂察言观色之人,虽也看出个中隐匿,但又不愿得罪素女,便借故寻不着宝珠。至于离娄跟象罔,却是不懂世故之人,老实去看去找,可惜玄珠早就不在河中,又哪里找得到?

最后还是糊里糊涂的象罔,给随便找了颗珠子回来对付了。

如今这玄珠,大概仍藏在天河繁星当中。

二人便在河边待至天黑,乃见星河烁烁,亿万光辉中,要细辩其中玄珠所在,简直跟大海捞针一般不可能。

便连越非凌这般聪慧敏捷的人也一时技穷,当真要找,便是招来三千天兵,全数扑进这天河繁星中每颗翻着来看,也至少得花个百年,更何况如今只有他二人,且看千里眼的意思,是要赶在开阳回来之前把珠子找出来。

千里眼一直仰着头,不言不语。

夜风吹得他一袭衣袍飞扬,颀长的身躯屹止如松,一缕缕未及盘起的鬓发凌乱散在肩上,有些落魄,却因那双眼中的刚毅而教人注目难离。越非凌便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男人。

没有任何姿色可言,若只是匆匆一督,绝对会忽略掉这张毫无特色的脸。比起天上众多法力高深,亦是风采飞扬的仙家神人,只有一技异能的他,显得如此渺小。然而却不知,这皮囊下,藏着一颗顽韧的魂魄。也是只有靠近了,才会被他逐渐地吸引了去,再也无法拔足。

可惜,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最遥远的地方,追随着那位高高在上的星辰。

如今他站在那里,仿佛要飞升而去,追赶星芒再也不回那般,越非凌突然不能自已,疾步上前一把拉住千里眼的手臂。

千里眼回过头来,有些错愕:"越道长?"

越非凌自知失态,慌乱间只得以苦笑掩饰,松开了手,轻道:"神将若不嫌弃,直唤非凌名字便可。你我虽然相交不深,相识也是有缘,其实不必如此生疏。"

千里眼虽是不解,但眼下急着去找玄珠,也便应了下来。

越非凌又问:"不知神将有何打算?"

看着万丈星河,千里眼似乎有了打算,他垂下头,看向越非凌,道:"我来找,若是找到了,便要烦劳非凌道长跑一趟,将那玄珠从天上摘下来。"

越非凌马上会过意来:"莫非你打算耗尽眼力去找玄珠?"连亲自上天一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怕千里眼这般施展眼力也颇有风险。

"难道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千里眼只是摇头,他没有调动天兵的能耐,更没有翻天倒河的本事,有的只是一双眼睛,一双可观千里,可透天地的眼睛。只是这目力张展之后,何处才是极限,他从不曾试过,自然是不得而知。

今日,他便要一试,用这双神目,去探天河深浅!

只见他跃升而起,腾在半空之中,风声猎猎,刮面而过。待那神目一张,只见千里眼浑身漫出一层淡淡银光,双目中,更隐隐闪烁金耀。

他静静挺立在半空中,一眼过去,双目纳下万颗星辰,斗转在眸。

只是这般寻找,实在耗费心力。

就是这样过了两个时辰,他身上的银芒开始若隐若现,黯淡下来。下面越非凌看得心里也是着急,可惜此刻纵有再高深的法力,他也是无力相帮。

千里眼觉得眼前有些昏花,颗颗星辰不断闪动,仿佛在左右挪移,双目开始疲惫,但他却知道,如今是休息不得,若稍是耽搁,错过时机待那天亮日出,星芒隐去,便会前功尽弃。

他催动身上微薄的法力,集中在双目上,便见附身的银光又现璀璨,却比之前更亮。越非凌知他动了魂神真力,已下了破釜沈舟的打算,不禁踏前一步,心念有动,是担心他无力负荷,更是怕他伤了元神。

千里眼眼中金光越灿,纳入目内的星点亦越多,这万丈天河,顷刻间,竟教他尽入眼底,而他那身银芒,亦渐化为金。

越非凌见状,心知他已突破己身极限,入了另一境界,正要为他高兴,猛然看到一滴鲜红的泪点从他眼角滑落。

不!那绝非眼泪!

却见千里眼双目迸裂,鲜红的血液如泪般淌落两腮。脆弱的双目根本无法承受过于集中的力量,千里眼纵是突破了极限,但身体仍未习惯,焉有不伤之理?

只是那高瘦的男人仍是不管不顾,任由血线淌过腮,嘀哒嘀哒地洒落地上,甚至顾不上稍微伸手去擦。

眼睛越来越疼,那种像千根针扎的异痛,让他想起了那次食下墨矐草毒时的剧烈痛楚,这越来越厉害的疼痛,似乎在预兆着什么。千里眼相当清楚,他其实已无法负荷再多,该是立即收了法眼,方能保住平安。然而,如今在他心中,更重要的,是寻到玄珠,求得开阳原谅,只要能回到之前平静相处的日子,他便是再瞎掉,也是值得了。

故此他始终不愿放弃,从眼眶涌出的血越流越多,濡湿了衣领,鲜红颜色入衣后转得深沈暗黑,触目惊心,两边眼角处的皮肤甚至开始像老朽的树皮般逐渐枯萎龟裂,往脸颊处蔓延。

越非凌终于看不下去了。只见他手袍一展,如同幕布一般席卷上天,挡在千里眼面前,试要挡他视线。随即腾空而动,跃至千里眼身跟,低声劝道:"别找了。"

然而此刻千里眼双目已浸满血水,瞳仁却惨白缺焦,似盲了一般。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抬起手臂,指向最南的方向:"在那里……有劳道长……"话不及说完,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越非凌将他牢牢接在怀中,扶好了,方朝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里有一颗硕亮的星辰,在星辰背后,隐隐有点阴影,只是天星太过光亮,那影子不过是恍惚之间,极难察觉。

素女乃天汉神女,要在星河中收纳一颗珠子何其简单,即便当日轩辕黄帝明辨此节,恐怕亦未必能够从茫茫天河中寻回玄珠。更何况是千里眼……

越非凌低下头,细细凝看着侧头歪靠在肩膀上的男人,惨白的脸上全是干涸的血线,眼角下的一片脸竟像年迈的老人般枯皱,落到如此狼狈的田地,却只是为了武曲的一句原谅。这个男人,当真是傻得可以了。

然而这样的心,才更为珍贵。

越非凌带着千里眼回到地上,将他轻放在一块石下躺好,随手脱下外袍覆在他身上。遂转身,招来云,飞上天际,未几,便带了一枚漆黑如墨的乌色玄珠降落地上。

这枚玄珠有拳头大小,珠身墨黑,却透亮晶莹,内里隐约有亮影闪烁,似乎蕴含极大力量,在越非凌手中隐隐渗出仙气。此珠本就是轩辕黄帝所有,更浸在星河多年,吸取星华之聚,非比寻常。

越非凌虽亦见惯宝物,但如今这颗上古玄珠却当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珍宝。若借此珠修炼,修为绝对是日以作年,事半功倍。

然而越非凌只是扯了一卷帛布,将这玄珠裹好了,带到千里眼身边放好。转身走去河边,取出一方静帕洗湿了,复又回去,扶好千里眼,替他细细擦去脸上血痕。待帕子擦得全是污血,便又再往河边清洗,如是者循环了好几趟,终于让千里眼的脸干净了。

他收了手帕,看了看天色,天仍未亮,至少还有大半时辰。

越非凌坐到千里眼身侧,那双锐利的眸子已经闭上了,便也无法知晓他做了什么。他可以在自己面前安心的闭上眼睛,是对自己的信任吗?

儒雅脸上露出温柔笑纹,越非凌伸手挽起男人鬓边的一缕碎发,慢慢揉着。

"你尚且不知,我对你的心思吧?……若是知晓,大概就算眼珠子碎掉,你也不会闭上眼睛了。"他轻笑着,抬头看向已经不再漆黑一团的天际,"你既有交付,非凌自然不能辜负了……瞧,我们便等到日出之时,若之前武曲星君出现,我便把你还给他。但,若是日出了仍不见他,那么……"

凤目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欲念,"你便是我的了。"

千目穷 下卷 第十二章 唯见玄珠失踪迹,鄱阳湖底访四渎
章节字数:4108 更新时间:08-04-30 23:44
日上三杆,开阳离开白仁岩后急往绛珠河而回。

日出离开时他曾感觉到离娄身上的魂精有所回应,心里念着他不是离去了吗?怎又回去了?回去,是不是在找自己?

心中不禁微微生甜,那个木纳的男人,终究是舍不下。

岂料日出之后,竟突然再感觉不到魂精所在位置!

开阳虽不知发生何事,但隐隐觉得不妥,便更加快速度往厌火国方向飞去。

在绛珠河谷降下云头,除了那堆早已熄灭的篝火,并未看到千里眼的身影。

开阳皱了眉头,抬头四下张望,却见不远处一块石头下,放了一个布包。他连忙过去捡起,未曾打开,已察觉了里面散出的阵阵仙气。

这是何物?

便掀开了帛布,只见里面藏了一颗通体漆黑的宝珠,珠中烁烁亮影。

莫非是轩辕玄珠?!

开阳心中大喜,可转念一想,这宝贝岂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必定是千里眼寻到此物,心中不禁有些气堵,好啊你个千里眼,把我气跑了也不来找找,偏还急着去寻什么宝珠……回头再给你算帐!

他将宝珠收入乾坤袋中,遂再四下张望,倒想看看那个木纳的家伙是不是想玩什么把戏。可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人影出现,却是奇了。

既是寻到玄珠,怎不亲手交与,却独独留在此地……

莫非?

有什么不测?!

开阳登时大惊失色,他负气而去害千里眼受伤,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如今连他臂上的魂精也失了联系,只怕掳走千里眼的,绝非等闲人物。

到底是谁?!

竟有能力封了他的魂精,将离娄不声不响地带离此处?

心乱如麻,只一想到千里眼不知在何处,也不知会否受伤,便静不下心来。但他亦知急躁于事无补,突然他抬掌化出一团烈火,猛然一把抓灭,硬生生地将掌心片肉烧伤大片,痛得他双眼微敛,皱了眉头。

但多少,教他冷静了下来。

带走了千里眼,却留下了玄珠,这显然是知道这珠他正在寻找,留给他,便像作个交易那般,用珠,换离娄。

而眼下,知道此事的,除了黑龙王,便是……

"越非凌!"

开阳咬牙切齿大吼一声,直奔厌火山上越非凌的宅院,然而那里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摇摇摆摆的翠竹和飘散清香的藿香,任开阳找遍了竹楼,仍是一无所获。

那越非凌到底将离娄带至何处?!

开阳站在竹楼下,瞪着这摇曳生姿的紫竹林。

怒火中烧的武曲星君猛然跃起,骤然间,身后烈火腾空,整片紫竹林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不过半炷香时间即化成飞灰。

开阳在空中盘旋半天,终未能找到越非凌与千里眼的踪影。

寥寥碧空,只见云踪。

开阳踏着火红云团,瞪着下界起伏的山岳,忍不住咆哮大吼:"千里眼!!你给我回来!!"

吼声震彻天际,如同暴雷骤起……可惜,始终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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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者,光阴匆匆,斗转星移间,时过一年。

期间开阳也管不了其它,将轩辕玄珠交给天枢,便是走遍五湖四海去找千里眼,然而始终遍寻不获。

与越非凌交好的黑龙王可是遭殃了。

他与越非凌虽说相交千年,但仙家之间,因不受天寿所限,故彼此之间极少互通往来,说起那越非凌,黑龙王也只是知道他自青丘得道,时常云游四海,偶尔来白仁岩拜访。故越非凌在其它地方有藏身之处,实在未得而知。

只恼得开阳险些一把火烧掉黑龙王府邸,但他也知道,黑龙王不过一片好心,举荐越非凌为其向导。黑龙王性情耿直,又岂会料到出现如此状况。究其根本,也是因自己鲁莽,任他走了去,总想不起那个男人法力微弱,也就只懂得一星半点的法术。

虽然开阳并未多有责怪,黑龙王却觉难辞其疚,遂这年内亦多方访寻。

这日他离开白仁岩,到鄱阳湖求见四渎龙神。这四渎龙神原是东海太子,因镇妖有功,遂受天帝加封为王,掌管长江、黄河、淮河、济水四大水脉,若说这大海汪洋是四海龙王掌管,那中原大地的水系便是在这位四渎龙神手中。

黑龙王在鄱阳湖龙宫外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传令的龟丞才慢慢悠悠地爬出来,抬起蒙眼,回复道:"黑龙王,我家龙王正在午睡,可容再稍候片刻……"

黑龙王皱起眉头,但他还是耐了性子,道:"有劳龟丞再去通报,便说本王有要事求见。"

龟丞有点不耐烦地缩了缩脖子,哼道:"黑龙王,小臣也就给您说句实话吧,我家龙王在龙宫后院跟龙妃戏棋呢!您还是回去吧!"说罢,转身便往回走。

黑龙王瞪着金壁辉煌的玉雕龙宫,黝黑的脸庞渗出一阵森意,大眼微敛,突然身形爆长,现出黑龙真身来!!

只见一条漆黑亮鳞的巨龙在龙宫上盘旋,猛然发出一声高啸,顷刻间水底潮浪汹涌,地动宫摇,仿佛要崩塌一般,吓得水底那些虾兵蟹将四下奔逃,一出来却又目睹龙王神威,全都吓得魂飞魄散,动弹不得。

矫健修长的黑龙翻游水中,乌黑鳞片间隐隐透出红光,龙身四周水温爆升,咕噜咕噜冒出气泡,仿是在烧开水一般。

湖中水族哪里敢靠近,只怕一近了便要被烧熟作汤。

正是不知所措,忽然听到凉凉的声音从龙宫慢腾腾地飘出。

"怎么?二叔当我这鄱阳湖是汤锅么?"

便见一名身着白底金线龙袍的俊秀青年踏水而来。看着黑龙矫长的躯体,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流光。

黑龙王收了真身,现出铁塔般的人形,这位白龙袍的青年虽亦是修长高大,但比之黑龙王那魁梧个头,却仍是矮了大半颗脑袋。

看着跟修美龙身全然不搭配的丑脸,青年飞剑般的俊眉皱了起来。

他拢了拢袖子,似笑非笑地说:"难得二叔来看小侄,倒是不知小侄有什么得罪了二叔,要在这湖里闹得跟翻江倒海似的。"

黑龙王自知一时冲动,既身在四渎龙神的地盘,却以龙身搅乱湖水,已是对湖中龙神的羞辱,更何况此来有求于他。黑龙王只得诧笑道:"我这暴躁脾气总是改不了,方才是急着见你……"

"哦?"俊逸的脸现出笑容,四周的虾兵蟹将都给看呆了,他们伺候这位四渎龙神多年,除了一张冷酷淡漠的俊脸,就没见他笑过。

如今青年笑如春风,眼角扫到被适才龙王神威吓得缩在壳里的龟丞:"莫非是下臣有什么怠慢之处?"

黑龙王眨了眨眼,他无意怪罪,便也没有作答。倒是那龟丞怕四渎龙神怪罪,慌忙钻出个头来,意欲辩解:"冤……"话不及说,只见青年手指一拨,一道耀目白光炽过龟丞,登时将他打回原形,变成一只绿背大龟。

明着是他指使龟丞拒他于门外,如今却将罪过丢给龟丞,还将它打回原形,黑龙王忍不住道:"敖殷,你——"

"二叔!"青年亲热地拉了黑龙王,往里殿走去,"别管它们,咱们有好几千年没见面了,得好好叙叙才是!快进来坐,小侄给你备了鄱阳湖最好的谷雨尖茶!"

黑龙王只是一脸苦笑,刚才不是又是午睡又是戏棋的吗?须知要泡谷雨尖,须山泉水、砂壶、粟炭烧的沸水,哪是一会儿功夫能做得好的?

"那龟丞……"

青年显然对他过于关心那只绿龟感到不满,笑脸顿时拉了下来,瞥了一眼外面可怜巴巴的绿背大龟,哼道:"行了,我回头给它恢复过来便是了。"

对着这个少年得志,贵为一方龙神的侄儿,黑龙王实在是莫可奈何,只得任由他将自己牵进内殿。殿中茶桌上果然摆了一壶方泡好的谷雨尖,青年拉了黑龙王坐下,亲自给他上了茶水,自己却是不喝,只托了腮坐在一旁。

黑龙王早是习惯了这侄儿看人直勾勾的眼神,也不计较,喝了一口茶,便放下茶杯。

青年见他心不在焉,便问:"不好喝吗?"

黑龙王摇头,道:"敖殷,本王此番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他道明来意,却不见那青年脸色从悦转冷,末了待他说完,青年已收掉笑容,冷冷笑道:"原来是替武曲找人,侄儿真是自作多情,还道二叔尚惦记着小侄前来探望,哼……"他撩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若其它人来求尚且好说,不过武曲星君前些日子到我鄱阳湖底大脚一踏,硬是震塌了半座龙宫。湖漫河堤,又淹了我的龙王庙。二叔,小侄并非狭隘之辈,只是这公道,总得要先还吧?"

