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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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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石花与带子狼》作者:罪化/王十一/devillived(鲜网2012.2.10完结)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强攻强受/正剧

关键字:郎斐  郎笑  其他 郎斐是一头受过伤的狼,

但他并不孤单,不仅拥有可爱的儿子郎笑,还有关心他的友人与同事。

他原本打算一心倾注于小狼的培养,将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如数补给郎笑。

可是谈将臣的出现,告诉郎斐:属于他们的故事,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开始。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自以为抛弃了的人,却从未忘记。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被抛弃的人,也从未放弃。

这是一头狮子与狼之间,暌违十年的战争。


宝石花与带子狼 01

  市政供暖开始後的第一个工作日,这座城市已有了寒意。
  三春文化传播公司位於非商业区块,这个锺点附近已是万籁俱寂。从办公室老旧的木窗向外望去,昏黄的街灯下铺了满地树叶;更远些的草坪表面,白霜正在凝结。
  巡查保安的脚步声刚刚消失,墙上挂锺也走过了二十一点,楼里独立供给的暖气早已停止。郎斐捧住一杯热茶,为快要冻僵的手指保暖。
  还好,工作就要完成了。
  加班并不是常态。六年前,郎斐正是为"朝九晚五"而选择了这里──名不见经传、甚至"半截身子死在沙滩上"的三流演出经纪公司,埋头做起了案头工作。
  这几天寒流南下,公司里很多人都患上了流感。体质没什麽优势的郎斐自然也不例外。他抠出两粒橙色胶囊,茶水摇晃,隐约映出他额头上的那道长而扭曲的疤痕。
  其实看惯了之後,似乎也没有原先那样丑陋。
  他对著茶水微微一笑,仰头吞下药片。这时案头那只老旧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来电者的名字是"小狼"。
  郎斐清了清嗓子,温柔地接起电话。
  "还没睡,宝贝?"
  "我睡不著。"电话那头传来童稚的声音:"爸爸,你什麽时候回家?"
  "爸爸刚把工作做完,整理好书桌,马上就回来。"
  郎斐用右肩将电话夹在耳边,拿起一迭资料,在桌上用力地抖了抖,好让儿子听见。
  "爸爸,最近你老是这麽说。"小狼似乎撅起了小嘴:"今天幼儿园发了一张纸,老师要家长签字哦。"
  "你把它放在床边,爸爸回来就签。"
  郎斐忍住了想要摸摸儿子柔软发旋的想法,顿了顿,又问道:"你先睡。请小丁哥哥听电话。"
  "哦。"
  虽然不情不愿,但小狼还是乖乖地将电话交了出去,几秒锺後,换做一个青年的声音。
  "我是丁宁。"
  "麻烦你了,小丁。"虽然对方看不见,但郎斐还是露出了歉意的表情,"郎笑这几天多亏你照顾。"
  被称作丁宁的年轻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点都不麻烦!小狼超乖,我很喜欢他,还一起看了动画。只是……他说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吃晚饭。真的,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好。"郎斐笑著点了点头,"我已经准备下班,二十分锺就到家。"


  放下电话,只剩一人的办公室里显得愈发冷清。郎斐做了个深呼吸,起身穿好大衣,然後逐一关闭所有的电源。
  他的步履有些迟缓,姿势也很怪异:右脚每前进一步,左脚都以近乎僵直的姿态勉强跟上──是非常明显的跛脚。
  其实天热时候并没有如此严重,可只要一变天,埋有钢钉的膝盖就会酸痛难当;令郎斐每每後悔:当年要是干脆锯掉病腿,可能更好。
  为了节约资源,电梯早已停运,只有走廊两侧的楼梯口还亮著光。在下楼之前,郎斐站在南向窗口眺望,近处黑阕阕的楼房间隙露出一片五彩缤纷的灯光。
  那里是城市的中心,繁华的商业中心和购物天堂。像是一朵盛开在黑暗之中的,巨大的宝石花。
  郎斐忽然记起,小狼上周曾经自言自语地提起过,最近小朋友之间流行一种可动玩具,专卖店就在那里。如果公司的这一劫能够平稳渡过,下个双休日就带小狼去选一样他喜欢的玩具吧。
  想到儿子得到礼物时亮晶晶的眼神,郎斐的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一手摸到了冰冷的扶手,开始下楼。
  从公司到郎斐的住处其实不到两公里。但由於没有合适的巴士线路,使得通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方便。不过在这条路线两边,分布著菜场、书店、银行、超市等各种生活设施,还有卖小狼最喜欢吃的灌汤包和鸡粒包的小吃店。
  这个锺点,小吃店和菜场早已经关门,路过便利店的时候郎斐停了下来。
  冰箱里已经没有存粮,得为小狼准备好牛奶、鸡蛋和面包。除此之外,他还买了一些看起来很新鲜的苹果,让店员分装成两袋。
  付钱的时候,账单上的数字让他皱了皱眉头。
  这个世界,除了工资,什麽都在涨。
  算上便利店的时间,郎斐回到家中时已接近九点半。他租住的是一幢上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老旧楼房,粗陋的水泥外表两年前曾经粉刷修饰,但只要走进去就会发现一切其实未曾改变。
  他的家在三楼走道尽头,几乎是唯一没有被杂物吞没的门面。门边的气窗罩著一层青绿色的纱窗,隐隐透出灯光。
  郎斐走到门前,刚掏出钥匙,门便被推开,一个高大的青年探出头来,压低了声音却十分高兴地问候道:"回来啦?"
  同样以微笑回应,郎斐走进屋内,丁宁随即把门带上,大约十平米左右的狭小客厅里很快暖和起来。
  "小狼睡了,要你签字的东西在这里。"
  丁宁看了眼里屋,又指了指饭桌上的A4纸。
  "谢谢,接下来就交给我了。"郎斐将便利店里买的一袋苹果提到他面前,"给你的。"
  "这怎麽好意思!"
  丁宁不好意思地揉著後脑勺的乱发,看得出挺喜欢这份礼物,顿了顿,却又想起了什麽。
  "啊,对了!上次请你听过的那首歌,正式的Demo过几天就录好了哦。"
  "好的。"郎斐点了点头,"等我听过之後,尽快给你答复。"
  大男孩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一声,拿起水果便告辞了。过了几十秒锺,走廊不远处传来了开门闭门的声响。郎斐在心里默默感谢能有这样一位热心的邻居。若是没有丁宁,最近这段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照料好孩子的日常生活。
  他叹了口气,将外套脱在沙发上,然後去厨房洗了手,最後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里屋的门。
  不大的房间几乎被床铺填满了,只留下放置一张写字台的空间。床上,朗笑──那个有著一头卷卷短发,容貌如同天使的孩子正在酣睡。但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没有忘记为爸爸留出位置,自己则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如此懂事的孩子,有什麽理由不去宠爱他呢?
  忍住左腿的酸痛,郎斐轻轻地俯身,抱起郎笑放在大床的中间,然後悄悄地亲了亲他的额角。
  与自己这个父亲不一样,小狼的额头依旧是光滑而稚嫩的,尚未被这个社会蚀刻上沧桑的印痕。而郎斐为数不多的心愿之一,就是保护好他,让小狼在"出巢"之前,尽量无忧无虑的成长。
  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一些也无妨。
  也许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儿子在睡梦中吸了一下鼻子,郎斐立刻起身走开,转向他每晚都要待上几分锺的地方。
  这里的老楼,彼此之间相隔咫尺,因此即便是南向的阳台,白天依旧见不到什麽阳光。而在夜里,远处不夜城里的辉煌也完全被前排的房屋拦住,只能看见绛红色的天空和锺楼发出的镭射光束。
  郎斐坐在前任房客留下来的扶手摇椅上,点燃一支烟。
  吸烟不是他的嗜好,只有在压力大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支。更多时候,他宁愿把买烟的钱加到郎笑的夥食费里。
  深夜冰凉的风,将烟的气味吹散,同时也吹开了他修剪得不甚齐整的刘海。若是没有那道明显的疤痕,郎斐其实拥有十分标致的五官,并有一种受过良好教养的气质。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双眼:与许多沈沦於困顿之中的人不同,他的眼睛依旧是明亮的,就像是灰堆中的两星尚未泯灭的余烬。
  正是因为这种近乎倔强的眼神,当年三春的老板郭叔才会冒险雇佣了这个刚从医院出来,脚上还打著石膏的年轻人。对此,郎斐心中也一直存有感激。
  只是,知恩却无法报答,这种无力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体会的。
  对面的楼里传来了晚间新闻的片头乐,郎斐不用起身就能从洗衣机上方的镜子看见。今天的女主播穿了一身玫红色套裙,而她右肩上的小视窗很快放大到了整个屏幕。
  画面似乎是一则新楼落成的剪彩新闻。在一座泛著蓝光的崭新大厦前,两位红衣的礼仪小姐牵起红花的两端红绸,几位西装革履的人士举起剪刀,闪光灯频频亮起。紧接著,镜头就切换到了正中央站著的那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也许不到三十五岁年纪,一身得体的烟灰色西服,左襟别著蝴蝶兰与满天星的胸花。即便隔著相当的距离,依旧能够看出这个人的气势不俗。然而郎斐却迫不及待地掐了烟蒂,转过头去,一心等待烟味散尽。
  是的,他已经来了。明天就要在公司里遇见他。
  时隔十年,该来的终於还是来了。郎斐望了一眼高悬在阳台斜上方的圆月。
  狼,终於还是要露出本性的。

作家的话:
之前一直登不上鲜网,也很久没写文了。正在恢复手感。若你有什麽意见和建议,欢迎告诉我。会客厅或者微博都可以


宝石花与带子狼 02

  第二天一早,几乎所有城里人都沈浸在第一场雪的讶异或惊喜中。郎斐等待郎笑吃好煮蛋、热牛奶和肉松面包,为他换上一件更厚的外套,戴好手套和围巾,大手牵著小手,出了门。
  三楼的走廊上静悄悄地,邻居们似乎都是懒虫,丁宁的屋子也黑著灯,住在校外的大学生总会有一些怪癖,不足为奇。
  一路下楼,郎笑顽皮地推著栏杆上的积雪,等到了一楼,手上就有了个大雪球。他抬头,然後大方地将雪球举起。
  "好大唷,爸爸,送给你!"
  "嗯,好大。"
  郎斐隔著口罩应了一声,昨晚的药片或许真是面粉做的,看起来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唯一庆幸的是,晚安吻并没有影响到郎笑。即便如此,郎斐依旧考虑下班时去药店转转,买一些板蓝根冲剂给郎笑做预防。
  今天下班,应该可以早一些。
  终於又恢复了朝九晚五,郎斐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今天是三春文化传播公司被购并的日子。一周的加班,正是为了准备好公司的历年报表资料,好叫新老板的手下过目。
  小狼念的幼儿园就在这片老住宅区的最西面,不长的一段路,已经被晨练的老人家扫得干干净净。将儿子送进堆著两个小雪人的园门里,郎斐冲他挥了挥手,转身朝公司走去。
  三春文化所在的大楼,与郎斐的住处是同一个年代的产物,但由於外立面从未被翻修过,因此看上去还要更老旧一些。
  它也许是这个城市里最早的写字楼的雏形,上下六层楼里,塞进了几十家大大小小的公司、机构。各种颜色、长宽扁圆的招牌广告见缝插针,布满了大楼的正面,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九龙城寨。
  而今天,这座满是补丁的楼却被同一种红色所包装。
  两道巨大的条幅从六楼一路垂下,尾端隐藏进正门左右冒雪怒放的花篮里。花篮大多是非洲菊与香水百合,最前面的两篮则加入了价格更为昂贵的郁金香。
  地上的积雪早已扫除,并且铺上了红色地毯。郎斐跛著脚走上去,发出粘滞的水声。
  昨夜黑灯瞎火的大楼正厅里,此刻人头济济,几名同事正在搬运临时摆放的绿色盆栽。为了租借这些植物,公司也花了一笔不小的钱。
  郎斐与他们打了招呼,走进电梯,发现就连这狭小的空间里也挂起了公司演出的精选海报。
  这老旧大楼里所有的"回光返照",都带著点滑稽的夸张,但只有对它有感情的人才能够体味到,这是三春文化彻底从这个城市、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前,最後的尊严。
  电梯在六楼停靠,铁门开启後,脚下依旧是一道红色地毯,笔直引向被两株发财竹装饰的公司正门。郎斐忽略了门楣上的红色横幅,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立在门边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老人。
  "郭叔。"
  郎斐喊了一声,拖著脚步走到他的身边。
  郭叔就是三春的老板,今年五十八岁,半花白的头发已经无法覆盖所有的脑门,因此他总喜欢戴同一顶葡萄色的画家帽,将手插进灰色休闲夹克的口袋里,胳膊上挂著一根黄杨木的拐杖。
  就是这样一位与"时尚"几乎绝缘的老头,打理著这家游离於"演艺圈"之外的演出公司。三春的服务范围大致、仅限於城郊的婚礼助兴、小公司尾牙演出和其他一些地方性的草台节目。
  郎斐入职的这五年里,也曾不止一次接到过街坊邻里白事的演出单。只要是郭叔认识的,他都会去上一炷香,然後对自己人悄悄说一句:"少拿点,算我的。"
  正是因此,三春虽然在演艺界"不入流",但是在老城区颇具人气。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郎叔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老城区很多熟人也随著拆迁搬去别处;三春的经营连年下滑,若是没有"收购"这一出,关门大吉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在这一点上,公司里也有不少人是真心乐於见到今天这一幕。
  郎斐自认不懂安慰别人的技巧,倒是郭叔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後背。
  "做事去,中午喊你吃饭。"

  该做的工作其实昨天夜里已经加班完成。但是一走进公司,郎斐就明白了郭叔所说的是什麽事。
  办公室里没有花篮,香气却一阵阵飘来,一些年轻的女同事和几位常有来往的女"艺人"显然经过了仔细打扮,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连指尖也闪闪发光。
  在她们的指挥下,公司内也在扫除,一堆堆报纸、海报和装著中古磁带的箱子被源源不断地清理出去。地板被拖得清洁溜溜,几乎可以照出人影。
  这是连过年都不会有的稀罕场景。
  郎斐苦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了什麽。
  所幸属於他的那张办公桌依旧是老样子,默默立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郎斐走过去,放下包,忽然觉得耳边的热闹其实距离自己很遥远。
  过去的十年、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他一直秉持著这种"默然"的生存态度,如同一株安静的植物。
  清扫完成後,绿植开始入场,随後办公室内也开始悬挂起了彩带。就在郎斐觉得如此布置是否有些过火的时候,有人喊他去吃饭。

  以三春的规模,当然不可能提供员工午餐。通常,郎斐总会带一份可用微波炉加热的饭菜。但今天毕竟有些特殊。
  中午郭叔请客,请几个老员工在对面的小饭馆里吃三春的"散夥饭"。
  如果要在"聚"和"散"之间做一个选择,郎斐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散"。倒不是因为他脾气古怪,而正是因为,越是美好的聚会,带来的散场就越是感伤。
  饭桌上,郭叔终於拿下了那顶葡萄色的画家帽,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而且稀疏得完全可以看清楚发亮的脑门。杯中酒已经满上,他拿起,手左左右右地有些摇晃。
  "为了三春。"他只说了一句。
  席间静悄悄的,似乎可以听见有人哽咽的声音。
  郎斐讨厌眼泪,於是他让自己分神,去想一想心爱的宝贝郎笑,可翻来覆去却只记得小狼在办公室和郭叔的孙子一起玩的画面。
  这时候终於有人出来化解:"郭叔退休,颐养天年,那也是好事一桩。用不用这麽悲伤啊?来,喝酒!"
  干了这杯酒,开席之後气氛算是缓和一些。酒过三巡,众人开始回想这些年来发生在三春的事,一个一个发表感慨。他们都是与郭叔非常熟悉的人了,说话也并不避讳。
  终於轮到郎斐,有人说道:
  "你还年轻,本来也不可能在三春呆一辈子。这次一定能在俪天出头。"
  郎斐笑了笑:"我只要能够安安稳稳地把小狼崽带大就行了,在哪里还不是一样?"
  "哪儿一样了?"有人借著酒兴大声反驳,"养大一个孩子需要多少开销,别说你一个人了,我和我老婆两个都吃不消呢。"
  另一人接著凑过来献策:"凭你的才能,进了俪天还可以继续向上爬,它家可是什麽……综合、跨国、还是什麽五百强大公司,养活一两个小孩肯定不成问题。"
  郎斐依旧只是笑笑,顺便为那个人又倒了一杯酒。


  下午两点,是俪天集团前来接收三春文化的时间。在此之前,轰轰烈烈的大扫除也终於结束。走进"焕然一新"的办公室,郎斐恍然置身於一个盛大的生日party现场。
  下午一点五十分,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紧接著,几乎所有人都围拢到了窗口。
  基调为黑色的车队沿著由薄雪勾勒出的街道,缓缓驶来,并且停稳在了"九龙城寨"前面。
  郭叔和几位三春的元老早已在楼下大厅,最激动的员工也已匆忙赶去。稍稍矜持一些也的自发聚拢在电梯口。郎斐以腿脚不便为由依旧坐镇於办公室的角落,有人在他的桌上放了一大捧玫瑰花作为装饰,真是讽刺。
  大约十分锺後,电梯口传来了清晰的提示音。
  外面的人群顿时短暂地骚动了起来,但很快又变得相对安静。郎斐随即听见了郭叔的声音。
  "这边请。"
  这之後,像是有个人对他作出了礼节性的回应,但那声音实在太过低沈,并没能完整传入办公室内郎斐的耳朵。
  但郎斐还是打了一个冷战。
  谈将臣。


宝石花与带子狼 03

  俪天是这座城市的记忆。
  这段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前,谈家祖上开办的第一家布庄。当那些满头犀翠的太太小姐为了一块"洋布"明争暗斗时,没有人能够想到,这座布庄的主人,能够走得那麽远。
  从丝绸织锦到成衣制造,再借助时装领域涉足演艺娱乐。百年间,随著谈家人在东西半球间的游历,俪天也完成了独属於它的"华丽转身"。
  时至今日,谈家已进入百年中的第六代,长子谈将臣正在从父亲手中接管所有家族事务。
  收购三春只不过是所有业务中的一小块,小到近乎於"施舍"的程度;却是俪天重回这座城市的第一步。
  说是情结也好,迷信也罢,总之,谈将臣来了,并且就在门外。
  明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但真正面对时,郎斐还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但不容迟疑,郭叔已经进了门;走在他右侧的高大男人,一身得体的烟灰色西装,微卷的头发整齐地梳向後方。
  他大约三十四五岁,正是以成熟魅力捕获异性的年龄,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增添了一抹要命的性感。可以肯定,就算他不亮明自己的身份,看在这张脸和与之相匹的身材的份儿上,依旧会有很多男男女女会投怀送报,主动跳上他的床。
  可是这些人注定是"血本无归"的,稚嫩些的甚至还会赔上不少泪水与感情。因为很少人知道,这个男人──谈将臣的血液和骨髓都是冰冷的。
  紧随其後的是俪天此次派出的接收方,也是一应的西装革履,剪裁得体,连皮鞋也擦得!亮。随著他们的进入,前往迎接、以及看热闹的人也开始回流。虽然现场没有分野,但新旧两群人却犹如太极的黑白两鱼,泾渭分明。
  不大的办公室立刻显得有些拥挤,各种品牌的香水混杂,浓热得令人窒息。抚摸著酸痛的膝盖,郎斐没有从座位上起身,即便站起来,也未必能够透过重重的人墙,看见前方发生的情况。
  但是很快,情况发生了变化。
  在低语了几句之後,郭叔居然领著谈将臣往这边走来。郎斐开始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们是要拜"梨园祖师"。
  那是一个悬挂在他座位右侧墙壁上的红色神龛,供奉著从前曲艺者的保护神。这位据说原型是唐明皇李隆基的神只,一身明黄戏装,威武而诡异。
  由於左右都是办公桌,通路狭窄,所以左右随行的人此刻都自觉站到了谈将臣和郭叔的後方。而方才还隐藏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郎斐,一下子成了唯一突兀的存在。
  首先是郭叔向这边看了一眼,令郎斐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懒被老师捉住的小学生。但他还没来得及走出这种情绪,桌上那一大捧热烈的红玫瑰就吸引了谈将臣的注意。
  当这个衣著光鲜的男人用余光看向这边时,世界仿佛静止了。郎斐看著他的目光在玫瑰上一晃而过,随即与自己的视线相触,似乎怔了怔,却又迅速滑向别处、若无其事。
  这是令人战栗的瞬间,像一只锐利的铁钩,勾出了郎斐脑中某些冷暖混杂的复杂情绪。他忽然觉得疼痛,於是迅速低头,将自己隐没在浓烈的爱情花束之後。

  俪天的这趟行程,其实只是走个形式。该交割的手续、该提交的资料,自有其幕後的渠道。但是拜完了祖师,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事。
  站在神龛前的谈将臣就地转身,面对著在场的所有人。随後,在他左侧的那个中年男人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叠对折的发言稿,清了清嗓子。
  这是俪天接管三春之後,有关直属负责人的第一次发言。中年男人名叫谢晖,发言稿写得其实挺简练。首先感谢了各位同仁,过去对於三春的全力支持;随即话锋一转,立刻提到:如今三春面临重要的转折点,需要"轻装前行"。
  郎斐对此并不意外,在场的也大多是明白人。早在此前,公司里也早已经有了关於裁员的风传。对此心怀忧虑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未来的上级毕竟是连面都没见过的"空降兵",所以就算是要打通关节,似乎也无从做起。
  谢晖此言一出,就证明了裁员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只是他随机附上"但书",表示俪天对於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一个"很好、很合适"的结局。
  "真正的结局,应该是由当事人亲自决定的。"──郎斐如此腹诽。
  谢晖的发言持续了大约十分锺。谈将臣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但是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一直在人群中逡巡。
  他在寻找在场者的每一丝情绪破绽,就像是最锐利的手术刀,在一张张假面上游走,寻找任何可供楔入的间隙,将其剔下。
  这是一种并不包含轻蔑,却绝对权威的眼神,即便对於郎斐来说,也是全然陌生的。
  十年,谁都早已不是象牙塔里的莘莘学子。
  奇怪的是,哪怕只有一眼,谈将臣都没有再转向这边。

  这天下午的交接会是一个符号。这天起,郭叔正式退休,而城寨大楼上的三春招牌也被撤下。俪天买下了大楼顶部最大的那块广告牌,计划制作一个新的标识。
  这几天,一场更大的更新活动正在公司内部展开。办公室内的绿植和其他摆设都被统一撤入了储物间,需要保护的地面铺上了厚厚的纸板和报纸,施工队入场,开始替换大门,更换办公桌椅,制作背景墙,并且进行内墙粉刷。
  在工地里上班当然不是什麽好事,但是此时此刻,大家倒也顾不上抱怨。因为谢晖到任的第一天,就用一只小小的信封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陆陆续续的,员工开始收到请他们去谈话的消息。在总经理办公室内,谢晖语气亲切地与他们交谈了一阵,随後一律给出一个封口的牛皮纸袋,请他们出门之後再拆看。
  随著收到纸袋的员工越来越多,大家也逐渐弄清楚了这里面只有两种不同的"套餐"。
  第一种是"录用件",包括了新一年的合约、俪天文化的宣传书、一张新的IC卡工作牌和一只工作用的大容量U盘。
  第二种是"告别件",其中包括了接触聘用合同的通知,简要理由;一叠用小信封装好的违约金或是半年工资;还有一些俪天旗下商场、影院的代用券。
  这就是谢晖之前曾经提起过的"很好、很合适"的结局。
  也许之前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又或许是收获的东西超过了预期,无论是录用或是解聘的人都较为平静,偶尔有不忿的人,也都在约谈之後没有了气势。
  挣扎是没有用的,郎斐心里清楚。螳臂当车的精神可嘉,但是真那麽做的人就是傻瓜。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他还没有接到属於自己的信封,但他并不怎麽著急,毕竟平时的工作表现与能力摆在那里。俪天是商人,估价是他们的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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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地上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气温也逐步回暖。可是郎笑却似乎是因为玩雪而有了感冒的前兆。早上,郎斐将他送到幼儿园,并将感冒冲剂交给老师,依旧沿著老路上班。
  在设计师和装修队的作用下,公司一天一天改变著模样。让郎斐想起了交接会那天,那两群泾渭分明的"阴鱼和阳鱼"。若干年後,自己说不定也会变成俪天员工的标准模样。
  西装革履,面无表情。想到这里,他并没有一丝的期待。
  根据通知,明後两天的双休日,办公室里的座椅将进行全面更换,因此所有的私人物品将於今日下班之前整理取回,周一再重新布置。
  为此,郎斐特意准备了一只不大的纸箱,只要能够装下桌上的台历、水杯、文件,以及与儿子合影照片就可以。
  但是当他走到自己座位前的时候,却发现所有这一切竟然早已被全部取出,杂乱地堆放在一旁无人使用的空桌子上。
  而他的座位上,坐著一个翘著二郎腿的陌生人,正在摆弄著粉色背壳的翻盖手机
  那是一个衣著光鲜,却不怎麽有品位的年轻人:一头烫过的金茶色短发,打著亮闪闪的耳钉,眉毛修过,嘴唇上似乎还涂著亮闪闪的唇膏。
  郎斐嗅出了并不友好的气氛,但他没有止步,而是拖著左脚来到了那人面前。
  青年停下玩弄手机的动作,抬头望了眼,又转头看了看对面桌上的合影相框。眼神中露出了然,却一动不动。
  "这是我的位置,请你让开。"郎斐对他说。
  "现在不是了。我是俪天来的,经理说可以随意选择座位。"
  青年却故意露出了挑衅的神情,像极了仗势欺人又神经质的吉娃娃。知道和这种人对骂起不到任何作用,郎斐选择了沈默,冷冷地凝视著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
  收信封的时间终於到了。


宝石花与带子狼 04

  这不是郎斐第一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却好像走进了某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郭叔常坐的那把扶手藤椅已经被换成了黑色真皮的老板椅,让满屋都充斥著一股皮料的气味。
  "请坐。"
  谢晖依旧是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招呼郎斐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看著他略显迟缓的动作,追问道:"你的脚好像不太方便?"
  "十年前出过一场车祸。"
  郎斐从不避讳这件事,就像他从不避讳自己明明从未结婚,却领著一个五岁的孩子。
  谢晖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转而说道:"郭叔说,你是一位工作能力很强的人。笔头功夫也很了得。"
  "我大学念中文,在这个公司做得久了,多少有些心得。"
  郎斐一边说,一边斟酌著接下去的用词,尽量既不狂妄,也不至於狗腿。他要得不多,只是继续安安静静的生活。
  谢晖接下来又询问了几个问题,大致是关於他在三春的分工,以及近年来他所负责过的"经典"案例。有的放矢的问题都比较容易回答,但郎斐原以为这场谈话刚刚开始,可谁知很快谢晖就指了指摆在茶几上的那个牛皮纸袋。
  "这是给你的,回到办公室再拆封。"
  倒也是,信封里的东西是早就决定了的,谈话本身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拿起纸袋,回到办公室。这才发现今天已经来了几位陌生面孔,应该都是俪天方面抽调的"新血"。
  而那个惹人讨厌的染发吉娃娃依旧占据著郎斐的位置,看见郎斐手上的纸袋,一瞬间张大了眼睛。
  郎斐知道他在猜测纸袋里的结果,同样,自己也很想知道。
  纸袋摸起来有点厚,同时又带著纸制品特有的柔软度。他不想猜测,於是从封口处直接撕开。
  借著重力的作用,首先从开口处掉落下来的两包东西,与桌面发出了"啪啪"的碰撞声。
  两个雪白的信封,每一个都是鼓鼓囊囊的,显然装满了现钞。
  知道这意味著什麽,郎斐的大脑在这一瞬间短暂地变成了空白,耳边则传来了旁观者的轻声议论。
  钱,就是俪天的拒绝。
  从短暂的讶异中迅速恢复过来,郎斐的脸上依旧保持著淡然。他逐一拿起信封,大致确定了金额。然後继续在牛皮纸袋里摸索,继而取出了几张优惠券,却始终没有看到应有的解聘函。
  他心头微怔,干脆将信封倒转、抖了几下,终於,又有一张细小的纸片从信封底部掉了出来。
  是一张名片。
  一直坐在边上的染发吉娃娃,此时也已经看清局势,幸灾乐祸地追加道:"钱已经拿到了,可以收拾收拾走人了吧?"
  仿佛听不见这无礼的驱逐,郎斐拿起了那张名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然後──谁也想不到,这位平日里往往安静得像植物的男人,居然伸出手,将这张名片举到染发青年的面前,然後十指用力,将它撕成了八片。
  残破的名片如蝴蝶的残翼飘然而下,落在了办公桌上。
  好奇心驱使著那个染发青年低头,正对上其中的某一张碎片;对上了那个十分熟悉、却又高高在上的名字。


  "爸爸,你今天怎麽这麽早就来接我?"
  下午两点十五分,幼儿园还没有放学,郎笑就被郎斐接走了。爸爸给儿子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然後难得的招了一辆的士,往游乐园的方向开去。
  "爸爸啊,失业了。"
  郎斐擦去小狼嘴边的糖渣,笑著说道。
  "失业是什麽意思?"儿子瞪著乌黑的圆眼睛,显然一点也不理解。
  "失业就是没有工作了,没有工作就是没有钱了。"
  郎斐这样解释,同时看见出租车司机透过後视镜悄悄地看了自己一眼。
  "没有钱,那就不能买饭吃了?是不是我也不能上幼儿园了?"
  小狼终於明白了过来,眼泪顿时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然後一把搂住了郎斐的脖子。"没有关系哦,爸爸,以後我每次吃饭都吃一小碗。不上幼儿园也可以的……"
  被小狼搂住的瞬间,郎斐顿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恶,居然朝自己的儿子寻求安慰。他急忙拍著朗笑的背,一边软语道歉。
  "对不起,爸爸是骗你的。其实爸爸刚刚换了工作岗位,还发了奖金,所以才会有钱带你去游乐园啊。"
  "真的?"小狼亮晶晶的眼泪还挂在腮边。
  "真的。"
  郎斐紧紧地搂住宝贝儿子,用力点头。


