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鬼影实录/鸦渡》作者:巫哲(5月2日VIP完结)

1、01 异瞳 ...


  己未年 二月廿一日
  癸酉金柳破日

  西沉的日头血一般染红天边,乌云从地平线上涌起,被日头染出一圈暗红,这一天的落日不同于往日,从乌云中透出的丝丝血色让人不寒而粟。
  一个男人站在城边的山岗上,看着大团大团的黑色云层将这座城一点点罩住,如同一座死城。几只乌鸦从岗边飞边,怪叫了几声,隐入黑色的薄雾之中。
  男人将手里的一件东西往空中扔去,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绿色的光芒,接着像是炸开了一样,闪出无数暗绿的细小光斑,在黑暗中仿佛一只只眼睛,飘忽地闪烁着。这一刻,空气不再流动,似乎要慢慢凝固一般,绿色的光芒在闪烁了一阵之后,终于被粘稠的空气吞没,消失在静谧里。

  齐家的老宅里,刚过了晚饭的时辰,却已经安静下来,各房都没有人出来走动,只是关了门在屋里,四太太的院里甚至连灯都没有点。
  几个身着黑衣的人沿着走廊悄无声息地疾行,走廊里的灯都提前灭掉了,黑暗中,他们鬼魅一般行进着,带起的风里透出一股杀气。
  管家老吴走进齐茂山的书房里,压低了声音:
  "老爷,日值月破,大事不宜,这件事本身就有些蹊跷,是不是换个日子再……"
  "我还怕了一个小鬼不成,这种祸害,一天也多留不得!"齐茂山将手中的烟杆狠狠地敲在桌子上,指节由于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眼睛看着窗外,院子里的几棵树在窗纸上投出扭曲的怪影。
  老吴没有再劝,他知道老爷的心思,这个孩子不能再留,多一天都会让他胆寒,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都不能再等。因为,明天是大少爷的生日,老爷请来的道长已经说明,妖孽不除,大少爷过不了二十三的槛。

  黑衣人进了七太太的院子,房里的灯被熄灭了,一个男人低沉地声音说了一句:"七太太,对不住了。"
  黑暗一阵杂乱,脚步声,东西被撞倒的声音,还有隐隐传来的女人压抑着却又撕心裂肺地哭泣声。不一会,几个黑衣人扛着个用麻布袋装着的东西从屋里出来,女人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脸上挂满凌乱的泪痕,手指嵌入身下的泥土里。

  齐茂山站在杂草丛生的偏院外,能看到院子里已经架起了柴堆。
  这个院子已经荒了很久,祖爷爷时曾经想用来修个山石流水的观赏园子,但运石头时,绳子到了院外就断,还砸死过人,于是就停了工,一直荒到现在。
  平时这院子断不会有人进来,现在用来做这件事,也是正好。
  几个头上罩着黑布袋子的人用缠满了铁花的索链将一个少年往木桩上捆时,齐茂山扭开了头,盯着身边一棵枯了的海棠出神。
  索链被勒紧,铁花如锋利刀刃般刺入他的身体,鲜血立刻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顺着裸|露的皮肤淌下来,爬出一幅骇人的画面。
  少年一直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迅速拿了一张黄裱纸压到他脸上,将眼睛挡住。
  听到惊呼时,齐茂山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正好与那少年的目光相对,他心里猛地一凉,虽然很快那双眼睛就已经被盖住,他却差点跟着喊出声来。
  那是一双如同猫眼一般,闪着黄色寒光的眼睛。
  "快点开始!"齐茂山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枯掉的海棠上,冷冷地催了一句。

  柴堆被浇上了火油,有人把火把扔到了柴堆上,火一下窜了起来,传出哔哔啪啪的声音。
  火舌扭动着,很快烧到了捆着少年的桩子上,在碰到他脚的那一瞬间,火光突然变亮,火焰冲天,刹那间就将少年整个人吞没了。
  几个黑衣人连退了好几步,他们没见过这种场面,只知道烧人不该是这样,他们甚至没有闻到人肉被烧焦的味道,除了火油和柴堆的气味,再也没有别的。仿佛这冲天的火光里烧的只是一团空气。
  有人大着胆子向前凑了凑,拿着长长的一根铁杆往火焰里伸去。
  火焰跳动的间隙里,他看到一双黄色的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他,他甚至看到了那如同猫眼一般收缩成细细一条的黑色瞳孔。
  "这真不是人哪!"他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上,手指着火焰深处,随即又转过身往院子门外逃去,"这是煞……"
  "煞什么煞!"齐茂山一脚踹在已经跑出了院子的人脸上,抬眼往火光里看去。
  他看到了少年那张苍白的脸,脸上的黄裱纸已经烧没了,但脸却没有任何变化,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那黄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齐茂山。
  齐茂山有点发慌,但却没有像别人那样退开,只是咬着牙说了一句:"加火。"
  这句话说完之后,少年脸上突然泛起一个笑容,这笑容让齐茂山几乎窒息,这种冷酷而恶毒的笑容,他这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
  少年的嘴动了动,说了一句话。
  除了齐茂山,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
  齐茂山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枯树才算是站稳了。

  更多的柴和火油被加到了火堆中,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少年苍白的脸和黄色的眼睛终于消失在火焰里。
  随着大火慢慢地变小,灭去,院里只剩了一堆黑色的灰烬,偶尔有夜风吹过,这些灰烬便像是黑色蝴蝶般在院子里随风打着旋。

  齐茂山看着一院的黑烟和还在零星飞舞着的火星,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几层衣衫,几乎要脱力了。
  老吴带着几个人在黑灰里翻找,半晌才来到他的身边,声音有些发颤地说:"老爷,没有……"
  齐茂山身体晃了晃,老吴赶紧伸手扶住他。他定了定神,正要再细问,突然听到正院里人声嘈杂,大人喊孩子哭的,都透着慌乱。
  "老爷!老爷!"一个下人提着灯连跑带喊地冲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恐的神情。
  "怎么回事!"
  "大少爷他……"下人跪倒在地上,说出这四个字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喘气。
  "大少爷怎么了!你倒是说完啊!"老吴急了,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口。
  "大少爷没了……"

  陆远大汗淋漓地从梦里醒过来,墙上挂着的钟上显示3点半。
  又是那个梦。
  狭长的青石板小路,两边都是大宅子的院墙,没有门。
  他就这么在路上不停地走,一直走到尽头,是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斑驳的红漆衬着同样斑驳的金色纹饰,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样子。
  他推开门,一双如葱白般细嫩的手从门里慢慢探出来,伸向他……
  接着他就醒了,每次都是这样,他努力了很多年,想要握住那双手,但一直没有成功。
  陆远瞪着眼在床上躺着,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这梦陪着他多少年,他都快记不清了,一开始他很迷茫,有那么一阵子还有些心慌,可几年之后,到现在,他已经能够在醒来之后把这看作是经年不变的一个未遂春梦。
  只是这梦无论经历了多少次,都还是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真实感觉。
  他伸手在床边的桌子上摸手机,钟就是这点不好,要是拉上了窗帘,他就没法判断这是下午3点半还是半夜3点半。
  手机给了他确切的答案,现在是下午。
  他重新在床上躺好,下午,那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他想拿手机再看一下日期,斗争了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头很痛,全身无力。
  刚躺了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陆远不得不爬起来接电话,今天应该不是休息日,有可能会有工作电话。
  "不是约了今天三点过来的吗?"电话那头的人没等他出声就直接发问。
  他听出来是就孟凡宇的声音,这是他的同学兼心理医生。但对于孟凡宇的问题,陆远有点听不明白:"什么时候约了今天?"
  "昨天你打电话来约的,你又忘了?"
  又?
  陆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4月25日。
  这让他有点发懵,他记得23号加完班就回家睡觉了,醒过来就是现在,怎么就过去了差不多两天时间?这期间他还给孟凡宇打过电话约了今天三点的治疗,而他却完全没有记忆?
  "我只记得前天加完班回来就直接睡了,别的没有印象了,"他坐起来,手扶着额头想了一会,除了那个梦,他再没有任何记忆,"又这样了?"
  孟凡宇沉默了一会,说:"你现在过来吧。"
  陆远打了个呵欠,手捂着嘴问了句:"你下午没别的病人了?"
  "没了,可以专心对付你。"

  孟凡宇挂上电话,盯着预约表看了一阵,觉得陆远有些奇怪。以往约时间,陆远会直接打他手机,但昨天,他打的却是前台的电话,在孟凡宇的记忆里,陆远并不知道前台的号码。
  "孟老师。"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探着脑袋看他。
  "于太太,不是约的明天吗?"孟凡宇礼貌地笑笑,心里有些恼火,前台没人吗,怎么这么随便就放了人冲进他办公室。
  "我要死了。"女人突然换了语气,调子里透着绝望。
  孟凡宇抬眼仔细看了她一眼,她脸上写满恐惧。
  "我被跟踪了。"她瞪着孟凡宇。
  "于太太,坐下慢慢说,"孟凡宇站起来,绕到办公桌前,指了指沙发,"如果被跟踪,可以考虑报警。"
  女人走进办公室,并没有坐下,而是凑到孟凡宇身边,往四周看了看,像是在提防什么,然后压低声音说:"那东西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了年后马上放出来的新坑,因为事情比较多,推迟了几天,对不住各位姑娘了。
和以前的风格神马的都不一样了,不适应的请努力适应,我爱你们!


2

2、02 空白 ...


  陆远下床的时候觉得脚下有些发虚,踩不实的感觉很强烈,算算时间,一天多没吃东西了。他拉开冰箱,打算拿瓶牛奶凑合一下。
  冰箱门被拉开时,他愣了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别人家睡了两天,他扭头往屋里环视了一圈,确认这是自己租的那间不足20平米却每月要交一千多房租的小破屋。
  可这满满一冰箱吃的是哪来的?难道也是自己昨天买的?
  对着冰箱发了很久的呆,陆远把牛奶拿出来喝了一口,然后摸过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干嘛?"许佳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的那一秒,陆远就知道冰箱里的东西不可能是她偷偷买来的,并且相当后悔打了这个电话。
  "我拨错号了。"陆远从冰箱里拎出筒饼干,拿出一块放到嘴里,一冰箱吃的,没一种是他爱吃的。
  "陆远,你不觉得这理由很白痴吗,你不觉得你用这样的理由打电话来骚扰我很无聊么?分了就分了,不是你让我面对现实的吗,现在倒底是谁不能面对现实?"许佳音声音有点愤怒,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于这一连串的质问,陆远张了张嘴,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迅速挂掉了电话。
  饼干味道还算可以接受,原来他一直只接受夹心饼干里的可可味,现在发现夹蓝莓味道也不是太可怕。下次说不定可以再试试凤梨的,带上房门的时候他想。
  房东老头正守在楼梯口看着他,仿佛知道他这会要出门似的,一见他就问:"上次和你说的事……周末能搬吗?"
  陆远盯着老头看了很久,脑子里转了半天,这事是他压根不知道呢,还是忘了?
  "就是前几天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儿子结婚要用房……"
  "我周六搬。"陆远想起来了,老头是跟他说过这事,他还托同事给找房子准备搬的,这虽然是件烦人的事,但现在却让他很开心,至少他不是所有的事都不记得。

  孟凡宇的办公室在27层,走进电梯时,陆远有些发慌,电梯轿箱这种狭小的空间让他掌心冒汗。他在27上按了一下,发现从二层开始,每隔一层的灯都是亮着的,也就是说,到27层之前,他一共要等电梯门开关13次。
  "靠。"陆远叹了口气骂了一句,刚才电梯下来时并没有人出来,不知道这种所谓高档写字楼里会有谁会干出这么无聊的事。
  他靠在轿箱侧面,强迫自己将对面广告上的小字全都看清,这是孟凡宇给他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可以缓解他对密闭空间的恐惧心理。没等看完一行,电梯在二层停下了,门打开,外面没人,陆远伸手按了一下关门的按钮,视线回到广告上。接着到四楼,又停,还是没人。然后是六楼,八楼,十楼……今天是工作日,本该繁忙的电梯却一直没有人进来。
  电梯走走停停产生的重力变化让陆远觉得头晕目眩,重复了七八次按下关门按钮的动作之后,他开始有点想吐。
  陆远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看广告,也不需要再刻意地转移注意力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翻江倒海的胃里,一心只想着快点能走出电梯。
  22层时,电梯再一次停下,门打开时,外面站着个戴眼镜的女人。陆远看到她,觉得松了口气,终于有人进来了,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在这里面忍受电梯的走走停停。
  女人礼貌地冲他笑笑,走进电梯。陆远脸上回过去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电梯却发出了一声告警鸣叫。
  两人同时愣住了,这是超重的警报声。女人退了出去,报警声停止了。
  "出错了?"她有点莫名其妙,又迈了进来。
  刚站稳,电梯便又发出了鸣叫。
  "算了,我不上了。"女人摇摇头,退了出去,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电梯门关上,陆远踢了一脚轿箱,抬头看到门边上标着载重1300KG,什么破电梯。
  27层终于到了,陆远捂着胃走出电梯,正好看到一个保安从走廊一头走过来,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你们的电梯可能有点问题了,刚就两个人都报警超重,"陆远回手指指电梯,发现他出来这么会了,电梯门居然还是开着的,"你看,门都不会关了。"
  他本来还想说你们该配个电梯操作员了,但胃还是不舒服,想吐,于是转身往孟凡宇办公室小跑着过去。

  "我真没走开,我一直坐在这呢,不知道她怎么进去的,真是见鬼了。"林小曼一脸委屈地坐在前台跟孟凡宇解释她也不知道于太太为什么能长趋直入地闯进他的办公室,看到陆远进来,她挤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孟凡宇回头看了陆远一眼,没再和林小曼讨论下去,带着陆远走进办公室。
  "怎么不带我去治疗室?"陆远进了办公室立马往沙发上一靠,睡了两天还是困得厉害,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加上电梯折腾那一通,他现在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睡觉还是想吐了。
  "你不是不愿意么。"孟凡宇带上门,把窗帘拉好,灯调暗,然后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抱,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陆远。
  "我觉得现在我可能需要治疗室了,"陆远陷在沙发里,说完一句话后就顺势躺下,想了想又把腿也放到了沙发上,"我不记得我跟你约过时间,而且我也不记得我出去买了一冰箱吃的,我是说……不是我忘了,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这些事。"
  "一冰箱吃的?你确定不是你之前买的?"
  "不用确也能定,我不会买那些东西,饼干,酥糖,话梅,全是零食,再说我买了这些也不可能往冰箱里放。"陆远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冰箱里的东西,还有口香糖和奶油泡芙,而且都不合他风格地摆放整齐。
  "最近还有别的事发生吗,你觉得奇怪的,不合常规的。"孟凡宇拿起笔,在桌上的一张纸上写了点什么。
  "我想想……"陆远手按着额头,"那个梦算么?"
  "有进展了?"孟凡宇知道陆远的梦,关于那条幽长的青石板路和那双女人的手,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听陆远说起过,也知道他这梦已经做了十几年。
  "没,就是比以前梦到的次数多些了,还有就是越来越真实了,你说会不会哪天梦着梦着,就成真事了?"
  "真事?被困在梦里吗。"孟凡宇笑笑。
  "你别吓我!没一点职业操守。"陆远睁开眼。
  "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吗,还有别的没?"
  要说别的,陆远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只觉得很累。以前做梦醒来,他只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最近却越来越觉得总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才醒过来,可究竟是被什么吓到的,却又想不出来。
  "没了,体重上升到1300公斤算么。"他想起电梯里的事。
  "什么?"
  陆远把电梯里的事说了一遍,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上面写着星期五:"多停了13次,要是再配只黑猫,是不是就完美了。"
  孟凡宇拿着笔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在纸上写着,没有接陆远的话题。
  "你和佳音最近有联系吗?"
  "你觉得和她有关系?她不可能对我有这么大影响,再说都分手好几个月了。"陆远站起来,在屋里闲逛,拿起孟凡宇书架上的书一本本翻过去。
  "这个我来判断吧。"
  "缢女八章?"陆远拿起一本书冲孟凡宇晃了晃,他觉得,如果只看这个密密麻麻放满了灵异体验,鬼神传说的书架,谁也不会想到,孟凡宇会是个心理医生。
  "你能不能配合点,你这样我也不会少收你钱。"
  "分了就没再联系,就下午我看到那堆零食,打了个电话想问的,结果被骂了一顿,"陆远打开书翻了几页,"缢女是什么?"
  "吊死鬼。"孟凡宇皱了皱眉头,每次都这样,跟陆远的谈话没有一次是能顺顺当当进行的。
  "吊死鬼不是我们小时候玩的那种虫子吗?谁给取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尔雅》,"孟凡宇想了想,在纸上划了几道,"说到小时候的事,你记得的,最早是几岁,关于你父母,一点印象也没有?"
  陆远的身体猛地绷直了,翻书的手停在了空中,捏着几页书,突然就没了刚才的轻松悠闲。孟凡宇知道这是他的要害,是解决他一系列问题的关键,也是他一直在回避的事情。
  陆远没有父母,也没有8岁以前的记忆。

  "你说,为什么叫缢女呢,不叫缢男,缢人?"陆远沉默了很久,抬头问了一句。
  "吊死鬼里没有男人,"孟凡宇回答,静静地看着他,"做个催眠好不好。"
  "下次吧,我现在想吐。"
  陆远把书放回书架上,他不是不想配合孟凡宇,他也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每次一涉及到这个话题,他就有一种本能的抗拒。
  他觉得自己在害怕,虽然他不知道怕的是什么,却觉得那一段记忆是个不能打开的潘多拉盒子。
  "那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做吧。"孟凡宇没有逼他。
  "我睡会。"陆远倒在沙发上。
  "去买只狗养着吧。"
  "我又不是孤寡老人,没事养什么狗,我连我自己都养不过来了。"
  陆远合上眼,他现在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困了,或者说,孟凡宇的话让他没了睡意,但他还是打算睡一下,这个话题他不想再谈下去,他宁愿相信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孟凡宇把灯关掉,办公室里光线完全暗了下去。关于买狗的事,他没有再坚持,也许应该直接买一条送给陆远,因为让陆远养狗的理由他说不出口。
  对于一个什么也不相信的人来说,这理由是会让他笑掉大牙的。
  陆远,它能看到那些你看不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忘了说一声了……
不出意外,这几天可以日更了。


3

3、03 冥音 ...


  搬家对于陆远来说不是件难事,拢共加起来衣服就两个箱子,加上被子生活用品什么的,算上榨汁机和微波炉,也就是一辆皮卡解决的事。
  不过天气已经有点热,收拾完东西,陆远已经是一身汗了,他脱了衣服站到浴室喷头下。这房子唯一的好处是,房东自己引的地下水,冬暖夏凉不收水费。
  陆远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吊坠,绳子该换了。这是个圆柱形状的石头坠子,半透明的浅黄色,材质不明,看起来不像是实心的,里面有类似液体的东西,不管温度如何,始终冰凉。这个坠子他一直挂着,在他有记忆的时间里,除了换挂绳,从来没取下来过。
  他小的时候曾经天真地猜测,这也许是父母留下的信物,不能弄丢了,自己全身上下连颗痣都没有,如果哪天要相认,说不定只能靠这坠子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最初的想法,他自己都快忘了,只是习惯性地不想拿下来,仿佛这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不在了,心里会没着没落。现在他坚定地认为这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炸弹,哪天启爆了,他就圆满了。
  洗完澡他舒服了很多,尽管在四月份用地下水洗澡有点凉得过头,但洗完了身上麻酥酥的也算享受。

  电脑上彭安邦的头像正在跳动,陆远点开的时候他又发了个语音请求过来。彭安邦是他同事,标准宅男,上班时间对着电脑分析数据,下班时间对着电脑写小说,没了网络就像断了粉的瘾君子,跟所有人的交流差不多都在网上进行,白瞎了他爹指望他安邦治国的宏大理想。
  "找我?"陆远戴上耳麦问了一句。
  "下周我去采风,你去不去?"彭安邦声音很兴奋。
  陆远对于彭安邦的所谓采风没什么兴趣,无非就是去乡下小村子里听老头老太太说民间野史或者鬼怪故事,然后加工一下放到网上吓唬低龄少女,美其名曰一夜一惊魂。
  "不去。"陆远想说你要听这些东西不如我带你去找孟凡宇,上他那采风还能给你提高点层次。
  "这次不一样,是个戏班子,多少年没有了,要搭台子唱戏。"
  彭安邦没有放弃,继续游说,要放在平时,陆远不愿意去,他也就自己去了。但这次不同,他要去看的,是清末梨园行里的习俗,叫破台,到二三十年代基本就已经绝迹了。他以前只在书里看到过这种说法,但具体怎么操作,却都说得不清楚,只知道破台要是成功,能看到鬼。
  他想亲眼看看,却又有点慎得慌,所以想拉上陆远,陆远成天跟死人打交道,对神鬼灵魂什么的一律不信,有他在,自己能壮壮胆。
  "你要听戏?"陆远有点好笑,这人连黄梅戏和京剧都总弄混,这会要拉着他上戏班子里采风去。
  "破台,你懂不懂,破台!这次你无论如何要跟我去,下周你不是有补休么,算哥求你,跟我去一次吧。"
  "破台?都破了还有什么可看的……等修了新台子再去吧。"
  "一句话,你去还是不去吧!"彭安邦急了,喊了一句,震得陆远耳机都滋滋响。
  "去去去,行了吧,上哪啊?"陆远把耳机扯离耳朵,他没见过彭安邦这个样,去就去吧,补休三天,他反正也没想到能做什么。
  "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彭安邦没接话茬,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方便什么?"
  "不方便说话啊,"彭治邦笑了起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可以啊,才分了多久啊,又弄一个?"
  "什么又弄一个?"陆远让他说得莫名其妙,一时回不过神来,这哪儿跟哪儿啊?
  "我都听到了,你屋里有个女人吧?"
  "女人?"
  陆远愣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总共这么大点地方,扭头都不用90度就能看全了,一目了然,一个衣柜,一张床,一个冰箱,加上地上俩箱子,别说女人,母耗子都没有。
  "我都听到了,你别跟我装傻了,太不仗义。"彭安邦接着说。
  "你听到什么了?"
  "有个女人在笑啊,就在你边上吧,操,你真能装啊。"彭安邦有点不爽,按说陆远跟许佳音分了几个月了,找个新女朋友也没正常,有什么可瞒的呢。
  "我倒是想,你给我找个来啊,我这真就我一个人。"陆远觉得有空应该帮彭安邦介绍个女朋友了,整天对着电脑,都开始幻听了。
  "真没有?奇怪了……"彭安邦有点茫然地说了一句,陆远的语气很平静,听上去的确不像是在骗人。
  "我一会搬家,不跟你聊了,下周你去的时候叫我就成。"陆远看了看时间,叫来帮忙运行李的朋友应该快到了,他还要把电脑装箱。
  "……好。"彭安邦犹豫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陆远已经把语音给断开了。
  关掉聊天界面,陆远伸了个懒腰,大好的周末睡觉时间用来搬家,一忙就得大半天,郁闷哪。他一边起身,一边伸手摘耳机。
  手刚碰到耳机,陆远整个人就僵住了。
  耳机里清清楚楚传来了一个女人的笑声。
  "邦哥?"陆远冲着麦问了一句,没有任何声音,彭安邦的头像已经是灰色。
  陆远摘下耳机放到桌上,想了想,又拿起来听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有。
  幻听还会传染?他摇摇头,他没幻听过,不知道是否能幻出如此真实的感觉,清晰得就像是有人凑在他耳边低语一样。
  屋里的确是没有人,他走过去把房门打开,探头出去看了看走廊,也是空无一人,死寂一片。陆远冲着外面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一下,也并没有从楼梯拐角站出来一个女人。
  他有点失望地回到房间里,把门关上。
  刚转过身,一串若隐若现却更为清晰的笑声便紧贴着他的脖子从身后飘了过来。

  陆远是个无神论者,他觉得世间一切鬼神都只是为了让人内心深处与生俱来并且无可消除的恐惧感找到一个寄托而已。
  但这一瞬间,他着实是有点头皮发麻。他条件反射地猛地转过身,手跟着劈了出去,却只是劲道很足地劈在了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响。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疼。
  巨响过后,那比他手上感觉到的疼痛更真实的笑声消失了,屋里只有电脑机箱发出的单调沉闷的嗡响。
  陆远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进浴室里看了一眼,然后拿出手机给孟凡宇拔了个电话。
  "明天上午我去找你,留一小时给我。"
  "好。"
  没有多余的话,陆远挂掉了电话。

  孟凡宇拿着手机,有点小小的吃惊,不是因为陆远打来电话,而是因为陆远语气里的烦躁不安。他并没有追问陆远约时间的原因,只是按下了前台内线:"小曼,明天上午的预约都取消。"
  "所有的?"
  "所有。"
  陆远只约了一小时,他其实只取消一个预约就可以,但他又隐隐觉得一小时解决不了问题,如果陆远肯配合的话……
  他闭上眼,按了按眉心,你是不是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孟凡宇点上一支烟,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拿出一个皮面的本子,本子看上去很残破,有点年头的样子。他翻了翻,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
  上面是一幅画,毛笔画的,年代久远,颜色已经褪得有点灰暗了。
  画的是个像吊坠一样一头有孔的圆柱型小瓶子。

  "是这吗?"韩旭把车停在路边,推了推正在副驾驶睡得天昏地暗的陆远。自打一上车报完目的地之后,他就立马开始睡觉,一路连颠带簸的都没能把他吵醒。
  韩旭连推了他好几下,陆远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他:"到了?"
  "到了。你昨天没睡觉吗,就半小时你都能睡成这样,"韩旭往车窗外指了指,"是这个院不?"
  "不知道,我没来看过,"陆远往外看了一眼,七家园子19号,跟房东报给他的门牌号是一样的,"是这吧。"
  他是在网上看到租房信息直接联系的房东,只问了房子的地点和配套设施。这里是旧城区,房子都差不多挺沧桑的样子,他都懒得过来看,只是相中了这里离他们单位不远,三站地,房东介绍了有四条公车线能直达,如果直接抄小路,步行15分钟就到了。
  不过下了车之后,陆远还是被震了一下,真没想到在作为这城市里最繁华标点的中山路背后居然藏着这么一大片与现代气息格格不入的老式建筑。
  七家园子,这路名也是头一回听说,没准是城市扩张之前郊区的某个村子,这个挺常见,他记得市中心有个地方叫朝阳村。
  19号是个口字型带天井的四层建筑,在院子外面就能看到天井中间有口水井,还摆了个大树桩做成的茶几,上面放着一套工夫茶的家伙什。
  挺好,陆远喜欢清静,这天井看起来不错。
  韩旭不是本地人,下了车就转圈研究,还念叨了几句诸如"繁华背后的寂寞啊"之类的酸词。
  陆远给房东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就看到个中年女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穿着双断了帮的凉鞋,看上去跟工夫茶相距十万八千里。看到他们,简单地扫了一眼,挥挥手:"搬东西吧,在二楼。"
  陆远和韩旭拎着箱子跟在她后边,踩上木制楼梯时,陆远犹豫了一下,没敢踩实了。这木头看起来怎么也有几十年历史了,自己140多斤的体重加上手里的箱子压上去,没准就断了。
  "我姓唐,叫我唐姐就行,"女人走了两步回过头,看到陆远没动,补了一句,"没事,放心踩,结实得很。"
  跟在唐姐后面上了二楼,房间还凑合,应该是重新装修了没多久,至少是套间,比他原来住的要强不少。
  "隔壁那间向阳啊,我看没人住,住那边不行么?"韩旭往隔壁屋子看了一眼,转头问唐姐。
  "那间不出租。"唐姐很干脆地回答。
  "为什么?"陆远也跟着看了一眼,那间采光很好,他有点动心。
  "那间死过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说个鬼故事,大学时候听来的了。
传闻学校女生宿舍通往饭堂的那条小路上吊死过人,过了晚上十点经过就会碰到东西。一个女生某天回晚了,走到这条路上的时候已经11点。她一想到这故事就很害怕,于是低了头只管往前走,不敢向周围看。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不管她是走快还是走慢,那脚步声始终节奏不变地跟着她。
她慌了,也不敢回头,知道自己肯定是碰上那东西了,于是撒了腿就跑。
背后传来一个阴冷而幽怨的声音——你看看我吧,我太惨了,我没有手。女生还是跑,不回头,后面的东西继续说,你看看我吧,我太惨了,我没有头。女生都快吓疯了,身后的声音还在说,你看看我吧,我太惨了,我没有腿……
女生终于崩溃,尖叫了一声,回头大喊——你能有我惨么,我没有胸!


4

4、04 异香 ...


  唐姐是个爽快的女人,这点从她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就可以看出来了。她利索地收完房租和押金,扔下面面相觑的陆远和韩旭,转身拖着破凉鞋下了楼。
  "你信么?"韩旭往屋里退了退,唐姐的话让她有点不寒而栗,总觉得旁边那屋子从里到外都冒着寒气。他退到屋里,看不到隔壁的房间让他稍微好受些。
  "信什么?"陆远把箱子拎进房间,打开柜子,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没灰,也没蜘蛛网什么的,挺干净。
  "她说的话啊,隔壁那间死过人。"韩旭看着陆远。
  他知道陆远的职业,也知道他是个无神论者,但听到这样的话还能无动于衷甚至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陆远正打开箱子把衣服往柜子里挂,听到韩旭的话,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死过人。
  他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挺吃惊的,居然会有房东如此坦然地告诉房客,你旁边的屋里死过人?陆远压根不信这句话,退一步说,就算死了人,又怎么样,从古至今这脚底下的哪一寸地是没死过人的?
  "怎么死的啊?"
  陆远把衣服扔下,跑到走廊上,冲着刚下了楼正穿过天井准备回屋的唐姐问了一句,脸上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
  唐姐抬起头看着他,不带任何表情地回答:"上吊。"
  "吊死的?"陆远愣了一下,无端就想起了在孟凡宇那看到的那本书,"男的女的啊?"
  "女的,"唐姐有点不耐烦地回答,又指了指天井里的水井,"忘了告诉你,你要洗澡什么的,晚上八点之前用水,过了八点就没热水了,有时候水压低,也可能冷水都没有,要洗就自己从这里打。"
  陆远有点郁闷,八点之后就没热水了?还连冷水都没有?连二楼都上不来的水压,得低到什么程度啊……他转身回屋,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凑到隔壁房间的门前往里看。
  阳光从不大的窗户里洒里来,能看到在光线下飞舞的细小尘埃。
  屋里除了一个老式的壁橱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家具,地板也是很陈旧的木头地板。这间房并没有像别的出租房间那样装修过,看来的确是很久没有住人了,应该是从有人在这里上吊之后就一直空置着。
  "这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陆远感叹了一下,回到自己屋里。
  韩旭正举着榨汁机找地方放,看到他进来,忍不住抱怨:"你是不是有毛病,碰上这种事,不换房间也就算了,还追着问?"
  "上吊的是个女的,你知道吗,只有女的上吊之后才会变成吊死鬼,所以叫缢女,"陆远看了看拿着榨汁机,已经僵硬在原地的韩旭,忍着笑又接着说,"缢女呢,你肯定见过的,就是……"
  "我走了,你自己收拾吧!"韩旭把榨汁机直接往地上一放,转身就往门口走。
  "……就是你小时候玩过的那种毛毛虫……"
  这句话没说完,韩旭已经摔门出去了。
  陆远在屋里站着,突然有种无力感,为什么会又提起"小时候"这个词?他颓然地倒在还没铺上任何东西的床板上,床板嘎吱嘎吱响了几声,随后四周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我倒底是谁?

  "孟老师,你觉得这事我该怎么处理?我没办法睡觉,我一合眼,就能听到它在跟我说话,说什么我也听不懂,就是一直说一直说……"
  孟凡宇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看上去很专心地在听于太太说话,但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
  往事。如同一部晦涩的黑白默片,一幕幕闪过。
  笑容。落日。
  生死两茫茫。
  时间过得很快,每次他看到陆远,都觉得恍如隔世。
  多少年了?孟凡宇从来没有去细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在努力,只想游离在这段往事之外,做个过客。但记忆是个很玄妙的东西,有些人用一生去想起,有些人用几世来忘却。
  "我可能就要死了……"
  孟凡宇将思绪拉回来,眼前的女人正用无助而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他。
  不管什么时代,都会有这样的女人,一个在外面醉生梦死的丈夫,一张空荡荡的双人床,一个狐媚的敌人,一个了无生机的家。
  如果无法面对伤害,缩回自己的壳里就好了,人类有超越一切的想像力,给自己造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于太太,如果有可能,我想下次你和你丈夫一块过来,"孟凡宇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MP3放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听听这个。"
  这个女人身边没有东西,干净得如同肉眼所见。她也并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她需要的只是一份安全感。
  于太太拿起桌上的MP3,看了半天,然后抬头担心地问:"这里面是音乐吗?能有用吗?"
  "相信我。"
  这音乐能让你睡个好觉,你可以睡到自然醒,当然如果你再也不想醒,它也可以做到。

  陆远用了三个小时把房间布置好了,还缺个窗帘,搬家的时候忘把原来那边的厚窗帘带过来了。厚窗帘是个不能少的东西,陆远睡眠质量很差,光线,声响,对来他说都是很大的影响,有时候要借助药物才能睡得踏实。
  这也是他找孟凡宇的原因之一,从孟凡宇那里拿药,比从医院开药要简单得多。尽管孟凡宇每次都提醒他,你如果哪天要自杀,不要吃安眠药了,也许吃撑到了都死不掉,但还是有求必应地给他提供。
  去买个窗帘吧,陆远看了看屋里,顺便买点吃的。那一冰箱来历不明的食物他忘了打包带过来,也许应该再买个小冰箱什么的,看看还会不会有田螺姑娘出现给他置办些吃的。
  陆远打开房门,在走廊上站了一会,然后转身锁门。

  低着头找钥匙的时候,听到身边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板上,声音很大。他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
  在唐姐说死了人的那间屋子的另一侧,房间的门打开了,有人从里面扔出来一个背包。
  陆远没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扔垃圾?
  接着屋里走出来一个人,从地上捡起包,挎到肩上,然后向陆远这边走过来。
  是个看起来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穿着普通的衬衣和牛仔裤。
  "新搬来的?"那人经过陆远身边的时候停下来,问了一句。
  "刚搬来,"陆远转过身,打量了一下对方,这人看上去刚睡醒的样子,带着点迷糊,陆远又伸出手,"我叫陆远。"
  "苏墨。"
  这人伸手,握了握陆远的手,又很快地松开,转身走向楼梯,连一句多余的寒喧都没有,仿佛他刚才只是直接从陆远身边经过,并没有过任何交谈。
  陆远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回不过神,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说句慢走。
  "欢迎回来。"苏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突然说。没有转身,没有停下脚步,声音很低,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陆远的耳朵里。
  欢迎,回来?
  陆远想问问他什么意思,但苏墨已经很快地走下了楼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留下陆远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拿着锁发愣。
  锁门的时候陆远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不光是苏墨的那句话,可究竟是哪里让他觉得别扭,又一下想不出来。
  这孩子有毛病。陆远总结了一下。
  没有正常人,人人都有精神问题。这是孟凡宇常说的一句话,他觉得挺正确。

  陆远还是按开车来的时候的线路走出七家园子,他本来想找找房东说的通到他们单位那条街的近路,但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哪里还有路,只得顺着原路退出来。
  中山路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特别是在这样一个阳光还算不错的假日下午。
  陆远回头看看,拐进七家园子的那个路口,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显得非常的不起眼,如果他不是刚刚从那里走出来,估计从这里来回经过十次,也未必能注意到。
  陆远招手打了辆车,他不知道哪里有窗帘卖,原来的窗帘是许佳音帮他买的。
  坐在出租车上对司机说出"找个窗帘店"之后,看着司机与他相同的茫然表情,他才觉得许佳音不管有多少烦人的地方,在购物的这个问题上,还是很让人怀念的。
  "去……算了,找个近点的购物中心吧,我想想去哪……"陆远脑子里一片空白,说实话他连身上穿的衣服是在哪买的都不知道,这时候他真想给许佳音打个电话。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如同读懂了他心思似的响了起来,他一边冲司机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边拿出手机,很可惜,不是许佳音。并且根据来电显示判断,这个电话可能会让他这个周末的休息时间提前结束。
  "什么事程哥。"陆远接通电话。
  "你马上到局里来,出现场。"电话里的声音很严肃,说完就挂了,都没给机会让他提出今天自己休息能不能换人的请求。
  "去市公安局。"陆远叹了口气,对司机说。
  司机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去公安局买窗帘这个想法非常让人佩服。

  平宁西街7号,是一栋自建小楼,很豪华地盖了5层。
  陆远跨过警戒线进入前院的时候,刚分到他们组的小姑娘正弯腰冲地上干呕,看到陆远,有点尴尬地笑笑,还没笑匀了,又立马弯下腰去。
  "全家14口,一个活的也没有,"程波从堂屋里走出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有烟没。"
  "没有。"
  程波这才想起来陆远不抽烟,于是拍拍在一边干呕了半天却并没有实质性进展的小姑娘:"出去透透气吧,顺便帮我买包烟。"

  陆远走进凶杀现场,立即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血,铺天盖地的血。
  整间屋子都被已经凝固了的暗红色覆盖着,连墙壁都已经看不出本色,地上更是如同惊悚大片的拍摄现场。
  但让陆远感觉窒息的并不是这些暗红的液体,而是空气中弥漫着的,混杂在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当中的一种味道。
  某种奇怪的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忘了个事,谢谢给我丢了个火箭炮的姑娘,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丢的……


5

5、05 凶案 ...


