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蟒缘》作者:白日梦

第一章
春分之际,恰值杏花开满枝头,远远望去,犹如一片淡粉的烟霞。杭州城外二十里处的沐家庄,内外遍植杏树,此时便笼在这一片烟霞之中,真个儿如梦似幻,好似仙境一般。杏花烟雨江南,指的合该便是这般景色。
江浙之地素来富庶,因无西北边患之苦,百姓甚是安居,便是普通人家,也是粉墙雕饰,极尽雅致,这沐家庄乃是杭州府数得着的大户,庄主沐琛更是江南武林中领头的人物,苦心经营三十载,置下这一片基业,其气象规模又岂是寻常百姓家可比。整片庄子倚山而建,前后五六进院落,院中套院,雕梁花窗自不必说,单是那院中栽植的奇花异草,等闲人便终生不得一见。饶是如此,沐琛毕竟只是一介布衣,再是有钱,又岂敢逾越礼制规法,将自家庄子建得如同皇宫一般,让有心人传出去,岂不是自找麻烦,因此上只在细微处下功夫,不求奢华,但要个「雅」字,寻来奇石古木,建出诸般亭台楼阁,营造出一片江南山水,美不胜收,而今竟成了杭州府有名的胜景之一,每年单是拜庄赏景之人便如过江之鲫,观赏过后传颂一番,不免将沐家的名声又抬高几分,当真是大大有名。
此时虽是初春,天气尚带几分寒意,却已不似冬日般阴冷,日头落在身上更是暖暖的,只着一件夹衣便可。沐华一早便穿着母亲为他新制的夹袄在院中练功,几趟拳脚下来已身上见汗,索性脱了外衫,只着件丝制中衣,将那新学的剑法再演上一遍。
老庄主沐琛正端坐柳下喝茶,他这几年已不大过问世事,内外家务统统交与儿子媳妇打理,每日只调教孙儿为乐,这时见年幼的孙儿不到两日功夫便将传授的越女剑练得似模似样,不由大是高兴,捻须微笑。
「华儿,且歇歇再练。」
听到祖父招呼,沐华一个收势止了剑法,向柳下纵身扑去,趴到沐琛背上,搂着爷爷的颈子撒娇。
「爷爷,我这套剑法练得可还行吗?」
「不错不错,我的孙儿当真聪明。」
沐琛连连称赞,将沐华搂进怀中疼爱。
沐华乃是沐家长孙,生性聪敏,自幼便极得祖父钟爱,在沐琛亲自调教下小小年纪已将沐家的根基功夫学了个七七八八,让人如何不高兴。
「你那两个弟弟若有你一半勤奋便好啦。」
沐琛一边拈块点心给孙儿,一边叹道。
沐华乖巧吃着点心,并不做声答话。他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生母林氏乃巨商之女,秀外慧中,教养出的儿子也是眉目秀雅,知书达理勤勉好学,那两个弟弟却是偏房所生,姨娘孙氏是河北威武镖局镖头之女,读书识字不多,又生就一副泼辣脾气,将两个儿子娇纵得甚是不堪,故此便入不了沐琛法眼。这沐老爷子平日里便对孙氏诸多不满,这时见沐华已将一套剑法使得有五六成火候,那两个孙子却连趟拳脚也练不全,一面暗暗生气,一面不免将这嫡孙并儿媳林氏又疼上几分。
「今日便练到这儿吧,中午跟爷爷这儿吃了饭再去念书。」
眼见已近午时,沐琛吩咐下人备饭,见沐华吃完一块点心又去拿第二块,忙拦到,「莫多吃,待会儿有新鲜的野鸡肉,仔细吃不下饭。」
沐华甚是乖觉,将点心放回去,央求道:「爷爷,再去打猎的时候带上我吧。」
沐琛笑道:「你娘说穆先生这几日正教你念论语,你何时背会了爷爷便带你去。」
「论语我已读了一半,再有机日便可背全,爷爷到时可一定带我去,我要亲手抓只野鸡给娘尝尝。」
「那是自然。」

用过午饭,沐华自爷爷的偏院告退出来,回林氏同他居住的落梅院里歇中觉。
因是中午,下人们都去吃饭,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沐华走到自家卧房前要推门进去,忽听正厅里传来父亲沐源的说话声,不由奇怪,想父亲平日里对待他母子甚是冷淡,等闲难得来落梅院一趟,今日怎的过来?他小孩子心性,甚感好奇,便放轻脚步走到厅外偷看。
因身量小步子轻,又兼轻功已有几分根基,这时小心翼翼贴着门缝看进去,竟也没让父亲察觉,将厅内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笔银子你给是不给?」
沐源已在此坐了半日,见妻子始终不松口,不耐烦起来,厉声质问。
林碧荷坐在对面凳子上做着手中绣品,耳听丈夫怒声渐起,却做不见,头亦不曾抬,只淡淡道:「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须得禀过父亲,他老人家若准允动用,我自然命账房拨给你。」
沐源听见妻子将父亲的名头抬出来,立刻便是一惊,脸上瞬时变了颜色。
林氏这时才抬头扫他一眼,问道:「怎么,不敢让父亲知晓你这笔银子的用处吗?」
沐源让妻子这样奚落却不敢反驳。当初他不顾妻子反对,执意将沐家在城南的酒楼交给偏房孙氏的兄弟打理,岂知这孙子才压根儿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将个好好儿的酒楼折腾得一桩买卖也无,这小舅子偏还爱招些狐朋狗友,隔三岔五来饮宴一番,赊下好大一笔债务。沐源知道父亲素来看不上孙家人,不敢让父亲知晓,便寻思着暗里自账房挪出笔银子将亏空填上,却奈何在管账先生处碰了钉子。
须知沐家能有今日局面靠得全是林氏之功,那沐华的外祖父乃是杭州有名的巨贾,只林氏一个女儿,临死前将千万家财做了陪嫁送到沐家。林氏自幼耳濡目染,精于商道,几年间将沐家的田产并林家的铺子经营得头头是道,便是沐琛也要对这儿媳敬上三分,将沐家财帛尽数交由林氏打理,那沐家大大小小的铺子里的掌柜执事均是林氏自娘家带来的旧人,管总帐的何先生更是看着林氏长大,既是主仆,亦是亲人,眼见得姑爷专宠孙氏,冷落自家小姐,如何不怒,却因上下之分不敢造次,这次见沐源又要给孙家填银子,实是气愤不过,想拿沐家原不过几百亩田地,如今这万贯家财哪样不是林氏带来,却要被人这样糟蹋,怒上心来,只对沐源推说这笔银子数目太大,不敢作主,非得讨得老太爷或夫人示下才可,逼得沐源不得不向妻子讨钱来。
沐源被冷落半日,知道讨不了好去,冷哼一声,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林氏见丈夫去得远了,垂下头,泪珠儿一颗颗掉下来,落在绣品上,打湿刚绣出来的一朵红梅。
她嫁入沐家十一载,除头一年同丈夫相敬如宾外,余下便如同陌路一般,待孙氏进了门,日子越发难过起来。林氏幼承庭训,端庄自持,虽出身商贾之家,却宛然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哪里争得过孙氏的妖娆妩媚,且那孙秀英亦会得几手拳脚功夫,时常缠着丈夫讨教,输了便百般奉承,将沐源哄得云里雾里,便愈发觉得林氏无味,渐渐疏远了去,也幸得林碧荷生下沐华,有个盼头,不然的话,只怕境遇更加不堪。
想到儿子,林氏擦干眼泪,继续绣那饰满梅花的腰带,只想过几日沐华十岁生辰让他系上,高兴一番。
待父亲走得远了,沐华自墙角走出来,也不回房,径直出了院门,从庄子后角门溜出去,上了后山。
他年纪虽小却已懂得不少事,亲眼所见耳中所闻,自是早已知晓父母不和,但像今日这般见母亲哭泣还是头遭,只觉心里闷闷的,这午觉也睡不着了,索性到后山来散心。
午时的日头甚是暖和,沐华走到半山腰已觉燥热,便找树下干净的地方做了歇息,靠着树干往上看,只见一树杏花正开得如火如荼,随手捡块石头往上扔去,砸到树枝,便见枝头一颤,大捧大捧的花瓣飘飘洒洒落下来,微风一吹,漫天飞舞,好似落雪一般,煞是好看。他看得舒畅,心中憋闷便少了几分,立时便想折几枝花带回去给母亲赏玩,也让她高兴高兴,莫再哭泣,然又一转念,这杏花庄子里多的是,不见什么稀罕,倒是山顶有几株野樱,那花瓣层层叠叠,比杏花还要好看,不妨去采些来。想到此,当下跳起来往山上走去。
江南山势大多和缓,便是山顶也不难爬,沐华手脚伶俐,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山顶,果见两三株樱树正开得似云锦彩霞一般,大是高兴,便要上前摘花,才走得几步,却见树下盘着一团黑黢黢的物事,正蠕蠕而动,当即吓了一跳,止住步子细细打量。
只见那东西长着一身黑漆漆的鳞片,在日光照耀下泛出微光,乍一看,竟好似墨玉一般,光洁润泽,水桶般粗细的身子蠕动中露出一颗斗大的脑袋,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嵌在上面,似两颗墨晶,瞳中映出沐华的身形来。
原来是条巨蟒,沐华认清何物,暗吃一惊,这江南虽也有蛇,却都是竹叶青菜花蛇之类的细小之物,从未有过这般巨蟒,也不知它自何处游来,当真罕见。他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竟忘了逃走,呆呆站那儿观看。那蟒也奇怪,动得几下便不动了,只盘着休息,好似死了一般。
沐华等了一会儿不见它动,好奇心上来,竟连害怕也压过了几分,蹑脚走近几步细看,近前才看出端倪,只见蟒头上一道裂口,似是被利刃所伤,从额头斜劈下来,险些便伤到右眼,正汩汩流出血来,撒得身上到处都是,只因蟒身墨黑,站得远了便看不大出来。
「怪不得动也不动,原来是受了这般重伤没有力气。」
沐华见它无力伤人,胆子大起来,绕着走了几圈,又奇道:「你长得恁般神气,想必力气也大得很,谁人有这手段伤你?」
那蟒似有灵性,听见沐华这话,眼中闪过一股怒气,侧过头去不理。
沐华见它这样,好笑起来,自怀中掏出个白瓷药瓶道:「这是我家传的疗伤密药,止血疗伤极具功效,今日且给你用上一用。」
这伤药是沐琛怕孙子玩耍时受伤,特意放了一瓶在他身上,里面尽是些名贵药材所配,让沐华一股脑倒在蟒头伤口上,立时便止住了血。
沐华只觉这蟒生得既威风又漂亮,这时害怕尽去,搬块石头坐在一旁细看。
过得盏茶功夫,那蟒似缓过力气,倏地抬头向沐华点了几点,如人颔首道谢一般,接着便展开身子,七八丈长的蟒身扭动几下便游下山顶不见了。
沐华眨眼间不见了蟒踪,不由意兴阑珊,拍拍屁股站起,抬头看,只见日头竟已向西偏了好大一截,当下失声惊叫,「糟糕,忘记听穆先生讲书。」
急急上树捡几枝樱花折了,一路奔下山去。

一入冬,百物凋零,便是江南也只剩下松柏之属才见苍苍郁郁的一抹绿色,那满园的杏树早已不剩一片叶子,惟有光秃秃的枝丫伸展着。
在这落梅院的一处角落里,一块太湖石挡住阳光的地方,却竟然还开着一丛淡紫色的花,花朵茶碗般大,层叠的花瓣甚是漂亮,似极茶花,那金黄色的花蕊更是夺人眼目,且发出阵阵异香,极是好闻,往跟前一站,香气扑鼻而入,倒有些像陈年老酒的味道,闻久了,竟似醺然欲醉一般。这日天气和暖,倒有些似秋日,一只蜜蜂不知自何处飞来,一头扎进花蕊中吸蜜,还未眨眼间,又突地一个跟头摔了下来,掉在花梗横出的一片叶子上,动也不动了。
「这蜜陀花的花蜜也是你采得的!」
沐华眼看着小蜜蜂死了般僵直不动,一面轻笑,一面拿了葫芦做的水瓢,将一瓢清亮红润的液体细细浇在花根处,闻那味道,竟是上好的女儿红。
「少爷,」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到沐华身后,恭敬唤到:「都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沐华放下手中物事,转身问道:「穆先生对那宅子可还满意?」
「两进的宅院,比穆先生原来那几间破屋大了一倍,还有什么不满意,穆先生欢喜得很,直说这学生没白教,又道这份礼太贵重,只怕生受不起。」
沐华笑道:「穆先生自我八岁起教我读书,如今整整十年,一栋宅子又有什么生受不起的。」说完看向青年,「阿越,上路的东西都备好没有?」
沈越忙答:「少爷放心,笔墨书籍都已收拾好,盘缠准备了二百两银子和五十两金子,何管事又给了我一张一千两的通德银号银票,足够咱们在京城里住上三五年。就是衣服还没备齐,清姨已收拾出来两包,还有一包要今晚才拾掇得出来。」
「只是赴京应试,待到明年春闱试毕,顶多四五个月光景,带那么多衣服做什么,几件换洗也就够了。」沐华皱眉,继而苦笑:「清姨莫不是要我将整个衣柜搬了去。」
「这是什么话,出门在外这些时日,不多带些衣物怎够你俩换洗。」
说曹操曹操到,一名三十许的女子踏入院门,向沐华并沈越训道:「这一去几有小半年功夫,冬夏春三季衣裳可不得备齐,现在嫌麻烦不肯带,到了京城没衣裳换洗可别埋怨我。」
这中年女子名唤清灵,是林氏带来的陪嫁丫头,主仆二人情似姐妹,她看着沐华长大,心里只当这少爷似自家子侄般,林氏三年前过身后更是代为照看沐华一应饮食起居,宛如林氏在生时一般无二,沐华亦从不将她看作下人,只当长辈对待,这时哪儿敢回嘴,只恭恭敬敬听着,末了赔笑道:「清姨说的是。」
清灵这才点头微笑,又冲沈越道:「阿越,你这一路上可仔细着,少爷不肯带书童,护卫也只带你一个,鞍前马后的差事少不了,你可勤快着些,莫要偷懒,路上事事小心,都说北地贼人多,可千万莫让人伤了少爷。」
阿越忙垂头受教,连连称是,却听得沐华一阵苦笑,「清姨,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便要你这般担心。」
清灵闻言眼圈一红,「你那身功夫若还在,我何用担这份心,你现在这副样子和个文弱书生有什么不同,碰上个会些拳脚的毛贼便能要了你命,若非阿越武艺练出了师能护着你,我死活不放你出这远门。」
提及旧事,沐华胸中一痛,面上却不带出来,只笑着劝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失了一身功力,我又怎会弃武从文考中这举子,赶明儿赴了京试,我考中个进士回来,不一样的光耀门楣。」
「这倒是,」清灵擦了眼泪道:「小姐泉下有知你这般出息,也必是欢喜的。」
沐华怕她又哭起来,忙岔开话题,「清姨,我走后这些日子烦劳你照看这几株花草,那蜜陀花每三天浇上一瓢女儿洪,千万莫忘了。」
清灵白他一眼,嗔道:「清姨还用你嘱咐,那花儿是小姐心爱之物,从西域得来那么一大包种子也只活了这几株,我忘了吃饭也忘不了它去。」
正说着,一个青衣仆役走过来向沐华禀道:「老爷请大少爷去书房说话。」

自沐琛死后,这梨香院便空置下来,三年孝期一过,沐源便命人拾掇出来改作了自个儿的书房并练功之所,此时他端坐书桌后喝茶,孙氏亦陪在一旁,夫妻俩正自说笑。
沐华一进书房便见孙氏贴在父亲身上,语音娇媚,因保养得当,虽已三十几岁却显得甚是年轻,再敷上浓艳脂粉,便如二十许少妇般妖娜。沐华自来便觉女子当如母亲般清雅端庄,于这姨娘实在厌极,便只向沐源请安问好,看也不看这孙氏一眼。
孙氏自林氏死后不久便被扶了正,现下已是沐家庄的正经主子,奈何沐华眼里无她,林氏自娘家带来的一干仆役亦唯这小主人是瞻,对她殊缺几分尊重,肚里早憋着火,这时见沐华这等神态,脸上便带出颜色来,向丈夫狠狠递个白眼过去,暗讽他这父亲竟教训不了自己儿子。
沐源心下明白,却只做不见。沐琛死前言明沐家庄全数产业交与嫡孙,林氏又苦心作下种种安排,现今管事的人并账目大多由沐华把持,他如何敢得罪这儿子,更何况沐华已有功名在身,不定过几日便中个状元回来,因此上更加忌惮,此时和颜悦色道:「行囊可都收拾妥当?」
沐华由祖父带大,于这父亲情分极淡,今日见他这般殷殷垂问,竟甚是不惯,愣一愣才答:「是。」
「听说你只带阿越一人随行,是不是少了点?多带几个护卫也稳妥些。」
「不必,杭州到汴京这一路还算太平,用不着防甚贼盗,且阿越武艺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的,若有什么事连他也抵挡不住,多带几个人恐也无甚用处,再说,我也不喜人多嘈杂。」
「何时动身?」
「后日一早。」
「既如此,你自己路上小心。」
「是。」
「临行前去你祖父母亲坟前拜上一拜。」
「儿子省得。」
这一席话说完,再无可说,沐华告退出来,转身去了后山。
后山脚下一处缓坡,几株松柏点缀其间,景色甚是清幽,沐家祖坟便座落在此,七八座坟茔按辈分排列。沐华在祖父、母亲的坟前燃起清香,心中默念祷词,待那香燃尽了才起身离去。