  俪天给的钱很丰厚,但是郎斐却并不打算依靠它支撑到下一份稳定的工作。第二天,他就将其中的80%存入理财账户,作为郎笑日後的教育基金。
  在这个萧条的寒冬季节,重新寻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於一名年届而立,面有疤痕,腿带残疾的独身爸爸。
  好在郎斐一开始没准备盲目地乱投简历,而是通过熟人的引荐,很快获得了两份并不冲突的临时兼职。
  第一份在白天,某报社的热线中心,负责记录新闻线索接听投诉。第二份则是夜里,去熟人开的酒吧厨房工作。两份工作单独算来都不丰厚,但加在一起,居然还比三春稍多一些。
  但相应的,郎斐需要付出的也是加倍的时间和体力。
  接送并且照顾好小狼的时间绝不能省下,蜗居虽小,但也需要收拾打理。这就意味著每天凌晨三点半从酒吧下班之後,他需要徒步半个小时回到家中;休息四个小时後,起床为郎笑准备早餐、送他上学;然後直接去报社接电话;午休时间上网寻找新的工作;下午五点接小狼吃饭;然後睡三个小时,十点再去上夜班。
  而且为了不影响郎笑的睡眠,他还临时决定搬到客厅里睡觉。
  这样的生活状态,若是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许还能扛著,可是以郎斐的年纪与身体状况,连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够支撑多久。
  他甚至也担心过如果自己倒下,还有谁能够接下去照顾小狼。但若是现在不"尽力而为",等将来自己老去,希望或许更加渺茫。

  日夜颠倒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一周,第二周的头一日,是郎斐夜班的周休。这天,他提早煮好晚饭,等小郎吃完了,又讲了几个故事哄他睡下,然後立刻洗漱换衣,准备也好好补眠。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
  "这麽晚了,只可能是丁宁,估计是来蹭晚饭的。"这样想著,虽然困倦,但他还是开了门。
  就在大门敞开的同时,一股冷风卷入,让他打了一个寒噤,同时看清楚了站在门外的人。
  这个男人,身穿米黄色风衣,微卷的刘海随性地挂在额前,他的眉眼与谈将臣有七分相似,但是更为放松与舒展,眼角还有斜飞向上的细纹,显然是时常在笑的人。
  郎斐抬头,面无表情地看著这位不速的访客。直到对方主动冲著他笑了一笑。
  "我刚下飞机,有点憔悴吧?怎麽,不请我进去坐坐?"
  说著,他又举了举手里提著的几个大纸袋。
  "看在我给你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带了这麽多礼物的份上。"

  "我们至少也有两年没见了。"
  客厅里,展开充作折叠床的沙发上还铺著郎斐的被褥,脱去了外套的男人就仰天躺在上面,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另一只手则摸索著,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包烟。
  郎斐立刻制止了他:"要抽烟去阳台,郎笑在里屋。"
  男人撇了撇嘴,嘀咕道:"你对这孩子还真是好,明明没有血缘……"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再抬头看的时候,发现郎斐已经变了脸色。
  "谈晓生,再让我听见一次,就别想踏进这里半步。"


宝石花与带子狼 05

  "是我不对,说错话啦!"
  被称作谈晓生的男人双手合十做讨饶状,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比刚才认真了一些。
  "说真的,你以为能够瞒多久?我哥只要雇个人,稍微深入调查一下就会知道。"
  郎斐答道:"这是我的事,与他无关。"
  谈晓生又笑起来:"想要扯上关系还不容易?你是不知道,你撕掉名片的事传到他耳朵里,他是有多抓狂。"
  "看起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多。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不在三春工作了。"
  郎斐低头叠著傍晚收回来的衣物,头也不抬。
  谈笑生点了点头:"当然,我还知道你正在慢性自杀。一天两份工,加在一起睡不到7小时。就连大哥也骂你是个疯子,还自言自语,问你为什麽不去唱歌。"
  "唱歌?我现在只唱给郎笑听。"
  郎斐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又反问:"你其实不是刚下飞机,而是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吧。谈将臣让你来探我的口风?"
  "半对半错。要是被他知道,这几年我一直背著家里与你来往,你可早就没有消停日子过了。"
  说到这里,谈晓生忽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郎斐的肩膀。
  "阿斐,我现在非常矛盾。最近几年,大哥他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也越来越接近我妈心目中的样子。我一面希望,与你的重逢可以改变他的生活;却又担心他会伤害你,就像十年前那样。"
  "我只希望,看著小狼平平安安地长大。"郎斐打断了他。
  屋子里暂时安静了下来,这时候,里屋传来了稚嫩的询问:"爸爸,有人来了?"
  还没等郎斐回答,谈晓生立刻应声道:"猜猜我是谁!"
  "谈叔叔!"
  里屋顿时传来一阵被子和衣服的声响,不一会儿,小郎笑就披著一件大衣推门跑了出来。
  "外面冷!快钻进来!"
  不等郎斐皱眉,躺在沙发上的谈晓生立刻将郎斐的被窝拉开一道口子,紧接著小狼就"嗖"地一声钻了进去,只露出一张小脸在外面,打著哆嗦。
  "爸爸的被窝好冷啊!"
  "谁叫你出来的,小心明天起不了床。"
  郎斐又好气又好笑,这下自己也甭想早点休息了。
  一旁,谈晓生已经将礼物献宝似地一件件拿了出来,其中就有郎斐想要买给儿子的那件可动玩具。
  "谢谢谈叔叔!"郎笑开心地抱住了谈晓生的脖子,但还是不忘回头看了看郎斐。
  "爸爸,我可以要吗?"
  "你太宠他了。"郎斐冲著谈晓生皱眉。
  "就当是报答当年你对我们三兄弟的好,"谈晓生却依旧以笑容回应,"还有你为了谈家受的委屈。"
  "我怎麽样都无所谓。"
  郎斐定定地直视进他的眼睛。
  "但是永远别忘记,你们是四兄妹。"

  谈晓生的到访让郎斐当天的"早睡"计划完全落空,不仅如此,他还花了比平时多双倍的力气,威逼利诱因为礼物而兴奋到不行的小狼乖乖回到自己的被窝。黑甜疲惫的一夜过後,一切又回到了沈重的

  老路上。
  叠被的时候,郎斐在床上有了一个发现。
  就像是甩不掉的诅咒那样,被他撕碎的那张名片再一次出现,被谈晓生偷偷地压在了他的枕头底下。
  这一次,郎斐并没有继续采取极端手段,转而将它放进了电视机柜下方的扁抽屉内。
  不过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这麽快就需要将它重新取出,却不知道变化来得竟然是如此之快。

  那是谈晓生到访之後的第四天,周五是郎斐最为头痛的日子,因为报社的兼职两天轮休都不是周六周日,这意味著他必须提前为小狼找好一个安全可靠的去处。
  上一周,丁宁又一次发挥了他宝贵的作用。小狼被他抱去了大学校园,意外地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喜爱。但是这一周如果还叫他来帮忙,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或许送去郭叔那边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郎斐决定先打一个电话。可就在这个时候,从回家之後就一直意外安静的郎笑忽然吸著鼻涕,拉了拉他的衣角。
  "爸爸,我……脑袋一抽一抽的痛。"
  接下去的几个小时,可以说是郎斐这几年来最惊魂的时刻。他发现郎笑有热度,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发烧。但是很快,孩子的手上、腿上,甚至脚底心都开始出现大批的红疹。父子俩急忙赶去医院,当

  医生翻开小狼下嘴唇皮的时候,郎斐差点背过气去--儿子竟然连嘴里都起了疹子。
  "手足口病。"
  医生的诊断结果十分明确,郎斐随即打电话回幼儿园询问,果然听说了还有几个孩子也在当天发病了。
  住院治疗是必须的。郎斐很快就为郎笑办理了手续,到这一步,他也已经从医生那里了解到了这种疾病最可怕的一面:若是治疗不到位,很可能会转变成脑膜炎,甚至死亡。
  面对一大堆一知半解的数据和名词,在这一刻,郎斐和普天之下千千万万的幼童家长说出了同样的话。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够医好我家的宝贝。"
  钱,其实真是个问题。
  几周前存入银行的那笔钱又被迅速地取了出来。第一天,守在病床前的郎斐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要去交一次费用。随後,他发现同病房的孩子有的在打球蛋白。而询问价格之後,这个曾经让无数家长汗

  颜的"模范爸爸"却沈默了。
  借钱周转,成为照顾小狼之余,另一个最最重要的大事。
  郭叔最喜欢郎笑了,可是他刚退休,心情和身体都不好,不宜打扰。丁宁一个穷大学生,借也借不了几个钱。从前的同事家境也都一般,现在的同事相处不久,借钱基本不可能。
  思前想後,郎斐最终选择了谈晓生。
  可令他失望的是,一连两个小时,十几通电话都显示无人接听。虽然谈晓生的确说过自己有七个颜色的手机,每天按照心情、搭配衣服选择其中的一个,但是郎斐从未想过这竟然是真实的。
  最好的一条路意外受阻,没有太多的犹豫和忐忑,郎斐迅速选择了第二条。
  趁著郎笑睡觉的时候,他咬著牙一瘸一拐地赶回家中,取出了那张名片。
  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一枚,只属於他一人的魔戒。


  不同於谈晓生那个不靠谱的家夥,谈将臣名片上的号码很快就接通了。郎斐按住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可听见的却并不是熟悉的声音。
  "俪天秘书处。"
  也许是通过来电显示看出了这是一个陌生号码,电话那头职业女性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冷淡。
  "我找谈将臣。"郎斐说道。
  他直呼了谈将臣的全名,但是声音不仅年轻还缺乏气势,女秘书的职业嗅觉立刻发挥了作用,她颇为不耐烦地回答道:
  "你是谁?不知道谈总现在正在开会吗?"
  郎斐做了一个深呼吸,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郎斐。"
  他的话音落下,电话那头却并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女秘书显然怔了一怔,然後在记忆里寻找这个有点耳熟、并且较为罕有的姓氏。
  好在很快她就在备忘录上找到了几天前谈将臣对她的那句交代。
  "不好意思,郎先生……"她立刻改换了另一种恭敬的语气应答,"请您稍等。"
  电话中随机传出了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急促声响。


宝石花与带子狼 06

  郎斐将手机夹在肩窝里,关门下楼,走向郎笑最喜欢的那家小吃店。
  这段等待的时间著实有些漫长,就在他来到店门口的时候,那端终於传来了切换线路的声音。
  "喂。"
  低沈的男人的声音,仿佛是从郎斐的头顶上传来的。
  是谈将臣,没有错。
  郎斐拖著左脚,闪身拐进小吃店旁的小巷,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谈总,我是郎斐。"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沈默。
  就在郎斐以为谈将臣已经从话筒前走开了的时候,他终於再次听见了一声低沈的冷笑:
  "我不记得有把联系方式给你这种'下岗员工'。"
  郎斐感觉到有一股寒意,从手机的受话器中传出,迅速扩散到了全身各处。他张著嘴,却发现自己什麽都说不出,而握著手机的右手却有一种冲动,想要将手机整个地丢向远处。
  就像是读到了他此刻的思想,电话那端的谈将臣又发出了邪恶的"指令"。
  "不许挂。否则,我保证,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家公司、机构都不会给你提供哪怕是扫大街的工作。"
  谈晓生说得没错,这家夥已经是个恶魔。
  强忍住心头的愤怒,郎斐告诉自己一定要为了小狼而忍耐。像是为了寻找支柱,他向後、倚靠在墙上,过了会儿终於艰难地开口道:
  "谈总,我只是需要一点钱。"
  "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谈将臣说道,"改掉。"
  郎斐假想著将所有怒气所有吞进了肚子里,然後又努力从喉间挤出了那个已经十年没有用过的称呼。
  "……大哥。"
  似乎没有想到郎斐回应得如此勤快,反而轮到谈将臣开始沈默。过了会儿,郎斐听见了一声似有似乎的,低低的叹息。
  随後,谈将臣报出了一个他曾经听说过、却从未进入过的高级餐厅。
  "今晚七点,什麽事,来了再说。"


t那场风波过去之後很久,郎斐才知道球蛋白其实是给那些危重患儿使用的。但是在那一天,当他用身上所有的现钞换了几个小玻璃瓶的时候,郎斐的心中却获得了几天里难得的片刻平静。
  小郎真是懂事的孩子,即便从眼睛里就读出他的害怕,但他还是努力表现得坚强开朗,甚至会在护士过来打针的时候说上一句:"漂亮的医生阿姨请打轻一点啊。"因此很快就成了病房里最受欢迎的小病号。
  晚上六点,看著孩子吃完了晚饭,病房里的电视机开始播放动画片。郎斐摸了摸小狼的额头,悄悄地出了门,去赴那个一点也不愉快的约会。
  谈将臣指名的餐厅就在这座城市的中心,那朵盛开的宝石花的花蕊之中。那是一座近年新建的地标性酒店的顶部,夜里看来,就像是一顶闪闪发亮的金色皇冠。
  这几天医院与工作的连轴转,让郎斐的面容比以往更加憔悴。他也无心更换装束,因此刚进入大厅的旋转门,就对上了门僮怀疑的目光。
  他当然没有理会,依旧拖著跛脚向前走,很快又在电梯小姐的狐疑打量下来到了顶楼。
  电梯门一打开,悠扬低调的乐曲,与杯碟轻轻的碰撞声就传了过来。踩著脚下厚实的长绒地毯,郎斐站在了那家指名的餐厅前,看著作为摆设的金色香槟塔,仰头做了一个深呼吸。
  "先生,请问您有什麽事。"
  身著红色绣花旗袍的迎宾小姐带著略显僵硬的笑容走了过来,仿佛在内心中已经认定了他只是一个跑错了楼层的办事员。
  "我找谈将臣。"郎斐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迎宾小姐显然已经接到过告知,美丽的脸庞上表情立刻生动起来。
  "郎先生,这边请。"
  郎斐原本以为,像谈将臣这样的人,多半会选择会员制的沙龙餐厅,并且选择相对私人的包厢。但是现场看来却并非如此。时间是晚上六点五十八分,餐厅的上座率大约在七成左右。迎宾小姐最终将他领到了大厅东部的一个小平台上。那是一个圆弧形的空间,下垂的金色落地纱帘之间,是宛如画卷一般的夜景──星星点点、五光十色的宝石之花。
  而就在这幅画卷的右侧,坐在绛紫色天鹅绒沙发上的男人,正用一种阴鸷的目光静静地打量著他。
  也许是一路走来喉咙干渴,郎斐忽然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唯有安静地与他对望。
  觉察到了气氛的奇特,迎宾速度离开了现场,侍者也识趣地暂时没有靠近。最後还是谈将臣回过神来,举了举手中的红酒杯。
  "坐。"
  郎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座,脱下了外套。这才想起今天穿的毛线衣已经很旧,手肘的地方甚至还有几个破洞。
  不过谈将臣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就像是为了强迫自己记住什麽似的,他的眼睛始终停留在郎斐的脸上。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说道:"十年了,你没有怎麽变。"
  "是啊,"郎斐笑了一声,"和当年躺在急救室里的样子差不多。"
  谈将臣因为这句话而微微一愣,冰冷的脸上瞬间划过某种难以解读的表情。
  这时一位侍者上来为郎斐放椅套,谈将臣挥了挥手让他离开,然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郎斐。
  "我已经替你把酒点了,以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恐怕也是基本上来不了这种地方。"
  "我不喝酒。"
  郎斐对他的挑衅视若无睹:"晚上还要去医院陪床。"
  这句话终於触动了谈将臣的逆鳞。
  "你儿子。"
  他笑了一声,语气顿时又冰冷了几分。
  "我可没听说你对女人什麽时候有过这种能耐。难道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麽女人会对你这种又瘸又丑的男人感兴趣?"
  在他说出这些恶毒言语的同时,郎斐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受辱的愤怒。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又瘸又丑的男人。"
  他毫无畏惧地直视进谈将臣的双眼。
  "但是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著我,而我也将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他。你……有过这样的人麽?"
  一瞬间,谈将臣的瞳孔因为这句话而猛烈地收缩。他终於第一次将目光转移到了自己手中的红酒杯上,酒杯圆润的弧度倒映出一个愤怒、混沌又显得有些孤独的怪物。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将目光移回到了郎斐身上:"说吧,你要什麽。"
  "我要借五万,"郎斐决定开门见山,"还有原来的那份工作。"
   这些要求对於谈将臣来说都非难事,但是他也从没有打算要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
  "我可以给你你要的一切"他缓慢摇晃著杯中酒,却不急於饮用,"但我不需要一个只会培养三流歌手的经纪人。"
  "我会做好符合这份工作需要的任何事。"郎斐道,"我也相信自己也有这个能力。"
  "那就证明给我看。"谈将臣又露出了恶质的表情,"证明你的决心和觉悟;证明你有能力在这一行站得住脚;证明你有这个价值让俪天用真金白银来换。"
  郎斐没有回答,但这并不是因为怯懦,而是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谈将臣的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谈将臣忽然凑过来,低语道:"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在孤儿院唱的那首歌,那首让你的人生发生巨大改变的童谣。从前你一直都唱得很好,我要你现在就唱。如果餐厅里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打断,就算你输。"
  顿了顿,他又冷笑了一声。
  "还是说,你早就已经把那首歌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作家的话:
谢谢大家的票和留言,会客室的帖子我都认真看了,但是留言很难,所以有什麽话我都会在这里说。


宝石花与带子狼 07

  在高级餐馆里演唱童谣,这种荒诞的事恐怕会让很多好面子的人觉得难堪。但是谈将臣并不在乎,而郎斐,也不能去在乎。
  他扶住沙发靠背,缓慢地站了起来,同时将腰背挺直,昂起头,让身上那件带著破洞的毛衣看起来就像是隔壁大厦橱窗里陈列的限量品。
  与此同行,谈将臣用餐刀敲打著酒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郎斐清了清嗓子,闭上了眼睛。
  他记得,自己是在五岁那年学会这首歌的,与现在的小狼年纪相仿。而不同的是,小狼至少还有一位"父亲",而当时的自己,却连一个亲人也没有。
  这首童谣的歌词,描写了一位少年成长的孤独与烦恼,是孤儿院为了某个领养活动而特意安排孩子们学唱的。当时的自己,因为肢体健全、模样可爱而被选作领唱。也的确正是这首歌,让他的命运从此改变了。
  一直到十年前的那一天,他都对这首歌满怀著感激之情,并且认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凭借歌唱走出一条属於自己的道路。
  但是,就像这首歌的歌词那样,少年的人生最终还是孤独与烦恼的。
  从短暂的回忆里回过神来,郎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睛,周围并没有任何声音。
  当然,很多人都在看著他,眼神中却并没有不耐与厌烦,甚至还有人露出了"如梦初醒"的可爱表情。
  谈将臣依旧捏著那只玻璃酒杯,可是杯中的红酒却丝毫未消。
  "亏你还真记得。"他笑道,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算你合格了,等老谢的电话吧。"
  郎斐没有再次落座,而是取下了椅套,重新穿起那件样式土气的灰色夹克,然後回过头来,对著谈将臣微微一笑。
  "我当然还记得,因为现在我还会唱给儿子听。"


  回到医院儿科住院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探病时间即将过去,病院走廊里已经安静下来,郎斐已经做好了陪夜的准备,因此继续向前走去。经过护理站的时候,一位熟悉的护士忽然叫住了他。
  "今天不是换了个人陪夜吗?怎麽你还来呢?"
  换人?
  郎斐愣了愣,愈发快步朝著病房走去。门一打开就看见丁宁捧著一本童话书坐在病床边,然後整个病房的小朋友都竖起耳朵听他讲故事。

  "你还真是不够朋友,出了这麽大的事也不跟我说。"
  丁宁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道:"我还是听隔壁大妈说小狼生病了。"
  郎斐端来热水,一边为小狼洗脸擦嘴,一边回答:"平时已经够麻烦你了,最近不是正好要英语考级,你还要录歌,所以就想著等郎笑病好了再说。"
  "四级那点小事算得了什麽!"丁宁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别的小孩还在学24个英文字母的时候,哥就会唱英语歌了。"
  习惯了听他耍宝,郎斐也只是一笑了之。这时候,远处的病房隐约传来了护士小姐赶人的声音。
  他转头对丁宁说:"你回去吧,今晚有我就够了。"说著,便拿过他手里的童话书,要将故事接下去讲完。
丁宁知道他说一不二的脾气,也就只有摸摸鼻子、点头照办的份儿。不过临走之前,丁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一些话。
"其实有的道理也轮不到我这个大学生来和你说,但是你有什麽事也别总是自己扛著,毕竟小狼可只有一个爹。看你最近这麽折腾自己,我也跟著……"
  接下去的话,郎斐没能仔细去听。他感觉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取出之後查看,是一条系统自动发送的到账通知。
  之前他在三春上班时所使用的工资卡,被人划入了5万元。


  第二天早上八点,刚洗漱完毕,郎斐就接到了来自俪天谢晖亲自打来的道歉电话。他表示所谓的"辞退"其实是人事部的工作失误,因此请他随时回来上班,并且之前给出的钱,不必收回。
  看起来,谈将臣至少还算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照顾好了小狼的早餐之後,郎斐并没有立刻赶回俪天,而是先後赶往了两处打工的地方,当面向有关人员提出了请辞。由於他工作认真,所以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双方都表示了认同和理解,甚至欢迎他再回头。
  中午,他用卡里的钱清算了近期产生的部分医疗费用,忽然觉得肩膀上清减了一些,就连呼吸也没有那麽艰难了。
  随後,郎斐回到家中洗澡更衣,刚在下午一点半,准时上班时间回到了熟悉的城寨大楼。
  明明只是暂别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里竟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醒目的灯箱大字已经树立在了大楼的顶部,而且从外面看上去,属於俪天的那一层楼,就连窗户都经过了改装。
  一楼大厅里的保安见到郎斐的归来都非常高兴,争著要和他说说这段时间的新鲜事;而电梯里关於三春的海报已经不见了影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俪天的海报。而六楼的变化更是明显:老旧的水泥地面上铺起了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原来是饮水间的地方搭起了前台,在巨大背景墙前坐著一位陌生面孔的美丽前台。
  根据谢晖之前的交代,郎斐向前台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她立刻取出了一封新的牛皮纸袋,里面包括一块已经配好了皮套子、可以挂在脖子上的门卡。
  用它,郎斐刷开了办公室的感应门。
  他离职之後的那个周末,办公室里的座椅已经完全更换一新,原本狭窄的空间也在镜面的合理利用下而变得更加宽敞和明亮。四周的墙壁上张贴著俪天旗下当红艺人的大幅海报,行走在期间的工作人员,看上去似乎也不比海报中的逊色多少。
  在这里,已经找不到三春的影子了。郎斐在心中暗暗感叹,说不定自己选择回归也是一个错误。
  不过,他毕竟不是那种忐忑不安的性格,加上这里依旧有相当一部分三春的老员工──他们的欢迎终於让郎斐有些一些熟悉的自在感觉,而更令他高兴的是,自己的位置似乎没有发生变化。
  只是有一个小小的麻烦。
  发生了这麽多的事,以至於郎斐几乎就要忘记掉这条吉娃娃的存在了。此时此刻,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对他出言不逊的染发青年,就坐在他的座位上,两只大眼睛警惕地盯著郎斐,只差没有站起来质问一声:"你怎麽又回来了!"
  郎斐朝著他径直走去,将手上那只老旧的皮包毫不客气地往桌上一放。"碰"地一声,他似乎看见那只吉娃娃的眼皮也跟著跳了一跳。
  心头一阵好笑,但他还是忍住了,依旧直视著青年的眼睛,说道:"这里是我的位置。请你,让开。"
  吉娃娃依旧什麽话都不说,只是脸庞已经涨得通红,与他染过色的头发相映成趣。不少围观的同时也看出了他的虚张声势,讪讪的笑了起来。
  这时候,人群後面传来了谢晖的声音。
  "小艾,把位置还给郎斐。"


宝石花与带子狼 08

 这天下午三天,公司召开了范围内的工作会议,主要是为了明确郎斐的工作定位,告知团队夥伴以及其他一些工作流程。与人情化、家族化却效率不高、劳动力冗余的三春比起来,俪天的工作流程显然更加高效、科学,与此同时,其强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刚上手"寻找感觉"的阶段,谢晖指派给郎斐所在团队的是包装一个B类新人的任务。
  就像每一个信托机构研究企业、天文单位研究星子、甚至学校研究学生那样,经济公司自然要将旗下的艺人精准、科学地分为三六九等。并以此区别对待。私底下,郎斐讨厌这种分类,但一想到自己从小到大,也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淘选,便也只有释然。
  结束会议之後回到办公室,那个叫做小艾的吉娃娃已经搬到了相邻的空闲位置上。郎斐重新将自己的物品──最重要的还是他和郎笑的合影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它原来的模样。
  而在另一个更加重要的方面,虽然医生说过小孩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郎笑恢复的速度也著实让郎斐感到欣慰。下班之後,他赶到医院,和丁宁一起听到了那个好消息:最快明天,小狼就可以出院。
  一想到这是陪儿子睡在医院里的最後一个晚上,郎斐就由衷的感觉到一阵轻松。不过这种轻松很快就被手机的震动声代替了。
  晚上七点三十分,一串陌生的号码开始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为了节省话费,郎斐并没有接听。但是与寻常的骚扰电话有所不同,在无人应答之後,这个号码却始终锲而不舍地反复呼叫者。
  这种近乎於偏执的做法,终於让郎斐想起了一个人。
  他沿著走廊来到天台上,刚一接通就遭到了电话那端劈头盖脸的质问。
  "为什麽不接我的电话?"
  "陌生号码我从来不接,"郎斐如是回答,"因为有可能是话费诈骗。"
  "这是我的私人手机号,你记好。"
  谈将臣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不过也是,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亲自拨打、还总是打不通的电话,恐怕屈指可数。
  不待郎斐回话,他又问道:"今天去上班了没有?"
  "去了。"郎斐点头,"谢晖今天早上给我打的电话。"
  这个人是来做"服务回访"的?态度还不错麽。可是郎斐刚想到这里,电话那头就证明了这只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而已。
  "去了为什麽不打电话感谢我?"谈将臣的声音响了几分,"你有我的名片,不是吗?"
  这一刻,对於谈将臣的霸道无理,郎斐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不可理喻的讶异盖过了心中的不满,他尝试著做出解释:"你的电话是秘书处接的。我想有些事,你不会想要让她们知道得太多。"
  谈将臣却在电话那端冷笑。
  "不想让她们知道什麽?我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从孤儿院捡来的义弟……"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一个十年之後忽然出现的旧情人?"
  "我猜,"郎斐咬著牙关,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你不该让她们知道的是:十年前,自己曾把一个既是同性,又是义弟的人骗上床,却又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逃去了美国。"
  电话那端终於沈默了。
  而说出这些话的郎斐,也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倚靠著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电话里外都没有一点声音。唯一能够听见的,只是呼呼的风声。直到将近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等待过後,郎斐听见那边再度发出了更为低沈的声音。
  "也许我们也可以从头开始。"谈将臣缓慢说道,"对於我来说……你始终是特殊的。"
  你也曾经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郎斐在心中如此想道,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只剩下了後面半句──
  "但是我最特殊的人,却不是你。"
  说完这句,郎斐立刻解除通话,同时将手机关闭,塞进上衣口袋的最深处。
  这之後,郎斐在走廊里徘徊了好一阵,等身上的寒气完全消退了才回到病房。可是刚走到病床边上,就听见了儿子关心的询问声。
  "爸爸,你怎麽了?"
  "嗯?没事啊。"
  郎斐故意朝儿子挤出了一个笑容。可是这还是没能逃过小狼童真的眼睛。
  "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也去看医生?"
  "爸爸没事。"郎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昨天没有读完的童话书。
  "只是最近路走得多,膝盖上的老毛病又犯了。"

  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夜晚。
  通往山间别墅的小路两旁,排列著四、五层楼高的蓝花楹树。盛花季节,枝头浓豔的蓝紫色花簇如浮起的云霞,亮起的路灯同样照出了满地紫色落花,如同一张奢华的厚毯,成为上天对於这座小山最特别的馈赠。
  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自山下而来,在夜色与花树之间飞驰。车窗打开著,坐在里面的二男一女两位青年,正享受著这绝美的一刻。
  微风中充斥著花粉淡而独特的气味,原始的爱情气味,它吹拂著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郎斐,温柔地撩拨著他的额前刘海,抚摸著那张俊秀无瑕的年轻面庞。
  然而郎斐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因为在这华丽美景之中,还包含著一丝隐忧。
  由於风景优美,这座小山以及附近一带,建有很多的私家别墅。到了夜间,起伏的山路就成为了富家子弟比拼车技的赛道。如今虽然还没有到那个时段,但一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要提醒身旁的开车人。
  "玉节,你刚下飞机,还是换我来开。"
  "没关系。"
  驾驶座上的男人与郎斐年纪相仿,有著一张非常文雅的面容,却十分固执。他笑著摇了摇头:"我在飞机上睡过。再说,好不容易等到花开的时候,不前排欣赏怎麽甘心。"
  "哥,可是你才出院……"坐在後座上的年轻女孩也附和。
  "都一个多月了。"谈玉节回答她,"千万别再把我当做病人。"
  类似的对话,一路上已经重复了很多次。连郎斐也觉得自己有些罗嗦,好在目的地也近在眼前,应该不会有什麽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振铃了。看著那个熟悉的名字,郎斐的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弧度。
  "玉节接到了?"电话里的声音问道。
  "嗯,"郎斐应声,随手关上车窗,"就快要到家了。"
  "安芝开车?"
  "不,是玉节。"说到这里,郎斐还是有些心虚,"他说什麽也要亲自开车。"
  "这怎麽行!"谈将臣忽然提高了声音,"他刚下飞机,又刚做过手术。你们是傻了吗?
  "我们说不过他。"郎斐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弟的口才天下第一。"
  听见他如此称赞自己,开车的谈玉节也非常配合的做了一个鬼脸,惹得坐在後面的谈安芝笑了起来。
  也许是这边的轻松愉悦也传到了电话那端的耳朵里,谈将臣叹了口气,难得地妥协了一次。
  "算了……让他开慢点。"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有,回来之後到我这里来,有话要说。"
  "……好。"
  夜色掩盖了郎斐此刻脸颊的红色,在过去的几个月间,他曾经无数次地从谈将臣口中听见类似的邀请,也很清楚这意味著什麽。只是,谈将臣从来没有以"有话要说"作为借口。
  而郎斐更没有想到,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天晚上谈将臣想要对他说的话,究竟是什麽。
  面前的山道开始拐弯,这意味著距离山顶已经很近。两旁的蓝花楹开始向後退去,路面也恢复了灰白的本色。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了不止一辆汽车引擎的轰鸣。
  刚放下电话的郎斐其实并不清楚车祸究竟是怎麽发生的,他只是觉得车子拐了一个弯,继而眼前一片刺眼的灯光。原本黯淡的道路忽然在视野里消失了,紧接著就是一连串刹车的声音。
  出车祸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护住身边的谈玉节,可是随即传来的强烈震荡却将他弹向相反的方向。撞到车厢的额角一阵剧痛,而被碾压的左脚又如一枚钢钉,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座位上。
  黑暗随之袭来。
  郎斐对於这座小山最後的记忆,就是在一片蓝花楹的花粉中,混杂著淡淡的汽油味。