黑龙王闻言大觉头疼,心道这武曲星君谁不好得罪,偏要得罪这个睚眦必报的东海小太子,当初在东海龙宫,这位小太子便没少给四海龙王找麻烦,若非如此,岂会将他遣出海界,到这鄱阳湖为王。

见黑龙王欲言又止,青年眉峰一转,却又笑了:"不过既然是二叔来求,小侄也不好驳了二叔的面子。这样吧,人我可以找,不过得有条件!"

"什么条件?"

青年半眯着眼,遮了眼底滑过的狡意:"小侄与二叔多年不见,惦记得很,就请二叔在小侄龙宫内多留几日再走如何?"

黑龙王还以为他要提什么难办的请求,这一听,便连连点头答应:"自然可以。"

"好!"青年绽出璀璨笑容,自椅上一跃而起,"二叔你且稍坐,待侄儿去去就来!"言罢,连步而出,才是两步竟就耐不住性子浑身银芒乍现,刹那间只见一条通体银鳞的巨龙盘过内殿走廊,游出龙宫。这条银龙实在漂亮,湖底绿幽波光之中,这银色鳞片竟似宝石一般闪烁点点蓝影。

黑龙王呵呵笑起来,看着银龙远游而去的身影,不禁轻叹这小侄儿怎都当上四渎龙神了,脾性还是毛躁得很。虽是如此,不过这世间似乎没有这小侄儿办不到的事,既是答应了,总会办得妥当。

他打量了一下这琉璃柱珊瑚壁的华丽龙宫,实在是自己那简陋的白仁岩府邸没法比较。

不就是住几天么?这有什么?

但黑龙王大概还没想清楚,这几天,到底是多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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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日,开阳突然遇到一条额头有鲜红圆点的鲥鱼精,便说是黑龙王带来口信,道已经找到越非凌,他与千里眼,正藏身于河洛之地,伏牛山中。另又附赠一枚辟水珠,说是四渎龙神的谢礼,至于之前闹鄱阳,毁龙宫之事就此一笔勾销。

开阳虽有些莫名其妙,但既得知千里眼下落,也不顾得其它,收下辟水珠,便急急往伏牛山赶去。

千目穷 下卷 第十三章 辟水宝珠分飞瀑,幻境自在伏牛山
章节字数:4131 更新时间:08-04-30 23:46
且说开阳赶到河洛之地。伏牛山西接熊耳,南达南阳,东至桐柏,在淮河与汉江分水,此处八百里山,层峦起伏,有见是祥云飘飘,飞泉流瀑,青霭踏云雨,缭绕枫香林,如似人间仙境一般。

开阳却是奇了,这年来他他踏遍三山五岳,伏牛山也曾来过,但并未找到越非凌的踪迹。如今既有四渎龙神指点,他又再来此,在空中搜看一遍,却仍是看不出一点痕迹。

莫非是四渎龙神有意捉弄?

但转念一想,既是黑龙王授意,他应该不会随意糊弄,便压下云头,取步而上,一步步攀了山岩往里山走去。

伏牛山山势起伏,自然有不少凌空坠落的瀑布。开阳正路过一帘瀑布,突然怀中辟水珠震动起来。这宝珠遇水见灵,不需催动,竟自发将面前水瀑分开两边。

开阳不禁失笑,四渎龙神送这东西给他有何用处,他又不必下海落湖,再说他也懂得水中避水之法,没有这辟水珠,照样是来往自得。

他也没有理会,这一路过去,辟水珠总是遇水即分,连山泉溪水也不放过。

他爬了半个时辰,面前又出现了一帘飞瀑,骤一看去并无异样,开阳便要走过,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回头一看,见这白瀑哗然而落,气势不凡,只是……怀中辟水珠却毫无动静,并未像之前那般将瀑布撕开。开阳心生疑窦,遂转过脚步,慢慢走过去。

便是走得如此贴近,耳中听到轰鸣瀑坠,但这仿佛倾泄而来的瀑布水流,连半点都不曾溅落在他身上。

幻术!!

开阳左手一扬,火舌卷腾,烧了过去,乃见火影掠过,焦味传来,瀑布骤然消失无踪。半空中只见有一幅烧了大半的画卷打着旋儿缓缓飘落,烧焦大半的画面上,画的是栩栩如生的山中飞瀑!

难怪他遍寻不获,原来此地施下障目幻术,以蔽双眼。

如今幻术既破,顷刻露出真实景象。面前哪里是什么高山飞瀑,不过是一个平缓的山坡,坡上一片紫竹林,林中飘出来藿香的香气,还有隐约在林间的竹楼,居然跟厌火山上被他烧掉的紫竹林一模一样。

开阳暗自吃惊。

迈步走上山坡,穿过紫竹林,竹楼筑在林中,竹影摇曳,附近不见什么人影。开阳正是疑惑,忽然听到竹门吱呀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出来。

离娄!

声音居然咽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开阳张大了眼睛死死瞪着那个男人,怕一眨眼,他便像刚才的幻术般消失无踪。

相隔一年,这个本来就薄削的男人更是清减了。

男人的动作有点缓,他慢慢走下竹楼,走到藿香田前,他手上挽了一个水桶,桶里插了长瓢,似乎打算为藿香浇水。他径自绕着田边,细细地将水洒进田里。

藿香素紫的花随风而摇,像打着旋儿在跳舞,讨人欢心。

开阳突然觉得,原来这个总是孤独而坐的男人,没有了自己,却也能活得相当自在。心中不免升起一阵苦涩,千里眼失踪的这一年里,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想起很多事情。

阻挡在二人之间的薄纱霍然挑开后,方才察觉,离娄,总是在包容着他。而原来自己的任性,却无时无刻都在伤害着这个总是隐忍不语的男人。

若非到了临界的极限,只怕即使到了天荒地老,千里眼都不会让他知道,而自己,也仍旧会是一无所知。

多少有点埋怨男人的自以为是,但更多的,是心疼这个男人坚忍的自控。

想过很多情况,也猜测过最坏的可能,他甚至跑落地府,寻了阎君问他千里眼是否仍在人世,得到的回答,是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上古异人,甚至比阎王爷还要老,这生死簿上根本便没有记载。见开阳一脸担忧,阎君倒是难得开恩,告诉他地府暂时未收留上古魂魄。

知道千里眼还活着,他便不曾放弃去寻找,腰间乾坤袋里放满了从天璇殿中搜刮的仙草仙药,担心找到千里眼时,若是生命垂危,便将这些能增万年功力的仙药塞进他嘴里,然后带回天界求帝君救治,总能缓过命来吧?

可这些,显然根本并不需要。

千里眼过得相当好。

一剪贴身的青苍丝袍,越发衬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段,整齐的发髻插上一支木簪,不是很矜贵,但雕纹细致,别见心思。

开阳干涩地想着,那人似乎待千里眼相当不错,自己一直跟千里眼在一起,却从来不曾想过为他做些什么,只是一昧地跑在前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有过。

或许,他们相处起来,要比与自己更是适意。

如今,寻遍千山万水终于找到的男人就近在咫尺,他竟然没有勇气去唤他,怕看过来的眼神,再也不是过往的专着,而是烧尽一切后的冷漠。

千里眼似乎并未察觉站在不远处的开阳,待一罐水浇完了,方才放下活计,抬起头来。而他的眼睛,恰恰朝向了开阳的方向。

开阳只觉心脏咯!一跳,他看到他了!

攥紧的手心不觉出汗,要、要说些什么吗?明明来时早想了许多话来,可如今却连半句都吐不出来。

正是踌躇,却见那男人对他视而不见,转身回屋。

即使是看到了,他也不愿理睬?!

心脏的部位又苦又涩,抽紧着疼痛。

是吧?像他这般任性傲慢的家伙,莫说是喜欢,便是相伴也该让人无可奈何地头疼,离娄他,也终于是厌烦了吧?

连话也不愿跟自己再多说一句……

看着男人渐渐离远的背影,开阳不知道该如何挽留他。

如今离娄跟越非凌过着世外隐居的生活,比起跟着自己受灾受累,不知要好多少倍。难怪连见都不想见了。

可……他不甘心。

他尚且未对离娄说明自己的心意,这一切,便已要结束了吗?!

武曲星君忍不住迈前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田边的枯枝,响起突兀的断裂声。

正准备进屋的千里眼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看向开阳的方向,有些疑惑地唤道:"是非凌道长吗?"

开阳大为错愕,两人相隔不过一片藿香田,如今天色明朗,眼神再是不济,怎也不可能将他跟越非凌两人错辨才是。

这是怎么回事?

却见千里眼未得回应,有些犹豫地摸索了两步:"道长才去半天便回,可是漏了什么东西吗?"

此刻开阳已看得清清楚楚,那双曾经锋锐逼人的黑眸,如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灰,摇曳的翠竹,紫缤的药草,亦无法在他的眼中留下半分剪影。

离娄他……双目已盲!!

开阳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他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可以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映照着火光的跳跃,如今不过是隔了片息之间,居然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为何如此?!

怎会如此?!

当即不顾上什么愁肠婉转,开阳一跃而起,落到千里眼身跟,一把拉住他肩膀:"离娄,你的眼睛怎么了?!"

千里眼骤闻他的声音,整个人仿佛中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良久,那肩膀上熟悉的,炽热的温度传入心中,方才似自梦中惊醒。只是,仍还是不确定地问:"是开阳吗?"总是生硬话音,已带了一丝颤抖,便像踏出了沙漠的旅人,当看到辽阔在前的绿洲,不敢置信的狂喜,还有莫名的恐惧,怕眼前的一切,不过又是海市蜃楼。

开阳也是难耐心底的撼动,他有些狼狈地咬咬嘴唇,伸出手,小心翼翼凑近千里眼的双目。

不能看到眼前之物的眼睛,既是他的手如此地贴近,仍未有半点反应,只是徒劳的睁开着,当开阳的手指触碰到脆弱的眼帘,才敏感地眨了眨。

这双眼睛可以说是千里眼最引以为傲的法器,即使天上众仙,法力再高强,也无法拥有能视千里的能力。

可如今,却连张在眼前不过半寸之地的手掌,都看不到了……

男人木纳的脸并没有哀伤,然而开阳却觉得眼睛鼻子又酸又涩。

千里眼只听得开阳一句问话,却再听不到他的声音,除了臂膀上搭着的手,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年来一直都是漆黑一片,尚以为习惯了,然而如今,却因为无法看到眼前的星君,千里眼初次感到懊恼。

"开阳……你原谅我了吗?"

他肯来见自己,想必该是原谅了吧?然而他还是不确定地问开阳。

开阳瞪圆了双眼,尽管知道男人看不见,他还是瞪着他,恶狠狠地咬牙。他是否原谅,难道比盲掉双眼更重要吗?这个本末倒置的男人,实在让人气得牙痒!

"开阳?"

虽是气恼,但听着男人语气中流露的不安,开阳还是软了心,哼道:"本星君岂会那般小气!哼!"

正要多说几句调侃他,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男人从来都是僵硬木纳的脸上,就像瑞雪初融般,出现了柔和的笑意。平怏的眼角变得生动,两颊浮出笑纹,嘴仍是闭合着,但翘起的弧度足以说明他的愉悦,没有半分作伪,也没有半点勉强,温柔得……让人可以溺死其中的笑容。

明明知道那双眼睛看不到自己,然而在虚无的视线凝视下,开阳只觉得口干舌燥,两颊生热。若是有面镜子在旁,他大概便能看到一张红至耳朵的苹果脸了。心有些慌乱,想移开视线,却又舍不得这难得一现的笑容。

开阳收了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有点意乱地摸挲手指,低喃着:"笨蛋……眼睛都看不到了,还计较这些作甚……"猛地回过神来,开阳提声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越非凌搞的鬼?!"

千里眼却是摇头,道:"是我自己一时失察,耗眼过度,销尽神力,至令双目失明。"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千里眼哑然失笑,只是摇头:"都看不见了,哪里找得着你。也不知你气过了没,便只好留在此地等你了……"

"你待在这种地方让我怎么找啊?!"

想起这一年来寻寻觅觅的焦急,开阳咆哮大吼,千里眼却是不解:"不好找吗?半山紫竹林,你也来过一次。"

开阳听得皱起眉头,只觉千里眼话中隐有不妥之处,遂疑问道:"离娄,你知道这是哪吗?"

"此处不是厌火山吗?"

开阳只气得咬牙切齿,好你个越非凌,居然敢欺离娄双目失明,难辨真伪,将他困在虚境之中,安得是什么心肠?!若非得四渎龙王相助,哪怕再过百年,也未必能找到离娄。

眼下也不多做解释,先离开此地再说,便拉了千里眼,往山下走去。

尚才走出紫竹林,突然温儒的声音从天空传来。

"星君留步。"

便见那青衫道人飘然踏云而落,拦在他二人面前。

千目穷 下卷 第十四章 林前拒助携手去,云上诉听千年情
章节字数:3363 更新时间:08-04-30 23:47
从云上下来的青衫道人正是越非凌,瞄过开阳牵着千里眼的手,凤目中隐约透出一丝愠色,只在眨眼间便已隐去。

"未知星君意欲何为?"

"哼!你来得正好!"

一年的思念,千里眼失明的震惊,开阳心里全是闷燥恼火,他深恶越非凌欺骗离娄,将他藏在幻境之中。

然而越非凌却只是微笑,未见半分心虚,朝开阳拱手道:"一年不见,星君的脾气倒还见长了!"

开阳嗤鼻不理他语中调侃,哼道:"牛鼻子老道!你强将千里眼困在此地,是何居心?!"

"困?"越非凌闻言却笑,"星君此言差已。神将一无囚锁加身,二无固壁阻拦,何来囚困之说?"

"说得好听,你在这伏牛山中布下幻术,骗他在此地等我,又施法封了千里眼臂上魂精,让我找不到他!居心叵测!!如今我倒要听听,你作何解释?"开阳身上隐隐升起红芒,只要这越非凌道不出个所以为然,便要动手教训。

越非凌却未惊惧,亦未即刻作答,似乎全不在意面前气势汹汹的开阳,一双凤目却越过武曲星君,落在他身后的男人身上。

千里眼身上那身苍青的袍子看似朴素,却是雪蚕天丝,经云中仙子剪裁而成,天衣无缝。而那发髻上的木簪,虽非金非银,状似普通,其实乃乌沈地底四千年的金丝楠木为基,珍贵无比,可谓是段金段木。而这一年来的吃穿用度,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巧。

然而,却始终无法让这男人安下心来。他无时无刻在等待着,每逢有风吹草动,即便是正在用饭,他都会放下碗筷侧耳去听,是不是那年轻的星君终于回来了。

今日,他如愿以偿。

这一年来积沈在眉间淡淡的忧郁,无论如何开解,还是寻些事情转移注意,却始终无法让他展颜。但如今,只是牵着开阳的手,他眉角已是悦意流露。

此刻千里眼因为开阳的质问而皱起了眉头,不能映入光影的眸子看向他站立的地方,即使如此近了,他仍旧看不透这男人的半分情绪。

没有回答开阳,越非凌定定看着千里眼,问:"神将莫非不相信贫道?"

千里眼无神的瞳孔仿佛有锐光流过,声音是冷静的睿智:"道长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

越非凌心中叹息,只是武曲星君的一句话,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便如同海边的沙堡般被浪潮轻而易举地冲塌。

"星君误会了。"

越非凌道:"贫道实有苦衷。此举,全为治愈他失明的双目。"

开阳一听,连忙问道:"他的双眼可还能治吗?"

"贫道不敢托大,虽说不易,但还是多少有些希望。"

"如何医治?"

越非凌不紧不慢,说道:"当日神将为寻轩辕玄珠耗尽法力,双目亦因用功过渡乃至失明,究其根本,乃是元神受创所致,固药石无惘,唯有休养生息,待元神复原后再图修补。"

开阳闻他所言心中一紧,之前未及细问,如今方知那颗墨黑的珠子,竟是用千里眼一双神目换来。早知如此,莫说是轩辕玄珠,便是天帝玉玺他也不让千里眼用眼去找……然而事已至此,却是多想无益了。唯今之计,便是快些寻法子让他重获光明。

又闻那越非凌说道:"神将本就是木属仙人,火能烧木,要休养生息,自然不能太近火源。厌火国地火极盛,神将不宜逗留,故贫道选址伏牛山,此地近水有木,集日月精华,更能培正固元。"他顿了顿,看向开阳,"此外,星君也擅长用火,为了避免不必情况,贫道设了迷障,隔绝世外。"

开阳有些着急,慌忙想撒开千里眼的手。

却听越非凌道:"经这一年休养,大体业已复原,近火无恙,星君不必担心。"再看向千里眼那方,"贫道也知神将挂心星君,却又恐神将奔波劳累,动了心神,加重伤势,故未将实情告知,望请见谅。"

他说得合情合理,开阳脸色渐见缓和,想了想便问:"那还要如何做,才能教他恢复从前目力?"