转眼便到启程之日,沐华辞了家人上路。因冬日里运河修整清淤,行不得水路,主仆二人便驾一辆马车向北行去。
这日已是腊月十七,走了近二十日,此时已快入河南境内,因冬季旅人极少,道上便只这一辆马车。
时近黄昏,日头挂在山头半落不落,更衬得远山苍茫。阿越坐在车辕上,一边驾车,一边同沐华说笑,「少爷,再有二十里便是三河镇,今晚可在那儿投宿,咱们这般赶路法儿,要不了除夕便可到京城,届时寻个清静客栈住下便可过年了,也不知这汴京城过年该是何等热闹。」
沐华正打开车门前的帘子观景,闻言一笑,正待说话,忽听一道凛冽风声传来,错身一侧,一支羽箭已钉在车门之上。
「少爷小心!」
阿越大叫一声,一手抽出佩剑舞作一团,挡住随之而来的箭簇、铁莲子、金钱镖等诸般暗器,一手扬鞭,狠狠抽在马股上,马匹受惊,扬蹄狂奔,然还未跑出十丈便被一箭射穿脖颈,跌倒在地,带动着车身也侧翻过去。
沐华功力虽失,手脚却比一般人灵活得多,眼见不好,一个跃身自车中跳出,落地时就势一滚,藏身到一株树后。阿越亦退到树后据守,面色阴沉。
「少爷,咱们碰上劫道的了,对方在暗,人数不少,咱们有麻烦了。」
一只金钱镖贴着树皮飞过,撞到石头上弹回沐华跟前,捡起镖细看,沐华眉峰轻挑,眼中闪过疑惑。
暗器再打不着两人,十来个蒙面贼人自伏击处走出,向二人藏身处步步逼近。
失了马匹,两人脚程再快也逃不过身后箭雨,官道上无可遮挡,出去便是做了人家箭靶子,索性借着密林兜圈子,或许还能捡条性命。
阿越一咬牙道:「少爷,我们走。」
一把将沐华抗上肩头,施展轻功向林子深处窜去。
他是沐老爷子在世时特意为孙儿训练的护卫,一身轻功得自沐家真传,此时尽力施展,虽负着一人,仍将贼人落在后面。
奔出四五里,身后仍传来隐隐语声,想是贼人要赶尽杀绝,咬死了二人不肯放手。
阿越寻个山坳处将沐华放下,道:「少爷,你先在这儿躲着,我去打发了他们几个再来接你。」
他已看得清楚,那几人身法远逊自己,虽人多势众,真个儿打起来,他未必吃亏,只是碍着少爷在侧,要时刻护着他安危,不免分心。
「小心些。」
沐华嘱了几句,看阿越几个纵跃不见,忙打量地形,见有几块山石围成个凹陷,躲进里面。不多时,远处传来厮杀声。
过了顿饭功夫,杀声仍未止歇,另有几人脚步声向这山坳处传来。
沐华一惊,心知是阿越没有尽数拦住,以致让贼人追来这里,苦笑着看看这不算隐秘的藏身处,转身便跑。
天已黑下来,林中不辨路径,不知怎的竟跑到一处绝路上,沐华看着面前断崖,不由心中暗叹。
回身看向围追上来的三人,他自知命绝于此,倒也不惧,迎风立了,拱手道:「敢问几位因何追杀在下?」
当先一人嘶哑着嗓子道:「自然是为谋财。」
沐华一笑,摇头,「谋财是假,害命才真,我说得可对,孙总镖头。」
那人一震,嗓音由嘶哑变为低沉,「你认出老夫来了?」
「你最擅长的暗器是铁菩提,虽改用金钱镖伤我,那发暗器的手法内劲却是变不了的。」
孙立人撕下蒙面黑巾,冷哼一声,「沐老头调教出来的孙子果然有一套。」
「为何杀我?」
「你若不死,我那女儿和两个外孙何时才能出头。」
沐华点点头,「原来如此。」
「你那个护卫已中了暗器之毒,救不了你了。」
孙立人嘿嘿冷笑,执刀走上前来。
沐华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我虽打不过你,却也不想死于小人之手,咱们就此别过,黄泉之下,我自等着你来阎王殿前打这官司。」
说完纵身跳下悬崖。
落到水中,沐华才知这崖下是个深潭,因地势极低,竟只结了薄薄一层浮冰,潭水寒津入骨,未及他向上游去,已觉四肢麻木不灵,挣扎间,意识渐渐模糊,只在昏迷前隐约看到潭底一条巨大黑影向自己游来。
第三章
  通往成都府的官道上,沐华同苍绝并骑而行,阿越骑马跟在后面。时值正午,虽已入秋,天气却仍闷热难耐,苍绝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沐华亦是满额细汗。奔驰的骏马也缓下脚步,再怎样抽打也至多一溜小跑便慢了下来。
  「陈征明这般急召你前往府衙,究竟所为何事?」
  苍绝对官府中人向来无甚敬畏,便是成都知府也直呼其名。
  沐华擦擦额上汗水,「差役只说事关捉贼,余下也不甚了了,想必是有什么棘手的江洋大盗,成都府对付不了,需借助你我之力。」
  阿越听见二人对话,接口道:「少爷,我这几日撞见了唐门的几个弟子,听他们说道燕入云来了成都附近,已接连做下几起案子,惊动了蜀中府衙,发下文书缉捕,唐门中人也正设法拿他,可这燕入云神出鬼没,隔三差五出来祸害一番,完事便消失无踪,唐门追了月余也没捞着他一片衣角,成都府的捕快更不用说,陈知府叫您前去,莫不是要您和苍大哥缉拿这燕入云吧?」
  苍绝于这不入流的邪门之人不甚知道,沐华却是听人说起过的,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这燕入云很是棘手吗?」
  看沐华神色有异,苍绝不由奇道。
  「棘手倒还罢了,」沐华摇头苦笑,「只是这人手段龌龊,令人不齿。」
  「哦?」
  「这燕入云原本师从崆峒,也算名门弟子,只是他生性风流善招风月,不仅喜好美女娇娘,便连俊秀少年也时常招惹。他二十二岁那年来蜀中游玩,结识了唐门四少唐清,要说这唐清容貌也仅称得上清秀,却不知怎的入了燕入云法眼,那时唐清已定下表妹为亲,再有半年便要成婚,燕入云不管不顾纠缠上去,仗着剑法出众轻功了得,竟在大婚前夕掠走了唐清。唐门寻他不着,便上崆峒理论,崆峒掌门盛怒之下将他逐出门墙,饶是如此,唐门和崆峒也结下了梁子。一年之后,唐清被人丢在唐家门外,当时已奄奄一息,不久便即身亡,唐门自此恨燕入云入骨,曾派人围剿,重创燕入云,但最后关头却被他逃了出去。后来不知怎的,燕入云重伤之下竟没死成,还机缘巧合得了一本邪门秘籍《汲阳谱》,那书里载的均是采阳补阳的法门以及诸般淫邪之术,燕入云照法习练,专找少年玩弄以吸取阳精,短短时日内功力大增,却也落下个邪魔之名,被武林中人不齿,唐门后来又联合各派围剿他数次,均无功而返。这几年他消声匿迹了一阵子,有传言说他死了,想不到如今又出现在成都府,唐门岂肯甘休,自是要誓死捉拿了。」
  苍绝皱眉,「这样下作行径,确是无耻之极了。」
  沐华说完,突地一顿,向阿越问道:「你可记得唐清是何时死的?」
  「听说是十年前中秋那日。」
  沐华怔愣一下,蹙了眉头不再作声。
  成都府衙。
  知府陈征明端坐上首,沐华同苍绝拜见长官落座后几有一刻工夫,见这半百老头儿面有难色,一径的沉吟不语,不由暗暗相觑。
  「唉……」
  陈征明长叹一声,终于出了声,唤了沐华的字道:「君灼任青阳县令一职也有半年多了吧?」
  「是。」
  「苍都头武艺出众,你长于谋略,灭山贼捉悍匪屡有奇功,本府是素知的。」
  沐华起身逊谢:「大人缪赞。」
  「此次招你二人前来,非为别事,实是成都府出了件难办的案子,众捕快束手无策,本府只有寄望于你二人,办得好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办得不好,你我二人乌纱难保。」
  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听得两人一头雾水。沐华一边暗忖这知府莫不是急糊涂了,一边道:「请大人详述原委,下官自当尽力而为。」
  「苍都头想是江湖中人,可曾听过燕入云之名?」
  果是为了此人。
  苍绝同沐华对视一眼,回道:「略知一二,此人是名淫贼。」
  陈征明点点头,捻须道:「这人是个有名的采花贼,只是采的向来是男子□□之花。两月前,此贼前往汴京,数日之间奸辱十数少年,那些少年并家人嫌此事过于丢人,且男子本也无甚贞节之说,故此忍气吞声,也就不了了之,岂料这些少年中有一个甚是性烈,觉受辱不过,竟投河自尽了,他父兄怒不可遏,诉于官府,开封府尹派了十数捕快捉拿此人,不料人没捉到,第二日竟又有一少年被奸……」
  说到此处,陈征明踌躇片刻,才又支支吾吾道:「这次被奸的少年乃是吏部侍郎之子,刑部尚书的外甥,两位大人震怒不已,责令刑部缉拿。燕入云听到风声便离了开封南下,一路上作恶不断,前几日成都府周边接连来报,道有少年遭辱,贼人面容同刑部下发的悬赏人像一样,便是那燕入云了。本府日前接到刑部文书,责令缉拿燕入云归案,这府衙捕快已同他交过一次手,折羽而归,本府无法,只得招你二人前来。」
  陈征明长叹一声,「君灼,开封府尹因办案不力已经遭劾,你我二人若不能捉住此贼,恐也离去职不远矣。」
  便是遭劾也只他陈征明一人之事,同沐华这小小县令是不相干的,如此说也不过为让苍、沐二人尽力而已,沐华心中明白,暗笑这老头儿奸猾,面上却恭恭敬敬道:「下官自当尽力缉捕此人。」
  「好,本府将府衙西院拨与你作办案之所,成都府所有捕快归你二人调拨,尽快捉住燕入云。」
  「是。」
  西院花厅,关捕头暗中打量着面前着俊秀文雅的知县,只觉这位沐大人和气得紧,听到燕入云自数十捕快围剿下逃脱,亦不曾稍作不悦,反倒询问公门兄弟可有受伤,着实安慰了他几句,不由大是感动,也顾不得自家面子,将当日情形详尽道来。
  「我们那晚巡夜至武侯祠附近,听到祠中有人哭泣,当时已是四更,寻常早没人影,便觉奇怪,我带着小李子进去查探,只见一个十五六少年坐在祠里哭,浑身□□,一个男子站在一旁,显是刚穿上衣裳,襟扣都未系好,见我们进来便往外走。我觉得蹊跷,上前阻拦,还未查问,那人便一拳打来,我是少林俗家弟子,自问功夫也还过得去,却挡不住这一下,连刀也不曾抽出便被击伤,他那拳法是崆峒的路数,但内劲却怪,十分阳刚霸道,不似崆峒内力那样阴阳交错。当时情势危急,幸亏小李子机灵,见状不对,忙放出烟火唤附近兄弟们过来,当时有二十个兄弟在附近巡夜,都赶了来,但那人轻功了得,我们还未将他围起,他便纵身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已经不见,我们于轻工上都粗浅得很,追他不上,只得眼睁睁看他逃了。」
  苍绝一直凝神静听,此时问道:「这人形容如何?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高个子,长得挺俊。」
  沐华随后又问些细处,见关捕头已答不上来,便道:「有劳关捕头将那几名被辱少年带来这里,让本官问上一问。」
  待关捕头领命而去,沐华放下茶碗苦笑,「这关捕头我是知道的,一身武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这样一个人却挡不住燕入云一拳,可见那《汲阳谱》中所载的练功法子确有些门道,燕入云习练已久,功力非凡,也不知同你相比孰高孰下。」
  苍绝轻轻一笑道:「这《汲阳谱》是狐妖采男子元阳用以修行的法子,不知怎的流落人间,凡人用以练气自是能够速成,威力倒也不小,只是这法子太过阴损,有碍天道,远不如玄门正术,若真同他打起来,我的赢面想是多些。」
  沐华不知《汲阳谱》竟有这等来历,一时愕然,他向来不信妖魔之说,虽知苍绝素来不曾诳语,亦不免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来,让苍绝看见,不免轻叹,「子不语怪力乱神,华弟是君子,自是不信这些的。」
  沐华摇头,「妖魔之说究属渺茫,我不曾亲见,难免半信半疑,但既然大哥如是说,那必是真却无疑的。」说罢,不由蹙眉,「我只担心,若照大哥所说,想捉住燕入云绝非易事,那些捕快身手低微,实指望不上,阿越或能助你一臂之力,但届时只得你二人对敌,我实在担心。」
  苍绝不料他这样信任自己,又兼关切之情毕露,心中大是欢喜,伸出右手去同沐华相握,安慰道:「华弟切莫担心,那燕入云再怎样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便有多大道行,又岂能伤得了我。」
  他这话说得甚怪,好似自己不是凡人一般,沐华心中闪过一瞬疑惑,不及细想,心思又转到燕入云身上,凝神思索。
  「既然伤不了大哥我便放心了,只是他行踪成迷,咱们需得想个法子引他出来才好捉拿。」
  他心思全在案子上,忘记手还被苍绝握着,也不抽出,苍绝乐得如此,也不吵他,坐在一旁,含笑看他沉思模样。

  晚间,苍沐二人用过饭在花厅喝茶,沐华从提刑司调了海捕文书并下午记录的口供审阅,连翻十几篇,皆是下午见到的那些受辱少年所述,大同小异,无甚可供细究之处,沐华看完,又拿起燕入云缉捕文书中附录的画像,只见画中人面容俊朗,唯一双眼睛狭长,显出些许阴骘。
  「少爷,少爷,你知我今天探听到了什么?!」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阿越大呼小叫之声,他一早被沐华遣去打探燕入云行踪,至晚方回,一进门便嚷出这句,惹得两人齐齐侧目。
  「阿越比你还大得几岁,怎的没你一成稳重?」
  苍绝低声嘟囔,惹得沐华失声一笑,转了头向阿越问道:「吃过饭不曾?」见阿越摇头,忙吩咐仆役端上菜来,让阿越边吃边讲。
  阿越三两口扒完一碗米饭,讲起一日情形。
  「我一早去出过事的那几处地方察看,走到半路便撞见唐家老三唐澜,他前年来咱们庄上给老爷拜寿,同我比过剑,还得了少爷您整理出的一本暗器心法,同咱们也算有交情,一见之下便拉了我去酒肆喝酒。这唐三哥很够朋友,听说是您在查燕入云的案子,便将十年前唐清之事悉数讲给我听,原来这唐清不是燕入云杀的,乃是自尽而死。」
  「哦?」沐华眉峰轻挑,「这样说来,传言不实。」
  「传言倒也不假,只不过此事另有隐情,不曾为人所知。」阿越咽下口汤,继续讲道:「唐清被掠走一年后确是被丢在唐家门口,奄奄一息,但他身上一丝伤痕也无,濒死乃是因为中毒。这毒是唐家独门所制,每名子弟均贴身藏匿,是为落入敌手后免遭羞辱自尽所用,中者无救,只有唐家掌门才会解毒之法。想是唐清不堪受辱服毒自尽,那燕入云不忍看他身亡,只得送他回来救治。据唐澜说,唐清因先天体弱不曾习武,中了这样的毒根本撑不过一时三刻,燕入云为保他不死,用内力护住他心脉,又拿千年老参给他服了才吊住一条性命。唐清回来后立刻便服了掌门配制的解药,两天后已能开口讲话,本来再有一日便能清了余毒,谁知服侍他的唐家下人多嘴,将唐清未婚妻因病而亡一事说了出来,唐清一听之下伤心欲绝,他这毒本就伤在心脉,余毒未清之前最忌大喜大悲,哪里禁得住这样一桩噩耗,立时便喷出口血来昏死过去,当天晚上便即身亡,那日正是八月十五。唐家为此恨透燕入云,本想办完丧事后寻他报仇,谁知不等他们去寻,唐清头七那日燕入云便自己现身在唐家灵堂,将钉好的棺材撬开,竟是要抢了唐清的尸身走,让唐家上下围住,重伤后才逃了出去。」
  这一番经过离奇曲折,令听者乍舌不已,末了,沐华叹道:「这样说来,燕入云倒实在是个痴情人,只不知这唐清是何等样人,竟令他钟情至此。」
  「我这儿有他画像,少爷你看过便知。」
  阿越说着自怀中掏出个尺长卷轴展开,只见画中一名白衣男子,执卷而立,面容倒称不上多俊秀,但一双眼睛温润如水,唇畔隐隐含笑,周身透出股书卷气,清雅过人。画卷底下一行小字:端午作此画贺清弟生辰。落款竟是燕入云。
  沐华一愣,问:「这画你从何处得来?」
  「燕入云初时与唐清以朋友相交,作了这画赠他,唐清极是喜欢,一直挂在书房,后来唐清死了,唐家嫌恶这画是燕入云所作,本想烧了,奈何唐清并无其他画像,这画又实在逼真,唐老夫人思念儿子,舍不得,硬是留了下来,只命人将书房封了,想念儿子时便进去看一眼。去年老夫人过世,这画便没了用处,我想您可能用得上,向唐三哥索要,他派人取了来给我。」
  沐华拿着画卷出神,片刻后问道:「大哥,你看这唐清长相如何?」
  苍绝看看画像,又看一眼沐华,笑道:「不如你好看。」
  阿越听他这样说,亦插口道:「眉眼不如少爷俊,但身形和那股子书卷气应是极像的,少爷你可记得,前年你也是穿一身白衣在花园看书,唐三哥见了你背影脱口便叫一声四弟。」
  沐华不料他二人扯到自己身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我让你看这唐清长相与那些受辱少年可有相似之处,你净看我做什么。」
  苍绝听他这样说,回头思索下午看到的那几名少年样貌,恍然大悟道:「那些少年同唐清多少有几分相似。」
  沐华轻叹,「是了,相似处或在眉眼,或在气质,燕入云竟是拿他们做了唐清的替身。」
  阿越一听便皱起眉头,「这燕入云也是,天下那么多好女子,怎么偏偏喜欢上个男人,他爱错了人,便生出这许多事来。」
  苍绝摇头,幽幽道:「喜欢便是喜欢,哪有什么错爱,情之所钟,见了他便觉欢喜,哪儿还顾得是男是女,便这人是外族异类、妖魔鬼怪,那也是心甘情愿,只求一生厮守。燕入云并没爱错人,他只错在用情偏执,我若是他,便不求定要强占唐清,只要能看心上人开心,便是只当个兄长好友,一生陪伴于他左右,那也是好的。」
  他这话说得荡气回肠,沐华听了,只觉肺腑间一股缠绵之意,不觉痴了。阿越亦听得呆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沐华回过神,笑道:「我本在发愁如何捉拿燕入云,如今见了这画像便生个主意出来,或可一试。」
  苍绝看他一眼,猜道:「你是要扮成唐清的样子引他现身。」
  「我倒不愁他不现身,」沐华摇头,「再有三日便是中秋,那日是唐清十年亡祭,燕入云对他一往情深,必会往他坟前拜祭,我易容成唐清的样子,必可令他分神,你二人正可趁机擒拿。只是我易容术学得不精,也不知能不能让他上钩。」
  「我倒是善于改换形貌之术,不如让为兄替你装扮。」
  「我竟不知大哥还有这等手段。」沐华微诧,随即道:「如此有劳大哥了。」
  深夜寂寥,只一轮明月如圆盘高挂,照得十里坡上这一座坟茔甚是凄清。沐华身着白缎,外罩一层轻纱,夜光如水下衣袂飘飘,往坟前一站,倒真似孤魂赏月,别有种黯然销魂的味道。
  别人家赏月吃酒,他倒来这儿装神弄鬼,念及此,沐华不禁自嘲一笑,伸手摸上脸皮,又不免感叹苍绝手段,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将他扮得同唐清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真真是鬼斧神工,改日定要磨着他教一教才好。
  他这般胡思乱想,不觉时辰已过,转眼月到中天,犹不见燕入云影踪,沐华性子沉稳,十分沉得住气,也不慌乱,只负手而立,又等上顿饭功夫,忽觉背后掠过一股清风,蓦然回首,便见一人站在身后数丈处,月光照在那人俊容上,映出满脸震惊、狂喜。
  「清弟……」
  燕入云双脚如钉在地上,不敢移动分毫,唯恐惊吓了眼前这一缕幽魂,一声轻唤中饱含万千情意,沐华虽知他决非善类,也不禁为之动容,眼中露出悯然之色来。
  燕入云苦思唐清十年之久,乍然看见这般眼神,神魂颠倒下哪儿还提防有诈,只当唐清魂魄终于肯来相见,哽咽道:「你当日说不愿再见我面,黄泉路上要我莫来纠缠,今日肯来相见,可是已经恕我罪衍?」
  沐华不敢出声,恐被听出有异,唯静立不语,神色平和,燕入云当他再无恨意,欢欣无限,喜滋滋道:「清弟,你若当真谅我,便点点头,我立时舍了这身皮囊,同你泉下相会去。」
  心上人便在眼前,燕入云情难自禁,终于忍不住迈前几步,去握沐华双肩。他身形甫动,藏身在十丈外草丛间的阿越便射出袖箭,直取燕入云面门,苍绝亦如箭射出,扑将过去。
  燕入云心神激荡下不及应变,箭到眼前才猛然惊觉,仗着轻功了得堪堪避过,还未站稳便见一人挥掌袭来,急切间抽出腰间软剑迎战,霎时同苍绝斗在一起。
  「少爷。」
  阿越赶到沐华身边护卫,齐观苍、燕相斗。只见苍绝掌法灵动诡谲,燕入云持剑相迎才战了个平手,他二人均内力深湛,出手迅急,一息间已交战数招,阿越从未见过这般高手对决,知道自己插手不上,只旁观掠阵,吹响铜哨招呼埋伏在方圆一里之内的三十名捕快过来,张弓瞄向燕入云,防他脱逃。
  燕入云此时已知中计,又惊又怒,他一生苦恋唐清,见沐华扮作心爱之人样貌相欺,更加怒不可遏,运起十二分功力对抗强敌,眼睛仍不时瞄向沐华,充满怨毒之意,便是想寻个空子过来捉拿。苍绝怎能容他伤及沐华,一心想将燕入云尽快毙于掌下,但燕入云修习《汲阳谱》已久,功力深厚出乎苍绝意料,又招招皆是同归于尽的架势,两人一时相持不下,转瞬斗出百招之外。
  沐华观战良久,见燕入云意欲性命相搏,大是担心苍绝安危,猛然间见燕入云挥剑直刺苍绝左腹,竟是拼着右胸被击一掌也要将苍绝刺个对穿,顿时失声惊叫:「大哥小心!」
  燕入云今夜大受刺激,此时已状若癫狂,陡然间见到同心上人一模一样的面孔上露出关切之色,却是为敌而发,狂怒中夹杂着无尽伤痛,一时理智尽失,也不顾破绽毕露,将手中长剑向沐华掷来。
  阿越在旁看的真切,忙挥剑格开,但燕入云在剑上灌注的劲力甚是霸道,剑刃虽被阿越一挑之下偏了方向,剑气却仍是扫过沐华右胸,顿时疼得他面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来。
  「华弟!」
  苍绝见沐华险些伤在剑下,怒火中烧,一掌拍向燕入云有肩,将他击倒在地,右臂软绵绵垂着,显是肩骨已碎。
  燕入云剧痛中神志迷失,眼睛死死盯住沐华,怨毒尽去,露出迷惘、爱恋、伤心等诸般神色,口中低低念着:「清弟,清弟……」
  他受伤颇重,渐渐支持不住,念得两声,终是合眼昏迷过去。
  苍绝这一掌蕴力十足,燕入云昏迷几有一日一夜,翌日晚间才苏醒过来,一张眼,便见双手双脚戴着镣铐锁在狱中床上动弹不得,牢门外立着一人,文巾素服,容颜清俊,正看过来。
  「是你假扮我清弟!」
  燕入云坐起身看向沐华,嘶声问道。
  沐华已除去易容,不料还是被认了出来,颔首承认,「你行踪不定,武功又高,难以捉拿,我奉命擒你归案,不得不行此下策,唐清泉下有灵,知我为民除害,想来也是不会怪罪的。」
  燕入云似没听进去,只盯住沐华身形,喃喃低语,「清弟也是这般爱着一身白衣,你们身形相似,若非如此,我怎会认错。」
  出神片刻,渐渐神志清明,冷笑着问:「现下你已捉住我,打算如何处置?」
  「你淫人无数。又伤及人命,按律当斩,待刑部公文发下便要行刑。」
  燕入云狂笑数声,「我作恶多端,有此下场也不算冤,但我一生纵横江湖,岂能死于隶卒之手。」
  说罢自断经脉,不多时一条血线自唇角淌下,他此际命悬一线,犹自低语,「清弟,我去黄泉寻你,求你莫要躲我。」语毕,已是没了生息。
  沐华看着他自尽而亡,怔怔在站立半晌,才招狱卒过来吩咐,「去叫仵作过来收尸。」随后转身出了牢去。
第四章
苍绝正在西院等着,手中拿块非纱非绡的巾帕把玩,那巾帕上写满文字,起首三字便是汲阳谱,正是从燕入云身上搜出,被他拿来充了私囊。
正赏玩间,沐华进了门来,苍绝忙将巾帕塞进怀中迎上去。
「燕入云可醒了?」
「他已自尽身亡。」沐华一声长叹,「他其实是个可怜人。」
苍绝见他神色疲惫,忙扶他坐下,问:「可是身子不适?」
沐华为捉燕入云忙碌半月,昨日又被剑风所伤,此时已觉胸口隐隐作痛,他不欲苍绝担心,强笑道:「许是累着了。」
还未说完,便觉一阵气闷,眼前一黑,竟就此昏去。