宝石花与带子狼 09

  有人说梦境是没有颜色、没有嗅觉、没有疼痛的;但那个时候,郎斐却有著与之截然相反的经历。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躺在一张坚硬而狭窄的床上,盖著沈重的棉被,手脚冰冷,身体沈重,如遭梦魇。可是每一次当他挣扎著想要醒过来,疼痛就会出四肢百骸里翻涌出来,一次次地模糊意识,抓他陷入昏迷。
  他也曾经努力地在梦魇里大声呼喊著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呼喊谈将臣的名字,可是谁也没有回应他。
  这个时候,郎斐才真正明白了"无措"的含义。
  七天後,他真正的睁开眼睛,却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醒了还是尚在梦中。
  因为他独自一人躺在病房里,身边没有人,床头柜上甚至没有一朵花。
  自从那年的车祸之後,郎斐就成为一个"梦境清醒者"。这类人的特点就是:"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梦"。他们中的某些人,善於刻意地隐藏自己的另一面;或是否定一段过去的记忆。
  当感觉到阳光的热度拂照在脸庞上的时候,郎斐知道自己的这个梦也该结束了。
  他平静地睁开眼,从守夜的躺椅上坐起。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穿鞋起身。今天是小狼出院的日子,郎斐决定下午请假早退,然後计划著带他去吃一餐他最喜欢的东西。
  早饭时间,丁宁意外地出现了。他的眼睛微红,头发也乱蓬蓬的,看起来倒像是一宿未眠;而脸上却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将顺便捎带的早餐和水果放在一旁,他从口袋里带出了一张简装光碟,激动地交到郎斐手上。
  "新的Demo录好了,这里面有三首歌。请多提意见!"
  郎斐这才回想起之前他提起过的事。
  丁宁在大学参加了一个音乐社团,与其他系志趣相投的同学组成了电声乐团。自从偶然知道郎斐在三春工作之後,他就经常会将乐队自己制作的试唱碟送给郎斐,让他提点建议。老实说,一开始这些曲子无论是词曲还是演唱都感觉平平,但可贵的是每一次送来的内容都能够感觉出努力和进步。
  不过有些话郎斐始终没有和丁宁说过:以三春的影响和能力,绝对没有可能将他们包装推出;但是换做俪天的话,也许一切都将不同。
  上午九点,郎斐准时来到公司。趁著其他事务展开之前,开启了办公电脑,将光碟送入。
  似乎与开朗活泼的性格不同,丁宁的行事风格意外细致。在烧录的光碟中,同时附上了乐队成员的简介、联系方式,三首歌的歌词、简谱和一些简单解读。郎斐知道这些东西盛载了满满的热情和希望,让他也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几秒锺之後,播放器开始工作,耳机里突然跳出了一阵舒缓的音乐。
  这是一首情歌,看歌词是在描写年轻人的多角恋情。
  郎斐知道丁宁一直在接受专业歌唱训练,从这个角度来说,唱得已经不错。只是无论曲子还是歌词,总是有那麽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对照起丁宁平时阳光开朗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捂住嘴,微微*著肩膀。
  "一大早的什麽这麽好笑?"
  一个不太熟悉,但也已经不算陌生的声音,从他对面的办公桌上幽幽地传了过来。是那只染发的吉娃娃,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坐在那里,瞪著两只大眼睛看著他。
  自从郎斐回归以来,几乎每天上班都要与这只小狗朝夕相对;不仅是上班如此,就连中午吃饭,甚至是在休息室里打水的时候,一抬头也会不经意对上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知道以自己的常识无法解释这种动物性的表现,郎斐干脆选择了视若无睹。至少在谢晖出面之後,吉娃娃已经不敢再像刚见面时那样出言不逊。
  所以此刻,他也只是回答了一句:"没什麽。"
  吉娃娃显然不满意这个敷衍,但接不上什麽话,於是也就只能继续干瞪著眼睛。就在郎斐不禁怀疑他的眼球构造是否有异於常人的时候,忽然又听见了自己手机的振铃声。
  号码是谈晓生的,看起来他终於看见了那只手机上的一串未接来电。郎斐摘下耳机,迅速赶往走廊。
  他花了几分锺时间解释前几天发生的一切,但是放下电话之後,却又觉得谈晓生这只狐狸根本什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打这通电话只是为了探探口风,兼满足一下自己的八卦欲望。
  谈家还活著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九点半的例会即将开始,不到场将会有相应的惩罚措施,他不敢怠慢,转身直接走去会议室。半个小时的晨会简明扼要,会後郎斐也向部门主管请好了下午的事假。
  一切看起来都是简单而顺畅的,但当郎斐回到座位上之後,却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他明明记得去接电话之前,自己才听到丁宁的第二首歌。但是此刻耳机里的歌声已经停止了,电脑光驱里也什麽都没有。
  光碟不见了。
  所有人的办公电脑都是单独使用,而他的办公桌又深埋在办公室的最深处、紧靠著窗户,几乎不可能有人会临时急用。这样想来,光碟的丢失就只有一种解释。
  偷窃。
  郎斐忽然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一些"业内传言"。为了所谓的业绩和人脉,策划人、经纪人之间会出现各种形式的"挖角"行为。有些传媒公司对此命令禁止,而另一些公司反而鼓励这种内部的激烈竞争,并视其为残酷却有效的"丛林法则"。
  不知道俪天的态度又会是如何。
  他迅速思索著,忽然又感觉到了那一阵熟悉的视线。抬起头去看时,正撞上吉娃娃那双神*的大眼睛。
  一瞬间,郎斐仿佛明白了什麽。
  "你跟我出来一下。"他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吉娃娃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与他四目相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开水间里,吉娃娃被逼得靠住了咖啡机。事到如今,郎斐才发现他的确是个只会虚张声势的家夥,即便被逼到了角落里,也依旧只会瞪瞪眼睛龇龇牙齿而已。
  但正是这种家夥才最是可恶。无论郎斐怎麽诱导威逼,他始终不承认自己拿了那张光碟,看起来大有"个中老手"的态度。
  郎斐做了个深呼吸,告诉自己先冷静下来。
  如果吉娃娃不愿意主动交出光碟,把事情闹大了对谁的影响都不好,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公司里来自俪天的那部分同事孤立。而他更不愿意看到的是,这种负面消息传进谈将臣的耳朵,将又成为被他轻蔑的一个理由。
  即便元凶不承认,处理这种事的办法还有很多。
  思及至此,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并不经常联系的邪恶笑容,伸出手去整了整吉娃娃的衣领。
  "你最好是真的准备好好培养这群年轻人。"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额角上的那条丑陋痕迹,"否则就让你知道,我这脸上这条疤是怎麽来的。"
  下午三点,郎笑正式办理了出院手续。在郎斐和丁宁的左右护驾下和医生护士一一告别。
  这是入冬之後难得的好天气,出了医院之後,他们将东西放回家中。好几天没有人气的老旧房间里终於又透出了一丝温馨。
  从藏钱的地方取出几张百元大钞放进口袋里,郎斐转头对著小狼微笑:"爸爸要奖励你和小丁哥哥,说吧,今晚出去吃什麽?"
  "肯德基!"
  一高一矮两个"小孩"异口同声。
  距离老区最近的一处肯德基就在附近的商业区。明明距离圣诞还有好几个星期,可是这里早已经张灯结彩,人行道两旁到处是闪烁的小灯珠和雪花造型的装饰品。布置华美的橱窗里陈列著各式各样的圣诞树,叫人大开眼界。
  也许因为今天不是周休日,现在也并非晚餐时段,肯德基内的顾客并不多。三个人点好了餐,在一处靠窗而又温暖的地方坐下。
  在医院里闷了一周的小狼显得非常开心,一边吃一边玩著谈晓生带来的玩具。趁这个时候,郎斐也向丁宁说出了光碟丢失的事。
  "哎呀,没想到我的歌还蛮受人欢迎的啊。"
  丁宁不愧是丁宁,无论什麽事都能够从积极的那一面去思考。与他相处的时候,郎斐偶尔会有一种被阳光笼罩的轻松感。
  "我觉得你们的演奏和唱功已经很不错。事实上,有些现役歌手甚至还比不*们。"他斟酌著说出了记忆中对於那张光碟的一些感受,"但是在填词作曲方面,似乎还需要多多练习。"
  "是啊,我们也觉得原创这边似乎不太顺手呢。"丁宁也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每次在学校里演出,翻唱的歌曲总是比较受人欢迎,而自己作词作曲的,总是没有人能够记得住。"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果然还是没有那个文学细胞。"
  "人不是生下来就会写字的。"郎斐饮了一口咖啡,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以前也写过几首歌,也许你们可以拿去修改。但都是很久以前……"
  "真的?"丁宁兴奋地提高了音量,"我可以唱你写的歌?"
  他这一喊,惹得旁边的食客纷纷侧目,郎斐急忙示意他小声。
  "我也只是业余的,是你一直都把我看得太高了。"
  丁宁却不以为然:"我明明听见你唱过歌,去年夏天,就在阳台上。说真的,那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直到现在还想,其实你应该去参加达人秀。"
  "你还是饶了我吧。"郎斐苦笑。
  这个时候,餐厅内一曲终了,随即切换成了轻松的圣诞歌。
  "对了,"丁宁又想起了什麽,"平安夜有空吗?我们会在校外的青年会演出,请你和小狼一起去看哦!"
  "好啊。"郎斐正想要点头,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起来。
  这一次的号码来自於谈将臣。
  "我想见你。"
  男人开门见山。
  "叙叙旧。"
  郎斐伸手替小狼擦掉了脸颊上的酱汁,也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很忙。"
  "忙到去吃肯德基?"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
  郎斐怔了怔,立刻警惕地朝四周张望,自然并没能有什麽特殊的发现。
  他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追问:"你监视我?"
  "是又怎麽样。"
  谈将臣傲慢得如同一位穿越而来的暴君。
  "你的命运捏在我的手里,如果我愿意,还有你的儿子。明天晚上七点,晓生会到你家做保姆,你跟车走。"


宝石花与带子狼 10

    "对不起啊,我有把柄在那个恶魔手里。"
    第二天晚上六点五十分,站在郎斐家门外的谈晓生一脸无奈。谈将臣派来的车辆已经停在楼下,光可鉴人的车身和名贵厂牌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郎斐依旧坐在桌边,督促著郎笑吃掉碗里的最後一粒米饭,心里也已经是忐忑不定。
    门外的人继续喊道:"你体谅一下我吧,白天要忙著工作,晚上还要帮你看孩子。再不放我进来,是要把我也弄进医院吗?"
    这时郎笑也心软了起来:"爸爸,外面很冷的。让谈叔叔进来吧。"
    "小狼,去洗洗睡觉。"
    像是做出什麽重要的决定,郎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後走过去开了门。
    "火候把握得可真好,"谈晓生打著哆嗦,"再晚一点你就该替我化霜了。"
    这时楼下又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声。
    谈晓生乘机做了一个苦脸:"宰相府里三品官,大哥的司机我也惹不起,你还是快走吧。"说著就抓起椅子上的大衣披到郎斐的肩上。
    "等等。"郎斐一手拦住即将在他面前合上的家门,"小狼问起来,就说我公司有事,回去加班了。睡前给他读一个童话,书就在床头柜上。还有,不准和他说任何有关於谈家的事。"
    "好好,都听你的。"谈晓生频频点头,"明天早上我会送他上幼儿园的,不必担心。"

    家门终於在自己面前紧紧地合上了,门内随即传来谈晓生逗引郎笑的嬉闹声。郎斐慢慢将大衣穿上,等待著体温将这层厚重的"外壳"逐步同化。
    他走下楼梯,谈将臣派来的车辆就等候在正门前的一小块空地上。不想让它再次鸣笛催促,郎斐尽量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七点零五分,车辆离开了老城区,开始横穿城市。经过缀满宝石灯光的商业区,经过静悄悄的公园与河流,迅速开向另一个方向的远郊。
    郎斐很久没有坐过如此长时间的,这个散发著淡淡皮草气息的封闭空间让他感觉有点晕眩。所幸车速很快,没过多久,已经停在了一处漆黑而安静的道路旁。
    这里是一处低调的别墅式建筑,被高高低低的植物所包围。不知为何,通往主楼的道路一片漆黑;而别墅那些高大的落地窗也被厚实的窗帘所遮挡,不透出哪怕一丝的光线。
    郎斐下车後,车辆再次迅速地滑进了黑暗,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夜间郊外四起的薄雾之中。
    这个场面实在有点诡异,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夜访吸血鬼、或是别的什麽恐怖电影。
    就在这时,他看见脚下道路的尽头,那扇别墅的大门无声地开启了。亮白色的灯光如同匣子里的珍珠流泻出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晃眼。
    像是受到火光诱惑的飞蛾一般,郎斐拖著脚步朝那里走去。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等候在门前的并不是那位冷酷的"吸血伯爵",而是一位身著粉色护士服的美貌女性。
    "请问您是郎斐先生麽?"护士准确报出了他的名字,"李博士已经在等您了。"
    李博士,难道不是谈将臣?
    一瞬间郎斐觉得有什麽事发生了出入,他试图询问,这时候手机一震,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跟著她。"
    护士将郎斐带入了一条散发著木材清香的桧木走廊。两侧,一间间看似高级酒店客房的房内摆放著治疗器械,并有身著护士服或白大褂的人进出。他这才恍然明白这不是什麽私人别墅,而是一座综合性的医疗会所。
    最後,护士站定在一扇虚掩的门前,请他自行进入。
    李博士是一名五十上下,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在看见郎斐之後,虽然有些小小的讶异,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素养。他首先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而後开门见山地说道:"郎先生,我们是受到谈将臣先生的委托,请你换上客袍,我们将为你做一次全面体检。"
    说是体检,但郎斐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次针对自己跛脚和疤面的评估。李博士不仅详细询问了他当年受伤、治疗的经过,仔细检查了患处;还请护士领著他去拍了腿部的X光片。与此同时,郎斐也注意到,就在这间诊疗室的书桌上,堆著一叠复印件,正是自己当年的资料记录。


宝石花与带子狼 11

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在郎斐的意料之外,不过自始至终,他都默默地配合了。一方面为难这些人并没有价值;另一方面,他相信这点反抗对於谈将臣来说,根本算不了什麽。
  对於检查结果,医生没有任何的透露,相信这也是受到了"那个人"的特别委托。所有的检查都在晚上九点左右结束,这时之前的那位粉衣护士再度出现,领著郎斐穿过走廊,来到一道外形特殊的对开双门前。
  门後竟然就是入室车库,刚才接送郎斐的那辆车正敞开著後座的车门。
  "等一等,"郎斐急忙低头示意道,"衣服呢?我的。"
  护士小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按照约定的服务条款,您的衣服在更衣之後就已经被'彻底处理'了,当然,其中的贵重物品在经过消毒之後……"
  处理?消毒?这是什麽意思?!
  郎斐心中有什麽东西"啪"地一声扭曲了。
  他从客袍的口袋里取出唯一随身的手机,拨通了谈将臣的号码。不等对方说话就披头盖脸地问道:"这算什麽意思?怕有病就不要打电话来啊!我自己的身体,好与不好,哪里有什麽问题都不用告诉你这个外人知道!"
  电话对面没有一丝声音,直到郎斐吼完了,谈将臣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的衣服在车里。"
  郎斐转头看向车内,里面没有开著灯,因此黑黔黔的。不过的确可以看见座位上隐约摆放著一堆什麽东西。
  他逐渐平复著呼吸,很快意识到自己毕竟不能在车库、护士的面前更换衣物。因此虽然心有不忿,但还是紧了紧客袍,钻进了车里,将门带上。
  几乎与此同时,前方响起了引擎发动的声音。
  然後,郎斐发现,所谓的"衣物"不过只是一个靠垫而已。
  车辆驶离会所之後,并没有掉头朝著市区前进。相反,它沿著郊区僻静而通畅的快速路行驶著,没过多久就进入了一条郎斐并不熟悉的隧道。等到再钻出来的时候,两旁的景色已经变了模样。
  这里应该是郊区某个风景点的一座小山,缓缓爬升的公路两旁,是不知名的高大常绿树木。羽状的叶面簇拥在一起,在路灯的照射下将一串串斑驳的影子投射在道路以及车身上,宛如一片片蓝花楹的花瓣。
  太像了。
  虽然理智提醒自己这里并非故地,但似曾相识的糟糕感觉还是像钩子那样,努力地勾取著郎斐脑中那端血腥的回忆。他不安地捏紧了满是冷汗的掌心,迅速从车窗边挪向後座的中部,甚至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爬坡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车辆在平地上拐了几个弯,放慢了速度,紧接著传来了电动车库的大门向上卷动的声响。
  四处已被白色的日光灯照得通明。中控车锁弹起之後,他开门下车,发现这里又是一处入室车库,与医疗会所的车库相比有些寒冷,不过通往主屋的门就在不远处。
  门的後面是一个休息室。四个外形简洁的落地灯照亮了白色磨砂沙发与米色长绒地毯。嵌入了液晶电视的背景墙上,装饰有大片马蹄莲图案,与不远处茶几上的花卉呼应著,给人以淡泊宁静的格调感。
  郎斐原本以为这只是一间提供给司机或是来访者临时休息、等候的休息室。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里对於自己来说还有另一种作用。
  他听见了水声。
  马蹄莲图案的背景墙左侧,有一道虚掩的白色木门,一团团的水汽正从门缝里向外冒出。门前的地上,整齐地摆放著一双崭新的浴用木拖,一旁的沙发上则是一件叠好的浴袍。
  没有电话或者短信指示他该怎麽做,但是郎斐已经明白了。他静静地站在门前,过了足有四五分锺之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穿上了木屐脱下客袍。
  平心而论,在这里洗澡的确比家里那狭窄又简陋的洗手间舒适太多。以至於当郎斐被温暖的水汽熏得朦朦胧胧的时候,还想过应该带小狼崽一起舒服地泡一泡。
  不过放松过後,现实依旧摆在面前。虽然为了拖延时间,他又花了十几分锺吹干自己的头发,但推门而出是必然的。
  接下去要发生的事,似乎已经不需要多少想象力了。
  "到这里来之前,不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步的麽。"
  换上干净的浴袍的同时,郎斐如此心理建设道。的确,用谈将臣的话说,自己一个"又丑又瘸"的老男人,究竟还有什麽需要不舍的。
  青春不再。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跛著脚推开了木门,却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是一套衣服,从里到外的,整理摆放在沙发的醒目位置。而在一旁的地板上,还有一双同样崭新的皮鞋和一只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皮包。


宝石花与带子狼 12

有那麽一瞬间,郎斐的确是迷惑了。
  衣服和鞋子都很合适,款式也是那种略显文雅,却并不非"文艺"的路线。不得不说,与郎斐自身的气质非常搭调,却绝对不是谈将臣这种人的风格。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倒更像是十年之前,郎斐的选择。打量著落地镜中的那个人,他忽然恍如隔世。
  这个时候,地上的那个皮包里传出了手机的声音。
  护士小姐先前所说的"贵重物品"显然都被装在了这只皮包内,就在发出声响的旧手机旁,还插著一只款式新颖的新手机。郎斐没有理会它,直接翻看了收到的短信。
  "沿著走廊笔直走。我等你。"
  休息室的确与一条走廊相连,此刻正被一路的牛眼灯所照亮。郎斐一路走去,所有屋门一律紧闭著,而四周也唯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他忽然灵机一动,再次拨通了谈将臣的手机。
  然後,响起的居然是熟悉的乐声。
  电话始终没有被接起,郎斐得以循著声音一路找寻,最终打开了东面的房间。
  这里居然是餐厅,至少此时此刻飘出的是食物的香味。郎斐很想揉一揉眼睛,因为他看见的是五官深邃、带著点儿西方气息的谈将臣,独自一人坐在满满一桌的火锅材料前。
  此刻,谈将臣微卷的刘海是垂下的,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二弟谈晓生。但是谈晓生绝对不会不苟言笑地正襟危坐在一堆羊肉卷、生菜、芋结和藕片前面。
  这个场面乍看之下会有些好笑。
  但是好笑过後,却又透著点诡异的危险。
  郎斐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已经输了,因为从头到位,自己完全猜不透谈将臣究竟想要做些什麽。
  这是一个过度自我,以至於令人无法解读的男人。
  当郎斐心生诧异的同时,谈将臣也已经默默地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而後用目光指了指一旁的位置。
  "坐。"
  郎斐依言坐下,但依旧一语未发;随即又听见谈将臣吩咐了一声:"吃。"
  "我不饿。"
  虽然非常明白,微小的没有任何作用,但郎斐还是忍不住这样回答。
  果然,谈将臣依旧重复著他的要求。
  "陪我吃。"
  这时候,忽然从被落地雕花罩挡住的纱帘旁走出了一位女侍者,上前为郎斐铺好餐巾,并且倒满了杯中酒。完成这一切之後,又在谈将臣的示意下迅速离开了房间。
  这是一口鸳鸯锅底的火锅,汤底显然十分上乘,并且正散发出诱人的芳香。距离晚饭其实已有了一段时间,郎斐诚然是有些心动的。有道是,不做饿死鬼。看著锅中起伏的草果和枸杞,他忽然把心一横,将筷子竖了起来。
  "工作怎麽样。"谈将臣夹了一块羊肉。
  "还好。"郎斐将藕片放进漏勺。
  通常而言,饭局就是为了活跃谈话的气氛而准备的。然而此刻,热气腾腾的火锅似乎没能够融化掉二人之间凝冻了十年的坚冰。
  其实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才不至於触动彼此的神经,引发又一场无谓的冲突。
  就连郎斐也开始觉得"这甚至比单纯的相顾无言更为难熬"时,他终於听见了谈将臣的声音:
  "安芝很喜欢吃火锅。"
  安芝,谈安芝。
  很久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见这个名字,郎斐著实愣了一愣;但他的眼前很快浮现出了那张美丽的脸庞;还连带著那些,十分温暖、柔软,却又略带著点伤感的记忆。
  是的,谈将臣其实是不喜欢火锅的。但与其说是"不喜欢",更不如说是"不能喜欢"。因为在他的母亲看来,谈家未来的当家人,不需要接触这种"分吃一锅口水"的饮食文化。
  不过她却不知道,当她前往欧洲大肆采购、参加时装发布会的时候,她最宝贝的小儿子谈玉节却经常会和安芝一起,一天接一天地拿火锅当晚饭,直到嘴里因为上火而生满了热疮,疼得龇牙咧嘴。
  只是,这两个人年纪轻轻,却都已经不在了。


宝石花与带子狼 13

这并不是这些年来,郎斐第一次想念他们,只是这一次意外地清晰。都说"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原来与故人重逢,也有同样的效用。
  十年。
  当年如此闹热的一家人,如今却也只剩下了谈将臣与谈晓生而已。真好像是做了一场美梦,醒来却冷冷清清。
  郎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忽然听见谈将臣又问道:"听说你这几年,清明冬至还会去给玉节扫墓。"
  "安芝、玉节都在一起。"
  郎斐忍不住纠正他的说法:"只不过他们,一个高高在上,上风山水,一个却不得不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这一番话中的责怪之意明显,但谈将臣并没有做出任何辩解。他只是一口接著一口地呷著酒,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麽高的山,你自己一个人上去的?"
  郎斐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我还没有你想象得那麽没用,你会所里的医生很快就会证实这一点。"
  谈将臣又问:"这几年你过得怎麽样。"
  这倒让郎斐又想起了什麽。
  "应该和你调查报告上写的差不多。"他冷笑,"你连我带儿子去吃肯德基都知道,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告诉你些什麽。"
  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火锅沸腾的声音。在一片渺茫的水汽中,郎斐看见谈将臣喝干了杯中的最後一滴酒,而後反常地将它重重敲在桌上。
  "你不说,那换我来。"
  他重新望向郎斐,缓慢而郑重地,一字一顿:"换我说十年前那些你没能知道的事。"
  郎斐没有回应,然而手上的筷子却明显地停滞了一下。他知道谈将臣指的是什麽。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那句被彼此错过的话。


宝石花与带子狼 14

  "就像两条甚至不在同一平面的线,却纠缠到一起,偏离了彼此的人生轨迹。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谈将臣点了一支烟,青灰色的烟雾与火锅的蒸汽缭绕在一起,嫋嫋上升,像是两缕缠绵的幽魂。
  "我是注定要接手谈家的人,也注定要选择一个切合谈家利益的人作为婚姻的对象。我的一切都是这个家的,没有资本也没有资格和你玩这场爱情的游戏。"
  "所以,那天晚上你准备拨乱反正?"
  像是听见了什麽可笑的事,郎斐终於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不过在亲自动手前,却惊喜地发现我被撞得只剩下半条命,所以就连这些话也省了。"
  这些年来,这些想法一直埋藏在他的内心深处,即便如此,亲口说出的时候,郎斐依旧感觉到一阵自残式的苦涩。
  谈将臣的声音因为这双向的讽刺而陡然阴沈了。
  "别忘了我在这场车祸中失去了最爱的亲弟弟。"他说道,"而坐在驾驶位上的人,本该是你。"
  郎斐的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张再也不变的年轻面庞。
  谈玉节,既拥有谈将臣的才智与胆识,又不输谈晓生的幽默与机智,更重要的是他温柔而善解人意,从小就是谈家上下的手心肉。的确,只有在这件事上,郎斐也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自责像是一把锋利的楔子,若只静静放在心口,可能会带来压抑与划伤;一旦加以外力的责备,就更会楔入血肉之中,钉得心口生痛。郎斐看著谈将臣:
  "如果有可能,我宁愿此刻和安芝一起躺在那座山的脚下。"
  这下轮到谈将臣露出复杂的表情。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左手伸了出来,像是想要安抚什麽,可最终还是收回来,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都过去了,"他发出了近似於叹息的声音,"玉节过去十年,什麽样的想念都已经淡了。而且,我也不是找你来提这件事的。"
  "那又是为了什麽?"郎斐抬起头,"桥归桥,路归路。我和你们这些有钱人不一样,耗不起时间。也不必我会挟怨报复,这些年来,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曾是的谈家养子。"
  谈将臣的目光始终保持著与郎斐的对视,这说明以上的这些,都不是他的真实目的。
  "我要收回十年前的话。"他说道。
  屋内暖气缭绕,然而一阵莫名的寒意却从郎斐的心头滋生。他问道:"为什麽。"
  谈将臣掐灭了手中的烟,然後将身体稍稍前倾:"因为现在,我有资本。能够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的资本。"
  郎斐的心中因为这句话而微微泛起了涟漪,梦呓般问道:"那是什麽?"
  "钱。"谈将臣吐出了这个冰冷的单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逃避得了的东西。"
  寒意终於遍布到全身各处,郎斐默默地打了个寒噤,觉得心里又是一片漆黑。
  "我不要你的钱。"他说道,"别忘了,这十年来我一直自食其力。"
  谈将臣点了点头:"不过我的意思,并不是给你钱,而是让你变得没有钱。"
  他漆黑深邃的双眸中,又透露出了那种邪恶的算计。
  "你不是经常在我面前夸耀你的儿子麽?把他养大成才一定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吧?想一想,如果这个城市里没有一个人愿意雇佣你,给你足够的薪水,你或许可以咬咬牙远走他乡,不过对於你的小狼崽来说,这真的好麽?"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
  "然而换个方向思考,我也可以供给他最好的生活条件,最好的衣食玩具,让他接受精英的教育,成为一个远远超过你所预期的人上之人。"
  对於郎笑而言,两种选择孰轻孰重,几乎不需要多少选择的时间。然而过了很久很久,直到火锅发出了快要烧干的声音,郎斐都保持著静默。
  白色水汽带著汤料与淡淡的药材气息,几乎布满了整个房间,红木的落地雕花罩也滚下了水珠。这时,郎斐终於开口问道:"为什麽还要为难我这种又老、又跛、又丑的人。"
  谈将臣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欲望这种东西,不需要理由。"


宝石花与带子狼 15

  离开了湿热的餐厅,郎斐跛著脚跟在谈将臣的身後,踽踽而行。
  来时通明的走廊,如今已是一片昏暗,唯有从尽头投来几缕悬在高处的灯光。他们背光而行,很快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一路上,谈将臣始终沈默不语;而长绒地毯也吸走了他的脚步声。黑暗中郎斐摸索著墙壁,想要确定自己身处於何方,忽然间冰冷的印花壁纸变成了高大的身躯。紧接著,走在前面的人转过身,大力地将他向前拽去。
  使不上力的左脚让郎斐趔趄;下一瞬,仰起的脖颈就被某种炙热又潮湿的力量给紧紧地咬住了。
  狂暴又炽热的吻,如雨点落下,带起一层层情欲的涟漪。燥热所及之处,层层衣衫褪去,裸露出的又遭到热切的啃噬。
  既然无法反抗,便至少让自己从中享受到一些愉悦罢。
  郎斐闭上双眼向後倒去,随即落入如熔岩沼泽一般无法挣脱的桎梏中。
  一直被刻意遗忘的感觉在体内死而复生,直到这时郎斐才悲哀地发现,十年前的食髓知味,早已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种下了欲望的种子。而暌违了十年之後的绽放,竟会如此妖豔。
  耳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扇门被踢开的声响,郎斐随即感觉被抱了进去,紧接著落在柔软光滑的丝绸床单上。短暂的冰冷过後,热度再次覆上,暴虐而专制的蠢动之後,便是那种久违的痛楚出现。
  郎斐在疼痛中睁大双眼,感受汗水沿著额头滑入眼眶。当疼痛成为习惯,另一种久违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开始取而代之,令他在黑暗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吟哦──
  欲望这种东西,也许真的不需要理由。