"贫道确有一法……"

他话不及说完,却听千里眼骤然插话:"越道长费心了。这年来多谢道长照顾,末将铭感五内。"

开阳听他话头,似乎是打算拒绝越非凌帮助,反而急了:"可是……"

但千里眼手掌一紧,示意他莫要多言,然后走前半步,向越非凌略一施礼:"就此别过,道长日后若能修仙飞升,到天庭西侧广房宫,末将定当再作酬谢。"

越非凌定定看着他,莫名不语。

千里眼也不再等他回答,反手拉了开阳,错开越非凌身侧往山坡下走去。

开阳深感疑惑,本想细问,此时千里眼却稍稍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开阳,我法力尽失,驾不得云,你可否召云带我一程?"

"好。"开阳也就不再多想,随手招来一朵祥云,与那千里眼驾云离开这伏牛山。

这山头再次恢复寂静,青袍道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方才抬手掩面,片刻间,骤然失笑,手掌遮不住翘起诡异弧度的唇角,尚有一句句低吟荡漾四周。

"千里眼,千里眼……贫道怎么忘了,你是个悉辨天下,目纵千年的神仙……便是一时蒙蔽,只要揭开一角,便瞒不过你了是吗?……"

指缝间,透出一只浸满邪魅的凤瞳。

"呵呵,可惜如今,贫道已难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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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娄,为何不听听越非凌的办法?"

伏牛山早在身后隐去,开阳虽是如此问,但心里却因离了那越非凌大觉放松。

"不过那个家伙也真是过分,将你隐藏在山中不说,还封住我留在你臂上的魂精,让我好生难找,要不是得了黑龙王一臂之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

他话中多少带了抱怨,然而在旁人听来却似犬儿撒娇一般。

千里眼略敛眼帘,眉心只是皱了皱,忽然问道:"开阳,你来找我,可是已原谅那日之事了?"

开阳一听,脸轰地刹那间红了个透,那夜肌肤相亲,身体交缠的记忆即刻复苏,当下大为困扃,若比平时,早就一脚将这男人踹下云去,然而又立马想起他如今双目失明,法力尽褪,踢不得,打不得。

奈何不了他,只得背过身去,红着脸大吼:"要不是看你瞎了眼的份上,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混帐家伙!我、我那可疼了足足两天!!想如今我是凡体肉胎,会疼会痛!你还把我往死里折腾!!当真可恶!!……"

突然两条臂膀寻着声音圈了过来,将他环进暖暖的怀里,抱怨或者怒吼都被全数收纳进来。开阳感觉到后背靠着一片硬实的胸膛,耳边传来细细地话声。

是在这天地间,只有他能够听到的声音。

"那天……有些匆忙。我忘记说……开阳,我喜欢你……"

"砰咚!!"

心脏猛地一跳,就像被砸到了,瞬间紧绷。

"是几时开始的我已经忘记了。只还记得,你在轩辕车前指引方向……之后,忍不住去看,大概,也就看了几千年吧?"

话音起伏送来了时断时续的微风,吹进他耳朵里痒痒的,教脊梁下去有遍酥麻。想起即使是神仙,也会觉得漫长的数千年岁月,开阳忍不住闷声道:"你……你就懂偷看,怎也不找我说说话……"

环抱着的手臂突然紧了紧,低沈的声音有些压抑:"那时你好像满讨厌我。"

那你岂知我现在便是喜欢你了吗?到嘴边的调侃没有说出来。不知是收紧的手臂挤压,还是别的原因,开阳觉得胸口一阵窒闷的痛楚。

"哦……"

确实有段时间他甚是排斥这个总是向帝君告状的男人,一想到那时的他,只能隐藏着心思任由自己责骂欺负的情景,开阳便忍不住想揍自己一顿。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开阳,如今我双目已盲,再也看不到你,寻不着你……"

开阳猛地跳起转身,瞪着千里眼:"嗤!谁说要你寻要你看了?我就待在你身边,哪还用得着去寻着看?再说了,你眼睛也不见得就瞎掉了!"他伸手摸着被风吹得生冷的脸颊,那双灰白的眼睛无意识地眨了眨,"上次你能重获目力,这次也定能恢复!我们再寻其它法子,不非得越非凌不可!"

"开阳……"

千里眼慢慢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了青年星君的额,他看不见,只能非常慢地向下凑去,却不是很成功地碰到了开阳的鼻尖。

嘴唇在鼻上轻点而过有些挠心的搔痒,开阳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到开阳噗哧一笑,千里眼终于找到了目标的源头,印上去,封住了再多的笑声。

千目穷 下卷 第十五章 蛇妖引路访妖帝,妖域再遇前星君
章节字数:3470 更新时间:08-04-30 23:48
离开伏牛山,自然要找个地方落脚。开阳提议到黑龙王府叨扰一段时日,千里眼下界不久,也没有可居宿之处,便也附议。不料二人驾云来到白仁岩,却不见黑龙王,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府邸。

开阳却觉奇了,黑龙王受罚落守边塞之地,已两千年未曾离过,就听说他去了鄱阳湖,怎不见回来了呢?

虽是奇怪,但既然府中无人,他们也不好停留。

眼下当真苦恼,虽说那越非凌话中真假难辨,但既然千里眼确实伤了元神,自得多加休息才是。

虽说他经常下凡,只是多四处游历,而今托付的这具身躯也是个孤儿,没有家府可归,更别说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给千里眼好生休养,而且还要寻法治愈他的双目。

开阳几乎是想破了脑袋,突然灵光一闪,一拍大腿笑了:"我怎没想到他们呢!"

只见他捻动法诀,手中亮银甲片一焚,不过一拄香时间,便见远处野地白光飞骤,来到此地突然跃起,一名白衣公子空中幻化人形,原来是那白帝城的蛇妖。

白蛇妖见了开阳连忙拱手行礼:"小妖见过星君。此番召小妖有何吩咐?"

开阳也不含糊,道:"本君欲取道妖域,你且带路。"

"啊?星君想入妖域?"白蛇妖有些不敢置信,这位星君做事总是出人意表,且也不似天上众多仙家那般见妖就灭,但总归是高高在上的仙家,进去那群妖属地要做什么?

白蛇妖既是为妖,妖域可说是他本家地盘,自然知道厉害,不禁有些担心:"星君当真要去?人间锁妖塔破,群妖乱舞,妖域动乱得很。虽然近年有新任妖帝即位,妖域也算太平了些,但毕竟是危机四伏,星君三思啊!"

看他神态恭谨,开阳不禁笑了:"你别担心,本君找的就是妖帝。"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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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红血颜色,遍野荒芜,石髓形兀,风迎烈烈。

妖怪居域,在凡间而非凡间。

白蛇虽是不解,但既然星君有令,他自然不敢违背。自入妖域开阳便有意隐去身上仙气,免得惹来不必麻烦,他倒没什么,只是身边带了失明的千里眼,便得顾着些。

幸好那白蛇有千年修为,一路上虽有不少好奇的妖怪,但在妖域向来是实力说话,小妖掂量了斤两,也不敢骚扰。

白蛇妖在前引路,便将他二人带到妖城之外。

妖城虽说为城,却不似人界那般城墙高耸,护河深挖。此地是一片岩熔火地,上面荡有片片浮岛,许些岛上都建了屋舍,一座巍峨的宫殿屹立正中。

但这些屋舍显然有些破落,白蛇妖便解释道:"年前妖城曾遭大劫,在这里住的妖怪都被尽数屠戮。之后虽有不少妖怪趁机入城,但后来新妖帝即位,时常有大妖不服,率众来犯,妖怪们怕殃及池鱼,便又搬走了。如今是十室九空,只余了些真有能耐的敢在妖城居住。"

开阳举目看去,便见妖宫盘旋了一团淡红霞雾,妖气大盛,不禁奇了。

白蛇妖却是见怪不怪,叹道:"又来了。怎么总是有些不知死活的傻瓜?好端端的也不修炼,总想着篡位夺权……"他回头与开阳道,"星君可愿先等会?眼下那帝宫前必是血流成河,怕污了星君法眼。"

开阳哪能错过热闹,当下兴致勃勃地拉了千里眼,道:"我们走近些看看!"

白蛇妖无奈,只得引了两位上仙直往帝宫飞去。

宫殿离地十丈,有一条由地面通达宫门的玉石台阶,但如今雪白的台阶已溅满黑浆般的鲜血。

阶下围了大群的妖怪,个个虎视眈眈,妖力也是不弱。而阶上,却只站了一名高大的玄衣男人,看他手中执一把阔大的长剑,黝黑见亮,隐隐渗出青蓝光幽,叫看者心寒。

本来占有绝大优势,便是数量上也是致胜的妖群,始终不敢上一步台阶。因为他们亲眼所见,刚才迈上了第一阶的数十只妖怪,连脚底都不曾碰到梯级,便已被拦腰斩成两段,伏尸阶下。

过分的宁静,引来一股带了血腥的凉风。

玄衣男子缓抬起头,露出脸来。只见墨色发下,是一张刚毅英伟的脸庞,可惜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额拉至下颚,横过左目,应是瞎了。余下的右眼烁烁有青绿锐光,似黑夜中静待猎物的恶狼,森然可怖。

低沈的声音,蕴藏不可忤逆的威武:"若还想活,滚。"

不过一句说话,竟教群妖慑威而退半步。

但既已立了叛乱之念,岂能回头?短暂的对峙后,众妖渐有不耐。

只听有妖怪大吼道:"别怕他!大伙一起上!!"

就像壮了胆般,众妖倾巢而出,从四面八方扑向那玄衣男人。

男人身上肃杀之意骤盛,妖气爆长,手中阔剑横出,一道弧光飞骤斩出,第一排妖怪未及近身,已被斩中,或断手足,或断身首,滚落阶下。

但那群妖怪已露狂态,哪里还管同伴死活,拼命想要冲过面前男人,闯进帝宫!

"哼。不自量力。"

玄衣男人也不去追,猛然旋剑回拢,翻转往地阶一插,大喝一声:"雷破!!"

只闻九天之上雷动隆隆,顷刻间霹雳从天而降,帝宫前雷霆万钧,电光四射。可怜那些修炼数百年的妖怪,哪里抵得住天雷狂击?

顷刻间被砸得血肉横飞,更有被直接打中天灵,魂飞魄散,直入轮回。

待雷声渐收,这阶梯上,便只剩下那玄衣男子,仍在原地屹立不动。

他看了一地现出原形的妖怪尸体,慢慢拔起倒插在地的阔剑,然后回身,抬步上阶。

在帝宫门前玉柱下,一名男子白发如霜,容貌俊秀,修长身体只裹了素色长袍,风中袍摆随动,那气质,竟是出尘的清冷。岂知这万妖之域,竟有如此仙灵人物?!

男人走近那白发男子,低头时,眼中哪里还有杀伐凶意,直如水漾温和。

"天璇,你怎么出来了?"

那白发男子并未回答,只越过他,看了看阶梯上的残局。

一地尸骸,竟未教这清冷脸孔有半分动容。

他伸手向前,在男人肩膀上挑掉一根狸兽毛,道:"你还记得我们立下的赌局吗?"

男人始时一愕,随即恍然悟到什么:"你是说……"

"嗯。"男子点点头,"一月为期,二十阶为界,若有妖能过,你便输了,若无,便是我输。赢者可任意驱使败者一日一夜。"

看着男人有些激动的眼神,男子悠然地说道:"一月之期已到。"

"那么说……我赢了?!哈哈……"男人疾步上前,一把将男子抱起,喜形于色,"天璇!今夜,你可就得听我的了!"

那白发男子只任他抱着,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是吗?只怕未必。"

男人错愕,怀中人手指一动,地阶上突然寒冰尖棱拔地而出,如同刀山,锋利无比,只见其中一根冰棱上,插起一头硕大无比的鲮鲤。鲮鲤擅长土行之术,大概是想避开男人耳目,悄悄闯关,不想却被识破。

男子笑意不改,拍拍僵住的男人:"你且数数,那鲮鲤怪大概就在第二十一阶的位置。"

好不容易,男人才回过神来,右面的单眼露出危险的绿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磨砺两排尖牙,嘴角裂上两颊,现出兽容:"天璇,你是故意的……"

然而他恫吓的姿容并未吓住对方,白发男子只是抬手拍他的脸颊,稍稍凑近,低声吩咐道:"愿赌服输。今夜你到我房间里,记得,带上赤阖送来的玩意儿。"

这回反而是玄衣男人被吓住了,他瞪大了两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人,说语都有些结巴了:"你、你怎么知道……"

男子不以为然:"上回赤阖将他从人间搜刮来的古怪玩意儿用到他那虎娘子身上了,挨了一顿好揍。我便想,他与你向来是交好的兄弟,好东西,自然少不得你那份对吧?"一双漂亮的眼睛半敛,闪过赤红的邪光,"你将东西藏起来,是不是打算用在我身上?"

"乱说!"男人有些心虚地咬牙,"我哪有这门心思!"

他虽说对他动了心思,但对这清冷高洁的人,他又怎舍得用上那种下作的器具?!呃,当然,也就是幻想过一丁点儿……

"既然没有,那便将东西带过来,证明你的清白。"

白发男子好整以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完全石化的男人怀里站出来,走落石阶,背手说道:"热闹看完了,还不快点出来。"

"呵呵,天璇,离契,好久不见!"

从宫檐上探出个脑袋,开阳咧嘴一笑,拉了千里眼从上面跃落,紧随之后便是那白蛇妖。蛇妖本也不敢靠近帝宫,然而被星君一手掐了七寸,也不管他挣扎直接便飞上宫檐。

而如今行迹败露,面前站的这位雪发银丝,清冷淡漠的男子,俨然便是众妖口中传述的新任妖帝!而后面那位,抬手间灭百数妖怪,如今却似发呆未醒的玄衣男子,应当就是追随妖帝身边的黑狼妖离契!

千目穷 下卷 第十六章 妖帝借言暗点破,青果坠枝落君怀
章节字数:4219 更新时间:08-04-30 23:48
妖帝天璇与那离契以前历劫时受开阳多方相帮,而千里眼亦曾替天璇在帝君面前说项,如今见了二仙,自然是好自招待,腾出宫中偏殿安顿,此处也不细表。

只是那千里眼双目失明,天璇替他看过,所说之言大体与那越非凌无异,亦是说到伤在元神,药石无助,需养护为前,再图修补。

开阳无奈,便动了心思回去寻越非凌问个清楚。千里眼一听却是阻止,开阳虽不明其意,但既然他本人不愿,虽是着急,却也无法勉强。

他们逗留在妖帝宫中,已近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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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时分,开阳蹲在殿后的厨房,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灶上腾着的药壶。虽说药石无惘,但多吃点固本培元的仙药,总有好处,故此他将乾坤袋的仙药都给天璇看过,问了药效配法,每日熬制,给千里眼喝服。

药是吃了不少,可惜千里眼双眼始终未见起色,仍是看不见半分光亮,开阳心里自然着急万分。看着火炉跳跃的红焰,不禁又是长叹,若论操火打斗之能,他当称自得,可偏偏元神修护之术,实在是难懂一二。

药香飘起,他回过神来,手掌一甩便灭掉火头,取来药碗,小心翼翼地斟满,捧了往后殿过去。

暂居的偏殿在最里侧,要经过后殿走廊,他正是走过,突然却听到后殿房内似有争执之声。

开阳便是奇怪了,天璇与离契几经磨难,方得相守,平日里那黑狼妖跟天璇黏得连影子都几乎贴成一人,居然也会吵嘴?

一时心血来潮,也难得想见见那位冰霜般冷漠的前星君是如何暴躁模样,开阳一手盖了药碗,施了火法保暖仙药,凑了过去听壁角。

便闻黑狼妖说道:"你为何隐瞒此法不与那武曲星君说?"

开阳闻言心思一动,更支起了双耳。

天璇却道:"非是我不愿说,是以此法凶险,若非两人心思相通,情意缠绵,不可施展。莫忘了当日我替你修补元神时,险些堕入妖道。"

黑狼妖似乎有些感触,滞了说话。

"我知你好意助他,但毕竟元神脱体,侵入他身,极是凶险。且那法门乃以交合为径,在交融之间互补缺损,我是担心开阳心高气傲,受不了那个气。"

黑狼妖知他也是担心,便也不再坚持:"莫想了,近日你为了千里眼之事费煞心神,我实在不该与你争执……"

后面的话有些低沈的模糊不清,也不知说到哪里去了,便就只听到唇舌间黏腻的交缠声。

开阳早是愕然当场,他脑袋里翻转起伏,天璇所说之法,记得以前也曾在人间见他施展过,当日黑狼妖为免连累天璇试图兵解,伤了元神,天璇不顾化妖的危险以己元神,辅其重修。开阳心思聪慧,再细想了,便已明通究竟,当下也不顾上招呼一声,转身便往千里眼房中奔去。

他这一走,房门却开了,白发妖帝半眯双目,看了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嘴角却噬了丝若隐若现的淡笑:"真是长不大的孩子……"他与开阳相处万年,深知武曲星君面皮薄得很,如此法门若是直接当面告知,只怕他非但不允,还会掀桌子跳瓦烧房吧?