  客厅和饭厅,人类尸体总共有14具,死状各不相同,如果算上动物的,就是17具,后院还有三条大型犬。
  人身体里血液占体重的8%,按眼前这十几个人的体重来判断,要造成两间屋子连天花板上都溅满了血迹的状况,需要他们基本流干身上全部的血。
  陆远站在地上大摊半凝固的血迹中间给尸体拍照。他没兴趣去观察血液在地上的状态,但如此大量的粘稠的,并且没有完全干掉的血,还是让他很离谱地想到了果冻。
  尸体的外伤都很触目惊心,每具尸体上都有巨大的贯穿伤,并且还有无数条长短不一深可见骨的划伤。陆远透过镜头看得很清楚,平整并且没有明显外翻的伤口,锋利的刀刃以及很快的挥砍速度才会形成。
  程波在院子里抽完了一支烟之后,回到屋里。
  帮他买了烟来的小姑娘他不记得名字,一般新来的他都不会太留意。技术科听起来挺技术,但具体工作干起来却不是人人都受得了,不少分来的时候据说在学校如何优秀的孩子,没等你记住他们叫什么,就哭爹喊娘的想办法调走了。
  但程波对陆远印象深刻,第一次出现场,他就记住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没有惊慌,没有反胃呕吐,甚至在尸检完之后还去吃了宵夜。程波不太喜欢这个看上去对生命冷漠得有点麻木的年轻人,但不得不承认他做这份工作比谁都合适。
  "有什么想法吗。"程波对着正弯腰拍照的陆远问了一句。
  "没有,"陆远回答,说完之后觉得程波的表情有点僵硬,于是补充了一句:"里屋那个女人的伤有点奇怪。"
  "嗯,能看出什么吗?"
  "等尸验报告吧,现在不好说。"陆远站起来,蹲着的时间长了点,头好像有点晕,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没休息好?
  再次环视了一眼房间,陆远实在没有办法找到那种香味的来源。像是香水,又像是某种薰香,始终混和在血腥中萦绕在他四周。
  "这到底是什么香味?"他忍不住问了程波一句。
  香味?程波惊讶地看着陆远,他居然在这里能闻到香味!尽管程波带着口罩,但那令人极度不愉快的死亡的气息还是不断钻进他鼻子里,刺激着他的神经,这会冷不丁听到陆远说香味,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什么香味。"程波皱着眉反问。
  周围的同事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在这样一个场景中讨论香味,的确是一件需要无穷想像力才能办到的事。
  这下轮到陆远发愣了,周围同事的表情明白无误地向他表明,他们没有闻到任何能让他们感觉奇怪的香味。
  只有他一个人闻到了。

  陆远的现场工作结束了,他蹲在院子里休息,本来想直接走,但实在有点晕,而且没来由的感觉到很累。
  尸体拍完照之后被放进了黑色的袋子里运走,最后被抬出来的是那具女尸,连续处理了十几具尸体,人都累了,这具女尸抬出来的时候连袋子都没拉好,脸还露了一半在外面,圆瞪着的双眼呈现着骇人的暗紫色,半张着的嘴仿佛正在呼喊。
  尸体抬着经过陆远身边时,在后面抬架子的人像是踩到了什么,脚下一绊,手晃了一下。放在架子上的尸体也跟着一晃。女尸在这一刻如同还魂了一般突然从嘴里喷出一口带着强烈腥臭的深黄色液体。
  陆远听到了身边的异动,赶紧跳向一旁,可是已经晚了,他几乎在同时感觉到了脸上和头上被喷溅上了某种粘稠物质。
  "陆警官,对不起对不起……"抬架子的人一连串地道歉,在他后面跟着的工作人员迅速地跑上来,把尸体的头塞进袋子拉好拉链。
  陆远说不出话来,跟道歉的人对视了好几秒,他咬着牙说了句:"快抬走。"然后冲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开了水猛冲。
  他想吐。
  他可以忍受尸臭,可以忍受解剖腐烂的尸体,可以忍受各种死状异常的尸体带来的视觉冲击,但不表示他可以忍受如此没有心理准备地接触从尸体嘴里或者是胃里喷出来的不明液体。
  操。陆远趴在水龙头下面,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程波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没有出声,沉默地看着几乎把上半身都淋湿了的陆远。如果换了别人,比如自己,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控制住自己不出声骂人,甚至连抱怨都没有。他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对陆远的不喜欢有可能就是源于他工作状态下这种超出正常范围的自制力。

  按照陆远的工作习惯,尸检的工作一般他都会连夜开始,不会等到第二天。但今天他实在扛不住,他很累,很困,回到局里洗了个澡之后他给同事打了电话,让他先做清理,自己明天下午再去。
  "先生理发还是洗头?"
  "理发,给我剃光了。"
  陆远不知道在哪里买窗帘,但理发店还是能找到的。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洗头的小姑娘熟练地开始在他头上操作。
  陆远本想就着这会睡一下,但脑子习惯性地开始思考今天的案子,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不同于一般凶杀案的手法,而且从伤口的形状判断,凶手可能只有一个人。尽管1VS14并且没有让邻居听到任何动静是件难度很大的事,但他在拍照的时候大致看了一下,无论是从下刀的速度和力道,还是砍刺的方向都惊人的一致这一点,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么就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好几个配合默契的徒弟,这个似乎更不可能。
  还有,那女尸喷出来的液体,理论上应该是胃里的消化液或者没有消化完全的食物残存,但陆远想不通的是,那气味上去并不是平时解剖新鲜尸体时能闻到的,反倒像是经过了几个月已经高度腐败了的尸体里的。
  这个问题让他很困惑,明天第一件事就应该先取点去化验。
  "帅哥,真要剃光吗?"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男人,洗头的小姑娘介绍说是发型师,这人正盯着他的脸一个劲看,看得陆远有点浑身不自在。
  "要不要给你设计一下呀,你这脸配个光头也太可惜了……"发型师继续说,声音温柔得有些发腻。
  "那修短点得了。"陆远打断他。他没有再坚持要剃光,他怕这发型师继续跟他磨叽,他不习惯温柔到这个份上的男人。

  走在七家园子的小路上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中山路还是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转过弯来却是另一番景象。
  很多院子里已经一片漆黑,偶尔能听到小孩子哭闹的声音。路灯下行人很少,行色匆匆,即使擦身而过也不会抬起眼看一□边的路人,这感觉很合陆远的胃口,仿佛身处另一个时空。
  19号的院子里已经全熄了灯,院门也已经关上。陆远掏出钥匙,今晚没有月亮,昏暗的灯光下,找了半天才把钥匙塞进锁眼里。
  轻轻推了一下,门"吱呀"一下,缓缓打开了。
  这个瞬间陆远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他重复了十几年的记忆,恍惚中他觉得这门里应该有一双手慢慢伸向他……
  并没有手伸出来,随着门慢慢打开,一阵凉意从天井里扑面而来,带着风穿过他的身体,陆远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起风了?他回头看了看路边种着的树,树叶都静静的挂在树梢间。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声,陆远缩了缩脖子,跨进院子,回手关上门。
  踏上楼梯的时候,木板在他脚下发出一声脆响,他停了停脚步,不会给踩塌了吧。犹豫了一下,他又跨上去一步,木板又响了一声,这次的响声有点不同,似乎夹杂着些别的声音,声音很低,他一下无法分辨出来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木板发出来的。
  他仔细听了听,周围却不再有任何声音。他摇摇头,继续往楼上走去。
  木板在脚下发出连续的吱呀声,陆远再次停了下来,这次他听清了。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混杂着的,是一个微弱的女人声音,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低声说什么。
  又来了吗?就像那个女人的笑声一样,不过这次听到和上次的有些不同,不再是贴在耳边,而且是像在他周围的某个角落里,并且很奇怪的,陆远无法判断声音传来的方向。
  真是要疯了,他几步跨上楼梯,明天必须去找孟凡宇。

  他穿过走廊往自己房间走,余光往天井里扫了一眼,下意识地想要再确定一下刚才听到的声音。
  余光中,天井里有个黑影晃了一下。
  陆远迅速转过头,发现天井中居然坐着一个人。这让陆远很吃惊,进院子的时候他虽然没刻意去留意过有没有人在天井,但没理由有个人坐在那里他会看不到。
  "喝茶么?"那黑影似乎往他这个方向抬了抬头。
  是苏墨。他的声音很好分辨,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平淡中带着点不合年龄的成熟。
  "你一直在?"陆远倚到走廊栏杆上问了一句,苏墨稳稳地靠在一张竹制躺椅上。
  "当然,我能去哪,从没离开过。"苏墨回答。
  "我不喝茶了,喝了睡不着,晚安。"
  苏墨不合语境的回答让他觉得怪怪的,什么叫从没离开过。
  这孩子果然有毛病。陆远进了房间,把衣服裤子都脱了,扔到地上,然后趴到床上,身上的疲惫让他连盖上点东西的动作都懒得做了。

  "晚安。"
  一阵风刮过,躺椅微微晃动起来,苏墨的目光落在院子一角的阴影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闭上了眼睛。

6

6、06 双生 ...


  陆远迟到了,他跟孟凡宇约的上午九点,可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
  一脸抱歉地走进办公室时,孟凡宇正夹着烟站在窗前出神。
  "我睡过头了,昨天出现场,太累了。"陆远看着孟凡宇的背影解释。
  孟凡宇没有转身,只是皱了皱眉,陆远进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但关于这些,他什么都不能说。
  "你以前一星期连轴转也不会喊累的啊,这是怎么了。"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回过头,看着陆远身后,果然。
  "不知道,这几天事太多了,就是累,总想睡。"
  "去隔壁吧。"
  孟凡宇打开门,走进治疗室。这边的环境比办公室要舒服很多,陆远一进来就往宽大的沙发上一倒,眼睛不自觉地就想闭上。
  "搬家累吗?"孟凡宇坐到另一张沙发上。
  "我直接说重点吧,"陆远挥挥手,他今天不想绕弯子,"我又听到声音了,女人说话,说什么听不清。"
  "什么时候?"
  "昨天回家的时候,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七家园子的老房子了,楼梯踩一下惨叫一声,我可能听岔了也不一定,但是……"
  "哪里?"孟凡宇听到这句突然猛地抬起头,很违反职业习惯地打断了陆远的话。
  陆远瞟了孟凡宇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七家园子,我新搬的,没跟你说么?"
  孟凡宇吸了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至少表面上,他已经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他的心里有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有点呼吸不畅,他怎么也没想到,陆远能搬到那里去。
  他怎么能搬到那里!一阵一阵剧烈地撕扯似的疼痛从心脏向全身漫延,他几乎无法保持坐立的姿势。
  果然不能说,孟凡宇用了快一分钟时间才从疼痛中缓过劲来,不能说。
  陆远你不能住在哪里。

  "我继续说么?"陆远看着突然沉默下去的孟凡宇,犹豫着问了一句。
  "继续,但是什么?"
  "什么但是什么?"
  "你刚说的,可能听岔了,但是,但是什么?"
  "……忘了。"陆远愣了一会,想了半天,不记得刚才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没关系,还有别的吗?"
  "昨天平宁西街死了一家14口……"陆远看了孟凡宇一眼,总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对劲,"我出现场的时候闻到一种味道,香味,可是好像别人都闻不到,你说我是不是幻听又提高一个层次了?"
  "什么样的香味?"孟凡宇觉得自己对今天的准备实在太不充足了,他不得不把双手相互握在一起,以避免颤抖。
  "说不清,有点香水味,又有点像什么印度香之类的,我没闻到过……"
  "花香?"孟凡宇心里动了一下,可这句问完之后他马上后悔了。
  "嗯?有点像!"陆远坐起来,有点兴奋。
  没错!应该就是某种花香,他一直觉得这香味与香水或者薰香在什么地方不太像,现在想来,就是因为这香味没有任何人工痕迹。
  他抬头看向孟凡宇,想再说下去,却一下愣住了。孟凡宇正用手按着胸口伏在膝盖上,表情很痛苦。
  "你怎么了?"陆远跳起来想过去扶他,却被他抬起手阻止了。
  "我走开一下。"

  孟凡宇回到办公室。
  刚把门关上,紧接着就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手撑着地板,冷汗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身体里那种五脏六腑都被撕裂般的痛让他连喘息都变得困难,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视线在疼痛中变得模糊,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四围被涌动着的黑色渐渐填满,孟凡宇能感觉到自己正被黑暗慢慢淹没。
  黑暗中,无数回忆像潮水般地涌上来,旧时的影子,旧时的声音,伴着崭新的痛苦。他惊讶地发现他想忘掉的,以为早已经忘掉的一切都在不可思议地不断浮现。
  有些事,你不能说出来,如果你不想消失的话,守口如瓶。
  孟凡宇记得所有的事,唯独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又是对谁说的。但他知道代价,他刚才对陆远说出那两个字的代价。
  孟凡宇伏在地板上,黑暗散去,眼前一片模糊,仿佛一部对焦错误的相机。他抬起手放到眼前,用了很长时间才看清,掌心如同蛛网一样的黑色线条。
  好吧。
  我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我要什么。

  孟凡宇再回到治疗室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脸上带他惯常的职业微笑。陆远正在CD机前摆弄那一堆碟子,回头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胃病了,以前也没这样过吧。"
  "年纪大了什么都有可能,"孟凡宇走到他身边,"挑张喜欢的听吧。"
  "我也老了,怀怀旧吧。"陆远拿了张碟放进机子里,按了一下。
  你在何地。
  孟凡宇有点想苦笑,这么会挑。
  "给我开点药吧,孟老师,"陆远靠在沙发上说,"我觉得我也能分析出我的问题,我这应该是压力太大了,这几天也很累,没怎么睡好。"
  "什么压力。"孟凡宇笑了笑,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陆远张了张嘴,却没接着说下去。是啊,什么压力,他有什么压力?什么压力能让他产生这些幻觉,他工作性质一直没变,接触的一直是这些东西,以前也没这些现象。许佳音就更不可能给他什么压力了,再说就算是,那也分了好几个月了。
  "那是什么……还是你以前说的什么潜意识吗?"
  陆远叹了口气,他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孟凡宇就跟他说过,潜意识里的某段记忆会让人在不自觉中受到巨大影响,甚至有可能追溯到婴儿时期。
  "要试试吗?"孟凡宇没有正面回答他,而且直接回到以前的话题上,催眠。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和陆远一点点周旋,一点点引导了。
  他甚至已经决定,如果这次陆远再拒绝,他就使用非常手段。
  陆远没出声,那种不清晰的抗拒感又出现了,带给他的是不安和恐惧。
  "我不知道……"他看着孟凡宇,眼神里带着迷茫,"我总觉得那些不会是什么美好回忆,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也挺好的么……"
  "那你今天来找我干嘛?"孟凡宇再一次打断了陆远。
  对不起,陆远,我没有时间了。
  "你就是因为现在不好,才会来找我,"孟凡宇把语气放缓,"你相信我吗?"
  "我只信得过你一个人。"陆远低下头,手按在额角轻轻地按揉,他朋友不少,但能真正让他无所顾忌完全不隐藏的只有孟凡宇,尽管他觉得自己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孟凡宇站起来把落地灯的光调到最暗,只留下一抹暗黄。走到陆远身边,手按在他肩上:"躺下吧。"
  这次陆远没有拒绝,顺从地躺在了沙发上。
  "找个你最舒服的姿势,什么也不要想,"孟凡宇坐在陆远身旁,说话声音很柔和,"放松,你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远闭上眼睛。
  孟凡宇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传来,如同一片柔软的羽毛,在他心里轻轻扫过,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孟凡宇的声音,放松,呼吸,空白……

  陆远呼吸慢慢放缓,很平静。
  孟凡宇不再说话,仔细听着他的呼吸,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陆远一直均匀的呼吸突然停止了。
  他心里一惊,已经晚了吗……

  孟凡宇看着陆远依然平静的脸,开了口:"陆远?"
  "我要说不是,你会失望吧?"
  陆远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孟凡宇心猛地收紧了。这语气,这声调,都不是陆远。
  "你来了。"他嗓子有点发紧,已经多久了,哪里都有他的气息,却哪里都看不到他。
  "等不及了吗?"陆远的眼睛睁开了,看着孟凡宇,带着不属于陆远的冷漠,像闪着寒光的剑一般,从他脸上掠过。
  "我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
  "你现在什么感觉?想要么?"陆远伸手从领口轻轻拽出那个吊坠,笑起来,"就在这里,要么?"
  "你能拿到么,"孟凡宇挑起嘴角笑了一下,"我们都一样。"
  "我挑错了人……"陆远突然皱了皱眉,像是哪里很不舒服的样子。
  "你走吧,"孟凡宇站起来,从旁边的桌上拿过一个小闹钟,"我按一下他就会醒,你要试试吗,被撕碎的感觉。"
  "还是老样子啊,可是我不想放弃,怎么办?"
  孟凡宇没有犹豫,手指在闹钟上一按,一串清脆的铃声骤然在安静得能听到呼吸的房里响起,尖锐得连孟凡宇都一阵心悸。
  那就试试吧。孟凡宇在心里说,哪怕代价是陆远再也醒不过来。
  陆远就在这一瞬间合上了眼睛,恢复了之前睡着了般的状态,均匀的呼吸再次出现。孟凡宇走过去,把露在衣领外面的吊坠放回去,然后叫了一声:"陆远。"
  "嗯……"
  听到陆远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他松了一口气,坐回到沙发里。

  "怎么样?"陆远揉揉眼睛,疲惫的感觉减轻了不少,但他最关心的是孟凡宇能给他什么样的回答,关于他想知道的那些。
  "你知道,什么是双重人格吗……"孟凡宇犹豫了一下回答。他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那完全不同于陆远而又真真实实由陆远口中说出的话。我挑错了人。
  挑错了人,没错,可是谁能想到呢。
  "你是在说我?"陆远愣了一下,他以为孟凡宇会告诉他关于他忘掉的那段记忆。
  "只一次,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进展,这不是变魔术,陆远。"
  "嗯……"陆远沉默了一会,想再问点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脸上就变了颜色:"我马上过去。"
  "我去趟局里,那个双重人格,那是另一个我吗,还是……"陆远往门口走,回过头看着孟凡宇,"我忙完了给你电话,如果是这样,我要他消失。"
  我不要任何人支配我的身体和我的生活,哪怕那是我自己的另一面。

7

7、07 陈尸 ...


  孟凡宇站在窗户前,看着楼下如同小黑点般跑到路边打车的陆远。
  有一种人是最可怕的,没有信仰,没有牵挂,不信鬼神,无所寄托。

  尽管陆远觉得孟凡宇的话挺吓人,双重人格?自己?但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却并不是这件事,蒋志明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才是他正在思考虑的内容。
  "里屋里那具女尸,死亡时间上有问题,和其余13具不是同一时间……你来一趟吧,有点不可思议。"
  蒋志明是老法医,病理鉴定也算是经验丰富。陆远刚分到技术科时就是蒋志明带他,从第一次跟他出现场,到现在几年时间了,像今天这样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疑惑与不确定,还是头一回。
  陆远脑子里有点乱。
  这女具跟别的尸体不一样,陆远在现场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了,当时并不能准确地对死亡时间做出判断,所以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女尸的伤口上,没想到死亡时间也有问题。
  他又想起从女尸嘴里喷出来的液体,联系到蒋志明的话,难道……

  陆远基本上是小跑着穿过鉴定中心大厅的,验尸间在后楼,需要穿过一条将近50米的走廊。这条走廊有七个门,其中一个门是厕所,另外六个门是验尸间。
  蒋志明在最里一间,陆远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不满地看着眼前一男一女两个刚分来的法医学实习生。
  "比这个难看一百倍的还有呢,四号那边有个腐尸,都四个多月了泡泥浆里,你们要去看了那个,回来就得哭着谢谢我只让你们看这个。"
  "学着点,"蒋志明指着正在换衣服的陆远,"你现在拿盘猪大肠给他,他都能在这吃下去。"
  陆远愣了一下,心想我没那么好胃口吧,但还是配合了:"嗯,人和猪除了外在形态有点区别,内部是差不多的。"
  那个女孩子马上抬手捂住了嘴。

  "你来看看。"蒋志明招了招手,示意陆远看看女尸的体内。
  女尸面冲上,已经用手术刀沿着胸腹处的巨大贯穿伤口剖开了。陆远走过去看了一眼,马上发现了问题,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蒋志明:"这死了至少两周了。"
  这话说出来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这是在理论上不可能发生的事。
  女尸皮肤根据颜色和呈现的纹理来判断,死亡时间的的确确是30小时之内,难道内脏的腐烂速度可以如此不可思议地比外表快这么多么?
  陆远用手指在女尸的皮肤上按了按了,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消化系统里没有食物,其余的尸体都是一样的,吃过晚饭后被杀,食物消化程度大致相同,"蒋志明指指旁边,"不过她胃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一个黄色的球状物体。看上去像是被透明塑料包裹着的黄色液体,陆远立刻想起了女尸喷出的那种粘液,看起来很像。
  他伸出手想拿起来看一下,蒋志明在一旁提醒:"轻点,一碰就破,已经破了一个。"
  "送物证科了?"陆远停了手,弯下腰观察。
  "嗯,一周后出报告。"
  "破了之后……有什么味道吗?"陆远盯着这个东西。
  只凭肉眼观察,实在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很像个超大号的精油胶囊。他看了一眼正躲在蒋志明身后有一眼没一眼偷看尸体的小姑娘,觉得他如果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这姑娘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用精油了。
  "强烈尸臭,"蒋志明皱了皱眉头,"这玩意给我的感觉就是装着一包尸水的胶囊。"
  那姑娘听到这话之后,直接转身跑出了验尸间,冲进了厕所。
  尸臭。
  这么说来,这女尸在现场喷出来的黄色粘液,应该和这种球状物破裂之后流出来的东西是一样的。这个女人为什么吃下这种东西?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这东西是一开始就是这种气味,还是经过一段时间腐败之后才变成这样?尸体内外不一致的死亡体征和这种东西有没有关联?
  一连串的问题在陆远脑子里翻腾。
  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到物证科:"找彭安邦。"
  "什么事什么事快说,我这忙死了。"彭安邦拿起电话就一阵抱怨。
  "刚送过去的那东西,你先帮我弄了,我这边很急。"
  "老弟,现在个个都这么催,人人都说急,我们这边午饭都没吃,这马上就到晚饭的点了,晚饭估计也没空吃……"
  "邦哥,你三天之内帮我出报告,我给你个素材。"陆远打断他。
  "什么素材?"
  "一个女人已经死了半个月,却一直还和家里人生活在一起,并且没人发现异常。"陆远想了想,结合眼前的女尸胡扯了几句。
  "哪的事?"
  "送检的那个东西就是线索,怎么样?"
  那个实习的男生听了这话,惊恐地看了陆远一眼,转身出门,也冲进了厕所。

  "年轻人,有什么想法没?"蒋志明看着陆远放下电话,问了一句。
  他碰上难题的时候就会这样,听听陆远的想法。这不是一句套话,或者是对自己带了几年的人的什么考验。他之所以会想听陆远的想法,是因为这个年轻人那种游离于所有本能之外的冷静。他不会被表相束缚,往往能在面对死路时找到新的突然破口。
  "没有特别的想法,我觉得目前重点应该放在这个胶囊上,某种能加速尸体腐败的物质……但这个没法解释她内体为什么一点食物都没有。"
  "嗯……"蒋志明找了张椅子坐下,两个实习生回到了验尸间,脸色不太好,他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坐下歇会,又叹了口气,"吴局周一就要看尸检报告,你说我怎么写。"
  "周一就要报告么,刀伤还有问题,时间不够。"陆远还在站在女尸跟前,盯着她身上的伤口。
  "说说。"蒋志明也发现了刀伤跟其他13具尸体都不一样,或者换句话说,所有尸体的伤口都很奇特。
  "她是自残。"
  "嗯,下刀方向不同。"
  "但是速度和力度是一样的……这不是很奇怪么,如果是她杀完自己一家之后自杀,怎么能做到刀刀都一样?砍别人和砍自己都这么狠?还有,那个贯穿伤,是什么造成的还没弄清,真正的死因应该是那个伤口……"
  "这不是X档案吗……"男实习生突然插了句嘴,说完之后又觉得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有点丢人,于是住了嘴,把头转开。
  陆远有点头大,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蒋志明身边,沉默着。
  没有那么多X,所有的现象都是有原因的,之所以没有头绪,又看上去这么诡异,肯定是有什么细节被他们忽略了。可究竟是哪里呢?在彭安邦的报告出来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
  "晚上我加班。"陆远喝了口水,说。
  "明天来早点吧,晚上先想想,你脸色不太好,"蒋志明皱了皱眉,陆远一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他精神不是很好,他伸手往陆远脑门上摸了一下,站了起来,"你发烧了。"
  "是吗?"陆远也摸了摸自己额头,他很少发烧,确切说是很少生病,现在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受,"不用,我没感觉啊。"
  如果没有觉得不舒服,那就不需要休息,这是陆远的想法。
  "不行,你必须回去休息!"蒋志明很坚决地拒绝了陆远的加班请求,他不明白为什么陆远要死撑,他看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工作狂,也看不出他对这份工作有多么的热爱。
  "可我回去能干嘛啊。"
  "休息,顺便想想报告怎么写。"

  陆远坐在回家的车上时,并没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始终在思考案子的事,他很神奇的有点郁闷了。
  回家休息。
  回家,回哪个家,回什么家?
  夜幕下那些比繁星还要多的,海一样的灯光里,哪一盏是属于自己的?又有哪一盏下有等着自己回来的人?
  他不害怕孤单,也不害怕失去,却害怕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没有人会为他落泪。
  谁还会记得我是谁。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是谁。

  苏墨坐在天井里的茶桌旁边,静静地看着摆在眼前的茶杯。
  茶水是很深的绿色,像看不见底的湖水。他用手指在茶水表面轻轻地点了一下,杯子里的水如同有风抚过的湖面,漾起小小的波纹。
  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所有的房客都没有回来,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有可能,如果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想到这里,苏墨笑了笑,喝了一口茶。
  这当然没可能,因为陆远正推开院门走进来。

  "你回来了。"苏墨靠在躺椅里,偏着头冲他笑了笑。
  陆远突然觉得很想哭。
  我回来了。
  陆远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8

8、08 眼睛 ...


  天有点阴,身上的感觉也是湿冷湿冷的,像是梅雨季节的黄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这是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大块的青石板,已经有些凹凸不平,路边长着的青苔一直延伸到两边的墙壁上。四周很静,没有倦鸟归巢,没有炊烟袅袅。
  走在路上的人能听到自己轻缓的脚步声。
  走不到头,也停不下来。
  陆远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多年,却在今天第一次发现,这压抑得让他窒息的小路,两边都是高高的院墙,却没有一扇门。
  他脚上加了些速度,他知道,路的拐角处,是他的终点。
  朱红色的大门,斑驳脱落的金色纹饰,熟悉而又陌生。
  他无数次站在这里,却始终不知道,推开了门之后,是谁在等着他。
  几乎不用什么力气,就在他指尖触到门环上时,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
  一双白玉般的手,从门后伸出来。陆远也抬手,他觉得这双手透着温暖,他想要握住,他想知道,谁在这里等了自己这么多年。
  "你回来了,"一个女人轻声说,在他耳边叹了一口气,"回来了。"

  陆远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金花闪烁。头很晕,就像是原地转了几十圈之后颓然倒地的感觉。
  又来了,这个梦。
  冷汗湿透了衣服,他累得几乎不能动弹。
  这个梦陆远无比熟悉,每一个细节。今天却有了变化。
  她说话了。
  那声音真实得完全感受不到这是一个梦。

  "做恶梦了?"有人在旁边问了一句。
  要不是身上累得动也动不了,陆远可能已经从床上直接跳了下去,他在哪?深吸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这才看清了,自己躺在床上,身边的人,是苏墨。
  "你……"陆远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了这是自己的房间,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问了一句,"你怎么在我屋里?"
  苏墨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在等你跟我说谢谢。"
  陆远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进院门就晕倒了,而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这么说,是苏墨把他弄上来的?
  "……谢谢。"陆远说,尽管他很想问问看起来挺瘦的苏墨是怎么把他从一楼弄到房间里的,但最后却还是只说了这两个字。
  "你没吃早饭吧,"苏墨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午饭也没吃吧?"
  陆远想了想,其实自己晚饭也没吃。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所以晕倒了?他什么时候已经孱弱到一天不吃饭就晕倒的地步了……
  "早饭不吃会脑痿缩,也就是脑残,午饭不吃会没精力,晚饭不吃才能减肥。"苏墨站起来往门口走。这是陆远第一次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别因为每天跟尸体打交道,就把自己当个死人看。"
  "你怎么知道?"陆远抬起头,有点惊讶,他的职业没有跟这里的任何人说过,苏墨是怎么知道的。
  "我能闻到,"苏墨打开门,回过头,"死人的味道。"

  苏墨关上门出去之后,陆远坐在床边愣了很久。
  死人的味道。
  他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有吗?除了许佳音她妈,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当着他面说出这个话。
  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们是横行的,上完解剖课也不换衣服,就这么直接冲进饭堂。一个哥们说,我们不一定吃得下去,但我们一定要让大家都吃不下去。
  转眼间,干这行都好几年了。他渐渐已经习惯了,别人听说他职业时眼神里复杂的神情。当年一起在停尸间睡觉的朋友大多都转了行,就连导师都说过,你们都得有这心理准备,没准以后,你们只能找个在殡仪馆工作的老婆。
  陆远笑了笑,许佳音是个空姐,当初他还着实得意了一番,可最后还是分了手。表面上是两人性格不合,在一起总吵,但吵架的原因很简单,许佳音要他换工作。
  "你就不能为了我放弃一些东西吗?你倒底有什么毛病,愿意整天看着那些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在我和尸体之间,你居然愿意选择尸体!"
  许佳音的话很长时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毛病,他并没有觉得对着各种死状恐怖的尸体有什么乐趣。但当他看到他们时,会有莫名其妙的踏实感觉。
  这就是一个人最后的状态。害怕也好,坦然也罢,痛苦也好,平静也罢。

  陆远站起来,换了件衣服,准备出去吃点东西,身上还有点发软,就像大病过后那种浑身无力,但胃里空荡荡的感觉也很强烈。
  出门的时候,他看到苏墨又像前一晚那样,静静地坐在天井里喝茶。之前陆远一直在猜测这套茶具是谁的,总之没想过会是苏墨,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K歌,在泡吧,在滚床单……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牛仔裤T恤穿在身上的苏墨,靠在躺椅里喝茶的样子,却不会让人感觉到不舒服,仿佛他天生就该是这么一身打扮来喝茶。
  下了楼经过苏墨身边时,他觉得应该打个招呼,至少人家刚把毫无知觉的他弄回了房间。
  "喝茶呢。"陆远说。
  苏墨闭着眼,没回答。陆远有点无趣,居然睡着了?
  刚转身要走开的时候,苏墨的声音在身后懒洋洋地传过来:"这不是茶。"
  "哦……"陆远只得又转过身,往杯子里看了一下,暗绿色的水看上去的确不像茶,也没有任何茶香,倒像是某种非主流饮料,"那这是什么?"
  "灵魂。"苏墨笑了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又闭上了眼。
  陆远没再出声,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这个苏墨,到底有什么毛病。

  陆远沿着七家园子的路灯慢慢往大街上走。
  路灯一直不是太亮,灯泡表面都能看到明显的斑痕,这灯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维护过了,还能亮着简直是一个奇迹。
  这种光线下,无论是什么,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格外的黑。陆远自己的影子也是一样,在坎坷不平的路上扭曲着向前爬行。
  陆远跟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着,脑子又如同上了弦的齿轮,开始转动。
  那具女尸,到底有什么是被忽略了的。
  胸前至命的贯穿伤,由上自下的刀口,空空如也的消化道,超出常规的内体腐败现象,成分未知的球状物体……
  它们之间有联系,但陆远始终找不到个合适的方法来将它们串在一起。

  一个黑影从陆远身边掠过,隐入黑暗当中。
  陆远停下脚步,往黑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那是被灯光拉长了的一棵树的影子,影子后面是一堵墙。
  饿花眼了,还是有什么东西穿墙而过了?
  或者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阴影里?
  陆远有点好奇,往黑影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那树的影子如同一团不透光的墨色,陆远走到跟前了,都没有看清影子里有什么。
  他揉了揉眼睛,这是不符合常理的。职业习惯让他拿出手机,想把那团浓墨般的黑色照亮,看清倒底是猫是狗还是老鼠。
  陆远把手机上的灯打开,往墙角照了过去。
  灯光并没有像他想像中的那样划破黑暗,只是像照在了一团浓雾上,他甚至能看到空气中飘荡着的丝丝雾霾。
  陆远皱了皱眉,又走近了一步。光线晃动之下,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泛着柔和的黄色光芒,一闪而过。
  猫?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想看个究竟。
  风就是这时开始刮起来的。
  四月的天气还有点凉,大风什么的,却是很少出现了。但就在陆远想再上前一步时,不知道从哪里卷着沙土和枯叶的一阵风却猛地刮了过来,打在脸上都有些生疼。
  陆远不得不眯了眯眼,扭开头。
  眼前的那团浓雾,也随着风慢慢变淡,消散了。
  陆远偏着头,余光扫了一眼刚才看到眼睛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一块被吹走了?陆远拍拍身上的土,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看着那什么也没有的墙角,觉得自己的确是不能再这样一整天什么也不吃了。

  有些事,陆远没有注意到。
  身边有很多让人熟视无睹的东西,大多人不会特意留心。尽管陆远对很多细节会比普通人更加留意,但有些东西,却是他也不会去在意的。
  比如自己的影子。
  也许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想到,自己的影子除了会由于光源的位置而变长变短,变深变浅之外,还会被一阵风吹散。
  如果这时陆远转身继续往前走,他就会发现。但他并没有立刻就走,他站在原地,刚那双眼睛,似乎让他想起了点什么。
  他把刚放回口袋的手机又拿了出来,拨通了蒋志明的电话。他们忽略了一件事,这么明显的事居然被忽略了,这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女尸的眼睛。

9

9、09 灵魂 ...