  无论愿或不愿,一切都已重复。
  待到云散雨收,窗帘的缝隙间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远天的微亮。
  郎斐再次从浴室中走出,坐在沙发上。黑暗中能够看见他指间亮著的金红色亮光,嗅到浓重的烟味。
  记不清楚学会抽烟是在什麽时候,也记不清上一次这样痛快地抽烟是什麽时候。他将整个人都陷入在沙发里,而双眼仿佛能够透视黑暗一般,紧紧盯著卧室正中的大床。
  豪宅的主人正卷在被中,沈沈入睡,平静之中带著饕足。也许唯有此刻,笼罩在他身上的危险感觉才会稍稍消散片刻,如同刚蜕皮的蛇,柔软脆弱。
  郎斐阴鸷地看著他,开始幻想手中有一部相机或是一把刀,这都是十年前的他,的确幻想过的东西。
  在那些因为生计、温饱而奔波的日日夜夜里,郎斐承认自己谋划过一场长远的"复仇计划",也曾失去过继续生存的勇气;但是这一切,早在第六年遇见繈褓里的那个皱皱的小婴儿时,彻底地获得了"救赎"。
  所以,当别人夸赞他疼爱郎笑的时候,只有郎斐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将这个孩子当做了与这个世界唯一的、最後的联系。但是郎笑迟早会长大,获知自己的身世,接著外出求学、成家立业。到那个时候,自己这个孤单的老头,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向无人知道的角落。
  而谈将臣的出现,究竟又意味著什麽?
  得出这个结果可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郎斐无心等待。他掐灭了即将燃尽的烟头,推门而出。

  公司的工作,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磨合期过去之後,日常的事务工作已经变得得心应手。若是不把谈将臣那边的事放在心上,一切甚至要比过去更加完满──除了一些极个别的人际矛盾。
  自从光碟事件之後,吉娃娃依旧表现得很不友好。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郎斐发现他其实有些不太合群:虽然工作能力不弱,提交的几个策划案都挺老道,但是由於态度嚣张,外加那对神经质的大眼睛,因此在公司里也没有什麽真正的朋友。
  刚开始,郎斐实在想不通为什麽会有人行事如此嚣张,简直就是情商低到阴沟里去了。然而後来他才发现,其实吉娃娃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公司里的是是与非非,他唯一感兴趣、也唯一想要霸占的,就是郎斐的座位。
  更精确的说,是郎斐座位旁的那扇窗户。
  至於个中原因,也许只有吉娃娃自己知道。


宝石花与带子狼 16

  这天上午,郎斐在办公室里突然接到了来自丁宁的电话,说是有"特别的事"需要询问他的意见。
  听出了他话中的隐忧,郎斐立刻起身走向茶水间,随後便听见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就在今天,十几分锺之前,一个自称俪天经济人kevin的家夥给丁宁打了电话,说收到了他寄出的Demo带,并且很感兴趣。
"明天下午,如果你们有时间,可以到公司里来和我们和商讨关於合作和签约的事,当然在此之前,还有经过一些面试和试唱环节。"
除外,kevin还要求他们对外宣称,是自己主动找到的他们。期间并不存在任何"主动投稿"的情况存在。
  这肯定是这些年来,丁宁接到的最大一条橄榄枝。可是抛出它的人,却是个小偷。
  "你知道kevin是谁?一定是他偷走了你的光碟。"丁宁怒道。
  Kevin,郎斐咀嚼著这个名字,却不确定这就是吉娃娃的英文名字。在公司内部,大家习惯以真名或是绰号相称,不过要是真想弄明白,也不是什麽难事。
  "接下来怎麽办?"丁宁问道,"要我替你回个电话把他臭骂一顿麽?"
  "没必要。"
  略作思索之後,郎斐果断地拒绝。
  "不管他是谁,这个机会都是真实的。你不能放弃,先答应下来。"
  "那你怎麽办!"丁宁追问,"难道就忍了这口气?"
  郎斐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笑了起来。
  "傻瓜。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事,别管我的感受。"顿了顿,他又强调,"也没必要告诉kevin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只要尽量把握好这个机会就行。"
  听他这样一说,丁宁似乎有一些不好意思;但是对於他和乐队的朋友来说,实在是不能错过这堪称"千载难逢"的机会。郎斐又反过来劝慰了他几句,这才合上手机,转身准备回去工作。
  从茶水间到办公室,需要经过一个狭长的走廊,走廊西面有一扇窗,正与郎斐办公桌後面的那扇紧挨著,四季不关,因此常年被烟民占据。此时此刻,郎斐发现有一个背影正靠在窗口前,穿著扎眼的甜橙色棒球夹克,除了吉娃娃还会有谁。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郎斐知道吉娃娃是不抽烟的,这麽冷的天,也没有谁会趴在窗口傻愣著。他愣了一愣,忽然觉得有些明白了。
  无论是抢夺座位、或是站在这里吹风,吉娃娃的最终目标,都在於这窗户之外的东西。

  城寨大楼对面的一层就是那家小饭馆,其上则是一些零散出租的办公间。究竟是什麽东西吸引著吉娃娃的注意,郎斐无从得知,这也不管他的事。
  他原本打算就这样安静的路过,可是回想起丁宁在电话里说过的话,临时停下了脚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kevin?"
  走廊里真的很安静,郎斐非常确定吉娃娃是可以听见的,但是他并没有回头。

  这天下午是公司例行周会的时间,但凡有什麽重要的策划和方案,都会在这时候提出,经过谢晖初步审核,进行细化或深入之後呈报给总公司。等到与会者全部坐定,会议开始。按照流程,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将按照逆时针的顺序发言。郎斐所在团队负责包装的新人两个月後计划要开一场小型演唱会,有关企划就要在这个会议上提出。
  与所有其他会议一样,这将是一个冗长的过程,不过在郎斐发言之前,有一位与会者的提案抢先打破了沈闷的气氛。
  这人姓张,三十出头岁数,据说是一年前刚从竞争对手的公司跳槽来到俪天总部;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并购後调到了这里,因此在公司中自视甚高,总以为谢晖下来就轮到他,但实际上很多人仅仅是因为嗅出了他身上的痞气,因此敬而远之。
  这一次,他自信满满地将一台笔记本带到了会桌上,显然是准备播放什麽东西。
  "我手下的人,找到了一个校园学生团队,质量还算不错。说好了明天可以试音,怎麽样?考不考虑圈养试试?"
  郎斐的心中"咯!"一下,心想莫非他才是kevin,於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却没想到那人非但不心虚,反倒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
  没有错的,手提电脑里随即播放的音乐,正是那天丁宁亲手交托给郎斐的那三首练习曲目。而其他人对於这片Demo的看法也大致与郎斐的判断差不多。
  "技法和唱功还可以,另外青年组合的确是流行趋势。"谢晖点了点头,又问在座的其他人,"你们的看法呢?"
  老大发话,其他人焉有不从之理?於是一个个连连点头,口齿伶俐的再加上一些似贬而实褒的评价。郎斐这时候也顾不上自己那档子事,也准备美言几句,可还没开口就听见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听过这首歌哦,就在郎斐的电脑里。"


宝石花与带子狼 17

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吉娃娃的身上。
  郎斐也怔了一怔,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则是谢晖,身处於高位的人,想必也不会是第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他面无表情地问:
  "这是什麽情况?"
  kevin张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铁青色,但这个问题并不是抛给他的。
  略微推演了一下局势的走向,郎斐决定说出实情:"几天前,我丢了一盘Demo,在办公室。"
  "你什麽意思?"
  kevin张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立刻扬著眉毛,大声道:"这群孩子可都是我通过学校联系到的。不信,现在可以问他们自己,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说著,他就要点开电脑中的光碟,读取出记载有丁宁联系方式的文件。
  "不用麻烦了。"郎斐取出了自己的手机,直接递到了谢晖面前,"号码是这个。但我还是建议当面询问会比较好,因为他们的队长兼主唱就住我隔壁。"


  事後郎斐才知道,俪天是明令禁止公司内部的挖角斗争的。kevin张跳槽过来没有多久,因此尚没有体认,而这一次,介於企划尚未真正实行便被揭发,因此只是做了警告而已。
  郎斐也曾思考过,若是吉娃娃一开始就揭发kevin,对方大可以死不认账,到头来事情不仅不了了之,还可能会结下梁子。而现在,梁子虽然结定了,但好歹还算是有个公论,而明天丁宁的面试也依旧按照计划进行。
  无论如何,吉娃娃的表现实在令人意外,他不仅不计较郎斐先前的错怪,还主动出面作证,要不是他和kevin有仇,那还真可能错看了他的本性。
  郎斐不由得苦笑。最近遇到的,怎麽都是这种性格古怪的家夥。
  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去感谢那只吉娃娃才是。想到这里,郎斐才发现此刻对面的座位是空著的。
  这才散会一刻锺,人去了哪里?郎斐下意识地看向稍远些的地方,kevin的位置也是空著的。
  莫非……
  没有犹豫,他立刻取出通讯录,找到了吉娃娃的电话号码。漫长的提示音过後,始终无人接听;但郎斐却隐约听见了铃声在什麽地方响了起来。
  不是办公室内,也不是走廊的方向。郎斐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声音竟然是从窗外传来的。他起身朝著窗外看去,低头正见到对面饭店旁的小弄堂里,有什麽亮橙色的东西闪了一下。
  虽然在心中质疑自己有些"多事",但郎斐还是拿起了外套和手机,走向电梯。


石花与带子狼 18

 小弄堂不到两米宽,贴墙靠著一排垃圾箱,地面上污水遍地,最深处则是餐馆的後门。郎斐走过去,第一眼看见的是落在污水里的亮橙色外套。
  紧接著垃圾桶发出了翻倒的声音。
  郎斐拖著脚步朝前走,拐过弯便看见吉娃娃摔倒在地上,嘴角带著血,脸颊也肿了起来。而跨站在他身上,一手攥紧了他的衣领的男人正是kevin。
  "你们在干什麽。"他问道。
  "哼。"
  kevin起初吃了一惊,但在看清楚来人之後,又露出狰狞的表情。
  "本来想放过你的,居然送上门了。"
  说著,他一把将吉娃娃推在地上,转身大步朝著巷口走来。
  郎斐朝後小退一步,但并非准备逃走。在他站稳的同时,kevin已经走到了面前,抬头就来推他的肩膀。
  郎斐下半身未动,而腰部以上已经迅速让过,同时一手接住了kevin的手,另一手自下而上打向对方的关节之处。
  kevin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只觉得手肘里的筋又麻又酸,不禁恼羞成怒。可是当他想要用左手解围时,郎斐又比他快了一步,抢先将他的右手一扭,连带著反剪了整条右臂,同时低语道:"给你个教训,别小看瘸子。"
  几乎脱臼的剧痛让kevin不停咒骂著,开始疯狂地挣扎。郎斐虽然习过一些拳脚,却禁不住他这样的左摇右晃,左脚已经开始有些打颤。正在这时,吉娃娃又冲了过来,死命地抱著kevin一起撞倒了一个垃圾桶。
  这一瞬间,郎斐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俩早有私怨。
  局势又变得一团胶著,以郎斐的移动能力,绝没有可能插过去将两人分开。他正犹豫著是否应该叫来保安,却听不远处"吱呀"一声,却是小餐馆的後门被推开了。
  首先出现在郎斐眼前的是一个红色的大型垃圾桶以及堆放在上面的黑色塑料袋,随後他才看清楚了抬著垃圾桶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与丁宁大约年纪相仿,身穿著藏青色的工作服,脚上穿著套鞋。郎斐愣了愣才认出这是小餐馆老板的儿子郭辰,经常会趁课余时间回家帮忙生意,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郭辰居然认识吉娃娃。
  "小艾,怎麽回事?"
  年轻人吃惊地看著发生在自家店铺边上的这场斗殴。
  郎斐看见吉娃娃也显然愣了愣,这个破绽立刻就被kevin揪住,恶狠狠地补了两拳。郭辰见状,立刻放下垃圾桶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了kevin的衣领。
  那kevin好歹也有一米七八,接近一米八零的高度,这时候却被他像一只小鸡似地拎了起来,紧接著撞在了第三只垃圾桶上。郎斐恍然记起去年餐馆老板曾经自豪地夸耀过,自家儿子是学校里的主力中锋。
  这已经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在郭辰的面前,kevin几乎只是一条食腐的鬣狗而已。不过郎斐还是取出了手机,准备向大楼内的保安寻求支援。而就在他拨打号码的时候,吉娃娃又对著kevin的鼻子挥动了两拳。
  从鼻子里流出的温热液体让kevin安静了下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吉娃娃那双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上。
  "小贱货,"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样就想甩掉我?没这麽容易。"
  这是什麽情况?郎斐扬了扬眉头。
  虽然疑惑是必然的,但是他至少能够发现,吉娃娃嘴唇的颜色因为这一句话而顿时煞白。而郭辰也发出了惊诧的声音。
  "难道你……"
意外、震惊、愤怒……这三个字里似乎还包含著其他很多难以言明的内容,郎斐正在寻思,这时手机接收器中传来了询问声,保安处的电话接通了。


  这场斗殴最後并没有传到谢晖的耳朵里,第二天kevin请了一周的病假,而吉娃娃却意外地坚持照常上班。只是,瘀伤在经过一夜的酝酿後全部"发扬光大",让他的脸花得可以和穿衣风格一较高下。
  虽然昨天下午的那一架说明了吉娃娃的"揭发"并非完全是仗义执言,但晨会开始之前,郎斐终於找到了向他道谢的机会。
  也许是那一架打得身心俱疲,吉娃娃就那样坐在位置上,对於郎斐的感谢置若罔闻。他既不开电脑也不玩手机,连眼皮也耷拉下来,遮住了那双大眼睛的一半(而另一半则被肿起的淤青吞没了)。
  郎斐忽然觉得,这样的吉娃娃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廉价的次品娃娃,心中居然生出了一股同情,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我可以把靠窗的位置给你。"
  这句话终於吸引了吉娃娃的注意,但他仅仅是蔫蔫地抬起眼睛,摇了摇头。
  "不,没用了。"


宝石花与带子狼 19

  这天下午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丁宁的电声乐队将来到公司,进行面试和试唱。
  为了这件事,丁宁昨天可是特地将郎斐请到自己屋里,又是挑选服装,又是检查曲目,甚至连公司里的地形图都画了出来,只差打听评委的生辰八字。而此刻,明明距离约见的下午两点还有半小时,他们几个就已经在办公室里排排坐好了。
  当然,撇去紧张的部分,面试其实进行得非常顺利。除去试唱之外,丁宁所在大学的良好口碑和他们的个人素质也成了加分的因素。出於避嫌的关系,郎斐并没有参加评审,不过结果还是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初评是通过了,接下来需要的则是一个好的包装方案。
  成功地包装好一位歌手并不简单,而营销一个乐队就更需要技巧和手段。郎斐知道自己一个人是难以胜任的,不过正好,他已经想到了可供选择的"队友"。


  属於白天的新世界已缓缓展开,而夜晚也在发生著改变。
  随著与谈将臣的"那种新关系"的结成,郎斐的私生活正在被外力重新解构。除去某些谈将臣不在城内的夜晚,每一周几乎总有一天,谈晓生或是由他雇来的保姆会前来照顾郎笑,而郎斐就会孤身前往谈将臣的别墅,或是制定的某个地方。在那里的黑暗中,谈将臣总是如饥似渴地索求著郎斐的一切,恍如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被蓝花楹所环绕的山顶。
  另一个方面,谈将臣也以近乎於炫耀的方式显示著自己的慷慨。每一次分别,他都会给郎斐留下一叠钱。第一次面对这叠钱的时候,郎斐拿起了一张在谈将臣的面前点了烟。但他随即明白自己错得有多麽离谱──就算不收这些钱,自己同样早已经开始了"卖身"的生活。
  用爱换取物品叫做奉献;用钱则叫买卖。
  "卖身"──刺耳的称呼。
  他知道那些站在高高岸上的人们,多半会大声嗤笑。在他们眼中,事情大可以变成另一种局面:颠沛流离也好、鱼死网破也好,总之以各种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住那些下不下来的面子和台阶。
  而他们也不会去试图了解,自己想要交出的并非身体,期望获得的也不是金钱。
  只是那个人不要,也不给。
  拿著那叠被烧掉了第一张的钞票,郎斐忽然想起了曾经和小狼崽一起看过的动物节目。无论是浣熊、松鼠,还是狐狸、棕熊,一旦选择过上"大都市的生活",都必须改变秉性,靠著垃圾桶和厨余讨生活──而这就是水泥丛林的生存法则。
  如果回不去属於自己的丛林,一切就只有忍耐。
  从这之後,谈将臣给的钱,郎斐再也没有拒绝过。他将它们如数收起,回家之後一笔笔地记下,存入银行中为郎笑所开的账户。
  如果自己这辈子回不去了,那至少希望总有一天,长大成人的郎笑可以有自由无挂碍的未来。

  当然,谈将臣为郎斐准备的远不止於金钱。就像第一夜那样,後来,他也准备了不少诸如衣服、手表、钱包等"礼物"。只是除了钱,郎斐一律不收,甚至每周的约会都坚持穿著自己那些不足百元的地摊货前来,在高级的真丝床单上留下各种颜色的线头。这也害得谈将臣每次都要尽全力撕掉那些衣服,再强迫郎斐穿一身全新的回去。
  偶尔,只是偶尔。谈将臣也会询问一些关於工作和生活上的事,但是郎斐其实并不需要真正回答,因为他知道的事,谈将臣已经全知道了。
  若是脱离那些宛如为了弥补"失落的青春期性冲动"而进行的撕咬与肉搏,剩下的一切也许只能用"沈闷"来形容,如一潭死水,倒影著某些幻象。


宝石花与带子狼 20

  很快就到了第二场雪降临的时候。那个周末的夜晚,郎斐依旧是在那张铺著咖啡色丝绸床单的大床上渡过的。九点二十五分,还只是午夜的开始,以跨坐的姿势仰起头,郎斐在黑暗中听见了自己手机的声音。
  "不要接。"
  谈将臣出声反对,可是他已经按下了绿色按钮。
  电话是丁宁打来的,背景是一片欢乐的喧闹声,因为他刚接到了来自俪天的正式签约消息。当然,这对於郎斐来说并没有任何意外,但他还是由衷地表示了自己的祝福。
  "关掉!"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郎斐感觉到一只大手正顺著自己的左腹滑动上来,想要夺下手机,於是他灵巧地侧身躲过了,并且做了一个深呼吸,很快听见了身下那人强忍住的闷哼声。
  床笫之上的较量,倒是没有敌强我弱之说。
  故意维持著跨坐的姿势,郎斐继续与电话那端的丁宁说著一些并没有实际意义的话语,同时刻意地开始扭动著腰腹,有节奏地收放著臀部。谈将臣的抱怨声忽然消失了。而直到电话结束,他也感觉到身体里的炽热於同时爆发,深深地射入。
  随後,依旧是那双汗湿的手猛地扶住他的腰部,然後将手机狠狠地夺了过去,"劈啪"一声,摔到了远处的墙壁上。
  听见塑料机壳碎裂的声音,郎斐的脸上却露出了恍然的笑容。
  谈将臣的软肋,近在眼前。
  俪天关於丁宁等人的包装方案很快确定了,走的是亲民草根的网络+选秀路线。将年轻的组合以普通网民的形式推出,先吸引一批中学至大学阶段的女性粉丝关注,而後报名参加选秀节目,并且顺利"脱颖而出",炒热话题,迅速上位。这需要一个养成的过程,但好在上面对於他们似乎信心十足。


  这天傍晚郎斐在小餐馆里定下了一张桌子,请乐队与公司同组的同事一起聚会。做为正式立项签约之後的头一次见面,也算是个简单的庆祝仪式。
  下午五点,幼儿园已经放学。因此郎笑也被接到了餐馆。难得见到这麽多人的他,显得非常高兴,发起了"人来疯"。而令郎斐史料未及的是,在这一群年轻人里,最受小狼崽欢迎的居然是吉娃娃。
  "这位大姐姐好漂亮,爸爸,我可以请她做我的新娘吗?"
  冷不防被眼前这个软绵绵小屁孩求了婚,吉娃娃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同桌的其他人也发出了善意的哄笑。
  "小狼,那是大哥哥,不是姐姐。"
  郎斐忍住笑,作出纠正:"还有,新娘不能随便叫,等你长大了再说。"
  郎笑亮晶晶的眼睛紧盯著郎斐,等他说完之後又回头看了看吉娃娃,半张著小嘴做惊讶状,仿佛依旧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这时候一位同事插嘴道:"话说回来,其实小艾的确长得蛮不错的。就算和艺人们站在一起也不逊色。"
  另一个人补充:"就是品位差了点,整天穿得像个大公鸡。"
  "你们懂什麽。"吉娃娃哼了一声,又瞪著那对大眼睛,"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他脸颊上还有淡淡的淤青没有消退,不过精神已经完全回复。刚开始,郎斐还曾经担心他会拒绝参加聚会,毕竟从上一次的冲突中,已经可以猜测出他对老板的儿子有些什麽不平凡的想法。
  但是,根据餐馆老板这几年来零零星星的,他儿子郭辰前後找过好几个女友,是个地地道道的直男;而更伤脑筋的是,郭辰对於同性恋者有著非常明显的敌意,吉娃娃显然是一直对他有所隐瞒,因此那天他才会发出如此惊讶的声音。
  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郎斐无意於窥探他人隐私,也就不再去细想这些事。他从包里取出一份特意包装过的纸包,拍了拍丁宁的肩膀。
  "给。"
  "给我的礼物?!"
  丁宁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纸包,好奇地正反翻看著,甚至还举起来对著灯管照了照。
  "照什麽啊,拆开来不就知道了。"吉娃娃在一边冷笑。
  丁宁咕嘟了一声,十分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深绿色的包装纸展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叠式样有些老旧,并且是用过的稿子和笔记本。
  "这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东西,歌词和曲谱。这里最早的一首歌诞生时,我也就是你们现在的年纪。"
  郎斐顺手拿过最上面的笔记本,翻开,几行深蓝色的手写笔记就跳了出来。
  "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上大学时我念的并不是什麽中文,而是音乐学院,并且还和你一样,曾经想过要成为一位歌手。"
  丁宁因为他的坦白而微微一怔,再低头去看那些字迹,在心中轻轻哼唱了开口的几句,忽然发现这就是去年他在阳台上听见的那首歌。
  "你,要把这些送给我?"他心脏突然狂跳起来,"让我来演唱它们?"
  "不,这是送给你们四个人的。"郎斐纠正道,"希望你们可以在它们的基础上加以改进,让它们成为更具有流行气息,真正能够被唱出来的好歌。"
  "可是,"丁宁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你为什麽不再唱了呢?唱歌的梦想一定还停留在你心里的某个地方,否则你也不会将这些东西保留到现在!"
  "也许吧,"
  郎斐因为他的话而露出苦笑。
  "我四岁开始学会了唱第一支歌,那是为了博得领养人的关注;之後也是因为养父的建议与家族的资助而进入音乐学院;不过还没等我学成,我身边的人就一个接著一个的离开。没有了听众的剧院,还有开张的必要吗?"
  "那麽也许,下一次,你可以为了自己而唱。"
  丁宁诚恳地直视著郎斐的双眼。
  "而在此之前,我们一定会努力让你感觉到,这些曲子真正的价值。"


作家的话:
最近几天一直在反反复复的发烧,今天也没有大的好转,但是文也不能这麽拖著。所以还是更新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可能会断断续续的。请大家继续支持我吧,谢谢


宝石花与带子狼 21

这场小餐馆里的聚会一直持续到了夜里九点锺。此後,几位年轻人满面红光地去稍远些的商业区酒吧里续摊,郎斐则抱起了已经睡著的郎笑往家里走。
  深夜的老城区万籁俱寂,只有冷风偶尔吹过。郎斐用自己的围巾将小狼的脑袋包好,打横抱著,拖著左腿一点点往家里走。
  老旧的公寓前,亮著几盏昏黄的路灯。灯光照亮了花坛边范围不大的一小片停车带。在几辆小排量的国产车之间,郎斐看见了那辆黑色光鲜的高档轿车。
  知道这意味著什麽,他心中一沈,重新搂紧了手上的郎笑,尽量加快脚步。
三楼的走廊还是拥挤破败的老样子,并且一片昏黑,可是郎斐很快就发现自家前的走廊上透著光,而门也是开著的
  锁是很老旧的款式,所谓的"防君子不防小人",但是由於家里实在没有什麽可偷的,郎斐一直没有舍得出钱更换。此时此刻,那把被扯坏的锁头就落在门旁的饭桌上,一旁则刺眼地摆著几张大钞。
  不用转头,郎斐就已经可以确认了,这名闯入者的身份。
  身穿灰黑色大衣的谈将臣就坐在展开成床的沙发上,程亮的皮鞋反射著并不怎麽明亮的灯光。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是郎斐还是能够隐约地觉察出空气里的沈闷。
  "到哪里去了?"第一句话谈将臣便抛出了两个问题,"为什麽不开机?"
  郎斐并没有理会他,反而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转身先将小狼抱进卧室。
  郎笑的"官方睡觉时间"是晚上八点半,此刻已经睡得迷迷糊糊。郎斐首先将床上的电热毯打开,随後为儿子脱掉衣服鞋袜,包入了温暖的棉被洞里。
  这时候,背後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句声音。
  "他长得很像我。"
  郎斐的眉毛突跳了一下,好在卧室里十分昏暗,这才掩盖了表情。
  "出去。"他转身对著跟进来的谈将臣小声道,"我不会从阳台上逃跑的。"


  在安顿好郎笑之後,郎斐锁上了通往卧室的门,随後深吸了一口气,转向这边的"战场"。
  "最近公司签了几位新人,刚才就是和他们在吃饭。手机没电了,关机。"
  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谈将臣也会调查个清楚明白,为了避免多事,郎斐选择了"主动坦白"。
  "吃饭?"
  谈将臣冷哼。
  "重要得至於忘记今天是什麽日子?"
  的确,按照上次的约定,今晚上原本是郎斐前往谈将臣处的日子。看起来司机接不到人,而电话又打不通之後,谈将臣一定做了什麽不好的联想,这才主动跑到了这里。
当然,这一切也诚非意外。郎斐并不是那种忘性很大的人,而手机也是在电池满格的状态下被故意关闭的。他当然不会去解释,因为谈将臣此刻的表现,恰恰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谈将臣,宛如一位来到了农舍的暴君。狭小的客厅里几乎盛载不下他所散发出的那种专制又固执的诡异气场。
  "现在,补偿我。"
  他寡廉鲜耻地指著自己的胯下:"就在这里。"
  "邻居会听见。"郎斐拒绝,"这里的墙壁很薄。"
  "那就换公寓。"谈将臣显得毫不在乎,"或者干脆把这层楼买下来。"
  郎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反驳,倒是真地向著沙发走了过去。但就在谈将臣几乎就要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却在床边坐下,随後变戏法似地从桌下拖出了一个纸箱子。
  "我还有活儿要做,或者你也可以帮忙。"
  居然遭遇了拒绝,谈将臣眉心一皱正要发作,忽然间看清了纸箱子里的东西。
  那都是一摞一摞用锡箔纸扎成的"立方体",有些开口的肚子里还塞著小的"元宝",一看就知道是什麽用途。
  "做什麽?"他霎时无法理解,"难道拿去卖?"
  "贵人多忘事。"
  郎斐说道:"明天是冬至。"
冬至,又是一年冬至。
谈将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明天要为玉节扫墓?"
  "是玉节和安芝。"
  郎斐纠正他,同时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叠锡箔,拍在了谈将臣的腿上。
  "还不走的话,就给你弟妹多叠几个金库。"

作家的话:
谢谢大家关心,今天人稍微好一点了,也去上班,所以开始更新。
希望大家能多给反馈,这样洒家如此卖力更新也就值了。鲜网虽然每次都很难爬,不过会客室各位的话我都有认真看过哦


宝石花与带子狼 22

  这种情况下,再提做爱之事的确非常不合时宜。然而谈将臣也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他有些迟疑地拿起了一张锡箔,转头去看郎斐的动作。
  转眼间,郎斐已经迅速叠好了一只大元宝,丢进纸箱里。同时随口问道:"你有几年没有去看过他们了。"
  身边起初是一阵沈默,过了会儿才听谈将臣回答道:"七年,都在美国。只有偶尔回来过几次,也对不上日子。"
  顿了顿,他反问郎斐:"你每年都去?"
  "对。"
  郎斐点了点头,又叠了一只元宝。
  "清明冬至。反正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坐几小时巴士,再换扫墓专线到附近的公墓,翻过一座山坡就到。"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谈将臣却明白这条路绝对没有那麽容易。否则前几年母亲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念叨著,说要拨钱为了上坟而专门修出一条盘山公路。
  更何况郎斐一个瘸子,又要带著一堆上坟的用具,也许还拖著个小拖油瓶,这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但他偏是个不怕难的人,正是这一点让人头疼而又著迷。
  谈将臣又问:"为什麽不找晓生带你去?"
  "晓生上坟,那是你们谈家自己的事。而我去,是出於和玉节、安芝的情谊。"
  郎斐这样回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晓生也许会与谈夫人在一起。"
  知道谈夫人指的正是自己的母亲夏豔玲,谈将臣再一次陷入沈默。这个名字,仿佛一个不能提的禁忌,让略有缓和的气氛再次凝冻起来。
  有两三分锺的时间,不大的客厅里只能听见一只只元宝落入纸箱的窸窣声响,随後谈将臣忽然起身,将被自己揉成一团的锡箔丢进纸箱子里,走出门去。
  郎斐并不想猜测他究竟是去做了什麽,但是很快,谈将臣又回到了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摇晃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顿了顿,他又强调:"没有司机,车我来开。"