只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不豫的神色。

身后,一双强健的手臂从后环上,将他箍在怀中,略生了青色胡茬的下巴凑下来磨蹭着飞雪般的发鬓。男人魁梧的上身,随意地敞开了前胸衣襟,露出大片结实黝黑的肌理。面上刀疤狰狞,但语气中尽是了然的温柔:"你是怕他们像我们这般,逆天而行,百劫加身么?"

白发妖帝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或是回溯重前,或是再叹造化弄人。

环着他的手臂始终紧抱不放,良久,妖帝侧首抬头,那双耀红的眼眸,只有不悔的执着:"既是缘,亦是劫,唯有他们自行争取,方能逆转天命。"他拂开男人耳鬓长发,露出挂在耳垂上一片深墨颜色的甲片,看似普通,却在暗影中浮映邪光,纤长手臂勾了男人的脖子让他顺从地低下头来,吻上去,唇舌辗转间,让男人的呼吸沉重了许多。

良久,妖帝离开了男人濡湿的唇,埋首在他肩膊间,反手掩上房门,淌出房外的,只是一句轻叹:"仙妖有别,我们能做得,实在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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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眼虽是双目难视,但毕竟经了一年时间,早也习惯了黑暗,况且他这人随遇而安,也并未造成太多不便。时近傍晚,想起开阳必会在这个时候送药过来,便先摸索了烛台,放在桌上,又找了火石,打算先点了光亮,来等开阳。

刚擦了几下,突然听到房门"砰!!"地被踹开,开阳的声音随即响起:"离娄!你的眼睛有治了!!"

千里眼只是一愣,便被开阳拉到床边,听他倒豆子般劈里啪啦将事情说完。

开阳本以为他听了这消息会觉高兴,岂料千里眼却皱了眉头。

"此法不可。"

开阳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叫道:"为何不可?!难道你打算一直看不到东西吗?!"

千里眼摇头道:"我虽不知此法可行与否,但元神脱体,本来就极为凶险,稍有不甚,便会破损元神。"

"怕什么?!"开阳倒是自信满满,"既然天璇能成,我自然也能成!"

千里眼仍是摇头:"我想,倘若当日黑狼妖神智清醒,必定不会同意天璇星君使用此法。"开阳一时语塞,怎就想不到当日之事瞒不过这双眼睛,但如今唯有此法可行,说不定当日越非凌说的也是此法!

一想到越非凌打算侵入千里眼体内,以施交合,开阳登时胸中腾火!猫儿眼瞪着看不见的千里眼,把心一横,他若不愿,便是强迫也要施行!

千里眼尚不知他怀了心思,闻他不语,以为他已妥协,便再劝导:"开阳,此事需从长计议……"

"计个鬼!"

开阳一声闷喝,翻身上床,手一伸,竟揪了千里眼的后领,将他掀翻床上。虽说床板上铺了软缛,但这般砸上去还是硌得千里眼后脊生疼,正要出言相询,却觉身上一重,开阳整个人坐了上来。

"开阳?!"

"闭嘴!!"

千里眼看不到情况,耳边听到"嘶——嘶——"声声裂帛脆响,尚不知发生何事,突然双手被对方拉起,强行摁在头顶,即刻被布条牢牢捆上,固定在床顶。

"开阳?你做什么?!"千里眼不由得挣扎起来,但若比武力,他是拍马也赶不上这位武曲星君,不消片刻,便连双脚也被绑了,固定在床脚两端。

如今当真是鱼在砧板上了。

开阳得意地坐在千里眼身上,低头看到男人那张从来都是木讷的脸终于露出了错愕与慌乱的神色。

"做什么?哼哼……"他捻诀一挥,随即化出一道火影,将这偏殿牢牢罩住,有这道护障,即便是天璇也不能轻易靠近。

然后他双手伸过去,按住千里眼的脸:"乖乖闭上眼睛。"

"不行,开阳你……"

"啧——"开阳不耐烦跟他唠叨,伸指一点他眉心,千里眼哪里抵得过他法力高强,当即像被火球砸中脑门,热气一袭昏了过去。

开阳见他昏了,也不耽搁,拉了被褥为千里眼覆好,随即爬到床里面,盘膝而坐,片刻间凝神入冥,星芒聚顶,正是元神脱体之态。

他二人同为仙体,进入千里眼身体并未有排斥。

待开阳回过神来,已在一片虚幻境界中。

脚下呼啸寒风,叫人看不真切,在不远处的虚空中,屹立的山峰上,隐约看到一棵孤独的树影。

这树影他也曾见过,乃在天峰之上,皑雪之中。

在那里,高瘦的男人靠背树下,一双眼睛看着最遥远的天边,似乎在看什么,却又更像什么都没看入眼中。

开阳飞过去,落在男人身前。

男人抬起头来,不意外地看到他,在这里,他的眼睛已非失焦的灰败,锐利得窥探人心的眸子漆黑如墨。

他站起身来,没有矫情的推拒,只是慢慢伸出手,触到开阳的脸颊。

反而是一开始便决定要做此事的开阳,此刻竟觉得羞涩难当,想起那夜在绛珠河旁的亲密,他既是有些期待,也有些慌乱,甚至,想要转身跑掉。但眼前的男人,双目中有着包容的温柔,即便他转身离去,想必,他也不会追赶吧?

男人的手抚过他的脸:"真的可以吗?开阳……"

"你以为我进来做什么?元神脱体是好玩的啊?"气恼他语气中不确定的犹豫,开阳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毫不含糊地迈前一步,伸手便将他推倒在地,雪地应该是冰冷的,但事实上,却柔软得像被缛般。

开阳压了上去,坐在男人的腹部上,埋首努力地剥掉对方身上的衣物。

男人难得露出苦笑:"开阳,你……懂吗?"

"懂。"开阳头也不抬,一直往下剥去,这一趴开裤子,看到因为他的存在而稍显激动略微抬头的男物,不禁皱了皱眉,想了想,回忆起那夜千里眼对他所做的,便低下头,张嘴就来。

"别!开阳!"男人像被火灼到了一般,弹跳起来,一把拉起开阳。

"别这样……"他的声音是压抑过渡的沈哑,即便接下来的感觉只需要幻象便知道该是如何的曼妙,然而他又怎能让他的星君做出如此淫秽的事?!

开阳静静凝视着那张隐有痛苦的脸,他非顽石,心思聪慧已是天庭少有,怎又会不明白这男人在想什么。

他靠近他,伸手将那张脸捧起来,细细地看,仿佛要将这容貌刻骨在心。

"可以的,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树上的青果或许长在最高的地方,让树下的人不敢试着攀摘,任由它在那儿寂寞着,若他是这枚青果,他便要用自己的身体将枝条坠弯,垂落到男人的手中。

青年坐在那里,不再急躁,他抬手,解开衣衫上的纽扣,缓慢地褪下包裹着身体的遮掩,露出一副青涩的躯体,界乎于成人与少年,没有赘肉,也没有过分膨胀的肌块,骨骼健康而结实,昭示着未知的力量。

他满意地看到男人刹那间深邃的眼神,还有滑动的喉结,不想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已跳动了男人的情欲。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罢手。衣衫褪下肩膀,只余了袖子挂在他小臂上,又去解开了腰带,散开的裤头,露出下腹,圆圆的小肚脐,渐往下处,隐约有了些深色的毛发,再往里,却又看不见了。

思慕的人,在面前宽衣解带,无言地诉说着邀请,便是大罗神仙,亦难不动心。

男人动了。

他有一双如此清明的眼睛,又怎会看不到,开阳忍耐着羞涩,红了一张脸,微微下咬的唇,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明白,他可以,他允许,只要他伸手去摘,这颗天上的星辰便会落到他的怀中。

"开阳,"男人揉过他的脸颊,摸着他的耳朵,"闭上眼,让我来吧……"

千目穷 下卷 第十七章 桃花树下纵情欲,瓣落如雪点红泪
章节字数:4465 更新时间:08-04-30 23:50
听到男人的吩咐,开阳不禁松了口气。

他虽多次下临凡间,只是仙家心境清冷,尽管他性如烈火,但骨子里还是有着仙人的高傲,又岂会去窥视凡人燕好。充其量,也不过是稍微知道那么回事,若说当真要做,实在教他无从下手。

他乖乖地闭上双眼,男人宽大的手掌离开了他的脸颊,在下一刻,下身最柔软的地方被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

便像对待珍宝一般,男人用最绵软的掌心细细地摩擦着,没有带起一丝的不适,只留下很舒服,让人神魂昏乱的热气。

"呃——啊……"开阳忍不住叹息着。跨坐在男人身上的他,因为这温柔的抚慰而软了脊梁骨,半弓着身子,缺乏支撑地伸出手扶在男人的肩膀上。

两人之间的方寸之地,呼吸的热流像禁锢在这小小的空间中,变得更加炽热难耐。开阳听到了自己的呼吸急速着,然而千里眼的声音,却仍旧似没有得到释放般压抑在喉间。

他困惑地张开了眼睛。

男人的额际已布满了汗水,眼神也有些猩红的颜色,欲望,显然在折腾着这个男人。

他专着地低头,双手灵巧伺弄着,心无旁鹜地给他带来最舒服的感觉,然而在男人腹下早已抬头的分身,却孤独地被忘记在那里,即便已经膨胀坚硬得一柱擎天,昭示地高高耸起,晶莹的腺液也禁不住溢出尖端,铃口处早是黏湿了,但男人还是没有理会,连稍微回手去摸一下的动作都不曾有。

开阳有些想哭的感觉,他真实地感受到,他正被眼前这个男人所深深地爱着。即使身体叫嚣着欲望的宣泄,男人还是忽略着自己,只求先让自己得到满足。

他总是珍惜着他的星君,却不懂得爱惜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便换他来爱惜这个男人吧……

开阳稍微向前挪了挪,让身体更贴近男人,两人火热的欲望碰在了一起,就像短兵相接的利刃,彼此试探着。开阳吊起眼珠子,瞧了瞧男人有些错愕的神色,忍不住,凑过去,用牙小小地咬了咬对方上唇,吃吃笑了:"一起好吗?离娄,我想跟你在一起。"

男人墨色的眼眸更深了,遵从着他的星君的要求,他的手终于握上了自己的欲望,但,却还是简单得让人发指的摩擦,甚至有些粗糙的随意,相对于另一只抚弄着开阳的手,续缓续急,带来不同感觉的快意,简直是不可同语。

开阳心里叹息着,这个男人真是死心眼……

扶在肩膀的手缩了下来,合拢地包裹住两人火热的分身,让它们贴合得严丝合缝,甚至连下面的球体也黏在了一块。

比起手掌的摩擦,跟同样的器物贴在一起的感觉或许没那么舒服,但事实上,一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禁忌的磨合,更刺激着他们的感观,带来从未有过的异样快感。

"啊……呵啊……呵……"开阳闷声地喘息着,将额头抵在男人的肩膀上。耳边听到男人紊乱粗重的呼吸,甚至渐有了失控的闷哼。让这个自制男人失控,似乎成了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更因为,只有自己,能让他崩溃掉那不必要的自控。

彼此摩擦着的快意在不断攀升,开阳甚至忍不住就着两人手掌间拥挤的空间,上下摇动着腰部。男人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耐,手掌攒紧了彼此炽热的分身,腾出一只手来,抚摸开阳的后背。

有些粗糙的掌纹在光滑的背上引出另一道热意的刺激,探索着,一直从双胛往下,直至弹性的臀部。

开阳抵在男人肩上的脑袋有些挪了位置,不可控制的快感让他难以自抑,求救般地低唤男人的名字:"离娄……快些……离娄……我好难受……啊……"

男人侧过头:"开阳。"

"嗯?……"开阳有些迷离地稍稍抬头,尚未回神,男人已吻了上来。初时是浅浅的品尝,然后,舌头轻而易举地撬开了不设防般的唇,钻了进去,轻巧地邀请着对方。那不是霸道的深吻,没有肆虐的粗暴,也没有硬式的强迫,男人耐心地挑动舌头,慢慢唤起对方青涩的回应。

在嘴巴里引燃了另一场欲火,开阳有些分顾不暇,舌头只能本能地追随着男人舞动,交缠。然而此时男人却加快了手掌的律动,就像在烈火中再泼了一瓢油般,快感彻底升腾了。

下身突然一紧,欲望破关而出,喷在了男人的腹上。

然而男人仍未放开他的嘴唇,释放了欲望的手没有离去,仍轻轻揉捏泻精后有些疲软的分身,另一只手也在后背温柔地顺着。

让人神昏志乱的快感,开阳觉得自己快要把不住魂元正体了。

男人终于放开了他的唇,抬起手掌擦掉开阳额上的汗滴,却浑然不觉,在同样的欲望交织中,自己早已满身汗湿。

"舒服吗,开阳?"

男人轻声问道。

开阳平缓着呼吸,老实地点头:"嗯……"他低头,看到男人腹上被自己喷溅的点点白浊,正迟缓地顺着肌理分明的腹线往下滑淌,流到了肚脐下的密丛,黏哒在黑色的毛发上,而在那里,尚未发泄出来的分身,就像硬棒挺立昂扬,柱身上浮凸青筋,顶端的***甚至现了绛紫颜色,本来只是珠子般晶莹在顶的腺液,也早淌了下来,将分身濡湿了。

但男人似乎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甚至弯身去捞衣服,想替开阳穿上。

开阳一手拍掉他拿来的衣服,瞪着男人:"做完了吗?"

男人有些心虚地撇开眼,试图平复下身的欲望,点头道:"做完了。"

"骗人!"开阳伸手点了点男人的分身,不意外地看到板直的身体一下剧烈的颤抖,"你都还没出来不是吗?"

"哦……"男人低头看了看,抓起自己的衣服盖了上去,在衣服下,动作剧烈地起伏。然而他的动作相当粗鲁,面上却没有半点享受的快意,与其说是泻欲,不如说是像去解手般随便地解决。那动作,那速度,开阳看了都觉得疼。

唉,这个男人,当真是顽固得够可以的了……

开阳按住了衣服下男人的手,凝视着他压抑情欲的眼睛:"可在河边的时候,你还做了其它的事。"

男人摇摇头:"你流血了。"从青年白皙的双腿间流出来的殷红,就像噩梦般缠绕着他,他怎么可能让他再受这样的伤害?

开阳愣了下,随即道:"那你做得慢点,应该可以吧?"

"不。"

男人倔强地摇头,一切有可能的伤害,他都不愿加诸在开阳身上,握住自己欲望的手更猛烈地摇颤,企图快些解决掉这种磨人神智的欲望。

"笨蛋!"开阳猛地掀掉覆盖的衣袍,使劲掰开男人的手,制止了他近乎自虐的行为。

男人沉默了。

开阳无奈地叹气,便稍微抬起身,趴到男人身上,紧翘的臀诱惑地翘起,声音,就像咬在男人的耳边,"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可是……"

"我见天璇跟离契都好舒服的样子,应该没关系吧?我好想试一下。离娄,好吗?"

没有办法拒绝他的星君,男人只好慢慢地伸手探向窄小的臀线后,摸索着密穴的入口。那里紧窄得根本容不下半根手指,怕弄疼他,更怕弄伤了他,男人小心翼翼地按摩着穴口,待适应了手指的接触,方才稍微探入。

异样的物事侵入了身体,开阳忍不住轻轻地呻吟,换来男人的询问:"不舒服吗?"