沐华昏迷之后六识不辨,唯心头尚存一线清明,朦胧间听见苍绝唤他,随即身子一轻,似是腾空而起,余下便再无知觉。及至醒来,发觉已躺在榻上,满屋药香袅袅萦绕鼻端,一时不明所在,便觉好似回到少年时,也是这般四肢无力,软绵绵卧在床上,终日与药为伴。
他这般发着愣,忽听耳边一声轻唤,「谢天谢地,可算醒了。」
这声音似极苍绝,但嘶哑低沉,满含焦虑,与平日大相径庭,沐华偏头去看,只见苍绝正坐在床畔看他,双目通红,也不知是一夜未睡熬的还是急成这样。此际窗外发白,隐隐透出天光,沐华一边挣扎着要坐起来,一边问道:「我睡了一夜?」
他身子绵软,哪有力气,头抬了几抬又倒下去,苍绝见状将他上身搂在怀里,拿枕头垫在后方让他靠了,这才答道:「何止一夜,你足足昏睡两天,再不醒,我可要去南极仙翁处盗灵芝仙草回来救你了。」
沐华只当他说笑,自嘲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遭儿可让你见着了,我便是这般体弱无用,稍累些便禁不得,累大哥跟着担惊受怕。」
「你岂止是累的,燕入云的剑气伤了你肺脉,我竟未曾察觉早做防范,害你受这苦楚。」
苍绝一面自责,一面自屋中炭炉上煨着的砂罐中舀出碗粥来送到沐华嘴边。
「这是用人参熬的,先吃些暖暖胃。」
沐华手足乏力,苍绝将他在胸前揽了,一勺一勺吹凉喂他。
一碗热粥下肚,沐华精神稍显健旺,他昏睡两天,身上出了一层虚汗,将雪白中衣打湿,粘腻腻的不舒服,极思洁身,苍绝看出他心思,用热水拧了巾帕过来给他擦身,才扯开襟口,便被沐华拦住:「大哥,我自己来。」
「你哪有力气。」
「那叫阿越过来帮我。」
「他去医馆拿药,一时片刻回不来。」
苍绝见他一脸尴尬之色,不由笑道:「你我同为男子,有甚不好意思。」
沐华一怔,也觉自己过迂了,便不再拒,任苍绝解了他衣衫擦拭。
沐华身材瘦削却骨肉匀停,又因生在江南,皮肤白皙不下女子,苍绝明知他在病中,但掌心下一片温软滑腻,目光所及尽是美景,顿时撑不住意马心猿,擦完上身已是浑身燥热心跳如雷,解下衣时不得不狠狠咬住自己舌尖,疼得一个激灵,这才敛住心神。
擦拭完毕,又为沐华换上一袭干净内衫,苍绝暗暗吁出一口长气,借着出门倒水,在外站立良久,待凉风吹灭满腔心火,这才回转屋里。
沐华正靠在床头歇息,他精神才复,不曾察觉苍绝神情有异,此时一身清爽,含笑称谢,「有劳大哥。」
他卧病几日,身子大是清减,一张脸苍白中透出因发热引起的红晕,黑鸦鸦的长发披下来,散落两颊,益显清丽,苍绝心中才定,此时又是一荡,不敢再盯视下去,忙找了话头转移心神。
「华弟经脉是否曾经受创?那日看诊的大夫说你经脉有异常人,我也查过你脉息,断断续续,竟像是受过极重的内伤。」
「大哥猜得不错,小弟确曾受伤,经脉俱断,险些命赴黄泉。」沐华淡淡一笑,将旧事娓娓道来:「我十二岁那年,一伙贼人贪图我家传的武学秘籍,擒了我做人质,要父亲拿秘籍来换。我父不肯,那伙人便转而逼问我。我那时年少,尚未习得秘籍上武功,自然说不出,贼人的首领恼羞成怒,震碎我一身经脉,后来爷爷救我回去,拼尽六十年功力为我接经续脉,这才保得一命,只是日后再习不得武功,每逢阴天雨雪,身上便隐隐作痛,需得用药镇着方才好些。」
沐华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言,想起祖父功力耗尽,不足一年便即身亡,心中黯然。
祖父因己而亡乃是沐华一生心伤,此时提及,虽然语气轻淡,但那份心痛难过却是遮掩不住,苍绝看在眼中,暗悔自己无端端惹他旧事重提,忙止住话头,柔声哄道:「你累了,再睡会儿吧。」
说罢轻拂沐华睡穴,扶他躺好,自己坐在床头,看着他睡颜发呆。
沐华这一躺直有七八日,苍绝并阿越细心照拂,总算于半月后有了起色。沐华差事已了,不愿在成都府多呆,身子稍好便要回转青阳。陈知府爱惜他人才,特派了位成都府的名医相陪,一路送了回来。
时入深秋,蜀中秋雨绵绵不绝,眼看快到青阳县城,沐华不慎着雨,又染上风寒,才到县衙便发起高热,神志昏迷。这病来得凶猛,唬得阿越险些哭出来,倒是苍绝还算镇定,嘱咐医生诊脉施针,自己衣不解带的看顾,接连三四日,总算退了热将病情稳定下来。饶是如此,沐华也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第五日上才见清醒。以后每日用药如吃饭,直把沐华吃得叫苦连天。

蜀中地处南方,比北方暖和不少,冬日无雪,但因天气阴冷,虽无寒风凛冽,湿气却易透骨而入,身子稍薄之人已觉难耐,何况是沐华这样体虚气弱的,秋季一场风寒拖了月余才好,如今入了冬,又添了咳嗽的症候,虽不是大病,也得整日用药压着,这三个多月竟是药不离口,吃得多了,身上都带股药香出来。
这日已是腊月初八,县衙后院里的腊梅开出满枝嫩黄花朵,幽幽暗香浮进书房,竟压下了满室药气。靠窗围榻上的条案堆满文房四宝并往来公文,沐华倚案而坐,正为一件讼案写判词,写到一半让那梅香引住,伸手推开窗子去嗅,只觉清冷空气中一股馨香直透肺腑,说不出的好闻。
「大冷天的,你咳嗽才好些又要着风,小心再着了凉。」
苍绝一进门便见沐华将半个身子探到窗外去,忙过去关了窗子拉他回来。
「这屋里碳炉烧得甚暖,开窗也不觉冷,再说我实在厌了这药气,指向多闻闻这梅香。」
沐华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乖乖坐了回去,任苍绝将盖住他腰下的一条貂皮大氅往上拉了拉。这大氅是苍绝入冬前去山里猎了二十来只紫貂剥皮所制,专为他御寒用,皮毛深紫,衬着沐华肌肤煞是好看。
「你想闻梅香,待会儿我去摘来给你就是。」苍绝将条案上公文挪开,从提着的食盒中端出碗粥来,「今日是腊八,吃粥应节。」
已是午时三刻,沐华正觉肚饿,见这粥熬得香气扑鼻,顿时食指大动。他这些时日让药倒了胃口,每餐食得甚少,身上总不见长肉,每每让苍绝心焦,这一顿见他吃下满满一碗粥,看得苍绝满心欢喜,趁着他吃粥的功夫去院里摘了十数枝梅花插瓶放在条案上供沐华赏玩。

吃过饭,沐华将判词写完,撂了笔去看那梅花,赏玩片刻,微觉困顿,便将靠枕放平了,枕着小憩。
苍绝将食盒送回厨下,再进门看时已见沐华睡得香甜,一瓣梅花从枝头跌落,恰掉在他唇上,嫩红唇瓣上一点鹅黄,动人心神。
苍绝伸手要去拂落花瓣,手到中途又缩了回去,俯下身子,隔着梅花轻轻吻在沐华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再分开时,花瓣已掉落一旁。
替沐华盖严大氅,苍绝悄悄掩门出去,待门合上,沐华睁开双眼,伸手捂在唇上,怔怔发呆,已是睡意全无。

自这一吻后,苍绝再无逾越之举,平日里仍是对沐华百般照拂,饮食起居一应琐事处处周到细致,比起沐华在家中还要妥当,偶尔有些亲密之举,也是昵而不狎,宛然是个兄长关爱幼弟的情致。沐华见他这般落落大方,好似没事人般,自己倒因这一吻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不禁暗自生气,却不知是气苍绝无端端搅乱这一池春水,亦或是气自己为此心神不定。
沐华烦恼数日,蓦地想起苍绝那日评说燕入云的一番话,霍然便悟到了他心思,心下顿时又喜又忧。喜的是苍绝既生了这番情意,必会一生陪伴左右,他心中早将苍绝视如兄长至亲,自是不愿分离,若能得此知己相守一生,那该是何等美事。忧的却是这世间伦常,他俩皆为男子,必是不能似男女间那样两情相悦便互吐衷肠,自此双宿双栖作对同命鸳鸯,这份情意他即便有心回应,又怎敢吐口,便连想也不敢多想,也只得埋在心底装作不知。
沐华心中喜忧参半乱如麻团,面上却风平浪静,日日同苍绝谈文论武品茶对弈。他两人全做若无其事,倒也一派和乐。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临近年底,吏部考评下来,沐华因捉贼靖匪卓有政绩,得了个优等的考语,更因捉了燕入云,被知府陈征明奏报上去,得了吏部侍郎的赏识,一跃将他拔擢为开封府尹,过完年后便要赴任。他只任知县一年便有这等际遇,也可谓异数。
沐华接了调任文书,同苍绝和阿越说了,两人齐向他道贺,贺完便喜滋滋地收拾起诸般器物,打点行囊,只等出了正月十五便要动身。
除夕这夜,三人聚在书房吃酒守岁,沐华想起去年在汴京过节,苍绝说年年除夕陪他之语,如今这人便在身边,心下欢喜,不觉喝多两杯,窝在围榻上懒怠动弹,阿越要扶他回房,让苍绝笑着拦住。
「他吃酒多了,这时一动再吐出来,你且去睡,我来看顾他,待酒劲过了送他回去,实在不行,这里睡一宿也使得。」
阿越筹备过节事宜忙碌一天,这时也觉疲累,答应了一声自去休息。苍绝见沐华醉得厉害,便不挪动,从卧房取了棉被过来盖上,又恐他半夜翻身掉落,上榻抱住沐华一同睡去。
吃过元宵,这年已算过完,三人打点行囊坐船顺江而下,出了蜀中便弃舟登岸,雇了马车和车夫与沐华乘坐,阿越同苍绝一人一骑伴在左右,往汴京行去。
此时还未出正月,北地春寒料峭积雪未融,过了淮河便见远山苍苍,片片残雪掺杂了灰白二色堆在道旁,与蜀中的青山绿水不同,别有股苍莽之色。
这日天气转暖,积雪初融,官道上泥泞不堪,马车走的不大平顺,一路颠簸,沐华坐在车中便看不得书,又无其他消遣,气闷得紧,只得合眼小憩。这车是苍绝精挑细选的,外围用毡布裹了,密不透风,车中被褥一应俱全,连手炉也备下,绝无冻寒之忧,极易入睡。沐华半朦半昧间盹着,睡了足有半日功夫,他睡得多了,到下午时分便觉头晕脑胀,极想出去透透气,伸手挑开车厢一侧窗子上的布帘,才露出半个脑袋,便听苍绝训道:「出来做什么,仔细着凉,快将帘子放下了。」一迭声的赶他回去。
沐华自认了他做大哥,处处受他照顾,不自觉地气势上矮了一截,哪敢违拗,但实是想出来走走,少不得放软声音央求,「大哥,我在这车里着实闷得慌,你让我出来骑会儿马,我多穿些,保管冻不着。」
苍绝也知车里憋闷,他娇宠沐华惯了,平日里大事小事百般迁就纵容,但这段时日实是被沐华接二连三的病吓着了,此时虽心疼他,却不敢放纵,笑着哄道,「人都说骑马观花,这冰天雪地的,柳枝都未抽芽,有什么看头,你在车里乖乖坐着,咱们隔着帘子说话解闷可好?」
沐华还待再求,阿越也在一旁劝道:「少爷,你就老老实实跟车里呆着吧,这出门在外若生了病还了得,不说苍大哥同我需日日费心照看你,便是医生都不好找的,求你可怜可怜阿越,莫要再着了凉来吓我。」
就连那老实巴交的车夫也跟着掺合道:「小公子看上去单薄得很,别看今儿个已是七九天气,可还冷着呢,着了风可不是玩的。」
沐华让他三人说得没了脾气,蔫头蔫脑的放下帘子坐回去,同苍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打法时辰。

到了酉时,天色暗下来,三人到一座大镇上寻了驿馆住下,苍绝安顿好行囊便出去,过得顿饭功夫回来,手中拿了样物事给沐华,道:「车上既看不得书,你明日便玩儿这个吧。」
沐华接过一看,原来是只做工极细巧的九连环。
「大哥何处寻来?」
「这镇上一间铺子专卖这类作耍的玩意儿,我见这九连环倒还有些意思,便买了来。」
苍绝说完,又去驿馆后院查看喂马的草料,阿越正给沐华铺床,等苍绝出了门,笑着道:「少爷,苍大哥待你真没话说,我看那些寻常汉子便是待自家媳妇儿也没他待你这般上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越这话原是说笑,但他哪知两人暗中种种,这话到了沐华耳里便别有意味,顿时红了脸斥道:「苍大哥同我兄弟相待,你拿夫妇胡乱作比什么,还不去叫驿卒准备饭菜,想饿死我吗。」
阿越答应一声,忙出去整治酒饭。沐华拿着九连环坐在床头发呆,不自禁地想起除夕那夜同苍绝共枕而眠,翌日一早在他怀中醒来,虽不曾有肌肤之亲,但那份亲密之意同夫妇也无甚二般,如今又听阿越这样说,益觉暧昧,想起苍绝平日里待自己的种种,脸上怔怔的发起烧来。

苍绝看顾完马匹回房来,见沐华满面通红,顿时吓了一跳,冲过来抚上他额头探问:「可是身子不舒服,怎的脸上这样烫?」
他才从外面回来,手上肌肤微凉,搁在脸上甚是舒爽,沐华心下极舍不得分开,却又不敢过于放纵形迹,握住苍绝双手拿下来,笑道:「这屋子里地龙烧得甚暖,想是热的,待会儿拿温水擦把脸就好。」
苍绝不语,又去探他脉息,见脉象平稳,这才放下心,舒展开眉头道:「若是身子不适,需及早告诉我。」
沐华忙点头称是。
「少爷,苍大哥,吃饭了。」
外头传来阿越叫声,苍绝一面拉了沐华的一只手向外走,一面叮嘱:「我让驿卒烧了水给你沐浴用,待会儿你洗漱完便早些躺下,明个儿一早还要上路。」
沐华连声答应着,任他牵了手出去。

沐华体弱,一行人不敢过分赶路,每日只行七八十里便歇下,如此月余方到河南境内,此时已是二月底,北地回春,风吹在身上带了暖意,沐华得了苍绝首肯,半日骑马半日坐车,二月二十六这日总算进了汴京城。
三人进城后先寻间客栈寄存了行李,又打发了车夫,沐华便前去吏部递交公文。
这日恰巧是吏部侍郎林文斌在值,见了沐华这等品貌极是赞赏,大大勉励一番,底下人见沐华年纪轻轻便得上司如此看重,哪儿敢怠慢,当即将一应上任文书手续办好,一名赵姓员外郎便要领了他往开封府赴任。
沐华跟在这赵员外后面往外走,还未出吏部大门,便见一队侍卫簇拥着一人进来,赵文奎一见,立时退在一旁行礼。
「下官拜见侯爷。」
沐华不识这人是谁,但见这人年约四旬,极威武的一把胡子,身着紫缎,腰间还佩着只金鱼袋,便晓得这人品秩在自己之上,也跟着行了一礼。这侯爷同吏部中人极熟识的,呼了赵文奎的字道:「子墨身边这位是谁?好清俊的人品。」
赵文奎忙为他引见道:「这是新任开封府尹沐华沐君灼,因政绩卓著,自蜀中拔擢上来。」又向沐华道:「这位乃是靖南侯。」
那靖南侯名叫苏裕文,是太后亲侄,不同于一般外戚子弟,素有军功,很得当今赏识,年前才自南疆平叛得胜归来,风光一时无两,等闲官员见了都要敬上三分,这日过来寻吏部侍郎喝酒,不料见到沐华,立时停下脚步细细打量。
沐华在邸报上读过靖南侯功绩,这时晓得眼前人便是,又行了一礼。他举止清雅不卑不亢,又兼形容出众,令人一见便生好感,苏裕文是个素喜男色的,顿时眼前一亮,赞道:「这般年纪便做了开封府尹,当真是年少有为。」
「侯爷缪赞。」
苏裕文还要同沐华说上几句,吏部侍郎已得了通传自厅中出来相迎,两人一同进了屋,赵文奎恭送上司走远,带着沐华出了吏部大门。
苍绝牵着马已在门外久候多时,见沐华出来时唇角含笑,知道诸事顺当,放下心来,待沐华上了赵文奎车驾,便一路随在后面往开封府去。