  黑影潜入19号院子的时候,院门是半开着的。门轻轻地动了一下,发出吱的一声,这黑影迅速隐入了院门和楼梯之间的暗处,不再移动。
  苏墨仍旧闭着眼,看起来已经睡着了,手上还捏着喝空了的茶杯。
  影子的轮廓并不清晰,仿佛裹在一层黑烟里。但当他往楼梯慢慢靠过去时,还是能依稀看出形态来。以惊人的角度佝偻着的背,和长及地面的手臂,看起来有点像是一个人,或者说,大致上拥有人类的形态。
  移动时没有任何声音,也似乎没有任何重量,踩上楼梯时,四周依然一片静谧。
  "失败了吗?"苏墨的声音从天井中间传来,带着愉快的语调。
  黑影定了一下,突然以常人无法达到的速度往楼上冲去,转瞬之间便已经从楼梯下面到达了顶部。但继续往前想冲进陆远房间时,却又生生地停了下来,并且后退了一步。
  苏墨正靠在二楼的走廊栏杆上看着他。
  "看来真是失败了,要不也不用冒险到这里来了。"苏墨笑起来,看了那黑影一眼。
  黑影不说话,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想逃走,但又有些犹豫,苏墨的速度已经明白地告诉他,逃不掉了。
  苏墨皱了皱眉,看向黑影撑在地面上的手。那手已经抬了起来,从包裹着他的墨烟里慢慢伸出两根泛着寒光的东西,如同利刃般的长牙。
  苏墨站直了身,没再出声,看着黑影像一道黑色闪电般地扑过来,长牙在黑暗中带出一道寒光,刺向他的身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么。"苏墨说。
  黑影贴在苏墨的身前,长长的手臂已经穿过了苏墨的身体,前端的长牙却已经不见了。
  "我是你们的恶梦,"苏墨说,黑影颤抖了一下,包裹着身体的黑烟开始消散,"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恶梦。"

  黑烟完全消散之后,走廊上只留下苏墨一个人。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往楼下走去。
  苏墨在天井里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进了茶杯。那是一小块暗绿色的结晶,在碰到杯子里的水之后,像某种速溶糖块一样,很快地溶化在了水里。
  陆远,你想知道吗,人最后的样子。
  拿起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苏墨往躺椅上一靠,闭上眼睛,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陆远知道自己一个人跑到验尸间的行为是违纪,墙上贴着的条例里清楚地写着规定,验尸需两人或两人以上进行。
  但他等不到蒋志明过来了,他直接进了停尸房,从冷柜里拉出女尸。
  果然,女尸圆瞪着的双眼呈现出明显的深紫色,这是由结膜内的无数出血点形成的。
  他又迅速将目光转向尸体的手和脚,指甲上都有明显的紫绀。
  陆远有点不能原谅自己,同时对于自己和蒋志明同时被女尸诡异的死亡时间吸引了注意力而忽略了这么明显的证据而万分恼火。
  那个与其他13具尸体相同的巨大伤口和身体上相反方向切割出来的刀口,也许都不是她真正的死亡原因。
  这个女人可能是窒息死亡。
  陆远把尸推进验尸间,换上衣服打算仔细再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被忽略掉的细节。
  除了眼睛,尸体身上没有其它明显的窒息致死的痕迹,是被忽略掉了,还是有别的原因?如果不是窒息,那是什么情况会让眼睛里形成这么多的出血点?
  陆远弯下腰,凑到女尸的脸前,盯着她发紫的眼睛。这眼睛也有些不同,紫色不是分散分布的,而是以瞳孔为中心,向四周发散,如同一条条紫色的闪电。
  陆远戴上手套,用手指轻轻在眼球上按了一下,很软,这是由于死亡之后眼压消失引起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了。
  陆远在尸体的脖子上检查了一下,没有勒痕,没有擦伤,不是上吊或者被勒死。说实话,检查了半天之后,陆远又觉得有点动摇,如果是窒息死亡,没理由只有眼球和指甲上有表现,鼻子周围也应该有充血,面部也应该有出血点……而本应该再提取心肺进行检查,但由于尸体内部高度腐败已经无法进行。

  正当陆远站在尸体旁边,对形成这种发散状出血点的原因感到一筹莫展的时候,验尸间的灯突然灭了。
  陆远有点紧张,他的紧张不是因为他独自一人在黑暗的验尸间里面对着一具死因诡异的尸体,而是源自他内心深处对于这种密闭空间的恐惧。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光照亮了他身边的一小圈空间。他定了定神,举起手机往门口照过去,准备出去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手机屏幕的光在漆黑的屋里作用不是很大,但陆远还是在光线晃过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门外站着一个人。
  他愣住了。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站在验尸间的门外。

  陆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场面就算是他这种从来不信邪的人也感觉有些后背发凉。
  这女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就算是因为太专注于尸体而没有听到,可在灯灭掉之前,他一直是面对着验尸间的门站着的,怎么会有一个人站在外面,他都一点没有觉察到?
  "谁?"陆远问了一句,他的第一个反应,这女人是不是下午的那个女实习生?
  但女人的穿着却让他否定了这个推断,这女人穿着一条样式很老的连衣裙,这种裙子别说是小姑娘,就连四五十岁的大妈也已经很少穿了。
  而且在他出声问话之后,那女人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就像没听到似的立在那里。
  陆远犹豫了一下,顺手从解剖台上拿了一把手术刀,向门口走去。鉴定中心晚上很少有人进出,门卫是二十四小时值班的武警,所有出入的人都要出示门卡并进行登记,这种行迹可疑的女人能避开值勤人员出现在这里,不得不让陆远提防。
  亮着的手机屏幕在陆远马上要走到门口时黑了,锁屏时间他设的是30秒,他赶紧又按了一下键盘,光再次照亮门口时,却看到那女人已经转过身,面对着进入走廊的方向,似乎准备离开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这里是不能随便进来的。"陆远伸手摸到电灯开关上,按了几下,灯还是没亮,看来是跳闸了,于是他又按了一下旁边的通话按钮,这个通话器与外面武警的值班室是直联的。
  通话器里传出沙沙的响声,像是电流声,又像是有人在说话,但是干扰很强,什么也听不清。女人就在这时开始沿着走廊往前走,看动作,步子迈得很慢,但移动的速度却并不慢。
  陆远有点恼火地在通话器上拍了一下,通话器立即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伴着沙啦沙啦的杂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台坏了的收音机。
  顾不上再研究通话器,陆远追了出去,女人还在走廊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着。正常人是不会用这种方式走路的,腿一步步迈着,上半身却保持不动,连手臂都没有摆动。
  "站着!"陆远喊了一句。他从上大学开始到现在,跟尸体打交道都快十年了,什么怪事都听说过,但从来都只是听来当个消遣,这世界上没有鬼,人死了就是死了,就像他身后解剖台上躺着的尸体。
  正在向前走着的女人听到他的话,突然就停了下来,但并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这个举动到让陆远愣了一下,还挺听话?
  "你要是找人,上班时间来就行。"陆远说着,慢慢靠过去,手里的刀还是紧握着。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冷不丁发出了一阵笑声。这笑声传到陆远耳朵里时,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种空洞而带着类似"咯咯"声的笑声,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发出来的,而最让陆远难以接受的,不是别的,正是这笑声本身。
  他不止一次地听到过。
  这一瞬间,陆远觉得有些崩溃,他一直认为那笑声只是他由于没休息好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造成的幻听,可是面前这个女人正实实在在地站在他眼前,实实在在地笑了,笑声真实而清晰。
  手机屏幕的光又暗了下去,陆远迅速地在键盘上按了一下,面对这种诡异的场面,他必须保持让这个女人始终待在可见范围之内。
  女人在发出这一串笑声之后,慢慢地转了过来,脸对脸地站在了陆远面前。

  陆远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见过各种各样失去生命之后的脸孔。
  但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从脚底升起的凉气将他包围。
  这女人的脸谈不上可怕,至多是有些苍白无神,但她的眼睛,却在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让陆远差点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睛,像一潭没有生命的死水,甚至在手机屏幕的照射下,都没有一丝反光,如同一个要将人吸进去的黑洞一般。
  这是陆远从未看到过的,没有眼白的眼睛。

  女人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陆远像是被定了身似的,呆立在原地不能动弹,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对眼前看到的一切做出反应,也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手机屏幕在短暂的30秒后黑掉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你……回不去了……"
  黑暗中有双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10

10、10 真我 ...


  "不是让你明天再过来的吗,"蒋志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接着听到啪的一声,灯亮了,"怎么睡这了,灯也不开,你练胆呢?"
  陆远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弄得有点发晕,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想退一步,没想到直接摔倒在地上。
  身体接触到地板的那一刻,疼痛让陆远一下清醒过来了,顾不上多想,他问了一句:"那个女人呢?"
  "什么女人?"蒋志明看着从地板上一蹦而起的陆远,他脸上的表情不像是没睡醒,但蒋志明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
  陆远看清眼前的一切之后,沉默了。
  他不在走廊上,眼前也没有那个恐怖的女人。如果他没有判断错,蒋志明进入验尸间的时候,自己正关着灯躺在一张空着的解剖台上睡觉。
  做梦了?梦游了?还是……见鬼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的确不是梦里,他能肯定,真实的感观,真实的记忆,无论多真实的梦都做不到这样逼真。
  他很想马上给孟凡宇打个电话,这世界上不存在鬼魂,只有一种可能,他精神上出现了异常。
  "去监控室,我要看监控录像。"陆远迅速做出判断,这条走廊每个门外都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最快的方法。
  蒋志明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陆远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迷茫。

  陆远和蒋志明站在控制室的屏幕前,看着值班人员把6号验尸间外面那个摄像头此前半小时的监控录像调出来。
  录像显示陆远正对着门低头观察女尸的面部。然后弯下腰,看着女尸的眼睛,几秒钟后,他直起了身体。
  陆远一阵紧张,应该就是这个时候,灯灭了,接着他就看到了那个诡异的女人。
  录像却和他记忆中的场面并不相同,自己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时间超过了三分钟,然后走到验尸间门口,抬手按了一下灯的开光,将室内的灯光掉之后,转身躺到了解剖台上。
  陆远难以致信地盯着屏幕,眼睛都快不会眨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在解剖台上看上去是睡着了,直到蒋志明进来,开灯,他想从台子上坐起来的时候摔到了地上。
  没有跳闸,没有女人,他甚至没有离开过验尸间!
  他们又调出了从大厅到走廊同时段的所有录像,所有画面都显示一致,当晚只有陆远和蒋志明从大厅进入走廊。至于灯,自始至终都是亮着的,连闪烁都没有出现过。

  "我去洗个脸。"从监控室出来之后,陆远一直沉默着,回到验尸间后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蒋志明不知道陆远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根据录像显示,他在发了一会呆之后关灯爬上解剖台睡了一觉。这在别人看来是件奇怪的事,但在蒋志明看来,却是很正常的。他们工作性质不同,加班累了,睡在解剖台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但还是有点怪。
  "这事绝对有问题,"陆远从厕所回来,脸上挂着水珠,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之后,他把刚才经历的事说了一遍,没有漏掉任何细节,然后皱着眉说,"我正在看心理医生,不排除我自身有问题,但从录像上看,还是有疑点。"
  蒋志明有相同的感觉,只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个感觉。

  "我为什么觉得那个人不是我。"陆远皱着眉说了一句。
  蒋志明的手颤抖了一下,看着陆远,这正是自己不敢相信的地方。
  录像中的陆远,一举一动都有些陌生,具体哪里陌生,他说不上来,但和一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你便会很容易判断。
  除去这些细节之外,最明显的就是,陆远无论再累再困,都从来没有在尸检期间睡过觉,更不要说在解剖台上休息了。
  "我睡觉不会关灯的,我在家睡觉都会开着台灯……"陆远说,幽闭恐惧症是他一直在努力克服的,虽然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但因为找不到恐惧的根源,所以始终没有完全解决,他睡觉也会开着灯,哪怕只是很暗的光线,也会让他觉得好受些。
  验尸间里一片安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蒋志明知道陆远睡觉不关灯的事,他俩一块出差的时候,陆远房间里的地灯是一整夜开着的,陆远从来不在工作时间休息这也是事实。
  陆远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这样难以置信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的诡异。

  "对了,我刚检查了尸体……"陆远把杯子放到一边,站起来走到放着尸体的解剖台边,"这女人有可能是机械性窒息。"
  蒋志明对陆远的话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说:"你应该回去休息,今天就算了,明天再……"
  "我明天去看医生,"陆远知道蒋志明的意思,"我现在没事。"
  "我从来没问过你,你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什么?"蒋志明站起来走到陆远身边。
  他认识陆远这么多年,陆远始终表现得像一个工作狂,但以他的经验能看出来,陆远对工作本身并没有特别的热情,他只是像个机器一样运转。如果说他是想出人头地也不像,他除了本职工作,再也没有多余的话,拉关系之类的必修课也从来没有进行过,对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态度。
  "我不想闲着。"陆远回答。
  我害怕闲下来之后我就不是我了。
  还有谁会像我一样,面对着自己,就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孟凡宇站在大厦30层的顶楼上,看着这个在夜幕中如同繁星闪烁的城市。现代文明已经掩盖掉了一切,过去的痕迹都荡然无存,回忆真的只是回忆了。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一大堆的烟头,在这里站着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可他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怎么样。"身后有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没有。"孟凡宇没回身,他不想看到身后的人,一眼都不想。
  "你在害怕吗。"身后的人嘎嘎地笑了起来,声音干瘪,像是被榨干了水分。
  "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东西么。"
  孟凡宇淡淡地笑了笑,除了这份想丢也丢不掉的回忆,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一旦失无可失,也就无所畏惧了。
  "你当然有害怕的东西,有些事情超出你的想像了。"
  "有吗。"
  "他早该撑不住了不是么,那身体,"身后的人靠了过来,贴在他的耳后,仿佛在说一个秘密似的压低声音,"挑错了人。"
  他也这么说过,挑错了人。
  孟凡宇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如果不是陆远,他们早就该从头来过,一切努力都将白费,可又正是因为是陆远,才让他们始终停在原地,进退不得。
  再也没有像陆远这样的人了,对于自己是谁,执着到这样的地步。
  可是,过了今晚,你到底还能有多坚定?

  "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吗,"身后的人又笑了起来,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可乐的事情,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半天才停下,拉风箱般地大口大口倒着气,"你不想看看我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个你也想忘掉吗……"
  孟凡宇没等这句话说完,回手狠狠地劈在了身后那人的脖子上。看着那人如同一个装满了的黑色垃圾袋似地慢慢倒在地上,他冷冷地说:"这是你应该害怕的,你只是个永远只能待在黑暗里的怪物。"
  地上的人惨叫了一声开始翻滚,黑色长袍裹在他的身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仿佛被撕裂了身体一般的叫声不断传进孟凡宇的耳朵里,他厌恶地转过身去,任凭那人在身后挣扎。
  "你想现在就杀了我么,现在么……你没了我……还能做什么……"地上的人断断续续地说,努力地压抑着声音里的痛苦与恨。
  "所以你别忘了你为什么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孟凡宇转身向天台的入口走去。
  地上翻滚着的人影渐渐变淡,就像被风吹散了的一团黑雾,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陆远终于打来了电话,孟凡宇松了口气,虽然他没有想到陆远能撑到两个小时之后才给他来电话。
  "怎么了?"孟凡宇坐在沙发上,用一种刚刚从梦中被吵醒了的声音问。
  "给我详细解释一下双重人格。"陆远透着疲惫却依然冷静的声音让孟凡宇有点莫名其妙的心疼,但只是一瞬间。
  "现在解释?你知道现在几点吗,碰上什么事了?"
  "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两个我,都是我,又都不是我……但身体却只有一个。"
  "嗯,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也行。"孟凡宇模棱两可地回答,也只能如此回答。
  "那另一个我,或者另半个我,是怎么来的?我是说,为什么会出现分裂?"
  "我不知道。"孟凡宇的这句话是实话,他不知道。
  "好吧,我会配合治疗,你必须知道,"陆远停了一下,吸了口气,咬着牙说,"只能有一个我,就是现在这个我,如果答案在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那不管有多痛苦,找出来。"

11

11、11 欲念 ...


  陆远终于在半夜一点多的时候躺到了床上,腰有点不舒服。从解剖台上摔下去的时候由于太没防备,好像扭着了。
  桌子上放着一堆吃的,陆远刚进门的时候差点以为零食事件又上演了,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下面压着张字条,上面是韩旭龙飞凤舞的字:路过顺便给你带点吃的。
  陆远笑笑,心里有点暖暖的。
  他会记得我吧,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他会发现吧。
  还有孟凡宇,他们认识十来年了,尽管他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淡淡的疏离,陆远却早已经把他当成了亲人一样的存在,那是自己最后的后盾和依靠。
  陆远闭上眼睛,打算什么也不想,开始睡觉。这是蒋志明的要求,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明天再说明天的事。
  可是腰上隐隐的疼痛让他有点躺不住,这疼痛让他不停地回想起录像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回想起那双黑洞般的眼睛。那女人跟他说的话他没有告诉蒋志明,因为他对这句话有奇怪的感觉。
  你回来了。
  你回不去了。

  我到底要回哪?又回不去哪?就算是人格分裂,也不能分这么没头没脑吧。陆远坐起来,拉开抽屉想找点药吃了睡觉,翻了半天发现没了,连止疼片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本来腰上这点疼并不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可一旦发现没有药,这点疼就立即会吸引了你所有的注意力,变得难以忍受。陆远在腰上按了按,一时间有点没着没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这个点到是还有24小时药店开着门,但从这里出去买了药回来,估计就算腰不疼,瞌睡也早就没了。陆远突然有点怀念以前租的房子,房东老头那里常年备着一些常用药,不管多晚,陆远都可以从他那里要到诸如感冒药止疼片什么的。
  可是这里。
  除了苏墨,他甚至不怎么能见到房东和邻居。他知道一楼住了两个小姑娘,音乐学院的学生,不常回来过夜,一旦回来过夜,肯定有男生同行。二楼天井对面住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上去像是跑保险的,每天夹着个小包面容惨淡地早出晚归。
  至于别的房客,他就连见都没见过了。

  陆远在屋里转了两圈,实在难受,于是打开了房门,走到了走廊上。
  苏墨坐在天井里喝茶的景象,就像一幅永远不变的画,月光,或者是没有月光,茶,或者是空着的杯子。陆远常常在想他究竟几点睡觉,还是就直接在天井里睡,因为他回来的时候苏墨就是靠在躺椅里闭着眼。
  "苏墨,"陆远清了清嗓子,小声地叫了一声,"你睡了?"
  "没。"苏墨应了一声,人还是那样靠着没动。
  "你有止疼片么?"陆远问。心里祈祷着一定要回答有一定要有,他实在不想跑出去买药。
  苏墨没回答,抬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站起身,慢慢走上楼来,走到陆远身边,仔细在他脸上看了一眼,才开口淡淡地说了句:"没有。"
  陆远有点无语,没有就没有,坐在下面不能回答吗,非得绕一圈走上来才说。
  "哪疼?"苏墨问。
  "腰扭了。"陆远背过手在腰上敲了敲。
  苏墨伸手在他腰上捏了捏,手指很有力,正好捏在拧着劲的筋上,非常舒服。陆远叹了口气,这要是韩旭,就让他给自己按摩一下,可惜他跟苏墨不熟,而且他始终觉得苏墨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都有点奇怪。
  "去床上趴着吧,我帮你捏捏。"苏墨像是猜透了他心思似的说了一句。
  陆远愣了,站着没动。他虽然有这个想法,但面前这个人是苏墨不是韩旭,他们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这大半夜的要人家帮自己按摩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苏墨没理会他,径直走进了屋子,拿了张椅子坐到床前,然后回过头看着还站在走廊里的陆远:"快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但却让陆远觉得无法抗拒,他犹豫了一下,进屋趴到了床上,有人主动要求干苦力,那就满足他吧。
  "今天来那个人,是你男朋友?"苏墨掀开陆远的衣服,在他腰上搓了几下,问了一句。
  "什么?"陆远偏过头看着他,觉得有点尴尬,哪有这么问人的?
  "没什么。"
  陆远来想等苏墨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说明一下自己不是,但苏墨的回答让他不得不把准备好的说明憋回了肚子里。他有点郁闷地趴着,苏墨的手很暖,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让陆远有点昏昏欲睡。
  "你不睡觉吗?"陆远闭着眼睛,找了句废话说,否则真就要睡着了,"这么晚了还喝茶……你夜生活倒是挺简单。"
  "很晚了吗?"苏墨笑笑。
  "嗯,快两点了,你白天不瞌睡啊。"
  "白天?我没有白天,我只有晚上。"
  陆远忍不住睁开眼看了看苏墨,每次都是这样,没说几句话,苏墨就会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了。你是蝙蝠么,没有白天,只有晚上,还是鬼啊?
  想到鬼,陆远又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双眼睛,心里一阵莫名的茫然。
  "你睡吧。"
  苏墨的声音在他被这种无法排解的烦闷情绪包围着的时候传了过来,柔和而安静,让陆远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睡吧。
  这句话和这声音如同魔咒般抚过陆远的心里,说不出来的踏实和温暖,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太累了,睡吧,不要管什么明天了,不要管什么过去了,忘了的就忘了吧,不记得的就消失吧……

  陆远睡着了,苏墨并没有起身离开,靠在椅背上,用手托着腮注视着他。陆远眉头微微皱着,睡得很沉。
  这是个陌生的人,有一张陌生的脸,说着陌生的话,带着陌生的笑容,但身上却散发着苏墨熟悉的气息,这种感觉无论多久,经历了什么,他都无法忘记。苏墨伸出手,手指沿着陆远的脸颊轻轻地划过,指尖传过来的温度让他心里微微一颤。
  他闭上眼感受着,多久了,这遥远而又熟悉得如同刻在灵魂上的温度和那些如影随行的过往。
  陆远动了动,翻了个身,仰躺着,呼吸依然缓慢平稳。
  苏墨收回手,将手指放在唇边,不如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吧,不要再醒过来了吧,我可以就这样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往往复复,忘却轮回,就这样守着你。
  可是……

  苏墨直起身,看着陆远的脸,眼神里的温柔已经无迹可循,一如初次见到陆远时的冷漠。他拿过陆远放在桌上的手机,按了一下,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显示孟凡宇。
  按下通话键,苏墨弯下腰,在陆远的唇边吻了一下,手伸进他的衣服里。
  "喂?"孟凡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孟哥。"苏墨笑了,轻轻压到陆远身上。
  孟凡宇没有出声,也没有挂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孟凡宇甚至呼吸都没有改变,仿佛接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熟人电话。
  "好久不见。"苏墨笑着又说,对于他的沉默并不介意,手在陆远身上轻轻抚摸着,陆远没有被吵醒,只是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陆远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让孟凡宇不能再保持冷静,苏墨能听到他点烟的动静。
  "你能感觉到的吧,疏忽了吗,还是……没想到?"苏墨对孟凡宇的反应很开心,在陆远身上游走的手往下探去,"你会生气么,会的吧……"
  陆远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身体动了一下,却并没有醒来。
  "这么想看我生气么。"孟凡宇终于开口,声音里的冷漠让苏墨皱了皱眉。
  "你生气了我才会开心啊……"苏墨轻笑,手指挑逗着陆远,陆远的身体渐渐绷紧了,发出了一声呻吟,"你能知道的吧,他的感觉……不要感同身受一下吗?"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陆远都不知道你是谁。"孟凡宇吐出一口烟。
  "有人知道,不是吗?我们开始了,记得享受啊,记得要生气啊……"苏墨低下头吻住陆远的唇,在陆远有了回应并且再次发出一声呻吟之后挂掉了电话。

  孟凡宇拿着手机没有动,直到叼在嘴上的烟烧到了尽头,他才扔掉烟头,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如果他愿意,他能感觉到陆远的一切。
  苏墨抓住了他的痛处,他生气了,而且不仅仅是生气,听到陆远的声音时那种随之而来的痛像是某种生物的爪子,一下刺穿了他的身体。
  愤怒。
  手机在一瞬间被捏成了碎片,落在孟凡宇的脚边。
  看来真的没时间了,他有些后悔。
  一开始就不应该对陆远心软,什么朋友,什么兄弟,什么感情,都只是敌不过黑夜的小小荧火。

  "你在吗。"孟凡宇又点上一支烟。
  黑暗中传来一阵沙沙地低响,一个黑影从孟凡宇的影子里慢慢现了出来,
  "要开始吗。"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去找,所有他碰过的,都清理掉,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放松一下吧。
这货不是肉。


12

12、12 游魂 ...


  庚申木年 二月廿二日
  戊申土鬼破日

  鬼星起造卒人亡,堂前不见主人郎……
  日值岁破,大事不宜。

  这一天打大早上起就有些邪性,天阴得像被一床大棉被压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让人透不过气来。
  吴长风遛早的时候,刚在树下站定了,就听得"啊——啊——"几声粗哑凄厉的叫声,仿似谁家孩子哭哑了嗓子。他循着声抬头望去,树顶上盘旋着几只乌鸦,正扯着喉咙冲他叫着,却并不落肯落在树上。
  他捡了块土疙瘩想砸过去,刚直起身,还没等扬起手,就一阵发软,手里的土块掉在了地上。
  "这是要出大事了啊……"吴长风声音都发抖了,只盯着那几只乌鸦血红的眼睛,心里发怵,脚上却挪不了窝,嘴里反复地念叨着。

  齐家老宅向南的院墙塌了,把正站在墙边的七太太埋在了碎石之下。
  等众下人七手八脚地把断墙扒开,已然断了气。脸被砸得没了形状,眼珠子都被砸了出去,剩下两个血糊糊的洞,如同大张着的嘴。
  看到这死状,竟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去将尸首搬出来,这齐家的人死的诡异,都怕沾了殃煞。吴少风心也是打鼓,今天他一直在琢磨这岁煞南究竟指的是什么,没想到这南墙就塌了,还偏偏就砸死了七太太。
  "把人抬出来,把眼珠子也给我找出来!"吴长风在齐家做了几十年,尽管这会看着七太太这满身满脸的血也是腿肚子筋打转,可还是要尽了本分。
  众人听了这话,却没一个动的。自打大少爷没了,一年之内,齐家这老宅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十口,竟是死的死逃的逃,都散光了,七太太这一死,齐家就算是没了。留下没走的下人,都是十几年的老伙计,念着齐老爷的情份,可眼下七太太死得诡异,纵是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吴长风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去:"七太太,老吴给您收拾收拾吧,得罪了。"
  手扶上七太太的胳膊,架着她往外一使劲,把尸身从石堆里拖了出来。
  "七太太手里是什么?"有人喊了一声,指着七太太死死攥成拳的手。
  吴长风放平了尸首,弯了腰去看,只看到指缝里露出一截黄纸。他伸手捏着一角,试着拽了拽,纹丝不动,又轻轻掰了掰那拳头,也是不能动弹。
  七太太空洞的双眼瞪着,吴长风也不敢多碰,总觉得那眼睛里虽然没了珠子,却还是死死盯着他。他看了看露在外面的那截纸,上面画着些条条道道的,却并不是字。
  是符。吴长风自小也学了些这东西,一眼便认出了七太太手里攥着的是张符。又仔细看了看只有一半的符,辩得上面的字,虽然只有一半,他却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道还魂符。
  "是个增寿符。"吴长风不敢声张,怕惊了身边这些本就已经想散了的人。
  七太太这是要还谁的魂,他心里明白,可这符断然也不是她做的,是有人做了给她的,只是七太太这还魂的事没来得及做成,便没了性命。
  想到这,吴长风不由有些发虚,老爷临死前说的话他还记得。
  "烧不死……还会回来的……有人要它回来……"
  这个它指的是谁,吴长风知道,可是谁要它回来,便无从得知了。现在七太太这还魂符让他后脊梁发冷,刹时间觉得这荒园子里阴风四起,一刻也不能呆了。
  于是眼珠子也没有细寻,就领着人将七太太抬出了园子。
  吴长风命人给七太太入了殓,他手里还有些老爷留给他的养老钱,这时也顾不得许多,都拿了出来。这齐家犯了煞,人人都避,但也扛不住吴长风出的高价,于是还是有胆大的硬着头皮给七太太办了丧。

  齐家没了。
  吴长风站在这四进的大宅院里,看着四处荒草从生,禁不住有些悲从心来。可他没工夫耽搁了,他还有事要做,齐老爷对他有恩,有些事,他豁了命也要做到。
  十日之后,七太太必定是要回煞的。

  陆远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腰也不难受了,最重要的是,没有做梦。
  他起来开了门,往苏墨房间看了一眼,不知道他在不在,他想去感谢一下,自己倒是半道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苏墨什么时候走的。
  苏墨的房间关着门,窗帘也拉着。陆远站在门口听了一下,没动静,还没起来?还是已经出门了?他想了想,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发现门没有锁,开了一条缝。
  "苏墨?"他喊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推开门。
  里面没人应,陆远推开了门。
  门刚一推开,他就愣了,手就那么抬着,保持着推门时的姿势。
  那种香味,从苏墨的房间里扑鼻而来的,竟然是他在凶案现场闻到过的那种类似花香的味道。这一瞬间他像是入了定,这香味在没有血腥味夹杂其中时,更为清新。
  可是苏墨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味?
  陆远忍不住迈进房间,四处看了看,苏墨的房间摆设跟他那间基本是一样的,并且收拾得很干净,桌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果不是床上放着叠好的被子,这房间看起来不像是有人住着的。
  没有花。尽管满屋子都是那种花香,陆远却没找到任何植物。
  "早。"
  苏墨的声音把陆远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苏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屋子里,陆远心里对于苏墨在这种老式的木头走廊上一路走过来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感到有些惊讶,但他顾不上这些了,也顾不上跟苏墨解释为什么会一大早就闯进了他的屋子。
  "这是什么香味?"陆远很急切地问了一句。
  "什么?"苏墨的回答让陆远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是这样,只有自己能闻到?
  "你屋里的香味……你没闻到么。"
  "哦,这个啊,"苏墨伸手在陆远鼻子前晃了晃,一股更浓的气息飘了过来,"好闻吗?"
  陆远一把抓住苏墨的手,却发现他手上什么也没有,又拉过他的手凑近了闻了一下,这次确定无疑了,这就是他当时闻过的,也正是现在屋子里的:"是什么?"
  "海棠。"苏墨抽回手,笑了笑。
  "海棠花?"陆远不能确定,他没有闻过海棠什么味道,"你能闻到?"
  "我又没感冒,当然能闻到。"苏墨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转身坐到床上,往后靠在被子上。
  "你确定是海棠吗?"陆远又追了一句,这是个线索,如果和案子没有关系,那么,就是和自己有关系,他现在没有办法把这些线头都串连起来,但任何有可能的东西都不能放过。
  "也不准确。"
  "那你说准确点。"
  "树下埋了冤死的人,海棠开出的花才是这个味道,"苏墨笑起来,眯缝着眼,"这是用怨气养大的海棠……"
  陆远听着苏墨说完这句话,研究着他脸上的表情,这种胡扯的话,他却能说得这么自然,就好像在说这花得用什么肥料才会长得好。
  "不信?"苏墨见他没有说话,笑着问。
  "这叫我怎么信?"陆远有点恼火,本来觉得能从苏墨这里得到点什么线索,却没想到他给出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自己去闻闻吧,现在是海棠开花的季节,"苏墨闭上眼,脸上的笑容轶渐渐淡了下去,"去比较一下,看看能不能闻到另一种味道……"
  "什么味道?"
  "恨。"
  陆远没再说话,他觉得苏墨如果不是在耍他,就是精神不正常。他转身往门口走,海棠花,如果真是海棠,那跟这案子或者是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我还没问你呢,"苏墨躺在床上没动,声音冷冷的传来,"进我屋有事吗?"
  陆远这才想起来,他闯进苏墨屋的事还没解释,但他懒得再细说了,他没法跟苏墨勾通,于是头也没回地答了一句:"昨天晚上谢谢你。"
  "谢我?你傻的吗。"

  孟凡宇接到陆远电话的时候,正站在宠物店里挑狗。
  "我马上回办公室,你等我五分钟。"孟凡宇看着眼着十几只冲着他狂吠的小狗,有点头大,看上去哪只都不是很合适。
  他看了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只始终盯着他,却一直没有开口叫过一声的小狗身上。他蹲下来,跟这小狗对视了一会,慢慢向它伸出左手,小狗往后缩了一下,冲他龇出了牙。
  "就它了。"孟凡宇对店员说。
  孟凡宇交完钱,用右手对小狗打了个响指,小狗顺从地靠了过来。他抱起狗,塞到外套里,小狗探出个头,叫了一声。

  "这什么意思?"陆远看着眼前的狗,不能理解地看着孟凡宇。
  "生日快乐。"孟凡宇把狗扔到陆远怀里,从抽屉里拿了支烟出来点上,然后一脸悠闲地看着陆远手忙脚乱地把在他身上胡乱抓挠的小狗放到茶几上。
  "去年不是说今年生日送我块黄花梨么,怎么变成狗了,你破产了?"陆远笑笑,看着这狗有点发愁,他实在想不通孟凡宇怎么会送个活物给他,明明知道他的工作性质是没法照顾好一条狗的。
  "狗是额外的。"孟凡宇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个精致的盒子,递到陆远手里。
  陆远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放着一个黄花梨雕的小牌子,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雕的是些看不明白的圈圈点点,像字又不是字:"这是什么?"
  "护身符,放到枕头下边。"
  "你还信这东西?"陆远拿着牌子,挺沉,手感不错。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科学的世界观去看待的。"
  孟凡宇看向窗外,他没有对陆远说实话,这不是一道护身符。
  这符的作用,是引导游魂进入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引导游魂进入轮回的符,其实就是帮助游魂得生,是灵宝天尊命令地府众神灵解救一切游魂,无论男女,引导他们进入轮回。
这文里对符的作用和解释可能会根据剧情需要做一些小小改动,作者对这些是个门外汉,所以说明一下。
另外头不痛了,谢谢姑娘们关心。


13

13、13 催眠 ...