"嗯,还好……"开阳自发地撑开双腿,让男人更容易动作。

但男人还是用了很长的时间让他适应,才试着再探入第二根手指,又再过了很久,第三根……

用着足够的耐心,男人开发着这具青涩的身体,手指感觉到紧窒的热暖包覆,更让他下体叫嚣着进入的欲念。

甬道因为细细的摩擦而激起了异样的感觉,传递到前方的分身,开阳刚刚发泄过的玉柱又再微微抬头。攀在男人的肩上,密合着的亲密,腰脊处麻软着,教他好难撑直身体。

"离娄……嗯……可以了吗?……"

"应该……"男人收回了手指,两手扶住开阳的腰,移动着让密穴入口对准了自己昂扬挺立的分身,"你试着,慢慢地,这样可能比较不疼……"他仍是对自己的自制力不放心,怕一不小心,便弄疼了开阳,想着如果让他自己试着,或许会好一点。

"嗯。"开阳按了他的说法,座下身去。只接受过三根手指的穴口显然未能完全承受勃发的分身,顶端只是进了一点点,便卡住了。开阳难受地皱起眉,这落在男人眼中,已彻底让他打了退堂鼓。

"开阳,还是算了……"

开阳知道男人舍不得伤了他,一咬牙,狠心地一屁股坐下去,热棍般的分身似利刃破开阻障,整根没入穴心。

"啊!——""呃——"

两人同时叫出声来,有疼痛,也有快感。

尽管那种被紧紧裹住的感觉如此的销魂,但男人还是连忙架住开阳肋下,想撤出来。开阳却死活不肯,咬紧牙:"你敢拔出来,以后就别想再碰我!!"

看到他在犹豫,开阳摸了摸那张极力压抑欲望的脸庞,笑道,"放心,这次没流血了。"

男人低下头,看到吞没了自己的穴口确实没有流血,这才稍是安心。

开阳凑过来,抱住男人的头部,小声地说:"接下来要做什么?"

"开阳……"男人叹息着,"你不需要做什么了,我来吧……"他稍稍抬头,轻咬住开阳胸前的一颗乳珠,吮吸着,绕着圈儿舔弄,然后听到了头顶惊呼般的喘息。

他动了起来,腰身向上顶弄,每一下,都仿佛要更深地进入。

比起手指,甬道被粗长的分身抽插,那快意是不能相比,每一次有力地突进,都仿佛要将开阳整个人破开。从刚开始的徐而不急,渐渐激烈起来,男人的欲望已彻底颠覆了他顽炼的神智,开阳只觉得自己像被海涛上的小船,难以自控地在浪颠上抛卷。

男人平寂的面孔,此刻浸满了情潮的急切,不再隐忍,失去了自制的他,让开阳莫名地觉得心暖。因为自己满足了他,才让他露出了平日不可能看到的表情。

渐渐的,开阳也被激起了欲望,硬起的分身压在男人腹上,摩擦起来。

剧烈的动作让两人贴合在一起,仿佛连心跳都同步了般,彼此间的感觉也同调如一,散乱的气息在交合中聚拢,在不知不觉间交融,互修。在他们身后的那棵桃树,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盛开了满树的桃花,殷红如夕日,夺目非常。

"啊、啊……开阳……啊!啊……"承受着情欲的冲袭,男人昂起头,微启的嘴唇吐出喘息,和呼唤。

开阳回应地低下头,擒住了对方的唇,在漩涡般的快感中,男人的律动更加迅猛,甚至近乎疯狂。

没顶的瞬间,他们同时攀上了情欲的顶峰,男人在瞬间紧绷了身体,热液射入了开阳体内,像被烫到了般,开阳也瞬间释放了自己欲望,再次弄湿了男人的腹部。

他们的嘴唇始终未曾离开彼此,从之前的深吻,渐渐变成轻啄的细密。情潮退却,留下了纵情的记忆。

开阳稍稍抬起头,摸过他那双情欲初褪的眼睛:"我先出去了,等回复了人身,呃,我们再……"

男人笑了。点头。

然后开阳满意地闭上眼睛,身体在男人的怀中渐渐消失。

男人赤裸着身体坐在雪岭上,一片鲜红的花瓣飘过来,他张开手掌,接下花瓣,然而下一刻,更多的花瓣落雪般从他身后飞散出来。

那棵怒放桃花的树身,竟在顷刻间枯败,化成朽木,而鲜红色的桃花,尽数溃落一地,在皑白的雪地上,犹如斑斑血点……

千目穷 下卷 第十八章 天峰待有守株者,冰桃霜花应情劫
章节字数:4703 更新时间:08-04-30 23:51
开阳睁开眼睛,发觉天已大亮。

他伸了个懒腰,随手收了外面的火障,元神多少有些疲累,但他更急切地想知道千里眼的眼睛到底恢复了没有。急急过去,扶起千里眼,唤道:"离娄,你醒醒!"

却不知为何,平日敏锐的人未有立即回应,待他唤了好几声,才见他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果然恢复了清明,开阳忍不住欢呼起来:"太好了!离娄,你看见我了吗?"

男人坐起身,露出笑意,点头道:"看到了。开阳,辛苦你了。"

一想到之前种种开阳不禁红了脸,虽说是以元神交合,但那激烈的情景,也叫他不好意思起来。他嚷嚷着跳下床去:"你知道就好!"

千里眼看着他活泼的模样,知道适才的元神离体对他并无伤害,遂放下心来。

开阳下床穿鞋,却忽然听到背后响起咳嗽声,连忙回头去看,见千里眼用手捂住嘴巴,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开阳担心地问。

千里眼道:"喉咙有点痒,大概是着凉了。"

开阳马上想到自己临入冥想前给他盖了被子,大手大脚地也没看仔细有否掖好被角,千里眼本就有伤在身,自然受不得寒。当下内疚不已,又见他脸色惨白,便连忙将他按回床上,仔细掖好被子,道:"我去给你弄些药茶,你躺着别动!"

言罢转身急着推门出房,正要关上房门,却听里面千里眼唤道:"开阳!"言中大有不舍之意。

开阳只道他舍不得跟自己分开,心里高兴着,也没细想,问:"怎么了?"

里面的人藏在床铺的阴影中,看不到表情,似乎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可否在药中加些蜜枣?当可顺喉……"

开阳笑应:"好!"

"淳安的金丝蜜枣听说不错。"

"哦!行!没问题!"对于这个总是随遇而安的男人提出的要求,实在难能可贵,既非难办之事,开阳又怎会不应,"你且等我回来!"

关上房门,开阳便驾云直往人间飞去。

他这前脚刚是离开,房间里突然暴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连绵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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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并非枣儿成熟的季节,开阳腾云驾雾飞离妖域,匆匆来到杭州淳安县,市集上上好的金丝琥珀蜜枣早教眼尖的客商购去,开阳只得去寻农户,可惜走访多家均未有所获。最后还是一家农户见他衣着光鲜,想是富户家的公子馋了蜜枣自己跑出来买,便将家中藏着自用的蜜枣儿卖给了他。

开阳心头大喜,也不问价钱,丢了一块大银锭,转身便走。

他急着赶回去为千里眼熬药,一来一回,加上寻枣时的折腾,饶是他快马加鞭地急赶,还是浪费了半日时间,虽是奔波劳累,但看到怀里揣着的蜜枣儿,个个圆润个大,色泽如同琥珀,形似金丝缠裹,若千里眼见了,必是喜欢。

傻傻地笑着在妖宫降下云头,正巧遇了天璇跟离契。

妖帝天璇见他匆忙回来,便问:"开阳,你去哪里了?"

"我去人间替千里眼买蜜枣。"他想起千里眼受了风寒,便与天璇道,"天璇,千里眼不小心着凉了,你给看看开个药方,我好去熬!"

"着凉?"天璇皱眉,"千里眼乃是天上神将,岂有着凉之说?"

"啊?"开阳错愕当场,他只顾着照顾人,却怎忘了千里眼并非如他一般身附肉身,乃以真身下凡,焉有病体之说?!

可他,明明说了……

开阳心中一凛,顿时转身跑向偏殿。

天璇跟离契互视一眼,连忙跟了过去。

开阳猛地推开房门,床铺上空无一人,曾经安分躺在上面的人显然离开很久了。

"离娄?去哪里了?!"

开阳走进房内,极是困惑,明明说好了让他等他回来,为何如今踪影全无?!

此时从后赶来的离契迈入房中,空气中微弱的腥气刺激到他敏锐的嗅觉,他越过开阳,走到床铺上,拉起被缛一翻,掀出缛上大片血迹,触目惊心。黑狼妖皱起眉头,弯身用手触过腥血,凑到鼻下闻了闻,回头与天璇说道:"是他的血。不过已经凉了,大概有五六个时辰。"

"啪嗒……"一声,琥珀般珍美的金丝蜜枣掉在地上,散了一房。

开阳却已顾不得这些,慌乱间想起千里眼身上有他留下的魂精,连忙祭起法术,探求所在。只觉得微弱得近乎消失的感觉在遥远的西南方,开阳连话都不及交代,卷身飞纵上天,急往西南飞去。

天璇却未动作,双指捻诀,身侧虚空中破出一只赤色大鹞,展翅追开阳而去。

然后回身看向离契:"准备一下,出妖域。"

且说千里眼支开开阳后,强自忍压的咳嗽即刻喷出喉咙,每一声咳嗽,仿佛牵扯了全身的神经,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阵发黑,喉头猛是一甜,连抑止的反应都未及做便喷得一床鲜血。

不仅如此,喉咙就像开闸泻水般,一口接一口地呕出红中带黑的血来。

好不容易缓过气,千里眼费力地爬起身,扯过被子掩盖在浓腥的血浆上。然后下了床铺,叹息一声,几乎每一个动作,都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失去知觉。

然而他清楚知道,此事不能牵扯到开阳身上,否则后果,只怕难以想象。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已变得枯黄起皱,仿佛老树枯皮,但他并未有半分诧异,其实早在离开紫竹林的那日起,他的身体,逐渐从深处开始往外枯朽,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时刻随之而来针刺般的疼痛。

直至现在,或许是开阳注入的力量激化了,也或许是时辰已到的缘故,连表象都开始枯槁。

他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他必须回去,那个人,其实一直在守株待兔。

千里眼终于疲惫地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辞,身体现出微弱的金光,却在最盛的光芒中,渐渐隐去形体,最终,一室尽空,徒遗尚眷余温的床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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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或有一场大雪,天峰上积了厚厚雪霜,便连那棵孤独的桃树,亦挂满了冰晶,一朵朵曾经绽放的红桃花,受冰极所封,仍挂在桃树枝头,与那干枯缺乏生气的树身全不相称,异样得突兀。

突然树身闪过一阵金光,随即一个人影骤然从树中跌出来,扑倒在皑雪上,雪霜飞散,落在他的发鬓上,但他居然连拨去的力量亦没有,趴在雪地上仿佛昏去。

在离桃树不远处的巨岩上,坐了一人。

一身赤色道袍,山顶劲风竟然未能吹动他半片衣袖。

后面树下的声响没能让他回头,此人不紧不慢,仍旧看着天峰下的群山,忽然吟道:"小小岱宗,焉能担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傲。杜少陵实不过井底之蛙,若有缘登上此峰,必先愧煞当场。"言罢,他转过身来,看着跌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笑了,"神将在这里待了万年,却不知这天峰上有什么可看的,非凌不过是坐了月余,便已大觉无聊。"

此人面相儒雅,神采飞扬,正是那仙家道人越非凌!

他跃下岩石,踱步到那高瘦的男人身旁,却未动手去扶,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越过男人走到桃树下,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身。

枯败的枝干上树皮已起卷剥离,凹凸不平扎手得很,越非凌的手似乎被剥离的树皮刮伤指腹,眼神一眯,"嘶啦——"的一声,竟就此撕下一片干枯的树皮。

"呃!——咳咳……"地上趴着的男人随即一声闷哼,仿佛被扒皮的是他一般,痛得浑身一抖,又听他咳嗽两声,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淌落。

痛楚让男人恢复了神智,他挣扎着爬起身,费力地坐直腰杆,看向越非凌。

墨黑的眸子如今映影了天地颜色,显然是恢复了目力。

越非凌虽仍带着笑容,但面色已是一沈:"看来,武曲星君已为神将行了双修之法。非凌倒要恭喜神将,重获光明!"

千里眼倦怠地坐在雪地上,施用法术回到本体,再重塑身躯,已彻底耗尽了他本来就浅薄的法力,然而他只是不卑不亢地问道:"越道长,你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神将当真不知么?紫竹林里一年时间,非凌好礼相待,几番暗示,都教神将刻意避了,本想假以时日,能感动天人。不想武曲星君一到,神将便毫不留情,弃非凌而去,无奈之下,非凌只好另辟他径,寻到神将真身,朝夕相伴,寥以作慰……"手指抚过一朵结成冻霜的桃花,神情失落,更隐隐有绵绵情意。

然而千里眼只是冷眼视之,未见半分动容。

越非凌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俊儒的面上绽露狂意,他走到千里眼面前,弯身凑近:"诚如非凌所想,只要你重得光明,世上,便没有什么,能瞒得过这双上窥天下悉地的眼睛。"

千里眼道:"道长无非是想取我性命,何不快些动手?"

越非凌古怪地笑着,拿起千里眼无力的手臂,细细抚摸上面粗糙的皱纹:"取你性命?那有何难……可惜非凌不能亲自动手,若犯下杀劫,天理难容,更何况你是一介仙人,如此做法,天上至尊帝君焉能容我?"他回头看了看枯槁的桃树,"其实只需要刨了树根,烧毁树身,你便会灰飞烟灭,元神尽灭。但若是要做得不知不觉,却艰难得很。即使我在树中种入虫蛊毒,你居然还能撑了一月有余,实在难得。"

天峰上的云团渐渐堆积,云中生起霹雳光影,异像渐生。

越非凌神色一凝,随即展颜笑道:"时候不早了,还请神将自行兵解了断,免得多受折磨。"

千里眼瞥了他一眼,啐出一口血痰,冷道:"越道长大限已到,眼力也差了许多吧?末将稍是提醒道长一下,地府牛头马面早执枷锁在后,等着道长了。"

越非凌心中一栗,不禁回头去看,他天眼早开,妖魔鬼怪逃不过他一双法眼,但身后哪里有什么牛头马面,不过是风卷雪飞,空无一人。

却闻千里眼道:"道长不是常说万物自然么?生关死劫,人世轮回,道长自诩修炼千年,原道终未堪透。"

越非凌被戳中弱处,顿时恼羞成怒,突然一拂袍袖,一股劲风破空而疾,竟将那千里眼吹起直撞在桃树身上。

"啪!!——"

桃树被撞得摇了摇,脆弱的冰桃花被晃落枝头,落在千里眼头上、肩膀上。千里眼如今已是衰弱不堪,哪里受得了这般折磨,只闷哼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越非凌却又露出怜惜之意,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来,伸手为千里眼擦去嘴角血渍,叹道:"你又何必出言激我?我对你倘若无情,又岂会牵动情劫……非凌修道千年,法力早比天上仙众,未能飞升,便因始终未能遇到一个能令非凌动心的人。不想在黑龙王府遇到你,命盘之中,你我当应此劫。天意昭昭,原是早有定数……"凤目中精光一现,"只要应劫之人身死,情劫自渡。飞升九天,非凌当不会忘了你的好。"

他温柔地撩开散乱在千里眼颊上的碎鬓,"……何不成全了我?"

"咳咳!……"千里眼抬起头,却不去看越非凌,只仰头看向寥空,"你可曾想过,若能轻易舍弃,这情,却是虚假得很……"

越非凌脸色一凝,轻揉着发鬓的手突然成爪扼住千里眼咽喉。

"再拖延时辰,莫怪非凌不念往日情份!"

千里眼只是看着天峰顶上聚拢的乌云,渐渐沉重,仿佛要压下来那般。

"末将与道长,似乎也未有过半点情分。"

越非凌凤目中骤见阴桀,冷哼一声:"如此倒要看看,神将能忍至何时!!"

只见他伸手在桃树上使劲一拗,掰下一根桃枝,千里眼猛如遭断臂之痛,浑身一震,连痛都不及哼出,那越非凌一把将他左手抓起按在树身上,"喀嚓!"一声竟以断枝插入他手掌之中,将他左手生生钉在桃树上。

"!!——"

非人的凄鸣,只有树木精怪能够发出的刺耳波动在天峰上回荡,可惜峰顶只在凡间,却又离尘太远,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这叫人神魂尽惊的声音。

千目穷 下卷 第十九章 赤雷破顶肉掌撑,堇衣有仙骑狮来
章节字数:4672 更新时间:08-04-30 23:51
风急如骤,只见天边一卷红云破空而来,那云上站着的,正是开阳武曲星君。

他心中焦急,一路上只感觉到远处的魂精渐渐式微,这魂精注入千里眼体内,便与他生息相牵,魂精虚弱,那代表千里眼正遭大险。

眼见高兀穿透云顶的天峰便渐渐出现眼前,这峰顶压了一团乌云,云间时有电破雷鸣,开阳却是认得,这正是修道之人大限将至,终劫之异象。

开阳虽是暗自生奇,但脚下未有半点停滞,疾飞向峰顶之处。

却未靠近,已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血气味。

只见远远雪峰,那棵桃树下,皑皑白雪,竟染上了大片刺目殷红!!