  第二天早上,刚刚睡醒的小狼崽惊讶地发现了一位陌生的叔叔。
  这位叔叔正躺在爸爸的沙发床上,穿著爸爸的睡衣,枕著爸爸的枕头。盖著爸爸的棉被,呼呼大睡。挺帅的脸上沾著点银色的锡箔。
  唔……他长得有一点像晓生叔叔,而最重要的是,叔叔也有一头卷卷的头发。
  他是谁呢?
  郎笑猜不出来,不过也许是因为那头和自己很像的卷发,所以他决定要喜欢这个叔叔。
  当然咯,可不是像喜欢新娘那样的喜欢。
  "小狼崽,刷牙洗脸吃饭了。"
  爸爸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朦胧之间,谈将臣闻见了一股食物的芳香,并且以此意识到自己肯定不是睡在那张大床上。
  自己的卧室与厨房相隔甚远,而且按照谈家的规矩,也决不允许将食物的味道弄得满屋子都是。
  而之前的"逢场作戏"──那些名模、明星、名媛交际花,也不记得有哪个是下得了厨房的角色,送进卧室的早餐?除非里面夹著账单了。
  身下的床垫算不上舒服,事实上有些硬得过了头。被子好像也过於沈重,应该是棉花的。谈将臣确定自己之前从未到过这里,於是就在狐疑中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小孩子的腿在眼前晃来晃去。
  客厅实在太小了,在沙发床展开的情况下,饭桌旁的椅子几乎已经贴著床沿摆放,而郎笑正坐在椅子上吃著早餐。
  "爸爸,叔叔醒了。"他如此汇报。
  "恩。"
  厨房里的郎斐含混地应了一声,之後便没有了声音。
  谈将臣摸了摸睡乱的头发,坐起身来,正好与椅子上的小狼崽对上了眼睛。
  "叔叔好。"小男孩咧著嘴对他乖巧一笑。
  "……"
  谈将臣著实愣了愣。
  的确,他早就想过该如何对付那个"霸占著郎斐"的小屁孩儿,可是真的见面之後,一切的预演又都成了空谈。
  总之一句话,对著这个软呼呼的"卷毛小怪物",所有想要用来吓唬的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郎斐终於端著一锅稀饭走了出来,并且瞥了这边一眼。
  "起床刷牙吃饭。"


宝石花与带子狼 22

  穷人家的早饭非常简单,除了一碗白粥,几块腐乳、一碟花生、几根黄瓜就是佐餐的全部。谈将臣瞥了瞥单独放在郎笑面前的荷包蛋,颇不情愿地端起了自己手里那只带了缺口的大瓷碗。
  看在小狼崽还未成年的份儿上,不和他计较。

  吃完早饭大约八点来锺,冬天的暖阳也终於从东面的群楼间冉冉升了起来。天公作美,今日晴朗,而早些时候落下的积雪也差不多消融殆尽。
  谈将臣的司机昨夜已经离开,而车依旧泊在原处。谈将臣下楼暖车,郎斐则负责整理上坟用的纸钱蜡烛与准备的几样贡品。他用一个纸箱将这些归拢,搬到一楼。这时候黑色轿车已经停在了他面前。
  "爸爸,爸爸!"
  郎笑指著副驾驶座的车门问道:"我可以坐在叔叔边上吗?"
  "不行。"
  "不行!"
  两个成年人异口同声地坚决反对。郎斐看了一眼谈将臣,随後耐心地为儿子解释:"小朋友一定要坐後排,而且要系好安全带喔。"
  说著,他打开後座车门,让郎笑钻进去,随後为他扣好安全带,又将多带的毯子放在他膝盖上。
  "冷就盖上,知道了吗?"
  "嗯。"
  小狼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点头。郎斐随即又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谈将臣原以为他会坐到自己身旁,不想等到的却是那只纸箱,郎斐自己则依旧钻进了後座,与儿子坐在一起。
  这是什麽意思?
  他正想发问,不过眉头一皱之间,却又醒悟过来。

  这趟短途的目的地叫做吕方,是母城下辖的一座地级小市;而扫墓的地点,更为确切地说,是吕方郊外的一座叫"松凤山"的小山。
  古人讲究风水,松凤山因为藏风聚气,风水甚佳,所以早在百年以前就被谈家买下当了祖坟。时至今日,谈家还有六成左右的过世者埋葬在那里,其中包括谈将臣的亲弟弟谈玉节、同父异母的妹妹谈安芝,还有他们的、也是谈将臣的父亲谈昱林,他过世也已经过了四个年头。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回想起当年自己刚被谈家领养时的情景,郎斐觉得只有用一个词语来形容。
  恍若隔世。

  最近几年,谈将臣的确很少亲自驾车,不过毕竟有十多年的驾龄在身,车辆依旧跑得快速且平稳。不多会儿就驶出了拥挤而破败的老城区,开上了新城区的大马路。
  与其他地方一样,这座城市的新旧城区同样泾渭分明。以一桥之隔,这边便是高楼广厦、康庄大道。宛如一名西装革履的成功商人,睥睨著对岸那个褴褛疲惫的同伴。
  当然,会做此种感想的,大多是心里些沧桑的成年人。而只当出来远足的小狼崽则非常兴奋,不停地指著路边的建筑问这问那;郎斐一开始还耐心解释,可是很快就对著窗外皱起了眉头。
  "你不认路?"他问谈将臣:"这个路口我们刚才来过。"
  "不可能。"後视镜里映出谈将臣自负的眼神,"没有错的。"
  车辆继续前进,又过了五分锺,郎笑忽然指著路边那个大大的M字。
  "爸爸,这家麦当劳刚才是不是来过?我们可以去吃吗?"
  "你记错了,开车的叔叔说没有来过。"
  如此回应儿子的郎斐,又通过後视镜看了谈将臣一眼。
  "不会啊,真的好像来过哦!"
  听不出爸爸话里的"弦外之音",郎笑依旧嘀咕著。
  "这车上没有导航仪。"驾驶座上的人终於很不情愿地强调起了理由。
  郎斐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然而脸上依旧表现得平静,一边说道:"现在开始起,听我的。"
  很快他便开始下达命令:"下一个路口向左。"
  车辆开始变向转弯道。
  "快要红灯了,跟上。"
  "司机"乖乖地踩一脚油门。
  事实证明,郎斐的"导航性能"和方向感优异。仅仅是凭著路牌和平日的一些记忆,很快找对了道路。当高速入口收费处的标志出现在远处的时候,伴随著郎笑的欢呼声,车内的气氛忽然轻松了起来。
  谈将臣忽然发现短短半小时之内,郎斐对他说的话比前几次见面的总和还要多,而这种交流的感觉,竟是如此自然而舒畅。

  近入高速公路之後,行程便开始流畅起来。路两边满目的蓝天、农田,间或可见一片片林地与池塘,倒也赏心悦目。由於路上车辆较少,他们只花了不到一小时便顺利抵达吕方市,随後继续在郎斐的导航下朝著祖坟所在的松凤山开去。
  前几次扫墓,郎斐搭乘的都是专线巴士,因此认识的也仅仅是巴士线路。巴士走的是为方便沿线扫墓者而专门修建的公路,直达公墓所在的半山腰。而要去谈家祖坟,则还要从半山腰取另一条公路下坡,徒步大约二十分锺。
  当然,对於自驾来说这算不了什麽。
  "爸爸,我要尿尿……"
  虽然高速途中就曾在休息站内停靠过,但是当快要抵达半山腰公墓的时候,小狼还是再度"告急",谈将臣嘴上没有搭理,脚上还是多踩了几下油门,心想到了坟亲那里,想怎麽解决都行。
  政府修建的上坟道路在公墓前戛然而止,下山的道路路况不是很好,只能算是机耕路的级别。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光鲜簇新的豪车身上已经溅满了泥浆和尘土,显得有些可笑。可是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一点。
  山区气温较低,地上还有左一滩右一滩的积雪,有不少甚至歪歪扭扭地趴在路面上,稍不留神车轮就会打滑。
  虽然颇为自信,不过谈将臣还是放慢了车速,并且看了一眼後视镜。郎斐搂住了郎笑,一语不发,显然有些紧张。
  车辆就这样缓慢向著山脚下驶去。一路拐了几个弯,好在都没有遇上什麽车辆。看起来这并不是交通要道,一会儿返回吕方或许还有别的道路可供选择。
  很快最後的一处转弯口已近在眼前,随著方向的调转,前方再次出现了一大堆积雪,倒是横亘在对向的车道上。
  而正当谈将臣庆幸著"事不干己"时,只听对面传来"滴滴"两声喇叭,居然有一辆蓝色的农用车绕过雪堆、快速逆行而来。
  变生肘腋,那辆农用车也没想到这麽偏僻的道上居然还有私家车,而想要避开也已迟了。此刻,唯有听凭本能做出反应。谈将臣猛打一把方向盘,踩下刹车,让车身向左侧一横,停在了被积雪拦阻住的对向车道上。
  与此同时,农用车擦肩而过,一溜烟地没了影儿。
  刹车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始作俑者"的谈将臣倒是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惊悚,不过他很快听见了来自後座的叫喊声。
  "好痛!"
  是郎笑的声音。


宝石花与带子狼 23

  谈将臣惊愕地回头,看见的却是郎斐死死地将郎笑护在怀中。
  不可能,自己明明已经尽量稳妥地把车停下,郎笑又是坐在後排中间,并且系著安全带,就算受到惯性影响也不至於受伤。
  想到这里,他迅速解除安全带,下车拉开了後座车门。
  郎斐依旧紧紧搂著郎笑,并且深深地低著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从侧面看去,只能瞧见小狼的胳膊紧紧拽著郎斐的手臂,双脚踢动著,竟然是因为被爸爸搂得过紧而难过得叫出声来。
  "他没事,只是被你弄疼了!"
  谈将臣推了推郎斐的胳膊,想要他让开;但几次下来郎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改变策略,用力扒开他抱住郎笑的手,把他从车厢里拖了出来。
  郎斐始终一言不发,身体却在微微地颤抖,同时,左脚也忽然好像使不上力气,唯有背靠车辆才勉强保持著站立。
  这些反应绝不是源自正常的恐怖。
  谈将臣想起了从医疗会所重新整合的那位诊疗报告中见到过的那个缩写──PTSD(创伤後压力心理障碍症),一定是刚才的场景触动了郎斐对於十年前那场车祸的记忆,并引发心理障碍。
  谈将臣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种心理创伤;更正确地说,他甚至以为自己完全不必去关心这件事。然而此刻,本能却出乎意料地抛弃了理智──他的双手迅速伸过去,扶住郎斐的胳膊,并且让他的脑袋抵住自己的胸膛。
  这真是我会做出来的事?
  两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在一条荒野小径中,当著一个卷毛小怪物的面,搂在一起?
  谈将臣的喉间发出自嘲式的苦笑。但他并不想立刻就放开,一点也不。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某些个飘著花粉的夜晚。
  直到一种力量重新将他的手臂推开。
  "我没事。"
  不知不觉间,郎斐的颤抖停止了。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显然人已缓和过来。


  弯道过後的山坡内侧留有一处尚算宽敞的平地,长著一些杂草,无法行车,谈将臣就将车泊在了这里。郎斐喝了一些水,稳定了情绪,随後带著小狼崽找了个树丛方便过後,三人重新徒步前进。
  这里距离松凤山已经近在咫尺。

  古人选择阴宅,有著非常的讲究。一水一石关乎风水,所以之前谈将臣的母亲为图方便提议修建公路直通山腰,才会遭遇到几位耆老的反对。
  走过一座河上的小桥,就来到了祖坟正门。抬头一溜石头牌坊,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大明朝年间,因此已经被列为了这座小城的保护文物。
  牌坊後是几间白墙黑瓦的民居,看起来最近几年才翻修过,外墙上挂著空调,屋顶竖著大锅和太阳能热水器,似乎是小康之家。
  三人走到民居前,这里的空地上已经停著四辆小车,除去一辆本地牌照之外,其余三辆均是外地牌照,厂牌与款式也高档不少。
  看著这些车牌,谈将臣皱起了眉头。
  发现又有远客来到,空地後面的堂屋里走出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看清楚来者便热情地招呼:"阿斐,就知道你会来!"
    "吴伯。"郎斐亦以微笑回应,"身体还好吗?"
  "好,好!"
  吴伯点了点头,这才又发现了郎斐身旁的男人,脸上一时间流露出惊诧,但最後还是认了出来。
  "这是……居然是……大少爷?"
  谈将臣也从记忆中找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吴伯,谈家的坟亲,他们家祖祖辈辈一直受雇於看管松凤山,既是护林员,也是守墓人。
  显然,谈将臣的到来令这位老人喜出望外,立刻回忆起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少年谈将臣时的情景。唠叨一通之後,终於提到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
  "对了。老夫人也来了,这会儿可能正在给老爷上坟呢。"
  果然是她。
  谈将臣自认并无不孝,但只要一提到这位亲娘,心里却总会有些芥蒂。
  毕竟,在父亲中风直到过世的近十年时间里,这位名叫夏豔玲的"慈禧太後"就开始了垂帘听政,以一己好恶决定了不少大事和人事去留;直到最近几年,在耆老的联手施压下,谈将臣才逐步从她手上收回生意的掌控权。
  但如果她只是将独裁施展在事业上也就罢了,不幸的是,不仅是亲生子女,家族中单身晚辈的婚事都在她的摆布之中。
  这十几年来,她已经成功拆散了数对自由结合的有情人。最有名的一次,是以"女方太美豔,容易红杏出墙"为理由,硬生生说离了谈将臣堂弟的一桩婚事。以至於那个堂弟就此断绝了与本家的联系。
  前段时间,慈禧太後去日本打针之後身体微恙,因此一直在香港修养。却不知道会在这个时候撞上她。
  如果被她看见了郎斐……
  阻止自己进行无益的想象,谈将臣心里已经有了主张。
  他对吴伯说道:"再遇到她,不要说我们在这里。"
  虽然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理由,但老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郎斐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红包:"吴伯,一点意思。拿去给妞妞买点吃的。"
  吴伯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做法,稍作推辞就要接住。这时候谈将臣却冷不丁地抽走了福袋,转而打开了自己的钱包。


宝石花与带子狼 24

  告别吴伯,三人开始沿著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山。
  理论上整座松凤山都属於谈家的祖业,而事实上,山上并不是每一寸土地都适宜於埋葬先人。
  不过既然是阴宅,优美的环境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松柏森森,花草繁茂,更有溪水池塘、亭台楼阁妆点其间。若不是有备而来,还真会将这里当做是什麽风景名胜。
  考虑到可能会与母亲在山上遭遇,谈将臣擅自决定首先拜访谈安芝,这也是他第一次为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扫墓。
  与同龄的孩子很有些不同,郎笑对於墓地不仅毫无惧意,更是将这次扫墓当做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郊游。郎斐也内疚於亲子户外活动的匮乏,因此与他"约法三章":可以在道路附近小范围地玩耍,但不能跑出爸爸的视线,更不允许去触摸墓地里的任何物品。
  郎笑很快在路边的大树下发现了可供"研究"的东西,那是一种结著一串串蓝色果实的小草;而近处便只剩下了郎斐和谈将臣。
  纸箱由谈将臣抱著,这与他那一身得体而昂贵的西装大衣显得有些不相称,但他却觉得这是自己这麽多年来,难得满意的一个"造型"。
  他看著不远处郎笑的背影,问道:"他也知道安芝的地方?"
  "记得很牢。"郎斐点头,"第一次来就记住了。"
  谈将臣张了张嘴,忽然又闭上了。此後便沈默片刻,但终於还是接下去问道:"……这就是所谓的血浓於水?"
  郎斐因为这句话而愣了愣,但很快又自我解嘲地苦笑一声。
  "我不应该感到奇怪。你应该早就调查过我们。"
  说到这里,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主动坦诚道:"没错,小狼是安芝的儿子。"
  谈将臣自然是毫不意外的,只是他还有话要问。
  "你一边说和我们谈家没有关系,却又把她的儿子当自己的来养。为什麽?"
  "你在怀疑小狼其实也是我的儿子?"郎斐反问道,"不是连你也说过,没有那个女人会看上我这种又老又丑的跛脚男人。"
  "我的人查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谈将臣认真地回应,"据说她过世的时候,只有你陪在身旁。"
  "是啊,只有我自己。"郎斐笑了一声,又反问道,"你对安芝有什麽印象?"
  怔了一怔,谈将臣开始在脑海中寻找起来。
  谈安芝,那个比自己小了8岁的女孩,第一次来到谈家的时候只有14岁,明明穿著清纯的裙装校服,却有著一双倔强而固执的眼神。
  谈家的眼神。
  很早他就知道,这个倔强的女孩是父亲婚外情的产物,也是母亲竭力隔离的对象。所以,两人明明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3年,却几乎没有交集。
  而谈将臣唯一一次向她寻求帮助,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毫不夸张地说,谈安芝对於他,已经枯萎得只剩下一个名字,若不是她与郎斐一直保持著联系,说不定连这个名字都未必记得了。
  郎斐也一语道出了他此刻的心思。
  "对於你,她只是一个符号,但对於我却是一辈子的朋友。你没有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不会懂。"
  谈将臣想要反驳,嘴已张开却又归於沈默。
  郎斐又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元宝纸箱。
  "我还欠她情,她给了我很多钱,医疗费和之後一段时间的生活费,虽然我找到工作後一直想还,她却不要。"
  听到这里,谈将臣终於冷笑了一声。但他并不准备澄清任何事,於是又问道:"郎笑真正的父亲是谁?"
  "我也不知道。"郎斐摇头。
  "安芝在来找我之前就已经怀孕,但她一直不肯说出男方的身份。只是告诉我,那人是有妇之夫,而且也不知道她怀了孩子。"
  "这样郎笑的身世倒也干净。"
  也不知在盘算些什麽,谈将臣低声自言自语,忽然又问:"你打算什麽时候告诉他真相?"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
  一直与他并肩同行的郎斐,反而吃力地加快了脚步,走到前面去了。


  松凤山上每座坟墓的安置都有一套风水上的说法,尽管年代与形制不尽相同,不过但凡是族中要人的坟,大多是在山腰以上,谓之"上风上水"。而相对於此,雌伏於它们脚下的,地位自然要略逊一筹。
  谈安芝的墓,就是这样的一座"略逊一筹"。光洁的长方形大理石墓碑,安静地站立在山道旁的一棵枫树下面。整座坟墓朴实无华,一个方形的石函用於容纳骨灰盒。碑上的照片里,年轻的女性照片笑容甜美,只是画面已有些斑驳。
  叫回了在一旁玩耍的小狼,郎斐把纸箱放在较远的地方;他首先将祭祀的酒菜摆在石函上,清理了墓碑前的小石炉,并在里面燃烧了一些黄表纸,再插上香烛。最後才在空地上点燃了锡箔做的金库元宝。
  "小狼,给姨姨磕头。"
  祭扫仪式并不复杂,主要还是焚烧纸钱和对墓碑的简单清理,前後花去了大约四十五分锺的时间。只是谈将臣不熟悉祭扫程序,也搭不上什麽话,甚至对著墓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而郎斐也只把他当作哑巴,丝毫不睬;这种隐形人的感觉,无聊又郁闷。
  好在还有个小狼崽,偶尔会朝著自己挤两下眼睛、做一个鬼脸。
  "这小子是我的侄子。"
  谈将臣默默地对自己说。
  而如果郎斐不是一个男人,他们的孩子也一定要比这个卷毛小怪物要大上好几岁了。
  …………
  漫无边际的想象,在没有完全展开的时候便戛然而止了。郎斐已经完成了所有祭扫工作,与谈安芝告别,去看望那个睡在高处的人。
  谈玉节,谈家这一辈最受宠爱的小儿子,同样也是最早离世的人。他的墓地,是他的父亲谈昱林生前亲自选择的,位於山腰以上的一处观景平台,也修筑得别致气派。
  有的时候,谈将臣甚至怀疑自己百年之後,都未必还能够寻觅到如此的一块风水宝地。
  从谈安芝所在的山脚出发,三个人重新上路,走走停停,花了大约十分锺左右的时间才望见了墓旁的那颗高大的杉树。杉树下的大理石墓碑,据说也是出自雕塑名家之手。
  眼看墓地在望,杉树下忽然炸起了一阵鞭炮。郎笑吓了一个机灵,回头抱紧了郎斐的大腿。
  猜出了上头大概的情形,谈将臣略作寻思,回头示意郎斐将小狼带去一旁的凉亭里坐下。而自己紧走几步,上去看个究竟。


宝石花与带子狼 25

 越往前走,火药味越是浓重,地上也铺了一层鞭炮的红纸,间或夹杂著崭新的纸钱。而这些都是由同一群人带来的。他们也带著香烛符纸,前来扫墓,而山脚下空地上的车辆,正是这些人的座驾。
  谈将臣从他们的後方走来,发现他的人都低低地向他打著招呼,但他都不理,一口气走到最了前面。
  站在这些人最前的,是以为身著裘皮的高挑女人。她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上下,容妆精致、保养细腻,显然长期以来养尊处优,并且带著一种女王般倨傲的气质。
  "妈。"
  谈将臣尽量控制自己的态度,问道:"您怎麽来了。"
  "这是我儿子的墓地,我为什麽不能来?"
  精心描摹的眉毛下,白得有些过分的眼皮翻了一翻,夏豔玲反问:"倒是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妈?回国大半年,也不知道过来问候一声。都在忙些什麽?"
  "公司的事,还有很多需要打点。"
  谈将臣轻描淡写地带过:"今天是我和晓生约好一起来看看玉节。您没见到他?"
  "懒得管他!"
  女人似乎对自己的二儿子毫不关心,她整了整藏在裘皮大衣领底下的珍珠项链,"我正要走,下午还有事,你有什麽话,就现在快说。"
  这正是求之不得。谈将臣立刻摇头,表示不用理会自己。
  随从们已经开始迅速收拾起祭扫的用具,夏豔玲朝著下山的墓道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
  "对了,过几天我还要去一次巴黎。"她对谈将臣说道,"这种事不需要董事会和那些老家夥同意吧?"
  "好。"
  谈将臣痛快地点了点头。
  "会让人把钱打到您卡里,数目还是和上次一样。"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夏豔玲这才满意地应了一声。
  她当然不可能缺钱,但是相比几年前的大权在握,任意挥霍;现在的这点"退休金"并不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因此只要有机会,她还会索求更多,然後用这些钱购买珠宝,保养美容,甚至豢养情夫。
  一个有钱女人所能想到的,她都已经做过、或是正在做。私底下,谈将臣甚至以为,母亲的这些行为,都可以视为是一种变相的"发泄"和"报复"。
  由於丈夫早年出轨,并且公然将私生女(谈安芝)领进家门,夏豔玲与丈夫之间的感情早已淡泊。
  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当谈将臣第一次发现母亲也琵琶别抱时,其实并不奇怪。此刻,与她同行的六个人里就有不止一人与她过从甚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正是父亲与母亲的关系,教会了谈将臣认清自己的未来;教会了他拿起那把利益权衡的利刃,心甘情愿地"阉割"了生命中关於"爱"的那部分功能。
而奇怪的是:当"爱"被阉割之後,欲望却成倍地滋长著。

  为了避免即将下山的母亲一行与郎斐父子相遇,谈将臣主动要求同行,以带路为借口,将他们引向了另一边的下山道路,直到确定两者不会有相遇的机会,这才匆匆折返。
  郎斐和郎笑还坐在凉亭里,因为担心儿子受冻,郎斐将他裹进了自己怀中。谈将臣大致叙述了上面的情况,而後继续抱起了纸箱。
  谈玉节的墓地,豪华而艺术。一尊汉白玉的胸像安静地伫立在刚刚更换的鲜花丛中。与谈将臣不同,谈玉节的眉眼的确更像是母亲夏豔玲,这也许便是为什麽在三个儿子当中,夏豔玲独宠於他的原因。
  祭拜谈玉节的过程与安芝的差不多,而这一次谈将臣也试图参与其中。毕竟这是与自己朝夕相处过二十年的么弟,也曾同床共寝、同校求学;即便十年已过,但他偶尔还会觉得谈玉节并没有死,而是平安生活在某个永远不会再见面的远方。
  但是,即使玉节没有死,如果当年的车祸没有发生,今时今日,自己与郎斐之间的关系也必然是无法修补的。
不,也可能会更糟糕。

  扫完这两座墓花便去了两个多小时,郎笑摸摸肚子开始喊饿。郎斐低头看了看表,也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前几次扫墓,中午郎斐都会留在坟亲老吴那里吃一顿午饭,今天老吴也已经做出过邀请,看看时间不早,三人便收拾了东西、开始下山。
  整座松凤山的脚下,只有老吴这一家人家,因此非常好认;这还有几百米,便看见瓦顶上的烟囱里已经飘出了缕缕的炊烟。想要提前打声招呼的郎斐紧走了几步,赶在谈将臣的前面来到院门前,刚走进院门,还没有来得及寻找老吴,却是被一个群人给拦住了。
  那几辆外地牌照的轿车依旧停在原地,并没有离开;而那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女人,同样惊愕地瞪他。
  "怎麽会……是你!"


宝石花与带子狼 26

  "妈?!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闻声赶来的谈将臣迅速示意郎笑躲进院墙後的小树丛中。随後快步走到郎斐身边。
  "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回过神来的夏豔玲,转头厉声质问著长子。
  "我刚才叫人给晓生打了电话,那小子一听是你的事,应得比狗都快。这不是心虚还能是什麽!"
  谈将臣的脸色顿时铁青。
  但不等他做出回应,夏豔玲又转向郎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最後鄙夷地盯著他额角的那道疤痕。
  "你来干什麽?"
  "扫墓。"
  郎斐平淡以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扬一下。
  而这种漠视的反应,恰恰触动了夏豔玲那根高傲的神经。
  "出去!"
  女人远远地指著牌坊外面,亮出了自己保养得闪亮的长指甲。
  "这里是谈家墓地,不许外人来!"
  四周一片死寂,仿佛连房屋和树木都被震慑住了。夏豔玲又转身喊来了老吴,指著郎斐的鼻子。
  "下次再看到这个跛子,立刻给我撵……"
  "够了!"
  谈将臣终於打断了她的话。
  "郎斐是我的客人。这里是谈家祖坟,只有姓谈的才能下逐客令。"
  说到这里,他更是向前一步,挡到了郎斐面前。
  像是感应到了现任当家的怒气,夏豔玲身後的那些随扈开始不自在地四处张望,却又不敢立刻离开,引起注目。
  长子的反应显然也令夏豔玲有些惊讶,但她并不甘心就此落败。
  "好一句姓谈的!"
  她冷笑起来。
  "翅膀长硬了,倒是学会用当家的名头来压我这个外姓!"
  "我只是提醒您注意言辞。"
  谈将臣针锋相对:"作为俪天的执行总裁以及谈家的家长,我请你给我的客人以应有的尊重。"
  夏豔玲死死地凝视著谈将臣的双眼。
  "那我也希望你不要忘了,你的地位对应著要为这个家而尽的义务和责任!"
  "我没有忘。"谈将臣一字一句地回答:"也很明白应该做些什麽。"
  拥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此刻散发出极为相似的凌厉气息,生人勿近。
  现场气氛僵持之间,夏豔玲的随行者们首先动摇了。有几位自恃老资格的,试图从中调解,以缓和气氛。司机则被授意发动了车辆,直接开了过来。
  夏豔玲最终在众人的劝解和簇拥下坐进了车内。谈将臣亲手为她关上了车门。
  随著车队的绝尘而去,院子里重获平静。

  从藏身的小树丛後面跑了出来,郎斐立刻跑到郎斐身边,小脸吓得煞白,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他红著眼睛问郎斐:"刚才那个婆婆为什麽这麽凶?"
  "她认错人了。"
  郎斐蹲下身,将儿子抱了起来。


  返程时,他们选择了另一条公路。这条路虽然平坦,但比来时要花去稍多一点的时间。
  经过上午的一番折腾,小狼崽已在後座上睡了过去。郎斐为他盖上毯子,轻抚著他幼嫩的额角。
  "她也许还会来找你。"
  紧握著方向盘的谈将臣冷不防地这样说道:"你们过几天就搬家,地方我来找。"
  "没有必要。"
  郎斐平静地表示拒绝:"如果她那麽恨我,十年前,车祸後就可以动手报复。"
  谈将臣因为这个回答而沈默了片刻;然後,像是作出了什麽重要决定似地,摇了摇头。
  "……不。她这麽恨你,并不光是为了玉节。"
  郎斐抚摸著郎笑的手停滞了。
  "这是……什麽意思?"
  他追问道。
  "除了玉节这件事之外,我不记得还有什麽事触过她的逆鳞。"
  谈将臣又没有出声。
  但正在这种异样的沈默之中,郎斐的眼皮突地一跳,隐约明白过来。
  "是因为你?因为她知道十年前的事?"
  这一次,他看见後视镜里的那双眼睛,闪过一丝犹豫。
  竟然果真如此?!
  即便是在十年之前的那段所谓的"热恋期",郎斐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将自己的这段感情暴露给谈家的任何一位长辈。夏豔玲更是绝对的禁区。因为他知道,长子对於夏豔玲而言意味著什麽,甚至在自己尚未被收养之前,谈将臣的人生应该就已经被规划完毕了。
  而夏豔玲,从来不会容忍任何一个搅局者。
  也许是这个认知过於惊愕,郎斐怔忡了好一阵子,才又继续追问:"她是什麽时候知道的。你告诉她的?为什麽!"
    "……我没有。"
  驾驶座上的男人终於开口道。
  "十年前她就知道了。她在我身边布下眼线,而我们的行事都不够谨慎。"
  十年前。
  郎斐迅速咀嚼著这个时间背後的含义。他与夏豔玲的最後一次见面是发生车祸之前的一周,当时那位高傲的女性尚未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而车祸发生之後,除了谈晓生与谈安芝,也再没有哪个谈家人主动关心过他的死活。
  这也就是说,从夏豔玲发现他俩之间的"秘密情事"到发生车祸,应该不足一周的时间。而这进一步意味著……
  一些更为清晰的假设开始出现在脑海中。这绝对一件非常重要的认知,但是郎斐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验证。
  最後,他选择了试探性地问道:"你又怎麽知道……她发现了这件事?"
  "她找过我,我们为此争吵了不止一次。
  谈将臣回答得意外坦率。
  "她威胁要让父亲剥夺我的继承权,还有别的一些事……"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现在说了也没意义。"
  但郎斐的想法却恰恰相反。
  "所以,那天你才想找我说那些话?"
  他的声音由於情绪起伏而有些奇怪。
  "这才是十年前,我一个人被遗弃在医院里的真正原因?"
  谈将臣似乎想要解释些什麽,但最後却只是点了点头。
  郎斐因为他的默认而发出了自嘲的苦笑。
  "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苦衷?难道说,哪怕只有一秒锺,你都没有想过要告诉我事实,然後把我当一个对等的……对等的人类那样对待?"
  谈将臣似乎能够从郎斐的言语中感受出那份困惑与痛苦,可是他依旧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初衷。
  "告诉你,只能将事情弄得更糟。"
  放慢了车速,他通过後视镜与郎斐视线相交。
  "也许你认为,当年的我应该不顾一切地告诉你真相,甚至一起私奔,然後一边打工一边过著躲藏的生活……最後看著你被裹进水泥墩里,每年清明冬至带著花去某座跨海大桥给你扫墓?!"
  "不!谈将臣,我只需要一个解释!"
  告诉自己绝不能吵醒郎笑,郎斐强压著自己的怒火。
  "可是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分手的理由,而不是放我一个人在医院里面对著一堆输液瓶和腿里的钢钉!"
  "……我没有……"
  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含混不清的辩解。但是很快又恢复到了那种令人厌恶的"理智"态度。
  "你可以叫我叛徒,怪我背弃了我们的过去……或是理解我的苦衷,但真相不会改变既成的事实,也无法改变我和你现在的立场。我是谈家的当家,就算现在跪在地上求你原谅,也有可能会在下一秒锺娶妻生子,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这句话犹如一枚利针,戳破了所有虚伪的表相。
  真相无论怎样,事实已经形成。两条直线一旦错过,便永远不会有交汇的可能。
  郎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看似蛮横而霸道的谈将臣,其实早在重新建立关系的那个夜晚,他就已经为彼此今後的轨迹做出了悲哀的定义。
  与欲望有关,与物质有关,却不敢与情感有关。因为那恐怕是谈将臣唯一没有的东西。
  一个阉割了"爱"的男人,早已经在内心深处否定了自己还有爱的能力。