  陆远已经不再抗拒坐在治疗室里和孟凡宇聊天了。
  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很多,每一件都让他这个从来不相信鬼神灵魂之说的人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产生怀疑。陆远很坚定,他不相信还有死后的世界,如果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那么只可能是自己本身。
  孟凡宇走到CD机旁边,犹豫着要放哪张碟,想了半天,从一撂碟的最下面抽出一张,没有封面,没有名字,看上去像是自己刻录的。
  音箱里传出流水的声音,还有风轻轻扫过落叶的沙沙声。
  陆远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看着还站在CD机前发愣的孟凡宇,问了一句:"你是打算让我自我催眠吗?"
  孟凡宇转身走到陆远身边坐下,冲他笑笑,声音变得很柔和:"闭上眼睛吧。"
  陆远闭上眼,耳朵里传来流水,风声和着孟凡宇低沉而缓慢的嗓音。
  "现在你很放松……从现在开始,你内心变得很平静……你进入另一个世界……没有烦乱,没有心慌……你现在只能听到我说话……你的呼吸很深……"
  孟凡宇看着陆远慢慢进入睡眠状态,呼吸很均匀,也很平静,为了防止出现上回的意外,他又接着轻轻地说:"你的身体是自己的,只属于你自己,没有人会让你失去它,不会有任何东西能进入你的身体……"

  陆远看上去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动,呼吸也很正常。
  "陆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孟凡宇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按下了录音笔的录音键。
  "能。"陆远回答的声音很轻。
  "现在你能看到什么?"
  "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天黑了。"
  "天没有黑,天是亮着的,我们正一块逃学去后山……"
  "啊,翻墙出去了,被捉到要罚跑十圈操场。"
  这是陆远和孟凡宇初中时候经常做的事,自习课时假装上厕所,然后翻墙出去,爬到学校后山上去看风景。陆远那时候话很少,只在看风景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和孟凡宇聊几句,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孟凡宇知道了陆远的一些事,没有家人,没有记忆。
  他试着引导陆远往前回忆,小学时的事,如果没有记错,小学二年级之前的记忆,陆远是完全没有的。
  "你现在在哪里?"
  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引导,陆远开始慢慢接近八岁时的记忆,孟凡宇看了一下时间,过去了四十分钟。他捏捏眉心,很累。
  "在家。"陆远轻声回答。
  这两个字一出口,孟凡宇猛地抬起头,就是这里了,之前陆远提到的只有学校和福利院的宿舍。在家,陆远很少这样表达,他一般只说宿舍和"我屋里"。
  "家里还有谁?"
  "只有我一个人,好冷。"陆远皱皱眉。
  "是冬天吗?爸爸妈妈呢?"孟凡宇耐心地一点点问。
  "不知道,看不到他们。"

  他站在饭厅里,桌上放着几个盘子,里面有些剩菜,不知道放了多久,都已经变质了,长出一片片白绿相间的绒毛,洗碗池里堆满了没有刷的脏碗,也同样长出了绿毛。
  他很饿,他觉得很冷,他一直在吃冰箱里的零食,饼干,话梅,可是今天已经吃完了。
  家里没有人,他从饭堂走到客厅,电视开着,没有影像,只有跳动着的黑白色雪花点。他走过去,在电视开关上按了一下,电视闪了一下,变成了黑色的屏幕。
  他又转身走向卧室,门紧闭着。他推了一下,没有推开。
  "妈妈,"他小声地喊着,用手在门上拍了几下,"开门,开门。"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给他开门。
  他把眼睛贴到锁眼上,想看清里面的情况,可是很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很难闻。有点像饭厅里那些坏掉的菜发出来的,可比那个味道要更强烈的,这种臭味让他害怕。
  他很孤单,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开门。
  他转身到客厅里,一个一个抽屉拉开,他想找到钥匙,卧室门的钥匙。

  "找不到。"陆远说。
  "找不到什么?"
  "钥匙,怎么也找不到。"
  "找到了,你找到了……"孟凡宇说,你肯定找到了,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钥匙在妈妈挂在客厅门后的外套口袋里。他拿着钥匙,不知道应该用哪一把去开门。他一把把地试着,希望听到锁打开的声音。
  "妈妈开门。"他带着哭腔,一边喊,一边将钥匙一把把插到锁眼中。
  门锁终于发出了"咯"一声,打开了。
  他推了推门,门开了一条缝,一股冷风从缝里刮出来,带着强烈的臭味。他后退了一步,突然很害怕,这种地狱般的气息让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卧室里很暗,窗帘都被拉上了。可是他还是从门开着的缝里看到了。
  眼前的情象让他无法思考,无法移动。
  穿着睡衣挂在吊灯上的妈妈。
  同样穿着睡衣扑倒在妈妈脚下的爸爸。
  "妈妈……"他颤抖地推开门。
  妈妈的脖子以几乎要折断的角度弯曲着,双眼突出,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却还是死死瞪着。
  血。
  爸爸全身都被血浸透了,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啊——"他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恐地叫声。

  孟凡宇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抱住在深度睡眠中挣扎的陆远,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陆远挣扎得很厉害,孟凡宇几乎按不住他。
  "陆远,听我的声音,听我说话。"孟凡宇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及时控制,他是太着急了,现在陆远的状态很危险,他已经根本不能再听见孟凡宇的声音。
  陆远看到的场面对他来说是很大的冲击,他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个可以平静面对尸体的法医,他体会到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八岁时的陆远所感受到的。
  只是一个同时失去父母,并独自一个人面对如此惨状的八岁孩子。
  孟凡宇把陆远按在沙发上,但陆远挣扎的力气很大,他是受过训练的,现在在这种极度惊恐的状态下,爆发出的力量让孟凡宇几次都差点被掀出去。
  孟凡宇给病人做催眠的次数并不算少,他甚至接待过执意要回到前世去看看的病人,但像陆远这样,在如此强烈的刺激下都不能惊醒甚至无法唤醒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必须让他马上醒过来,这样下去太危险,孟凡宇松开陆远,冲到CD机前,按了几下。刚才的流水和风声消失了,再次传出来的声音变成了极低的沙沙响,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分辨不出来。
  这种声音传到陆远耳朵里后,他终于停止了挣扎,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慢慢软下去。几分钟之后,呼吸回到了之前的频率。
  "陆远,听到我说话了吗?"孟凡宇走过去,擦擦了陆远额头上的汗水,问了一句。
  "听到了。"
  "好的,现在你还是很放松,很舒服,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就像早上睡了懒觉那样醒过来。"

  陆远睁开了眼睛,但还是躺着没有动,孟凡宇也没有出声,只是起身关掉了CD机。治疗室里很安静,陆远愣了很久,才把头转向孟凡宇:"我这是做梦还是真事?"
  他能记得刚才看到的东西,那种身临其境的绝望和恐惧,那种强烈的孤独和无助感让他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是他的事?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看到的就是自己已经忘掉的某段记忆?
  "这是你的记忆。"孟凡宇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就是让陆远失去记忆的原因,八岁的他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父母双双死在卧室里的惨状,把这份记忆永远地封闭了起来。
  "就因为这个?"陆远有点疑惑,只是因为这个事件吗?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又怎么解释他的梦,他不断听到的声音,闻到的花香,他对心理学没有了解,这些能造成他现在这些幻觉吗?
  "目前看来只有这个,再往前还有没有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那继续,"陆远挥挥手,"再往前……"
  "改天吧,今天不行。"孟凡宇打断他,点上一支烟。陆远不能再做催眠,不仅是今天,以后也不能再做,太危险。如果之前还有什么事情发生过,陆远这样的状态,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到正常状态,自己不可能每次都用非常手段唤醒陆远。
  "为什么不行?"陆远有点不解,一直以来想让他做催眠的就是孟凡宇,现在自己肯配合了,他却不同意自己再做了。
  孟凡宇把录音笔递给陆远:"你听听吧。"

  陆远沉默着听完了整段录音,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反应超出了他当时感受的到恐惧。
  "你刚不是叫醒我了吗,下次一样就行。"陆远不想放弃,他觉得自己才刚刚摸到了自己尘封往事的一个小角,现在就这样说不继续了,他不甘心。
  "我没把握,如果叫不醒你怎么办,你会……"
  "会疯掉么。"
  孟凡宇没有说话,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来,隔着变幻的烟雾看着陆远:"如果不再做催眠,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没?"
  "去查档案,"陆远想也没想就回答了,"这不是单纯的自杀,这样的案子会有存档。"
  "去查吧。"
  陆远喝了一口水,看着手里的杯子,轻轻晃了晃,杯子里的水漾出一圈圈小波纹,盯着杯子里的水,他想起一件事:"凡宇,我闻到的那种香味,可能是海棠。"
  "你怎么确定的?"孟凡宇夹着烟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他把烟掐灭,手放到口袋里。
  "我还没想明白这事,"陆远皱皱眉,"我在邻居家里闻到了,他说是海棠。"
  "是么?他能闻到?"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他为什么能闻到,而且他满屋子都是这个味,身上也是,可是我平时也从没在他身上闻到过,就今天早上……"陆远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和苏墨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很近距离地待着也从没闻到过他身上有这种味道,"他还说这是埋了死人在下面的海棠才有的味道……"
  孟凡宇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苏墨,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果然是不择手段了吗……

  "我先走了。"陆远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站了起来。
  "现在就去查档案么?"
  "查档案还要先办手续,"陆远顿了顿,"我想先查查苏墨。"

14

14、14 困镜 ...


  陆远一大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程波正一脸不高兴地坐在蒋志明的位子上。他心里有点犯嘀咕,不会是昨天让人去查苏墨的事暴露了吧。查人不归他们技术科管,他是悄悄找了个关系好的同事帮忙,要是让程波知道了,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程哥。"陆远走到程波身边,看到他手上拿着个档案袋。
  程波正愁找不到人开骂,俩小实习生都躲到一边,一副受气小媳妇样,他都懒得开口,现在看到陆远,算是抓住一个了。他把档案袋往陆远身上一扔:"这怎么个意思?你们技术科也玩猜猜看了么?"
  陆远没接话,打开档案袋看了看,是一份尸检报告。
  死因不明。
  腹腔内部异常腐败现象原因不明。
  下面签着蒋志明的名字。
  "说今天要出报告……可是时间的确有点紧,这个确实是不明……"陆远翻着报告,心想蒋志明到是很聪明,这报告扔上去了,人就躲一边了,程波过来狮子吼就剩他一个人顶着。
  "尸检哪次不是三个小时之内就完了的,这些尸体在现场的时候不就已经确定了死因了吗,怎么现在给我来个不明?"
  "因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死亡时间在30个小时之内的人,体内的腐败程度却超过2周。"陆远解释了一下,又往前找了找,看到了关于那个黄色粘液的检测报告。
  包裹物为水溶性医用胶囊。液体成份为蜂蜜。
  陆远盯着这两个字,完全愣了,蜂蜜?蜂蜜?
  "这么大的案子,影响很坏,市里还在申报文明城市,现在出这么档子事,局里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了,要限期破案。"程波顿了顿,他发现陆远只顾盯着报告,似乎没在听他说什么,于是拿起蒋志明的杯子,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下,陆远这才抬起了头。
  "省里调了技术人员过来,你们配合一下,不要再给我弄出什么灵异报告出来!"程波站起来,蒋志明不在,他骂陆远也骂不了两句就没劲了。陆远不生气,不回嘴,不反驳,仿佛只是在和他正常讨论,这态度让他骂不下去。
  程波刚走出办公室的门,陆远就立马拨通了物证科的电话,正好是彭安邦接的。
  "怎么会是蜂蜜?"陆远劈头就问,实在有点无法接受这个结论。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那女人啊,"彭安邦说,他也有点烦躁,这几天市里的高压已经压得物证科都有感觉了,"成份是蜂蜜,我就差伸舌头去舔一下了!但是异味产生的原因不明,没有检测出能产生异味的物质,而且放了两天之后,味儿就没了,所以考虑这个味不是液体本身散发的……"
  又一个不明。
  陆远放下电话有点茫然,蜂蜜,那种腐尸的臭味不是那个类似胶囊的东西里发出来的,是沾上去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味能沾一下就浓烈到要这么长时间才能散掉?
  还有点彭安邦没说明的,这是什么花的蜜?
  陆远又拿起电话。
  "这个说不太准,蔷薇科的……比如玫瑰啊,海棠什么的。"
  虽然彭安邦并不肯定,但海棠这两个字还是让陆远震惊了一下,他开始觉得苏墨对他说的话并不是胡扯,也不是拿他来开玩笑。
  苏墨绝对有问题。

  陆远想私下调查苏墨,因为苏墨现在看起来似乎与案子有着某种联系,但却没有站得住脚的证据,哪怕他说了海棠花什么的,却也不表示他做了什么。只是陆远隐隐觉得,苏墨和自己最近碰上的怪事有些关联。
  这种情况下,找同事变得有点不现实,所以他打算找韩旭。
  韩旭是他校友,同校不同级,小他三岁。在陆远的印象中,韩旭从来没有工作过,但手上永远有点小钱,长得人畜无害,却自称干着不能见光的营生。
  电话接通后,很长时间韩旭才接起电话,第一句话就让陆远愣了一下。
  "正要找你呢,佳音姐出事了。"
  "什么?"许佳音出事了?陆远第一个想到的是飞机失事,但没敢多想。
  "已经有几天了,好像是……精神有点不太……正常了,"韩旭犹豫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许佳音的状态,"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许佳音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在本市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里租了间房,平时因为工作关系,也不常在家,出了事之后,她母亲就搬了过去守着她。本来许妈妈是想把她接回家去住,但据说许佳音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那房子一步。
  陆远站在门外,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到这里来了,自从分手之后,就基本和许佳音断了联系,现在再站在这里时,却是因为许佳音出了事。
  韩旭在陆远身后等了一会,见他没有敲门的意思,就直接从陆远身边挤到前面,在门铃上按了一下。许妈妈出来开了门,见到陆远,脸上的表情先是惊愕,紧接着就变成了愤怒,在陆远和韩旭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猛地扑了出来,抓住陆远的衣领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阿姨你这是干嘛呢!"韩旭拉住还要继续撕打的许妈妈,往屋里推。
  "我早就说了你身上阴气重,肯定没什么好事,佳音不听我的,非要跟你在一起,现在好了吧,现在好了吧!"许妈妈冲着陆远一通喊,喊到后面,眼泪都下来了,"我好好一个女儿,让你害成这样!让你害成这样!你怎么不去死,你早就应该死!"
  陆远站在门外没出声,对于这样的咒骂,他已经习惯了。以前跟许佳音在一起的时候,许妈妈每次见他,都会口无遮拦地表达对他职业的厌恶以及恐惧。只是这一次,骂得更难听了而已。
  韩旭半扶半拖地把许妈妈弄到沙发上坐下,倒了杯水:"阿姨,咱先不生气,你想想,佳音姐现在谁也不见,也不出门也不说话的,总得想办法不是,什么都得试试对不对?万一她要肯跟陆远说话呢?"
  "再说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韩旭看了陆远一眼,"要真是那样,我给你找道士好不好?保证给佳音驱了……"
  韩旭还在小声地劝着许妈妈,陆远却没再听下去,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过去了。

  刚才门一开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屋子变化很大。
  首先就是光线。
  许佳音喜欢光线好的屋子,当初租这房子就是因为采光好,窗帘一拉开,阳光能撒得一屋子都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可现在屋子里的窗帘大白天的也拉着,整间屋子都变得很暗。当然这也许是许妈妈想给女儿制造一个安静的环境才弄的,但是,另一个变化就让他想不通了。
  许佳音爱漂亮,照镜子一小时都不会烦,屋里梳妆镜穿衣镜的,光客厅里就有三个。
  现在这些镜子全都被人用布遮住了。

  "她现在谁也不见,我也没办法,"许妈妈坐在沙发上抹着眼泪,看了看还站在门外的陆远,"她要是肯见你,你就进去。"
  韩旭冲陆远打手势,陆远进了门,径直走到许佳音的卧室门外。
  "佳音?"
  里面没有人回答,这些天来都是这样,许妈妈做了饭菜,也就是把门开个缝,饭菜放进去,过一个小时再去拿出来。许佳音不允许任何人进卧室,但吃饭却是按时都能吃完。
  陆远等了一会,觉得应该劝许妈妈把许佳音送到医院才对,这种情况下还呆在家里,对于她没有任何好处。
  "小远……"
  正当陆远打算转身走开时,门里传来了微弱的一声回应。陆远赶紧转身又冲着门说了一句:"是我,我能进去吗?"
  许佳音却又没了回应。沉默了一会,陆远抬手握住了门把手,试探性地拧了一下,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陆远想了想,直接将把手一拧,打开了门。推开门的时候,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接着就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分手之后和许佳音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没有开灯,拉着窗帘。床头的梳妆镜和床侧面柜子上的穿衣镜都用厚厚的毛毯挡着。许佳音坐在床上,低着头,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个脸,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
  听到有人进来,许佳音微微地抬了一下头,光线很暗,陆远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小声说了句:"关门。"

  陆远回手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许佳音,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几个月没见,许佳音瘦了很多,身上穿的真丝睡衣挂在肩上,都能隐约看出里面瘦得骨头都显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能跟我说吗?"陆远手撑到床上,往前靠了靠,想看看许佳音的脸。
  "不能说。"许佳音往后缩了缩,还是低着头,垂在前的长发晃了晃,似乎是故意将长发更多地挡住脸,不想让人看到。
  "佳音,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都还有我呢。"陆远轻声说,他和许佳音分手并不是感情出了问题,仅仅是因为他的职业,所以现在他看到许佳音这个样子,心里一阵发酸。
  "她要出来。"许佳音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语速很快,像是怕人听到。
  "什么?谁要出来?从哪出来?"陆远追问,许佳音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陆远觉得她的确是碰到什么事了。
  "她要出来。"许佳音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但有着明显地颤抖,听上去非常惊恐。
  "她是谁?"陆远很想伸手把她搂过来安慰一下,但想到刚才许佳音往后缩了一下的动作,又不敢轻易有动作,怕再吓着她,只得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许佳音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哭腔。
  "不知道?那她要从哪里出来?"
  许佳音突然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手上的骨头很突兀地一根根挑着,陆远抽了口气,许佳音已经瘦到了这个地步,手已经完全是皮包骨头的样子。
  她没有马上回答陆远的问话,而是一直用手捂着脸,头轻微地转动着,像是在听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颤抖地说了一句:
  "从镜子里。"

15

15、15 紫瞳 ...


  韩旭开着车带着陆远满城乱转。自打从许佳音那出来,陆远就没说过一句话,也不说回去,也不说去哪。
  "再开下去车要没油了,"韩旭叹了口气,伸手在陆远眼前晃了晃,"哥,你说句话。"
  "这是精神分裂?"陆远拍开韩旭的手,说了一句。
  "问我?这个不该问孟大心理学家么。"
  陆远没出声,他一出来就想给孟凡宇打电话,但因为韩旭在,他打算回去了再打过去问的。韩旭对孟凡宇有很强烈的排斥情绪,完全没理由的,问多了,他就用"就是讨厌他"这一句来回应,所以陆远一般不会在韩旭面前提起孟凡宇。
  "去宠物市场吧,我买狗粮。"陆远说,他不想回局里,也不想回19号,不想考虑案子的事,也不想多谈许佳音。他觉得自己最近走背字,本命年都过了三年了,还这么倒霉。他一向觉得什么本命年之类的东西都是扯淡的玩意,现在这段时间层出不穷的麻烦事,他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了。
  "你养狗了?"韩旭吃惊地看着他。陆远连花都不种,居然养狗。
  "别人送的。"
  "生日礼物么?这人跟你不熟吧,居然送个活物给你。"韩旭啧啧了两下,表示不可思议。陆远其实也没想明白孟凡宇为什么送狗给他,这是他收到过的最不靠谱的礼物之一,另一个礼物就是去年,韩旭送到鉴定中心门卫室的仿真人头骨。
  "我也不知道……"
  "难道送给你避邪的吗?"韩旭想了想,笑了起来。
  "怎么说?"陆远想起那个黄花梨的小牌子,孟凡宇说是护身符。
  "说是小孩儿和狗的眼睛都能看到脏东西,"韩旭对于陆远连这种大众化的传说都不知道有点好笑,"比如说要是你屋里有东西,狗是不进去的。"
  "这样啊。"陆远笑了笑,那应该把狗放到苏墨屋里去试试才对。
  韩旭把车停在宠物市场外面,下车的时候想起来什么:"今天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吧?找我有事?"
  "嗯,你帮我查个人吧。"陆远说,韩旭不提这事,他差点都忘了。说是暂时不去想许佳音的事,可其实脑子里都转的都是她那瘦得能看到骨头的手和始终被头发遮着的脸。
  还有那句"从镜子里"。
  "谁?"
  "苏墨,住我隔壁的。"
  "啊……查什么?"
  "全部,我要知道他每天都去哪,做什么,还有他的背景资料。"
  "好,给我一星期。"
  韩旭很干脆地答应了,没问一句多余的。这是陆远有事的时候会想到他的重要原因,韩旭对于他不想说的东西一律不多问。

  回到19号时,还是下午,院子里静悄悄的,人都不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陆远很少看到白天的19号,午后懒洋洋的阳光照着半个天井,另一半还隐在黑暗中,感觉比晚上更静,他甚至觉得没有苏墨坐在那里喝茶的天井显得很寂寞。
  他走自己房间外时,听到小狗在屋里发出哼哼叽叽的叫声,用爪子在里边挠门。陆远打开门,小狗立马窜了出来,围在他脚下转着圈。
  屋里一堆狗屎,三小滩狗尿。陆远站在门口愣了半天,才发现早上出门的时候忘了把狗笼子的门关上了。他把狗粮扔在墙边,从走廊里找了个拖把,折腾了半小时才算把小狗拉得满地的屎尿收拾完了,他现在觉得孟凡宇送他的狗不是韩旭说的避邪什么的,纯粹就是为了整他。
  小狗还在围着他转,他走到哪就跟到哪,陆远想了想,抓了一把狗粮放到它碗里,倒了点水泡软了,小狗很欢实地一边摇尾巴一边低头吃开了。
  "给你取个名字吧,"陆远蹲在边上看了一会,"叫六六吧,六六大顺。"
  狗吃得欢,没空回答六六这个名字到底好不好。陆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躺到床上,拿出手机,给孟凡宇拨了个电话。
  孟凡宇听完他的叙述之后,沉默了一会,然后才慢慢说了一句:"打个电话给医院吧,这不住院不行,要吃药治疗。"
  "你说她说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能判断出她是因为什么事才这样的吗?"陆远实在想不通,许佳音一直是性格很开朗外向的,怎么会短短几天就变成个这样子。
  "这个不好说,我没见着人没法做定论,我给你个介绍个好医院吧。"

  陆远在床上躺了一会,有点无聊,他看了看时间,伸手按了一下放在床边的电脑开关。搬过来之后就没一直没什么时间开电脑,虽然开了电脑他也不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
  在几个常去的论坛转了一圈,没什么有意思的内容,他打开了自己的邮箱。有好一阵子没看过邮箱了,里面一百多封未读邮件,他扫了一眼,基本上都是广告,有一封是彭安邦发过来的小说。陆远把页面往下拉了拉,打算清空一下,却在页面最下面看到了他熟悉的名字,许佳音,一共三封。
  许佳音给他发过邮件?他俩从来不用邮件联系,陆远觉得有点奇怪,看了一下日期,居然是一星期之前的,都是同一天发过来的。
  而根据韩旭向许妈妈打听的,许佳音出现变化,就差不多是一周时间。他心里动了一下,这几封信,会不会和许佳音现在的精神状态有关系。
  他按时间顺序点开了第一封,没有主题,也没有内容,只有一个附件,是张图片。
  陆远在图片上点了一下放大,跳出来的图片让他有点茫然,许佳音发这么一张图片给他是什么意思?她没有留下一个字,仅仅是一张图片,想和他玩侦探游戏?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中能看出,许佳音是拿着相机,对着她的梳妆镜拍的。镜子里能看到许佳音举着相机,挡掉了半边脸。在陆远看来,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一如现在很多小姑娘喜欢对着镜子摆个姿势自拍,没有什么特别。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许佳音穿的是睡衣,没有化妆,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整齐。
  许佳音是个很在意外表的人,不说陆远现在是她前男友,就算是现男友的时候,她也不会让陆远看到自己没有修饰过的形象。
  陆远关掉图片,点开第二封信。和上封一样,许佳音只字未留,仍旧是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拍的是她站在穿衣镜前,这次她是把相机放在胸口前的位置拍的,依旧是穿着睡衣,披着头发,脸色很苍白,表情显得有点空洞。
  这照片到底想表达什么?陆远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没得出结论,他只能推测,许佳音在拍下照片的时候已经出了状况了,她身上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封信,陆远在打开之前就料到了,肯定还是一个字也没写。果然,空白的内容下面还是只有一张照片。
  但打开这张照片时,弹出的画面把陆远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这是许佳音的自拍照,不再是对着镜子了,而是把相机镜头直接对着自己的脸。她脸上的空洞表情因为镜头离得近而被好几倍地放大,眼睛瞪着,嘴唇微微张开。
  陆远皱了皱眉,这照片很像是某种另类的行为艺术,许佳音因为镜头逼近而显得有点变形的脸,和那直勾勾盯着镜头的双眼,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陆远迅速关掉了页面,对着电脑屏幕有点愣神。职业敏感让他觉得许佳音给他发这些照片肯定是有原因的,她想向他传达某种信息,可是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或者说,这仅仅是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之后无意识的行为?

  六六在身后发出了一声呜鸣,陆远转过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六六已经跑到门外去了,现在正蹲在门口冲自己哼叽。
  "你要出去玩?"陆远站起来,往门外走过去。
  在陆远走到六六面前,正打算弯腰去摸一下它时,它却突然叫了起来,而且是一口气不停地叫,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边叫边往相反的方向退。
  这个反应是陆远没想到的,刚回来的时候还冲他摇着尾巴围着他转的小狗,就这么一会,见了他就跟见了仇人一样。
  "喂,小东西,你怎么了?"陆远没再往前走,在门口蹲了下来,看着它。
  小家伙终于停止了狂吠,却依然和陆远保持着距离,无论陆远怎么叫它,它都不肯往前一步。陆远向它伸出手,想抓它过来,它猛地跳起来往后一蹦,冲着陆远呲出了牙。
  "小孩和狗的眼睛都能看到脏东西……"
  韩旭的话在这个时候从陆远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并不相信这种说法,狗反常的反应肯定是有别的原因的,人又听不懂它们叫什么,没准是耍小脾气了。
  但是……
  但是因为这句话,陆远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收回手按在太阳穴上,什么事有点反常……

  照片!
  许佳音的最后一张照片。

  陆远跳起来扑向电脑,打开邮箱,把刚才看到的最后一张照片打开来。许佳音空洞失神的脸又弹了出来,陆远把图放大了一些,凑了过去,看着许佳音的眼睛。
  这一看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许佳音瞪大的眼珠子竟然与那具女尸一样,呈现出放射状的紫绀。
  从瞳孔的中间如同一条条紫色的小闪电,向整个眼睛发散出去。

16

16、16 消失 ...


  许佳音拒绝再见任何人。
  门反锁上了,只要有人敲门,她就会在里面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并把手里能拿到的东西都砸到门上。许妈妈觉得刚才让陆远进去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所以当她看到陆远和韩旭再次来到家里,要求见许佳音时,愤怒地扑上前对着陆远又打又推。
  "你再也不要来了,你给我滚!"许妈妈现在对陆远恨之入骨,在他进去之前,女儿起码能接受让她把门开一条缝送吃的,现在却连门都锁上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陆远造成的,女儿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他。
  "你就是个魔鬼!活死人!"
  陆远并不答话,也没有反抗,只是抬手挡着,他已经猜到了有可能会是这样的场面,但他还是得来,他早就该来。
  韩旭这次没有上前劝阻许妈妈,而是站在一边看着,然后慢慢后退,趁着许妈妈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远身上时,弯下腰趴到了许佳音卧室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顺着门缝塞了进去。
  "阿姨,佳音姐必须住院……"
  两个人都被许妈妈推出了门外,韩旭这句话还没说完,门就在他俩眼前一声巨响摔上了。

  陆远没再停留,转身下楼,韩旭跟在后面,下了两层才开口问了一句:"你料事如神啊,你怎么知道她妈会是这态度的?"
  "我没料到,"陆远皱皱眉,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刚实在是挡不过来,被结结实实打了一耳光在脸上,这是今天第二次被扇了,"我只是以防万一,而且我估计她妈不会同意我们在她屋里弄东西。"
  "我怎么感觉她的病加重了……"
  两人回到韩旭的车上,车就停在许佳音房子楼下。韩旭没开车,而是把放在后座的笔记本拿了过来,从包里取出个像MP3似的东西,插到笔记本上弄了一会,屏幕上跳出了画面。
  "角度不太好……凑合看吧。"韩旭啧了一下。

  韩旭沿着门缝塞进许佳音房间里的,是一个针孔摄像头。陆远觉得许佳音不会再对他说什么,就算说了,他也不得要领。但他没想到这趟再来,许佳音已经变成了这样,他事先只交待韩旭放东西的时候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画面不是很清晰,而且因为是放在地上,由于角度的关系,只能从下往上拍到陆佳音的上半身,坐在床上的下半身被床挡掉了。
  "没声音?"
  "这不是你们局里搞监视啊……"
  "嗯,先看看吧。"
  "这是要看什么?"
  "不知道。"
  陆远确实不知道他要看什么,看过许佳音发来的照片之后,那双紫色的眼睛就已经让他不知道该对这个情况做出怎样的判断了。眼睛出现紫绀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表现之一,先不说那诡异的发散性条纹,单是在一个活着的人身上出现死人的体症就已经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许佳音还是像早上陆远见到时那样坐在床上,双臂垂在身体两侧。大约是现在没有人打扰她,所以看上去很安静,坐在那里低着头,上身轻微地前后晃着,幅度很小,有点像是正在打瞌睡。
  这个姿势她保持了将近半个小时,始终没有改变,陆远觉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饿了,"韩旭把笔记本拿起来往陆远这边塞,"我去买吃的,你吃什么?"
  "等等!别动!"陆远抬手挡住笔记本,韩旭愣了一下,保持举着笔记本的姿势不动了。
  就在刚才韩旭移动笔记本的时候,陆远看到画面中一直只是微微晃动身体的许佳音突然往前倾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陆远盯着屏幕,不知道刚才是不是由于韩旭晃了一下笔记本,自己看花眼了。
  但很快事实就向他证明了,他没看花眼。画面上的许佳音再一次将身体前倾,几乎要扑到床上,然后又直起身,又再扑下去。
  这样来回好几次之后,她突然向门这个方向转过身来,猛地抬起了头。
  脸上披散的长发由于抬头抬得猛,一下都滑开去了,一张煞白的脸露了出来,茫然的表情和没有焦点的视线让她的脸看上去格外慎人。韩旭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将笔记本扔到陆远身上:"这怎么看都不像精神有问题,明显是……太邪门了!"
  陆远没有顾得上搭理他,眼睛一直盯着许佳音的动作。她双手已经撑在了床上,身体也慢慢转了过来,一点点向床脚边爬过来。
  许佳音爬的速度很慢,动作也有些奇怪,手慢慢抬起来,轻轻地放下去,看起来有点像……猫?是的,像一只正准备要捕食的猫。
  爬到床边时,许佳音就像一只真正的猫那样,一跃而下。
  这个姿势让陆远惊呆了。
  "这……"韩旭也一下说不出话来。
  监控没有同步监听设备,他们听不到许佳音跳下床时的动静,但从她的姿势和跳下来之后的样子来看,就算是有监听设备,可能也听不声音。
  许佳音这一跃而下,轻盈得不像个人类。
  一只真正的猫。
  一只真正的正在悄悄逼近目标的猫。
  她的目标就在前方。

  "这是……发现了?"韩旭犹豫着问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许佳音在屏幕上渐渐变得清晰的脸向正在看着屏幕的两个人证明,她正一步步地靠近摄像头。她的脸慢慢越来越清楚,头发有几缕挂在脸上,表情变得有些专注。
  陆远可以肯定许佳音已经看到了摄像头,虽然他想不明白她是怎么看到的,屋里很暗,她看起来也并没有寻找过,仿佛是一开始就知道摄像头在那里,然后目标明确地爬了过来。
  她的脸已经离得很近了,陆远不敢有一丝放松地盯着她的眼睛,他要证实一下自己在照片上看到的倒底是真是假。
  许佳音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突然冲着镜头张开了嘴。
  在这一瞬间,陆远清清楚楚看到了许佳音眼睛里一条条闪着微光的紫色,同时他也看到了另一个让他无法相信的画面。
  在许佳音张开嘴一口将摄像头咬进嘴里,同时画面变成一片黑暗转而出现信号中断的雪花点的那一秒,他看到了许佳音的舌头。
  她舌头上有东西在动。
  如果他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东西他经常见到,在那些已经腐烂了的尸体上。
  是蛆虫。

  陆远抱着笔记本半天回不过神,画面已经消失,这说明摄像头已经被许佳音咬碎或者是吞下去了。他还是看着屏幕发呆,脑里乱成一团,看才的画面对于从来不相信灵异怪事的他,无疑是难以置信的场面。
  韩旭已经跳下了车,正扶着车门干呕。他觉得有些恶心,而更多的是对于许佳音这种诡异形态的恐惧。好半天他才喘着粗气,冲还在车上发愣的陆远说:"哥,这绝对不是精神病,你别跟我说这世界上没有鬼,如果真没有,你怎么解释佳音姐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陆远闭上眼睛,手按着额头,他真的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东西产生了动摇。而让他动摇的人,是曾经和他亲密无间在一起三年的许佳音。
  有些事情是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他想起孟凡宇的话。
  他对这话是不以为然的,但现在他的确不能解释许佳音的情况,他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发软,强烈的无助感铺天盖地地包围了他。他在一片黑暗中找不到方向,他想不明白,自己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像个漂在无际大海中央的树叶,哪边都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被推向哪里,还是会永远就这样在黑暗中打转,最后沉没。
  "咱报警吧。"韩旭靠在车门上说。
  "嗯……"
  陆远收回思绪,想着是该先报警还是先给医院打电话。嗯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就听到从高处传来一个女人的惨叫。
  "佳音啊——"
  陆远迅速跳出车外,抬起头往楼上看去,许佳音家的窗户是关着的,没有异常,但那声呼喊的确是许妈妈的声音。
  陆远没犹豫,冲进了楼道,出事了。

  敲开门时,许妈妈一脸惊恐,脸色苍白,看到陆远就一把抓住,语无伦次地喊着:"佳音怎么了!佳音啊!天哪!我打不开门啊!佳音这是怎么了!"
  陆远往卧室看去,门还是关着,但是能听到里面有很大的动静,椅子倒地的声音,还伴随着许佳音低哑地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挤出来的。
  "救我……"
  陆远冲过去直接撞到门上,他这一下力量很大,撞得他肩膀生疼,门却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连一条缝都没有被撞开。
  里面许佳音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不是我啊——"
  这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尖刀,划破空气,猛地扎进陆远的心脏,他一阵眩晕。许佳音的尖叫没有停顿,像是某种高频的震动一般一直持续着,陆远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来。
  "佳音!"陆远退了一步,又往门上撞了一下,这次他看到门被撞得动了一下,门锁发出"喀"的一声响,门和门框之间被撞开了一条缝。
  陆远刚想推门时,却看到门猛地一下又关上了!
  他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就像门的那边有人在顶着,力量很大。陆远有点头皮发麻,屋里可能还有别人。
  "报警!"他回过头冲正想搬椅子砸过来的韩旭喊。
  陆远再次退后,从茶几上拿了一把水果刀,门那边顶着的不知道是什么,许佳音不可能有那么大力气,而且她在呼救,没理由顶着门不让人进。
  就在他准备再撞一次的时候,许佳音的尖叫突然停止了,门后顶着的力量似乎也同时消失了,门随之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
  陆远愣了一下,但顾不得多想,冲过去一把推开了门,并且反手狠狠拍在灯开关上,光线立刻照亮了这间不算大的卧室。
  屋里和上次他进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挡在镜子上的毛毯都掉在了地上。窗帘还是关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光。

  陆远看清房里的情况后,先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一身冷汗就下来了。
  卧室里没有人。
  许佳音消失了。

17

17、17 困境 ...