可怜那桃树像遭暴风摧残,枝断花落,而那树身下,颓靡地靠着一个男人,他的手掌、四肢、肩膀,都被断折的桃花枝插入,牢牢钉在树干上,乃有十数之多,鲜血早已濡湿了衣衫,从伤口不断滴落,蔓延开来。

晶莹洁白的雪地上,点点绛红,是残落在地被碾碎的桃花,还有与晶雪交融的滴滴鲜血。

一瞬间,开阳竟有窒息的感觉,那个高瘦的男人他怎会认不出来?!明明暗自立誓,要保护这个法力微弱的男人,然而此时,他在自己眼前惨遭酷刑,雪地上分明的颜色,让他咆哮大吼:"离娄!!"

却见千里眼身前,有一名道人背身而立,待他闻声转过身来,开阳看真他面目时,几乎时睚眦俱裂:"越非凌!!"

那越非凌施然站在雪地上,鲜血早蔓过他足下,但见他神情适意,温文带笑,这云淡风轻的脱俗出尘,全然不似一名加害者该有的表情。然而他宽大的袍袖末端,却沾染了大片的血渍,即使在赤色道袍上,仍然有着刺目的猩红。

"久违了,武曲星君!"

他笑着,仿佛在道观门前迎客般轻松,只是一地的腥红与残花,以及身后被钉在树上的男人,让这一切极不协调。

开阳哪肯与他再费唇舌,手掌一展,一团红光从手心跃出,两头分画出一道光痕,红光亮过,现出一杆亮银长枪,枪体漆黑黝亮,枪尖纹有烈火图腾,只是眼观,便觉炽热无比。

越非凌见状,亦收起笑容,武曲星君乃天上武将神君,绝非托大,他虽在凡间修仙学道,但与黑龙王相交之时亦曾听他提起两千年前那一场恶战,若说黑龙王以一己之能扫平五百天兵,那么将他击败的武曲星君,本事自然更是厉害。

如今武曲星君绽出一身炽烈仙气,便已教人退避三舍,更何况是正面迎击。越非凌不禁皱眉,他无意与武曲为敌,至于千里眼,不过是一介桃妖,借上古之便以升天,在天庭不过是沧海一粟,即使灭了也不会有人计较。然而武曲星君却是不同,七玄解厄之名天地尽知,更贵为天帝爱将,故此之前多次碰撞,越非凌有意退让,不料始终未能幸免正面交锋。

"武曲星君,何必与小道为难?"

"放屁!!"开阳怒火烧心,长枪一展,一卷烈火铺天而骤,砸向越非凌。

眼见千里眼生死未知,他急着击败此人,手下未有半分容情,这一卷烈火势如狂龙,张嘴向越非凌噬去。

越非凌不敢轻忽,口中念念有辞,双掌一翻,只见一道七彩幕场骤然升起,阻挡在前,火舌尽数撞击在幕墙上,本是尽数兜住,但烈火来势实在太猛,竟冲得那幕场向内凹入,几乎触及越非凌面门,热气熏得他鬓发后扬,连雪峰冷风亦吹不动的袍摆如今似发狂般扬起烈烈作响。

越非凌皱眉,抬声道:"再过片刻,小道飞升九天,便与星君同殿为臣,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开阳哼道:"便是如此,本君亦要你伏尸天殿!!"

"武曲星君,你这是何必?!"越非凌回头看了看已经破烂得不似人形的千里眼,"只是为了一个区区桃精,便要背上诛仙罪名?"诛仙,乃是千古不恕之罪,更在逆天之前,故此自千古以来,从来未有仙家敢犯。

开阳不再答应,手中拿枪划弧,收掉那卷火舌,骤然身形一突,提枪往越非凌扎去。

眼前武曲星君态度坚决,不再顾忌天规法条,誓要将他诛杀眼前,越非凌心中懊恼,不想惹了这个煞星,但如今大限将至,他修炼千年,为的就是今天,当下也顾不上其它,只求先渡厄劫,成仙为上。

手中晃出一支拂尘,莫看这拂尘轻轻巧巧,但拂柄朱红颜色,隐有异芒,尾拂乃以白牦牛毛札束,他收妖无数,靠的不是别个,正是这一根拂尘。

见他行步撩衣,手中拂尘似黄龙揽尾,柔软的拂尾突然如钢针爆张,铺天盖地往开阳覆去。

开阳身上红光大盛,长枪腾出烈焰滔天,便连那双猫儿眼亮得也仿佛要喷出火来。

平日与神妖交战,只要遇了强敌,开阳向是享受其中,无比快意,对手若非大邪大恶之徒,他总是手下留情。此刻,在他眼前这名道人,法术高强,可称是难得一遇的对手。

焦急与杀意让这张清俊的狰狞得可怖,他根本不想跟他过招细去享受争斗过程,他只想一枪戳透对手的胸膛,再放把烈火将他烧个尸骨无存!!

钢针遇了烈火,烧得吱吱作响,无奈火热如焚,这世上,便是铜墙铁壁也抵挡不了火焰燃烧之炽,火势狂暴如群狼凶猛,强压在钢针群上疯狂喷出火舌,眼见越非凌那拂尘便要被烧融。

越非凌也是大为吃惊,虽说早已估量过武曲的实力,但想自己一身修为至少亦不过平手,再说天人好生,岂料这青年星君一出手,便是绝杀的凶悍,且那身狂不可挡的法力,根本不是他可以抵御。

当下心中一凉,已见火舌将钢针舔熔,渐渐蚕食过来。那炽热真气未近身来,已让他毛发焦卷,便像整个人掉入熔炉那般。

越非凌自知不是对手,突然手腕一震,拂尘上白牦牛针突然脱柄射出,化成天幕般阻挡在前。开阳见状哼地冷笑,枪身腾起,舞出一卷枪花,只见他身后火似滔天巨浪拔地而起,四周云团着火,雷电赤红,往这针幕扑去。

天地震荡,雷声轰隆,针幕怎抵得住这雷霆一击,顷刻化为灰烬。

眼见就要将躲在针幕后的越非凌立毙,岂料那道人竟然一个遁身,出现在桃树之下,手中拂尘转动,失去拂尾的柄顶突然冒出一口尖刺,左手抓住千里眼的头发往上一扯,露出尚未有伤痕的咽喉,尖刺险险抵在喉咙上,冷冷笑了:"武曲星君,你那滔天烈火,难道不怕伤了他的本体呢?"

开阳赫然而止,眼见火舌就要将桃树吞没,连忙回枪旁引,狂卷的烈火从侧喷出,所过之处,竟就此噬去峰顶一半,岩石粉碎,泥土成粉,四下飞溅,或落在天峰上,或散落万丈深渊下。

石粉兜面铺来,越非凌无暇遮挡,当即狼狈地喷个正着。此刻他整齐的发髻早被热风吹至散乱,眉毛更被逼面的炽焰烧焦,哪里还有往日温文斯文的模样?眼见天上云压如山,大限将至,但成仙之道却又受阻难,眼中渐现出疯狂之意。

开阳见他手中钢刺尖锐,已有半寸没入千里眼喉中,淌出一丝鲜血,当即不敢再前。怒目瞪了越非凌,手掌握紧枪身,直想一枪将这贼人挑起远远丢落峰下。然而如今对方却握了千里眼的性命,开阳岂敢妄动?

"你快些放开他!!"

越非凌闻言抬头,看向开阳,见他怒目圆瞪,却像一只被人抢了地盘的猫儿一般毛发倒竖,却又因投鼠忌器不敢靠前,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他这一笑,震动了手中钢刺,又刺入肉中半寸。

开阳惊得着慌,不禁急走两步,喝道:"不要笑!!你伤到离娄了!!"

越非凌猛然止笑,狠戾地剐了他一眼:"武曲星君,如若再上前半步,这刺便要穿喉而入,直接扎入元神了。"

"你——"开阳怒不敢言,往后退了两步。

越非凌见状更是得意,低头看向千里眼,见他双目紧闭,早是昏迷之状,脸上竟又露出温柔神色:"离娄?你的名字是离娄吗?……相处一年,你居然都不曾告知……莫非在你的心里,贫道无足轻重,连名字,都不屑告之?"他脸带黯然,伸手将那昏迷不醒的男人搂入怀中,"无妨……贫道与你共历此劫,携手西去,到时候,你再亲口告诉贫道,你的名字。"

头顶雷电暗鸣,渐渐沉重,酝酿之中可见力量。

开阳见他始终不肯放开,不禁更是着急:"越非凌!!你快些放开他!!"

话音刚落,只见天顶厚云忽起漩涡,凹成螺旋状,这漩涡底部血红颜色,只见一道闪电霹雳砸落,险险击落在天峰顶侧,这力量堪比开阳适才全力一击,立时岩粉四溅,深坑成焦。

一道道电闪不断坠落,不时落在天峰之上,或是稍远的峰下,燃起山火,似乎在酝酿着最后的一着。螺旋底部的血色渐显浓重,逐渐变成墨黑,幽深如冥,极不可测,然而里面蕴藏的无比天力,便连开阳这样的星君亦见动容。

当下更是心焦,这闪电显然是冲越非凌而来,但如今千里眼又受他胁持,只怕这一重巨雷打落,非但越非凌形神尽灭,只怕千里眼也得魂飞魄散。

突然天顶一阵寂静,什么闪电雷鸣尽数熄静,开阳抬头看去,只见漩涡越转越快,顷刻间,一道赤红落电喷天而出往越非凌打去!!

开阳顾不上是保护谁了,他只想到落雷方向,正是千里眼所在,手中火云枪一挺,便往天雷迎了上去。他全身化成一道红光,逆天而上撞向赤雷,在半空之中两强相遇,碰撞之声震耳欲聋,两道气场自反方向荡出,向上云团骤散,向下飞砂走石。

但大限绝劫岂是他可以阻挡?

只听"咔嚓!!"一声,那杆千锤百炼的火云枪拦腰折断!势头一错,开阳更是难以抵挡,但他不肯逃开,缺了兵器,竟就丢掉断裂的火云枪,徒手挡去。虽说有仙气护体,但他这副身体不过凡骨肉胎,哪里抵得住雷霆万钧?!与赤雷触碰之处,掌心腾起焦烟。即便如此,他还是渐抵不住赤电劈压,往下堕去。

眼见他即要跟千里眼等一同被赤雷击中,便是他贵为星君,只怕这破魂赤雷亦要将他打个元神尽灭!就在此时,突然一道紫青双色的幻影破空而至,眨眼间闪到开阳身边,即刻有一张幽色盾幕幻化延伸成障,漆黑中隐约有逆光之处,异常诡秘。

竟顶住了那破天赤雷。

之前有武曲阻挡,如今又有盾幕庇护,那雷只怕亦是强弩之末,骤眼间,云开电收,犹如收臂,敛入天顶。

漩涡渐渐消失,重云散尽,又现出朗日青天来。

阻挡赤雷,开阳几乎耗尽神元,这雷电一收,他脚下一个踉跄便倒头栽下去。却突然后领一紧,被莫名揪了领子,挂在半空。

越非凌难以置信地放开了千里眼,站起身来,看着消失的漩涡,想不到竟然就此渡过大限雷劫,欣喜若狂之际,乃见一名紫衣仙人飘然而落!

这仙人云鬓若雪,轻散风中,面容出尘清冷,一身紫堇长袍素裹修长身躯,也不知是走得匆忙,还是故意,他居然赤了一双雪白裸足。驮着他的,乃是一头青色巨狮,此狮凶恶威猛,铃目钢爪,更有两尾,摆动间竟带电闪劈啪。

青狮口中叼了开阳衣领,落地时将他放回地上。

越非凌大愕当场,古书有载,青狮多尾,尾带霹雳,乃上古雷兽也。竟能将此神兽收为坐骑,只怕眼前这位仙人绝非等闲之辈。

便见这雪发仙人张开手掌,捻起一片暗色甲片,放在青狮耳上随意一定,那甲片便形出圆钉,穿在青狮耳肉上。青狮也不知是吃疼还是不耐,咆哮一声,啸声震彻百里,顿教天峰方圆百里之内万兽俱惊,飞鸟出逃。

那仙人却是笑了:"离契,你是不是又忘了?此处不比妖界,凡间兽族怎耐得住你一声吼叫?"

青狮倒有灵性,在喉咙呼噜一声,以示收敛。

越非突然感到对方身上散发的根本不是仙气,俨然是重重妖气!

"阁下是谁?"

他早是看出对方手中那件黝黑甲片乃是厉害法器,能抗赤雷,眼下敌我未知,越非凌自不敢轻拭其锋。

雪发仙人这才抬头看向他,淡漠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开阳多蒙照顾,妖域帝君天璇见礼了。"

千目穷 下卷 第二十章 雪峰雷鸣惊梦醒,佛魔只在一念间
章节字数:3939 更新时间:08-04-30 23:54
"你是妖帝?!"

越非凌心中一凛,他这千年来收妖无数,与妖物周旋之时亦曾听它们提过妖帝之事,听闻妖帝天璇一头雪发,一身紫堇,性情冷酷,举手之间能杀百妖于无形。

如今见了,反而有点难以置信,能与天上玉帝、魔界尊者鼎足三立的妖域帝君,竟然就是眼前这个面容俊美,眉目清冷的男子?!

此时开阳也缓过劲来,抬头见越非凌已放开千里眼,再管不了其它,踉跄地扑过去。

越非凌却不阻止,冷眼旁观。

男人的身体被桃树枝极其残忍地钉在树身上,血液亦已凝固,紧闭双目,呼吸微弱,开阳咬紧牙关,暗念法诀,将那些残枝尽数碾化成灰。

薄瘦的身体一时间失去支撑,向前扑倒,开阳连忙伸手接去,不想他自己也是浑身乏力,加上一双手掌被天雷烧焦几乎见骨,这一碰疼得他直冒冷汗,腰一软,竟撑不住千里眼跌落的身体,两人一同摔倒在雪地上。

幸好有开阳为垫,千里眼摔得不重。

开阳就此紧紧地抱住千里眼的身体,怀中的重量,让心落到了实处,便再也忍不住,不管对方能否听到,仍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不会再放开你……不放开你了……"

两人一个鲜血淋漓,一个浑身焦黑,只是纵是狼狈,他们终于还是能够偎依彼此。

这看在越非凌眼中,无异是一种讽刺。

那边天璇坐在青狮身上,淡淡笑着,侧垂首与青狮说话:"孰仙孰妖,弃仙弃情,原不过是一念之间。"青狮在喉咙呼噜低应,回过巨大的狮头,毛茸茸的青鬃蹭了蹭背上人赤裸的雪足。

天璇一手摸着狮鬃,眼睛看向越非凌:"既然这位道长已做了选择,便请交出解毒药物以解千里眼身上蛊毒。"

越非凌神情一冷,却道:"非是贫道不愿交出解药,而是此毒……无解。"

天璇眉头即皱,座下青狮似感到他的不悦,猛张血盆大口,朝越非凌一声巨吼,怒意狂展,鬃毛倒竖,四爪钢勾倒刨岩面,两尾飞甩起雷,顿见从青狮脚下地面喷出闪电,裂地而前,直往越非凌击去。

"离契,且慢动手。"

只是雪发妖帝一声轻喝,青狮立敛怒意,狮尾两分,腾起的雷电瞬即消失无形,只剩下岩面上一道融雪三尺宽,几乎裂至越非凌脚前的深坑。

越非凌不禁心底生寒,上古雷兽,果然不同凡响。便又闻那妖帝问:"你且说说,为何无解?"

那妖帝虽面容清冷,但一双逆天的赤红眼目带了邪魅,威压气势,正是统率百万妖众的惟我独尊。

越非凌亦不隐瞒,道:"这蛊毒,名妖蛊,乃以三百六十六枚妖魂炼化而成,其毒无比,纵是仙人亦难抵御,更莫说是制炼解药。"他看了一眼那棵枯败的桃树,"以此树如今状况,想必树身内早便镂空,无药可治了。"

天璇看出他并未说谎,但这实话,却比谎言更难让人接受。

果然,那边开阳一听这话,骤然抱着千里眼爬起身来,狠狠瞪了越非凌:"你说什么?"

越非凌瞥了他们一眼:"贫道说的是,离娄他,死期不远。"

"闭嘴!!"开阳勃然大怒,盛怒之下身上火气猛增,岂料身边的人却一声痛哼,仿佛难受得很,开阳见状不敢造次连忙收了火意。

越非凌冷笑道:"武曲星君难道忘了火能烧木,如今你的火势,对离娄来说,无异于点火燃柴。"

"你——"

他正要发作,却感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连忙低头一看,果然见千里眼慢慢张开双目。

虽然有些迷混,但至少,是清醒的神色。

"离娄!!"