宝石花与带子狼 27

  冬至之後,车上的这一番对话被郎斐反复思索了很多遍,而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一次,也许两人原本就不应开始这一段无论怎麽做,都是错误的感情。
  然而一切毕竟已经发生,若是继续纠结,过不去的似乎也只有自己。更重要的则是:日常的生活,依旧需要继续。
  冬至过去,圣诞节紧连著跨年,冬季岁末的气氛在一个小小的压抑之後忽然走向了狂欢。
  圣诞节当天,应丁宁的邀请,郎斐前往本城基督教青年会的礼堂观看了乐队的演出。
  如果忽略掉宗教背景,这本质上是一个年轻人的聚会。被比自己小上七八岁的青年男女环绕,听著他们交流那些自己一度也曾关心过的话题,令郎斐恍然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
  那段最为美好,却已经逝去的黄金年代。
  与此同时,稍令郎斐意外的是:从冬至之後直到现在,没有任何来自於谈将臣的消息。
  事实上,自从扫墓那天回城之後,谈将臣就忽然断开了彼此间的联系,他既不提出见面,也没有任何的电话或是短讯息。干净得像是人间蒸发。
  郎斐猜想这一定与夏豔玲有关,但也无意继续猜测。
  甚至,他进一步以为,那天返程时在汽车里的那番话,可以视作谈将臣的临别剖白。
  也许当真话出口之後,这个男人就像是见到了阳光的吸血鬼,化作一阵飞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一周後便到了元旦,这意味著又是一年悄悄滑去了。
  不知不觉间,郎斐已经步入了而立之龄的第二个年头。寻常人在这个年纪,应该已经对於未来有了较为清晰的预见,而他却觉得自己闯入了一团忽如其来的迷雾。
  当新年的终身敲响的时候,他默默许下了两个心愿。
  其一,是郎笑无病无灾,平安快乐地度过新的一年。
  其二,是让十年前的那些事,在这一年迎来最终的结局。
  无论好坏。
  公司元旦安排放假三日,在最後一个休息日的下午,郎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跳出一个谈家人的来电号码。
  却是谈晓生。
  "大哥最近很忙,这阵子在巴黎。但他特意嘱咐,让我把这个亲手交给你。"
  谈晓生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郎斐面前。
  纸袋并不大,瘪瘪的,内容物发出了滑动和轻微的碰撞声。打开之後,郎斐看见了几把钥匙和一张写有地名的纸条。
  "这是他为你和小狼崽准备的新家。还对我下了死命令,必须说服你尽快动迁。"谈晓生转告。
  郎斐因为这句话中隐含的强硬态度而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料到他会如此反应,谈晓生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不肯告诉我这麽做的理由,但我知道,这几天他是追著我妈去了巴黎。你们是不是在扫墓的时候撞上了?你也知道她的手段,就算她饶得过你,可千万别让她知道小狼崽的事。毕竟哥儿几个都没生孩子的打算,她可不想要这个第三代。"
  "这个我知道。"
  郎斐终於苦笑一声。

  也许是暗中考虑过郎斐的工作与小狼的上学问题,谈将臣"钦定"的地点距离老房子倒也不远,就在新城区与老城的交界处。
  那是一所交付尚未满一年的酒店式公寓,从门禁开始,拥有一整套完善的安保系统。而外观上看,它并没有想象中"谈将臣"式的高调。
  但是进入室内後,郎斐还是吃了一惊。
  这已经不是一间能用"拎包入住"来概括的公寓了。前几次见面时,被郎斐如数拒绝的物品全部挪到了这里,并且自作主张地分门别类摆放了起来。
  而那间无论从陈设或装修看,都显然是为郎笑准备的淡蓝色卧室里,居然也放满了各种玩具和衣物。
  "这是我的房间?"
  郎笑开心得发出了少有的尖叫声。
  "明天我可以请幼儿园的小朋友到家里来玩吗!?!"

  与小狼崽的欣喜若狂相反,郎斐的搬家让丁宁有点沮丧。
  但好在他知道自己是"特殊的",因为他与郎斐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全新的、并且更为紧密的联系。
  造星计划正有条不紊地开展。
  早在签约当日,网络宣传也同期启动。遵照公司要求,乐队的几个人开始学写博客和微博,将照片和练习曲以"社团活动"的名义贴到网上。策划联系专业网络营销团队,以"帅哥"、"音乐"、"校园达人"等关键词在年轻人之间大肆推广。
  这种草根营销的效果不容小觑,元旦当天,丁宁的微博粉丝就冲上了五位数。
  但光是这些还不够,新的一年开始,真正的线下活动也要开启了。
  1月7日傍晚,郎斐接到了丁宁的一通电话。
  "明天下午2点,你有空吗?到2号录音棚来一下!我们几个有礼物要送给你。"
  他所说的"礼物"是一首歌。
  在过去的十年里,它曾经只是笔记本上的白纸黑字。在录音棚里,当第一小节的旋律响起时,郎斐也花了几秒种才意识到这竟是自己的作品。
  虽然曾经在无数个独处的时间里,曾经轻轻地哼唱;但是郎斐承认从未想象过,这首歌还能够有被完善以及演绎的一天。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看著自己的小小狼崽,终於长大,成名成材,过上了幸福平安的生活。
  丁宁得意地拍著同伴的肩膀:"我们一起选中了这首歌,作为出道的第一首单曲,相信一定会大卖!"
  说道这里,他又轻轻地搔了搔头。
  "还有一件事呐……谢总安排我们上三周之後的达人秀。我在想、那个……你能不能做我们的後场嘉宾?"
  郎斐愣了一愣,随即回过神来。
  "达人秀"是俪天为丁宁等人计划的"龙门一跳"。经过这场全国性的电视娱乐节目,乐团将从虚拟走向现实,从线上走向线下,从青年受众走向普罗大众。
  而按照策划团队内部讨论的意见,达人秀的成功与否,也将直接影响到乐团第一张单曲的排期,和後续一年的宣传力度。
  丁宁所提到的後场嘉宾,其实就是节目方为表现优异的参赛者所准备的一个环节,让他们在表演後与亲友在现场互动,以此赚取观众的好感。
  而由於不止一次地被丁宁在微博里提起,又是新单曲的词曲作者,郎斐自然是後场嘉宾的不二人选。他没有理由、也不应该拒绝。
  不仅如此,一个全新的想法,出现在了郎斐的脑海中。


宝石花与带子狼 28

    达人秀被安排在三周後的周日。
    不过在此之前,作为试水,俪天首先安排丁宁等人以大学生社团的名义去参加动漫交流展。考虑到关心这种展会的年轻人大多活跃於网络,所以这不仅是一次现场演出的机会,更是对於线上"功课"的检验。
    这可以算是丁宁进入俪天之後的第一场考核,紧张自然在所难免。所幸网络的影响果然是巨大的,最为担心的冷场并没有出现,不少学生通过网络上流传的图片和视频认出了他们。
    在小小的暖场之後,乐队开始现场演出,首先是两首已经在网络上有些知名度的快节奏歌曲。等到围观人群逐渐稳定後,丁宁清了清嗓子,从支架上取下了话筒。
    "下面这首歌,词曲都是我的一位朋友所作。十年前,当他写下这首歌时,还是和各位差不多的大学生,也做著成为歌手的梦。但是突然的一场车祸,改变了一切。今天我替他翻唱这首歌,但更希望,你们将来可以听见原版的歌声。"
  t言罢,前奏响起,喧闹的场地立刻安静下来。
    相较於前两首热情激烈的歌曲,这首歌的节奏舒缓。歌词通过一位流浪者的剖白,诉说著对於故乡和爱人的思念。如水的旋律,让人不觉陷入到了歌曲所营造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谁有现场的录音?我要放进手机里每天都听一遍!"
    那天,一位有幸聆听现场的女生这样在微博上评论道。
    这场"微型"演唱会,当然获得了预期的收效。
    事後,有人将视频送到网上,乐队成员的年轻粉丝继续增长,随後甚至出现了空耳的歌词和曲谱。热点当前,一些以青年为收视群体的平媒与电视台也开始"入场",采访邀约纷至沓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参加达人秀的计划终於完全地确定了下来。
    随著宣传计划的推进,郎斐的工作也变得加倍紧张。
    加班再一次成为了生活中的主旋律;而更为麻烦的是,这一次连丁宁也无法帮助照顾郎笑。无奈之下,郎斐起初只能每天下午四点将儿子接到公司,一起捱到下班。後来经人点拨,请来了一位保姆应急--好在俪天给的工资,已经能够支付这笔费用,再不济,需要动用银行里的钱倒也值得。

    满怀著内疚地暂时解决了儿子的问题,可是郎斐还未真正喘一口气,又一个麻烦接踵而来。
    沈寂了一段时间後,谈将臣回归了。
    1月15日深夜十点,郎斐接到了那个以机场广播为背景的电话。谈将臣以一种低沈而疲惫的声音,确认他是否有搬去准备好的公寓。
    不同於谈晓生所透露的消息,谈将臣闭口不提有关於这次消失的任何内容,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是去巴黎与夏豔玲交涉,也与郎斐并无任何干系。但从他的语气中,郎斐却得出了一种感觉:一切都已经被他重新摆平了。
    在这通电话中,谈将臣只是一如既往地通知郎斐下次见面的时间,而最近的一次就是後天晚上。
    郎斐本想以工作繁忙为理由直接拒绝,然而转念一想,拒绝对谈将臣根本起不了作用,还不如先斩後奏来得爽快。於是他便安心地在办公室里待到傍晚,然後在兴师问罪的铃声响起之前,关闭了手机。
    手机暗下去的一瞬间,郎斐坦诚觉得很有些报复的快感,但是这种爽快并没有保持多久。
    几分锺之後,安静的办公室内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吉娃娃桌上的电话机亮起了绿灯。
    "喂?"
    小艾漫不经心地抓起了电话,却在挺清楚对方说话之後愣了一愣。
    "哦,稍等。"
    他这样回答,然後忽然对著郎斐说道:"找你的。"
    "第二次了,你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电话那端的谈将臣,听起来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天空中翻滚著的闷雷。
    同室加班的人不止一个,顾及形象,郎斐唯有好言相告:"我现在在上班……一会给你打电话。"
    "不许挂!"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严厉起来:"我知道你办公室的所有号码。"
    蛮横,蛮横到近乎於幼稚的威胁。
    郎斐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他已经明白与这个男人硬碰硬不会有什麽好结果。
    他将手探入口袋,按下了电源开关。
    "我已经把手机打开,有事一会儿再聊。"
    电话对面沈默了几秒,随後便传来了挂线的提示音。
    趁著手机尚未响起的间隙,郎斐急忙敲打著企划文稿的最後几行。
    "朋友?"
    经过这些天的磨合,不再觊觎座位的吉娃娃已与郎斐熟稔,此刻他那神经质的大眼睛里透出无害的好奇。
    "不,是新房东。"
    郎斐苦笑一声,拖著左脚走向茶水间。


宝石花与带子狼 29

"谈将臣,再说一次:我不是只为了你一个人而活。也不是你的仆人,随叫随到。"
  同样的话语已反复强调了好几次,而今天的这次也不会有什麽特别。
  谈将臣是言语上的暴君。他以绝对的权威和任性,碾压和忽略著他人的不满和反抗。
  而另一个方面,郎斐却又觉得他的可恨中,又隐藏著那麽一点隐约的可怜。城堡里孤独的暴君,与动物园内的狮子,又有什麽区别。
  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并非猛兽饲养员,也不只是慰藉狮子的那一块肉。
  谈话的最终,郎斐还是答应了与谈将臣在这周六的晚上见面。那时手头的事应该也已经忙得差不多,不至於故此而失彼。
  而更重要的是,第二天就是丁宁的达人秀。如果一切都按照预想发展,那麽下次再见谈将臣时,或许连这种露水关系都将不复存在。

  周六。
  在连续几周高强度的忙碌後,这一天破例放了个大假。不过郎斐依旧早起,因为前几天就答应了小狼崽,带他去动物园。
  也许因为这是一个久违的晴天,外出晒太阳散心的人不少,街道与公园里也到处洋溢著临近春节的气氛。
  在一条用瓷器捆扎成形的长龙前,郎斐拿出了手机想要为小狼留影。却发现不经意间,待机界面上已经出现了7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并且还有一条提醒短信。
  "今晚六点,不准迟到。"

  算起来,这还是冬至之後郎斐与谈将臣的第一次见面。
  约定见面的时间一到,出现在公寓楼下的车换成了一辆全新的款式,就连司机也换了人选。新车载著郎斐沿著一条从未走过的道路迂回前进,花了比平时多十分锺的时间才抵达大宅。
  这时,谈将臣已经背著手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等候。
  分别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郎斐意外地发觉这个独裁者居然瘦了些,面色也颇为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老去好几岁,令身为人父的郎斐忍不住产生出一股恻隐之心。
  但是,谈将臣需要的并不是他的同情。
  "过来。"
  固执的君主伸出手,揽住了郎斐的腰,使劲将他按倒在king
size的大床上。被褥上的阳光气息腾起,而谈将臣却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仿佛光是压制著身下的这个人就已经满足。
  沈重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犹豫了片刻,郎斐抬起的左手最终还是轻轻地碰了碰谈将臣的後背。
   "累的话,不用叫我过来。"
  谈将臣的回答却是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脖颈。
  "少废话,再说就强暴你。"
  标准的狗咬吕洞宾。
  郎斐只觉得脖子上一阵痛痒,本能地躲避;换来的却是更狂烈的吮吻。
  谈将臣任性地啃咬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停了下来。黑暗中可以听见他的轻声叹气。
  而在郎斐的记忆中,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他如此疲惫究竟是在什麽时候。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拥抱了一会儿,谈将臣又问:"最近也很忙?"
  郎斐原本不想与他细说,但转念一想,敷衍更容易激起谈将臣的疑心,便坦言:"已经加了三周班。"
  说完这句,他感觉压在身上的沈重忽然消失,紧接著身边的床垫则开始下陷。
  躺到了一旁的谈将臣,忽然说出了一个词。
  "辞职。"
  "什麽?"
  寥寥两字,郎斐却无法理解。
  谈将臣又道:"我找了大夫,能够医好你的脸和腿,但左脚里的钢钉需要动手术取出,这之後还需要复健。前後大约需要一年。"
  一年?
  "不。"郎斐不假思索地拒绝,"我的生活行动没有困难,脸上也没必要也整来整去。更花不起一年的时间。"
  这次,他的反对依旧无效。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谈将臣忽然握住了郎斐的手臂:"我只是不想看著你,再一遍遍记起车祸的事。"
  好个匪夷所思的理由。
  虽然已经知道谈将臣的德性,但这一次郎斐实在无法装作毫不在意。
  "你若不想看我,大可不必寻我。相信这样彼此之间都会好过不少。"
  说著,他就要坐起身来。
  "你如果不想做,那我要走了。明天还要上节目。"
  黑暗中他看不见谈将臣的表情,但是能够感觉抓著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紧了一紧。
  "什麽节目?"
  "达人秀。"郎斐如实回答,"下午两点。"
  "不准去!"
  谈将臣忽然反对。
  这下子郎斐简直气到可笑了。
  "这不需要你来批准。"他摸索到了自己的外套,准备下床,"我今天也不应该过来。"
  但是他走不了。因为抓住他的那只手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再次加大了力道。紧接著将他从新扯回床上。
  床垫再次弹动起来,他感觉到了谈将臣已经靠了过来。
  下一秒锺,身上的毛衣被从底端粗暴地掀起,里面的衬衣则被扯向两边。线头崩开与布料撕裂的声音中,还能听见纽扣落地的劈啪声。
  裸露出的身体瞬间感到了寒冷,但很快又贴上炽热的掌心。那双手从腹部开始向上游移,很快扪住了他的胸膛。
  熟悉的感觉从脊椎低端开始向著脑部冲刺,郎斐扭动著腰部想要纾解,却在无意中配合著伸向门襟的另一只手,让它顺利地贴著小腹滑了下去。
  衣物并没有被立刻脱去,而情欲却一如既往地被煽动著。很快郎斐便感觉到了那种被拘束著无法释放的痛苦,这时候谈将臣开始了他的掠夺。


宝石花与带子狼 30

郎斐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汗液与体液,与身下的丝绸床单相溶时,所产生的、微小的吸吮感觉。
  而更大的刺激则存在於身体最为炽热的部分,在谈将臣的抚弄下,正在显露出淫靡粘腻的风景,如同爱神从海中升起时,身上依附著的泡沫。
  郎斐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在温热水中载沈载浮,直到熟悉的疼痛将他领入到下一个阶段。
  温柔撩人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蹈火一般,与情欲赤裸裸的搏斗。丝绸床单忽然成为了海洋,郎斐不由自主地扭动著肢体,如同即将溺死的人寻求著一线生机。
  海面上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很快,郎斐感觉自己已经攀到顶点。然而落下的瞬间,等待他的是生理上的倦怠,以及依旧没有停歇的律动和撞击。
  高潮过後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每一次的接触都成了几乎无法忍耐的事。而在这极度的敏感中,情欲开始了更为漫长和可怕的积累。
  不知道更换了几种姿势,最後甚至恍然不知身在何方。当最後的一刻来临时,郎斐眼前的黑暗中忽然迸发出五颜六色的碎片,继而迅速地再度归於沈寂。
  作为一个能够清醒著做梦的人,郎斐知道自己昏厥了过去,而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窗帘的缝隙里已经透出了亮光。
  自己还躺在谈将臣的大床上,下午两点就是达人秀的时间。惺忪的状态迅速消失,郎斐几乎是想要跳著从床上起身。
  但他没有成功--甚至在床上支撑借力都不可能。因为两只手分别被绳子系在了床的两侧,左右的余地只容得他勉强地靠坐在床头。
  而这时候郎斐也意识到,自己是一丝不挂的,甚至无法用手抓起什麽盖在身上。
  做出这一切的人,自然是谈将臣。然而郎斐环视四周,并没有看见他的踪影。
  难道那家夥就这样把人丢下,一走了之?
  郎斐有理由相信这就是谈将臣的行事风格。稍作冷静之後,他观察起手腕上的绳索,思考著是否可以用牙齿将其咬断。但绑住手腕的是一种类似於登山绳的编织绳索。
  不过,若是能咬开手腕内侧的绳结,一切便迎刃而解。
  他立刻低下头去,尝试著用牙齿咬住。但绳结很紧,并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够松动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郎斐心中一阵突跳。
  他知道这个宅子里并非只有谈将臣一个人,也亲眼见过几位帮佣和厨师。但这些人几乎不会主动现身,除非是得到过谈将臣的授意。
  也许这一次,就是谈将臣让他们之中的某一个,端早餐过来。
  想到这里,郎斐立刻紧张起来。暂时放弃了解绳结的计划,而努力想要用腿撩起一点床单。
  但,他还没有考虑好究竟是应该盖住头部还是股间,门就在一阵开锁声後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的确捧著餐盘,但不是别人,正是谈将臣。
  惊愕与尴尬瞬间转化为愤怒,郎斐冲著他怒吼:"放开我!"
  愤怒的声音甚至在房间里发出了回声,可谈将臣置若罔闻。
  他走过来,将餐盘放在了床上。
  知道这样无法沟通,更解决不了问题,郎斐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尽量地试图与他沟通--
  "下午的这场秀,我们已经准备很久,它非常非常重要--归根到底,这也是在为你工作!"
  谈将臣依旧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了看郎斐手腕上的绳结,随後从托盘上端起了一碗粥,舀了一勺送到了他嘴边。
  "张嘴。"
  郎斐避过了勺子。
  "今天对我的朋友很重要,我必须到场。算我……算我求你也好,但是一定要让我准时赶到!"
  谈将臣终於有了些反应,却是郎斐最不希望听见的话。
  "你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出现在现场。周一我会让人通知老谢你已经辞职的事。"
  这一刻,郎斐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凉了。
  "你……你怎麽能这样!"
  情绪已经无法控制。
  郎斐不记得究竟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暴怒的感觉。既然说理无用,那理智也就只是可笑的摆设。
  愤怒的情绪需要发泄,他狠狠地飞起一脚,踢掉了摆在床沿上的餐盘。
  金属落地的声音大得有些出人意料。就连谈将臣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放我走!"
  郎斐声嘶力竭地吼道。
  "否则就杀了我!!"
  讶异过後,谈将臣的脸色几乎变得铁青。
  他缓缓收回了捏著汤匙的右手,忽然连著碗粥用力一甩。
  只听"碰"的一声闷响,瓷碗在墙上粉身碎骨。碎片在半空中炸开,与粘稠的粥粒混合著洒落在床头上下。
  暴君愠怒了。
  但是这一次,郎斐也决计不会退让。
  他抬起头,逼视著谈将臣,一字一句地说道:
  "错过下午两点,这一辈子,你都别想再有机会,跪下来向我请求原谅。"
  这仿佛成了一句咒语,将谈将臣石化的咒语。郎斐与他之间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以至於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瞳孔因为愤怒而收缩著。
  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男人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激怒著自己的人。
  但郎斐知道,谈将臣一定正在飞快地计算,考虑如何反应才能不择手段地获取最终的胜利。
  而这一次,郎斐决定要让谈将臣明白:如果没有自己的退让和妥协,就算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他谈将臣也绝对不可能获得胜利。
  谈将臣不是傻子,他很快明白了这一点。
  自己的胜利,其实都是郎斐给予的。
  从一片狼藉的床边起身,他重新转身,走出了这间原本属於他的卧室。
  而房门并没有再度传出上锁的声响。


宝石花与带子狼 31

  郎斐如释重负。
  等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後,他迅速地捡起了落在床头的一块瓷片。
  切断第一根绳索用去了大约十分锺左右的时间,第二根则熟练了许多。很快,郎斐便重获自由。他迅速离开了大床,从地上捡起散落的衣物。所幸,昨晚被撕裂的只是穿在里面的衬衫而已,其他的衣服虽然褶皱不堪,但避寒并不成问题。
  迅速穿著完毕之後,他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稍作整理,看见了一个憔悴、邋遢的潦倒男人。

  时锺指向了一点十分,从位於郊外的此处赶往录制节目的现场,徒步只怕一个小时到不了。但担忧这些为时过早,无论谈将臣是否有意放人,郎斐都明白自己必须尽可能地避开他,迅速走出这幢大宅。
  门果然是没有上锁的。走廊上也不见半个人影。他强忍住腰部快要散架的酸痛,扶著墙一瘸一拐地向著楼梯走去。
  这段时间的出入,他已经对这幢大宅的结构有了简单的认识。下楼之後向南走,可以到达玄关和大门。从那里出去,穿过前花园才到马路。如果选择相反的方向,在走廊的尽头,则是平时封闭的入室车库。
  但无论如何,大厅是必经之地。
  放轻脚步,郎斐沿著楼梯而下,才走到一半,便看见了那个坐在大厅沙发上的人影。
  是谈将臣。
  他一动不动,蜡像似的;低著头以侧身面对楼梯。这种不明意图的姿态,反而蕴含著难以名状的危险气息。
  郎斐下意识地觉得他就是在等自己。
  这个判断显然是正确的,因为就在他停下脚步的同时,他看见了谈将臣还是低著头,却伸出了手,指著车库的方向。


  下午一点五十五分,距离达人秀开始录制还有不到五分锺,实际上已经算是迟到的时间,焦急等待的小艾终於在入口处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都什麽时候了,电话也不接,究竟跑到哪里……怎麽回事?"
  人在焦急的时候,不免会多说几句气话。但在看清楚郎斐的状态之後,吉娃娃却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
  匆匆赶来的男人,面容憔悴,脸色煞白,头发蓬乱,活像是熬了几宿没有睡觉似的。不仅如此,皱巴巴的衣服上还有一些奇怪的痕迹,像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将粥菜洒到了上面。
  知道他想要问些什麽,时间却并不允许郎斐解释。
  "一言难尽。总之,快带我去後台。"
  後台,是所有选秀者的等候场地,此刻自然是一团忙乱的状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乐队被安排在节目的中後段上场,因此郎斐还有一些喘息的机会。
  丁宁等人已经装束齐整,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候场,看到郎斐终於出现,也都如释重负。负责後台串场的执行策划也跑了过来,开始交代一会儿台上的安排。
  "演出结束後,评委会问你们几个问题,之前也给你们看过。记得最後一个的时候,要提到这位朋友……"
  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著郎斐,目光中流露出瞬间的狐疑。
  "……你还好吧?没问题?"
  "没问题。"
  郎斐以笑容肯定了自己的状态。

  两点锺节目正式开始。选秀者开始一个个地按照顺序被叫上舞台。一人五六分锺的表演时间并不算多。後场室内的人三三两两地减少著,就像沙漏里的沙子。
  没过多久,串场调度就叫到了丁宁的乐队。
  "祝我们成功!"
  丁宁回头,朝著郎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後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在彼此紧紧相贴的时候,郎斐感觉到了一阵颤抖,却弄不清楚,那究竟来自於丁宁、或是自己。
  乐器已经被先行抬上舞台,乐队成员也陆续地从红色帷幔後走向台前。与此同时,另外有一台单独的摄像机对准了郎斐,这是为了捕捉後台亲友观看演出时的反应。
  为了给人"一鸣惊人"的感觉,丁宁几个今天都特意回归了普通大学生的打扮。由於前几名选手中,也有几个学生组合,感觉平平,这一次三名评委似乎也没有对他们报以特别的期望,只是简单地询问了姓名与学校,便喊了开始。
  丁宁唱的依旧是那首情歌。
  熟悉的音乐声响起,亮耳的前奏成功让现场安静了下来。所以郎斐能够清楚地听见丁宁唱出的第一句歌词,还有台下随即发出的小声惊叹。
  丁宁是一位可塑性非常高的歌手。
  他的声音带著些象牙塔内的书卷气,但绝不是那些奶油小生的甜腻套路。显然,这首歌很好地发挥了丁宁的"学院派"特质。虽然他以前以唱快歌为主,但事实上,这种嗓子更适合演绎富於感染力的慢歌。
  郎斐目不转睛地看著舞台上的一举一动,几乎忘记了呼吸,甚至沈醉在了熟悉的旋律之中。当年创作这首歌曲时的一些记忆碎片,也一点点浮现在了眼前。
  三分锺的歌曲很快结束了。
  安静了一秒锺,观众席上开始有人鼓掌,三位评委也显然非常满意,顺利过关已成定局;当然,仅仅过关并不是这场比赛的最终目的。
  表演结束之後,是提问环节。
  几位嘉宾开始提出事先安排过的问题,丁宁作为乐队的代表进行回答。这些问答,其实事先都经过演练,因此也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
  最後一个问题,坐在中间的女评委清了清嗓子问道:
  "听说你们会自己谱曲作词,今天这首歌也是你们自己创作的麽?"
  "不是。"
  丁宁转过头来,望了站在帷幕旁的郎斐一眼。
  "这首歌的词曲作者,是我的一位朋友,创作於十年之前。後来他因为车祸而放弃了演唱。但是我们不希望他放弃!之所以选择这首歌来参赛,就是为了告诉他,虽然时光变迁,但是他写的歌依旧很美。"
  煽情的音乐响起,观众席上发出了阵阵掌声,女嘉宾也有些动容地说道:"你做得很好,我也希望你的那位朋友今天能够看到这个节目。"
  "事实上,他今天也来了现场。"
  说著,丁宁转过身来,朝著後台的方向,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
  这时,一直陪伴在郎斐身边的後场策划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告诉他,该是上场的时候了。
  音乐已经响起,追光落到了帷幔前,还有观众的鼓掌声。郎斐深吸了一口气,拖著左脚,迈出了踏向舞台的第一步。


宝石花与带子狼 32

   人类常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成见:以为那些能够创作出美好作品的人,其自身也理应拥有美好的外在。
  所以,当观众们发现,从幕後走出来的男人竟是一个衣著普通的瘸子时,掌声便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去。
  评委中也有不止一人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你就是这首歌的作者?"女评委问,"能自我介绍一下吗?"
  "大家好。"
  郎斐向著台下致意。
  "我叫郎斐,曾经做过丁宁的邻居,当然他现在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次听见自己的歌被唱响在这个舞台,感觉很荣幸。"
  他说话时,两台摄像机一直正对著拍摄。舞台两侧的辅助屏幕上旋即出现了他那带著疤痕、黑眼圈、又太过苍白憔悴的面部特写。
  老实说,的确有点惊人。
  左侧的男评委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下,你的脚和额头上的伤是怎麽回事?"
  "一场车祸。"
  郎斐一如既往地坦言。
  "那是十年前,我大学刚毕业。当时我在副驾驶座上,昏迷了一周,腿断了,头上开了道口子。"
  不幸总能引发同情,观众席上一阵唏嘘,也有人鼓掌表示支持。
音控借机播放著舒缓煽情的音乐,最後一位评委清了清嗓子,开始总结。
  "你的歌,我们很喜欢。这首歌也将送你的这些朋友顺利晋级。我想,他们要感谢你,而你,也应该为拥有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现在,你有没有什麽话想要对他们说?"
  "有。"
  郎斐深深地点,将目光转向丁宁和他的乐队夥伴。
"谢谢你们的鼓励,也是你们告诉了我:梦想无辜,它不该变成苦难的牺牲品。哪怕台下没有一个听众;哪怕我已经不能站著唱一首完整的歌,都不应该放弃希望。"
  说罢,他主动走过去,与丁宁紧紧拥抱。台下再度响起掌声,个别的女性观众偷偷抹起了眼泪。
  舞台上方的三盏绿灯已经点亮,下一位选秀者也已在幕後候场,丁宁却对著评委席大声说道:
  "评委老师,请给我的朋友一次在台上唱歌的机会!"
  观众席愣了片刻,忽然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支持声。
  "对!给一次机会!"
  "让他唱!让他唱!"
  这计划外的请求,让三位评委著实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总导演迅速地点头。


  从前人的选秀者处临时借来的木吉他已经拿到了台上,郎斐坐到了高脚椅上,拨弄了几下琴弦。丁宁则将立麦拿到了他面前。
  整个演播厅内已经完全安静了,无数双眼睛落在舞台中央这个貌不惊人的落魄男人身上。
  终於要开始了。
  郎斐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慢慢沈下心,开始经营情绪。
亮白色的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视野几乎变成了空白。观众和评委消失了,一些与过去有关的场景和回忆倒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干脆闭上眼睛,将自己交付给了音乐与直觉。
  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摸过吉他,但指法早已成为肌肉的记忆。当琴弦的震动从指腹传到了大脑,某些情愫被真正唤醒了。
  想象著瀑布与鸟的鸣叫,想象著风吹过山谷和冰雪消融的声音。
  想象著记忆里美好的事,因为不多,所以弥足珍贵。
  他张嘴。
  唱这首,用十年时间写的歌。
  当第一个音符出现,台下就开始了惊叹。
女评委手上的圆珠笔掉进桌上的水杯里,却浑然不觉。另两位也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在演播厅内缭绕的歌声,温柔、澄澈、纯粹;让人无法与眼前这位额角有疤,左脚残疾,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联系起来。甚至让人不禁怀疑:就在这副饱受生活折磨的皮囊下,是否潜藏著一个与歌声相符的、真正的美人。
  达人秀吸引人的真谛,就在於发掘出平凡中的惊诧。
  而还有什麽,比眼前的这一幕更令人惊诧和鼓舞?