  回到19号是晚上十点。
  陆远习惯性地往天井里看了一眼,茶桌和躺椅都静静地摆在原处,但却没有看到靠在那里闭目养神的苏墨。
  陆远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空。
  韩旭还跟在身后,关上院门就催着陆远上楼。他不知道陆远在看什么,只知道这人需要休息。从许佳音失踪到现在,整整四个小时,他们都泡在警察局里,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陆远脸上已经写满疲惫。
  由于陆远的身份,他们暂时隐瞒了在许佳音房间里安装摄像头的细节。
  刚走进房间,程波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很详细地向陆远询问了事件的经过。陆远像是背书一样把之前回答的内容说了一遍,刚挂上电话,蒋志明又打了过来。
  "我累死了,明天再说吧,我都跟程队说了。"陆远趴到床上,有气无力的。
  "明天你休息,"蒋志明说,"你后天轮休也照常,好好休息几天。"
  "不用。"
  "就这样定了。"
  陆远没有继续争辩,他倒不是有多爱岗敬岗,他只是觉得很多事没弄明白,自己不可能安下心来休息。
  他翻个身,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听到韩旭正在给六六喂狗粮,还没泡上水,小狗就扑上去吃开了,咬得咯咯响。
  "它长牙了没啊,就能吃出这动静来。"陆远撑起身体看了一眼。
  "长了,"韩旭把小狗拎起来,往它碗里加了水,"长了四颗……你这么养狗,不是虐待吗,有一顿没一顿的。"
  "要不送你吧,你总闲着。"陆远笑笑,闭上眼睛。
  韩旭也笑了笑,摸着六六的毛,没有出声。

  两人都在回避同样的一个话题,关于下午看到的东西,关于许佳音离奇的失踪,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讨论,或者根本就不该去讨论。
  一个人怎么样能做到前一秒还在呼喊,后一秒就消散在空气中。陆远在警察来了之后,检查过现场,门窗是关着的,窗户的把手甚至被许佳音用电线缠起来了,她就像是要把自己困死在卧室里一样。而正是因为这些要将自己牢牢困在卧室里的行为,让她的失踪显示尤为诡异。
  除了陆远,韩旭和许妈妈,两个邻居也都证明了,在陆远撞门的时候,里面是有人在呼救的,可当门打开之后,一切都消失了,就像大家一同经历了一场梦魇,回到现实中时,却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我回去了,你睡吧。"韩旭喂完狗,站起身来准备走。
  "别走。"陆远很快地睁开眼睛,说了一句。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愣了。韩旭是头一次看到陆远这个样子,有点惊讶,这个人虽然不说有多孤僻,但像现在这样,让他别走,放在平时,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陆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他并不害怕什么鬼神,他只是对于自己心里满满的孤独感有些无所适从。他不想一个人独处,他希望身边有个人,哪怕并不说话,只是这么呆着。
  "……我睡哪?"韩旭犹豫了一下,这屋子没多大,床比单人的大,比双人的小,也没个沙发什么的。
  "睡床,"陆远想了想,"我睡地上。"
  韩旭叹了口气,打开陆远的柜子,在里边翻了翻:"就一套铺盖,你……"
  "那都睡床……"陆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今天就这么不愿意一个人呆着。
  他平时不爱热闹,人多的地方很少去,因为职业关系,朋友家也是不常去。睡觉这种事,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两个人,就连和许佳音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住在一起什么的,何况韩旭还……可这会却像着了魔一样,一心只想留韩旭住下。
  最后还是两个人并排躺在了床上,台灯放在地上,光调到最小。
  "亮着灯你睡得着么?"陆远问。
  "嗯,睡午觉的时候比这亮多了。"
  陆远不再出声,闭上了眼睛。他睡不着,估计韩旭也睡不着。今天准备得并不充分,时间太紧,而他的本意只想去看看许佳音一个人呆在卧室里的状态,所以只是告诉韩旭要监视,没说需要录像。
  他们看到的那些诡异的影像,就是许佳音留下的最后讯息。他能确定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什么,不是幻觉,他不可能和韩旭同时产生一样的幻觉。他这几个小时里整理出来了一个最不可思议也是自己最不能接受,却又是唯一的结论——
  许佳音可能已经死了,就在发照片给他之后。
  陆远有一种感觉,今天见到的许佳音,就像现在还停在冷库柜子里的那具女尸,她们身上怪异现象的背后,有某种联系。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天对彭志邦说过的话,尽管那只是他顺口胡扯的,但现在想想,那竟然是最合理的解释。

  "睡不着。"韩旭在他边上轻轻说了一句。
  "嗯,我也是。"
  "你觉得佳音姐哪去了?"
  "不知道,你觉得呢。"
  韩旭沉默了一会,声音有点发哑地说:"也许……镜子……"
  陆远听说过关于镜子的一些传说,以前都是一笑了之,现在却不敢像从前那样肯定。许佳音房间里的镜子都用毛毯遮挡着,在她失踪之后,挡住镜子的毛毯滑落下来,这是许佳音在挣扎的过程当中碰掉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以前的人,卧室里是不放镜子的,"韩旭翻了个身,脸冲着他,"镜子上都有个帘子,叫镜帘,晚上都要用镜帘把镜子挡上……"
  "嗯,我听说过。"陆远听彭安邦说过,以前的人认为半夜从镜子里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都会在晚上把镜子挡住。当时他觉得这是心理作用,不管有没有东西,半夜里对着镜子,都是件不舒服的事。
  "佳音姐为什么把镜子都挡上了?"
  "她不是说有东西要从镜子里出来么……"
  "挡得住?"
  "我怎么知道……"
  陆远话没有说完,韩旭的这个问题让他想到了些别的可能。如果有东西要出来,一条毛毯怎么可能挡得住。如果不是要挡住什么东西出来,那也许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镜子——许佳音从镜子里看到了些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韩旭没再问下去,从毯子下面伸过手来,握住了陆远的手。放在平时,他肯定会甩开,韩旭也不可能对他做出这样的动作,可现在,韩旭冰凉的手指,让他觉得有点心软,这些事,本来不需要韩旭去经历。
  "哥,"韩旭捏捏他的手,"我说,你搬家吧。"
  "嗯?"
  "这房子邪性。"
  "怎么了?"
  "感觉。"
  陆远知道韩旭指的是他隔壁的那间房,唐姐说死过人的那间。本来这就有点吓人,再加上今天经历的事,难免会让韩旭多了些别的联想。
  "快睡吧,别想那么多。"
  "我哪睡得……"韩旭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六六的叫声打断了。

  六六本来已经睡着了,这会却站了起来,前爪扒着笼子,冲着墙壁狂吠。
  "怎么了,六六?"陆远把灯拧亮,发现六六不仅在叫,还不时地冲墙呲牙,样子很紧张,如临大敌。
  陆远看着它这样子,有点不明白,想出来玩?他坐起身,准备下床去把笼子打开,让小东西出来转转。
  "别去!"韩旭在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陆远回过头,看到韩旭的表情竟然有些惊恐,脸色苍白。
  "你听……"韩旭指了指床侧面的墙,六六也正是对着这面墙狂吠着。
  陆远没动,仔细听了听,发现有什么声音正从墙的方向传过来,夹杂在六六的叫声中。是细微的沙沙声,还有点别的动静,他一时辩认不出来。
  "有人在那边抓墙……"韩旭声音发紧。
  墙的另一边传来点声音,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老房子的隔音都很差,邻居走动的脚步声有时都能听得到。可现在传来声音的那面墙,隔壁是死过人的那一间,并没有住人。
  六六已经没有再叫了,现在它死盯着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鸣声。
  "我去看看。"陆远拍拍韩旭,他听不清那声音,不能就断定是抓墙。今天发生的事太离谱,他觉得韩旭可能有点紧张过度了。
  陆远没理会还想继续拉住他的韩旭,直接跳下床走到六六的笼子边,把笼子门打开了,想看看小东西究竟在对着谁发威。
  六六很快地从笼子里窜了出来,往前冲了几步,离那面墙还有大约三步远的距离时停下了,然后继续开始叫,看起来隔壁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吓到或是激怒了它。
  陆远这时候的感觉和韩旭不一样,他只是觉得就算许佳音的事无法理解,也不能表示隔壁就有什么鬼啊怪的。他有点恼火,对于最近不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觉得如果旁边真有只鬼,他也会一怒之下挥拳相向。
  陆远没有多想,直接打开了房门跨了出去。

  尽管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在冲到走廊上时,还是被站在隔壁房间外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谁?"他退了一步,定了定神看过去。
  "我。"
  "苏墨?"陆远这才看清了,站在那里的黑影,居然是苏墨。
  "吓着你了?"苏墨淡淡地笑了笑,转过脸来。
  在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笑容让陆远心里那种落寞的感觉更强烈了。
  "你弄的声音?"陆远问了一句。但看着房间门上那把大锁还是锁着的,应该不会是苏墨,那声音也不是从走廊上传过去的,肯定是从屋子里。
  他凑到门缝上往里看,什么也看不清,又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却没有听到刚才那样的声音。
  "没了,"韩旭从屋里探了个头出来,"你一开门声音就没了。"
  苏墨看到韩旭,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冲陆远笑了笑:"老鼠吧,老房子了,老鼠都能长得跟你们家那只小狗那么大呢。"
  陆远没说话,他觉得苏墨看自己的那一眼有点意味深长,又想到那天他问过,韩旭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他突然有点后悔今天晚上非留着韩旭住下了。

  苏墨没再多说别的话,转身回到了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听着陆远和韩旭都进屋之后,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靠在了门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血正沿着手指不断地滴落。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的妹妹,姐姐,大妈,大婶,奶奶,婆婆节日快乐。
祝女鬼,女妖,女神,女仙节日快乐。


18

18、18 兄弟 ...


  许佳音的案子居然结案了,她被列入失踪人口。
  陆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感觉有多惊讶,许妈妈在案发的第二天告诉警察,许佳音离家出走了。
  平宁西街的灭门惨案还正在胶着状态,没人有工夫去细细推敲她这话的真伪,加上许佳音失踪的现场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除去被电线缠死的窗户。
  没有证据能证明许佳音在失踪前曾住在里面。
  陆远再次来到这间房子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基本没有变化。房东满脸怒容,她觉得许佳音的失踪让她的房子再租出去变得十分困难。
  "你说哪有这样的事!这不是害我吗!她犯了神经病,她妈不送去医院,还跟这守着,明摆着俩神经病嘛!现在好了,东西也不拿走,人就这么跑了,还欠我一个月房租,这里面的东西我怎么处理,我可不敢留……"
  陆远嗯嗯啊啊地应付着房东,在屋里细细地检查着,看来许妈妈的确是什么也没有拿,许佳音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放着。
  "这些东西你要的话就拿走,不要我就卖了,卖不掉我就只有扔了……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还欠我房租……"
  "我继续租,"陆远拿出钱包,抽了一叠钱出来递给房东,"东西不用搬了,我今天就住这。"
  房东愣了一会,接过钱数了数,转身准备出门去,想了想又突然转过身来:"你真不知道她去哪了?你俩前段是不是分了,很久没看你过来找她了……"
  陆远看着房东,没说话。
  房东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出了门,又觉得有点不爽,把门一摔,一边下楼一边小声骂了一句:"警察了不起啊?没准是被你杀了!"

  陆远走进许佳音的卧室,把窗帘拉开,阳光一下晒满了屋子。他本想再把窗户也打开,但把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电线缠得很紧,他弄了两下就作罢了。看来许妈妈连进都没有进过卧室,屋里还保持着那天的样子,毛毯落在地上。他弯下腰,把梳妆镜旁掉落的毛毯捡了起来放到床上,然后站在了镜子前。
  许佳音发给他的照片,就是站在这个角度,对着镜子拍下的。他站了很长时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但没看出什么异常来。镜子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镜子,贴在墙上。
  陆远用手指沿着镜子的边缘仔细地摸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又用手指在镜面上敲了敲,听响声,镜子后面没有空隙。
  许佳音为什么会害怕有东西从镜子里出来?她到底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
  陆远又走到穿衣镜前看了一会,这面镜子除了比梳妆镜大一些,也只是很普通的镜子,看上去还不是原装的,只是简单地包了一圈金属边,应该是许佳音自己买来挂在柜门上的。他拉开镜子后面的柜门,里面是许佳音的衣服,整齐地挂着,陆远翻找了一下,没有什么发现,倒是衣柜里满是许佳音常喷的那种香水味,让他有些怅然。
  陆远努力地回忆着他那天在监控里看到的情形,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两次看到许佳音,她都是坐在床上,低着头。陆远想了想,也爬到了床上,坐在了许佳音坐过的地方,上下左右地环顾了一下房间,有个发现让他心里一动。
  在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用余光同时看到两面镜子。
  这样看来,许佳音对镜子的确是非常地在意,不仅挡住了,而且还一直坐在这里盯着镜子,并且她需要同时能看到两个镜子。
  想了一会,陆远觉得有点头痛。他现在思考的方向完全背离了他的认知,许佳音留下的种种诡异的信息,让他没有办法通过正常途径去思考,他只能先设想这是一场灵异事件,否则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解释一个大活人是如何在密室里没有一点痕迹地消失的。
  正在陆远考虑晚上要不要真的在这屋子里过夜的时候,接到了档案室的电话,说是他想查资料的话,今天过去查就可以。
  "你早点过来查吧,老的档案都在那里,没有细分,要找出来的话不知道得多长时间,我们五点就得锁门了。"档案室的小姑娘强调了一下,像是怕陆远查不着耽误她下班。

  陆远回忆了一下那天如同梦境一般的场面,这真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吗……
  "那几年的都在那边。"档案室的小姑娘做完登记之后,把门给他打开了,冲最里面一排架子指了一下。
  像这种夫妻两人同时死在房间里的案子,也算挺大的,要查起来并不费事,不过前提是这得是桩凶杀案。凶杀案的档案理论上是要永久保存的,可陆远无法判断那是凶杀案还是仅仅是一桩自杀案。
  他走到最里一排架子前,站了一会,居然有点犹豫,并没有像自己想像中的那样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查找。如果档案还保存着,他将会看到什么样的真相?
  那一年的存档很少,看来是个安静详和的年份。没费什么工夫,陆远就在档案架最下面一层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指尖碰到档案盒的时候,他突然间有点胆怯,手也有些颤抖。他有点不能理解自己,追寻了那么多年的真相可能就在眼前,这一刻他却连拿过来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档案盒拿在手里,并不是很重,陆远掂了掂,这应该不是个太复杂的案子吧。
  他把东西放到旁边的桌上,打开了在这里静静地等了他将近二十年的记忆。

  陆劲东和肖雨夫妇,被邻居发现死在卧室里。
  死亡时间推断为8月14日。
  根据陆劲东留下的遗书结合现场勘验得出结论:陆劲东勒死妻子后,将尸体挂到吊灯上,然后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刀,割断了颈动脉,失血过多死亡。

  陆远闭上眼睛。
  他终于知道到了父母的名字和死亡的原因。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案子。
  在孟凡宇给他做催眠之前,他对父母有过很多假设,失踪,遗弃。催眠之后,他知道了父母已经不在,也看到了那让人窒息的现场。
  这就是真相吗,他一直害怕面对,又一直想要想起的真相。
  陆远原以为,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会回忆起所有的过去,他的记忆会如同潮水般地将那些当初被他刻意忘掉了的东西带回来。
  但事实证明,在面对父母死亡案件的详细报告时,他却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伤心,没有震惊,没有感慨,没有难以面对。就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父母的死亡就像是他看过的众多的凶杀案中最为普通的那一种。
  他没有想到会以这样平淡得如同日常工作一般的心情和自己的过去碰面,他很出乎自己意料地没有和这样的曾经产生任何共鸣。
  是自己真的已经麻木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陆远按了按太阳穴,睁开眼,继续往后看下去。
  笔录,证词,文字证物。
  没看几页,陆远之前平静如置身事外的状态被打破了。他心跳在加快,他有些呼吸困难,他的额角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父亲的遗书。
  "我觉得孩子不是失踪,是死了……肖雨一直觉得是她的错,她不应该睡得那么沉,两个孩子出去玩的时候她没有听到……小远被吓坏了,一直也没有告诉我们哥哥是怎么不见的……她变得很奇怪,我觉得她精神上有问题了……她说小杰回来了,在她肚子里……我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她会杀掉小远……"

  这是陆远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还有个哥哥。
  他不得不把手按在桌子上才能让手停止颤抖,他有个哥哥,他有个失踪了的哥哥,而父母的惨剧似乎与他的失踪有着直接联系。

  他迅速地将卷宗往后翻,找出当时邻居和同事朋友做的问讯笔录。
  "我觉得肖雨从陆杰失踪以后就有点怪怪的了,总说是自己的错,后来连门都不出了,老陆我到是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从14号那天开始就没看到过他们家的人了,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但是到了晚上是会开灯的,电视声音也有,真的没有想到会是陆远一个人呆在那里啊……"
  "肖雨出事前跟我说过,是买菜的时候碰到她,她说她必须要怀孕,我说她身体那么不好,还是不要考虑,毕竟还有一个孩子嘛,但她又说陆杰还在家里,我觉得她可能是脑子出问题了……"
  "老陆给我打过电话,说想送肖雨去医院,但是肖雨不肯,他也不好强迫,他给我提过肖雨打陆远打得很厉害,他怕肖雨伤害孩子……"
  ……

  陆远无法控制自己心里一阵阵传来的刀绞般的疼痛,当他看到这些笔录的时候,有一种窒息般的难受,这些人的述说让他对事件渐渐有了个大致地了解。
  可他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想要想起却又无论如何没有线索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法忍受。他颤抖着一页页迅速地翻看着笔录,想要再找找还有什么对他有帮助的内容。
  最后一页附着的,是一份简单到只有寥寥几个字的笔录。
  被问讯人:陆远。
  哥哥和我在一起。

  "哥哥和我在一起。"
  这句话像是一把剑,准确地刺进了陆远的身体,狠狠地扎在他最脆弱的某个地方。
  这是他说过的话,在父母出事后他说过的唯一的话。
  一片黑暗向他扑过来,痛苦,孤独,害怕,他闭上眼。
  陆远感觉头痛得像要裂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翻滚,他几乎要喊出声来,这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疼痛让他一片混乱。

  他咬着牙拿出手机,孟凡宇的号码快速拨号键是1,他要在失去意识之前找到孟凡宇,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凡宇,我想起来了。"

19

19、19 遗忘 ...


  很黑,没有边际的黑夜。
  身体很轻,仿佛失去了重量,灵魂做为单独的存在飘浮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睁开眼,看到隐隐的星光,很微弱。能听到潺潺的水声,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忽明忽灭的星光下,漆黑的河水泛着银光。
  周围有些晃动的黑色影子,向着黑色的河水缓缓行进。
  除了流水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他觉得河水在吸引着他,他跟着这些无声无息的黑影慢慢靠近。
  他想过去,去河的那边,他不知道那边有什么,但却有强烈的渡河的欲望。
  黑影碰到了河水,抬起双手,伸向闪着微光的黑空,慢慢化成淡淡的黑烟,飘散在四周。
  河水竟透着彻骨的寒意,如同要将他吞噬一般的冰冷感觉包裹着他。他过不去,他承受不了这样刺骨的疼痛,痛到身体最深处,让他无法呼吸,不能思想。
  "哥哥,我抓不住了。"
  "松手吧。"
  "不能松手。"
  "疼吗,松开吧……松开就不疼了……"
  "……不要。"
  "我疼啊,放手吧……"
  "哥哥会死的。"
  "不会的,我和你在一起……"
  "真的吗?"
  "保证。"

  他松了手。
  陆远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按在胸口上。真实的疼痛让他半天才回过神来,翘着腿坐在眼前抽烟的孟凡宇将他拉回了现实。
  "我怎么……"陆远转头看看四周,黑白灰三色清冷的视觉感受,"在你家?"
  "感觉怎么样?"孟凡宇掐掉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凑近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
  "你怎么把我弄到你家的?"
  "抱回来的,"孟凡宇笑,转身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回头补充了一句,"拦腰一抱。"
  "你能抱动我?"陆远坐起来,把腿伸直,全身都很酸疼,像是过量运动了。
  "好吧,拖回来的,费了我很大的劲,一会请我吃饭。"孟凡宇递把啤酒递给陆远,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你是自己走出来的,自己上的车,跟着我回到家才晕过去的。
  "不可能,我们那不是随便出入的,你就算能进去,把我弄出来的时候不可能没人拦你,"陆远靠到沙发上,双臂往两边搭在靠背上,看着孟凡宇,他能猜到孟凡宇为什么不说实话,"我是自己出来的吧,虽然我不记得了。"
  "学会举一反三了?"孟凡宇觉得陆远有了点小变化,是因为他想起什么了吗。
  "不知道,猜的,"陆远皱皱眉,想站起来开窗,屋里全是烟味,不知道孟凡宇在等他醒的时间里抽了多少烟,可站了一下居然没有成功,腿上酸得使不上劲,他倒回沙发里,"说吧。"
  "说什么?"
  "我怎么出来的。"
  "你让我过去接你,我去了,你走出来,上车,然后到我这,晕倒,醒过来,就这样。"
  陆远对自己晕倒前最后的记忆就是在档案室给孟凡宇打的那个电话,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这么,就是在他自己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有另一种力量支撑着他完成了后面的事,包括从档案室出来的登记。
  "你想起什么了?"孟凡宇问,又掏出一支烟。
  "我应该有个哥。"
  孟凡宇点烟的手停在空中,过了一会才啪地一下打着了火机,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慢慢地吐出来,陆远有个哥?这倒是没想到的事,那么……
  "你哥呢?"
  "理论上是死了。"
  "理论上?"孟凡宇看了陆远一眼,"你还有没想起来的?"
  "我不知道,我只有很模糊的一点记忆,对于哥哥是怎么死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而且,我看过案子的笔录,我那会只说了一句话,'哥哥和我在一起',这话我记得,我就是因为看到这句话才想起来的,所以……我觉得这事很重要。"陆远喝了口啤酒,觉得自己有点语无伦次。
  "你哥怎么死的?"
  "不是很清晰……好像是……"陆远闭上眼睛,那场面像是一场梦,他记不清具体场景,也记不起原因,但是身上的疼痛却很真实,现在都还能感觉到,"他好像从什么地方摔下去了,我拉住他,但是很疼,坚持不住……他让我松手……"
  "你松手了?"
  "嗯。"
  "他摔死了?"孟凡宇盯着手里的烟,烟雾缓缓升起,在空气中幻化出不同的形状,又一点点地消散。真散了吗,明明已经看不到了,却还能感觉到。
  "就是不明白这个!"陆远突然有点烦燥,他不记得松手之后的情形。
  "他长什么样。"孟凡宇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什么?"
  "你哥,什么样子你记得吗?"
  陆远没有回答,他在孟凡宇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陷入了莫名的恐惧当中。他长什么样,他像是在这时才猛然发现这个细节,这个让他全身冒冷汗的细节。
  "双胞胎?"陆远自言自语似地说,但很快又推翻了这个想法,那不是双胞胎,他有强烈的感觉。
  那明明就是自己,如同照镜子一样的一张脸!
  "我怎么觉得……那是我自己……"
  陆远有点崩溃,这样混乱的记忆让他几乎要发疯了,这些模糊的片段在他脑子里像被风吹起的落叶一样来来回回地飞舞。笔录是真实的,所有人都证实了他有一个哥哥,可他对哥哥的全部记忆都显得那么混乱,甚至连长相都不能确定。
  "我肯定疯了,你是心理医生,你给我解释,我是不是已经疯了。"陆然颓然地倒在沙发上,闭上眼。他想哭,没人能明白自己的感受,这种对一切都无法正确判断,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怪异感觉。
  孟凡宇有点喘不上气,陆远强烈的情绪波动严重影响了他,他不得不用手盖在自己额头上,将自己从陆远的混乱而痛苦的情绪里剥离出来。
  "你离疯还早着呢。"孟凡宇笑笑,你要是能疯,早就疯了,熬不到现在。
  "我该怎么办?"陆远闭着眼,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没人能体会,我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家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白纸黑字写着,可怎么看都不真实,什么都一团糟,层出不穷的怪事,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一直在做梦,到现在还没醒……你要是我朋友,麻烦你现在过来掐我一下,让我醒了吧,我去上班……"
  "疼么?"孟凡宇走到陆远身边,伸手在他腿上捏了一把。
  "啊,"陆远一下坐了起来,捂着腿,"你真掐啊,疼啊!"
  "去床上睡会。"
  "动不了。"
  孟凡宇从卧里拿了条毯子,扔到陆远身上。陆远大约是真的累了,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看上去睡得很沉。
  都累了吧,有些事,还是不要记得的好。有些事,不是你不甘心,就能重新来过的。
  "去找找,陆远的那些回忆,肯定在什么地方,"孟凡宇走进卧室,把门关上,冷冷地说了一句,"他本来不该陆远的身体里。"
  门后的阴影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一股凉意贴着他的后背透了过来。
  "我是不是该说'是,主人'……"沙哑的声音怪笑着,言语间的恨意一览无遗。
  "随便。"孟凡宇走到卧室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着。
  "可能来不及了,"身后的黑影一直在笑,说出这句来不及的时候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像是在拉风箱,"主人,你还不害怕么。"
  孟凡宇的嘴角泛起一个笑容,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寂寥,他淡淡地说:"你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可以怕的。"
  "你是个失无可失的人……"黑影恨恨地说完这句话,迅速隐进了墙角的黑暗当中,像是怕孟凡宇有什么动作一般,消失得很快。

  韩旭只用了三天时间调查苏墨,他本来想调查得细一些,但是有些东西让他觉得不踏实。他给陆远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打到鉴定中心,说他休假。韩旭有点恼火,这要不是陆远,换了谁,他也不会免费干这么卖力。
  还得上他家去找他吗,韩旭很不愿意,他实实在在不想靠近那个阴森森怪里怪气的房间。可他最后还是决定跑一趟,他不放心陆远,自打经历了许佳音的事之后,他对于打电话不接的情况就很担心,总觉得陆远也会这样突然消失了。
  刚到院子外面,门就开了,两个小姑娘从里面边说边笑地走出来,站在门口就不动了,不知道聊什么这么入迷。刚到五月,就已经穿得差不多直接可以跳进泳池了,韩旭偏开头,从她们中间侧着身挤了过去。
  踏上楼梯的时候他听到六六在走廊上很欢实地叫着,韩旭几步跨上楼梯,有工夫逗狗玩,没工夫接电话?
  转过走廊的时候韩旭愣了一下,怎么是他?
  六六正在走廊上追着一个小橡皮球来回跑,苏墨靠着栏杆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六六会把球叼到他面前,他用手指轻轻一弹,球蹦出去,六六就一路叫着追过去。
  听到有人上楼,苏墨懒洋洋地侧过脸来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陆远不在。"

  韩旭没出声,走到陆远房间门口,发现是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确是没人。
  "他人呢?"韩旭回头问苏墨,弯腰摸了摸在他脚下转的六六。
  "我不知道,"苏墨捏了捏手上的球,六六扑上去想抢,苏墨一边逗它一边抬头看着韩旭,"要不你等等?"
  "嗯。"不喜欢这个人,韩旭面对苏墨的时候有莫名其妙不舒服的感觉,他总觉得这人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总之就是不喜欢。
  韩旭转身准备进房间时,听到六六突然叫了一声,接着是苏墨的声音:"哟,你这么凶?"
  回过头发现大约是六六被苏墨逗得发了脾气,竟然一口咬在了苏墨手上,韩旭赶紧冲过去一把抱起六六,举起来看了看六六的牙,居然带着点血迹!他忙看向苏墨的手:"咬破了?"
  "没有。"苏墨站起来,轻轻甩甩了手。
  韩旭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他盯着苏墨:"我看看。"
  "真没有。"苏墨笑笑。
  "六六牙上有血,"韩旭没让步,他要证实,"我看看你左手。"
  苏墨无奈地挑了挑眉毛,将左手举到韩旭眼前。食指尖上有两个细小的血洞,应该就是六六咬的,韩旭看到这两个小眼时,却呆住了。
  小眼慢慢收缩,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了。
  "你……"韩旭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苏墨慢慢靠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真敏感,不过,忘了吧。"

20

20、20 过客 ...


  陆远睡得很沉,但没睡多久就醒了。
  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时候,发现孟凡宇正靠在窗前看着外面出神。从陆远认识他开始,他就很喜欢这样,站在窗户边往外看。
  这种感觉就像是个旁观者。
  我们不仅是别人生命里的过客,我们也是自己生命里的过客。
  陆远一直不明白孟凡宇的这种心态,他觉得自己尽管把孟凡宇当成最亲近的朋友,亲人,却始终不了解他。孟凡宇很少提起家人,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也许孟凡宇跟自己一样,没有家人,没有过去。
  或者这就是自己愿意跟他呆在一起的原因吧,起码表面上看来,他们是同类。

  "给韩旭回个电话吧,打好几个了。"孟凡宇说,没回头,依旧是看着窗外。
  陆远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觉得没那么酸痛了,站起来蹦了蹦,感觉还行。他走到孟凡宇身边,跟着也往窗外看了看,正是下班放学的点,人来人往的。
  "看什么呢。"陆远没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场面,转身回到沙发边,拿起手机看了看,韩旭打过五六个电话进来。
  "看人的另一面。"
  "都什么样?"
  "人人心里都有住着个恶魔。"孟凡宇摸索出烟点上。
  陆远笑笑,没出声,心魔才是魔,孟凡宇初中的时候就说过这个话,陆远承认自己一直没明白他说这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要不说心理医生都不正常呢,你说要是你哪天也崩了,我怎么处理你?"陆远看着孟凡宇的背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就到乡下租栋背山面水的小楼,带着孟凡宇日出日落,冬去春来,也不错。
  "给地府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徇职了,可以回收了。"孟凡宇回过头,很认真地说。
  陆远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行啊,那我死的时候你送我上路不?"
  "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我说真的,你争取死在我后边吧,"说起这个话题,陆远突然有点伤感,"帮我处理处理后事什么的,我不想火化,我想……"
  "好。"
  没问题,你想什么时候死,想怎么样死,你只要说,我都能办到。

  陆远拨通了韩旭的电话,韩旭这两天在查苏墨,可能是有了什么进展。
  "你让韩旭给你查东西了?"孟凡宇看着陆远。
  "嗯,可能查到什么了。"
  孟凡宇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又算了。韩旭很敏感,陆远跟他在一起,某种意义上来说,会安全些。至于韩旭,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韩旭的手机在响,他没有接,靠在门框上,目光有点涣散。苏墨的声音犹如催眠咒一般,在他耳边轻轻回荡,让他一阵阵眩晕。
  直到陆远的电话第二次打过来,他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回过神来,接了电话。
  "你在哪呢?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陆远抱怨了一句。
  "在你这呢,你还说我,我打你电话都多少个了……"韩旭看了看还被他抱在怀里的六六,作为回应,六六冲着他叫了一声。
  "找我什么事?"
  "我……"韩旭愣了一下,把六六放到地上,看了看周围,走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让你查苏墨,查得怎么样了?"
  "对了,"韩旭想起来他是为什么过来了,看了一眼苏墨的房间,关着门,他转身进了陆远的屋子,压低声音,"这个苏墨,不是真名,根本没这么个人,也不是学生。"
  "查不到?"
  "嗯,一无所获,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倒底想查什么,要不就在他屋里装套监控,"韩旭蹲在门口装着逗六六,瞟了一眼苏墨的房门,"你要是想装,现在就可以,他好像不在家。"
  "先不要,你在我那等我吧,我马上回去。"
  "我去外面等你,我不想在你这呆着,"韩旭把六六关进笼子,带上门,突然发现个问题,"你走的时候怎么不锁门也不关狗?"
  "没有吗?"陆远愣了,脑子里回想了半天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关狗锁门。
  "算了算了,一会见了面说,你实在是……"

  苏墨坐在窗子后面,手指在下巴上轻轻地敲着,看着韩旭把六六关好,认真地锁好门,然后往楼下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隔壁那间空着的屋子。
  你是不是能感觉到什么?死亡?阴气?还是……
  苏墨觉得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会有这么好的材料自己送上门来。他站起来,韩旭已经跑着下了楼梯,出了院门。
  他将手按到胸口上,闭了闭眼:"不是现在,不要急。"
  手垂下来的时候,有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落到地板上的那一瞬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没留一点痕迹。

  陆远老远就看到韩旭的车明显违章地停在路口,韩旭一直这样,车想停哪就停哪了,每月去交罚款交得银行的人都快认识他了。
  陆远走过去,隔着车窗往里看,韩旭把座椅放平了正在车里打瞌睡。他敲敲车窗,韩旭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是他,揉着眼睛打开车门下来了。
  "请我吃饭吧哥。"
  "什么事也没给我办成还要吃饭?"陆远笑了。
  "没少忙活啊,也就是帮你,要别人,给钱我也懒得干这屁事,"韩旭皱皱眉,"我说句话你听我的行不行?"
  "说。"
  "别查了。"
  陆远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韩旭,绕到副驾驶那边上了车:"为什么。"
  "我不知道,"韩旭发动车子,吸了吸鼻子,"就觉得那个苏墨……有点邪门。"
  "怎么邪门了?"
  "……"韩旭愣了很久,在脑子里搜索着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苏墨邪门,却没找到什么合理的证据,于是有点郁闷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啊……"陆远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韩旭有时候很孩子气,"请你吃顿好的,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吧。"
  "你搬家吧。"
  "搬哪去?"
  "哪都行,就是别住这了,这房子邪性。"韩旭说,眼睛盯着前面。
  "今天晚上我不住这边,"陆远把车里的音乐打开,"我打算去佳音那里住两天。"
  "你说什么!"
  韩旭喊了一句,一脚踩在刹车上,车在路中间猛地停下了。后面的车反应还算快,贴着他们的车屁股停了下来,然后愤怒地按着喇叭不松手了。
  "你有毛病么?这事你能搞明白啊!你是谁啊,你是钟馗啊你就去她那里住,还住两天?你觉得这事是法医能解决的吗?啊!"韩旭简直想抓着陆远晃几他把他给晃醒了,许佳音失踪的事诡异到了无法想像的地步,不说是前女友,就算是现任老婆也不能这么冲动吧!
  "开车。"陆远拍拍韩旭的肩,他猜到了韩旭会是这样的反应,但他还得跟韩旭说,因为他需要设备。
  "我不会给你弄设备的。"
  "那我就告诉你妈你跟你男朋友的事。"陆远笑笑。
  "我没所谓。"韩旭有点恼火。
  "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韩旭不再说话,虽然心里百分百地不同意陆远这么做,但他也知道,陆远这人,劝是劝不住的,别说他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就算相信,他也不会让步,他不弄清楚了是不会罢休的。

  陆远看着韩旭一脸不开心的拿着机器在屋里忙活,许佳音卧室里的窗户被打开了,发霉的味道散了不少,但还是让人不舒服。
  "你要不放心,就陪我住这呗。"陆远躺到床上逗他。
  "不!"韩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这里比七家园子那老房子还让他毛骨悚然,往卧室里架摄像机的时候他就觉得全身汗毛都是立着的。
  "能把两个镜子都拍清了吧?"
  "嗯,"韩旭闷闷地应了一声,"一个镜子面前一个,两个都能拍到你。"
  陆远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对不对,他在这里能不能找到许佳音失踪的原因。
  韩旭把设备弄好之后,又在屋里转了几圈,反复确定有没有别的危险。看着他转出转进的,陆远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这事情不寻常,就这样把韩旭卷了进来,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弄好了你就走吧,我也累了,睡一觉。"陆远坐起来。
  韩旭没说话,收拾了东西,背上背包,看了他一眼,转身开了门,想了想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我就在楼下车里。"
  "不用,你回去吧。"
  "我就在楼下。"韩旭又说了一次,没等陆远回答就出了门。
  车就停在楼下,韩旭上了车就马上把监听耳机戴上了。他今天晚上不打算睡觉,许佳音失踪那天的情景,像个噩梦一样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现在陆远就在那间充满了诡异气氛的屋子里一个人呆着,就算自己想睡,也是无论如何睡不着的了。

  陆远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点多了,晚上又没给六六喂食,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正愤怒地边啃笼子边叫。
  他伸手把房间里的灯关掉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这屋里没有可调节的光源,陆远把窗帘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月光从缝隙里泻了进来,在黑暗中染出一条不清晰的银线。
  陆远闭上眼睛,四周很安静,挂钟传来单调的咔咔声,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让自己入睡,还是保持清醒。但这种矛盾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在挂钟指针如同催眠一般的咔嚓声中睡了过去。

  那种细小的,有点像是有人在玻璃上用手指甲轻轻扣击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响起的。陆远一开始将这声音和挂钟走动的声音混到了一起,但很快就区分开来了,这声音比秒针的速度要慢,差不多是两秒多一点才会响一下。
  陆远没有睁眼,尽管他已经完全清醒。
  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扣击的声音间隔很稳定,始终与秒针走动的节奏相差两秒多一点,精确得如同机器。
  陆远没法判断这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他睁开眼,借着月光迅速扫视了一下屋里,并没有任何异常。

  正当他想坐起来开灯细看的时候,扣击声突然停止了。
  几秒种后,一种由小变大,像是硬币划过玻璃声音从右边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星期六停更一天,我得趁周末有空去把地板订了……周日恢复日更。


21

21、21 盲镜 ...