这开封府自上任府尹被贬后职位一直空置,其间事务多由当今太子的东宫官员打理,开封府人口逾百万,事物琐碎繁杂,东宫那些官员早不堪其烦,听说新任府尹到了,忙来接洽,同沐华寒暄几句,将手中事务一交了之。赵文奎帮着沐华交接了官印,又清点了一应文书,告辞离去。
此时众差役早在都头带领下齐聚大堂,向新任府尹见礼,沐华命其余人众散了,只留下都头和主簿问话,半日功夫将府中情形了解个大概,向两人道了辛苦便遣去,转头同苍绝道:「看样子这些东宫官不耐琐碎,这半年积了不少案子,咱们有的一阵好忙了。」
苍绝笑着看他,「忙自然是要忙的,只是须张弛有度,莫累着了才好,你若再熬夜看卷,为兄少不得要押着你去睡了。」
当晚,阿越将行囊拌入开封府后衙,三人拾掇停当,沐华就此走马上任。
第五章
  已是六月天气,热辣辣的太阳笼住整个汴京城,还不到巳时,没有树荫遮挡的街上已热的人满头大汗,纷纷寻个阴凉地方歇脚。
  阿越带着五六个差役将封丘门、相国寺一带巡视一遭,捉了个毛贼让差役带回府中,自己往潘楼街这边的药铺走来。
  药铺的封老掌柜正跟个管家模样的老者说话,见一身皂衣的阿越进来,忙丢下老者迎上来。
  「沈捕头又来给沐大人拿药?我这便让人配去。」
  一面说着一面将阿越让到屋里坐下。
  「看您这满头大汗的,刚巡完街回来吧,快快喝口水歇歇。」
  阿越道了谢,几口喝完一碗茶,道:「我还要去北州桥一带巡视,拿不了这许多药,劳烦掌柜遣人送到开封府去。」说着放下一锭银子在桌上。
  掌柜的送走了阿越,转头吩咐伙计送药去,嘱咐道:「碰见沐大人可记得跟他说,改天得了空儿再来诊诊脉。」
  沐华此际接掌开封府已有三年,清廉能干,在民间口碑甚好。那伙计得了这差事,喜得眉开眼笑道:「要说这沐大人真是文曲星下凡,断案又准又公道,待人也和气,前次见我送药来还赏了我一串铜钱。咱们开封府有这么一位大人镇着,真是咱们小老百姓的福气。」
  说完颠颠地去了。
  掌柜的忙完这一些儿,又去同等在一边的老者说话。
  「老范,不是小老儿不帮你,实是这病症我治不了。依我看,尊府上这位三姨太不是寻常癔症,实是亏心事做多了撞鬼,不然她怎地见人便说楚家大少爷要害他。老范,你做楚家管事这么多年,这楚大少爷四年前悄没声儿的就不见了,尸骨都没见着,你心里便没个合计?如今这三个姨太太只死剩了这一个,那两个也疯的蹊跷,你还不赶紧报官,现今这位沐大人是个极清明的,让他断上一断,好过你这般乱折腾。」
  老范听到这儿叹了口气,「四年前我便报过官,奈何那个赵府尹查了半月也没查出什么,还要走不少银子,如今过了四年,道士和尚请了不知多少,也没见个子丑寅卯。也罢,就听你一次,再报回官吧。」
  午时的日头毒得很,开封府空旷的院子几被晒得起了一层烟,沐华用过午饭躺在竹榻上看书,热的身上起了层薄汗,奈何只能用扇子纳凉,冰镇酸梅汤却是一口也不敢喝,他前几日贪凉吃得多了,脾胃不适,苍绝便不准他再吃,这几日只拿药调理。
  阿越巡视回来,跑来书房禀报后喝下一大碗酸梅汤,惬意的打个饱嗝,那一脸舒服的样子看的沐华碍眼得很,只好拿书遮了脸眼不见为净。
  「少爷,苍大哥走了有五天了吧?」
  「嗯。」
  「他说去南边找药给你补身,到底是何灵药?」
  「这倒不知,只说是种果子,十年一熟,能益气培元。」沐华放下书,皱眉,「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这三年来苍绝不离他须臾,如今乍然分别数日,沐华颇觉不适,做什么都没了兴致。
  放下书,沐华合眼稍作休息,阿越正要轻手轻脚溜出去,便听差役来报:「大人,有人击鼓鸣冤。」
  换过官服端坐正堂,沐华吩咐差役带击鼓之人上堂,只见是个满面愁云的老头儿,两旁衙役正歇着中觉时被叫起升堂,各个一肚子火气,拿眼狠瞪,唬得老头儿伏在地上不停哆嗦。
  「击鼓者何人,有甚冤屈要诉?」
  沐华见老头儿这幅模样,恐吓着了她,轻声问道。
  「回大人话,小老儿名范有德,是城西楚家的管家,因楚家这几年家破人亡,小老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斗胆请大老爷给拿个主意。」
  这范老儿极少见官,此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断断续续说了半个时辰,沐华才听出个大概。
  原来这楚府是个大户人家,祖上也曾做官,积下一片家业,老爷楚才五年前病故,遗下三位姨太太并两位少爷,因小少爷年幼,家业都由大少爷楚子豫打点,不料四年前楚子豫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报官后查了半月不了了之,没过半年,小少爷又掉进池塘淹死了,府中只剩下三个姨太太。这几年间也不知撞了什么邪,大姨太和二姨太相继发了疯,逢人就说子豫要杀她们,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请的和尚道士做法也不见效,折腾了两年均死了,没过多久,剩下的这位三姨太也疯了,天天说看见楚子豫站在床头盯着她,连她屋里的丫头也说撞见过大少爷,吓得阖府仆人走的走逃的逃,只剩下范老头和一个仆妇守着个疯疯癫癫的三姨太,楚家就此荒废,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宅。
  老范头讲完,哭哭啼啼道:「求大老爷做主,找我家大少爷出来,不论是人是鬼,总得有个下落。」
  沐华这些年也断过不少案子,还是头次见着这样古怪的,思忖片刻,吩咐道:「你且带路,领本官往楚府看上一看。」
  沐华带上阿越和个得力的师爷,跟着范管家到了楚府。这楚宅占了半条街,院内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本极见气势,眼下却长满荒草,满目萧条,沐华一见之下吃了一惊,「怎的破败成这样?」
  范管家一面领着三人往后宅走,一面答:「三个太太都是不谙经营的,大少爷不见之后,府中产业打理不当,渐渐入不敷出,几个太太疯后吃药作法事买棺木样样要钱,这家业也就没了,屋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现今也就这宅子还值些钱。」
  沐华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经过西院时门开着,里头正屋布置成灵堂模样,供着数只排位,左边一个便是楚子豫,不由问:「不是说你家大少爷生死不明,怎的排位都供上了?」
  「回大人话,这是大姨太的主意,说少爷许久不见,定是死了,三年前供上的,供上后不久大姨太就疯了。」
  正说着,几人到了后宅一座偏院,范管家才推开门,便听里面一个尖利的女声哭嚷道:「大少爷,求你放过我,害你的是大姨太和二姨太,与我无关啊。」
  话音才落,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自里面冲出来,一下撞在沐华身上,幸得阿越扶住才未双双摔倒。后面紧跟出来个五十多岁的仆妇,扶住那妇人哄道:「三姨太莫怕,许是你看错了,哪里来的大少爷。」
  沐华同阿越面面相觑,心道这里确是邪门,这时那妇人见了范管家身后一行人,当先一人身着官服,眼睛顿时发直,直挺挺跪下,磕头如捣蒜,嘴里不停嚷着,「大人明鉴,确实不是我害的大少爷,那毒是大姨太下的,尸首是二姨太收拾的,实在同我无关,求大人给我做主啊。」
  她头上已磕出血来,犹自不停,显是疯的厉害,但言之凿凿,有纹有路,却不像是个疯子能讲得出来的。
  沐华看的心惊,命仆妇把人扶进屋里去,要细细查问。那妇人却拽住门框死活不肯进去,只道:「大少爷就在屋里,我不去。」
  沐华向屋里看了一眼,空荡荡哪里有半个影子,奈何那妇人不进去,只得站在院子里问话。
  「你说大姨太和二姨太合谋害死楚子豫,却是为何?」
  妇人呜咽道:「大少爷是夫人生的,占了大半家产,小少爷却是大姨太生的,大姨太想害了大少爷,那家产就都是小少爷的了,二姨太是和人私通让大少爷知道了,要赶她出府,她们两个便联手杀了大少爷。」
  「你又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我看见她们往粥里下药,让丫头把粥端给大少爷。」
  「你既看见,为何不告知大少爷?」
  妇人哇的哭出来,「大少爷素来看我不顺眼,要将我也赶出去,我便没声张,想那毒不是我下的,便败露了也查不到我身上。」
  「你还见着什么?」
  「那夜我没睡,躲在书房外偷看,见大少爷死在里面,二姨太和她的姘头搬了尸身走,因这宅子晚上院门下匙,他们运不出去,便商量着在这园子里寻个地方埋了,余下的我不敢再看,回屋去了,第二日便不见了大少爷。」
  妇人说完,直勾勾瞪着屋里,叫道:「大少爷,我已全招了,求你莫再吓我。」
  嚷完,双眼一翻栽倒地上。
  范管家已听得傻了,此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道:「我的大少爷,你死的冤啊。」
  沐华同师爷低声商量几句,吩咐阿越道:「你去府里叫差役们过来,将这园子仔细搜一搜,寻楚子豫尸骨出来。」
  「是,」阿越应完又问:「这个妇人可要带回去关押?」
  沐华翻看那妇人双眼,又摸了摸脉息,摇摇头,「恐是不中用了。」
  叫醒范管家,让他去找棺材收尸。
  这老儿抹着眼泪去了,沐华便同师爷回转府衙。
  接下两天,阿越带着二十来个差役将楚宅搜了个底朝天,也未见一片骨头,不由疑心妇人那话不真,许真个儿是疯子胡言乱语也未可知。第三天头上便垂头丧气地回府向沐华禀报,才进书房,便见苍绝一手端着盘紫红色的果子,一手正拿了一只往沐华嘴里塞。
  「苍大哥,你回来了。」
  阿越见惯他二人形迹亲昵,只当是兄弟情深,再想不到别的上头去,出声招呼。
  苍绝冲他点点头,向沐华道:「这紫云果确是难吃些,强身健体却极有效的,我好容易摘了这十来个,一个不许剩,都给我吃了。」
  沐华苦着脸吃下一个,顿时五官都移了位,看的阿越也暗暗叫苦。
  待沐华吃完果子,阿越将这几天搜索结果报上,苍绝在一旁听着,大是好奇,问明前因后果,思忖片刻问:「池塘里可有找过?」
  「找了,那塘子不过一亩方圆,五尺水深,捞了一遍也没见什么。」
  沐华喝下一碗水才压住口中那股子又麻又涩的味道,这时道:「既是没有,便将人都收回来吧,这种陈年旧案原就不好查,如今涉案之人都死绝了,那楚子豫有多大冤屈也尽报了,尸骨找没找到也不打紧的。」
  阿越答应一声,自去叫差役们回来。
  翌日一早,阿越照旧带着衙役往街上巡视去,走到潘楼街,忽见个老头儿让街上一家典当铺里的伙计推出来,摔了个大跟头,阿越忙上前喝止,扶起老头儿一看,竟然是范管家。
  「这是出了何事?」
  「沈捕头,」范管家见是阿越,苦着脸道:「小老儿想给大少爷做场法事超度,还要给三姨太收殓,奈何实在没钱,便想着将宅子典了,可楚家闹鬼出了名,连问几家当铺都不肯收,还被人赶了出来。」
  他边说边叹,老泪横流,阿越见不得这种事,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来。
  「这是一百两银子,你先拿去用,那宅子挺好,典了怪可惜的,还是留着吧。」
  阿越做了三年捕头,薪俸微薄,本出不起这一大笔银钱,但沐家庄却财雄势大,何老管事担心自家少爷在京城居住生活拮据,每年派人送银子过来,连带阿越也有一份,天长日久积攒下这一笔银子,昨日才去银号存了,他出身武林,见惯仗义疏财,这时见人有难便倾囊相助,并不心疼钱财。倒是范管家受了这般大恩,感动的连连磕头,千恩万谢地去了。
  又过几日,范管家来找阿越,掏出张纸双手奉上。
  「蒙沈捕头大恩,少爷后事得以办完,如今楚家算是完了,小老儿打算回乡养老,这张乃是楚家房地契,小老儿留着没用,看沈捕头挺喜欢那宅子,就送给您吧。」
  说完磕了三个头走了。
  沈越拿了地契去找沐华,禀明前后,听沐华道:「既是如此,你便收着吧,宅子虽荒废了,却是人家一片心意。」
  阿越倒是不以为意,笑呵呵道:「我极喜欢那宅子的东偏院,幽静雅致得很,不像闹鬼的样子,我今儿晚上就去住上一宿,便真有楚子豫亡魂,知道是咱们帮他伸冤,想来也不会害我。」说罢兴冲冲去了。
  翌日,沐华上朝回来,到处不见阿越影踪,叫来都头李武一问,才知阿越去了楚宅竟是至今未归,沐华心里咯噔一下,便要叫人去寻,才吩咐了差役,便见阿越急匆匆冲进来。沐华见他没事,松一口气,问道:「做什么这么晚才来?」
  「少爷,我找到楚子豫尸骨啦。」
  沐华一怔,奇道:「二十来人寻了三天寻不到,怎的你一个倒找着了?那尸骨藏在何处,你倒说来听听。」
  阿越喘匀了气道:「我昨晚去楚宅住下,临睡前去灵堂给楚子豫牌位供柱香祭他,出了西院便见一个年轻人站在池塘前面,我以为是哪个胆大的书生进来宅子闲逛,同他聊上几句,说起寻不见楚子豫尸骨,心中难安,这人便笑了笑,让我去看看池塘边假山底下的那个洞,说完眨眼就不见了。我觉奇怪,照着他说的去探那假山,那山有半座是没在池子里的,我搜了一圈,发现淹在水中的那处山根底下有个洞,洞口让人用砖石堵上了,掏出砖石一看,里面露出一具白骨来。」
  沐华听到这里便是一愣,「莫不是楚子豫尸骨?」
  「我看了那尸骨形状,应是男子骨架,想来便是楚子豫了。」
  沐华皱眉,「那书生又是谁,如何知道楚子豫身葬何处?」
  「我也不知他是谁,就是觉得这人出现消失间甚怪,竟是毫无声息,而且……」阿越说到这里一脸古怪,想一想才又接着道:「昨晚月亮甚圆,照的池水明晃晃的,我和他同站在池塘边,水里却只有我一个的影子,他的竟是照不出来。」
  「难道是楚子豫亡魂?」沐华思忖片刻,苦笑,「罢了,既已找到楚子豫尸骨,也算了却一桩心事,那书生暂且不去管他。楚家今已无人,你便替他收殓了吧,入棺后好生安葬就是。」
  阿越答应了,却不离去,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沐华奇问,「还有何事?」
  阿越抓头骚耳半晌,支支吾吾道:「少爷,我觉得那楚子豫的尸骨甚怪。」
  苍绝此时从外面进来,听见二人对话,问道:「怪在何处?」
  「那尸骨存身的洞里浸了水,一身皮肉腐烂殆尽,骨头让水泡的发白,按说早该散了架才是,可我抱他出来时却是整副骨架连在一起,一根骨头也未散落,虽说并不怕人,可我心里总觉怪怪的。」
  「我道有何奇怪,原来是这般。」苍绝笑道:「这楚子豫让人害死,心怀怨念,冤魂附在尸骨上缠绕不去,是以肉烂却骨不散。」
  阿越仍是不解,问:「范管家已请道士做法超度楚子豫,怎的还会冤魂不散?」
  「你不是说的,楚子豫尸骨浸于水中,须知水乃至阴,再加怨念,等闲道士哪里超度得了,范管家此举不过给那些道士骗些银钱去罢了。」
  沐华听了一惊道:「阴魂不散,这可如何是好?」
  苍绝满不在乎道:「阿越,你去将他尸骨盛于棺木中置在灵堂里,棺盖不要封,敞他四十九天,每七天往他心口那根骨头上滴一滴血,你生辰时日至阳,你的血能灭他阴气怨念,待四十九天一过,他怨念消得差不多,再寻个和尚念通往生咒下葬就是。」
  阿越得了法子,自去照着办理。
  沐华待阿越去了,同苍绝打趣,「你于这降妖伏鬼之术倒通得很,莫不是以前做过道士和尚。」
  苍绝一脸正色道:「为兄乃千年蟒妖,若非眷恋红尘,一身修为早位列仙班,这小小鬼怪又岂在话下。」
  他初时正气凛然,唬得沐华一愣,待说到后面又是一脸促狭没个正经,沐华只当他玩笑,笑骂道:「好个不要脸的妖精,天天在我这里要吃要喝,什么眷恋红尘,分明是舍不得好酒好肉,玉帝又怎会叫你这般贪吃鬼去做神仙。」
  说罢,两人笑做一团。
  过得两月,沐华闲来无事,忽地忆起楚子豫一事,叫来阿越询问:「那楚子豫可下葬了?」
  「啊?呃……那个……已经葬了。」
  阿越脸色一变,吞吞吐吐道。
  沐华见他神色有异,言语闪烁,大是起疑,待要追问,却见秦师爷从前衙急火火跑进来禀道:「老爷,出了件人命案子,您快去前衙看看,苦主带了具尸身来,快要把前衙哭翻了。」
  沐华吃惊间顾不得追问阿越,跟着师爷往前衙跑,到了开封府大堂一看,一老一小两对夫妇跪在堂前,哭得涕泪横流,身边一具孩童尸身,满头鲜血,已是死的透了。
  「大人,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可得给小民做主啊。」
  夫妇中的老者一见沐华进来,哭喊着跪前几步磕下头去,喊声中满是凄厉悲愤,闻者心惊。
  「莫哭,有话慢慢说,出了甚事?」
  在沐华柔声安抚下,老头儿断断续续哭诉出来。
  「草民姓段,家住城西瓦子巷,卖浆为生,家中三代单传,只生得一个孙儿,今日上午儿媳领着孙儿上街买菜,不料一辆马车在闹市中横冲直撞,将我孙儿碾死了,那车夫是靖南侯府的下人,蛮横得紧,见撞死了人也不下车,只扔下十两银子就驾车走掉。草民的儿子去侯府理论,倒让人打了出来。大人,可怜我孙儿才只五岁,老头儿白发人送黑发人,那车夫狗仗人势,十两银子想买我孙儿一条性命,可草民不要银子,只求一个公道。」老头儿讲到这里放声大哭,「大人,大人,杀人偿命,杀人需得偿命啊……」
  沐华面色凝重,沉声问:「那车夫在闹市撞死孩童,可有人看见?」
  「有的,」孩子父亲哽咽道:「小儿被撞时有数十人看见,曹家肉饼的掌柜,卖菜的林三儿,卖肉的郑屠子还帮着拦车来的。」
  沐华点点头,吩咐阿越和李武,「你二人带着差役去将这些人证带回府中录取口供。」转头又叫来仵作验尸,待仵作填好尸格,安慰老者道:「老人家放心,本官定当查明此事,还你一个公道。现下已验完尸身,且将孩子先抬回去,好生安葬。」
  那一家大小听见沐华如此说,含泪叩首去了。
  不多时,差役将一众人证带到,师爷、主簿等人急忙录了口供给沐华看,与段氏一家所述并无出入,闹市纵马伤人致死,那是确凿无疑了。沐华心下有了计较,命阿越带了数名差役跟着,坐了车驾往靖南侯府而去。
  靖南侯苏裕文这两年间圣眷正隆,赐下的一片宅邸便坐落在大相国寺西面一条街上,沐华辰时一刻到得门口,递上名帖求见靖南侯。
  苏裕文平素多在边关领兵,两月前才奉旨调回汴梁,主管京畿防务,这日正与兵部尚书和枢密使在书房议事,忽听管家拿着名帖进来禀报,道开封府尹求见。苏裕文是宗亲显贵,岂会将一个小小四品府尹放在眼中,便欲回绝,不料翻看一下帖子,见着府尹名姓,蓦地想起三年前那一面时沐华风姿气度,当即改了口风,道:「叫他等等,我与两位大人议事完了再去见他。」
  总管得了吩咐,迎出门来,将沐华让到花厅落座,致歉道:「我家侯爷正同几位大人议事,请沐大人稍候。」
  沐华只得耐心等候,这一等直有近一个时辰,到得巳时,才见苏裕文施施然而来。
第六章
  (上)
  苏裕文才进花厅,已见一个年轻官员对他施下礼去。