跟开阳的欣喜若狂比起来,千里眼脸上仍是古井不波。只怕谁也不知道,如今他心里,翻涌如涛的情绪。开阳还是追来了……虽说不告而别,其实心底深处,多少还是希望能够再见到开阳一面,或者,还能像如今这般,跟他贴近如一。这样的话,即使在下一刻魂飞魄散,也可无憾了……

看着开阳颤抖的嘴唇,千里眼忍不住想抬手去抚平,却发现连稍稍移动的力气都消失了,浑身轻飘如羽,若不是被开阳紧紧抱住,实在连存在的感觉都快消失。

他有些狼狈,不禁苦笑自己居然落得如此落魄田地,正是抬头,看到开阳水汪汪的猫儿眼。

尚以为他要说些体己的话,却想不到,随之而来的,居然是劈头盖脸的狂骂:"你这个缺心眼的小人!!凭什么我就得跟着你满天地跑?!凭什么我就得担心得快要疯了?!啊?!我叫你一个人给我跑!!跑啊!你不是很有本事吗?话都不给我留一句!!诚心要我上天下地地四处翻吗?!回头我就跟天枢要条捆仙绳,把你牢牢扎了绑在身边!!混帐!笨蛋!!"

看他那暴躁如雷的样子,千里眼全不怀疑若自己不是衰弱不堪,只怕他就要将他揪起来一顿好揍。

忽然想起初次会面时,被开阳按在天殿玉柱上威胁的情形,江山易改,品性难移,纵是他看完万年的江海挪移,山城消亡,只怕这位武曲星君那脾性,是怎么也不可能改了。

千里眼不禁错愕失笑,是了,他怎会忘了,他的星君,脾气暴躁易恼,若是惹恼了他,便是天上帝君在前,也不会多给半分面子。然而笑容很快便僵住了。

他在破口大骂,然而猫儿眼却再也承载不住过多的水气,大滴的泪珠从眼角不住淌落。

千里眼但觉心痛难忍,独自的离开,不过是不愿开阳冒险,却想不到,这样的辞别,该给开阳留下如何的痛,而今,这痛,是百倍地加诸在自己身上了。

"开阳……"

只是一句轻轻的呼唤,便制止了开阳的怒骂。

男人没有力气的身体任他搂着,半昂着的脸有些无奈,有些纵容,有些自责,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情慕,便是因为他露出了如此复杂的表情,开阳再也没办法跟他计较。

"笨蛋……"他垂下头,脑袋埋在千里眼的肩膀上。

听着男人细碎的轻语:"开阳……抱歉……我不知道……一定不会了……"

"真的吗?"开阳压抑的声音从肩膀上传来,"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离开,所以,你也必须答应我,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

"嗯。我答应你。"

他话音刚落,突然左肩一阵热痛,开阳两排白森牙齿居然噬住了他肩上皮肉,下一刻,以火炽的魂精烙印了两人的诺言。

"答应了又能如何?"越非凌冷眼在旁,看着千里眼青白的脸色,根本便是油尽灯枯之象。

开阳松开牙齿,瞪着越非凌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却闻千里眼道:"莫恼。"

越非凌道:"大限已过,贫道登极成仙,还未谢过二位鼎力襄助!"

开阳不愿再去看越非凌一眼,只小心翼翼地让千里眼躺在他怀中,让他坐了个舒服的姿势。

倒是千里眼一双锐目上下打量越非凌,突然凉凉笑了:"大限是过了,成仙只怕未必。"

越非凌闻言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哼道:"危言耸听!本仙历劫重重,又过生死大限,已跳出五行,不在三界!"他越是自圆其说,越是看得千里眼那双眼睛诡异非常,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耍戏的猴儿,可笑得很。

此时雪发妖帝骑了青狮踱步过来,道:"果然瞒不过一双千里神目,所谓当局者迷,这位道长想必是梦仙成痴,连自己过劫后成了什么,都不知道。"

越非凌骇得倒退数步,慌忙回溯本身,赫然发现自己一身修炼千年的至纯法力,在顷刻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股黑暗腐败的魔气!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妖帝施然说道,"三百六十六妖魂,受你锁魂珠禁锢,不得超生,又被你炼蛊害人,作孽更深。如今这三百六十六恶妖无法重入轮回,前生所作之孽,均加付你身。这劫,渡的可不是仙,而是……魔。"

"不可能!!"越非凌脸带狰狞,纵然不愿承认,但他如今身体内的魔气早已凝聚成团,熔炼魂魄。他一生求仙问道,本着高深法力,收妖无数,费尽心思,到头来,却又因这三百妖孽而堕入魔道,实在讽刺得很。

他身上魔气狂涨,突然发难,手中断尾拂尘骤然激射而出,打向开阳。

"放肆!!"妖帝清眸凌厉,紫袍一拂,岩上冰雪瞬如龙卷爆起,将拂尘吞没雪中冻结成冰,就听那青狮怒啸,震得那凶器断裂成碎,跌落地上。

越非凌面色一变,随即看向开阳,道:"武曲星君,可是由这位天璇妖帝代你出面?"

妖帝秀眉一挑,看来这越非凌倒是个难缠之人,通悉挑动人心之术,向那开阳脾气哪里受得了这般挑衅?

他回头去看,却不料开阳未有爆跳而起,只低头看着千里眼,询问道:"离娄,他害你如斯,我想替你报仇,只是,若你不喜欢,我不去便是。"

千里眼哪里会错过他眼中跳跃火光,他的星君想做的事,无论如何,他也不会阻挠。遂点头,指了指掉在不远处的那根火云枪:"把那个取过来。"

青狮倒是乖巧,去叼来两截的枪身,送到他们面前。

千里眼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便吩咐开阳取下枪头,开阳虽是不解,但还是帮他摘下枪头放到他手上。

只见千里眼闭上双目,念诀抚枪,左手抬起枪头,右手带光划出一道金光,突然金芒爆长,惊得开阳失声道:"离娄!你干什么?!"

然而金光一闪即收,那枪身已重塑其形。

千里眼将枪递还开阳,可开阳看都不看那火云枪一眼,连忙扶住千里眼关切问道:"你怎可随意动用法力?可有感到哪里不适?笨蛋!没有火云枪我照样能烧了这厮!"

听着他的紧张,千里眼心头温暖,道:"无妨。这枪以我本体桃木所成,也不知是否称手。"

见他脸色如常,似乎确实无碍,开阳这才放下心来。他卷起衣袖撕下布条,往两只手掌捆绑包扎,草草裹了伤口,咧嘴一笑,抬起新的火云枪。只见他手腕翻转,舞出一个枪花,火云枪当不愧是天上神兵,枪头瞬间腾飞烈焰。

温和的猫儿眼转而凌厉,看向越非凌。

千目穷 下卷 第二十一章 桃木神力镇邪魔,风卷魂散身归尘
章节字数:3127 更新时间:08-04-30 23:55
只见开阳化成一道红光向越非凌刺去。

他虽然身抗雷劫,但武曲星君毕竟是天上神君,这一身炼火神力早经千锤百炼,不容小觑。若是以前,越非凌早选避其锋芒,早图后路,只是如今他业已成魔,万年俱灰之下,魔心大动,竟生了同归于尽的恶念。

丢了白毫拂尘,越非凌一手变出把一把长剑,身上魔气大盛,便迎上前去。

一时间,只见枪影闪烁,剑光耀目,红光与黑息在虚空中盘旋击撞,纠缠不休,偶见红光晃动,似乎有些不济,但那武曲星君咬紧牙关,火云枪火舌喷吐,烧得越非凌几番不得不回剑自保。

他们越斗越烈,旁边看着的那头青狮不禁磨爪甩尾,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忽见那越非凌一剑划出,开阳挺枪挡下,却听那越非凌突然侧头看向千里眼的方向,诧声道:"离娄!!"开阳直以为千里眼身上毒性有变,连忙回头去看,却不想千里眼完好无损地坐在原地,便在此时,一道黑光如蛇扑出,卷缠开阳身体。

"卑鄙!!"

开阳挣扎却是越黏越紧,越非凌一见得手,哈哈大笑:"尚以为武曲星君有何了不起的,原不过如此而已!哈哈……"

黏在开阳身上之物,似绳非绳,似蛇非蛇,灰黑带鳞,诡异非常。

"此物乃是鬼虺蜕,贫道游历五湖,偶觅得一条巴蛇,此物虽有千年之寿却愚蠢得很,贫道便将其炼成鬼物以作差遣,想不到如今派上用场!哈哈……"

猫儿眼愤怒地瞪着越非凌,身上瞬间燃起烈火,要烧掉困住他的桎梏,不料这鬼虺蜕确实厉害,非但不熔,反而越缠越紧。开阳如今不过一副肉身,再是厉害,亦不过是凡夫俗子的皮囊,鬼虺蜕就渗入皮肉,将他紧紧困住。

"可恶!!"

在下面看着的青狮有些着急了,两条尾巴越甩越响,雷电蠢蠢欲动。

妖帝亦皱起了眉头,目光却非看着开阳,而是地上仍面无表情的千里眼,忽然他走下青狮,来到千里眼面前,只觉这男人的气息枯竭如断,他伸手去碰他的肩膀,竟然像碰到枯木般哗啦掉下一块干裂的木头来。

"!!"

妖帝一惊,想不到越非凌制炼出来的毒如此厉害,更想不到这男人的状况已到了极限。

天璇猛然抬头,欲唤开阳,却突然觉得袍袖被扯住,低头一看,却见千里眼嘴角含笑,缓缓地摇摇头,然而继续看向天空中的青年星君。

那鬼虺蜕缠得开阳无法脱身,连火亦烧不断,眼见越非凌便要提剑刺来,便在此时,开阳手上那柄火云枪金光闪耀,神光威武,所及之处阴霾尽散,无可抵御,开阳身上那鬼虺蜕,已莫名断裂,仿佛是受到金光炽烧般。忽闻越非凌一声惨叫,原来他被那光芒一照,双目剧痛,如同被利剑所插,不禁失声痛叫起来,魔气一泻,竟就再难驭空,失足跌下万丈天峰。

便连天璇妖帝及青狮,距离虽远,但受这光芒照耀,竟亦觉得几分不自在的难受。

开阳始是莫名其妙,低头一看,只见那火云枪身一时间如同黄金打造一般耀目非常,但这光于他无碍,反而舒服得很,猛然醒悟过来。

桃乃五木之精,能压伏邪气,制御百鬼,驱魔辟邪,更何况离娄乃万桃之始,夸父精诚所化之物,其能更甚。

"离娄……"开阳忍不住又回头去看,这个面目普通的男人,法力也是弱得可以,想不到却有如此神能,想这天下间,能够驱邪镇妖的木精,无可能出其右了。

不想这一眼,却彻底将他骇住。

坐在地上的男人,脸上仍带着淡如薄风的笑容,一双清澈的眼眸仍带着深刻的情意凝望着他,仿佛这道视线,会永远地停留,直到山无棱,天地合的那一天。但……为什么,他的左臂不见了?!

雪上散了一地的枯木残枝,妖帝天璇站在男人身边,在他脚下,亦有一断跌散的残木,其中竟有些形似手指,只有天璇知道,制止他出声叫唤开阳的代价,是这个男人的一条手臂。

"离娄!!"开阳再顾不上越非凌,那道金光,已让他双目尽毁,魔物被破邪神器所伤,只怕穷尽天下之法,他亦不会再见光明。然而如今,他是生是死对开阳来说再不重要。

年轻的星君扑到千里眼跟前,他伸出手去,想要紧紧搂住这个快要消失的男人,但他身体却像枯槁的老树,受不得一点触碰,只不过是峰顶吹过的一扇风,便将他左边耳朵吹落地上,摔成粉末。

开阳心疼得如遭刀割,他发狂地吼:"别让风吹到他!!"顷刻间火障腾起,将这个天峰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亦被烈焰焚化消灭。

颤抖着伸出手,在距离千里眼鼻尖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了,他带着哭腔,哼笑道:"我要真碰了,该不会也把鼻子给弄掉吧?离娄?"

"树木本就没有四肢五官。"千里眼仍是凝视着开阳,这固执的视线始终未曾稍移,只是那语气仍是简单从容,全然不像一个濒死之人。

开阳抬头看向天璇,见他脸色也是惨然,对于木精,本体就是性命,千里眼纵然位列仙班,但本体破损,便是元神毁灭,一身修为散尽,哪里还可以维持人形。开阳看他神色,已知他无计可施。

只是,便由得他锢风不吹,但千里眼形同燃尽的木炭,纵然不动,再过不久,便要自行溃散成尘。

桃木成精,修炼成人已是不易,更何况散尽修为打回原形,而那棵被镂空的本体,却又未知还能支持多久时日。

千里眼慢慢抬起仅余的右手,凑近开阳,小心翼翼地触碰年轻而熟悉的脸庞,曾几何时,以为只能用眼睛去抚摸的人,已经近在咫尺,连心,亦能紧紧贴近。

触到开阳脸颊的中指与无名指,一点点地碎掉,食指也在唇瓣上留下了一点木屑,盈满泪水的眼眶承载不了水汽,再度滑落一道无声的泪痕,么指忍不住凑上去擦拭,然而混着泪水融化了。小指仿佛再也无力稳住,随着手掌一同崩塌,一直蔓延到手肘处。

"你才刚答应过我……不离开。"

猫儿眼中,有着难以接受的痛楚。

千里眼再也没有可以抚去他脸上痛楚的手指,他轻轻地叹息着:"我没有离开,只是,可能模样会不同了……开阳,你是天上闪烁的星辰,只要你一直在那里……就算断了枝,折了身,只要还有根,千年万年,我还是会重新站起来。在天峰之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陪伴你。"

"我不要这样……"开阳痛苦地摇头,"我想听你说话,我想你伸出手来抱着我,我想这双眼睛,即使穷尽千里,也总是看着我……"

然而他再也没有听到回应,那双曾经流转神采的眼眸,已像死物一般凝固了,再也没有任何生息,下一瞬,千里眼的身体似脆弱的沙堆般崩塌,枯木碎渣散了一地。

只剩下一颗火般深红的魂精在木碎中烁烁发亮。

开阳的嘴唇有些抖,身上恒古燃烧的火炽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跪在这雪地之上,连心都仿佛被冻僵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答应了……答应不离开……"

听着开阳着魔般的自言自语,天璇亦只有叹息,经历情爱,方知情爱弄人,便是仙魔神怪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被情所困,终踏不出自己圈出的囚牢。

火障消失了,凛冽的寒风卷着旋儿,桃树在峰顶摇摆。开阳看着那棵桃树,再也不会对他说话,再也不会对他微笑,更不会在有一双肆无忌惮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桃精要修炼成形,比兽妖要难上千万倍,在这天峰之上,终年落雪,连抽芽亦至少百年一期,更何况是重修天元……

这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岁月里,他要如何地等待,每日受着相思的煎熬,然而却再也没有一双手臂,会环住自己,再也没有一片温暖的怀抱,让他可以停靠。

而,被镂空树身的桃木,还有多少年的寿命?

已经枯槁不堪的桃树,仿佛下一刻就要像千里眼那般倒下……若他的本体亦死去,那么,即使重生,他也不会记得从前的自己了。

只是想到如此,便似要疯了。

千目穷 下卷 第二十二章 化金唤春逆天行,三千年渡重修缘
章节字数:5500 更新时间:08-04-30 23:56
天峰上又下起了雪。

与雪一般有着银白色长发的男子,双目紧闭,在冰天雪地中一派悠然。

他靠坐着一头蜷缩的青毛狮子,狮子身形庞大,前爪交叠,巨大的脑袋耷拉在前臂上,也是闭了眼打着瞌睡。风雪只能稍稍扬起苍青的毛发,它蜷卧在那里,替怀里的人挡去寒冷的风雪。

在他们身前,一棵掉了许些枝桠,显得破败枯老的桃树在风中盈盈摆摆,搭在枝条上的雪霜,几乎将这桃树压弯了腰。然而它仍是站在天峰之上,挺拔着最高的枝干仰头向天空最高的方向,仿佛能透着这厚厚的雪云,看到最清亮的夜空。

青狮忽然打了个响鼻,睁开了铜铃般的双眼,侧首看到怀中的人尚未睁眼。下了整晚的雪,在它背上覆盖了一层厚白,但它却不愿抖掉,怕惊醒了安详的片刻。

可惜事与愿违,雪发的男子眼皮轻颤,慢慢张开了双目。

他抬头看向天空,问道:"几天了?"

青狮居然口出人言,答曰:"十五天了。"那是很低沈的男人声音,有着兽类的嘶哑,"他回来的话,我会告诉你的。再睡会吧?"

天璇站起身,风吹扬了他的长发,雪落在鬓间与之同色而失。青狮亦爬起身来,甩动硕大的身躯,将挂在毛发上的霜雪尽数抖掉。

天璇叹道:"已经十五天了啊……"

当日离娄殒命重归原形,开阳在树下坐了三天三夜,不言不语,到第四天的早上,他突然他一跃而起,拉住天璇求他替着看顾桃树,随即腾空而去。

天璇尚且记得,那时开阳眼中近乎疯狂的神色,他直觉着不该放他离去,然而此时此刻,上天下地,只怕是天帝再临,亦无法阻止武曲星君的脚步。

而在他离开后,桃树越发枯萎,看来种入其身的毒已到极限……

十五天了,开阳,你到底去了哪里?