  陆远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断定,这声音是右边的穿衣镜发出来的,这屋里能发出玻璃声响的,只有窗户和两面镜子。
  他跳起来一巴掌拍到电灯开关上,灯却没有在他的期待中马上点亮,而是开始不停地闪烁。他顾不得研究灯是怎么回事,视线在忽明忽暗间被镜子上的变化吸引了过去。
  镜子的中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点,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镜子后面敲了一下,几条裂纹开始由这个点向镜子四周慢慢延伸,一点点裂开来,发出喀喀的声音。
  镜子这种慢慢裂开的方式,就像是装满了水的鱼缸,当玻璃上有一点小破损时,就会由于水的巨大压力一点点裂开。
  后面有东西?
  陆远没有多想,他伸手一把将镜子从衣柜门上取了下来扔在床上,镜子上的裂纹就在被扔到床上的一瞬间突然停止了延伸,喀喀的声音也消失了。
  一直闪个不停的灯,这一下也停止了闪烁,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挂钟的咔咔声还平稳地传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陆远愣了一会,伸手拉开了衣柜门。

  韩旭坐在车里,有点昏昏欲睡。
  耳机还戴在脑袋上,所以当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时,他一时无法判断声音来源是耳机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这叫声让他汗毛都竖了起来,睡意全无。
  韩旭迅速地调了一下耳机,眼睛盯着监视器,没有异常,但是他看到陆远从床上跳了起来,开了灯,对着穿衣镜站着。
  接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让韩旭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在那一声惨叫之后,传来了一片哭泣和尖叫,这些哭喊声就如同从地狱里传来一般,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要出事。就知道得出事!
  韩旭一把扯下耳机跳下了车,往楼道里冲去。一边向楼上跑,一边拿出手机来拨了陆远的号,但陆远没有接。
  "我操啊。"韩旭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如果上面的不是陆远,他早就开了车跑了,这会却得压着内心巨大的恐惧,连滚带爬地往上冲。
  许佳音租的这间房子在六楼,韩旭跑到门口时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扑到门上就开始砸门:"陆远!开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韩旭又在门上砸了几下,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
  楼上的住户开了门,伸头出来骂了几句。
  韩旭顾不得别的,看了看门锁,因为是出租的房子,房东并没有装防盗门,而用的是普通的木门和锁,他退了一步,狠狠地对着门撞了上去。
  门一下就被撞开了,韩旭随着惯性往里冲了好几步才停下。
  陆远正站在衣柜前发呆,韩旭撞开门发出的巨大响声都没能惊动他。
  "我的天啊,"韩旭声音都发颤了,冲进卧室拉住陆远的胳膊就往外拽,"你还研究什么哪,你不要命了!"
  陆远这一下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到韩旭,反手拉住他的手:"等等,你闻到了没!"
  "闻到什么?"韩旭顺着陆远的目光看过去,衣柜的门被打开了,陆远正皱着眉想往衣柜里探过去。
  "花香。"
  韩旭头皮都炸了,花香?什么见鬼的花香!
  陆远伸手在衣柜里翻着,像是在找着什么。韩旭实在受不了,上去抱住他就往外拉,同时抬腿一脚把衣柜门给踹上了。
  "快离开这!这屋子有问题……"
  陆远还想说什么,但韩旭这次劲很大,他被拖着往门口走去。
  "等等,"陆远想起来那面镜子,他指指床,"你看那镜子……"
  话没说完,他盯着放在床上的镜子,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镜面平整如新,别说裂痕,就连脏点子都没有一个。
  "镜子怎么了?"韩旭也看了一眼镜子,普通的穿衣镜,现在看起来也还是个普通的穿衣镜,他不想多管镜子,也不想再多看一眼这屋子,他只想拉了陆远离开这里。

  扔在屋里的一堆设备都顾不上收拾了,韩旭连拖带拽地把陆远拉下楼塞进车里,一脚油门踩到底,像逃命似地开离了小区。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停在了韩旭家院子外面,韩旭才舒了口气,松开了方向盘,看了一眼陆远:"今天晚上住我这了。"
  "你在楼下有什么发现?"陆远沉默了一会开了口。
  韩旭没说话,开门下车,闷不作声地把车上监控设备收拾了拿进屋。这是他长这么大,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一晚,他无法用语表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陆远没有追问,跟在他后面进了屋。许佳音的房间里有问题,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了,敲玻璃的声音,镜子上出现又消失的裂纹,以及……衣柜里那种他熟悉而又诡异的香味。这些现像已经超出了科学能解释的范围,同时也不能仅仅再归结为自己心理异常。
  有些事情,自己必须要开始面对,以另一种态度。

  韩旭把电脑放在陆远面前的茶几上,接好线,拿着耳机看着他:"陆远,我正式通知你,如果你打算再去那屋子住,我保证会把你捆起来。"
  "我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了。"陆远拿过耳机戴上。
  "弄你妹啊!"韩旭火了,过来把他刚戴上的耳机又摘了下来,"你要弄清楚什么?事情还不够明显么?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你心里应该明白吧,你打算怎么弄清楚?许佳音已经不见了,你也想去享受一下?还是你打算捉个鬼什么的出来解剖一下?"
  "我先看看。"陆远没有理会韩旭的质问,拿起另一个耳机戴上。
  "你先听。"韩旭调出了录音。
  这段录音陆远没有听到过,他几乎是全身僵硬着听完的。录音里那种混乱的,凄厉的叫喊声和哭泣声,一下下刺激着他的神经,仿佛置身于人间炼狱。
  "这是什么时候录的?"陆远拿下耳机,身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服,他站起身把T恤脱了,随手扯了件韩旭晾在阳台上的衣服穿上。
  "就在你起来开灯的时候。"
  "我没听到,为什么?"
  "不在一个频段,"韩旭拿了条毯子披在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全身发凉,"我不是迷信,只是有这种说法……鬼的声音和人耳能听到的声音不在一个频段上。"
  "鬼的声音?"
  "冥音。"
  "也不一定吧,不是经常有人说自己能听到么。"陆远想到了自己听到的那个女人的笑声,冥音?这事是越来越离谱了。
  "所以让你别去了。"韩旭皱着眉,嘴唇有些发白,如果刚才他冲上楼去,发现陆远已经不在房间里,他会怎么样……这事他根本连想也不敢多想。
  "录下什么了没。"陆远坐回茶几旁。
  "不知道,我离开车之前没有录到什么异常,之后不知道有没有。"韩旭裹着毯子走过来,坐在陆远身边,调出了之前的监控录像。

  录像很长,从陆远睡觉开始。两架摄影机分别对着两面镜子,并且同时能拍到躺在床上的陆远。录像上拍摄到的画面没有什么异常,陆远躺在床上,大约一小时之后,传来叩击玻璃的声音,他跳起来,开灯。
  "就是这时录到那段声音的。"韩旭轻声说,心里发毛。
  陆远捏了捏他的手,发现韩旭的手冰凉。

  接下去的画面,却让陆远也有些手脚冰凉了。
  画面显示,陆远站在穿衣镜前,就是这时,韩旭听到了那种可怕的呼喊声,之后跳下了车。镜子的确开始出现裂痕,龟裂的样子与当时陆远看到的形状完全一样。
  但有一点却是当时他没有看到的。
  镜子的裂缝中慢慢渗出了暗红色液体。
  因为光线和拍摄距离的影响,并不能准确看出液体是不是真的就是从裂缝中渗出的,但是颜色却非常容易就能让人判断出来,是血。
  镜面上渗出的暗红色血液往下拉出一条条红色的痕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韩旭清楚地记得,陆远在离开卧室时曾经让他看镜子,当时扔在床上的就是这面镜子,他很清楚地记得,镜子是完整的,上面什么也没有。
  陆远没有出声,盯着录像继续往下看。
  画面中他对着渗出血的镜子看了一会,然后摘下了镜子,回身扔到了床上。陆远记得,就是在这时,那种玻璃慢慢碎裂的声音突然就停止了。
  镜头里也如实地记录了这一幕,唯一不同的,是镜子在被扔到床上的那一刻,被陆远的身体挡了一下,在床上出现时,裂痕和血迹都已经消失。陆远脑子里飞快地回想着当时的画面,他扔下镜子时视线停留在衣柜上,所以他不知道镜子在被扔下之前就已经恢复了原状。
  接下去,就听到了韩旭敲门的声音,但是陆远似乎并没有听到,而是伸手打开了柜门。
  "你没听到我叫你开门吗?"韩旭嗓子有点发紧,身体往后缩了缩,这诡异的画面让他毛骨悚然。
  "没有。"陆远只记得当时屋里很安静,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监控却实实在在地记录下了韩旭砸门以及大喊他名字时的声音。
  拉开柜门时,他再次闻到了那种香味,那种被苏墨称之为海棠花香的味道。
  录像画面在柜门被打开时突然跳了一下,画面有些杂点,但几乎是在瞬间就回复了正常,韩旭冲进了画面,拉着陆远要走。
  "倒回去看看。"陆远觉得录像里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怪怪的。
  "倒到哪?"
  "开柜门的时候。"
  画面回到了陆远打开柜门那一幕,并且再次在柜门打开时跳了一下。
  "就是这,"陆远坐直身体,指着屏幕,"一帧一帧倒。"

  倒回了没几帧,韩旭的手颤抖了一下停住了,两个人都被画面上出现的一幕惊呆了。
  就在柜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镜头前显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白色人影。

22、22 鬼屋 ...


  "这是什么!"韩旭喊了一句,直接转身从沙发靠背那跳了过去。
  陆远没说话,盯着这个透明的人影,皱着眉头,怎么觉得这个人影有点眼熟?
  "你机器有可能被动了手脚吗?比如插进去几帧什么的……"
  "你以为这是哪儿啊!你以为007来了啊,你还是警匪片看多了?"韩旭披着毯子在沙发后边喊,他觉得这事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闹鬼了,灵异了,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你去睡会吧。"陆远说了一句,韩旭眼睛都熬红了。
  "别假惺惺的,我睡不着。"韩旭绕到前面来,开了电视,坐在茶几前看着电视发愣。
  陆远笑了笑,继续看着屏幕上的人影。这人影存在了不到一秒钟,把画面一帧帧放着看,这人影出现和消失就像是某种淡入淡出的特效,很不真实的感觉。
  是个女人,这是陆远不用细看就能判断出来的。
  衣服并不是白色的,只是由于人影有点透明,如果凑近了看,能看出来是有点发黄的一条连衣裙……连衣裙!陆远差点喊出声来,就是这个女人,他在验尸间看到的那个女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下窜了上来,陆远冷汗都下来了,那天晚上的不是幻觉!他闭上眼睛,手指按在眉心上,那不是幻觉,那是真实的事情,他经历的不是如之前自己判断的那样,精神之类的原因……可是为什么当时调出的录像会是另一种情况呢,完全不同的场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远很烦躁地关上显示器,躺倒在沙发上。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看不到边的黑暗空间里,无穷无尽的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如影随形地缠着他,喘不上气,他很想大吼几声,发泄一下心里憋得满满的郁闷。
  躺了没几分钟,他又坐了起来,把身上的T恤又脱了下来扔到地上,他就是觉得憋气。
  "怎么了,"韩旭回过头看着他,站起来把衣服捡了扔到他身上,"感冒了要。"
  "热。"陆远闷闷的。
  "明天我找人把录像和音频都处理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吧。"韩旭叹了口气,他很少看到陆远这个样子,他一直认为陆远也许对任何事都是麻木的,面对什么样的事,他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的状态。
  "你别管这事了。"陆远闭着眼睛说,这事已经越来越诡异和危险,他真的不能再让韩旭再卷在这里面,他不想韩旭出事。他没为韩旭做过什么,韩旭对他却从来都是没二话,这次就算是自己做回好人吧。
  "你还要继续查?"韩旭往一边推了推他,坐到他旁边。
  "你说怎么可能不查?一堆莫名其妙的事,和案子还能扯上关系。"
  "案子?"
  "你别问。"
  "嗯嗯嗯,纪律纪律……"韩旭啧啧了两下,手很随意地放在陆远的腿上,"你要是查,我就不可能不管,对不?"
  "为什么,"陆远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韩旭放在他腿上的手,"你现在越来越能占便宜了啊。"
  韩旭靠在沙发上,笑了笑,手却还是没拿开。
  "小鬼,"陆远枕着胳膊看着他,"你喜欢我吧?"
  "啊?"韩旭转过脸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手拿开了,"嗯。"
  "难怪我跟佳音分手你请我吃饭的时候一个劲乐。"陆远觉得逗逗韩旭挺有意思,这会明显没刚才那么烦闷了。
  "我乐了么?我明明是很忧伤的啊!"韩旭又啧了一下,其实陆远跟许佳音分手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开心,许佳音跟他很熟,他不至于这么明显。倒是陆远,当时看起来根本就没为分手的事有过难过的状态,也许是吵架时间太长了,分了反而大家都轻松了。
  "不过喜欢我也不用这么拼命的,这事你别往里陷了,要真出了事我没法给你妈交待。"
  "你……"韩旭拍拍他,"是不是不习惯有人关心你?"
  "我只是不想有人因为我怎么样了。"

  两人靠在沙发上,都不再说话,想着各自的心事。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陆远已经在脑子里梳理了无数次,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他都考虑过了,就算是超自然现象,也得有个前后关联,如果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本身并没有任何联系,那他点也太背了,所有巧合的事都让他碰上了?可是如果一定要把这些事串在一块,却一下又没有头绪……
  "你刚在那里说闻到什么花香了?"韩旭突然问了一句,他也一直在想着今晚上的事,直到现在慢慢平静下来了,他才想起来陆远见到他的时候说的这句话。
  "嗯,海棠花香。"陆远回答,心里动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是海棠花?你闻过?"韩旭随口追问。
  "是……别人告诉我的……"陆远坐了起来,是苏墨说的。
  是苏墨告诉他这种香味是海棠,下面埋着死人的海棠,什么带着恨的海棠!除了自己,唯一还能闻到这种味道的就只有苏墨。
  命案现场,失踪现场,苏墨的房间,都有过这种味道。
  苏墨查无此人,韩旭查不到任何有关他的信息。

  "我回去一趟。"陆远站起来穿衣服。
  "回哪?"韩旭跳了起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
  "七家园子。"
  "干嘛?"韩旭狠狠地一抡,把陆远一下掀得跌回沙发上,"你就不能消停一个晚上吗?等到明天再回去折腾不行吗?"
  "我又不是去许佳音那里……"陆远皱皱眉,有些事他想找苏墨问清楚,如果查不到,那就找他直接问好了。
  韩旭没有说话,按着陆远的肩,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开口:"算我多事,七家园子那老屋我也查过了,我说过那房子有问题没?那天晚上在你屋里听到的怪声你真没一点怀疑吗?你觉得小狗是晚上闲得无聊了冲墙叫着玩吗?你知道为什么这么繁华的中山路后面会留着这么一片莫名其妙的老房子吗?嗯?"
  陆远被韩旭这一串问题问得有点头晕,他伸手拍拍韩旭的脸:"怎么?史上最强钉子户吗……"
  "钉你大爷!"韩旭拧着眉毛,"你要不要听我说?"
  "你能换个姿势跟我说么?"陆远笑笑。
  韩旭松开他,往他面前的地板上一坐,从茶几下面摸了包烟:"我去你那找你就是要说这个事的,查不到苏墨,所以我就查了查了房子……不知道怎么忘了说了。"
  "那房子怎么了?"
  "这都不是正式档案里的内容,正式档案里七家园子暂不拆迁是因为要保留耕地和保护文物什么的,"韩旭点上烟,回想了一下他查到的资料,"但以前那里是拆过的,就是顺着19号那条路一直到头,最开始拆的是那边,只动工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停了,拆一半的房子现在还堆在那没人弄。"
  "是吗?"陆远到是没听说过这个事,他住在那里之后,也没有顺着路一直往前走过,不知道前面有没有废墟。
  "施工队死了四个人,就一个星期,死了四个,两个被砸死,两个自杀,自杀之前一直说自己见了鬼被附身了什么的……"
  "这不可能吧,"陆远打断韩旭,这事说得也太离谱了,这明显是民间传说,"死了四个人就不拆了?中山路寸土寸金的地段,别说死四个人,就是死了四十个人,开发商也不可能停工吧。"
  "你听说我完行不行,"韩旭弹了弹烟灰,没好气地看了陆远一眼,"开发商当然不信邪啊,可关键是开发商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自杀的,后来接手的一个外地的也自杀了,"韩旭掐了烟,抬起头,"那之后,那一片就停止开发了,做为城市保留地。"
  "这跟我住19号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碰到的事还不够邪门吗?从你搬进19号就没安生过,你没发现吗?都说七家园子早年间是坟地,坟地,后来平了坟地盖的房子……不是我迷信,是现在这些事让人不得不往那方面去想。"
  "嗯,知道了,"陆远起身从冰箱里找了瓶冰水喝了几口,看了一眼手机,快凌晨四点了,"我明天早上再回去,行了吧。"
  "哥,你别总满不在乎的样子了,这事如果真的是……有不干净的东西,那真不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信这些……"
  "我信了。"

  孟凡宇很少晚上出门,他一般只站在楼顶看着这个到了深夜仍旧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尽管他对这城市的夜景没有兴趣。
  可他也有必须出门的理由,半夜出门的理由,他在这里存在的理由。
  "第几个了?"孟凡宇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从对面街口走进这条小巷的人,昏黄的路灯下,树和灯柱都被拉出长长的影子,唯独这个人,脚下什么也没有。
  "17了。"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个解决了回去,我累了。"
  孟凡宇的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他身后的黑暗中现了出来,几乎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了那个正面对他们走过来的人。
  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穿过那个人的身体,再次隐进了夜色之中。
  那个人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张大了嘴,慢慢跪倒在地上。
  过了一会,孟凡宇慢慢走上前,用脚将那人勾了一下翻了过来。人已经没了气息,脸上还挂着倒地前的那个似乎是因为太过惊恐而大张着嘴的表情。
  孟凡宇弯下腰,向这人的腹部伸出手,手指触碰到他身体时,从手指周围腾起一阵黑烟,孟凡宇没有停顿,手指直接往下探了进去。

  随着黑烟慢慢散开,孟凡宇从这人的腹腔里抽出了手,血在这一瞬间喷射而出。
  孟凡宇看了看手里带着血丝的黄色圆球,手指轻轻一捏,小球立刻被捏碎了,无数暗黄色的小水珠洒向空中。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闪着黄色光芒的水珠竟没有洒落在地上,而是慢慢被蒸发般的消散在黑暗里。
  孟凡宇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满天的繁星都被厚厚的云层遮掉了。
  "那么,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吧。


23

23、23 生死 ...


  陆远早上醒得很早,睁着眼盯了好一会天花板才想起来,自己这是躺在韩旭家的床上。韩旭睡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还没醒,看上去睡得很沉。
  陆远随便洗漱了一下,本想悄悄地直接走了,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韩旭留了张条:我上班,醒了给我电话。
  清早的空气让陆远觉得一晚上的混乱得到了些缓解,他打了车,上班之前他要先回19号一趟,韩旭昨晚上的话半真半假的,却让他更想快点找到苏墨。他隐隐觉得,如果想从苏墨那里知道些什么,直接问可能会比背里慢慢查要有效。
  走进院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对面那个每天神情呆滞的业务员,照例是一脸阴郁地夹着包。看到陆远,低了头就从旁边擦身而过,陆远客套的笑容还没在脸上完全展开,就不得不收了起来。看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叹了口气。
  比起和这样的人相处,他宁可和鬼在一起。

  苏墨房间的门关着,可能还没起床。
  陆远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六六马上在笼子里站了起来,摇着尾巴,很委屈地哼唧着。
  "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陆远把六六放了出来,给它倒了水泡上狗粮,"你如果一定要抱怨,就去找孟凡宇……"
  收拾完六六的笼子,他坐在屋里发了会愣,听到楼上楼下的房客都起床出了门,伸头看看,苏墨的房间还是关着门,没有起床的迹象。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早上不起,晚上不睡的。陆远看了看时间,决定直接过去敲门,吵醒就吵醒了吧。
  "苏墨。"陆远敲了敲门,叫了一声。
  里面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声音。没起床?陆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走廊,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个动作,可能是因为上次他进苏墨房间时苏墨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吧。走廊上没有人,陆远笑了笑,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中邪了。
  回过头想再敲一下门然后走人的时候,他愣住了。
  苏墨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
  "你……"陆远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是怎么做到如此无声无息的?你练过轻功?还是你做过贼?
  "什么事?"苏墨没在意他脸上的惊讶表情,淡淡地问了一句。
  "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问你。"陆远收回思绪。
  "有,"苏墨应了一声,转身回到房间里,坐到椅子上,"问吧。"
  陆远从来没有碰到过像苏墨这样的人,自己人还站在门外,他也不说句请进或者请坐什么的,就这么直接让问。
  "上回那个花香,你说是海棠,"陆远只得自己走进屋里,靠坐在门边的桌子上,"是怎么回事?我是说……你屋里那香味是怎么来的?"
  "就问这个?还有别的吗?"苏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不在焉地问。
  "……有。"陆远皱皱眉。
  "问。"
  "我不是问了么……"陆远很想过去看看苏墨是不是还没睡醒。
  "先问别的。"苏墨抬起头看向他,笑了笑。
  陆远叹了口气,这算是拒绝回答吗?如果不肯回答这个问题,他其它的问题就不知道该怎么问了,他想了想,直接问:"你知道平宁西街的凶杀案吗?"
  "嗯,报纸上看到了。"
  "我在现场闻到过那种花香,"陆远看到苏墨又低下头开始看着自己的手了,干脆走到他身边,弯下腰看着他的脸,"就是在你屋里闻到过的那种。"
  "怎样。"苏墨笑笑,抬起眼回望着他,眼睛里却没有笑容。
  "所以我来问你前一个问题。"陆远偏开头,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瞬间对苏墨有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拒人千里又让人不自主被吸引的感觉。
  "你怎么不去问别人,我不是告诉你是海棠花了么。"
  "因为别人闻不到。"
  说完这句话,陆远盯着苏墨,想看他有什么反应。苏墨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仿佛别人闻不到是件很正常的事,他伸出手指在陆远下巴上划了一下:"你是想问为什么别人闻不到,还是想问这味道是哪来的?"
  "都想。"陆远站直身体,躲开苏墨的手。
  苏墨收回手,目光再次落在自己手上,沉默了很久,才轻轻说了一句:"你觉得人死了之后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陆远犹豫了一下,要放在以前,他的回答很简单,身体冷却,产生尸斑,然后僵硬,腐坏……运气好的变个干尸湿尸什么的,但现在他只能回答不知道。
  苏墨没说话,站起来走到窗边,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着。陆远看着苏墨的背影,有一瞬间他有种错觉,站在那里的人,是孟凡宇。
  他们站在窗前向外看时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落寞气息惊人地相似。

  "鬼没什么可怕的,有鬼也没什么奇怪的,"苏墨转过身,靠在窗户上,脸因为背光隐在黑暗中,"不过是些想要又得不到,想离开又走不了的可怜玩意儿,困在生死之间而已。"
  陆远看着苏墨,这话他听得似是而非的,不知道苏墨想表达什么意思。
  困在生死之间?
  "半死不活么……"陆远在椅子上坐下,接了一句。他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么一句话,这话听起来很破坏气氛,但这的确是他的疑惑,"死了不就变成鬼么,轮回什么的,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就不肯走什么的,和尚道士的,给念个经送走……"
  陆远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听来的,要不就是看鬼片什么的看来的,他认为是迷信和心理安慰的东西在这一刻说出来,效果实在是很怪异,像是自己在搞笑。
  苏墨倒是真的被逗笑了:"你知道得不少啊。"
  "我的意思就是……困在生死之间什么的,为什么?"陆远被苏墨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转移了一下话题。
  "自己悟吧。"苏墨突然收起笑容,淡淡地回答。
  陆远愣了一下,觉得有点恼火,这什么跟什么啊?苏墨跟自己绕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扔过来一句自己悟吧就打算结束?
  "你只要告诉我那香味是怎么回事。"陆远皱着眉,真想把苏墨弄到程波那去,管你什么人,程波门一关,24小时之内,折腾得你生不如死,什么都能往外蹦了。
  苏墨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似的,静静地看着他,不出声。
  "我女朋友失踪了,"陆远压着自己情绪,走到苏墨面前,"当着我的面,在自己的卧室里失踪了,一个大活人……"
  "她回不来了。"苏墨打断他。
  "什么?"陆远心里一惊,一把抓着苏墨的胳膊,"你说什么?"
  "回不来了,"苏墨皱了皱眉,"松手。"
  陆远没动,苏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许佳音回不来了,他脑子里像疯了一样地转着,几乎要大喊出来了,苏墨到底知道什么?
  "生死之间。"苏墨握住陆远抓着他胳膊的手。
  苏墨的手完全没有温度,冰凉的触感让陆远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透出来,紧接着就觉得手上一阵巨痛,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迅速松开了苏墨的胳膊,没有想到苏墨会有这么惊人的力量。
  陆远甩着手,苏墨手上的那种直刺内心深处的低温让他这一瞬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盯着苏墨的脸,想确定这种诡异的感受到底是什么,手机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生死之间……"陆远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抬头再看向苏墨,"说的是你自己吧。"
  苏墨没说话,只是抱着胳膊,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敲着。

  "老大什么事。"陆远接起电话,是蒋志明。
  "碰上麻烦案子了,你马上出现场。"蒋志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焦头烂额。
  "怎么了?"陆远想也没想就转身往门口走,尽管他还有很多事没有跟苏墨说清楚,蒋志明那种语气让他马上意识到不是小案子。
  "好像是连续杀人案,又是十几个人……"
  "我马上到。"
  陆远挂上电话,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看着苏墨。苏墨还是静静地站在背光的阴影中,那种绝对静止的姿态,让人觉得他周围的时间都是凝固的。
  他有点恍惚,这个人仿佛跟他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我会再找你的。"
  "好。"
  陆远还想再说什么,比如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之类的,或者是别的什么,但又觉得无论什么话,对苏墨来说,都不合适。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出门,把六六关进笼子,往食盆里放满了泡好的狗粮,多准备点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连续杀人案?陆远跑下楼梯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案子还没弄利索了又出一个,而且一个比一个大。

  "陆远。"苏墨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
  "什么事?"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到苏墨靠在栏杆上。
  "那个香味,"苏墨说,声音很低,但却足以让陆远听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己身上的。"

24

24、24 虚无 ...


  陆远没有想到这样的案子会出现在这个还算是安宁的城市。
  平宁西街灭门案暂时定性为仇杀,而现在这个案子完全不同,凶手像个漫无目的到处闲逛的人。17个人,死在这个城市不同的地方,大街小巷,完全没有规律。
  陆远到达第一个案发现场时,蒋志明也刚从车上下来。
  "怎么可能没有目击证人!这里又不是背街的地方,这里是他妈的大街!一个大活人在这死了,怎么可能没有人看到!"程波恼火地正在大发脾气,声音宏亮得直震耳膜。
  一个男人仰躺在地上,脸上是惊恐莫名的表情,腹部一个血洞,身下的血已经凝固成黑红色。陆远戴上手套,蹲在尸体边上开始检查伤口。
  "老蒋!我不是说了你不用到这边吗!那么多尸体,你们还玩什么扎堆!让你们那几个狗屁实习生也都给我出现场,什么时候了都!"程波骂完手底下的人,火刚下去一点,转头看到蒋志明,又来气了。
  十几个现场,他都快焦头烂额了。
  "怎么样?"蒋志明没有理会程波,弯下腰在陆远耳边问了一句。
  "不是失血过多死亡,没有挣扎迹象,是突然死亡,出血量不多,"陆远迅速在脑子里分析着,"腹部伤口不是致命伤,是在死后造成的,左心壁破裂,肺部有水肿……急性心梗。"
  "心梗?"蒋志明有点惊讶地重复了一遍陆远的结论。
  "腹部伤口边缘呈焦糊状……"陆远有点不能集中注意力,尽管他知道现在自己必须全力面对尸体,但脑子里却始终回荡着苏墨最后的那句话。
  那个香味,是你自己身上的。
  "被灼烧过?"蒋志明问了一句,打断了陆远混乱的思绪。
  "……是的,死亡时间12小时以内,"陆远深呼吸了一下,说完这句之后,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之前那具女尸,又凑下去仔细地看了一下尸体腹腔,"腹腔内没有发现其它破损。"
  "知道了。"蒋志明直起身子,拨了个电话。
  蒋志明对这个案子的第一判断的是连环凶杀案,尽管陆远得出的死亡原因让他觉得很奇怪,但他还是打了电话给已经出发去另一个现场的实习生:"尸体什么体症……嗯……检查心脏和肺部……腹部呢……"
  "有三具尸体死亡症状相同,"蒋志明挂掉电话,看着程波,"如果都是相同的体症,就可以先把尸体运走了……"

  陆远还蹲在那里,对着尸体发呆,理论上是急性心梗没有错,但是为什么会在死亡之后被人在腹部开了这么一个洞,而且边缘还有火灼的痕迹?正常心力衰竭猝死的人脸上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眼前这具尸体的面部表情扭曲狰狞,两眼圆瞪,充满了惊恐……
  他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极度害怕的东西受到了刺激才引发心梗。
  殡仪馆的车很快就到了,工作人员开始运走尸体。陆远坐在车上,梳理出疑点,有些东西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但却让他很在意。
  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人看到死者的死亡过程,在这条哪怕到了凌晨都还是通火通明的街上。
  死者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有十几个人都会在昨天半夜突发心梗死亡?
  凶手为什么在死者死亡之后在其腹部造成伤口,根据伤口和出血量判断,是在人一死亡就立刻进行的,为什么?
  "连环杀人案?"蒋志明也上了车,往陆远身边一靠,对着司机说了句,"殡仪馆。"
  "像么?"
  "和上个案子会不会有关联?"
  "有么?"
  "有这感觉。"
  "是么?"
  蒋志明偏过头看着陆远,这种如同敷衍般的回答让他觉得陆远今天不在状态:"这几天没好好休息吗?状态没恢复啊。"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当然这个听起来很不专业,"陆远突然说,没有回答蒋志明的问题,"这两个案子有联系,重点不是死亡原因,重点是……腹部的伤口……有人拿走了什么东西,比较离谱的假设就是——平宁西街那具女尸身体里的那种东西。"
  陆远说完,偏过头看着蒋志明,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戏谑。
  "那东西成份是蜂蜜,要那东西干嘛呢?"蒋志明没有反驳陆远的推测,尽管陆远的语气听来并不是认真的,并且这种推测太离奇,但如果只是单纯把这案子当成一件灵异事件的话……

  17具尸体在殡仪馆停尸房里整齐地排列着,散发着浓浓的怪味。
  陆远静静地站在这些尸体面前,5名女性,12名男性,年龄在25至35岁之间,除了急性心梗的症状,再也没有别的能够引起猝死的器质性病变。
  尸体在腹部相同位置都有拳头大小的伤口,直通胃部,就是因为这个细节,陆远才会在车上说出那样的话,女尸就是在胃里发现的那种蜂蜜……海棠花的。
  腹部的伤口边缘都被灼烧过,这给鉴定出是什么东西形成的伤口造成很大的困难。陆远用手指仔细地检查了尸体的伤口,撕裂伤,在撕裂的同时或是撕裂后极短的时间内遭到火灼。
  "报告我来写吧,"蒋志明站在陆远身后说,"你去吃饭。"
  "不饿。"陆远没动,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尸体在出了报告之后将被火化,之后的工作就是程波的职责范围了。
  "你最近状态很差啊,有点不像你了,是因为许佳音的事吗?"蒋志明一般不会问陆远太多私人的事,陆远似乎是一个不太愿意被人关注的人,但这段时间他那种总有些游离的状态让蒋志明不太放心。
  "啊……"陆远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能想许佳音的事,这件事如同毒蛇一样缠着他,让人绝望而窒息。
  他想起苏墨的话。想要又得不到,想离开又走不了……
  许佳音到底在哪里?

  孟凡宇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一撂很旧的资料,报纸,档案。
  夫妻离奇死亡,儿子独自在尸体旁生活一周。
  陆劲东和肖雨夫妻有两个儿子,双胞胎。大儿子陆杰在父母死亡前一个月失踪,陆远目睹了全部过程,却不肯说出当时的情形,并且在之后拒绝说话。肖雨在陆杰失踪第三天开始出现精神异常,对周围的人说陆杰没有失踪,还在家里,随后又说自己已经怀孕。邻居称肖雨在陆杰失踪之后开始虐待陆远,曾经将陆远锁在厨柜里整整一天……
  你的恐惧症源头在这里吗?孟凡宇在桌上弹了两下。
  接着根据陆劲东的遗书,他认为妻子已经精神失常,害怕他会杀死陆远,于是将肖雨勒死在卧室里,自己在妻子脚下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
  而陆远在父母死亡之后,在家独自生活了一周,才被邻居发现。而对询问,他始终只重复一句话,哥哥和我在一起。
  孟凡宇把资料扔到一边,腿搭到桌上,靠在椅子上,点了支烟。
  陆杰还是陆远。只凭眼前的东西,他没有办法判断。
  不过他并不担心,他享受慢慢剥出真相的过程,有人比他着急。
  身后传来细微的沙沙响声。
  "找到了。"沙哑的声音贴在他孟凡宇耳后。
  孟凡宇闭上眼睛,身边开始慢慢腾起黑色的烟雾,无声无息地将他一点点包裹。
  他讨厌这种方式,他痛恨这种让人喘不上气来的黑暗。
  但他别无选择。

  过了一阵,烟雾渐渐散去,一个人影站在孟凡宇身后,看起来并不真实,半透明状态就像是随时能被风吹散。
  "就这些?"孟凡宇问。
  "就这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陆远的影子。"
  孟凡宇挑了挑眉毛,还想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一阵寒气卷了进来,他身后的人影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苏墨站在门外,带着淡淡的微笑。
  "孟哥好久不见。"
  孟凡宇没有动,只是转了转椅子,把手伸向倒在地上的黑影,黑影立即像一团没有实体的烟慢慢隐入了他的手中。
  直到黑影完全消失,他才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到林小曼趴在前台的桌子上一动不动。
  "我告诉过你别动我的人。"孟凡宇皱了皱眉。
  "放心,"苏墨走进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我来了,惊喜么?"
  "想来看我的反应吗。"孟凡宇知道苏墨总有一天会来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会在他完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出现,果然是因为太久没有跟他面对面了吗。
  "你发现了?"苏墨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
  "我现在就能让你消失。"孟凡宇冷冷地说。
  "你不会,"苏墨抬起手挡在自己眼睛上,白天的光线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刺眼了,"我现在就消失了,你们之前做的就全都白废了,不是么?"
  "来干什么,说吧,说完快走。"
  "是你吧,昨天拿走我东西的。"苏墨脸上淡淡的笑容还在,声音却冷得刺骨。
  "你什么都敢说,"孟凡宇走到他面前,点了支烟,"我就什么都敢做,你收手,我就停下。"
  苏墨放下挡着眼睛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和孟凡宇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定定地看着他。孟凡宇能感觉到他由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寒气正在将自己一点点包围,却并不回避苏墨的目光。
  "这不是交易。"苏墨的眼眸在孟凡宇的注视下慢慢变成了淡淡的琥珀色。

  陆远坐在快餐店里出神,放在面前的套餐一口没动,尽管他决定进来吃东西的时候觉得自己能吃下两份。
  他拿着勺,餐盘里扒拉了几下,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了。
  他听到手机在响,却懒得动,直到身边好几个人都转过头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无奈地掏出手机,是韩旭。
  "这会才起来?"陆远看看时间,他让韩旭醒了就给他电话,这会都中午了。
  "你在哪?"韩旭声音听起来很急。
  "吃东西。"
  "你听听这个,我把那段录音处理了一下,你听听!注意听最后!"
  电话里传出那段让陆远浑身冷汗的录音,录音被韩旭处理过后,杂音都没有了,能很清晰地分辩出来,有好几个声音。
  有人哭泣,有人尖叫,还有人在说话。
  听到最后一截时,陆远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顿了。
  "听到了没?听出来了没有?是苏墨吧,那声音叫的是苏墨这两个字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这文的名字又换了,我向大家说声不好意思,都换了四五次了……
群里的姑娘应该知道是为什么,我知道很多人对之前鸦渡这名字挺喜欢的,我自己也喜欢,本身这名字是为了这故事才想出来的。
改掉它是因为,它不够直,不够白,不够抓人眼球。嗯,就是这个。
我舍不得换名字,要不也不会之前改来改去也不肯去掉这两个字,但是……


25

25、25 破碎 ...