  「下官开封府尹沐华,参见侯爷。」
  嗓音清亮,极是悦耳。
  「快快请起。」
  苏裕文含笑相扶,待沐华抬起头来,便是一怔。
  他两人初见时沐华未及弱冠,身量不足,又因病稍显单薄,还是个如江南杏花春雨般的纤秀少年,而今沐华身高几与苏裕文相当,宛然玉树临风般,秀雅的面容倒未见多大变化,但一双眸子自清亮明澈转为温润内敛,益见沉邃,衬着唇边一抹浅笑,风华更胜往昔。
  苏裕文豢养娈童无数,然多取少年十四五岁最是娇艳之时玩弄,过了弱冠便因身量渐高喉音渐粗而失了兴味遣出府去,如今见了沐华这般风姿,不由暗叹:这孩子却是怎么生的,年纪愈大倒愈见出众了。
  待两人落座后,仆人重新奉上茶来,苏裕文捻须笑问:「不知君灼求见本侯所为何事?」
  那名贴上写着沐华的字,苏裕文便以此径直相称,言语间极见亲切。
  沐华见苏裕文直言相询,也就不再费时客套,将侯府车夫撞人引得苦主来告一事悉数道来,末了道:「贵府车夫纵马闹市致人死命,依律当由开封府查办,现今该车夫藏匿府中不出,下官不敢冒犯侯爷进府锁拿,只得登门求见,望侯爷将人交与下官带回开封府审理。」
  苏裕文闻言不语,那车夫是他自边关带回的亲兵,名叫田六,平素护卫有功,甚得苏裕文喜爱,不免骄纵,以致闯下这等祸事。田六回府后已向他禀过此事,却是避重就轻,只道撞了人,赔了几两银子了事,苏裕文只道些些小事,并没放在心上,不料竟是伤了人命,见沐华前来要人,才知这祸事非小,但他素来护短,要他交人出来,一是不愿,二也是自觉有损脸面,于是沉吟片刻道:「这车夫叫田六,为本侯驾车素来规矩得很,想是因马匹受惊才有这场祸事,倒未必是田六之错,不过致人死命总是不对,这样吧,本侯出银百两以为赔偿,请君灼转交苦主,这场官司便免了吧。」
  「杀人偿命,恐不是银钱能够了结的,苦主只求公道,下官忝为开封父母官,自当为民做主,况人证物证俱在,此事是否因马匹受惊所致,下官自会查明公断,还请侯爷交出人犯。」
  沐华语声虽轻,却是斩钉截铁落地有声,丝毫不因人犯身份有所退让,说到这里,苏裕文脸上已不好看,沐华觉察,心念一转,放缓口气婉言道:「下官久闻侯爷治军严谨,治家当必更严,岂会庇护一狂莽之徒,况此为天子脚下,众目睽睽,若有心之人以此攻讦侯爷,致令名受损,岂不憾哉。」
  苏裕文被沐华驳了面子,本满心不快,他在边关杀伐决断说一不二惯了,肯用这般口气相商已是给了沐华极大面子,见他不肯退让,怒上心头便要发作,待听了后面这些话,陡地心中一凛,想到自己以宗亲之身领兵本已遭忌,本朝御史台的那些官员各个不是易与之辈,平日里蒜皮小事还要弹劾一番,这般人命案子若传出去,保不准有人借此攻讦,不定生出什么事来。
  想通其中利害,苏裕文心气顿平,笑道:「君灼言之有理,确是本侯行事偏颇了,既如此,便请将人带去吧。」
  说罢吩咐管家将人捆了交与沐华带来的差役。
  沐华素闻靖南侯骄悍,本以为此事要大费周折,不料竟没用多大功夫便将人要了出来,见苏裕文甚是通情达理的样子,不由敬佩,赞道:「侯爷严明若此,下官甚为感佩。」
  沐华为官数载却始终学不来阿谀奉承那一套,能说出这般言辞已属不易,他语意诚恳,苏裕文听惯谀辞,也不免被捧得心中一喜,再去看,只觉沐华风骨绝佳,为民请命时侃侃而言不畏权贵,事成后又无丝毫骄矜得意,当真称得上谦谦君子,苏裕文不由愈看愈喜,他阅人无数,身边娈童数以十计,各个姿容艳丽,沐华虽好看,凭心而论,也只算作中上,但这身气度风骨却是千里无一,衬着俊雅容颜,更是万中难寻。苏裕文胸口发热,便想将眼前如玉君子留在府中,念头转了几转,笑道:「君灼为民之心昭昭可鉴,颇有本朝包孝肃之风,本侯一见如故,当引为知己,这月初十乃本侯生辰,届时府中略备薄酒,君灼可肯赏光,陪本侯饮宴畅谈一番?」
  沐华本不喜攀权附贵,但苏裕文如此殷殷相邀,分明是折节下交,沐华便不好拒却,且才从人家手里要了人走,怎能再驳苏裕文颜面,当下躬身答道:「侯爷美意,敢不从命。」
  再有五天便是初十,总不好空手上门祝寿,沐华回府后只得拉了苍绝逛街去,在铺子里选中一只上好的端砚包了起来做寿礼。
  初八,苏裕文特地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言明酉时三刻开宴。初十当日,沐华整过衣饰,见已是申时末,便命人备车。
  沐华自知酒量浅窄,这般宴席又难免多喝几杯,只车夫一人是服侍不来的,便要叫上阿越跟着赴宴,谁知转了一圈也不见阿越影子,连问几人,都道阿越一下值便飞也似跑了,被问的秦师爷还觉纳闷,反问沐华,「沈捕头这些日子天天下了值便往那荒宅跑,大人你不知吗?」
  沐华被问得一愣,他这些日子忙着断案,竟未曾留意阿越这几日全没宿在府中,这节骨眼上要用人却找不到,不由气恼道:「阿越这是着的什么魔,那宅子又不会跑,天天跑去做什么,莫不是同哪家姑娘在那儿相会。」
  「相会倒是有的,却不是姑娘。」
  苍绝听了他抱怨之言,在一旁笑嘻嘻道。
  沐华斜睨他一眼,问:「你又知道什么了,却瞒着不告诉我?」
  苍绝好整以暇喝茶吃果子,慢悠悠道:「阿越前些时日倒是同我说过,结识了个书生朋友,极是博学雅致的一个人,每日里赶回宅子便是为了见他。」
  「阿越不喜习文,从不结交文人,何时转了性子?」
  沐华在这儿蹙眉纳罕,浑忘了赴宴一事,苍绝吃完果子站起来拉住他手往外走。
  「此中详情待他明日回来你再细问吧,现下且先赴宴去,我陪着你就是。」
  车驾到得侯府门外,沐华命车夫在外等候,同苍绝道:「这酒宴不知何时方散,大哥莫要干等,自去吃酒作耍好了,亥时再来接我就是。」
  「我理会得,你自去吧。」
  沐华带上寿礼进了门去,苍绝让车夫把车停稳当,倒头在里面睡了。
  沐华跟着仆役往侯府后院临波轩走,一路行来,见景色清幽,人影寥落,不由奇怪,问仆役:「今日侯爷生辰,怎的不见贺客?」
  那仆役笑答:「侯爷今日只请了大人您一个。」
  正说着,临波轩到了,那轩是筑在一片塘水中,只一条回廊与岸边相通,苏裕文早在轩中等候,见了沐华竟亲迎上来,极亲热的拉住他手道:「君灼可叫本侯好等。」边说边往屋里走去。
  此时酒席早已备好,几名清客模样的文人正在席畔相候,见两人进来齐齐行礼。
  苏裕文道:「本侯厌了那等热闹场面,今日只想过个清净生日,是以只叫了几个亲近人相陪。君灼,这是我属下几位幕僚,雅擅诗文,咱们今日便不去听歌赏舞,只谈文品诗,清谈一场,如何?」
  沐华怎能说不好,自是听命而行,同那几个清客互道了表字便一同入席。
  靖南侯府的幕僚皆是能言会道腹有诗书之辈,席间虽无歌舞助兴,却也不曾冷清,几人轮番作诗行令,说文罚酒,自有一番乐趣,偶尔说到边关趣事,沐华也听得津津有味。
  及至戌时将过,已酒过三巡,几个清客似是均不善饮,五个里已醉倒了四个,让人搀扶下去睡了。沐华也觉头昏,便想告辞,无奈苏裕文执了他手不放,道:「我这里新买了一名歌姬,歌喉极好,方才君灼席间所作的那首青玉案让她唱来听听可好?」不由分说叫了人来奏乐唱曲,又命人换了新酒过来给沐华斟了。
  沐华只得又坐下,一边听曲一边吃酒。那酒劲绵软,又带了股花香,极易入口,不觉间又被劝下两杯。
  不一时,歌姬唱完退下,剩下的那个清客不知何时也没了影踪,想是让人扶了下去。沐华此时只觉手足酥软,身子深处像是烧了把火一样,燥热难耐,不由暗忖确是喝多了,便要站起告辞。
  「侯爷,下官不胜酒力,再呆下去恐将失仪,这便告辞了。」
  沐华扶住桌沿待要站起,一瞥间,发觉整间屋子中没一个下人,只剩了他同苏裕文两个,屋角燃着一炉熏香,幽幽香气钻入鼻端,引得体内躁热愈加高涨,除此之外,还生出一股莫名滋味,下腹间隐隐发涨,竟是情动之兆。
  沐华虽未踏入江湖,却颇知江湖伎俩,略一思索,已知那香和酒里均掺了催情药物,暗吃一惊,他不料苏裕文贵为侯爷竟会行这般下作之事,脸上微微变色。
  「既是不胜酒力,君灼便不要走了,今夜宿在内宅就是。」
  苏裕文一手捉住沐华左臂,一手挽了他腰,阻住他站起,整个身子竟是贴了上来,这句话贴着沐华耳边发出,温热气息吹进耳廓,吓得沐华一个激灵,登时去了三分酒意。
  「这恐不合礼仪,下官不敢。」
  沐华此时已知苏裕文心怀叵测,暗中使力挣脱,却不想苏裕文臂力了得,似铁钳般箍住他腰身揽在怀里,竟脱身不得。
  「本侯一见君灼便即倾心,欲效古人同君灼抵足而眠,君灼莫要辜负本侯一片心意。」
  苏裕文已有几分酒意,看沐华一副又羞又窘之态,红晕满颊,灯下如美玉生晕,心痒难耐,张口亲来。沐华躲闪不及,让他一口吻在颈上,登时又急又怒,可身子却不自禁的一颤,满腔欲火让这肌肤之亲勾了起来。
  「君灼今夜从了我,我定不负君灼。」
  苏裕文边吻边说,顺着沐华颈子往下滑,眼见便要挑开衣襟,沐华危急下急中生智,拿起手边银筷往苏裕文鸠尾穴上戳去。他虽失了内力,认穴却是极准的,这一下又是尽了全力,苏裕文刀马功夫娴熟,却不善近身缠斗,更加不知沐华会武,不曾防范,那筷子质硬,使起来同判官笔也无甚分别,这一下狠狠戳中,苏裕文当即软倒,跌在地下晕了过去。
第六章
  (下)
  沐华脱身出来,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侯府仆役早得了苏裕文吩咐,俱都离这临波轩远远的不敢靠近,也没人发觉其中不妥,便是有一两个见了沐华从里面出来,也只道客人告辞离去,再没人知晓方才这一番事,因此一路上无人阻拦,沐华顺顺当当便出了侯府。
  出得府门,沐华看见自家马车便在门口不远处的街角等候,疾步过去。他此时脱了险境,心情一松,再抵不住满身不适,走到马车旁已是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伏在车辕之上,那车夫本在瞌睡,让这动静惊醒,见沐华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叫起来:「大人,大人。」
  叫声惊动苍绝,从车厢里探身出来,见沐华满身酒气面色潮红,知他喝醉,揽住他腰身抱进车厢,吩咐车夫回府。
  「怎的今日喝这么多?」
  沐华此际药性发作,神智半明半昧,抱住苍绝手臂低低呻吟,「大哥,我好难受。」
  他身上热得很了,着实忍受不住,伸手扯开衣襟,露出颈下一段白腻的肌肤来。
  沐华饮酒一向节制,便是喝多几杯,酒品也极好的,醉了倒头便睡,似今日这般失态从未有过,苍绝看的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将沐华上身抱在怀里,伸手探他额头,摸到一片滚烫,不由责道:「你酒量不好便少喝些,也省得这般难受。」
  他手掌贴着沐华肌肤,低低的体温熨得沐华极是舒服,忍不住捉住了苍绝的手在自己脸上磨蹭,一边低低道:「大哥,那靖南侯是衣冠禽兽,他在酒中下了春药与我喝,意图不轨,我险些逃不出来。」
  沐华到了至亲之人怀中,满腔委屈忍不住尽诉出来,他此时后怕已极,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哭腔,便如孩童向父母撒娇一般。
  「什么?」苍绝不料竟有这般事情,又惊又怒,再看沐华面色,果然红得不正常,才悟到乃是药性激的,伸手到沐华下身去探他股间,只觉□□硬邦邦一根,已是立了起来。
  「唔……」
  沐华下面本已涨得难受,哪里还受得了这般触抚,登时啜泣出声,嗓音低哑妩媚,带着浓浓□□,下身也止不住扭动起来,往苍绝身上蹭去。
  苍绝何曾见过他这般冶艳风情,一颗心如擂鼓般跳动不止,几要蹦出腔子,好容易压制下去,抱住沐华柔声安慰:「莫怕,待回府为兄便帮你解了药性,且再忍耐片刻。」
  说完,扬声催促车夫快马加鞭赶回府中。
  到了开封府已是亥时,苍绝抱着沐华直奔后衙居室,待下人将浴桶装满热水抬进来,便吩咐诸人下去歇息,他自将门锁了,上榻褪去沐华衣衫抱进怀里。
  沐华被药性作弄得神识已失,赤条条同苍绝抱在一起也不觉羞耻,只将身子往苍绝怀里拱,一边扭动腰身一边低低叫唤:「大哥帮我,大哥……」
  苍绝被他叫得口干舌燥,却还是强忍住满心绮念,令沐华坐在自己怀中,左手扣住他腰身,右手到下面执了他□□揉按抚弄,想要沐华吐出精来以解药性。
  其实春药药性未必只这般解法,将人浸到冷水中泡上个把时辰便也失了药效,只是沐华体弱,这般法子解了药后必将大病一场,苍绝自是不去考虑,他又不知沐华中的是何春药,现下去配解药也已不及,剩下的便也只这法子罢了。
  沐华还是处子,哪禁得这般逗弄,片刻后便身子一颤,底下吐出一股白浊,口中也长吟一声,「大哥……」
  苍绝被这一声叫得浑身一震,他下面本已被沐华这般情态撩拨得半硬起来,强自压制着满腔欲火才没有失控,这时竟直挺挺全竖了起来,抵在沐华股间。
  沐华泻过精后药性解了少许,神智略见清明,这时觉出苍绝异样,本应羞惭难当,却耐不住身子里又一波热潮涌上,软下去的□□便又硬了,他才尝欲海情波,正是食髓知味,又在药性驱使下,管不住自己,双手揽住苍绝头颈,身子紧紧贴了,迷迷蒙蒙地低叫道:「大哥抱我。」
  苍绝不欲趁沐华之危占他身子,本想学那柳下惠,奈何敌不住沐华主动求欢,他这般看得着却吃不着,早已忍得难受,这时见心上人抱住自己不放,坐怀不乱的功夫一早丢盔卸甲败下阵来,一把抱住沐华压在了身下。
  沐华眼眸半睁半合,眉梢眼角蕴着浓浓一段春意,面上六分妩媚四分羞意,口中不停唤着:「大哥,大哥……」声声动人。
  「华弟。」
  苍绝将自己身上衣衫也尽褪了,两人抱在一起,他眼前身下是念了多年的心爱之人,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托起沐华腰身,分开他双腿盘在自己腰际,伸手到下面摸索,寻到那幽密之处,探了两指进去慢慢揉动。
  沐华只觉体内有件物事进来,内壁又麻又痒,说不清是难受还是舒服,一股火从那里面烧了起来,腰身扭动,呻吟不绝。
  「嗯……啊……」
  苍绝耐着性子又伸了一指进去,觉拓宽得差不离了,一挺腰攻了进去。
  「啊……」沐华痛叫一记,下面紧紧咬住苍绝那根物事,□□得苍绝「唔」的一声闷哼。
  苍绝唯恐伤了沐华,死死忍住不敢妄动,过了片刻,见沐华痛楚渐消,脸上又露出情潮涌动之色,知道无碍,下身缓缓动了起来,上面也寻到沐华口唇,吻在一起。
  苍绝暗中思慕沐华多年,一朝心愿得偿,止不住情动,律动由慢至快,狂猛中又带了无尽温柔,侍候得沐华极是舒服,舒展开身体,任苍绝肆虐揉弄。
  这一场云雨直到后半夜才见平静,沐华让苍绝弄得泻了数次,药性尽去,体温降下后便沉沉睡去,此时浴桶中水已由热变温,苍绝抱着他擦洗干净,换过内衫,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翌晨一早苍绝便醒了来,叫下人将浴盆抬出,又吩咐道:「你家大人昨夜酒吃多了,今日起不来身,去告诉秦师爷一声,前堂有甚公事由他斟酌着办就是。再有,让厨房炖上米粥,等酒醒了好吃。」
  仆人依命去办了,苍绝回房闩了门,搂着沐华睡回笼觉。这一觉直到中午才被饿醒,他见沐华始终睡得深沉,知道是被情事累着了,也不吵他,自去外面厅堂用饭,等吃完回来,见沐华已醒,正睁着双眼望着床顶发呆,听见开门声,转头看见是苍绝进来,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羞得别过头去犹觉不足,又拽了被子上来将头蒙住,翻身向里躺了,看都不敢看苍绝一眼。
  苍绝看得好笑,走到床边拉他被子,无奈沐华裹得死紧,竟是拽不动。
  「蒙那么紧做甚,不憋闷吗?」
  苍绝边道边手上加力,将沐华自被筒里掏出来抱在怀中。沐华昨夜情热似火,此时却羞过了头,僵得似块木头,惶惶然不知所措。苍绝忍不住逗弄道:「昨夜咱们两个已是入了洞房,做成夫妻,今后为兄再唤华弟,需称作娘子才是。」
  说罢在沐华额角轻轻吻了几吻。
  他柔情款款一阵细吻,令沐华拘谨尽去,身子软下来,化作滩水伏在苍绝怀中。
  两人这般依偎良久,沐华轻道:「大哥,」叫完这一声,似是不知如何启齿,想了会儿才道:「昨夜靖南侯欲污我,只亲一下,我已几欲作呕,可后来大哥同我……那般,我却只觉欢喜。」
  沐华早知苍绝一片深情,于自己的心意却不甚明了,直到两人身子裸裎相对,心思也无可隐藏,这才恍悟自己也是动了情,他初时惧怕男子相恋有违纲常,故此做只缩头乌龟,只当无事,如今有了肌肤之亲,那是再逃避不开,只得坦然承认。
  苍绝不料听到这样一番话,欢喜得一颗心要跳出腔子来,他心神激荡,手上不自觉加力,勒到沐华腰上,立时疼得沐华哎呦一声。
  「怎么,可是身子哪里不好?」
  苍绝吓了一跳,急急追问。
  沐华才疼得脸色发白,被这一问又勾得红了起来,讷讷道:「腰疼得很。」
  苍绝想起昨夜那般作耍,必是将沐华腰筋伤了,他脸皮素厚,此时也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伸手进沐华内衫,在他腰部轻轻按揉。揉到半途,想起此事罪魁祸首,不由恨恨道:「昨日到底怎生回事,这靖南侯恁般胆大,连朝廷命官也敢染指?」
  沐华将昨夜情形细细讲来,末了道:「他是皇亲国戚,便真污了我,我也只能作没事人般,毕竟是羞耻之事,岂能宣之于口,便真有心告他,恐案情未明,自家名声倒先污了,靖南侯便是吃准这点才这般肆无忌惮。」
  苍绝冷哼一声,「这人下作之极,枉为贵胄,可惜他枉费心机却是为别人作嫁衣裳,人算不如天算,华弟今生今世合该是我的。」
  苍绝原想这一生只能做沐华兄长,不料姻缘天成,竟遂了他心意,虽是冷笑着说话,语气中却不免带上了三分喜悦,但一想到沐华险遭毒手,又遏不住怒气,恶狠狠道:「此人敢害华弟,我必不能饶他。」
  沐华素知苍绝手段利害,听他这样说忙劝阻道:「靖南侯虽可恶,毕竟是国戚,大哥莫要动杀人之念,此人死不足惜,我却不想你惹祸上身。」
  苍绝唯唯诺诺应了,心中却自有主意。
  沐华见苍绝答应了便不再纠缠此事,他睡了许久,饥饿难耐,此时只想填饱肚腹,苍绝听到他肚中咕咕声,亲了亲他面颊,笑道:「我去给你端饭。」
  转身出了门。
第七章
  (上)
  因在情事上折腾得很了,沐华筋酸骨软起不得床,腰上更是乏力,着实躺了两天。苍绝对外只说他酒后着凉,需卧床几日,遮掩过去,暗里熬了补齐培元的药给沐华服下,每晚又同宿一房,说是便于照顾,也无人疑心。第三天头上,沐华才下了地,到前堂处置公事,经过偏院时见一众差役围在一处闲聊,隐隐听见「侯府」、「走水」等字眼,心中疑惑,叫来差役一问,才知是靖南侯府昨夜里书房失火,烧死了靖南侯。
  沐华听后一怔,暗道报应不爽,晚上便将此时说与苍绝知晓,孰料苍绝听了只微微一笑,并不置评,沐华看他神色这般淡然,不免起疑,问道:「这火莫不是大哥做的手脚?」
  苍绝轻笑,「是又怎样?」
  沐华大吃一惊,责道:「大哥怎的这样鲁莽,被人知晓可怎生是好?」
  苍绝漫不经心道:「华弟放心,此事除了你,再无人知的。」