  这场达人秀,在第二天晚上面向全国播出,郎斐的演唱自然也包括其中。
  郊外的大宅内一片漆黑,客厅里那台几乎从未被开启过的电视机,此刻却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男人一脸阴鸷地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综艺节目,凝视著那个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感觉到陌生的人。
  他知道郎斐的歌声,知道他可以成为一名多麽有前途的歌手。
  才华、容貌、歌喉。
  上天一度如此眷顾郎斐,或许这是对於一个孤儿的补偿。若是没有十年前的那场车祸,也许郎斐已经是俪天旗下,最为炙手可热的明星。
但是上天又是喜怒无常的,仿佛暴君中的暴君。上一秒还是恩宠有加,下一瞬间就可以毁灭一切。
  十年前,郎斐被上天遗弃。
  他失去了容貌和健康,也失去了继续发挥才华的勇气和途径。甚至失去了曾经优渥的养子生活。但正是如此,郎斐这个名字,也远离了成为一个公众人物的命运,远离了被所有人消费和娱乐的"明星"生涯。
  但现在的郎斐,只属於一个人。
  "天弃我取"。
  直到前天夜里,当谈将臣在楼上的卧室里紧紧拥抱著郎斐的时候,甚至於还有过这种错觉。
  这是一种恐怖的独占欲。谈将臣从未尝试过在其他方面如此贪婪而不知饕足。虽然自认从未付出过爱情,但这种独占欲简直比爱更恐怖,恐怖到甚至考虑过要将对方的身体一点点嚼碎,吞下肚子里。
  电视里的欢呼声将他带回了现实。
  像是突然长出了一双翅膀,郎斐正在飞走。
  谈将臣向著那个醉心於歌唱的人伸出手去,指尖触摸到的却只是冷冰冰的屏幕。
  如同一个隐形的樊笼。
  只是,关在笼内的人,不是郎斐


宝石花与带子狼 33

  这天晚上的录播节目,郎斐没有收看。
  工作的压力,在现场录制结束後进一步加大。现在,除去继续负责丁宁的团队外,他还需要为自己的前路考虑。
  达人秀的传播能量有目共睹,乐队的"龙门一跃"收获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单曲的发行完全可以按照计划推进;与此同时,单独针对郎斐的访问和节目邀请也纷至沓来。别的暂且不提,俪天内部就已经有人提出,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要以艺人的身份对他加以包装。
  谢晖显然也是这个意思。而他的态度更是说明了另一件事──
  那天,谈将臣虽然亲口逼他辞职,但显然,谢晖并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或是行政命令。不仅如此,尽管手机一直保持畅通状态,谈将臣却不再主动进行联系。原本以为会听见的质问、反对甚至是怒吼,此刻都换做了诡异的平静。
  既然敌不动,我方亦不可轻举妄动。本著这个理由,郎斐以自己身体不佳,又有儿子,未必能够胜任艺人的工作为由,暂时谢绝了转型的邀请,却一口同意了协助丁宁的乐队进行宣传。
  一周後,乐队的单曲在达人秀主办方的协助下,顺利举行了首发仪式。郎斐也被要求参与其中,为此,公司还半强制地让造型师改变了他的发型和装束。
  他原本"底子"就不错,身材也颀长且匀称;化妆师用厚重的粉底尽量掩盖他额头的疤痕,修整了枯干发黄的头发,焗上深且亮泽的黑色,再用刘海进一步遮挡疤痕,并显露出那双长且弧度温和的眼眸,和挺直的鼻梁,最後再为缺少血色的嘴唇施上一些自然的色彩,一番琢磨後,效果可以用"惊人"来形容。
  "真是山鸡变凤凰。"
  一向嘴毒的小艾,也不免发出这样的感叹。
  签授现场火爆,甚至还有网络上的歌迷从外地赶来。那天,用丁宁的话来形容,就是"签名签到手都断掉"。当然,这种甜蜜的负担也是很多人所求之不得的。
  词曲作者的郎斐也是当日的焦点之一。甚至有不少粉丝认不出这就是达人秀现场那个潦倒憔悴的男人,也有不少人打听他是否有发行歌曲的意向,但他总是笑著说:现在的自己,更享受写歌的感觉。
  这是实话。就在忙於各种采访通告的同时,郎斐开始为丁宁创作新的歌曲,有几首是根据笔记本上的旧曲修改的,另一些则是全新创作。
  达人秀的现场演唱,是一种契机,一种电流,重新激活他体内对於音乐的热忱与欲望。而至於是否重拾十年前的梦想,成为一名专业的歌手,郎斐有著不准备与外人细说的想法和打算。
  就在首发的这一周,乐队的新歌登上了国内公认的某流行乐排行榜,虽然只有第八名,但作为刚出道的新人组合,这已经算是意外的惊喜。而作为词曲作者,郎斐也拿到了第一笔真正通过写歌所赚到的钱。
  尽管迟了十年,不过重要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丁宁的第一首单曲,在排行榜上停留了四周,最高冲到过第四名的位置,甚至一时超过了某些老资历的偶像歌手。这让很多业内耆老都始料未及。而本著"趁热打铁"的宗旨,由谢晖亲自决定,尽快发出新的单曲,并在六月底前,推出乐队的第一张专辑。
  写歌逐渐成为了郎斐工作中最重要的事。前段时间,公司为他定制了一叠名片,上面的头衔也多了两条。
  "作曲、词人"
  这张小小的方形纸片在台灯下泛出淡淡的米黄色,看起来颇为文雅。郎斐取出新买的名片夹,郑重将它放进了第一格。
  在三春工作时,他也曾经收到过一些名片,都收藏在写字台的抽屉里。想著其中一些可能还会用到,他便打开抽屉准备挑选著放进名片夹里。
  装名片的是一个不大的纸盒,打开後,拿掉压著的几枚硬币,他发现最上面的那张,印著那个很久都没有被提到过的名字。
  谈将臣。
  已经过去了好几周,这个男人似乎真的放弃了与自己的联系。
  郎斐将目光从名片上移开,漫无目的地扫视著房间各处。
  不,就算他本人不出现。这间由他所安排的公寓里,也到处都是他所布置的痕迹,就像一只华丽的鸟笼。
  不得不说,这里的生活环境,的确要比以前的老公寓好上许多。不过现在,只要自己继续写歌,保证质量。收入应该不成问题,所以也可以开始考虑搬去一个全新的地方。
  搬家这个行为,并非真是为了让谈将臣找不到自己的下落;它所具有的更是一种象征意义,告诉谈将臣:自己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现在的谈将臣,或许也已经不在乎这些。
  看了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锺,郎斐将初步完成的歌词存档,起身去看郎笑的动静。
  由於这段时间的忙碌,他已很久没有与儿子好好相处;请来的保姆回乡过年,至今未归,小狼崽便劳烦郭叔相帮带著。对於这一老一小,郎斐心里很是愧疚,却也一时间找不到什麽好的解决办法。
  也许,也许自己应该考虑结婚成家,对方可以是个带著小孩的单身妈妈,这样小狼也有个伴儿。
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取向,郎斐苦笑著摇头,还是不应该去祸害普通女性。
  其实,他之所以对唱歌有所犹豫,也有这一方面的考量:若是过上了艺人赶场的生活,与郎笑的相聚时间又要大大地减少了。更不用说以後孩子上了小学、中学,疏於管教很可能会造成终生遗憾。
  这是每个单身家长都会遇到的难题。
  确认了小狼崽已经睡得香甜,郎斐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带上,走向客厅,准备去阳台上抽一支烟。
  刚到客厅,却听见玄关处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门把手在转动。
  诡异的状况让他心头一愣,随手抓起烟灰缸过去查看。就在这时,大门已经被人推开,外廊的感应灯照出一个身穿大衣的高大身影。


宝石花与带子狼 34

  "你怎麽会……"
  郎斐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买下的公寓,当然有钥匙。"
  男人转身将大门重新关上。
  说著,他毫不客气地登堂入室,两三步就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外套上散发的寒气,让温暖的室内也陡然阴冷起来。
  "恭喜,最近业内都在谈论你和你朋友的事。"
  谈将臣将在街口买的一叠报纸随手丢在了茶几上,最上面的是娱乐版,第一眼就可以看见郎斐的照片。
  看著那张经过了精心化妆,已经有些不那麽真实的面孔,郎斐不由得回报以一声苦笑。
  "那也要恭喜谈老板您了,归根到底,大家都是在为俪天工作。"
  他知道谈将臣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的,但是此刻,他偏就是想要激怒他。
谈将臣果然皱了皱眉,却没有发作,只是压低了声音纠正道:"我要的是,我要你只为我工作。"
  "在这方面,没有什麽可谈的。"
  郎斐态度坚决。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只有你才知道的人。如果我消失了,自然会有人替我报警。所以除非你准备好犯法,否则别想再像上次那样绑架我。"
  他又补充:"给我一个银行账号,我会把五万元,以及之前的所有钱都还给你。还有,我也会搬出这里。"
  也许,这是谈将臣第一次体验被人用"金砖"回敬的感觉。但真正令他恼怒的,是"被郎斐拒绝"这件事本身。
  "你以为,一时出名就能够保住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他轻蔑地伸出一根手指。
  "只要我说一句话,立刻就能封杀你。"
  早就猜到了他会这样说,郎斐回报以冷笑。
  "我没有和俪天签约。普通员工的合同一年一签,况且也没约束我不能给公司外的人创作歌曲,或是走秀唱歌。我没想过这个年纪再做什麽明星,可是只要肯干,至少也会过得比现在精彩。"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挂著鲜少见到的笑意。
  "谈将臣,我是自由的。你已经没有什麽能够束缚住我的东西。也是你用行为告诉我,最好的报复……就是在你眼前一步一步走远,叫你怎麽抓……都抓不住。"
  "但是我可以封杀你的朋友,那个叫丁宁的大学生。"
  谈将臣的眼睛显出隐约的红色。
  "至少他和那个乐队的合约都在我手里。"
  "你不会。"
  郎斐脸上闪过一丝怜悯。
  "他们能给俪天带来价值,要是封杀他们,就是在和你最爱的谈家为敌。为了俪天,你不会的。"
  谈将臣不再回应。
  仿佛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才又缓缓地抬起头来。
  "究竟要怎麽做,你才肯重新回到我身边?"
  "不如,你给我一个理由。"
  郎斐反问。
  "为什麽我要继续留在一个只是把我当做欲望对象的人身边。"
  谈将臣神色复杂。他似乎想要纠正什麽,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句不合逻辑的回答。
  "我需要你,这难道还不够?"
  "可我不需要那种单纯的欲望。但是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麽东西是买不到、换不来的……"
  郎斐俯身,向著他眨了眨眼睛。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拿得出那个欠了我十年的,也是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也许还能换来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谈将臣的眉毛微微一扬,显然是明白了,嘴却闭得更紧。
  他仿佛陷入深思,又像是什麽都有去没想,他甚至垂下了头,不敢再去直视郎斐的双眼。
  而唯有眉心永不消失的 "川字"才是唯一的坦白。
一直等到失去了耐心,郎斐终於忍不住叹息。
"算了,你给不起,走吧。"

  这时,他却感觉到了衣角被牵扯的力量。
  谈将臣终於抬起头来。穿透窗户的街灯光晕隐约地照亮了他的眼睛,照出那仓皇的眼神,仿佛是想要抓住那最後一点希望的落水之人。
  可是,郎斐还来不及从中读出些什麽,亮光就消失了,重新变得漆黑一片。
  衣角的力量猛然变大,并迅速攀引而上。谈将臣用力将郎斐甩到沙发上,随後俯身低头,竟然狠狠地咬住了郎斐的咽喉。
  脖颈上的动脉因为压迫而明显地突跳起来,郎斐感觉到谈将臣用力地咬合著牙齿,甚至很有可能真会咬下自己的一块血肉。
  疼痛的感觉持续了数秒锺之久,终於在麻木中变得温柔。就在郎斐准备借机挣脱的时候,紧缚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仓皇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大门开启关闭的声音。


  那天夜里,谈将臣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之後又是数周的彻底消失。
  因为他临别时的那狠狠一咬,郎斐连续穿了一周的高领毛衣。而这并不是谈将臣准备留给郎斐的全部。
  为了贯彻谢晖"趁热打铁"的策略,乐队一口气发布了三首单曲,名字是《花楹深处》、《秘色》和《片翼》。不同於第一首歌的线下发布模式,这些歌的首发,打著"感恩网络"的名义,与某个门户网站合作,走线上的营销渠道。
  同样由郎斐操刀创作的词曲,走的依旧是虚幻的主题。但虚构的情景所表达的却是真实的情感。
  这种幻想与现实结合的风格,与流行乐坛现有的任何风格都不尽相同,却迎合了年轻受众"修补现实,追求至美"的潜在心理诉求,所以大获成功。
  有趣的是,在这种风格"一夜爆红"之後,开始有不少人尝试著模仿,依样画葫芦。虽然良莠不齐,却在这年的春天吹出了一阵清新之气。
  作为这阵风气的"开创者",郎斐也被多家媒体追捧为"新一代的金牌词曲制作人"。
  但是,正所谓"常在耳边走,哪有不湿鞋",人一旦出名,各种舆论也就接踵而来。
  单是褒扬也就罢了,关键是,总还有些不那麽中听的声音混杂其中。

作家的话:
新的一个月又开始了,本月《宝石花与带子狼》将结束,《谁为梅花醉几场》和《殇竹韵》将陆续完结。新的古文将开始,因此希望大家能多多投票支持。谢谢


宝石花与带子狼 35

  郎斐知道自己的私生活正在被窥探。媒体和网络很快知道了他虽然未婚,却带著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而更为可疑的是,即便是最犀利的包打听,也只能查到郎斐近十年内的经历,而十年前的他,却是一个大大的谜团。
  "那个孩子的妈妈究竟是活著还是死了?"有人开始八卦。
"那个孩子可能不是他亲生的。"有些人猜到了真相。
  "说不定,郎斐就是个改换了身份的逃犯。"某些八卦又缺德的小报记者甚至如此恶毒猜测。
  对於纷至沓来的诟病与猜疑,郎斐很早就告诉自己要淡定。也许是因为从未真正将自己看作是娱乐圈的一份子,他也并未觉得这些"有的没的",对自己的生活产生过什麽积极或者消极影响。
  直到那天的早上,他接到了小艾的电话。
  "你快点去看网络新闻,找找你自己的名字,那张照片是怎麽回事?"
  郎斐愣了一愣。
  从小艾的口气判断,发生的显然不是什麽好事。他立刻打开了家里的电脑,通过搜索引擎查找有关自己的消息。
  结果很快出现了。
  小艾所指的,是一则标准的狗仔新闻──
  《新科词人夜店拥男友 热吻贴身》
  最上面的图片非常模糊,显然是偷拍所得。画面中的场景似乎是某家夜店外的街道上,其中一名个子稍矮的男子背对著镜头,正坐另一名男子的腿上,抱著他的脖子热情接吻。
  郎斐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因为照片上的这个男人就是他自己。
  不,确切地说,这个男人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
  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麽。

  "这不是真的。"
  上午十点,公司会议室内,郎斐面对著那份关於他"与同性男友亲昵逛夜店"的新闻,脸上没有一丝尴尬的表情。
  "很遗憾,我的膝盖只能承受和我儿子差不多的重量。如果需要澄清的话,完全可以开个新闻发布会,找个男人当场坐在我腿上,然後让救护车把我抬走。"
  "我们当然相信你。"谢晖替其余人表态,"这种事也有不少艺人遇到过,多半是恶意诽谤。"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如果你没有女友,公司方面可以提供一位女艺人,并且安排你们制造点绯闻。但是这麽做也肯定会损失一部分人气,尤其是女性粉丝。"
  "谢谢,但我想不需要。"
  郎斐摇了摇头。
  "虽然照片是假的,但我本人的确是同性恋。"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安静。
  "唉……我就知道。"
  谢晖以手扶额。
  "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好……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关键是,照片里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你的男友?"
  "不是。但如果要出面解释,我想我不会假装自己是个异性恋。"
  谈话陷入僵局,会议室里的气温似乎也直降了好几度。
  这时,坐在一旁玩手机的小艾忽然来了一句:"我以前也喜欢过同校的学长。"
  "我开这个会不是叫你们一个两个都来出柜!"谢晖哑然失笑,"要不,你俩个凑一对,我这就去安排个新闻发布会?!"
  其他人也急忙跟著领导笑了起来。
  事件的讨论结果,是由公司出面,出具一份所谓的"严正声明";指出这是一张经ps处理的照片。郎斐本人因车祸,左膝无法承受成年男子的体重,并同时又指出了关於画面的几处疑点。最後严正声明,会追究造假人以及主要传播者的责任。
  与此同时,公司的危机公关也四处交涉,让一些有过合作的网络媒体从自己的网站上取下这则新闻。
  即便如此,这张图片的原始发布者却并未随著追查而浮出水面。
  所有的追索纷纷指向一些匿名的投稿、邮箱地址、娱乐博客和论坛马甲。看得出首发者是在故意规避责任。
  不过,既然懂得利用郎斐的取向,做出这则真真假假的消息,那麽这个人的身份似乎也并不难以猜测。
  只是,那人虽然的确不择手段,但使用这种伎俩、甚至於损害公司利益,却实在令人意外。
  无论如何,郎斐并不准备给那个人打电话,因为对於那些一辈子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来说,无视就是最好的惩罚。

  转眼之间,"拥吻门"事发已过去一周,经过快速降温和转移注意力等方法,网络上的舆论骤起骤落。这一周,公司刻意让郎斐回避了一些通告和采访,其实也是有些担心他会与媒体狭路相逢,反倒主动开口出柜。
  在这一段相对清闲的日子里,郎斐终於有大把的时间和小狼崽共处。
  短短的几个月间,他发现儿子又长高了一截,不少衣裤都嫌短小,就连说话的语气也老练不少。所有这些改变都他惊喜并且愧疚──自己理应守在儿子身边,将这一点一滴的变化全部记录在眼睛里。
  於是,他暂时隔笔,放下工作、请了年假,趁著郎笑放寒假的这段时间,频繁地带著儿子外出玩耍。
  这可能是父子两人前六年里度过的最欢乐的时光,他们一起去了很多以前因为拮据而只能远看的地方,又吃又玩,不亦乐乎。
  但是,无论多麽轻飘飘的气球,总是要落回地面。
  年假结束後,一切就又回归到了往日的老模样。
  也可能更糟。
  尽管一直保持著低调的生活,但郎斐还是开始在公寓外面发现相机闪光灯的踪影。到後来,对面的公寓里也出现了望远镜和窥探的目光。
  他们想要捕捉些什麽,郎斐猜想得到,无非是一些劲爆的丑闻和豔照。所以,这些家夥注定是要失望的。
  但某些狗仔记者的"想象力",很快就超出了郎斐的预估和底线。

作家的话:
新的一个月又开始了,本月《宝石花与带子狼》将结束,《谁为梅花醉几场》和《殇竹韵》将陆续完结。新的古文将开始,因此希望大家能为我的鱼羊专栏多多投票支持。谢谢


宝石花与带子狼 36

 那是寒假之後幼儿园开学的第一天,郎斐照常去接小狼放学。他刚走到幼儿园大门外,就看见郎笑站在校舍门前,抬头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那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郎斐认得他就是那些狗仔娱记之一。他心里"咯!"一下,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那人一见到郎斐,立刻就要走开。不过郎斐已经用力拽住了他的胳膊,同时指著他问郎笑。
  "小狼,刚才这个叔叔对你说了什麽?"
  郎笑显然是被爸爸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就回答道:
  "他问……他问我晚上是不是和爸爸睡在一起,爸爸是不是总喜欢帮我洗澡,还有爸爸有没有对我做什麽'奇怪的事'。"
  这一刻,郎斐真的红了眼。
  他目不转睛地瞪著那个狗仔,下颌因为咬紧的牙关而微微凸起。
  被他抓住的狗仔好像在解释什麽,可他根本就听不见,放任身体被怒意所控制,用力挥出了第一拳。

  一小时後,闻讯赶来的丁宁和小艾,在幼儿园附近的派出所找到郎斐。哭累了的郎笑则靠在他的怀里沈沈入睡。
  被打的狗仔已去验伤,根据转述,那家夥大约捱了郎斐四、五拳,其中最狠的一下打掉了他的侧切牙。这当然对郎斐非常不利,甚至有可能背上刑事官司。
  事情闹大了。
  小艾迅速将情况通报给谢晖,谢晖也立刻做出决定:他首先命令丁宁尽快离开派出所,避免惹上麻烦;随後让小艾为郎斐办理取保;考虑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家里多半不会太平,郎斐也只能将郎笑交给丁宁,让他带著一起离开。
  取保候审的手续办得很快,当晚九点,郎斐就在小艾的陪同下走出了派出所。但这时,已经有消息灵通的记者在外面等候。而根据事先得到的消息:公寓外也有人蹲点,因此在征得了谢晖同意後,小艾还是将郎斐直接带回了公司。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新科词人暴打娱乐记者"的新闻出街,顿时再次"荣登"当日各大网站的娱乐头条。几乎所有新闻内容都大肆宣扬了郎斐暴打记者的经过,刊登了被打者淤青的脸部特写,甚至还放出了郎笑的正面照片,却对郎斐打人的原因含糊其辞。
  "恭喜你红得发黑,不过再红也要吃饭。"
  同样在公司里陪了一夜的小艾,将从楼下餐馆里买来的早点放在了郎斐面前。
  "对不起,让你们替我操心劳累。"
  郎斐叹了一口气,内疚地看著他的黑眼圈。
  "这算什麽。要是以後谁敢对我儿子说那种话,我一定揍得比你还狠!"
  说到这里,小艾又反问:"倒是你。万一那狗仔坚持要告你,该怎麽办?"
  "事已至此,还能怎麽办。"郎斐自嘲一笑:"看来,我还是不能习惯这个被人消费的职业。"
  听他叹气,小艾对著窗外比了一个中指。
"所以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我才不羡慕那些什麽歌星影星。干我们这一行的,看得还不够多?以前的老前辈不提,现在多少个星儿旦儿,不都是从孙子做起?"
  正说到这里,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一阵狂响。
  电话是谢晖亲自打来的,他向小艾下达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指令。
  "现在,你立刻带著郎斐从後门下楼,有一辆黑色的奥迪在等著他,牌照是……"


  五分锺後。
  城寨大楼後门。
  就连整日在这里上班的人,也很少知道,这座老旧大楼的一层还连著个不大的後院。
  这里没有绿化,水泥地面上靠墙摆著几个垃圾桶,再往前就是灰色的铁皮後门,通往一条基本被废弃了的小巷子。
   小艾首先从铁皮门里探出头去,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谢晖并没有说明这是哪儿来的车辆,也没有告知目的地。但直觉却告诉小艾,郎斐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
   坦白说,郎斐并不想上车,更不想去面对这辆车的主人。但是当他回头准备拒绝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小艾布满了血丝的眼睛。
  "……辛苦你了,快回去补眠。"
  他拍了拍小艾的肩膀。
  "不用为我担心。"
   车辆随即悄无声息地启动,驶离了小巷。
   大路上虽然有几个娱记在蹲点,但是镀了膜的车窗让他们根本无法看清任何内部情况。
  黑色的奥迪很快离开了老城区,并且在一路上绕了几个圈子,以确定没有被人尾随。随後便再次驶上了出城的道路。
  在常青珊瑚树的掩映下,那座豪宅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前几日未化的积雪中,屋檐下逐渐融化的冰凌,也在反射著阳光。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郎斐在白天走近这里。
  车辆照例停在了入室车库内。郎斐下了车,沿著走廊一直向北走,还没到前厅,便看见那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著一张报纸。
  他又走近一些,看清了那张报纸的头版,上面印著带有自己名字的一行导读。
  不仅如此,就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还叠著一份大小不一的报刊,不用看也能知道里面有些什麽样的内容。
  郎斐冷笑。
  "准备收藏自己的杰作?真想不到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不是我。"
  将报纸放下,谈将臣转头,认真道:"至少我检查过你的腿,知道它做不出照片里的那种动作。"
  "我不信。"
  郎斐毫无保留地释放著怀疑:"你就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也许现在更加丧心病狂。"
  谈将臣因为他的评判而阴沈了脸色,但还没到翻脸发火的地步。

  "但你至少应该相信我的智商;还有,我对俪天名誉的爱惜。而且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让人对那只卷毛小怪物下手。"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
  虽然依旧半信半疑,但是郎斐的确冷静下来。
  "居然还会有人,比你更见不得我好?"
  "我知道那人是谁。"
  从沙发上起身,谈将臣走到郎斐面前,伸出的手心里是一串钥匙。
  "我让谢晖继续放你大假,打人的事不必管。但在我说可以离开之前,你必须留在这里,减少或避免出入的次数,以免再引发不必要的枝节。"
  郎斐著实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谈将臣竟是在为自己考虑。
  "为什麽?"
  他低头看著那串钥匙。
  "就这样看著我被娱乐消费,身败名裂,不就证明了你的胜利?"
  "除了我,谁都没有消费你的资格。"
  谈将臣抓起他的手,将那串钥匙塞进了他的手心。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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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石花与带子狼 37

  摆在茶几上的那叠报纸,被丢进了垃圾桶。
  这之後,大宅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与这次打人事件有关系的新闻报道。郎斐首先给丁宁打了电话,确认小狼的情绪已经稳定,一宿没合眼的他这才感觉到了疲惫。
  谈将臣似乎已经外出,当然也不会报备去向。郎斐便独自上楼准备找个房间休息。
  那串钥匙,似乎可以开启大宅内的每一个房间,看起来谈将臣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与自由。
  郎斐并没有兴趣窥探他人的隐私,只是想要找个除了谈将臣卧室之外的其他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他首先打开了楼梯右侧的第一个房间,发现这里是谈将臣的书房。
  对於生意人来说,书房也许是最敏感的地方。郎斐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尽快离开,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正要转身,却感觉到屋内有一道视线正凝视著自己。
  他很快发现视线来自於挂在西侧墙上,镜框内的一张放大照片。
  非常熟悉的画面,记忆的回闪令郎斐打了一个寒噤。
  这是他与谈玉节的大学毕业合影。两个身穿宽大学士服,披著粉色绶带的年轻人。站在大学最茂盛的那株核桃树下,身後则是前来观礼的谈将臣和谈晓生。金色的晨光洒落在四张青春洋溢的侧脸上。
  他甚至回想起了蓝天绿叶下的清爽空气。
  十年前,郎斐也拥有过同样的照片,放大後挂在自己卧室里。只是车祸後,他所有的私人物品都留在了谈家。也许早已被丢弃,或是摆放在某个储藏室的角落里。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突,紧走几步到了墙边,伸手将镜框摘下,取出照片去看背面。
  "2001年7月14日毕业留念"──自己的笔迹。
  郎斐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镜框重新装好,这才有意识地去观察这间书房的其他地方。
很快,在与镜框相邻的暑假上,他看见了一大叠音乐CD,包装不同,花花绿绿,但显然都很有一些年头。
  郎斐伸手轻轻在这排CD上划过,以非常熟练的动作抽出了一张。专辑的名字果然与记忆中的完全一样。
  这些都是大学时他所收藏的音乐和歌曲,还很有一些是绝版收藏。郎斐曾经像爱惜自己的眼睛那样宝贝著它们,以至於日後偶尔回想起来,都会心痛不已。
  没想到还有再见面的这一天。失而复得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温暖。
  而谈将臣,又是以什麽样的心情将这些东西封存。