  陆远耳边回响着那女人的低语,像是在吟唱,又像是在诉说,但却始终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到了最后,那清清楚楚跳出来的"苏墨"两个字,让人一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哥,这个苏墨有大问题,我一直觉得看着他就全身不舒服,你不能再住在19号了,我求你了。"韩旭带着哀求的语气,这事已经越来越偏离了正常的轨道,让人全身发凉。
  "你拿上东西,到鉴定中心来一趟。"陆远沉默了一会,他不是一定要住在19号,他是必须要住在19号,他现在很清楚,这里的确与他最近碰到的怪事有很大联系,如果离开这里,他可能会失去弄清真相的机会。
  挂掉韩旭的电话,陆远打了车回鉴定中心,路上给彭安邦打了个电话:"邦哥我有个重要的事找你,你必须帮我……"

  到鉴定中心的时候,韩旭正好从停车场一路跑着过来,脸色有点苍白,皱着眉,看到陆远的时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
  "走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中午物证科的人大多都不在,彭安邦咬着个面包坐在电脑前,见到陆远和韩旭进来,马上站起来招招手,转头进了里间。
  "先听听那段录音,"陆远在彭安邦身后坐下,"不会有人进来吧。"
  "不会,我说了中午我用。"
  这段录音从监听耳机中再次传出来时,陆远还是没有适应,那些纷乱的叫喊声中透出来的痛苦和恐惧传递给他的是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受。陆远一直握着拳头,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发出这些声音的人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这里面,会不会有许佳音……
  "放慢这段,"陆远手指顶在眉心上,"说话的这段,能不能分析出来她在说什么?"
  这个女人的声音被单独切了出来,连续放了几十遍,三个人始终听不明白她说的内容,听上去像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单独存在的字符被串在一起,唯独是在这句话的最末,那"苏墨"两个字却无比清晰。
  "方言?"彭安邦摘下耳机,实在是没招了。
  "不可能,哪的方言能说成这样……而且苏墨这俩字这么清楚。"韩旭摇头。
  陆远没有说话,韩旭会说很多地方的方言,就算是他不会说的,也能大致听得出来是哪里的,可这女人说的,完全不能称之为语言。
  "那就是咒语。"彭安邦愣了一会,下决心似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说出来,几个人都沉默了。要是个普通人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奇怪,但说出这话的是在物证科工作了六七年的人民公仆,就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要找人听听么,如果是咒语的话。"韩旭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句。
  陆远和彭安邦都转过头看着他,找人听咒语?韩旭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冲两人挥挥手:"我认识个……半仙……算了要不先看看录像和照片什么的。"
  "嗯,邦哥你再看看录像,有没有可能被动过手脚。"陆远必须确定那录像没有经过任何后期处理,他实在无法理解录像中的那些诡异现象。
  彭安邦处理过很多奇怪案子中的录像,但当看到镜子在镜头面前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一点点裂开,并且流出红色液体的时候,还是抽了口凉气,而当最终画面定格在那个站在镜头前的半透明的人影上时,他手都有点哆嗦了。
  "这太怪异了……如果是处理出来的,那也太高手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做得这么好的灵异录像。"彭安邦站起来倒了杯水,又坐在屏幕前一帧帧检查。
  "怎么样?"陆远追问,彭安邦长时间盯着屏幕沉默着让他觉得非常不安。
  "陆远,"彭安邦半天才转过身来看着他,"这真是无法解释的现象,我不知道这种现象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录像肯定是没有处理过的,没有经过任何剪辑。"
  陆远手按在额头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其实有这种预感,录像是真的,他只是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因为一旦证明这录像是真的,那许佳音的处境就真的会无法想像了。
  "是不是还有照片?"彭安邦看看手机,还有时间,"看看照片上能找到什么线索吧,她不可能没来由给你发那些照片。"
  "前两张照片我没看出什么来,最后一张,"陆远按了按阳穴,"眼睛和平宁西街灭门案里那个女尸很像。"
  "就是让我们科验成分的那个?"彭安邦有点吃惊。
  "嗯,形状和颜色都很像,"陆远把存着照片的硬盘递给彭安邦,"如果这照片也有问题,那我就从头到脚都信了。"
  "信什么?"
  "这世界上有鬼。"陆远靠在椅子上,轻声说。

  三张照片被依次调了出来,先是确定了照片没有经过合成之类的处理,然后根据光影确定了许佳音拍摄三张照片的时间分别是早上,下午和晚上。三个人对着照片看了很久,除去许佳音自身怪异的表情和拍摄方式,就再没有什么别的异常了。
  三张照片被放大,像海报似的排列在他们眼前,却没有什么发现。
  陆远站起来,走到屏幕面前,对面画中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的细细检查,有什么东西是他们会忽略的,有什么是看起来理所当然,却不该存在的,人的眼睛往往会被这些东西迷惑而忽略掉重要的细节。
  "老天,"陆远一点一点检查到许佳音拿着相机的手时,忍不住低喊了一声,"她没有打开镜头盖。"
  彭安邦和韩旭都跳了起来,凑到照片前,果然发现两张照片上,相机的镜头盖都是盖着的。
  许佳音用一个没有打开镜头盖的相机拍下了照片。
  "邦哥,有没有可能照片不是佳音拍的,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站在镜头拍不到的角度……"陆远指着照片,脑子里思考着有哪个角度可以实现这个可能性。
  "这不是有人站在她后面拍,镜头的角度明显是她手上拿的这个相机,"彭安邦一把拉过韩旭,走到更衣室的镜子面前,指着镜子向陆远比划着,"你看到没有,拍成这样的话,镜头是一定要在人的前面的……"
  陆远没有说话,胳膊撑在桌子上,手指按着额角一下下转着圈揉着。
  很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只相信事实,证据。他从来不会猜测,只会不断提出假设,然后用事实证明。
  现在事实向他证明了,这世界上,的确用科学无法论证和解释的东西。

  "那最后这张呢?能看出什么问题来?"韩旭回到屏幕前,盯着许佳音那空洞的眼神,没几秒钟就觉得后背发凉,迅速扭开头,把视线放到陆远身上。
  陆远坐在屏幕前,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许佳音的脸。她拍下照片的方式不管有多诡异,她肯定是要向自己传达什么信息,暂且认为她前两张只是要向陆远证明显她碰上了无法解释的怪事,那最后一张呢?
  一开始陆远觉得许佳音是要让他注意到自己的眼睛,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那大可不必将相机放得和脸这么近,这张照片把脸都拍得变形了。
  有什么原因让她需要把相机放在这样的距离来拍摄?
  有什么需要离这么近才能拍到?

  "放大!"陆远突然跳起来,指着屏幕上许佳音的眼睛对彭安邦喊,"把眼睛这里放大!"
  彭安邦愣了一下,赶紧扑到屏幕前,开始一点点放大许佳音那双透着怪异紫色光芒的眼睛。随着一边放大一边调整,许佳音的眼眸渐渐占满了屏幕。
  "这是……什么?"韩旭声音透着一丝颤抖。
  许佳音左眼的瞳孔里有个黑影。
  "还能放大吗?"陆远问彭安邦,那个黑影很模糊,几乎看不出是什么,但能肯定那不是相机的反射。
  "太模糊了,像素达不到啊。"
  "这是什么?"陆远看着这小黑影,眉毛拧到一块。
  "人?"韩旭小声嘟囔了一句。
  陆远觉得自己的认知已经完全跟不上眼前的东西了,每一件事,每一个他看到的事实,都让他不能接受却又无法推翻。他心里对于某些东西的坚持,被一点点击碎,一点点摧毁。
  "邦哥,你有什么想法,你天天写这些东西,素材都收集了几十G,你能把这些解释出来吗?或者推测。"陆远看着彭安邦,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向彭安邦要求普及这些他从前觉得很可笑的知识。"我先说个最明显的,"彭安邦抓抓头,他也有点混乱,这种实实在在摆他眼前的灵异事件让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就是镜子,镜子,那个,镜子困人的事件,很久以前就有了……"
  "镜子困人?"
  "嗯,就是,有些镜子是有灵的,会由于某些原因,比如找人替身啊,吸收灵气之类的,会把人弄到镜子里……"
  "这不是扯淡吗?"陆远忍不住接了一句,镜子把人抓走,抓到镜子里?
  "扯不扯淡的,你自己判断,这么多证据呢。"彭安邦看他一眼。
  "佳音姐说过有东西想从镜子里出来,和这有关系吗?"韩旭插了一句。
  "我觉得有点像,录像里镜子当时的那种状态,的确是像有东西要出来……"
  陆远没有仔细听他们的对话,他只是在脑子里反复翻腾着苏墨的那句话,她回不来了。
  "如果,真的被困在镜子里了,"他打断彭安邦,"怎么出来?"
  彭安邦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了一句:"我收集到的资料里,还从来没有提到过镜子困人事件有能回来的人……当然……我收的资料可能不全面……"
  没有能回来的人。

26

26、26 指纹 ...


  韩旭的车还在停车场,他坐在车上有点郁闷,不,是相当郁闷,而且不安。陆远和彭安邦还要再去许佳音那里检查,尽管他认为,那屋子里肯定还有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东西,但他宁可不要弄明白这些事,也不愿意再靠近那间屋子。
  他并不比别人更怕鬼,只是他似乎比别人更敏感,对于某些事情的第六感。
  他总觉得会出事,而且是大事。
  陆远和彭安邦走进停车场,太阳都要落山了,彭安邦还戴着个能挡住大半个脸的帽子,也不知道是要遮阳,还是遮住别人的视线。一个法医物证科的技术人员,对灵异古怪的事件有着这么强烈兴趣,让韩旭觉得这人很神奇。
  "非得去么?"韩旭在两人上车之后问了一句废话,这虽然是句废话,但他还是问了。
  "你设备不拿了?"陆远拍拍他的头。
  "不要了。"韩旭回答得很干脆,也不发动车子,就那么坐在驾驶座上。
  "大男人,不要这么胆小嘛。"彭安邦坐在后座上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激将地说了一句,他觉得韩旭的反应有点过度了,其实他自己也有点怵,但是想弄明白事情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陆远踢了彭安邦一脚,这个人不会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不是胆小胆大的问题,"韩旭到是没生气,只是仍旧没动,还是稳稳地坐在那,"这种事,都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就胆大去了,胆大什么结果,镜子把你们都吃了,我看你们上哪玩去……我是不会去给你们送饭的。"
  陆远忍不住笑了,这前半句说得挺认真,后半句小孩儿脾气就出来了。
  "吃我们?撑死它。"彭安邦也笑了笑。
  "开车吧,不过夜,就上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没发现的东西。"陆远拍拍韩旭的肩。
  韩旭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彭安邦时不时地自言自语几句,这是他的习惯,分析数据的时候就爱嘴里念叨。
  车到了楼下,陆远和彭安邦直接就下了车,回头看到韩旭还坐在驾驶室里没动,陆远敲敲窗户:"设备我帮你拿下来。"
  "不要了。"韩旭还是很坚定。
  "帮你拿下来。"陆远转身和彭安邦走进了楼里。

  "门锁谁弄好了?"陆远站在许佳音屋外,看到被韩旭踢坏的锁又装了回去。
  "好事啊,要不门开着,里边东西都得给贼搬空。"彭安邦接了一句,这屋子从外面看,和单元里所有的住户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我叫房东修的……"
  陆远回过头,看到韩旭站在下面一层楼梯那,正皱着眉看着他俩。
  "来拿设备了?"彭安邦笑起来,催着陆远开门。
  "我盯着点……"韩旭低着头走上来,声音很小,"陆远。"陆远笑了笑没说话,盯着点我?这镜子还真能把自己吃不成,就算真把他吞进去了,就算他死了,也得让这镜子消化不良一回。
  屋里的东西还是老样子,卧室里放着的两台摄像机位置都没变,镜子也还是扔在床上,看来房东来修门的时候也只是修好了就走了,没有进来过。
  韩旭站在卧室门外,看着陆远和彭安邦在屋里细细地搜索着,找了好一阵,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但屋里看起来很正常,特别是窗帘拉开了,之前那种阴冷的气氛一扫而光,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间女孩子的卧室。
  韩旭走进了卧室,从地上放设备的包里拿出个手电,开始检查陆远他们有可能漏掉的地方。彭安邦看着他的动作有点吃惊,扭头看向陆远,眼神里带着疑问。
  "忘了介绍了,"陆远趴在床前,一边往床下看,一边说,"韩旭,我师弟,当年是刑侦专业前三……"
  床下全是许佳音的鞋,她看到喜欢的鞋就会买,所以鞋存得很多,大部分都没有穿过,都排列整齐地放在床底下。陆远脑袋都探进了床下,脸都蹭上灰了。
  韩旭在床的另一边蹲下,弯腰拿手电往里照,手电光柱在陆远脸上晃了几个来回之后,停在他右边。
  "你右边那个鞋盒。"韩旭晃晃手电。
  "怎么了,"陆远偏过头,右边码着三个盒子,他因为离得太近,看不清盒子有什么异常,"你手电别晃我眼睛了,我就看见亮光了。"
  "第二个盒子上面没有灰。"韩旭的手电光落在一个红色的鞋盒上。

  陆远不知道许佳音有写日记的习惯。
  鞋盒里只放了一个日记本,陆远翻开第一页,日期是3月16日。这样看来,许佳音也就是在一个多月之前才开始写日记的。
  正要再往下翻看的时候,韩旭按住了陆远的手:"别在这看。"
  陆远抬起头看了看他,没说话,合上了日记本。
  他明白韩旭的意思,许佳音一直一个人住,家里很少来人,日记本完全没有必要藏得这么小心。而且,在出事前一个月才开始写日记,这怎么想,似乎都和失踪有着某种关联。现在所有的事都这么邪门,自然是不要在这看的好。
  日记本被放进韩旭装设备的包里。韩旭拉开拉链,把摄像机往包里放,刚塞进去一半就愣住了,手上一抖,直接把摄像机扔在了地板上。
  屋里很安静,摄像机掉在地上的声音很大,陆远和彭安邦都吓得猛地转过身。
  "怎么了?"陆远一把抓住韩旭的胳膊。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转身就再也看不到韩旭了,转身看到韩旭还在,松了口气,却没松开手,他现在神经绷得很紧,韩旭如果不见了,他会自责一辈子。
  "那是指纹?"韩旭指了指摄像机。
  彭安邦用脚踢了踢摄像机,像是怕那机器会跳起来咬他一口,被韩旭这紧张情绪影响,都有点神经质了。摄像机还是躺在地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惊人的变化,但机身上一个灰白色的印子却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我看看。"彭安邦捡起摄像机,看了两眼,抬头问韩旭,"你确定这不是你自己弄上去的?"
  这灰白色的印迹呈椭圆形,很像人的大拇指的形状,如果用手沾上白灰,按一下大致就是这个样子。但让彭安邦吃惊的是,这个印迹并不是按上去的。
  "烧的?"陆远接过摄像机,在印迹上摸了一下,竟是凹凸不平的。摄像机外壳是塑料的,这印迹非常像某种高温烤灼后在表面形成的。
  "怎么可能,"韩旭伸手在那印迹上很快地戳了一下,"烟头烫也烫不出这效果吧,再说我弄设备的时候从来不抽烟。"
  "这是拍哪个角度的机子?"陆远用手在印迹上比了一下,这如果是个大拇指的指纹,应该是面对着镜头,用左手按上去的。
  "是……拍到人影的那个……"韩旭脸色有些发白,"操,不要了。"
  他从陆远手上拿过机器往床上一扔,转身就要走。陆远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但看到韩旭的态度,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过去拿了摄像机,放进包里:"好几万的机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我要了啊。"
  "给我。"韩旭又转身抢过了包。
  "你要是膈应,东西放我那就行,事过了再拿去。"
  "你别拿着,"韩旭叹了口气,"你身上怪事太多了,天晓得……我反正……算了,不说这些,速度检查,还有什么发现没,没有就走了。"
  陆远笑笑,看着韩旭,突然很想抱抱他,还有什么能比有一个人肯为你担着危险更暖心的。
  房里实在是没有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三个人在中山路上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去。尽管韩旭想让陆远继续住在自己那里,但陆远还是决定回19号。
  他想见苏墨。

  院子里有点黑。陆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在院里安个灯,如果晚上没有月光,天井里就会黑成一团,有了月光,却又显得很清冷。
  苏墨没有在天井里喝茶,陆远有点失望,抬头往二楼看过去,却看到苏墨正靠在走廊的栏杆边看着他。
  "有空吗?"陆远也没多客气,直接站在天井里就问了。
  "没有。"苏墨回答得到是很快,淡淡的语气让陆远准备上楼的步子都顿了一下。没有?明明闲得在走廊上发呆。
  "五分钟。"陆远跑着上了楼梯。
  苏墨没答话,也没看他,还是静静地面冲天井靠在栏杆上。陆远也顾不上那么多,过去抓住苏墨的胳膊就往自己屋里拉。"我给你听点东西,你给我个解释,如果你还跟我绕弯子,我就……"陆远把苏墨按到桌子前坐下,开了电脑。
  "你就什么?"苏墨对陆远把他强行拉进房间似乎没有什么不高兴,说话还是淡淡的。
  "我就杀了你。"陆远对苏墨这种永远悠闲而居高临下的态度有点恼火,在机箱上踢了一脚,把今天韩旭给他拷了那录音的U盘插上去。
  "法医杀人?"苏墨靠在椅子上笑了起来。
  "你要试试吗,"陆远把椅子转过来对着自己,手摸到苏墨的脖子上,看着他的眼睛,这个人和许佳音的失踪有着莫大的关系,却像猫捉老鼠一样耍着自己,"保证下刀又准又狠。"
  苏墨没有说话,迎着陆远的目光,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悲凉,和陆远对视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轻轻问了一句:"让我听什么。"
  苏墨的细微的表情变化让陆远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痛,就像是在一瞬间他体会到了某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他定了定神,松开苏墨,打开了音箱:"听得懂吗。"
  那段女人的低语从音箱里传出来,陆远强压着这诡异的声音带给他的恐怖感受,紧紧地盯着苏墨的脸,他要看到苏墨听到这段录音时的表情。
  苏墨出人意料的平静,录音循环了三遍,停下之后,他看着陆远:"想要我说什么?"
  "这个女人最后说的,是不是你的名字?"
  "是。"
  苏墨的回答让陆远的心跳猛地加速了,这样干脆的回答,平静的神色,只能说明一点,苏墨能听懂,他知道这是什么!
  "说的是什么内容。"陆远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血咒。"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停更一天,周日恢复日更。
周末要去订家具什么的……


27

27、27 回煞 ...


  庚申木年 二月廿九日
  甲辰火鬼建日

  招摇号木星,当之事莫行,相克行人阻,阴人口舌迎。
  攀寐多惊惧,屋响斧自鸣,阴阴消息理,万法弗违情。

  七太太被倒了的南墙砸死后的第七天,吴长风做好了回煞的准备。
  之前请柳道长掐掐七太太回煞的日子,偏是这么一天,吴长风心里一直打鼓,怕这么个日子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殃榜倒是早就贴了出去,写了七太太的年庚,何时小殓,何时大殓,何日迎煞,斜贴在门上。其实吴长风倒是觉得,这殃榜贴与不贴,并没有什么作用,齐家早已经败落,人也死没了,族里跑的跑散的散,哪还有什么人需要避这个煞的。
  但心里想归想,还是把该做的都做足了,将七太太屋里的摆设都按生前模样放置好,放了灵床,平时穿的衫裤放了一套平铺在床上,布炉灰,设祭品,一样也没缺。
  布炉灰时,吴长风很仔细,不为别的,七太太的死蹊跷得很,加上手里那个还魂符,若是真有什么事,回煞这天就能看出来了。不少人只是想着,回煞便是逝者魂灵回到故居看看,找个念想,却不知道这回煞实在不是这么档子事,这煞是随着逝者一道回来的,布了炉灰就是为了看看,留下的是个什么脚印,所谓的布灰验迹便是这么个意思。
  东西都准备停当,日头也落了下去。吴长风在七太太屋里点了灯,转身便离开了,烛火忽明忽灭地跳动着,几次几乎要灭掉了,却又跳了几下亮了起来。
  回煞这一晚,屋里不能留人,吴长风细细检查了院里,这齐家已然没了亲眷,但保不齐有胆大多事的,怕藏在暗处等着看是个什么煞回了来,要闹出事来,他可担当不起。
  四处检查停当之后,吴长风回了自己家。这个家早几年就由老爷帮着置办了,虽说吴长风一辈子心在齐家,也没娶妻生子,只从亲戚家接了个孩子养着,但十几年视如己出地养着,也算是有后。
  老爷还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泽之。吴长风一直也没琢磨明白,这泽之的意思,也不是读书人家的孩子,从小野养着的,却起了这么个文气的名儿。
  "林家的二丫头,"吴长风进门的时候,泽之坐在院儿里,手里拿着根竹竿子在地上一下一下敲着,"捡了双鞋回来,说是七太太的。"
  "什么?"吴长风嘴唇抖了抖,七太太出事那天的衣物,他是烧干净了的,"小孩子家,不要瞎说,这是能妄说的事么!"
  "就是七太太的,我见了,七太太上月还穿来着,绣着那种紫色的花……"泽之这话刚出来,吴长风的脸就白了。
  这紫色的花,他们这里只有一种,就是吊钟花,因为只开在坟边上,都管这花叫鬼花。绣着这样花样的,着实只有七太太那一双,这鬼花锈在鞋上,确是谁也不敢的事。
  "你看真了?二丫头穿了没?"吴长风转身就要出门,这鞋是万万留不得的东西。
  "真真的,拿回来就穿着了。"
  吴长风听了这话,扭头就出了院门,但还没迈开步子,就听到对面林家嫂子哭叫的声音。他心里一沉,出事了。
  跑进林家的小院子,就看着二丫头坐在院里的小凳上,正抹着泪,嘴里念叫叨着。
  "这人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心里不甘哪……这孩子当初也不是我让留着的……这养了许多年了,生说是鬼孩子……棺材里哪里有人哟……"
  吴长风一听二丫头嘴里反来复去念念叨叨的,说的竟是七少爷的事!再看二丫头的脚上,真真切切穿的是那双吊钟花的鞋子,一时间眼前有些发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院里围了些人,这会都没了主意,只是喊着是上身了上身了,拉着就要往前冲的林家嫂子,却没一个敢动的。
  正犹豫间,吴长风看到人缝里挤进来一个身影,向着二丫头冲了过去,伸手一把就把她脚上的绣花鞋给扒了下来,拿在手上。
  仔细一看,这身影竟是泽之。
  "你……"吴长风一时语结,看着泽之满不在乎地拎着那双鞋,说不出话来。
  泽之拿着鞋,走到火塘前,手一伸,鞋被扔进了火里。
  周围的人群里发几声惊呼,都知道泽之养得野,没成想能野到这个地步。
  "什么鬼啊魂儿的,"泽之回过头来冲着吴长风说,"不肯走的,送走就是了。"
  吴长风没顾得上回答,脸色煞白的只盯着他身后的火塘,那双鞋被扔进火里时,火苗子一下窜了起来,竟是绿荧荧的。

  陆远坐在床上,看着苏墨。
  苏墨也不避他的目光,就那么坐着也看着他。
  说完那是血咒之后,不管陆远再怎么问,他也不再开口。陆远有点无奈,又不能真的把苏墨怎么样,于是就么着对视着,不知道再说点什么才好了。
  "你起码告诉我,她是不是在咒你?"陆远咬咬嘴唇,面对苏墨这种你进我退,你不进我也退的态度,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谁敢。"苏墨笑笑,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
  "这些和许佳音失踪有没有关系?我该怎么救她?"陆远不再纠缠血咒的问题,换了个方向,希望能从苏墨那里再得到些线索。
  "有关系,你救不了。"苏墨回答,站起身,准备离开。
  陆远拉住苏墨的胳膊,看着他的脸:"她没死,对不对,如果没死,就不可能救不了。"
  苏墨没回头,眼睛看着门外,也没甩开陆远的手,也没动,只是那么站着。陆远有点尴尬,也站了起来,但却还是抓着苏墨的胳膊。
  隔着衣服,他能感觉到苏墨胳膊上传来的寒意,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现象,就像自己抓着的是一块冰。然而苏墨给他按摩的那一次,手上却是温暖的,这种变化,让陆远不由自主地有了些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的想法。
  "你不会……不是人……吧?"陆远很艰难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傻得透顶,他松开手,等着苏墨嘲笑他。
  苏墨回过头:"如果我说不是,你打算怎么办呢?"
  陆远没说话,闷闷地坐回到床上。
  "这世界上是人或者不是人,谁能说的明白。"苏墨扔下这句话,向门外走去,路过六六的笼子时,伸出左手冲六六打了个响指,六六后退了一步,呲着牙冲他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血咒。
  陆远躺倒在床上,这几天以来,许佳音的事似乎有了不少线索,却又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混乱,就像是放在眼前的一个线团,你能看到无数个线头,却没有一个你能解开。
  他坚信许佳音还活着,以某种他现在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于某个空间里。但他找不到突破口,他找不到进入这个所谓"空间"的路,唯一能为他提供线索的苏墨,却闪闪烁烁地说一半留一半。
  陆远坐起来,从桌上拿过许佳音的那本日记。
  这是个很普通的日记本,不带锁,就是文具店里很常见的那种。他翻开第一页,许佳音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有些事,你越想忘记,就越无法忘记。

  3月16日雨
  今天不飞,原计划是去逛逛街,没想到会下雨,结果只能闷在家里了。我现在越来越讨厌一个人在家,空空如也的房间,说话的人都没有,拿手机翻了个遍,却连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也没找到。
  我还是没有删掉他的号码,每次看手机时都会看到,心里很难受,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删掉。许佳音,你真没出息啊。
  PS,昨天没有做奇怪的梦,最近莫名其妙很想他,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总做怪梦呢?
  又PS,真的有能帮人实现愿望的鬼魂吗?

  帮人实现愿望的鬼魂?陆远皱皱眉,许佳音还会有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很意外。陆远的印象里,许佳音是个很要强的女孩子,她很少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不要说寄托在鬼魂身上了。
  你有什么愿望,会让你想到鬼魂?

  3月18日晴
  下了两天的雨,终于放晴了,可惜明天又要飞了。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原因,全身都酸痛得厉害,差点想打电话给他了,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跑过来带一堆吃的吧,唉……
  昨天晚上还是梦到那个东西了,我居然没有害怕,真的是和他在一起时间长了吗,对死人啊尸体什么的有抵抗力了?或者还是说,我真的很需要拥有这样的力量,让我忘记了害怕?

  许佳音的日记写得很隐晦,不知道是因为有所顾忌,还是本身对于要记录的东西没有一个整体的印象,只是几行字简单地记录下来。陆远看得云里雾里,但如果结合许佳音失踪的事情来考虑的话,至少可以认定,在她开始写日记的时候开始,已经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了。

  3月21日晴
  我一直没有想过我有什么很想得到的东西,但这几天我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从梦里一直想到醒过来,还在想。我没有想到,当初他提出分开的时候,我明明是那么干脆地同意了,但现在过去这么久了,却还是放不下。
  我倒底是怎么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念过他。
  我很害怕,我昨天在梦里许了个愿,我想回到他身边。

  3月23日阴天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应该去相亲了,是的,一定要去相亲才对,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我一直提醒自己,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想着,可是越是这样,就越不能停止想他。它说了,要正视自己的内心,我的内心有什么?
  它说了,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只要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陆远吗?

28

28、28 代价 ...


  3月27日小雨
  好几天没有写日记了,或者说这算不上是日记吧。
  事情有点失控了,我很害怕。
  又,它说过,开始了就不能停下,真的不能停下了吗?我不想伤害谁,可是我却很害怕会伤害到谁。

  3月28日小雨
  今天飞完,还在机场就听到了它的声音。我不敢看镜子了,路过能反光的玻璃我都想闭上眼睛。我觉得我应该休息一段时间。
  PS,晚上他给我打了电话,实在是太惊讶了,我没有想到他还会再给我打电话来,难道真的是它在帮我吗。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可我心里真的很开心。

  陆远有点没弄明白,是谁给许佳音打过电话,能让她这么开心。结合前面的内容来看,这指的应该是自己……可是自己记得很清楚,分手之后只给许佳音打过一个电话,是在四月,他搬家的时候。
  可他还是坐到了电脑前,他现在已经不敢轻易断定一件事了,他不记得的事有很多,如果说到打电话,他给孟凡宇也打过自己根本不记得的电话。
  看着页面上"查询中,请稍候"的字样,他有点紧张。三月的通话记录跳了出来,他迅速找到了28号那天。
  22点31分。去电。
  记录显示,他的手机给许佳音打去了电话,通话时长1分15秒。
  他给许佳音打过电话,他完全不记得,但记录确确实实地显示在眼前,他揉了揉眉心,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比他想像的更加更明其妙,许佳音的失踪似乎和自己有着什么关联。
  他接着翻看许佳音的日记,往下的内容开始变得简短而混乱,字迹也很潦草。

  4月1日阴
  就当所有一切都是愚人节的玩笑吧,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4月2日小雨
  吃不下东西,没有什么味口,心里就是很慌。不想回到房间里了,我觉得哪里都能看到它。我害怕。

  4月5日
  今天碰到一个奇怪的男人。
  他好像知道我的事。他提到代价,我听不懂他说什么。

  4月7日
  它来了。不论我怎么求它,它也不肯离开。我告诉它我不需要它了,我不想再回到从前,我也不需要他有什么改变了。
  它说不行。

  4月10日
  它住在镜子里。它说只要拿那个来交换就可以结束了,但是我不相信它了。
  我觉得它在我的身体里。

  4月15日
  我很后悔,我不知道它要那个有什么用,可那是他的东西,我觉得会有可怕的事发生。

  4月21日
  我死了。

  许佳音在21号的这篇日记里只写了这三个字,我死了。之后的日记没有再写日期,只是一页几个字或是一行字,很凌乱,而且似乎没有逻辑。陆远看得很吃力,有些地方几乎辩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他几乎不能保持平稳呼吸。

  这就是代价。
  它要出来,我看到它的脸。
  镜子。血。
  谁来救我。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我拍下来了。

  最后一页,是写得很用力的几个大字,力度大到将下面两页空白的纸页都同时划破了。
  真的是诅咒!!

  这就是许佳音日记本里的所有文字。
  陆远合上日记本,一阵阵强烈地眩晕感像潮水一样袭来,他刚站起来就觉得脚下发虚,眼前一片黑暗,然后炸出金色的细碎光芒。
  他倒在床上,合上眼睛。
  对于日记本里记录的事他不能理解,太多不可知。首先就是他3月给许佳音打的电话,他没有记忆,那1分15秒里他们说了什么,已经无从知晓。接下来,它是谁,是人还是鬼,还是某种非物质的存在?许佳音提到的碰到一个奇怪的男人,这个男人又是谁,这个人说到代价,代价是什么?什么的代价?那个它,许佳音说要拿什么东西交换,是什么东西?许佳音的意思,似乎是自己的什么东西,可到底是什么?
  还有那句,我死了。
  陆远想起第一天监控许佳音,当她对着摄像头张开嘴时,那些在她舌头上蠕动的蛆虫。他能不能这样理解,许佳音在4月21日时,已经死去了。
  但他25号时因为冰箱里多出食物的事给许佳音打过电话,当时她听起来很正常,包括冲他发火喊出的那一通话,都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人起疑。
  这本日记表面上带给了陆远无数新的线索,可这些没有头绪如同呓语一般的文字,却让陆远陷进了更深的迷茫当中。
  真的是诅咒?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疲倦地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枕着手臂。
  太累了。
  这世界究竟怎么了?

  陆远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着了,韩旭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半夜了。
  "什么事?"
  "陆远,你屋里有镜子吗?"韩旭在电话那头问。
  陆远一下没反应过来,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问镜子?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屋子:"没有镜子,怎么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猜的,我可能发现了点什么,"韩旭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没休息好的样子,"那些镜子,不是载体,只是媒介……"
  "你说什么?"陆远坐起身来,他没听懂韩旭说什么。
  "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韩旭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紧张,"那个摄像机,有点奇怪,好像……有东西在里面……"
  "你在哪!"陆远从床上跳了下来,韩旭不会在半夜拿这种事开玩笑,也不会因为没有根据的单纯恐惧给他打电话说这样的事,"在家吗,我马上过去!"
  "你别过来,我这现在有点奇怪……"
  陆远顾不上听韩旭后面的话,穿了鞋就往外冲,拉开门却差点撞到人。
  苏墨站在他门外。
  "你怎么在这?"陆远愣在门口。
  苏墨低着头没出声,过了一会才慢慢抬起了头。
  陆远看到他的眼睛时,抽了一口凉气,惊呆在原地几乎不能动弹。
  半透明黄色的眼睛,闪动着如同琥珀般漂亮的光泽。
  "对不起了,"苏墨轻声说,抬起左手,在陆远眼前晃了一下,"出来。"
  陆远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裂开了一般,带着难以言喻的疼痛,向全身漫延,他失去了意识。

  "混蛋!"孟凡宇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怒火让他几乎想站到楼顶大喊。
  "怎么办?"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的黑暗中响起。
  孟凡宇没有理会,站到窗前,注视着窗外的夜空。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愤怒。
  "为什么我只能这样看着!"孟凡宇咬着牙说了一句,像是在问身后的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沙哑的声音没有回答,黑暗里传来带着尖锐喘息的笑声,仿佛看到了极其可笑的事,无法控制的笑声。
  黑雾从孟凡宇的身体里像被释放一般地漫了出来,如同有知觉一般包围着他,围绕着他的身体慢慢旋转着,在越来越浓的黑雾中,孟凡宇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
  "如果你想这么做,你就和他没有区别了……"那沙哑的声音停下了笑声,"你和他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就在于能做和不能做的……主人……"
  "是么。"孟凡宇的冷笑从黑雾中传出来。
  在冷笑声中,裹在黑雾中的孟凡宇的突然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时之间无声无息地穿出了窗外,消失在27层的夜幕之中。
  风刮过耳边,带着低低的呼啸声,潮湿的空气因为急速地移动而如同锋利的刀刃般穿过身体。

  有些事,你不能说出来,如果你不想消失的话,守口如瓶。
  我们和那些东西总归是有些不同的,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想做又不能做的事,若是都一样了,又从哪里来的谁送走谁。

  "啊——"孟凡宇站在这个城市最高建筑的顶层,向着无际的夜空发出一声仿似要撕碎黑暗的怒吼。
  一声惊雷响起,接着闪电带着银色的寒光划破夜空,雨点从空中倾泻而下。
  身体周围的黑雾已经散去,孟凡宇站在雨中,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他最终选择的还是沉默,他当然会这样选择,他要的东西和苏墨的不一样,只不过他们都要拼上一切而已。

  韩旭一手拿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陆远手机的彩铃,一边迅速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电话挂了之后,再打过去,陆远就不接了。
  他扔下手机,一个个拉开抽屉翻找着,他记得自己还有一罐自喷漆。
  拉开第三个抽屉的时候,看到了那罐黑色的自喷漆,这是他去年无聊的时候跟朋友出去喷着玩的时候用剩下的,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韩旭拿着漆罐狠狠晃了两下,吸了口气,站到客厅里的镜子前,咬咬了嘴唇,对着镜子开始喷漆。他不知道这方法有没有,但是也只能试试了,他回过头看了看茶几上放着的摄像机,没有动静,来得及吧?
  韩旭把客厅里的镜子完全用黑漆喷满,又检查了一下,没有留下空白,然后跑进卧室,把穿衣镜也喷成了黑色。
  还没开始喷浴室里的镜子,外面有人敲门。
  韩旭被吓了一跳,他现在神经绷得很紧,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让他心跳加快。他拿着喷漆走到门边,陆远吗?这么快?
  "谁?"韩旭问,打开猫眼往外看,却只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
  "开门。"陆远的声音在门外说了一句。
  韩旭松了一口气,但又有点生气,打开了门:"怎么这么快?不是告诉你不要过来么!"
  陆远没有说话,看着他手上的喷漆罐子,又往屋里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已经喷成黑色的镜子上。
  "我发现件事,"韩旭转过身看着茶几上的摄像机,"我的意思是,镜子里的东西,并不只是待在镜子里,它们只是在寻找某种媒介……"
  "真聪明,"陆远走进客厅,从身后环住了韩旭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怎么发现的?"
  韩旭愣住了,一阵凉意从心里透了出来,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你是谁?"