  一边说,一边将沐华箍在怀中,三两下挑开他衣襟,张口含住沐华胸前左乳舔吮,一只手伸到下面去握住他□□把玩。
  因沐华初夜太过劳累,两人这几日虽睡在一处,却未曾再行□□,这日好容易等到沐华复原如初,苍绝如何肯再过那清心寡欲和尚般的日子,当下连手带口揉抚不休。沐华羞急之下伸手欲拦,还要再行理论,不料苍绝竟蹲下身含住他□□嘬弄,激得沐华「啊」的失声叫了出来,叫完才觉声音媚人,登时羞恼得咬唇不语,火烧靖南侯一事也忘到九霄云外去,在苍绝搓弄下变得气喘吁吁,不时自鼻中逸出一两声闷哼,让苍绝笑嘻嘻推倒床上,采了□□去。
  翌日沐华醒来,不免嗔怪,苍绝只要他安心,万事无需多虑,沐华也只得按下不提。又过几日,直到侯府出殡也未见丝毫异样,沐华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此事之后,两人再无可虑,日间依旧是兄友弟恭,夜里苍绝溜到沐华房中相会,快活胜似神仙。
  苍绝在房事上头欲念极盛,依他心思,夜夜都要尽兴才好,偏他那根物事与别个不同,又粗又长不说,一个时辰也不见软的,沐华虽吃了紫云果后强健许多,也禁不得这样折腾,初时每每被弄到哭着求饶,第二日便爬不起来。苍绝疼惜他,便节制不少,忍不得时才要上一次。如此月余,沐华方惯了这男子情事,更品出万般滋味来,轮到旬假时便不限苍绝次数,戏耍数度方歇。
  此时夏日已过,转眼便是中秋,宫中赐下美酒,沐华官居四品,也在被赏之列,得了四坛菊花酿,当夜便开了一坛与苍绝喝,余下的存入窖中。
  沐华原想叫上阿越同饮,不想阿越推说去会朋友,要走了一壶菊花酿回他那宅子去了,沐华这些时日心思被苍绝占得满满,也忘了问阿越那书生朋友姓甚名谁,自去同苍绝喝酒赏月。
  席间,苍绝拿出只珠子来交与沐华,「这颗避毒珠乃是我几年前炼制出来,可避百毒,你佩在身上,以防今后有人如靖南侯那般再施暗算。」
  沐华接过细看,那珠子艳红似火,光彩夺目,端的是只宝物,心中极是喜欢,放入只锦囊贴身藏了,想了想道:「你送了我这样一件好宝贝,我也需得还些什么。」说着摘下颈中玉璧放入苍绝手中,「这羊脂玉是我外祖家传之物,母亲交与我时要我转送未来妻室,如今给了大哥吧。」
  苍绝笑问:「这可是定情信物?」
  沐华脸上一红,「你说是便是吧。」
  苍绝喜滋滋戴在颈上,酒也不喝了,拉住沐华求欢,晚间又是一场云雨。
  翌日,沐华换过朝服上朝,随同百官叩谢圣上赏赐,朝毕又去查看开封城几处新修缮的城墙,过午才回开封府。他进门头一件事便是问苍绝在何处,阿越禀道:「苍大哥说昨晚那酒甚好,惜乎未曾喝得尽兴,不到午时便下到酒窖里去了,说是喝够了才上来,叫众人都不要去吵他,是以午饭也不曾叫他来吃。」
  沐华听了嗔道:「就他嘴馋。」
  骂完下到后院酒窖中寻找。
  虽是午后,酒窖中却光线昏暗,沐华下到窖中,只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卧在一片酒坛之间,两只坛子已是空了,恰滚在他脚下,便知必是苍绝醉酒。这菊花酿是宫中秘方所制,入口甘甜绵长,后劲却大,寻常人三杯便倒,哪里禁得住苍绝这般喝法,不觉好气又好笑。
  「贪杯也不是这样贪法……」轻叹一记,沐华走近几步要扶他起来,岂知到了近前定睛一瞧,哪里有苍绝半分影子,只一条墨如玄玉的巨蟒盘伏其间,双目紧闭,身躯一起一伏,睡得正熟,浑身散发出菊花酿的甘香味道。
  沐华大吃一惊,直觉便要张口喊人,一转念间又恐高声惊了巨蟒,忙压下呼声,放轻了脚步出去叫人来,才迈出一步,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驻足细看。只见一身衣物散落在蟒尾处,正是今早苍绝所穿,立时浑身一僵,只当苍绝已入了蟒腹,手脚一阵发软,几欲摔倒,慌痛中靠住窖壁,这才稳住身形,目光一瞥间,又瞅到一件事物,顿时怔住。
  蟒身七寸处,一块洁白的玉璧用丝绦系着环在蟒身上,发出莹莹微光,沐华只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目光上移,寻到蟒首处,果见一道新月状裂痕生在正中。此时那念头似烟花般炸裂开来,清晰明了,无所遁形。
  沐华僵立半晌,做声不得,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却也只是望着那蟒怔怔发呆。
  「君灼……这酒真好喝。」
  一声呓语响起,蟒身随之翻了个个儿,露出一段肚皮来,却兀自未醒。
  「真的是你。」
  沐华定下心神,一时也不知是喜多些还是惊多些。喜自是因苍绝未死,至于这惊……
  「你说自己是千年蟒妖,原来竟非玩笑。」
  沐华摇头苦笑,只觉今日这一番惊吓平生未有,险些连魂儿也掉了。
  窖中阴凉,沐华站了这片刻已觉身上发冷,不由担心苍绝着凉,解下朝服覆在蟒身上,伸指轻触那道伤痕,沐华想了想,忍不住狠狠戳上一指,心中暗道:「叫你这般吓我。」见巨蟒犹自不醒,笑笑离去。
  沐华出了酒窖,吩咐诸人不得进去窖中,这才来到书房,处置诸般公文卷宗。
  他这一忙直到酉时,待肚子饿了才省起时辰,见日头将落,便要到酒窖去叫醒苍绝用饭,才搁下笔,只听门吱呀一声,苍绝抱着朝服走了进来,也不走近,只站在远处看着他发愣。
  沐华见他进来,笑道:「可算酒醒了,以后大哥这贪杯的毛病须改一改才是。」
  苍绝面色异样古怪,似震惊,似不信,又带了几分渴望,直勾勾看过来,良久,低低问道:「华弟见了我真身,竟是不怕的吗?」
  沐华走到他跟前站定,看着他笑,「大哥素来唯有爱我护我,从不曾有害我之心,纵然身为异类,又何惧之有。更何况,大哥不是说过,情之所钟,见了他,只有欢喜,便是妖魔鬼怪,也顾不得许多了。」
  苍绝酒醒后发觉自己现了原形,身上盖着沐华的朝服,知是被沐华见了蟒身去,心中怕极,唯恐沐华从此畏惧于他,及至听了这话,心头一块巨石落地,惊喜交集下抱住沐华长叹,「今日方知华弟待我之心同我待华弟一般无二,苍绝此生无憾矣。」
  到得夜里,两人洗漱后相拥歇下,沐华想起小时见过的那条巨蟒,讲给苍绝听。
  苍绝含笑听他说那蟒如何威武漂亮,如何同自己相像,登时笑不可抑,道:「你可知我便是那巨蟒所化,受你施药之恩,结下这段情缘。」
  沐华听得愣住,瞪着双眼看过来,苍绝便从头细说与他。
  「我那时寿满千岁,正值天劫,被道天雷轰的失了半数法力,不巧又撞上个道士要降我做他坐骑,我岂肯居于人下,同他拼斗起来,被他一剑伤在额头,后来好容易脱身逃走,但伤势过重,不久现了原身,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撞见你,你帮我敷药止血,保住我元气不灭,这才捡回一条命。日后我潜心修炼数年,功力尽复,便欲寻你报恩,正巧你被人追杀落入潭中,我恰在那里化为蟒形畅游捕鱼,识出你魂魄,知是当年那个小童子,于是救你性命,一路送你上京。本想将你当成个弟弟疼爱,却不知几时动了情,只想从此天长地久,厮守终生。」
  沐华这才明白当日潭中见到的黑影是为何物,又想起儿时情形,笑道:「我那时尽顾着看你鳞片如何漂亮,忘了回家念书,被穆老师好一顿训斥。」
  苍绝见他非但不怕,反而称赞自己蟒形漂亮,既欢喜又得意,咧着嘴笑,「我生在南闽,那里景色秀美,改日我变作蟒身驮了你去游玩,可好?」
  两人这般喃喃细语,虽无□□之乐,然情致旖旎,别有一翻缠绵意趣,如此说说笑笑,直至三更方歇。
第七章
  (下)
  开封城外往南十里有处园子,乃一陈姓豪富所有,园中植满各色菊花,是个极风雅的去处,每年九月初九这日园门大开,任三教九流进园来一饱眼福。沐华是爱花喜草之人,闻名此园已久,只因往日公务繁忙,一直未曾一观,今年得了空儿,重阳一早便拉了苍绝前来赏花游玩。
  转悠一个上午,赏遍菊中佳品,沐华指着一株墨菊并一株绿菊问苍绝道:「大哥觉这两株哪个更胜一筹?」
  苍绝皱眉看了半晌道:「花形倒还算漂亮,只是味道不好,我闻了一个上午,竟没有一株花香是同那菊花酿里的花气味道相似的,若有一两只,咱们也好摘了去泡酒。」
  沐华不料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跌脚失笑,指着苍绝骂道:「哪有大哥这般赏花的,真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我本不是风雅之人,也不屑学那附庸之态,只要那鹤肉好吃,便焚一两张琴又算什么。」苍绝满不在乎嘿嘿一笑,「华弟,咱们逛了这半日,我这肚子可是再饿不得了,今儿个重阳,咱们去吃螃蟹应节。那城南张八家酒楼的醉蟹我念了有半个月了。」
  苍绝既然说肚饿,沐华也不再逗留,两人骑马返城,到得张八家酒楼时正值午时三刻,楼中已满是宾客。沐华张望一圈寻不到临窗的空桌,便招手叫掌柜的过来问道:「楼上可还有清净些的雅座吗?」
  那掌柜识得沐华乃是开封父母官,点头哈腰道:「有的有的,沐大人请随小的来。」说着便带二人上楼,领着到了一间用屏风隔断的雅座外。
  「请大人稍候,小的先进去收拾一番。」
  沐华不以为意,见掌柜的进去了便同苍绝一面说话一面在外等候,过得不大会儿功夫,忽听屏风后传来争吵声,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冷笑连连,同掌柜争执,侧耳细听,说的却是:「你这酒楼待客总须讲个先来后到,我既先占了这桌子,又不是付不出银钱,断无半途让出之理,我管你外面等的是几品官,便是皇帝老子在此,我也是不让的。」
  原来这楼上雅座早已满了,那掌柜一心巴结沐华,便要让位客人让出来,却不想碰上了硬茬儿,挨了好一顿骂,这一番吵闹落进沐华耳里,立时便明白了掌柜的这番作为,他心中过意不去,在外叫道:「掌柜的,既是人家先来的,岂有为了我们赶人的道理,这雅座我不要了,你另寻张空桌与我吧。」
  那掌柜被客人抢白得又急又臊,正束手无策间听见沐华这样说,长出一口气,从里面出来,向苍沐二人打躬致歉,要领了二人往楼下去寻空位,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人,笑道:「京城里竟还有这样明事理好脾性的官儿,我倒要好生瞧瞧是何样貌。」
  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高大男子,一脸惫懒笑容,使得本算端正的五官竟显出幅无赖相来。
  「这不是方兄吗?」
  沐华回头一瞥,见了这男子便是一愣,原来竟是多年未见的故交,当下喜出望外,出声招呼,又向苍绝道:「大哥,这位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千手客方闻,一套折枝手出神入化独步武林。」
  那男子也认了沐华出来,高声笑道:「原来是君灼贤弟,你不在沐家庄呆着,跑来京城做什么?」
  「小弟在这里谋了份差事,故此长居京城。」
  「江湖上倒有传言,说沐家庄少主中了进士外放做官,我还道玩笑,原来竟是真的,更不知你做的还是京官。」方闻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笑道:「怎么,今日来得晚了,这酒楼可没什么清净的空桌给你,贤弟如不弃,同愚兄一道如何?」
  方闻本是桀骜不驯之人,王侯将相概不放在眼中,独独对沐华青眼相加,乃是他六年前在杭州游玩,因缺了盘缠付不出房钱,那客栈恰是沐家产业,沐华当日来店中查看,见他一时囊中羞涩,不仅免去他房钱,又赠了百两银子助他行程,两人由是相识。一年后方闻前往沐家庄祝寿,席间演武为乐,被沐华看出不足之处,竟花了两日功夫将他招式中疏漏处一一指出并设法补足,录成一本拳谱相赠,方闻既钦佩他才华过人品行出众,又承他这样一份情,自然待他不同别个,故此出言相邀,若是换了他人,方闻不讥讽几句便已是留了好大口德。
  沐华同方闻极是相得的,也不推辞,当下笑道:「方兄盛情,小弟却之不恭,如此叨扰了,只是小弟乃此方地头蛇,这桌酒宴理当由小弟做东,为方兄接风。」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相携而入。
  进到屏风里面,只见一张八仙桌上摆着四五碟菜肴,还未动得几筷,桌旁站着个十七八少年,目如流泉眉若远山,极见秀美,想来方才同掌柜争执的便是他了。
  「这是我徒儿苏谨。」方闻指着少年向沐华道,又叫少年过来见礼,「谨儿,这便是沐家庄少主沐华,莫看只大你几岁,你却需以前辈相待。」
  「晚辈拜见沐前辈。」
  沐华微笑看苏谨向自己行礼,只觉这少年笑容虽甜,一双眸子却清冷得很。
  待苏谨见完了礼,沐华亦将苍绝引见给师徒二人。
  「方兄,这是小弟的结义大哥苍绝。」
  方苍二人互道久仰,寒暄几句后纷纷落座。
  苍绝早已饿得不堪,知是沐华付钞,便也不必客气,叫进跑堂的来吩咐:「捡上好的大个儿螃蟹做成醉蟹端上来。」又叫了一桌菜。
  不久,菜上齐了,几人边吃边聊,相谈甚欢。席间,沐华问起方闻何故来京城一游,方闻看一眼徒儿笑道:「我这徒儿是开封人氏,再过几日是他父母忌辰,我陪他回来扫墓。」
  苏谨一直安安静静坐着吃喝,并不怎么插话,这时低下头去一声不吭,眼角带了一点湿润出来。沐, 华不料自己,
一时失言招惹少年难过,极是不安,苍绝见状忙岔开话题聊起天南海北诸般见闻,席间这才又热络起来。
  这顿饭吃了足有个把时辰方散,沐华临走时问起方闻可有落脚之处,方闻指着街对面的一间客栈道:「平安老店天字号房便是。」
  四人这才拱手道别。
  每月十五乃大朝之日,沐华这日卯时上朝,原想着同往日一样,站不了半个时辰便即退朝,不想今日朝堂上不见了宰相卢铭,百官无首,皇帝问起宰相缘何没来,竟无人知晓,皇帝不悦,遣人去相府询问,不多时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回来禀报:「卢相被刺,暴尸卧房,首级不翼而飞,卢相之子也被人杀死,卢府上下此时已乱成一团了。」
  满朝文武一听皆是大惊失色,皇帝更是震怒,天子脚下宰相被刺,这是何等样事,当即责令开封府会同刑部前往相府查看,缉捕凶手。
  沐华主管开封治安,这份差事自然逃不了,同刑部尚书余宪带了仵作差役等人直奔相府。
  两人一进相府大门,只听哭声一片,满宅仆人四处乱窜,连过来招呼的人也没一个,可见是人心惶惶。沐华叫住一个下人带着往凶案现场走,来到内院卢铭卧房之前,见一堆妇人围着房门哭泣,却是一个也不敢进去,场面乱七八糟。
  余宪同卢铭相熟,这相府是常来的,识得府中管家,见那管家站在一旁扎煞着手不知所措,忙唤过来吩咐,「快劝各位夫人回房去,莫要众人围聚在此,待本官查验完卢相尸身再去同夫人说话。」
  管家直到这时才算六神有主,走去人堆中同个半百老妇说了,命丫头将各房夫人掺回屋去。
  余宪同沐华总算进到屋中,定睛一看,三丈方圆的屋里一张檀木大床,一具男子尸首仰卧其中,没了脑袋,腔子中的血溅出老远,床帐上满目鲜红。
  余宪虽做了几年刑部尚书,却是从未亲临过命案所在的,头一遭见这等场面,登时恶心欲呕,青白着脸说不出话,沐华看他这样,暗叹一声,接过差事,吩咐仵作道:「去验看尸身。」
  两名仵作上前查看,沐华也站在近前,仔细看那伤口,只见颈上切口平滑,显是一刀斩下,手法利落之极,除此之外再无伤痕。
  验看完毕,沐华让管家带着往卢府公子的陈尸之所去。卢铭只生一子名卢元,此时伏尸在东院卧房里,双目圆睁,面上尽是惊恐之色。
  仵作验看半晌禀道:「大人,卢公子应是被人掐住喉咙顷刻窒息而死。」
  沐华伏下身去细看,只见卢元喉头两旁三枚乌青指痕,竟是被人以三指捏住喉管,指力之大,将喉结捏得粉碎,此等杀人之法,已显是高手所为了。
  沐华看清那三枚指痕,眼神蓦地一暗。他博览武学,识得各门各派手法,这三指锁喉之技自然也是知道的,陕西雷家堡的雷霆掌,锦州岳家的擒拿手中均有这般伤人之术,但这两家人均谨小慎微,绝不会与官府中人为难,除此之外,便只有方闻的绝学,折枝手中的一招「摘梅止渴」是这般伤敌毙命了。这折枝手只方闻一人使得,他又恰在汴梁……
  沐华想到此心下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待仵作验完尸,余宪同沐华来到相府正厅,请出卢夫人问话,那卢夫人方才哭得昏了过去,这时醒来也说不出什么,余宪只得安慰几句,又命人扶了回去,叫来管家询问。
  「卢相昨夜何时入睡?卧房中还有何人?」
  管家苦着张脸回道:「老爷昨夜是亥时一刻睡下的,只他一人在屋里。」
  「你们夜里可听到卢相房中有何动静吗?」
  「没有,小的已问过几个巡夜的家丁,都说不曾听见响动。」
  「你们几时发现卢相遇害的?」
  「差一刻卯时,老爷平日都是这时辰起身准备上朝,丫头进门伺候,这才发现老爷死了。」
  「你们少爷昨夜又是何时入睡?屋中可有人伺候?你们何时发现他死了?」
  「少爷是子时三刻才从醉云楼回来躺下的,不曾叫人侍寝。今早发现老爷出事后小的过来叫少爷前去,不想进门才见少爷竟也死了。」
  那醉云楼汴京有名的青楼,想是卢少爷寻欢尽兴,是以未再招侍妾前来伺候。这话管家是不敢明说的,可余宪同沐华又怎会听不出话外之意。
  沐华又问管家几处细节,管家已说不出什么,过得片刻,沐华带来的都头李武四处查看完毕过来禀报:「禀大人,属下已带人查问过一干巡夜家丁,昨夜卢少爷回房后内院便下了锁,一整夜未见府中有何异样响动,卢相及卢少爷的卧房中也不曾留下外人脚印,门窗完好,不见损毁,卢相及卢少爷未见反抗痕迹,杀人者应是武林高手,一击毙命,继而逃离此地。」
8
  沐华同余宪带人将相府内外搜索一遍,又将一干家丁丫头查问数轮,见再无遗漏,这才带走人马进宫复命。
  在崇政殿外跪等皇帝召见之时,余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沐华亦觉此事棘手,皱着眉不做声。
  一刻后两人被叫进殿中,余宪将所见所闻一一奏禀,皇上听得脸色铁青,怒道:「我朝重臣竟如此死于非命,这凶手实是可恶之极,你二人需全力缉拿,限期一月将真凶捕来明正国法,如若不然,朝廷脸面尽失,你二人也难逃其咎。」
  这案子诡异离奇,余宪只觉头疼之至,却不敢推诿,只得躬身领命,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两人出了殿来,沐华随同余宪来到刑部公事房商议对策,然商讨半日也无甚良法,只得命刑部下辖六扇门诸捕快倾巢而出,四处寻访线索,沐华亦遣出开封府捕快挨家挨户查问,开封府一时鸡飞狗跳。
  待两人将差事分派下去后已是辰时,这才想起还未用饭,沐华推了余宪挽留用餐之意,自回开封府中吃了两口点心,待肚子稍饱,立刻换了身微服,拉着苍绝出了门,直奔城南而去。