  书房的隔壁有一间客房。或者说,那只是谈将臣工作疲累临时休息的地方,有一张宽大而舒适的沙发榻沐浴著暖阳,一侧还摆放著厚毯。郎斐就在榻上躺下,出神地想著书房里的发现,很快就昏沈沈地入睡。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开始感觉到晒在身上的阳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浓浓的烟味。
  他睁眼,看见谈将臣沈默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窗外的光线已经昏暗。
"几点?"郎斐惺忪问道,"什麽时候回来的。"
"刚到。"谈将臣回答。"五点,吃晚饭了。"
  一楼餐厅,一桌简单的饭菜已经摆放整齐。错过了中饭的郎斐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便也不管谈将臣如何怎样,抓起筷子埋头就吃。等菜过五味,再抬头时,谈将臣还是一副老样子,一口接著一口地抽著烟。
  "怎麽?"
  "没。"谈将臣摇头,"一些说出来也没用的事。"
  为避免郎斐胡思乱想,他又补充:"打人的事已经解决,那个娱记不会起诉,也会承认对郎笑说过些不恰当的话,一周後你再回去工作。"
  虽然并不意外,但是郎斐还是忍不住问:"你对他做了什麽?"
  "温习职业道德。"
  说完这句,谈将臣将烟蒂掐灭,终於拿起了筷子。
  知道事情绝对不是这麽简单,不过既然谈将臣不愿开口,谁也无法勉强;郎斐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提起"那件事"。
  "上午我去过你的书房。"
  "嗯。"
   谈将臣应了一声,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看见了书架上的CD,那是我的。"
  谈将臣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
  "丢了可惜。"
  郎斐就等著他说出这一句,立刻伸出手来。
  "那还给我。"
  "不行。"
  谈将臣头也不抬,顿了顿,又说:"除非拿你人来换。"
  "你真是──"
   郎斐一时语塞,而这时,刚开启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丁宁的号码;一接通,就是一团乱糟糟闹哄哄的声音。

  "郎笑不见了!"
  电话那边乱作一团,丁宁也吓得有些六神无主,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天是周六,学校和幼儿园都不上课。上午,丁宁带著郎斐出去吃了东西,这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下午,乐队约好了在学校社团的琴房排练,考虑到让郎笑干坐著也没意思,於是丁宁就拜托班上的几位女同学,带郎笑去宿舍看动画片。
  乐队一直排练到下午四点半,按照约定,差不多这时候女生就该把郎笑带过来。作为感谢,丁宁会请她们吃饭。
  可是一直到了四点四十五分,其中一位女生才打来电话,说她们带著郎笑下楼之後,在书店里买了一本今天刚到的杂志,几乎就是一转身的功夫,郎笑就没了。
  郎笑绝对不是那种到处乱跑的小孩,所以丁宁立刻认定他是被人给拐走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哭闹或是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带走他的很可能是一个熟人。
  从女生宿舍楼到校区中间是一条小马路,丁宁沿途打听,不止一人说看见一个帅气高大的卷发男人带著个可爱的小男孩,匆匆坐上一辆高级轿车,绝尘而去。他们觉得这绝对不是什麽单纯的拐骗或者绑架,商量之後并没有立刻报警,而是先告诉郎斐知道。


作家的话:
好不容易把狮子洗白了,真不容易啊。


宝石花与带子狼 38<上>

放下电话,餐厅里的气氛霎时间凝冻。
  郎斐转头看著谈将臣。
  "郎笑在哪里。"
  谈将臣微微一怔,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我问你把郎笑弄到哪里去了!"
  重重的一掌落在餐桌上,刚被放下的瓷碗也惊得跳了起来。郎斐死死地盯著谈将臣的双眼,仿佛要将真相从他的眼睛里抠出来。
  "你刚才出去,不就是为了找到郎笑,把他从丁宁身边带走?!"
  谈将臣的脸色也随之阴沈。
  "郎笑不见了?"他反问,"为什麽认为是我干的?"
  "废话!除了你谁还会是──"
  郎斐正要反驳,却被尚未出口的後半句话给噎住了。
  卷发、高大、开好车,最关键的是:和郎笑很亲近。
  不,的确还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顾不得和谈将臣解释,急忙再打开手机,拨打著另一个号码。
  没有通。
  他这才又转头去看谈将臣。
  "晓生的号码,打不通!"
  "那个家夥!"
  谈将臣露出了一种"早就知道"的表情,从兜里取出了自己的手机,切换到免提状态,拨打了另外一个号码。
  冗长的几声提示音过後,终於有了应答。
  "喂。"
  "谈晓生,我是郎斐。你把小狼带到什麽地方去了!"郎斐抢在前面问道。
  电话那端愣了愣,随即传来了慌忙不迭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一次我的把柄捏在她手里。"
  郎斐追问:"她是谁!?"
  "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来。没有语气,没有感情,冷到骨头里。
  是夏豔玲的声音,那个郎斐最不想遇见的女人。
  "……把孩子还给我!"
  "孩子就在我这儿。"
  夏豔玲毫不讳言,显然有备而来。
  "不过,今後起,由我来做他的监护人。和你一刀两断。"
  "凭什麽!"
  再顾不得什麽长幼尊卑,郎笑对著话筒怒吼:"我才是他的监护人,安芝亲手把他托付给我。我养了他六年,他从没有离开过我身边!你凭什麽把他带走!"
  夏豔玲发出一串刺耳的冷笑。
  "最近的新闻报道说得还不够清楚明白?你这样的人,怎麽配有孩子的监护权?说到底,你和谈安芝是什麽关系?兄妹?情人?难道说这娃儿还真是你亲生的不成!?"
  郎斐气得浑身发抖。
  "你和安芝的关系,至少比你这个亲手把她赶出家的人要强得多。你根本就讨厌安芝,又有什麽资格带走她的孩子?"
  "没错,我就是讨厌那个女人,也没准备好好待这个孩子。但在我的孙儿出生之前,这个孩子必须在我的手上。"
  夏豔玲大言不惭地提高了音调。
  "你可别忘了,当初谈安芝进门的时候,我就收了她做养女,我有钱,又有社会地位,要想从你这个死同性恋手上抢走一个小孩,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宝石花与带子狼 38<下>

 "你这个……"
  郎斐已经不知应该如何才能宣泄此时的愤怒。
  谈将臣迅速拿起手机,取消了免提功能。
  "够了。"
  他对夏豔玲说道。
  "新闻都是您做的吧,我已经查到你委托的网络公司。这麽快就忘记了巴黎的约定,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电话那端隐约传出女人的声音,谈将臣皱起了眉头。
  "对,他在我家。你大可以继续找几个记者上门,替俪天制造点新闻。如果你不敢,那就安静点听我说。"
"让我和她说话!"
郎斐又激动起来。
  "你不是她的对手。"
按住手机,谈将臣压低了声音让他冷静,随後转身,推门而出。
  郎斐立刻想要跟著跑出去,可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门後传出了反锁的声音。


  十分锺後,走廊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像是笼中的困兽,一直在室内踱步的郎斐立刻走到了门边。
  重新进门的谈将臣面无表情。他径直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大口之後才重新看向郎斐。
  "你领养郎笑的时候未满三十岁,不符合法律规定。"
  "我那时的确只有二十六。"郎斐心中一惊,"现在不是还能补办?!"
  "可以。"
  谈将臣点头,又附上但书:"只是这样就和我妈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而她又与郎笑的母亲有领养关系,理论上比你更有优势。如果她铁了心要抢这个孩子,那你们就要对簿公堂。"
  "但我和小狼一起生活了六年,事实领养难道不重要!?"
  "重要。"
谈将臣似有犹豫,但还是据实以告:
  "事实领养对你来说可以是双刃剑。你以为之前针对你的那些照片和炒作只是简单的人身攻击?就像她刚才说的,她制造舆论、抹黑你的过去,这样就能更轻松地得到孩子。"
  "她对不是亲生的孩子,明明那麽排挤和厌恶……如今又要抓了郎笑去做什麽?"
  "实际上,我爸临终时立下过一份遗嘱。"
  谈将臣说道。
  "他将名下的一部分资产留给了安芝,但由於我们都以为她并没有留下子嗣,所以这笔钱一直掌握在她名义上的养母,也就是我妈手中,而她是打死也不会吐出来的。"
"我不稀罕那笔钱!"郎斐追问,"是不是只要郎笑声明放弃遗产,她就能够放过他?"
"冷静点,事情没有那麽简单。我已经答应她,三天後大家坐下来谈判。"
  谈将臣将手轻轻按在郎斐的肩膀上,像是要将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一些情感偷偷地注入。
  "她要什麽,我都可以给。"
  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又在口袋里响了一下,这次是短信的提示。
  谈将臣示意郎斐冷静,随後取出手机,却也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骂出声来。
  "是谈晓生那个混蛋的短信,他告诉我地址了,我现在就去接小怪物。"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加重了语气强调道:
  "你不许跟来,也不许睡。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要睡,也不是这麽容易的事。
  焦急的一个小时过去了。
  一直守候在客厅里的郎斐,终於听见了大门开启的声音。
  他尽可能的快步赶去,看见谈将臣已经走近了玄关,怀里打横抱著已经熟睡的郎笑。
  "受了点惊吓,路上一直哭。"
  谈将臣压低声音道:"饭倒是已经吃过,让他睡。"
  说著,他避开了郎斐伸过来的手,直接将郎笑抱上二楼,安置在客房的床上。
  郎斐轻手轻脚地为郎笑脱下外衣裤,确认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这才在谈将臣的提醒下,走出去给丁宁打了报平安的电话。忙完这一圈,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稍稍有了些缓过神来的感觉。
  事情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他坐在客厅里对著果盘里的蛇果发呆。
  那些"下班後为孩子挑几个苹果"的日子明明近在眼前;可是现在,自己却开始抓不住孩子的手了。
  别离怎麽可以来得这麽急?
  虽然打心底否定这种可能,但基於对法律几乎为零的认知与不信赖,郎斐无法停止担忧。
  郎笑还那麽小,就算他再乖,也只不过是个刚满六岁的小孩。在最需要照顾与关爱的时候,怎麽能寄人篱下。
  郎斐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被谈家领养时不也正是五六岁的年纪?但那时的谈家尚是温暖的,若换做现在,恐怕……
  绝对不能把郎笑交出去。
  郎斐打定了这个主意。
  万不得已,那就带著所有积蓄,与小狼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座城市,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离开这个国家,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郎斐勉强自己笑了笑。
  "你笑得很苦。"
  昏暗的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打破了客厅内的宁静。
  一股淡淡的烟味,随即伴随著脚步声缓缓而来。郎斐没有抬头,但他随即感觉到了沙发坐垫的微微下陷。
  "有空麽,我有话要说。"


宝石花与带子狼 39(倒数第三章)

  破天荒第一遭,谈将臣居然会用商量的口气说话。郎斐有些意外,不由得转头去看。可是目光尚未落稳,就听那口气陡然一沈。
  "别看我,听著就好。"
  谈将臣强迫他重新看向别处,这才继续。
  "那天晚上,你让我拿一样东西,换取下次见面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次,像是下了最终的决心。
  "现在就是那'下一次的见面',这个交易已经成立,我必须给出你要的东西。"
  郎斐愣了愣,随即感觉到由於紧张和寒冷而微微作痛的左腿被谈将臣的右腿紧紧贴住,人体的温度慢慢传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向右边缩了缩,忽然觉得说话如同梦呓。
  "我已经用行动来说明。"谈将臣皱了皱眉头。
  没有人再说些什麽,客厅里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一片寂静。
  而寂静的最後,是谈将臣认命般的叹息。
  "我用我自己,和你交换。只换你的爱。"
  这明明是足以令人动容的剖白,却只换来了郎斐的苦笑。
  "为什麽还要回头寻找亲手丢弃的东西?为了下一次能够丢得更远?"
  "不,再也不会了。"
  谈将臣的低语,像是在安静的教堂里做著告解。
  "不要离开我,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的感受……"

   "我知道啊。"
  说到这里,郎斐终於转过头来看著他。
   "我曾经比你还痛……痛了十年。"
  "对不起。"
  没有了骄傲、没有了固执,没有了伪装,谈将臣最後只剩下这三个字。
  他轻轻扣住了郎斐的左手。
  "对不起……"
  宽大舒适的沙发足以容纳数人同坐而不显得拥挤,但如同所有向往著光与热的动物与植物那样,谈将臣再一次地朝著右边的那人挨挤过去。
  两个人的温度叠加,恰好可以抵御大厅中的昏暗与寒冷。
  所以郎斐没有躲避。
  鼻尖传来淡淡的烟草气味,身体也被从左侧传来的重量微微挤压著。郎斐忽然觉得像是被某种大型动物依偎著,有一种莫名的安稳感觉。
  有些动物,在笼子里待得太久,反倒以为那是武装自己的铠甲。离开囚笼需要勇气。
  不过一旦离开,便不想再回去。
  也许,谈将臣是真的自由了。

  第二天,睡醒後的郎笑,还有些惊恐的後遗症。
  他说自己虽然是跟著谈晓生叔叔走的,但是去的地方非常陌生,尤其是上次见到过的那个"珍珠婆婆",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过,倒是给过好几个白眼。这让郎斐对於领养的事愈发的担忧。
  上午九点,谈将臣的律师就亲自上门,就这件事进行进一步咨询。在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後,律师当即指出,合法领养的关系必须补办,但在核实的过程中存在著公证的环节,在此期间内,夏豔玲完全可以提出异议,并且通过法律程序获取到郎笑的监护权。
  一旦对簿公堂,郎斐与郎笑六年的事实领养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武器,但若是夏豔玲当庭出示证据,证明郎斐的公众舆论形象不佳,有暴力倾向,甚至直接指出他的同性恋身份,那麽在当前的社会舆论之下,谁输谁赢又尚未可知。
  这场讨论的结果显然不容乐观,目前为止能够做的,只有立刻去补办手续。而接下来最为关键的,还是三天之後与夏豔玲的那场面对面的谈判。
  郎斐知道,这场谈判的主角不是自己。谈将臣不止一次地说过,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从夏豔玲手里夺回"卷毛小怪物"。虽然早已疏离了谈家的关系,也对俪天的商情并不了解,但是郎斐也知道,谈将臣所付出的代价,必然是"巨大的"。
  这不是一个人会为他的"欲望"所开出的价码。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
  这天上午九点,接送的车辆已在门前停稳。二楼的穿衣镜前,郎斐为谈将臣将领带结推至颈前。
  比他略高一些的男人微微仰头,任他打理。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在结束之後,谈将臣却忽然伸出手去,揽住郎斐的後腰,将他拉近,而後轻轻吻过他额角上的伤痕。
  谈判约在本市五星级酒店的顶楼进行。时隔多时之後,郎斐再一次踏入这朵宝石花的花蕊中。
  那是一片占据了大半个楼顶的阳光温室,笼罩在玻璃金字塔结构的暖罩之下。各种来自热带以及亚热带地区的花卉,以无视季节与温度的反常状态盛开著。这里本是一处自助式西餐厅,不过今天已被以俪天的名义包下并清场了。
  门口守著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见到谈将臣都弯腰点头。
  郎斐走在谈将臣身旁,另一侧则是专为谈将臣服务的律师。三人一路走入绿植红花掩映的温室深处。

作家的话:


宝石花与带子狼 40

 依循西式布置的场地已经经过了改动,在原先放置餐台的空地上,以中式正堂的模式摆放著两排红木靠椅,而最前方正中央的位置则是两张红木太师椅,夏豔玲就端坐在右侧,而左手那张椅子没有坐人,却摆放著一座灵位。
  谈将臣首先在夏豔玲面前站定了,并回头示意郎斐就站在自己身旁,无须回避。而看见儿子此番态度的夏豔玲,脸上依旧是冰冷的表情。手上却掐下了一朵错时绽放的贡兰,鄙夷地丢在地上。
  "阴阳颠倒。"
  不去理会她的挑衅,谈将臣比著椅子上的灵位问道:"干什麽把爸的灵位请过来?"
  就在等他的这句话,夏豔玲冷冷一笑。
  "你爹在这里,有什麽话先磕了头再说。"
  谈家家教传统,尤其忌讳数典忘祖。灵位当前,谈将臣自然不能含糊,立刻跪下对著灵位磕了三个头。
  但夏豔玲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她又瞪了一眼郎斐。
  "还有你,养了你二十多年,野狗也早该养家了,还不跪下磕头?"
  知道她是想闹一出下马威,谈将臣皱了皱眉头正想反对,却被郎斐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一下。
  "给祖宗磕头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麽不应该的。"
  郎斐如此回应,随即话锋一转:"但这前提是,你得承认我是谈家的人,和安芝是兄妹关系,也就是郎笑的舅舅,当然在法律上也有继承谈家财产的合理性。"
  "做梦!"夏豔玲不假思索地呵斥,"养你这麽大难道不该感恩?!"
  "当然应该,但那就不是族内的规矩。"
  郎斐淡然以对。
  "况且我的左腿不便,如今也算是半个残疾人士。谈老爷生前待我不薄,相信他也能体谅我的苦处。我现在就向灵位三鞠躬。"
  说著,他也不等夏豔玲反应,立刻深深地弯下腰去。
  虽说三鞠躬偶尔也被用於某些特殊的答谢场面,但毕竟更多地与告别死者联系在一起。夏豔玲本就多心又迷信,当然立刻就联想到了这层意思,倒是自找了个大大的不吉利。好在郎斐倒也没真打算触她的霉头,於是略微偏过身子,只朝著灵位那边鞠了三次。
  这时谈晓生那个滑头终於从不知什麽地方钻了出来,朝两边陪著笑脸,请谈将臣等人入了座。谈判就算正式开始。

  正如之前担忧的那样,夏豔玲对於自身的优势,以及郎斐的劣势了解得清楚明白。她甚至不惧怕谈将臣的胁迫──因为这几年来,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後半辈子花销的财富。而她最後的目标,就是在谈将臣身上贯彻未竟的规划,以显示自己对於这个家族,对於儿子的绝对权威。并杜绝身後一切可能会被"翻案"的机会。
  作为放弃争夺郎笑领养权的条件,夏豔玲提出了三个条件。
  第一,郎笑必须放弃谈家所有财产的继承权;
  第二,郎斐必须立刻带著郎笑离开这座城市,并且约定,不再与谈家任何人有任何联系;
  第三,谈将臣必须尽快与她所认可的女性结婚,并在六月底前令妻子怀孕。
  所有这些,都必须成为书面协议,并由谈将臣提供相当数量的违约金作为担保。
  三个条件,每条都咄咄逼人,严苛无比;却并没有超出郎斐事先所设想的底线。
  "这样做就可以?"
  他缓慢、但并不艰难地做出了回应。
  "第一第二条,我可以做到。"
  没有料到他的抉择会如此爽快,夏豔玲愣了愣,这才又将目光转向长子。
  "第三条,你呢?"
  安静的暖房内并没有响起任何回应。
  觉察到了身边人异常的沈默,郎斐本能地扭头去看,正对上了一双同样凝视著自己的眼睛。
  谈将臣深深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瞳里仿佛充满失望,疑问,又含著怨怼和不舍……竟然像是某种被人遗弃的动物。
  郎斐心中竟悄悄地自责了一下,再次看向高高在上的夏豔玲。
  "但我怎麽知道你不会变卦。"
  "我当然有信用。"
  夏豔玲冷笑。
  "我的孙子出世的那天,也就是你的领养申请被核准的那天。"
  "但那也是你彻底从谈家消失的那天。"
  谈将臣忽然开口道。
  "我会送你到俪天最远的业务国家颐养天年。没我的允许,不能随便离开。"
  知道儿子言必信、行必果,夏豔玲的得意神色一时凝冻住了,但她远不准备认输。
  "看起来我还要加上一条,确保我的晚年安逸。"
  "不必了。"谈将臣摇头。
  "因为所有这些,我一条都不会接受。"
  夏豔玲的得意神情瞬间凝冻了,不待她反应,谈将臣径自走上前来,俯视著她。
  "老人家不掉牙齿会克到子女──这句老话,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夏豔玲不过60岁出头,平时又保养得当,一口牙齿自然是屹立不摇,但她不明白谈将臣这一问的意义何在,只觉得背後忽然升起了一阵寒意,不由怒斥道:"你这是什麽意思?要拿迷信来诅咒我?!"
  "迷信大可不必当真。但是老人如果不服老,坚持干涉子女的人生决策,会有什麽後果也不必我来说。"
  说到这里,谈将臣回头,对同行的律师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起身暂时回避。夏豔玲下意识地觉得气氛不对,想要抢先开口说些什麽,不过谈将臣并没有给她机会。
"我知道,爸当初把安芝带回家,对你影响很大,所以我也从不去关心你的那些'私事',甚至试图全盘接受你为我所作的规划和安排。但是现在,你正在把我朝著父亲的老路上推,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这样做。"
  "你会爱上我给你选择的女人!"
  夏豔玲顽固地反驳,并且伸出食指指向了郎斐。
  "你只不过是一时被他迷惑了,只要结婚,很快就会忘掉这个变态!"
郎斐告诉自己,不必细听这些无稽的谩骂。但他没有想到,能够听见谈将臣为自己的辩护。
"就算我愿意答应你提出的一切条件,那也只能说明了我对他的感情并无虚假。这种胜利对於你来说又有什麽价值?"
这是夏豔玲第一次听见长子对於感情的剖白。
  即便涂抹著厚厚的粉底,也能够发觉她此刻的脸色有多麽难看。甚至连郎斐都不免怀疑她是否会突发心脏病,或者彻底丧失理智。
  所幸,平时的保养还是真正起到效用的。在愤恨的巅峰,夏豔玲不怒反笑。
  "谈家的当家,必须是你或者晓生的儿子。我绝不允许把任何一分钱,分给一个外人。既然你不答应,那我说什麽都要弄到那个小孩,不用再谈判!"
  这话令郎斐心中再度揪紧,恰在此时,谈将臣向他投来了镇定的一瞥。
  "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那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他转向夏豔玲,抛出了撒手!。
  "我会有一个儿子,他将继承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同时包括从他生母那里获得的遗产。这样你是否满意了?"


宝石花与带子狼 41(大结局了,灭哈哈哈)

  "你的意思是……!"
  夏豔玲心中猛地一突,恍然醒悟。而早已经拿出手机进行核实的谈晓生,很快给出了一个确凿无误的消息。
  "大哥决定要领养郎笑,已经处於公示阶段。"
  这竟是连郎斐也措手不及的。他打了一个寒噤,突然觉得胸中有一种疼得发痒的感情开始滋生。
  这段时间,谈将臣一直早出晚归,却从未提起是在做什麽,现在回想起来,莫非就是在准备领养的手续?
  谈将臣要认小狼崽做养子,并将他视作自己的继承人。这意味谈将臣将不再考虑结婚生子;意味他决定了要跳出监禁三十余年的樊笼……
  意味著他终於决定,放自己自由。
  也意味著,昨夜的话、那个"交易",是真的。
  "你……决定要这麽做?"
  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夏豔玲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谈将臣郑重地头。
  "你争得过郎斐,但你争不过我,我是郎笑的亲舅舅、俪天的现任总裁。"
  "你不能这样做、我不允许!"
  女人有气无力地做著最後的抗议,她扭头对著站在一旁的次子喊道:"晓生,去告诉谈家的其他人!告诉他们,谈大当家的,竟然要把祖宗的基业都拱手送人!"
  但是这一次,谈晓生没有再听从吩咐。
  "郎斐和郎笑,都不是外人。"
  他耸了耸肩膀。
  "再说,您的固执已经害了太多的人。我想谈家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做您的炮灰。"
  还是实话最能伤人,夏豔玲咬牙切齿,连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都发出了狰狞的青光。
  "你这……你这根墙头草!"
  谈晓生倒是个不怕挨骂的,反而嘿然一笑。
  "要不是我这样两边摇摆,您早就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但我也有我的原则,也有我的人生。如果这次我不站在大哥这边,以後的我还不得步他後尘?妈,不就是服个老的事麽?至於闹得这麽严重?"
  "晓生说得对,也许我今天的话会伤害到您。但是您的固执所伤害过的人更多,甚至包括您最爱的儿子。"
  打断谈晓生的话,谈将臣取出一份深棕色的牛皮纸档案袋,摆在案头。
  "这是父亲临终时留下的东西,他嘱咐我仔细保存,却不能给任何人看。这十年来,我也只打开过一次,但现在您让我别无选择。"
  "那里面是什麽?"
  不止是郎斐,连谈晓生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而夏豔玲却明显地紧张了起来。
  "那是一个错误!"她木然地辩解,"我并不……"
  再也没有人做出回应,醒悟到一些端倪的谈晓生开始摇头,脸上习惯性的笑容也终於消失了。
  绝对的寂静之中,只有谈将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爸什麽都知道,但直到他死前都守口如瓶,甚至为此驱逐了本该是最大受害者的郎斐,因为他对您存有一份愧疚。而我对郎斐,存有一份更深重、却又一度无法说出的愧疚。"
  说到这里,他匆匆地回望了一眼身边的人,又重新转向了自己的母亲。
  "这份档案,我会在领养生效的那天处理掉。所以,领养这件事,请不要通知任何无关的人。"


  夏豔玲妥协了,她无法不妥协。在谈将臣的安排下,她今晚就动身离开这座城市,下周将飞赴某个景色宜人的海岛,过一段与世隔绝的散心日子。
  离开了温室,离开了酒店,当迈出建筑物的一刹那,城市里并不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此时此刻,浸润於其中的人,却觉得它是如此芬芳。
  初春的暖阳,懒洋洋地照在了街道上,没有了错时绽放的温室花卉,墙角的积雪中,红色的山茶花正在怒放。
  车正在从地下车库缓缓驶出。
  在等车的时候,谈将臣忽然伸手,将那个档案袋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郎斐迟疑道:"这不是……"
  "一份今天的报纸。"
  谈将臣坦然道:"真正的调查文件,父亲死前就看著我烧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郑重地转过头来看著郎斐:"她欠你的债,让我来还。"
  知道这意味著什麽,郎斐心头一热,然而表面上还是一派无动於衷。
  "你……真要收养小狼?那我怎麽办!"
  "显然,在法律上,你不是他的父亲。"
  谈将臣严肃地发出了声明。
  "孩子在我手里,以後跟我过。你如果想见他,那就跟我在一起。住我的房子,睡我的床;最重要的是,以後不许和任何说自己未婚。"
  顿了顿,他又补充,"永远。"
  又一次蛮横的威胁。
  但是郎斐早已不再畏惧,他朝著谈将臣抬起头。
  "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的仆人,也不是附属品。"
  "我知道。"
  身边的男人低头,在阳光下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也是我对你的承诺。"

  九月一日,是新学期的第一天。
  上午七点半,郊外的大宅里,二楼走廊上掠过一阵小孩的尖叫。
  "迟到了迟到了!!!"
  尖叫的孩子今年才六岁,其实还不到学龄。不过他远比寻常的同龄儿童聪明、自立,大人们还没起身,他就已经自己动手,穿戴整齐,还背上了超炫的新书包。
  学校的开学仪式是早上九点锺,可是新老师要求学生八点就到学校。虽然小学距离这里不远,但郎笑还是非常非常担心自己会迟到。爸爸可是从小就教导他:做人一定要守时。
  听见了他的叫声,走廊一旁的那扇门立刻打开了。正在匆忙系著领带的谈将臣把头探了出来。
  "小狼崽,叫什麽呢!"
  "快点,快点儿啊!"郎笑冲著他跺脚,"舅舅,我上学要迟到啦!"
  看见卷毛小怪物朝著他这边跑来,谈将臣皱了皱眉,赶忙系好了领导,腾出手将侄子抱了起来。
  "好啦,这就走,下楼吃早饭,别……"
  "爸爸!"
  不等谈将臣说完,郎笑就指著自己背上的书包,对著房间里叫道:"爸爸爸爸,你看我要上学去啦!"
  "过来。"
  房间里,传来了郎斐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倦怠。
  谈将臣嘀咕了一句,还是将郎笑放回了地上。小狼崽立刻挤进了门缝里,"嗖"地一声跑向房间里的大床边。郎斐就躺在床上,左脚关节处套著特质的外部固定支架。由於术後卧床的关系,头发也留长了一些,显得更加柔和。
  他伸手抚摸著郎笑柔软的发旋。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学,可惜爸爸不能送你到学校,不过你要听舅舅和新老师的话,做个乖学生。"
"嗯!"郎笑连连点头,忽然指著郎斐的脖子,"爸爸,你又被蚊子咬啦!?"
  "你爸爸昨天工作到很晚,让他休息。"
跟到了床边的谈将臣急忙按住小狼崽,转了个身。
"你不怕迟到了?今天早饭应该有鸡粒包和汤包。"
  "哇!!"
  郎笑发出兴奋的声音,但在冲下楼之前,还不忘朝著爸爸挥手告别。
直到冲向餐厅的脚步变得轻不可闻,谈将臣这才俯下身来,与爱人交换了深深的一个吻。
  "从小对孩子说谎,不是正确的教育方式。"郎斐低声道。
  "那要我怎麽说?你爸昨天和我做了一整晚爱,所以今天连腰也直不起来?"
  露骨地这样说道,谈将臣忍不住又低头吻了一次,才又问道:"腿还行吧。"
  "再来一次就要进医院了。"
  郎斐白了他一眼:"谈将臣,我不是你的……"
  "不是仆人,也不是附属品。"
  男人堵住他的嘴。
  "好好睡,回来时再叫醒你。"
  "不用了,丁宁今天出发去巡回演唱会的第一站。小艾说一下飞机就会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郎斐认真地看著谈将臣:"谢谢你给他们这次机会。"
  "不必谢我,我只是做了符合经济利益的决定。他们的第一张专辑卖得很火,这里也有你的贡献。"
  说到这里,谈将臣顿了顿,特别追加了一句:"不过,你要记住我们的约定。"
  "记得。"
  郎斐抓过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颈项上。
  "我会继续写歌,但在这个世界上,我不会为别人而唱。"

作家的话:
宝石花与带子狼这个故事,终於完结了。非常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和鼓励。
这个故事构架於2年之前,一开始是《忠犬游戏》的姊妹篇,讲述的是一个被毁容因忍受被欺凌的故事。不过没有想到,忠犬游戏因为半路上设定出现瓶颈而搁浅,这个故事却在若干年後以一个新的角度完结了。
关於郎斐,他原本是被设计成一个单纯的弱者形象,通过虐他来试图达到某种sm的阅读快感(大雾)不过後来我又觉得,一个单纯受虐的形象过於单薄,如果他是一个懂得保存实力,坚韧而温柔的人,故事又将如何发展呢?
关於谈将臣,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他的名字。这个人一开始被我设计成暴君的形象,不过写著写著,忽然发现他意外的有一些孩子气,属於那种某一方面超常,在另一方面则会相应变得白目的人。
我个人并不觉得谈将臣是个可恨的,也许他的可悲更多一些。这种被家族或者是父母逼迫的人,在现实中应该是存在的,而且在现实中,结局就没有故事里这样美好了。
透露一个没有写出来的细节:吉娃娃小艾,原本打算配给丁宁的。还有我最喜欢的角色,其实是小狼崽。
最後《宝石花与带子狼》这个名字,其实是我随手乱取的。不要太细想
最後的最後,接下来连载的是《几回魂梦与君同》《殇竹韵》
等到这两部完结之後,会是一个全新的古装故事,名字暂时定为《捧剑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