青狮忽然朝天大吼,只见厚重云间突然穿出一闪红影,那影子飞速滑落,似流星飞堕,落在天峰之上。

"开阳!"天璇连忙过去将他扶起,看他面色惨白,憔悴不堪,浑身火热内劲消失无踪,但见他手中抱着一个黑绸包裹,从布隙间透出金灿。

开阳根本不顾疲累,踉跄地爬起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黑绸包裹,走到桃树下。

只见他撕开了黑绸,露出一个碧绿精巧,遍体流有玄武镌纹的炉鼎。

天璇认得此物,不禁失声道:"女娲炼石炉?!"他之前曾托言让开阳寻找此物,不想当真给他找到了。

绸布一开,鼎中顿如晨阳初绽,光芒万丈,天璇更是大吃一惊,定神看去,见鼎内光芒在流动,看真了,原来鼎底盛了一层流金般的液体。

这液体非但金光耀眼,更具仙灵之气,竟是炼丹术中至高的不朽神药——金液!凡世传说甚多,于炼丹之术中,还丹、金液传为仙家至宝,所谓金液,世人谓以黄金烧炼,以冰石、玄水等物为方,却属不知,要炼这起死人肉白骨的仙药,必以万年元丹为基,熔炼千年方可得成。

天璇眉头深皱,他深知此道,却想不到开阳短短十五天,从哪里弄来的金液?

但他并未去细问,由着开阳将炼石炉中世人趋之若骛的金液毫不吝惜地浇灌在那棵枯朽的桃树根下。

这金液果然神奇,只见黄金般的光亮瞬间没入树根,桃树似受到剧烈震荡,一股强烈的气场随即荡出,掀起地上飞雪霜尘,站得最近的开阳立即受到波及,他虚软的身体难以承受地被吹至离地飞起,幸好旁边天璇伸手将他扶住,妖帝在劲风中雪发飞扬,一身堇紫如山不动。

这震荡过后,但见桃树碎出点点金粉,飘如落雪,渐渐地,枯木重生,被生生折断的枝条亦慢慢长出新枝,更见绿意点缀,竟抽出嫩芽来。

"幸好……幸好来得及……"

开阳露出笑颜,却是双腿一软,往后倒去。

天璇将他接在怀中,从来意气风发的武曲星君,如今却似燃尽烛芯的油灯,他心念一动,问:"开阳,千年熔炼,十五日可成,莫非你动了火元真力?"

那双猫儿眼下即便是累得乌青,但仍是凝视着焕发生机的桃树,不愿移开半点视线。

"不用火元真力,哪里可驱动这女娲炼石炉?天璇,迫不得已……我把你收集的五色玄石给用了。"

"无妨。"天璇倒不介意,只是问道,"开阳,我且问你,你用的是何者的万年元丹?"

开阳神色一黯,抿嘴不答。

天璇正待再问,突然身边青狮仰天咆哮,侧首见它须发狂张,钢爪刨地,两尾响雷,剑拔弩张似迎强敌之姿。

顷刻间,便闻天空中响起一声清鸣,声彻寰宇,雪云中透出五彩霞光,只见青翅巨鸟从天而降,竟是一头青鸾。

从青鸾背上下来一人,青狮见了,更是如临大敌。

那人苍袍乌鬓,高大威严,眼神炯炯带煞,只是随意看了那低咆的青狮一眼,竟似不过看到一头家猫,全然不将这头上古雷兽放在眼内。反而是看到天璇时流露了些不经意的温和,但在眼光落在开阳身上时,即转凌厉。

天璇叹了口气,知道开阳这回大概是闯大祸了。

"天枢,好久不见。"

来者正是天枢贪狼星君,闻天璇招呼,他只是略一点头,眼光却在弃在地上里面空无一物的炼石炉,然后抬目看向那棵重获生机的桃树。

开阳也不畏罪,坐起来,直直看向天枢:"金液我已经用了,你要如何处置我,悉随尊便。"

听着他不知悔改的语气,天枢怒喝:"荒谬!!"他袍袖一甩,一卷利风骤然割向开阳。

"天枢!!"天璇想不到他下手毫不容情,要阻止却是不及了,只听"咧——"的一声,在开阳身侧险险裂出一道深坑,若是稍微在往左一些,便要将开阳劈开两截。

天枢眼中戾气不减:"伐戮金乌,元丹炼液!你可知此罪何重?!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三足金乌,乃载日神鸟,非比寻常。天璇料不到开阳竟为了炼制金液,不惜逆天而为,要知仙家最忌妄开杀戒,帝君曾颁严令,若无天帝意旨,仙众不得私戮生灵,否则罪同逆天,更何况如今开阳杀的……是神鸟金乌!

开阳垂目,神色黯然:"它是自愿的……我本是要拒绝,它却自己跳进炉火之中……"想起那日,他徒有炼石炉而无计可施,正巧遇了那只常来寻他玩耍的金乌。金乌早通灵性,或许是看他一脸悲恫,不忍其痛,遂已己身投入炉中。金乌乃开天辟地以来便生以负日的神鸟,那颗元丹,自然不止万年精纯,加上长年吸取日精,炼出来的金液更是不比寻常。

只是虽有此节,但他确实以金乌炼液,已是逆天大罪,其罪难恕。

眼见开阳犯下重罪,天枢当是愤怒至极,他并非不知开阳所作为何,但虽有因由却容不得他如此胡来。

"也怪我当初未加阻止,让你二人放下大孽。"

他长叹一声,走向桃树。

开阳大骇,当即爬起身来挡在树前,瞪着天枢:"你想对离娄做什么?"

"滚开!"天枢眉心一皱,空气中一股震动将开阳整个掀飞,甩回天璇怀中。开阳还要扑上去,却被天璇牢牢拉住,便听他小声在耳边说道:"莫急,天枢不会伤害他的。"

天枢伸出手掌,站在树身前目闭不动,口中念念有辞,只见漫天飞散的金精渐渐聚拢在他的手心,跳跃着,闪烁着,越聚越多,那成团的光亮映得天枢面容发亮,发鬓似金。他回过头,召唤青鸾:"苍辂,你去把摇光带过来。"

青鸾应和高鸣,展开苍翅腾空飞去。

开阳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似乎并无伤害桃树之意,也就不再作声。稍后片刻,便见青鸾归来,才刚落地,便见上面跳下一人,那人面容姣美,美如远黛,一身雪白纱衣裹了曼妙身段,实在诱人得很,若在人世之中,只怕当即有人要流下口水,可惜眼前几人与他早是朝夕相对了数千万年,更对他那性子了解甚深,并未受到迷惑。

反而是这人一见天枢背影,绝色面容立现如花笑颜,兴奋地跑过去,紧张又期待地问:"天枢?是你找我吗?"

此人正是摇光破军星君。

"即是苍辂引路,自然是我要找你。"

天枢并未回头,连眼帘亦未稍启,但这话听在摇光耳中却是受用,连笑容都似带上三斤蜜糯。他眼中甚至没看到旁边栋着的开阳和天璇,或者是那头虎视眈眈的巨大青狮,只剩下眼前这伟岸的男子。

"你找我来,可有什么事吗?"摇光小声地问,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倒让旁边看着的开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天上众仙都避之则吉的破军星,居然用这种小女儿家的语气说话,怎不教人毛骨悚然?

便听天枢道:"摇光,你且走一趟黑绳火地狱,替我问宋帝王借一物。"

"什么?!"甜美的笑容即刻凝固在脸上,摇光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为什么要我去找宋帝王?"

"你与他私交甚密,此去你最合适。"

"我不去!!"摇光柔和的声音变得尖锐,仿佛此趟黑绳火地狱是有去无回。

天枢双目一张,眼中精光大绽:"快去快回。"这语气,根本不是商量,而是不容忤逆的命令。贪狼乃是七星之首,自有其霸道威严,摇光听他说话,已知此趟是不去不行了。万般无奈,只要咬了下唇,委屈地问:"要借何物?"

"聚魂灯。"

"你要聚魂灯作甚?"他正是惊讶,左右一瞧,这才注意到天峰上不止他二人,还有已化身妖帝的天枢以及一头雷兽,对于这个逆天叛道,堕入妖道的前巨门星君,摇光只是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然后又见到开阳,随即明白过来:"开阳!又是你闯祸了?!凭什么得我去给你善后?!有本事你自己去黑绳火好了!!"

开阳一时语塞,他又不知道天枢要做什么,眼下他这般状况,莫说走趟地狱,便是下这天峰只怕也成问题。

天枢听得不耐,喝道:"够了。莫非你以为自己闯的祸会少得过开阳吗?"

"我……"摇光自知理亏,在天枢锋锐的目光中不得不低下头去,"可是……聚魂灯是宋帝王的镇殿神物,他怎肯轻易借出……"

天枢冷道:"若他不肯出借,你便问他,私植墨矐,该当何罪?"言罢双目重新闭合,回过身继续施展法力聚收散落的金精。

摇光一听,脸色一片灰白,浑身抖得跟落叶一般,末了,不敢再有微言,委屈着一张小脸,幽怨地看了天枢冷硬的背影,转身便走。

身后又传来天枢低声吩咐:"让苍辂送你去吧。"

樱桃嫣红的嘴唇倔强地抿了抿,径自走到天峰边:"不用劳烦了。"说罢一个纵身,往峰下堕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虚空间破出一条裂缝,一名素白衣饰的书生从裂缝中从容踏出,他面容朴素,脸色比他那身白衣还要惨白,没有半分生气,森森鬼气弥漫全身,不需行近便已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便见他手中提了一物,此物与寻常百姓家的油灯倒是无甚分别,青铜为胎,上盘下座,中间以柱相连,形制简单得很。

那书生走到天枢身旁,向他略一行礼:"小王见过贪狼星君。"他语气平铺无辄,听在耳中却比鬼叫凄鸣更教人毛骨悚然。

天枢终于收下最后一颗金精,回过头来,也施一礼:"情非得已,本君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宋帝王见谅。"

"见谅不敢。贪狼星君天纵神威,小王不过一介蝇头小吏,若有差使,自当鞠躬尽瘁!"书生面上带笑,可惜那笑意却带着森然的诡秘。

天枢向来严酷,说话亦少有拐弯抹角,一时间倒不适应付他这般曲以委蛇,却暗带嘲讽的话。

书生将手中聚魂灯递来,道:"既是星君有求,聚魂灯便借予星君一用,不过此灯非赖凡间蜡烛,而是要用魂火作引。"

天枢道:"此节本君知晓。"言罢,左手在额上一点,引出一点青蓝魂火,遂点燃灯芯。火光跳跃,四周散出点点星华,如幻如真。

那书生见状,不禁也是吃惊,仙寿虽长,却非无尽,这魂元正是寿元所在,以魂佐燃,无异于折减天寿。便是他身为这聚魂灯之主,亦从不曾试过以己身魂元为引,点燃此灯。却见天枢燃了灯火,遂将手中收聚的金精洒进灯中。

顷刻间,只见金点烁烁,星芒闪闪,交相飞舞,似夏夜萤火,慢慢地,点点金精聚在火光上,一阵刺目华光骤然闪过,刺花了众人眼目。

却闻书生言道:"大功告成。"他伸手入灯,取出一物,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袖子撞过灯中魂火,星火骤灭,天枢浑身一震,不禁皱眉。神元相牵,虽说不过一点魂火,但亦让他刚炼般的魂魄仿受击撞,头疼欲裂。

凤目一眯,正待发作,却见书生递来一物,原来是一颗小小的金蛋。

天枢接过此物,书生遂呵呵一笑:"此事既了,小王告退了。顺带一提,摇光在小王殿中做客,以后呼喝使唤,便不要找摇光了。就此告辞!"说话间,白衣渐渐隐去,消失无踪。

天枢没有错过那书生眼中莫名的敌意,眉峰轻抬,倒是莫名其妙得很,推想约莫是自己要挟于他要取聚魂灯用,故此受其记恨吧?

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将金蛋郑重收在怀中,回头与那开阳道:"速速与我回去,向帝君请罪。"

开阳知道天枢用尽法宝,甚至不惜以己身天寿为代价,换回金乌重生,为的,只不过是希望能减轻己身罪状……

"天枢,我……"他满心愧疚,对离娄、对天枢,他总是任性,害他们百般受累……

"行了。快些跟我回去吧。"

天枢不善言辞,招来青鸾,让开阳坐上去,然后回过身来,看向天璇:"凡间非久留之地,你也快些回妖域去吧。"如今天璇已不是巨门星君,一身狂妄妖气,只怕更易招来麻烦。

"知道了。"

天枢转身步向青鸾,却在听到一句"天枢,好自珍重。"时,脚步一顿,但随即飞身跃上鸾背,号令鸾鸟展翅,头也不回腾空飞去。

天璇看着渐渐远去的鸟影,忽然感到一双粗壮的手臂将他牢牢环入暖热怀中,化出人形的健壮男子,轻轻地吻着他的脸颊,给他抚平了淡淡的离愁。

千目穷 下卷 尾声
章节字数:1045 更新时间:08-04-30 23:57
皑皑雪峰,万年如一地下着大雪,却在今日难得放晴。

万丈兀顶,竟然有一名青年,他正小心翼翼地为峰上唯一一棵桃树拨去沉重的雪霜,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寂寞,却又有些欣喜。

"离娄,今日天气不错呢!听说金乌已经重新孵化了,不过那鸟小得很,还得长个几千年才能飞起来!"

天峰上只有他一个人,和一棵不言不语的桃树,明明无人应答,但他还是说得兴起,仿佛在那桃树下,正坐着一个静静聆听的人。

日出日落,他早已习惯在无声的孤独中等待,一等,便是百年。

"帝君罚我在此驻守三千年,幸好有你在陪,否则我怕要闷死在这里了!"他拨开最顶端的雪,突然惊喜地叫道,"咦?!离娄!你长出花了!!"果然在雪下,抖缩着一朵娇小的花骨朵,在寒风中颤颤微微地抬头。

"瞧着花多可爱!离娄!你该多长些才是!"

即使没有任何回应,青年还是趴在树枝上开心地笑着,盯着那朵小小的,尚未盛开没有半点美态的桃花看了半天。

许是看得累了,他竟就这么趴在树上打起瞌睡来。

便在夜色渐渐降临的时分,清风拂过桃枝,那朵桃花盛开了,殷红的花瓣,美得醉人,不知不觉间,竟已开了满树桃花。

桃花幽香扑鼻,飞雪红桃,交相辉映,实在是这寂寥的天峰上难得一见的奇景,可惜树上的青年实在睡得太熟,全然不晓这般景象……

"你还要在我身上趴多久?"

低沈的声音响起,吵醒了开阳。

开阳揉着眼睛,睁开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木纳的面孔。

他却没有非常激动,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他:"又做这种梦了……"他不止一次地梦到这个男人,每次,当他惊喜地触碰他,顷刻间,这个笑着的男人便会化成枯木碎灰,崩塌飞散。

触碰到他,男人却出乎意外地没有粉碎,开阳不禁有点欣喜:"真难得,是个好梦呢!"

男人无言地看着他,黑燧的眸中有着怜惜。

开阳掐了掐他的脸皮,想不到男人的脸皮还满有弹性:"咦?做梦还有温度?"

男人走前一步,将开阳抱下树来,并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紧实的怀抱,与梦绝不相同的真实。

"离娄?……真的是你吗?"可是他还是无法相信,百年的等待,在真实与梦幻中挣扎的痛楚,让他困惑,"可是,要如何确定这不是梦?"

男人轻笑着:"只有一个办法……"手指拂开碎落在开阳脸上的碎发,低头,深深的吻住了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朝思暮想的星君。

- 本文完 -

千目穷 下卷 结语
章节字数:382 更新时间:08-04-30 23:57
在除夕之夜不幸被感冒袭击的某live十分确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了*_*

打上"完"这个字真是不容易啊,其实早在上卷的时候也说过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打算完掉了。

很感谢各位大人一直以来的支持,HR,忽悠大等等几位在鲜一直支持小live的大人们实在辛苦了,虽然我一直都有更新,但事实上很多时候都有偷懒的嫌疑,要不是有各位大人的回帖鞭策,可能早就变坑……呵呵~

第一篇的《璇天变》到第二篇《千目穷》都是某live新的方向所作的尝试,古代文虽然写得多,但玄幻文还算是首次吧,不过也延续了之前的风格,就是清水风格……喜欢H或者很直接的大人可能会觉得剧情太拖沓冗长,可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我还是比较喜欢说故事^_^希望仍旧能够得到继续的支持就是了!!

谢谢各位一直以来对《千目穷》的喜欢!

至于下一篇是谁~~~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