  此时宰相被杀之事已传遍京城,苍绝已然知晓,却不明白沐华不去查案,这时分来城南作甚,问一句,见沐华只是摇头蹙眉,苍绝知他心中正在犯愁,也不再追问,只安静相陪。
  到了城南平安客栈,沐华将马在门口桩子上系了,几步冲到堂前叫来掌柜询问:「天字号房中的方姓客官可还在吗?」
  掌柜的回道:「公子找的方客官可是个三十出头的相公?今儿个一早已是结了房钱走了。」
  「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这个儿小的倒不知,不过方相公身边的那个小公子倒是向小的打听过苏大人墓在哪儿,今日是苏大人忌日,他二人莫不是祭拜去了?」
  沐华一时反应不来,茫然问道:「哪个苏大人墓?」
  「三年前冤死的大理寺卿苏清苏大人啊,葬在城外野狐坡的那个。」
  沐华一听,眼神倏地一暗,返身出门上了马便往城外走,苍绝紧随其后,两人打马疾驰,半个时辰后到了城外苏清的坟茔所在。
  此时日头偏西,红彤彤一轮挂在山尖上,血色残阳映得这一片荒地甚是凄凉。沐华下马走到近前细看,碑文上书:苏公讳清并于氏夫人之墓,墓前一对香烛已燃到尽头,坟前一堆纸灰,应是锡箔之属所化。
  沐华来过这野狐坡几次给苏氏夫妇上香,熟知周边环境,这时蹲下身在坟茔四周细细查看,不多时便在坟前三尺外的一丛草叶上发现几抹血迹,那血色已成暗褐,显是有段时辰了。
  「华弟,你来看这里。」
  苍绝站在两丈外的一株松树下挥手相唤,沐华走过去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见树下一滩血已经凝固,一半渗到地里,将土染红,露在地上的那一半引了十来只苍蝇过来,正绕着打转。
  「华弟,你那方兄莫不是同刺杀宰相之事有关?」
  苍绝何等精明,一路旁观沐华行径,自是已猜到他心中所疑是谁了。
  沐华长叹一声,苦笑摇头,「那卢铭之子卢元是被人用三指锁喉之术杀死,我看了伤痕,极像是折枝手中的一招摘梅止渴,便疑心是方闻所为,只想不通他怎会与宰相结仇,如今我倒是疑他那徒儿更多些了。」
  苍绝不解追问:「此话何意?」
  「大哥可还记得苏清一案?」
  「自然是记得的,这苏清倒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儿,可惜得罪了权贵,不能善终。」说到这里,苍绝脑中灵光一闪,叫道:「他当日得罪的便是卢铭父子。」
沐华点头,「是啊,他被卢氏父子诬陷入狱,继而身死,苏夫人亦因此而亡,他儿子被没为官奴发卖,我当日本想遣人去买下他送回杭州老家安置,不想被人捷足先登买了去,现在想来,那孩子单名可不就是个【谨】字。」
  「你是说,方闻那徒儿便是苏清之子,这是学成归来为父报仇了?」
  「八九不离十,但他一个孩子,天资再怎样聪慧,也不能短短三年便练就那般功力,况且相府侍卫众多,非是江湖老手决不能如此轻易避开,依我看,这桩案子多半是他师徒二人同为,卢少爷之死恐怕便是方闻的手笔,他这人脾性我是知道的,护短得很,徒儿来寻仇,他岂会袖手不管,定是帮着苏谨做下的,那卢铭的脑袋恐也让他们砍了来祭奠苏清了。」
  苍绝负手看这残阳下的一方墓碑,冷哼一声,「恶有恶报,这卢铭父子也算罪有应得。」一面说一面看向沐华,「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可要拿他师徒回来?」
  沐华望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山坳,余晖映着他眸子,光华流转,里面露出一抹微笑,「方闻何等狡狯,
他师徒恐早已走得远了,岂会留在此地让人捉拿,追也不及了,更何况,卢氏父子既算罪有应得,那不妨便到此为止吧。」
  苍绝看着沐华这般神色,一时心醉,伸手抚上他面颊,笑问:「你捉不到凶手归案,便不怕龙颜震怒,责你办事不力,届时除了你乌纱去?」
  「千里求官只为财,我已家财万贯,又怎会稀罕这一顶官帽,若皇帝当真怪罪,我便辞了这官回家去。」
  沐华展颜一笑,冲苍绝眨眨眼,问:「届时大哥可愿随我回江南作伴。」
  苍绝极少见他这般戏谑神色,胸中顿觉甜蜜非常,执住他手笑,「华弟去哪儿,我便跟着到哪儿,这一生是再不分开的。」
  他两人这般相视而笑,只觉天下虽大,却只有眼前这人所在之处才是称心如意之福地,莫说如画江南,便是苦寒塞北,能如此相伴一生,那也只有满心欢喜
第八章
2/4
  沐华既已知道卢铭父子被杀原委,对追缉凶手一事便不太关心,面上仍是每日遣人四处查访缉捕,暗里却松懈下来,不怎么过问缉捕情形如何,那一干差役都是油滑精乖之人,见自家大人这般,便知这案子无甚紧要,也就不太上心。如此一月,除了顺手捉住几个强盗匪贼,余下再没查到一丝线索。刑部那边虽六扇门精英尽出,可也毫无头绪,余宪急得上火,嘴边满是燎泡,沐华暗暗同情,也只得安慰几句罢了,关于对方闻师徒的猜测却是点滴也不同他说的。
  眼看到了复命之日,沐华上朝奏禀查访情形,末了道:「此案蹊跷迷离,凶手毫无踪迹可循,臣忝为开封府尹,实无能为之,愧于朝廷,有负圣命,再居此位心实难安,故请圣上发落,免臣府尹一职。」
  皇帝听闻案子没有进展,心中不悦,本要狠狠申斥余宪、沐华一番,免去两人官职,这时见沐华主动请罪,怒火熄了一半,准了沐华奏章,对余宪只罚奉苛责两句了事。余宪本以为在劫难逃,这乌纱铁定是保不住了,孰料沐华将一干责任揽过,倒让他全身而退,心中暗暗感激,下朝后拉着沐华着实安慰几句,又道:「日后君灼有甚为难之处,只管找我便是。」
  沐华逊谢道别,回开封府对苍绝说了辞官一事,当日便要收拾行装,打算这几日向吏部交接完毕便回江南老家去。
  阿越中午巡街回来,未及吃饭时听到沐华丢官返乡一事,大吃一惊,问道:「少爷这就要回杭州去?」
  「是啊,等我向吏部交完官印便可启程,你也回去收拾一下,看有何物事要带走的,这几日便拾掇一番吧。」
  沐华说完,见阿越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你不愿回家吗?还是此间有事未了?」
  「少爷……」阿越面有难色,踌躇半晌,见书房中再无他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求道:「少爷,我想留在这儿,求您恩准。」
  阿越是沐家庄家生奴才,自小跟着沐华一起长大,两人情同手足,从不离开沐华左右,这时竟出此语,实是大出沐华意料,竟一时怔住。
  沐华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书卷,扶起阿越道:「阿越,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二十几年朝夕相处未曾分别,你今日既有此语,想必事出有因,且说来与我听听,到底为何?」
  情势所迫下,阿越也顾不得骇人听闻,讲道:「少爷,我心中有个至要紧的人在楚宅居住,我只想陪他一生一世,偏他离不得宅子半步,阿越无奈,只得求少爷让我留下。」
  沐华一愣,问:「可是哪位姑娘吗?」
  「不是,」阿越吱唔半晌,才道:「他叫楚子豫,生前原是楚家大少爷。」
  沐华脑中嗡的一声,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脸色发白,沉声问:「那楚子豫不是死了,你要陪的这个莫不是他鬼魂?」他越想越惊,见阿越点头,气得责道:「你们人鬼殊途,岂能相守,你便不怕他冤魂害你?」
  阿越双手乱摆,急道:「不会不会,子豫说过,他大仇已报,再无害人之念,少爷,我同他相处已有半年,信他秉性为人,不信您看,我日日同他在一起,可有半分不测?」
  沐华倏然住口,上下打量阿越,见他确是精神奕奕,毫无鬼气缠身之态,心中稍松口气,转瞬又问:「你不是将他尸骨超度后葬了,怎的他魂魄还不肯离去?」
  「那个……我没葬他,」阿越吞吞吐吐道:「子豫说他厌了生老病死宿世轮回,只想这般做个风雅鬼,我便没请和尚超度他,他尸骨也一直在屋中放着,日头一落便现身出来同我喝酒说话。」
  「你每日下值后急着赶去相见的书生朋友便是他?」
  「是。」
  「阿越,你们阴阳相隔不说,况又都是男子……」沐华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长叹一声后竟不知如何说下去。
  「少爷,我知道,可我心中只他一个,这一生,活着一日便想同他厮守一日,便多一日欢喜,其他的,是人是鬼,是男是女,都顾不得了。」
  沐华听了怔住,猛地省起他和苍绝又何尝不是这般,一时无言,思忖片刻后道:「既是这样,你便留下吧,只是我一走,你这开封府捕头便做不得了,也罢,我帮你写封荐书给刑部余尚书,你去他手下的六扇门任职吧。至于杭州老家,我回去后便除了你奴籍,你安心在此过活就是。」
  阿越大喜过望,跪倒叩谢。
  待阿越出了书房,沐华也无心收拾东西了,坐在椅上苦笑,苍绝从外面进来,便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问道:「怎的发起呆来?」
  沐华便将阿越之事讲与他听,讲完又道:「阿越这般心甘情愿,我也不好相拦,只是楚子豫毕竟是个怨鬼,会否于阿越有害,倒真让我放心不下。」
  苍绝听完笑道:「那楚子豫我是见过的,他尸骨得见天日全托赖阿越,对阿越只有感激,且那身怨气早让阳血化尽了,断不会有害活人。我看他性子虽冷淡些,对咱们阿越倒不像是全无情意的,你只管放心。」
  沐华一瞪眼,「你又何时见过他,怎的没同我说过?」
  「阿越前些时日身上隐隐有层鬼气,却又不见他为之病瘵,我一时好奇,跟在他身后去那荒宅走了一趟,见过楚子豫亡魂。」苍绝嘿嘿一乐,满面促狭,「阿越这小子水磨工夫好得很,竟能缠得那么冷性子的鬼动情,看他平日一脸老实相,真正人不可貌相。」
  沐华听他这样说便放了心,也不再多虑,只安心打点行囊去了。
第八章
  (下)
  沐华两日内将一干公文整理出来等吏部派人前来交接,不料政事堂对开封府尹接替人选争论不休,一时决议不下,吏部竟派不出合适人选来,又拖了半月功夫才请皇帝任命了一名东宫官权知开封府事。
  这半月里,沐华同苍绝商量着坐船南下,顺运河直抵杭州,两人租了只船将一干行李装妥,十一月初五这日向东宫官交了官印,两人便上了船,只待船家张帆启程。
  两人离京这日,阿越前来送行,趁着船还未开,将苍绝拉到个四下无人的角落,问道:「苍大哥,你实话告诉我,你同少爷……你们……是不是……」
  他吱唔半天也说不清楚,一张脸涨得通红,苍绝已猜到他要问什么,却只作不懂,反问:「我们什么?」
  阿越一咬牙,直问出来,「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本来阿越于这情字上颇不开窍,数年也未看出苍沐二人情谊不同他人,只近来他自己也堕了情障,这才看出些端倪,故此相询。
  苍绝本还要逗他一逗,这时见他急赤白脸的,也不好再行捉弄,点了点头。
  「苍大哥,我知你待少爷极好的,阿越以后不能常侍少爷左右,少爷之事,便有劳苍大哥看顾。还有,」阿越看他一眼,沉声道:「苍大哥既跟少爷在一起,日后万不可负心伤我家少爷,如若不然,阿越明知敌不过苍大哥,也必要以命相拼的。」
  苍绝微微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阿越只管放心,我待华弟便如你待那位楚公子一般,情之所钟,此生唯他一人而已,若有所负,万劫加身。」
  阿越得他一诺,心下顿宽,又去拜别沐华,看着他二人座船起锚扬帆,就此远去了。
  苍沐二人启程时已入冬季,河道水浅,又是逆风,船行得甚慢,好在两人均不贪图赶路,一路游赏两岸风光,天冷时便在舱中煮茶对弈,其乐融融。如此走了半月,船到徐州地界忽然停了,一问船家,原来前方一只盛满粮食的船翻了,阻住河道,需等上两日,待那船被捞起才能通航。苍绝坐了半月船,已是闷得狠了,便同沐华合计,与其在船上枯等这两日,不如到岸上游玩。可巧这船恰停在一座大镇边上,岸上市集极是热闹,沐华哪有不应的,当下向船家打听了当地种种好玩儿的物事并去处,两人上岸去了。
  这镇子名唤白水镇,因运河之便,南北货物汇聚,虽比不得汴京那般景象,倒也颇见繁华,四方行商在此落脚,因此酒楼客栈林立,便是街头小吃也集南北之妙味,米糕、馄饨等物应有尽有。
  苍沐二人在船中憋了许久,骤然到了这样一个热闹所在,便要游逛个尽兴,两人从街头逛到巷尾,才看了戏班子唱戏,又去看卖艺人耍猴,中午只在街边摊子上吃两碗米粉,下午又去镇上寺庙中游玩,到得酉时肚子已是咕咕叫,苍绝打听了当地最有名的一家酒楼所在,拉了沐华前去用饭。
  这酒楼名叫千杯醉,最有名的便是东家自酿的桂花米酒和用米酒做的一道回味鱼,招揽了众多食客。
  苍绝和沐华来得早,两人占了临窗一张桌子,不多时,客人陆续来到,片刻将楼中坐得满了。
  待小二将韭菜陆续端上,苍绝同沐华吃起来,还未动得几筷,小二又过来,哈腰向二人道:「同二位客官打个商量,小店今日客多,坐不过来,两位这儿还有空座,可否容别的客人搭个桌儿?」
  沐华素来不介意这些,苍绝更是无可无不可,便点头允了,那小二颠颠的去了,一会儿领了两位公子模样的客人过来,年长的那位客人一脸痞相,年少的那个秀美文雅,不是方闻师徒又是哪个。
  「方兄。」沐华再料不到还有这等偶遇,同苍绝面面相觑,方闻也不禁一愣,笑问:「这可真是巧了,几时贤弟也来了这里?」
  四人既是相熟的,也便没了那许多客套,当下落座唤酒叫菜,喝在一起。
  方闻不意在这里撞见沐华,问道:「贤弟不是在汴京为官,跑来这里作甚?」
  「方兄有所不知,小弟已被罢了官,这是要回家去的,路过此地,在此逗留游玩一番。」
  这话大出方闻所料,不由一怔,问道:「不是做得好好的,如何便罢了?」
  沐华一直疑心卢氏父子为方闻师徒所杀,但毕竟没有铁证,这时便有心试探,遂道:「当朝宰相卢铭前些时日被害,小弟受命缉拿凶手,却苦无头绪,因办案不力,圣上震怒,故将小弟乌纱收了去。」
  他话音未落,已见方闻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之色,苏谨镇定功夫更加不及乃师,脸上便露出不安神情来,师徒俩这一番神态又岂逃得过沐华双眼,这下更坐实了心中猜测。
  沐华目的既达,便不欲让方闻师徒再为之过意不去,口风一转道:「这样也好,小弟本厌了官场污秽,这下无官一身轻,刚好离了那等是非肮脏之地,回江南老家清净度日去,再不受那案牍劳形之苦了。」
  他虽这样说,方闻师徒到底心中难安,沐华看苏谨一副惴惴之态,只得又道:「要说这卢氏父子也不是甚良善之辈,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事屡有所为,只是卢家小姐在宫中得宠,才晋了贵妃,御史也拿他一家无可奈何,这下两人身死,合该是报应使然,凶手虽难容于国法,却未尝不是替天行道之举,我只盼这人莫要让官府捉了去才好。」
  沐华意态悠然言笑朗朗,确不似丢官之人惯有的沮丧之态,方闻这时才信他此言非虚,师徒俩心中歉疚稍减,恢复自若,重又谈笑起来。
  这时小二端了那道回味鱼上来,「几位客官,您的菜已是齐了。」
  这鱼是拿桂花酒浸透了再蒸煮而成,鱼肉鲜嫩中带一丝桂花之香、米酒之绵甜,确是入口回味,苍绝吃得赞不绝口,沐华同方闻也不免多夹几筷,只是方闻夹到碗中却不是自己食用,竟是细细剔了鱼刺又送入苏谨碗里,见徒儿吃入口中,自己这才吃起来。
  是时武林中多是徒儿伺候师父,似方闻这般照顾徒儿的却几近于无,沐华同苍绝暗暗相觑,脸上带出异样神色来,让方闻看见,不免自嘲道:「我这徒儿天资慧敏,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独独学不来剔鱼刺,每每让刺卡住喉咙,说不得,只好我这做师父的费一番功夫帮他了。」
  苍沐二人不想少年还有这等趣事,齐齐失笑,苏谨顿时闹了张大红脸,又羞又窘,只当着外人不好撅嘴使性子,左手却悄悄垂下,伸到方闻腿上狠狠拧了一把,怪他多嘴,令自己当众出丑。
  他这番动作极是细微,可巧沐华坐在方闻左首,他又眼尖,一瞥间看着了,心中顿时一动,一个念头冒出来,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幸而他混迹官场多年,面上功夫已是炉火纯青,当下不动声色,照旧吃酒谈笑。
  四人这顿饭吃了有一个时辰,席散后方闻师徒要回客栈歇息,双方作别,沐华同苍绝散步回返船上。
  沐华逛了一日,觉身子有些疲累,洗漱后便歪在床上,偏他吃了酒又一时睡不着,想起方才吃饭时见的那一幕,不知不觉将心中疑问说与苍绝。
  「大哥,我总觉方闻同他那徒儿有些古怪。」
  苍绝正在洗脸,闻言抬起头来,拿手巾胡乱擦了几下,回道:「怪在何处?可是他二人不像是师徒的样子?」
  沐华微微一怔,「你也这般觉得?」
  苍绝嘿嘿一笑,「你那方兄看他徒儿的眼神情深如许,可不是长辈爱惜晚辈的神情,倒有些像看心上人一般。」
  沐华这才确定并非自己多疑,遂将方才所见也讲了,末了犹疑地喃喃自语:「他两个莫不是暗中有了情愫?」
  只是这师徒相恋之事沐华闻所未闻,一时难以接受,又摇头道,「许是咱们看错,他二人年纪相若,说是师徒,倒更像兄弟,方兄素来不羁,待徒儿亲厚多于严厉,他两个笑闹惯了也是有的。」
  苍绝听了大不以为然,「便是兄弟间笑闹,又哪有他两人那样神情的,我看他二人彼此间何止有情,只怕早已成就好事也未可知,你若不信,咱们便赌上一局如何?」
  沐华失笑斥道:「你又不能亲见他二人亲热,怎生证实?哪里便打起赌来了。」
  「怎会不能亲见,」苍绝眼珠一转,露出促狭之色,「为兄修炼千年,这点小事还做不来吗,我这便施法窥看一番,让你输个心服口服,只是这般打赌需得有个彩头,不若这样,你若输了,十日内需任我驱遣,我若输了便反而行之,事事听你吩咐,如何?」
  沐华从未见过苍绝施展法术,这时听他说要做法,大是好奇,想看他怎生施术而为,一口应道:「好,便是这般。」
  苍绝见他应了,起身去闩了舱门,又将洗脸用的铜盆放在桌上,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那盆中起了一层白雾,随即散去,盆中水便好似镜子般映出一副景象来,乃是客栈中一间厢房,苏谨坐在屋中,湿发披肩,显是才沐浴过,正梳理头发,这时一双手自他身后伸出,拿走梳子替他梳起来。水中渐渐映出那人身形,正是方闻,只见他满面宠溺之色,一下下细心梳理,动作极尽轻柔,似是唯恐弄疼了徒儿。
  这水盆中画面清晰,纤毫毕现,便连梳子划过头发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沐华看得入神,只见苏谨双眉微蹙道:「师父,我总觉对沐大人不起,我父亲当年被污下狱之时他曾上书为我父求情,我双亲尸骨据说也是他出钱安葬的,如今我却害他丢官……」
  方闻放下木梳,伏在苏谨脸侧道:「莫要再过意不去了,咱们原不知杀卢铭会连累到他,并非成心,况沐贤弟为人通达,又无怨怼之心,便是知道是咱们所为也必不会怪罪,日后他有何难处,为师还他个人情就是,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谨儿,你心肠便是这般软。」
  沐华听他二人对话,心道:果然是你们所为。凝神再看,已见苏谨露出释怀之色来,冲着方闻粲然一笑。他本貌美,这一笑更增艳丽,苍沐二人均看的心头一跳,接着便见方闻头一侧吻在苏谨颊上,苏谨亦不推拒,伸手搂了方闻颈项,凑上唇去,两人亲在一处。
  他二人清热似火,口唇交缠不休,方闻一只手又伸到苏谨衣襟上,扯开袍带,露出一片白腻肌肤来。
  沐华君子心性,因一时好奇要看苍绝做法,这才窥视方闻师徒,这时见了他二人情形,省起非礼勿视这句话来,顿觉自己所为大是不该,又兼看了一场活春宫,臊得面红耳赤,忙叫道:「大哥收了法术吧,咱们莫要再看了。」
  一面说着一面已背转身去。
  苍绝笑着伸手入水搅了几搅,那画面顷刻便不见了。
  「华弟这下可输了。」
  「我怎知他们师徒竟是这样的。」沐华讪讪而笑,「也罢,既是我输了,任凭大哥差遣便是。」
  苍绝斜睨着他露出一抹诡笑,「华弟此话当真,可莫要反悔才好。」
  「君子一诺千金,岂有反悔之理。」
  「如此便好,」苍绝笑吟吟抱住他,凑在耳边低语:「既如此,华弟今晚便将那观音坐莲式使将出来,好生伺候为兄一番吧。」
  他正说着,那手已伸到沐华内衫里去摸他腰腹,沐华既已答应,自是不好拦的,可这舱壁乃是木质,隔不了音,沐华怕被人听了声儿去,这半月都不让苍绝近身,苍绝只当他身子不适,也一直未曾勉强,这时要沐华放纵,实是没有胆量,只得低声恳求,「大哥千万轻些,莫要让人听见。」
  苍绝一怔,脸上神情颇是古怪,「你这几日不让我碰,莫不是怕这个?」
  见沐华含羞点头,只觉哭笑不得,「好弟弟怎不早说,我施个法术让外面听不见便是,何苦让我憋上这许多时日。」
  沐华也是愣了,委屈道:「你又不曾告诉我你有这等本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均扑哧一乐,只觉好笑。沐华这下没了顾忌,放软身子在苍绝怀中,任他抱上床去,顷刻间斯缠在一起。
第九章
1/4
  苍绝拉着沐华缠绵彻夜,翌日晚上仍旧不肯歇息,又是一夜颠倒鸾凤,接连两晚下来,只累得沐华腰骨酸软下不得床,心知是玩得狠了,便不肯再行房事,待船重又启行数日,仍觉身子不适,每日里都倦倦的。
  苍绝见他这副样子,好生懊恼当日过于纵兴,但他每一见沐华便耐不住心痒,只想将这人压在身下狠狠揉弄,如此憋了数日,忽地想起私藏的那篇《汲阳谱》来,忙翻找出来细研,见里面载有雌狐吸精养气的法门,顿时大乐,拿去给沐华看。
  沐华看了几眼,见上面图文并茂,一对对男女□□的春宫图旁撰满蝇头小楷,详述□□之法、采精之术,又教以诸般纳他人元阳精气为己用的法门,不由叹道:「怪道世人皆言狐族□□,也只有狐狸之属才想得出这般淫邪的练功法子。」
  苍绝却不是要听他这番感叹的,指着上面那雌狐修炼的法子道:「且莫管他淫不□□,只这法子当真管用。你服食紫云果后虽经脉尽复,要想同从前那样练功却也不能,不如学这法子,以房中术修炼,行阴阳双修之道,进境又快又稳便,练上一年半载,抵得上寻常武人廿载之功。你看燕入云习的不过是采人□□阴阳混沌之气的功夫,才几年已可同我过招,那雌狐吸精之术远胜于此,你若练了,不但功力尽复,放眼武林也无人是你对手。」
  武功尽失乃沐华一块心病,这时听了苍绝说辞不免心动,可他素来端谨,要他习这般淫术,心中着实别扭。
  苍绝察言观色,见沐华面带犹疑,忙趁热打铁,「不瞒华弟,为兄要你练这《汲阳谱》实是另有私念,想我已得长生之术,你却是肉体凡胎,少不得有朝一日受那生老病死轮回之苦,届时留我一个孤零零活着,当真生不如死,便是能于茫茫人海中寻得你下一世托生所在,你却已不识得我,叫人情何以堪,我便望你习了这法子,与我阴阳双修,从此跳出三界,做对长生不老的神仙眷属,也免得我世世去寻你转生之人,受无边无尽的相思之苦。」
  他说得动情,沐华听了也自感动,想到今生只得数十年相守,也觉不甘,就此心中一软,便点头应了。
  要说苍绝存的私心却不止这一桩,想沐华体力比不得他,房事每每不能尽兴,放纵过多又有损肾脉,年轻时不觉如何,天长日久却免不得要为之病瘵,若习了这采精养气之术,不仅可保自家元阳不失,采得的元阳纳入己身后可使肾脉稳固,非但有助修为,房事上也可任意为之,不似现在这般易疲易倦,也免得苍绝每每憋得上蹿下跳不得安生。如此一来,每日里翻云播雨便只做双修之道,一举两得,端的遂他心意。只是这一番心思却是不能对沐华言明了。
  苍绝得沐华应允,大喜过望之下抱住沐华狠狠一亲,乐道:「好弟弟,哥哥我元阳多的是,尽够你采的,今晚咱们便照那法子练起来,你要多少阳精,只管开口就是。」
  沐华让他这般疯言疯语说得面上发烧,狠瞪他一眼,随即扭过头去不敢看他,那红霞已是从脸上生到了颈子里去。
  「好弟弟,你下面咬得忒紧了些,且松一松,为兄可不想这么早泻出来。」
  三更天,一众船夫早早歇下,只这船舱中红烛高烧,映亮满屋春色,然从舱外看去,却只见一片漆黑,更无半点声响,满室淫词浪语都被苍绝施法圈在里面,一声儿漏不出来。
  沐华此时坐在苍绝怀中,双腿盘在他腰上,正随着苍绝动作上下颠动,听见耳边调笑,羞臊难当,一口咬在苍绝肩头,苍绝受他这一口,更见亢奋,那物事在沐华体内又涨了足有一圈,唬得沐华呜咽出声,全身肌肉绞紧,后
穴益发紧缩,箍得苍绝一个激灵,狠狠一挺,倾泻而出,滚烫液体尽撒在沐华肠
道深处。沐华这时也到了极处,便待一举释放,却让苍绝攥紧了根部出不来,正难受间,左手被苍绝握住,两人十指交缠,掌心相对,一股热流从苍绝掌间涌过来,顺着他手上经脉直入肺腑,耳听苍绝轻念《汲阳谱》上行功运气之法,沐华亦收敛心神默运玄功,依法将苍绝射在体内的那股阳精化作股热气吸入丹田,同苍绝手上传来的热气相汇,不多时,两股气融在一起,沐华觉丹田中甚是暖热,经脉流转间毫无滞碍,便知这入门功夫算是成了。苍绝亦察觉到他内息稳健,这才笑着松开左手中沐华分
身,让他释在掌间。
  待苍绝那根物事从身子中撤出来,沐华只觉下面干爽得很,并无往日淋漓滑腻之感,知是泻出的物事尽被自己纳入体内,不觉异样羞涩,通身羞成粉红色,看得苍绝食指大动,抱住央求,「好弟弟,咱们再来一次。」
  沐华此际毫无往日疲累之感,只觉神清气爽,暗道这法子当真管用得狠,也不推拒,由着苍绝挺矛而入,再次大动起来。
第九章
  2/4
  自习了这《汲阳谱》,二人夜夜春宵,苍绝情事上头尽了兴,沐华更兼功力小成,两人其乐无穷,如此半月有余,终于到了杭州地界。
  这日船靠岸时已是腊月初十,因沐华一早写了书信回家,沐家庄便日日派了人在码头守候,当下接了沐华、苍绝并一干行李回返沐家庄,另有一名庄丁骑着马先行回去报信了。
  马车驶到沐家庄门口,沐华下了马车,见庄前已站着两正人翘首迎盼,一个是须发皓白的长者,一个是中年美妇,正是何老管事和清姨,两人接到庄丁报信后便守候在此,及至见了沐华,欢欣不已,拉了少主人的手问长问短。
  沐华久别家园,此时回归故里,又见到这两位胜似亲人的长者,一般的情难自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何伯,清姨,这是我结义大哥苍绝,」沐华将苍绝引见给二人,又道:「清姨,劳烦您将落梅院再收拾一间卧房出来,日后大哥与我同住那里。」
  何老管事和清灵早从往年家书中得知苍绝乃小主人的救命恩公,怎敢怠慢,礼敬有加地将苍绝让进庄门,又向沐华禀道:「老爷、姨娘同两位少爷在客厅等着您呢。」
  提起父亲和孙姨娘,沐华欢喜之情便淡了几分,漫应一声,拉着苍绝往正厅而去。
  沐源正在厅中端坐等候,他于长子情分淡薄,但沐华毕竟是他骨血,五年未见,也自挂心,此时见沐华一身轻裘锦衣的进来,气度娴雅,举止清贵,一身风华岂是身边这两个顽劣之子可比的,一颗心便不自禁的偏了过去,脸上也露出喜色,
  沐华领着苍绝拜见了父亲,转头去看旁人,见父亲身边一个中年妇人,面目依稀是孙姨娘,可容颜憔悴,已是老的不成样子,不由大吃一惊,不明短短数年,这昔日妖娆妇人何以变成这副模样。他却不知,这孙姨娘同父亲孙立人串谋害他,不料沐华未死,还做了一方府尹,他父女心中惊惧异常,唯恐沐华秋后算账,孙立人心病日重,熬受不住,两年前一命归西,孙姨娘这几年也是神衰气弱,再无当日风姿。
  沐华为官数年,令名广播,闻于杭州,现任杭州府尹又恰是他同年,平素因沐华之故对沐家庄敬重有加,因此上沐华虽因事去官,但无异衣锦还乡,孙姨娘哪里还敢端正室的架子,满面堆笑,上前殷勤问候,「大少爷回来了。」又叫过两个儿子过来见礼。
  沐华淡淡应了一声,同两个弟弟寥寥数语,便推托旅途劳顿,携苍绝回落梅院歇息去了。
  「这落梅院是我旧居,娘亲在日时同我住这里,后来便只我一人了。」
  沐华一面同苍绝说话,一面缓步进了院子,见园中景物依旧,并无改动,只角落中那蜜陀花经数年养育,繁茂异常,竟自一丛繁衍出好大一片,此时淡紫色的花束迎风招展,绚烂若锦,端的好看。
  清灵正指使着一堆丫头庄丁安置沐华带来的行李物件,见两人进来,向沐华笑道:「你走这几年,我日日遣人打扫,总算盼得你回来。」又向苍绝道:「客房已收拾出来,苍公子快来看看,可还中意,若日用器具有甚缺漏之处,只管找我要。」
  「有劳清姨。」
  苍绝恭谨道谢,态度谦逊有礼,清灵看得高兴,着实赞了几句,沐华听得心上人被这般称赏,既得意又高兴,满面春风,唇角带笑。
  「对了,怎的不见阿越同你们一道回来?」
  清灵同两人说了半晌话,这才想起未见阿越,诧异问道。
  沐华一愕,未及想好如何回话,已听苍绝道:「阿越在京城撞见个十分中意之人,为求得佳人,已是入赘人家,留在京城了。」
  清灵惋惜道:「好好的小伙子,怎的便入赘了,哪家千金小姐这般金贵,便不能娶回来吗!」
  沐华微怔之后险些大笑出声,咳了两下才算遮掩过去,催道:「清姨,赶紧让人抬浴盆进来与我们洗漱,这一路身上可脏透了。」
  待清灵领着丫头们出去,指着苍绝的鼻子笑得弯下身去。
  当晚,沐源设宴为沐华和苍绝接风,言语间竟颇以沐华为荣,夸赞长子光耀门楣,一改往日冷淡之态,又问起数年前赴考途中遇害一事,沐华掠过盗贼不提,只说起当日如何被苍绝所救,便见孙姨娘眼中闪过懊恼、怨毒、惧怕等诸般神色,沐华心中冷笑,却也不会再同她计较,被父亲问起盗匪何人,只做不知,面上一团和乐。
第九章
  3/4
  这日过后,苍绝就此在沐家庄住下,日日与沐华同进同出,这落梅院里只他两人,丫头庄丁均不得擅入,自成一方天地,两人情好之时也无需避忌他人,乐得逍遥自在。
  如此住了十来日,到了腊月二十一,眼看已是要过小年了,苍绝突地说要西行几日,沐华问起缘故,苍绝道:「我十数年前在西方一座山上见到棵茯苓,已生了四百余年,今年恰满五百岁,正可采来服食,你现在虽修了《汲阳谱》,又日日跟着我练气,但进境还是慢了些,这般年岁的茯苓正是将要成精之时,食之可得长生,我去采了来给你。」
  沐华想到年关在即,便有些不乐,苍绝猜知他心思,笑道:「那山不算远,几日便可来回,我必赶在除夕前回来陪你。」
  沐华这才应了,看他化作一股墨色旋风,腾空而去。
  自苍绝走后,沐华百无聊赖地过了两日,颇觉烦闷,幸好这日已是小年夜,庄中上下忙碌起来准备过年,一堆琐事接踵而来,沐华忙得□□无暇,孤寂之情被冲淡几分,只是独寝时寂寞难言,其中滋味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几日中,清灵问起如何不见苍绝,沐华只道「出门访友去了」,暗里掐着手指算日子,盼他早归。
  再有四日便是除夕,庄中已忙碌不堪,一大早,沐华便被何管事请入账房商议年底月钱如何发放,又听取各处账目明细,一下便忙过半日,中午正要叫人将饭菜送进账房来吃,已有小厮前来禀报:「老爷请大少爷去正厅,有事相商。」
  沐华忙中又忙,实在不愿再添琐事,不耐烦地问:「什么事非要我去不可?」
  小厮回道:「是半年前走的王真人游方回来了,正和老爷在厅中叙话,说要向大少爷借样物事,故请您前去。」
  沐华从未听过王真人名头,不由诧问:「王真人是何人?」
  不待那小厮回话,何老管事倒先开口了,「大少爷,这位王真人可了不得,乃是位有道之人,一年前路过咱们庄子,进来拜会,露了几手本事,老爷即刻奉为上宾,住了有半年功夫,后来说要去寻几味药材,便走了,临行前说等药配齐了再来,这不回来了吗。」
  「哦?」沐华眉梢轻挑,问:「这王真人怎么个有道法?」
  「点石成金,大冬天里变出一树鲜杏,可真神了,老头子我吃了几枚杏子,一吃下去,神清气爽,老花眼的毛病也没了,若不是得道的高人,怎会有这等本事。」
  沐华这才起了兴致,微笑道:「如此高人,倒真要见见了。」说罢整顿衣裳,往前厅去了。
  到了厅中一看,只见一位道人端然而坐,正与沐源说话,年约五旬,形貌清癯,三缕长髯胸前微摆,一身白色细麻道袍,整洁修雅,端的是位得道之人的样子,身后站着两个十五六岁的道童,应是他徒儿,各端宝剑拂尘相随。
  沐华暗道:倒是颇有气派的一个道人。
  面上微笑着躬身行礼。
  那道人因与沐源平辈论交,便只还了半礼,笑道:「早听沐老庄主提起少庄主在朝为官,如今一见,果然生就一副清贵之相。」
  这等言语便是寻常道人也会说得,沐华不以为意,落座后恭敬问道:「听闻道长有事找晚辈相商,不知何事,愿闻其详。」
  王真人捻须微笑:「少庄主相问,敢不实言,实不相瞒,贫道自先师手中承继有一药方,按方制成丹丸服用,可得长生不老,只是方中诸药难以配齐,历经数代祖师之手,仍是差了两味。贫道半年前出游西方,终又觅得一味茯苓,现下只须再有一味蜜陀水,便可调和成丸了,因此特来向少庄主借蜜陀水一碗,不知可能允否?」
  沐华一愕之下失笑道:「这蜜陀水晚辈从未听闻,如何借与道长。」
  沐源插口道:「你院中植满蜜陀花,那花瓣上积下的雪水便是了。」
  王真人呵呵一乐,「这花在西域已经绝迹,贫道数去西域而不得,不想竟在这江南之地见到,实贫道之幸也。」
  其实这雪水又不是甚稀罕物事,沐源便领着王道士直入内院收取也无不可,只是现下沐华已经回来,沐源不想得罪这儿子,故此区区小事也同沐华商量一番。这番心思沐华有甚不明白的,当下笑道:「区区雪水,有何借不得,只是近来天气晴朗不见风雪,道长恐要等上些时日了。」
  「少庄主不必多虑,今日下午便有大雪降下。」
  沐华听这王真人说的斩钉截铁,再看看外面晴天,不由一愣,随即不动声色道:「道长乃有道之士,自是能呼风唤雨的,倒是晚辈识浅了。如此便请道长去我院中收取花上雪水便是,只是那花乃亡母心爱之物,取雪时还请千万小心,莫伤了花朵才好。」
  王真人极是高兴,谢道:「少庄主放心,我这两个徒儿手脚伶俐,必不至于花有损的。」
  沐华见已无事,便推说庄中琐事未决,抬脚走了。到得下午,果见天空中刮起北风,不多时阴云聚拢,下起零星雪片。到了辰时雪已见大,雪花大朵大朵落下,将庄子淹成一片苍白。
  沐华放心不下,回到院中观看,见那两个道童手持瓷瓶,正逐瓣收集雪水,手法轻柔,确不曾伤了花瓣,稍觉安心,站在廊下看他们集了满满两瓶告辞离去,这才回屋取暖。
  当夜,王真人便带着两个徒儿在庄子西院住下,起火炼丹。这西院原是庄子中药房所在,沐家庄时常自配内外伤药,丹鼎炉具皆是现成的,沐源又待其为上宾,不仅尽数奉上器具相助,又遣了仆佣专门服侍师徒三人,那西院中彻夜炉火通明,转眼成了炼丹之所。

第九章
  4/4 (完结)
  这些琐事沐华无心过问,自去打理年前过节事宜,终是在二十九这日料理妥当,眼见明日便要过节,仍不见苍绝回来,心中焦躁,也不吃饭,早早回屋睡下。
  翌晨,沐华翻身醒来,觉身边暖暖的,睁眼一看,身边躺着一人,正望着他微笑,惊喜之下伸臂搂住,问道:「你几时回来的?怎不叫醒我?」
  「才回来一炷香功夫,见你睡得香甜,便未吵你。」苍绝亲亲他额角,笑问:「想我不想?」
  沐华面上一红,也不答话,只蹭到他怀中紧紧抱住,想到苍绝信守承诺,果于除夕前赶回陪伴,心中甜蜜异常。
  他两人这般紧紧相拥足有顿饭时刻,沐华抬头回吻苍绝面颊,见他眸中微带黯然之色,心下微诧,问道:「可是有甚不顺心之事?」
  苍绝眉头一皱,勉强笑道:「我晚到几日,那茯苓让别人抢先采了去。」
  「我道何事,原来只是这般。」沐华微微一笑,亲亲他唇角,安慰道:「没有茯苓,我日后勤加修炼就是,未必不能得道,你何必如此不乐。」
  苍绝得他抚慰,心中忧烦去了大半,笑道:「华弟说的是。」
  两人小别胜新婚,只这般静静相拥,已觉温馨平和,安乐非常,沐华伏在他怀中,絮语这几日家中琐事,苍绝微笑静听,直如老夫老妻般。
  提到茯苓,沐华想起王真人的长生不老丹,笑着讲与苍绝,苍绝一听之下脸色立变,问那道人形貌,听沐华叙完,沉吟不语。
  沐华觉他神情有异,问:「有甚不对吗?」
  苍绝冷笑一声,恨恨道:「那道士便是当年伤我之人。」
  沐华吃了一惊,问道:「大哥可要报仇?」
  苍绝本有意找王道士算账,然一转念间,想起身处沐家庄,一旦生起事来,于沐华殊无好处,这念头便熄了。
  「以前倒想过报仇,现下却只想同你安稳度日,那般打杀之事不过图一时快意,现在想来甚是无趣,这仇不报也罢。只是他既在此,我便不能同他碰面,否则必生事端,也罢,我这些日子里躲着他就是。」
  沐华识他性子,知是为了自己才忍下这口恶气,心中感激,凑上唇去细细亲吻,苍绝让他勾的火起,伸手褪他衣衫,不想此时院门响起,传来小厮询问声:「少爷可起了没?何管事找您。」
  沐华只得起身洗漱,撇下苍绝在那里满面哀怨。苍绝唉声叹气一番,在床上滚了几滚,钻进被窝道:「你去忙吧,我先睡上一觉再说。」
  说着拿被子蒙了头,嗅着被中沐华留下的气息躲在里面自渎。
  沐华看不见他被中动作,只当他累了,替他放下床帐离开。
尾声
  沐华在账房中呆上一日,将庄中众人的月钱发放完毕,傍晚时忽听得西院传来一声轰响,似什么东西炸了,问起何人这般早放爆竹,下人皆说不知,沐华微觉奇怪,走去西院看看,见父亲、孙姨娘和两个弟弟都已站在院中,正满面堆笑向王真人贺喜,原来方才乃是开炉之鸣,那长生不老丹已是炼成了。
  沐华自知晓王真人伤过苍绝,心中已对他全无好感,但此刻来了,也不好便走,只得上前道贺,听老道志得意满道:「历经数代,终叫我炼得此丹。」
  这时一个道童捧了只寸许高的白瓷瓶过来,瓶腹中隐隐泛出红光,想是丹药宝气流转之故。王道士接过揣进怀中,又向沐华及沐源道谢:「此番幸得庄主与少庄主相助,贫道不胜感激。」
  此刻已届酉时,沐源命人备下酒菜宴请王真人恭共贺除夕,一行人自西院出来往正厅而去。
  沐华想起苍绝不能赴宴,只想早些回去陪伴,可这当口却不好告退,经过落梅院时不免回头观望。
  恰在这时,苍绝睡醒一觉,只觉肚饿,从院中出来找吃的,才跨出院门,正撞上两个庄丁抬着食盒往正厅送菜,一时走得急,撞在苍绝身上,食盒哗啦啦散了一地,弄出老大动静,惹得沐源等人回头观望。
  沐华瞧清情形,暗道一声糟糕,正要挡在王道士身前遮住他视线,已听王道士一声高叫:「好妖畜,哪里走!」
  身边一道人影窜出去,正是王道士拿着拂尘直奔苍绝而去。
  苍绝因这一觉睡得迷糊了,浑忘了王道士在此,不想一出门撞个正着,心下懊恼,但行藏已露,遮掩也已不及,索性站住冷笑,「老道来得倒好,正要同你算算旧账。」
  王道士觉出苍绝道行今非昔比,不敢冒进,手持拂尘站在丈外同苍绝对峙,两人这般情形看的沐源等人一头雾水,问道:「道长这是作甚,这位苍公子乃华儿好友,两位莫不是有甚过节,不妨说与老夫听听,何苦刀剑相向。」
  王道士听说苍绝是沐华之友,劝道:「少庄主可知这人乃是千年蟒妖所化,绝非人类,莫要让他外貌欺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看向苍绝的眼神中均带了惊疑之色,沐华皱眉不已,上前几步道:「苍绝乃我结义大哥,并非道长所说妖孽,道长许是认错了。」
  王道士听沐华这样说,只当他受苍绝蒙蔽,急道:「此人确为妖精所化,少庄主如不信,贫道打出他原形与你们看。」说着挥舞拂尘,扫出一道白光,向苍绝直击过去。
  苍绝轻蔑一笑,举掌相迎,顷刻间战在一起。
  沐华自忖此时功力差两人太多,贸然相助反倒给苍绝添乱,于是负手站在一旁掠阵。他目光如电,看出苍绝掌风如雷,将王道士的拂尘生生压住,知是苍绝占了上风,倒无甚担心。
  过得片刻,王道士已然不敌,叫道:「徒儿们拿降妖索来。」
  沐华对付不了王道士,那两个道童却功力尚浅,见两人从怀中掏出根绳索便要上前相助,岂容他们出手,劈手夺过身边二弟的佩剑,使一招分花拂柳阻住二人去势。他自习了《汲阳谱》后内力渐复,甫一出手便见其功,幼时练就的招式深印脑海,此时使将出来,一招间逼退二人,令旁观众人皆是一惊。
  「华儿,你何时恢复的功力?」
  沐源陡然见儿子亮了这一手,脱口问出,沐华无暇理他,见二道童纷纷拿出兵刃相向,转瞬间同他们缠斗在一处。
  他五人分成两处交战,苍王二人祭出法术相斗,顿时飞沙走石,只见一黑一白两股旋风一时分开一时交汇,到得后面,竟已看不清两人情形。再看沐华三人也是相持不下,沐源等人也不知该帮何方,俱都呆立原地。
  过得顿饭功夫,天色已暗,忽听一声厉喝,一道白影从半空中跌落在地,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一道黑光冲入沐华和道童之间,眨眼间两个童儿亦被击倒,也是不省人事了。
  沐华收剑看向身旁,见苍绝身上黑袍不知何时已变作副细鳞墨甲,墨如玄玉的眼瞳中透出暗红血光,暗叹一声:如此模样,便说他非妖也无人肯信了。
  苍绝左手揽在沐华腰际,看向沐源一行,见孙姨娘已吓瘫在地,沐源及两个儿子正瑟瑟战栗,满面惊恐的望着他两人,苍绝苦笑着看向沐华,「华弟,这里已非久留之所,从今而后怕也不便回来了,你可愿同我浪迹天涯去?」
  沐华扔下手中剑,朗声一笑:「求之不得。」
  两人站在一处相视而笑,神采飞扬间尽显风华,毫无妖魅之气,若非苍绝身上杀气未隐,便似对仙侣一般。
  沐源等人呆愣愣不知所以,眼睁睁看着一道黑色旋风转过,两人站处已无人踪。
  暗夜中,沐华觉身子轻若鸿羽,正凌云而行,脚下一团团浮云掠过,极目四望,只见一片混沌。
  「大哥,我们这是去往何方?」
  「南闽中有座山谷,乃我出生之地,我们先去那里住些日子可好?」
  苍绝低头笑答,见沐华身子瑟缩,忙变出件皮裘裹在他身上,又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冲沐华笑道:「张嘴。」
  沐华觉这瓶子眼熟得很,可不正是王道士用来装丹的那个,失声叫道:「你偷了那老道的长生不老丹。」
  趁他张口说话的功夫,苍绝将瓶身一倾,一颗红丸已滚入沐华口中,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我同他交手时便闻到他怀中一股子药味,尽是些灵芝、人参、何首乌等延年益寿之物,这老道功力不怎样,炼丹的本事倒还过得去,这一颗丹药可比单吃那味茯苓好得多,正好拿来你吃。」
  沐华丹药下肚,片刻便觉丹田中一股热气流走奇经八脉,身子骤然轻盈暖和起来,暗道此丹果然不凡,笑吟吟道:「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苍绝闻言,抱着他纵声大笑,声飘十里。
  南闽群山之中,一座幽谷掩映期间,谷中碧潭如玉,瀑布如练,四时皆春,端的是个隐匿的好所在。
  沐华在谷中潭边打坐,修习苍绝所授诸般幻化之术,练毕,张目吐气,想到三年幽居在此,今日功行圆满,此后可同苍绝遨游五湖,心中畅快,忍不住清啸出声。
  「哗啦」一声,潭水翻动,一条墨色巨蟒从中浮出,向沐华游来,到了岸边,上半截蟒身化作人形,抱住沐华笑道:「今日太阳忒毒,瞧你晒出一身汗,下来洗漱一番,去去暑气。」
  那碧波潭水甚是清凉,沐华热极,解下外衫,笑着让苍绝拉下水畅游其中。
  这潭既大又深,苍绝化作巨蟒,舒展开肢体,带着沐华往潭底去看鱼虾嬉戏,游玩半晌,估摸着日头已偏,这才返回水面。
  沐华站在浅水处欲上岸,他此时所着内衫皆被潭水浸湿,露出一段诱人曲线,胸前两点朱红若隐若现,苍绝看得下身一热,底下物事直挺挺竖起,纵是潭水清凉,也浇不灭这股欲火,上身登时化为人形,手一伸,将沐华揽在怀中,压倒在岸边。
  「华弟,我们便在这里戏耍一番。」
  沐华上身趴在岸边草地上,下身泡在水中,觉股间一根杵样巨物来回蹭动,回头骂,「偏你花样多,」骂完又道:「我不惯光天化日下做这事,咱们回屋去吧。」
  苍绝却不乐意,抱住他不肯撒手,又求又磨,「这谷中又无外人,你怕什么。」一面说一面脱下沐华内衫。
  沐华无奈,只得应了。
  苍绝喜水,在水中化作蟒形最为舒畅,下面并不幻回人身,借着水波润滑便要挺身而入。沐华这时觉出腿上巨鳞摩挲,伸手下探,知苍绝下半身未曾变回,唬了一跳,挣扎道:「怎的不变回来?」
  苍绝情动不能自制,连声央求,「好弟弟,让我这般做一回。」
  他哀恳连连,沐华也不好再拒,低哼一声允了。苍绝大喜,一挺身进了沐华体内律动起来,只觉这般玩法比起往日别有一番滋味,蟒尾卷上沐华双腿,紧紧缠在一起。
  沐华初时还受得,但觉苍绝动作越来越急,体内物事比平日粗长许多,内壁又麻又痛又痒,那股子滋味直透到骨子里去,忍不住呜咽出声,求道:「快出来。」
  苍绝在兴头上,哪里停得住,哄道:「乖,让我做完这一遭儿。」
  他平日里做上一遭儿便要半个时辰,这日器物格外□□,哪里是半个时辰可以了事的,沐华渐渐失声呻吟,声音又荡又媚,苍绝越发兴起,猛戳不休,情到极处,上身也化作蟒形缠在沐华身上。
  幸而沐华习了《汲阳谱》后房中之术日益精湛,这时照谱上法子收紧腹肌,股间尽力吞吐,竟也挨了下来,但身子挣动间两人已是从水中移到岸上,一人一蟒尽露光天化日之下。
  过得移时,两人已做到紧要处,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沐华抬头望去,见十丈外一棵树后站着个樵夫模样的汉子,背上一捆干柴,手指着这边张大口说不出话来。
  沐华顿觉脑中嗡的一声,身子一僵,□□不自禁收紧,竟箍得苍绝一下泻了出来。
  苍绝这时也看见了那樵子,暗吃一惊,想这谷中向来人迹罕至,怎的偏巧今日竟被个樵夫撞了进来,冷哼一声,张口吐出阵狂风,卷起樵子送出谷去。
  两人这番情态上被撞破,沐华大窘之下数日不肯搭理苍绝,任凭好话说尽也哄不过来,苍绝每日里做小伏低求告讨饶,如此这般闹了半月才算缓解。
  两人情好如常后便商量着去南海游玩,也不腾云驾雾,扮作书生模样一路游逛过去。
  沐华三年未曾出谷,如今重又入世,倍觉有趣,才出群山,便拉着苍绝到路边茶寮歇脚,饮茶间听几个农人在寮中闲话,语声喧哗,只听其中一人道:「老六说他半月前迷路闯进个山谷,见着个年轻后生同蟒蛇玩耍,我便道他看错了,必是那蟒要吃人,老六偏说不是,还说那后生长的漂亮,叫得是又娇又媚,定是跟蟒蛇在干那事儿。你们说,这老六是不是吹牛吹得没边了……」
  这番话一字不落送进沐华耳朵,登时一口茶卡在喉中喷了出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只看得苍绝胆战心惊,一边帮他拍背顺气,一边颤巍巍道:「华弟莫气,乡野笑谈而已,莫理他们就是,反正他也认不出咱们来。」
  沐华听了这话只有更气,脸色铁青,狠剜苍绝一眼,迈步便走,苍绝暗中叫了无数个糟糕,追在他身后,一路劝解不住。
  两人一前一后,顷刻间行出老远,将一干乡民闲语抛在身后,风中只传来苍绝叫声,「华弟莫走那样急,等等我,等等我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