29

29、29 空壳 ...


  韩旭甩开环在他肩上的手,猛地转过身,跟陆远面对面地站着。他觉得自己心跳很快,眼前的这个人,有着和陆远一样的面容,却由内向外都散发着不同于陆远的气息。
  陆远不会这样笑,陆远不会这样主动搂着他,陆远不会这样带着戏谑地看着他。
  这个人不是陆远……
  "你是谁?"韩旭咬咬牙,又问了一次。
  陆远没回答,只是回头往门外看,韩旭顺着他的方向也跟着看过去。门外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冲他微微一笑。
  苏墨。
  "陆远呢?"韩旭嗓子发紧,他没有想到苏墨居然会出现在自己家。他一直觉得苏墨有点性邪,加上陆远眼下这种诡异的状态,他手脚都凉透了。
  "不是在这么?"苏墨抱着胳膊,手指撑着下巴。
  "操,"韩旭轻轻说了一声,突然抬手将手上拿着自喷漆罐子往门外狠狠地砸了出去,"我问你陆远呢!"
  罐子很准确地砸中了苏墨心口的位置,但却像是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穿过苏墨的身体飞了出去。罐子在苏墨身后的墙上砸了一下,发出很大的声响。
  韩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墨没有实体?
  "我跟你商量个事。"苏墨迈进客厅,皱了皱眉,伸手挡在眼前,韩旭屋里所有的灯都开着,他像是对自己说了一句,"太亮了。"
  屋里的灯就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全部熄灭了。
  "我跟你商量个事,"灯灭了之后,苏墨在椅子上坐下,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你同意,陆远以后都不会有事。"
  "你想怎么样。"韩旭咬着牙问,看了一眼还站在他身边的陆远,陆远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弯了腰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摄像机。
  "你的身体。"苏墨脸上始终有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却是飘忽的。
  韩旭盯着苏墨,半天没回过神来,身体?什么意思?
  "我有男朋友。"韩旭回答,他不是傻子,他愣了几秒钟之后就明白了苏墨的意思,尽管他无法理解这里面的含义。
  苏墨笑了起来,伸手在摄像机上摸了一下,镜头"啪"地一声裂开了,一股暗绿色的烟从裂开的缝隙里窜了出来,在苏墨的掌心慢慢汇集成了一小块结晶:"怎么样?你只要答应,陆远就能回来。"
  "不。"韩旭很干脆。
  "嗯?"陆远转过头来,"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你如果想要,不用我同意吧,就像你不需要经过陆远同意一样,"韩旭顿了顿,有点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跟许佳音一样呗,"我根本不相信你,我连你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确定。"
  "没错。"苏墨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那就这样吧。"
  他与韩旭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冷风,韩旭感到一股莫名的疲倦向他袭来,就像是很久没有休息的人,无比渴忘能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陆远伸手接住向前一头栽倒的韩旭:"如果他不行……"
  "那就再找一个。"苏墨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的黑夜当中。

  阳光从窗帘缝里洒进来,陆远趴在枕头上,睁开一只眼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八点二十。脑袋很沉,他非常不情愿地撑起身子,今天十点,局里专案组有会议,他和蒋志明都要参加。
  最近有点人心惶惶,那边灭门案完全没有进展,这边连环杀人案也是两眼一抹黑,省里的专案组下来两天了,限时破案的死命令扛在肩上,每个人都给压得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对凶手都充满了愤怒,程波自打灭门案之后就没有回过家,每天都泡在办公室里,他老婆给他送换洗衣服来也就说个两三句话就被赶回家去了,据说他老婆之前就已经提过两次要离婚。
  陆远坐在床沿上,所有人里,大概只有他,对于破案没有报任何希望,只有他觉得这两起案子都是"非人"所为。不,应该还有彭安邦,手机里有大清早彭安邦发来的短信:我又查了资料,镜灵是一种怨灵,只有怨气才会吸引它们,许佳音的日记有没有什么发现?
  日记本放在桌上,陆远拿过来,从头又翻了一遍,内容很少,没用多久就看完了,除了肉眼所见的那些文字,再也没有别的发现。他叹口气站了起来,也许这东西应该让孟凡宇看看,他那一屋子莫名其妙的书,也许会让他有别的解释。
  "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他拨了孟凡宇的电话。
  "你要过来吗,"孟凡宇的声音听上去永远稳稳当当,能让陆远心里一下踏实下来,"我可以留时间给你。"
  "我上午开会,中午过去找你吧,跟你一块吃饭,有点东西给你看,是……许佳音的日记,刚找到的,我觉得有点怪,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来,我是看得没头没脑的。"陆远说完挂了电话,胡乱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门。
  想想又开了门进屋,把六六的笼子打开:"小东西,你在外面玩吧,拉屎尽量集中点,我最近很累啊……"

  会开了不到20分钟,会议室里就已经如同火警现场了,陆远手挡在鼻子前,忍着想咳嗽的欲望,听着副局连吼带骂的。
  "限时一个月破案!知道什么是限时吧,知道一个月是多少天吧!这案子已经惊动了省里了,别的话还用我多说吗!我知道大家压力都大,我压力更大!我头发都掉没了……"
  陆远低下头,有点想笑,副局的头发在他很多年前进技术科实习的时候不就已经没了么。
  "平宁西街那边现在走访排查刚告一段落,"程波夹着烟,脸上很阴沉,眼睛里全是血丝,"根据邻居亲友的笔录,基本可以排除仇杀可能性,大方向应该定在别的方面……"
  接下去的案情汇报陆远没有细听,他的脑子里全是许佳音不知所云的日记,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申请休假了。当然他只能是想想,这个节骨眼上,别说休假,就连正常休息日也快成为美好的想像了。
  蒋志明把尸检的疑点陈述了一遍,重点放在不同寻常的杀人手法上,并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两个案子表面上有很大的不同,但可以考虑并案。

  "老蒋,你给我说说你的想法。"会议结束了没多久,程波就冲进了办公室。陆远刚换了衣服准备走,被堵在了办公室门口。
  "你要去吃饭?一会再去。"程波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的想法,"蒋志明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胳膊指指陆远,"陆远的想法。"
  "说说。"程波转过身,盯着陆远。
  "……我说什么?"陆远有点崩溃,他都不知道蒋志明是怎么得出那样的结论的,现在手一指就成他说的了?
  "我现在可是一点就着的,别他妈惹我。"程波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拿出烟点上。
  "你那天在车上跟我说的,再说一遍就是了。"蒋志明提示陆远。
  陆远犹豫了一下,跟蒋志明说的话,当时只是自己最无奈的推测,现在当成并案侦查的理由说出来,没准会被程波一拳揍飞。
  "是这样……我也就是……猜的,"陆远退了两步,靠到另一张桌子边上,"这两个案子有个共同点,腹部都有贯穿伤,而且这么大的伤却都不是致命伤,如果只是要杀死,没有必要再在腹部开这样一个洞……除非是有某种特殊的需要……"
  "特殊的需要?"程波对于陆远有点离谱的分析没有表示出别的情绪,只是追问了一句。
  "嗯,死者腹腔里也许有什么凶手感兴趣的东西……"
  "送检的那个蜂蜜胶囊?"程波盯着陆远。
  "只是可能。"
  "能把那东西理解为带有某种带有象征意义吗?"程波回头在桌上找了一下,没找到烟缸,于是直接在蒋志明的桌面上把烟按灭了。
  "喂!"蒋志明跳起来喊了一句。
  "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我只是实在找不到头绪,胡乱猜的……"
  "有空再胡乱猜到什么记得告诉我,"程波打断他,往办公室门外走,"想到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反正现在是一团麻。"
  陆远看着程波一阵风似地离开,有点发愣,什么都可以?真是什么都可以么,如果我说那些人在被人看到"死亡"之前,早就已经死了,但仍旧以别人不能觉察的方式维持着一个"活人"的生活,你能接受吗?

  陆远很少和孟凡宇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在餐厅里吃饭。孟凡宇更愿意在家里自己做饭,还在念书的时候,陆远就经常到他自己租的房子里吃饭。其实陆远挺愿意吃孟凡宇做的饭,很精致,味道也很特别,总有某种特别香味。
  "下次去你家吃吧。"陆远咬了一口牛排。
  "好。"孟凡宇没怎么动手,他吃得很少。
  "这个不吃?"陆远拿过他面前的盘子,他今天饿得厉害,平时两个人一块吃饭,他都经常要抢孟凡宇的菜,这会更是不放过了。
  "你要让我看日记呢?"
  陆远拿出日记本递过去:"你现在看?"
  孟凡宇没出声,接过日记本翻开了第一页。其实他不看内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经历了多少,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小事,他不处理,苏墨也会处理。
  只因为这次是许佳音,他才会坐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翻看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在最终消失之前留下的只言片语。除了陆远,他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在某种程度上,对陆远的生死他也可以不去理会。
  几分钟之后孟凡宇合上了日记本,抬起头看着陆远:"你想问我什么。"
  "诅咒,"陆远指指日记本,"最后的那一页,诅咒。"
  "诅咒的种类很多,"孟凡宇靠在沙发靠背上,"有个大方向没?"
  "血咒。"陆远想也没想,这是苏墨给他的唯一的线索。
  孟凡宇沉默了一会,拿出一支烟点上,慢慢吸了一口,在吐出的烟雾中笑了笑,这个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苏墨比谁都清楚。
  "血咒是所有诅咒里杀伤力最强的,用自己的血作为引导……两败俱伤的东西,也许最后下诅咒的人和被诅咒的人,都会万劫不复。"

30

30、30 镜灵 ...


  万劫不复。
  陆远看了看孟凡宇,确定他不是在吓唬自己。事实上孟凡宇是个不太爱开玩笑的人,也不会拿许佳音失踪的事来开逗,但这句话对陆远来说,还是有点不真实。
  "真有诅咒这种东西吗,我实在是有点无法接受……"但凡有一点可能,他肯定不会把许佳音的失踪与什么神秘事件之类的联系起来,哪怕是在他承认了这世界上有些事的确无法用科学解释之后,他也还是希望能找到相对合理的线索。
  "诅咒是精神力量,"孟凡宇漫不经心地把日记本放回到陆远面前,"你如果无法接受,可以理解为意志力。"
  "你有书吧,相关的书啊资料什么的,拿几本我看看。"陆远拿着个餐包下意识地咬着,吃到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意志力?精神力量?是指潜意识吗?
  "你有时间看?听说最近你们案子很麻烦。"
  "嗯,想看就有时间看,我又不管破案,尸检完事就完了,程队他们就衣带渐宽了,"陆远笑笑,又想到了那些奇怪死亡的尸体,"其实……这案子不一定能破,限时也是空话。"
  "怎么。"
  "死者挺奇怪的,我觉得不是普通的凶杀案,"陆远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尸体,你知道吗,死亡时间和体症对不上。"
  "跟我说这些没关系么?"孟凡宇看着陆远。
  "明显违纪了啊……"陆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拿出去爆料,我饭碗就丢了。"
  "那我考虑个封口费的数字吧,你看什么时候给我就行,"孟凡宇冲服务员招了招手,"打白条也行。"
  陆远拿出钱包结账,等着找钱的时候听到后面那桌的小姑娘正在讨论刚看的片子。
  "我看到一半就关了,吓死人了,全是僵尸……"
  陆远心里动了动,看了一眼孟凡宇,他正偏着头隔着大落地玻璃窗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点出神的样子。
  "凡宇,你说,"陆远敲敲桌子,脑子里组织着语言,"人有没有可能出现这样的状态……"
  "嗯?"孟凡宇转过头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有点不能理解,我尸检的时候发现死亡时间在30小时内的尸体,内部腐败程度超过一周……我是说,"陆远压低声音,"我解释不了这种现象,邻居都作证说被杀前一天,都没有发现异常,还见到过这个女人买菜……"
  "你想说人其实最少在一周前就已经死了。"孟凡宇接过他的话。
  "是的,"陆远顿了一下,接过服务员拿过来的零钱,站起身跟孟凡宇一块往门口走,"许佳音好像也有这种情况……"
  "僵尸么。"
  "我问你呢,你不是总看这些东西吗,有类似的例子吗?"
"书上的资料只有'久殡不葬'会出现尸变,但和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同。"孟凡宇如实回答,在大部分的文字资料里,的确是只有这种情况,就是常说的活死人,这种尸变现象和陆远所说的情况有很大的差别。
  "那这种情况没法解释了?"陆远皱着眉,死者肯定不是尸变之类的,她在"死亡"之前,一切如常,正常呼吸,正常吃饭睡觉,正常出门……
  "也不是,如果你能接受把身体和意识区分开来,就可以理解了,身体只不过是……一个载体。"孟凡宇抬起头看了看天,我该怎么跟你解释?
  载体。陆远觉得这个词很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被人提起过,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近脑子总是很乱,本来就很模糊的记忆,变得更加不清晰了。

  孟凡宇办公室里的书很多,他抽了几本递给陆远:"不知道有没有帮助,你先看着吧。"
  "嗯。"陆远接过书,低头翻着。
  "你要想弄明白这些事,原来的一些观念必须先放到一边,什么物质第一性,精神第二性之类的,"孟凡宇点了根烟站到窗前,"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信,但有些事情如果你总拿着这样的心态去看,永远都搞不明白的。"
  "我知道,"陆远叹了口气,自己面对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对自己觉得很天经地义的一些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和怀疑,"我先回去了,下午不知道还要不要开会呢。"
  "我送你的那个护身符,你放哪了?"孟凡宇转过身来问了一句。
  "放柜子里了……"
  "随身带着吧,又没多大。"
  陆远愣了愣,孟凡宇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让他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随身带着个护身符对于一个法医来说是件挺搞笑的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就像孟凡宇说的,如果还坚信这世界上没有鬼,那现在放在眼前的这些问题就全都解决不了,如果从现在开始相信有鬼,那带个护身符在身上又有什么不正常的呢。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蒋志明正把腿搭在床子上抽烟,桌上扔着两个空了的一次性饭盒,整个屋子都被烟雾笼罩了,看来他中午吃完了饭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约会去了?"蒋志明看到陆远进来,晃了晃脚尖,冲着两个空饭盒抬了抬下巴,"帮我扔出去吧。"
  "你发什么愁呢,搞得跟程队一个样子。"陆远拿了饭盒扔到门外的垃圾桶里。
  "技术科提供不了有用的证据,连死亡原因都还有未知项,我现在是灰头土脸啊,程大爷看到我就摆个扑克脸,"蒋志明把脚从桌上拿下来,拍拍陆远的肩,"我真想告诉他不是技术科不作为,这种变态杀人狂搞出来的现场……"
  桌面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蒋志明准备长篇大论倒苦水的势头。陆远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到彭安邦压低了的声音传出来:"喂,你跑哪去了,日记呢,我看看啊!"
  "你有什么……"陆远想说你有什么线索了没,看了一眼蒋志明,又打住了。
  "你先过来,镜子的事,还有别的。"

  彭安邦坐在最靠里的办公桌前,拿出一叠打印好的东西放在陆远眼前。
  "这些都是镜子困人事件的资料,肯定有一大半都是胡扯乱编的,但是如果仔细对比,还是能找到些线索。"
  陆远拿起几页看了看,都是关于人在密闭房间里神秘失踪的案例,许多都在失踪前提到过镜子里有什么东西,但有一点是和许佳音的事完全不吻合的。
  "这些都得是有年头的镜子吧,佳音屋里的镜子,明显都是新买的。"
  "是是是,所以我从另一个方面下手查,查到点有意思的,你看,"彭安邦把几页纸挑出来,"这几个和她的就很像。"
  陆远扫了一眼,几个字跳进他的视线,镜灵。
  案例不多,记述的方式也很像是几个不同时期的民间野史,但内容却惊人的相似。大致都是失踪的人在之前几天里开始语无论次,拒绝离开房间,想方设法将镜子遮挡起来,称镜子里有东西要出来,之后便会在密闭的屋子内失踪。
  失踪者都再也没有出现。这种现象被总结成镜灵作祟。
  "我给你说,镜子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以前的人觉得镜子特别能够吸引灵……"彭安邦拿着笔在纸上戳着。
  "镜子有什么特别的。"陆远打断他。
  "怎么不特别?还有什么东西能像镜子那样,把同样的东西复制成两份不带走样的?"
  陆远沉默了,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镜子的确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包括人对自己的认识,自己长什么样,高矮胖瘦,都是从镜子里得来的。彭安邦用了复制这个词,这让陆远有种微妙地感觉,如果镜子里的自己,是另一个人……
  "镜子经常被灵用来作为载体……"
  "你是不是跟我说过这些?"陆远再次打断彭安邦。载体,又是载体,他为什么对这两个字这么熟悉,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
  "……没有,我昨天才查的资料,上哪跟你说去,你还要不要听了。"彭安邦有点恼火。
  "你说。"陆远拍拍他。
  "所以就是说,许佳音屋里的镜子,有镜灵,但镜灵为什么会在那里,在那里想干什么,为什么找上许佳音,这就不知道了,"彭安邦一口气说下来,生怕陆远会再打断他,"她的日记,有和这些有关的内容吗?"
  陆远拿出日记本,翻开来看了两眼,递给了彭安邦。如果按彭安邦的解释,许佳音的日记内容似乎变得有点头绪。
  许佳音被某个以镜子为载体的鬼魂缠上了?
  彭安邦盯着日记本一页不漏地翻过去,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陆远:"我怎么觉得,按她写的内容,这个镜子里的东西,要找的其实不是她呢……"
  陆远心里抽了一下,后背有点发冷,他知道彭安邦想说什么,他也有这种感觉,只是一直找不到可以证实这一点的方式。
  "要找的是我。"
  "你有它想要的什么东西……可是它想要什么啊……"彭安邦看着陆远,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
  "我哪知道,你看我能有什么东西连鬼都想要的。"陆远有点无奈,心里很不好受,他那天看日记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对不起许佳音,如果真的是因为他而让许佳音有了这样的遭遇,他才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这不好说的,你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什么老物件,祖上传下来的之类的?"彭安邦提示他。
  陆远没有回答,老物件?祖上传下来的?自己前不久才从别人的记录里看到了自己过去的零星片段,回忆里仍旧是一团乱麻,像自己这样连身世都模糊不清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东西。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彭安邦往陆远身边凑了凑,伸手从他衣服里拽出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吊坠,"这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开始要隔日更了(是下周,下周),因为比较忙,还要准备开新坑,大纲存稿什么的,你们懂的……
但是这个文肯定不会耽误的,最多隔日更,谢谢大家支持!


31 血煞

天刚擦黑,吴长风就把院门锁好了,晚上七太太回煞,是断不能让泽之溜了出去的。

今天泽之从二丫头脚上把七太太的鞋扒下来之后,他就一直有点回不过神,泽之胆大妄为他一向知道,换了别家,他也就不劳神想这事了,可那鞋扔进火里时,腾起的绿色火光却着实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你可不敢再这么莽撞了!旁人也就罢了,这是七太太的物件,你怎么就敢下手去烧了!"吴长风说到七太太三个字时压下了声音,把泽之推进西屋,拿个大锁把门锁上了,末了还绕着屋子巡了一圈,看到确是出不来了,才安心回了自己屋。

刚进屋,二丫头在院子外边喊上了:"泽之!出来,我给你带点心了!"

这一嗓子喊完,吴长风心里宽了点,二丫头这是没事了,这东西许是没来得及上身,就被泽之烧了,想到这一茬,吴长风又不安宁了。

"不吃。"泽之在西屋应了一声。

二丫头又喊了几声,泽之不再出声,她这才不情愿地走了。

入夜时,吴长风点了灯拿去西屋,看到泽之正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出神,见到吴长风进来,也没动弹,只问:"这会了还点灯?"

"点上吧,今儿回煞呢,"吴长风将灯放在案桌上,"你可别再弄出什么动静来,也让我省省心,这把老骨头,也挨不了两天了,你让我过点安生日子。"

"七太太停灵那天,"泽之坐起身来,盯着案桌上的灯,"倒头灯灭了吧。"

吴长风这一惊吃得着实不小,回身一巴掌打在泽之背上,想想还不能平复,又抬手追了一巴掌:"你哪里这么多话!睡觉!"

泽之没作声,躺了回去。

吴长风手有些发颤地锁好西屋的门,七太太停灵的时候,泽之必定是躲在一边看了,自己竟然没有觉察!自小泽之就愿意到齐家院里玩耍,跟几个少爷也能玩到一处去,但自打齐家出了事,他就不许泽之再迈进齐家一步,没成想还是禁不住他。

这一夜睡得并不实,吴长风心里有事,又挂着泽之,翻来覆去也只眯了半个时辰,天刚亮他就起来了。开了西屋的门,见到泽之还躺在床上,鞋也放在昨天夜里的位置,知道这一夜他终归是没有出去,舒了口气。

"我去老宅瞧瞧。"吴长风说,早饭也顾不得吃,就出了门。

泽之听到院门关上,起了身,刚穿了鞋走到院里,又看到吴长风煞白着脸回来了。

"你不是去老宅吗……"

"过会再去,"吴长风关上门,两眼有些发直,瞪着泽之半晌,才又说,"不吉利,刚出门就碰上扛孝旗子的,我就回了。"

泽之看他脸上没了人色,把着院门往外瞅了瞅,却并没见着扛旗的人,也没有听到响动,有些纳闷:"哪来的送孝的?"

回身却看到吴长风只顾往屋里去,边走边念叨:"一宿没睡踏实,这会子眼都睁不开了,我眯一会去……怎么出门就碰上扛孝旗的……邪性……"

见吴长风进了屋,门一关就没了声响,泽之打开院门,走了出去,一条巷子到头,只见了一个挑担子卖糖的,哪有什么扛孝旗的影?

"不是赶着看回了个什么煞么,"泽之转回院里,拍了拍门,"这会睡哪门子觉?你睡得实?"

见吴长风没有答应,泽之又在门上拍了两下,这就睡过去了?放在平日这么拍门,他定是要在屋里出声骂的。泽之觉出这事有点不对,于是抬脚就踹开了门,冲了进去。

吴长风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

"爹?"泽之叫了一声,心里暗暗一沉,走过去细看了一下,却看不出什么异状来。

于是拿手在吴长风鼻下探了探,这一下差点喊出声来——吴长风竟已然断了气。

吴长风心里早知道齐家的事与邪煞脱不了干系,之前也是左挡右躲的,可最终没躲过去。

泽之在床前跪了下去,他知道吴长风不是亲爹,这十几年吴长风怎么待自己的,他都记在心里,比亲爹不差。这会看着吴长风就自己眼皮子底下突然没了,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一口气倒不上来,狠狠地咳嗽起来,咳了两下,胸口发闷,竟咳出一口鲜血。

他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转身出了门,将屋子锁上,也没张扬,直奔齐家老宅子去了。什么扛孝旗子的他没有亲见,但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事跟回煞必定是栓在一块了。

泽之站在齐家老宅外,墙头的荒草都长得二尺来高了。推开院门,也是一副破败的景象,这几进的院子,早已经没了人收拾,越往里走,越是萧瑟。

走到七太太的偏院时,地上的落叶在地上铺了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声,给这小院平添了几分凄凉。门前的地已经清理过,散了厚厚一层炉灰,想必就是为了昨夜回煞作的准备。

泽之走上前,只一眼,就看到了炉灰上的两行脚印。这两行脚印一进一出,清晰可辩,细看时却让泽之倒抽一口凉气。

回煞之日布炉灰,看的就是脚印,炉灰上看到脚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这脚印却不同寻常。

这是两行带着鲜血的脚印!

泽之弯了腰,伸手捏了些带血的炉灰,放到鼻下,一股血腥味直冲入鼻,他皱了皱眉,这是鲜血无疑,但若说回煞的是七太太,那这脚印就有些蹊跷。

泽之站到脚印旁,伸脚比了一下,这脚印分明是男人留下的。

"这是血煞。"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泽之正全神盯着地上的脚印,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一个人竟是毫无觉察,这会猛听得有人说话,惊得向前跃出一步去才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一个男人,装束古怪,一袭黑衣连手都遮住了,连着帽的斗篷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依稀看到嘴和下巴,只能辩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吴长风命数没到,"那人开口,"你若是想弄明白了,去七少爷坟上看看。"

说罢,这人转身出了院子。泽之听得迷糊,拔脚追出去,只在前后脚的工夫,那男人却已没了踪影。他呆立在原处,这人说了吴长风命数没到,自是知道了吴长风人已经没了,可自己出门前并没有惊动旁人,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可这人只留下一句话便没了踪影,泽之回头看了一眼那两行带着血的脚印,咬了咬牙。七少爷埋在哪,除了齐老爷和吴长风,没有别的人知道,但他知道,他自小和七少爷一处玩耍,七少爷没了,他自然要偷偷跟着去看看葬在哪里。

七少爷的坟,在齐家老宅背后那座山角,背阳的那面,是柳道长挑的地方,说是能镇住恶鬼。

泽之跑到坟前时,那黑衣人竟立在坟头。

"你……"泽之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挖吧。"那人手往地上一指,泽之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地上放着一把铁锹。

让他掘了七少爷的坟?泽之这一惊吃得不小,偷坟掘墓是多大的罪过,他可清楚,这会不光让他掘坟,还要掘七少爷的坟!

那人见他没有动弹,发出一声冷笑:"不敢?"

"总得有个缘由,我也不认得你,你让我掘我就掘了?"泽之没动,也冷冷地回了一句。

"怕冒犯了你家少爷么,"那人也不瞅他,"我若说这坟是空的呢?"

泽之额上冒出了冷汗,这人句句话都让他难以镇定,七少爷的死,吴长风并没有给他细说,只说是恶疾,不许他多嘴再问,可他头天还见了七少爷,倘若真是恶疾,又怎么能带着他满院子转。

泽之拿过铁锹,一锹铲进坟头的土里,眼一闭,七少爷,对不住了,要真是泽之错了,只管来收了我去。

因为是草草下葬,坟挖得并不深,土也没有填实,挖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见了棺。泽之停了手,棺上零乱地贴着几道符,已经辩不出符上画的是什么了。

"打开。"黑衣人站在坑边。

泽之咬咬牙,一使劲将铁锹插|进了棺盖下,再往下一橇,只听得"喀"一声响,棺盖断成了两截。他弯下腰扶住断开的棺盖,狠狠向上一掀,定了定神,慢慢看过去,啊了一声,腿一软,坐在了坑底。

棺里是空的。

陆远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彭安邦才好,彭安邦并不知道他的过去的事,自然也无法理解他完全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不知道,我记事的时候就戴着了。"他想了想,这么回答也没错,不管他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总之是能记得的时候,这东西就已经挂在脖子上了。

"这是个什么呢?石头?"彭安邦捏着吊坠琢磨着,"要说是块石头,我还真没见过这种石头,什么材质呢?要不我给你拿去化验一下。"

"不用,"陆远突然有点不安,一把抓过坠子,塞回衣领里,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到要把这东西拿走,他就有种非常不踏实的感觉,"你老研究它干嘛。"

"你身上就这东西看起来有点意思,要不你说那镜灵它到底想要什么。"

陆远想了想,把坠子又拿出来看了一眼,心里动了动:"你拍张照片。"

"照片也验不出材质啊……"

"不是材质,是形状,"陆远盯着吊坠,这东西在他身上这么多年,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到现在了才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你看仔细点,这不是块石头,是个……瓶子。"

孟凡宇站在窗前,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前一片模糊,他伸手扶住窗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转过身靠在墙上,又慢慢滑坐到地上,闭着眼喘着粗气。

很长时间,他的呼吸才慢慢回复了正常,低下头看了一自己的掌心,黑色的凌乱线条正在慢慢消退下去,他嘴角勾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你开心了吗,我可能真的来不及了。"

32 缚灵

镜灵。

陆远回到19号的时候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词。

打开房门,六六立刻窜了出来,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冲着苏墨的屋子发出威胁的低吼。陆远打扫完六六的大小便,给它换上新的狗粮,走到走廊上,它居然还坐在那里,对着那边的门呼噜呼噜地低声叫着。

"你到底在凶谁?"陆远在六六身边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

苏墨不在天井里,屋子里也没有开灯,看上去人不在。陆远走到苏墨门前,听了听,没有动静,他很少见到苏墨晚上出门,其实也很少见到他白天出门,他似乎根本就很少出门。

陆远正要离开时,发现苏墨的门并没有锁,只是虚掩着。他对于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念头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进去看看,在苏墨不在的情况下。

"苏墨?"他在门上敲了两下,没有人回答。

在推门进去之前,陆远又回头看了一眼,苏墨几次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让他有点敏感。身后没有人,只有六六还坐在走廊上,但是已经停止了低吼,正出神地看着自己。

屋里很暗,看不清,陆远在墙上摸了半天才找到电灯开关。开了灯,屋里也并没变得有多明亮,看来苏墨喜欢这种昏暗的光线。

其实陆远并不知道自己进来是想看什么,或者是想找什么,他只是觉得苏墨肯定有什么问题。在屋里转了两圈,除了和自己那边一模一样的床,书桌和衣柜,实在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他想了想,打开了苏墨的衣柜。

空的。

陆远看着空空如也的衣柜有点发懵,苏墨搬走了?可床上的被子什么的都在,搬走了的话,就算这些东西不要了,房东也会清理走的。

难道苏墨并不住在这里?陆远伸手在衣柜里划拉了几下,的确是什么都没有,整个屋里,能放衣服的只有这个柜子,如果苏墨住在这里,总不能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吧。想了想,他又走到书桌边,拉开了抽屉,空的。

四个抽屉全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除了床上这点铺盖,苏墨没有任何物品在这间屋子里。陆远印象中,苏墨虽然永远都是牛仔裤T恤,但每次看到都是不一样的,至少说明他是换衣服的,可他是在哪里换的?他几乎每天都坐在天井里喝茶,尽管那茶看上去很怪,可也得有茶叶吧,茶叶呢,放在哪?

陆远站在屋子中间,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子和抽屉,有点发愣。

"我是不是该报警呢?"苏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陆远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再一次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苏墨。

"你不住在这?"陆远盯着他。

"我当然住在这,不然我住哪……"苏墨笑笑,走进屋来。

"你的东西呢,衣服什么的,"陆远注意到他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笑得也有点勉强,"你……不舒服?"

"有点。"苏墨看着他,抬了抬左手,却像是没力气似的抬不起来,他像是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你休息吧。"陆远转身走向门口,他觉得他抬手的这个动作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没成功啊。"苏墨在他身后说了一句,声音很轻。陆远愣了一下,什么没成功?没等他回头,就听到身后的桌子像是被撞到了。

回过头的时候,他吃惊地看到苏墨倒在了地板上。

"喂!"陆远冲过去,这人怎么说晕倒就晕倒了!

他把苏墨扶起来,看到他眼睛闭着,没有任何反应。陆远只得把他抱了起来,打算先放到床上,可刚把苏墨的身体抱离地面,他就发现,苏墨身体轻得离谱。陆远把苏墨平放到床上,在他身上摸了一下,并不是很瘦的那种身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得像个孩子,陆远觉得自己一只手可能都能抱得动他。

"苏墨?"他在苏墨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太累了?陆远皱皱眉,手指按到苏墨的手腕上,不会是心脏病什么的吧。

陆远的手指按上去之后,心里沉了一下,这怎么可能?他把苏墨的手拿起来,再次找准位置按上去,呆住了,愣了一会,他松开苏墨的手,趴到苏墨的胸口上。

没有心跳,没有脉博。

"苏墨!"陆远喊了一声,迅速将双手叠在苏墨的胸口,准备做心肺复苏。

还没等他开始,体内突如其来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喘不上气来,这疼痛从心脏发散开来,一点点漫延到手,脚,全身,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顺着脸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陆远手撑在床沿上,疼痛让他站立不稳,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晕过去了,可如果他真的晕倒,那么苏墨就可能失去最后抢救的机会……

陆远想咬牙挺过去,但意识却开始有些模糊。

他似乎开始耳鸣,但又不完全是耳鸣的症状,他听到周围有细细的声响,像是脚步声,又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眼前已经一片漆黑,陆远再也撑不住,跪倒在床边。

"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他们会把你关起来……""……关就关了,你要是没了,我是怎样也没关系了……""这孩子是个煞星啊……""我不想再看见他的眼睛!""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你们所有的人,永远陪着我,我受过的苦,你们都要尝一遍……你们生死往复,都永远在黑暗里,谁也渡不过去……"

……

"陆远,陆远……"有人在他脸上轻轻抚着,低声喊着他的名字,"醒醒……"

陆远大汗淋漓地慢慢睁开眼睛,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他滑坐到地上,最后干脆躺倒在地板上。周围的说话声已经消失了,眼前的黑暗也渐渐散去,他吃力地转了转头,看到苏墨正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陆远移开视线,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老式灯泡,疲惫不堪地问。

他没有吃惊,当他看到苏墨在被自己确定为没有心跳之后,又像没事一样地坐起来,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吃惊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去吃惊了,相比这段时间以来的各种怪事,他反而觉得苏墨是对他最无害的一个。

"你比我想像中的要强大得多啊,"苏墨轻声问,"你觉得我是什么。"

"不知道。"陆远躺在地板上没有动,他对苏墨始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陌生而又……没有距离感。

"那你管我是什么呢?"

"你过来。"

苏墨从床上下来,走到陆远身边:"怎么。"

"手给我,"陆远说,苏墨很配合地弯下腰,向他伸出手来,他用手指扣住苏墨的手腕,果然,还是没有,"你起码不是个活人……我想知道,你会不会也已经烂掉了……"

"烂掉?"苏墨突然笑了起来,就好像陆远说了一个很逗的笑话,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声音也冷了下去,"我一直在这里,他们死了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在这里。"

陆远没能理解这句话,但他想起之前苏墨说过的一句话,想要又得不到,想离开又走不了。

陆远的手机在屋里响起,他不得不中断了对苏墨的猜想,从地板上慢慢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他还有很多话想问苏墨,但却又不知道还应该问什么。

电话是彭安邦打来的,陆远接起电话就听到他一边噼里啪啦敲键盘一边说:"我跟你说,我这认识好多对灵异现象有研究的人,你那个坠子,我问了问,太神了,有人说没准是个缚灵用的东西……"

"缚什么?"陆远拽出胸前的吊坠,仔细打量着。

"缚灵缚灵,渡鬼的人才用的东西,你看你那坠子,里面是空的吧,是吧?"彭安邦对于这条线索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听能出来他很兴奋。

"是空心的,"陆远把坠子拿到眼前,"里面还有类似水的东西……"

"这真有可能就是,你想啊,你那坠子能打开吗,如果是个瓶子,总得有个开口的地方吧,它没有啊,它是整体的,你难道从来没想过那水是怎么放进去的吗!"

陆远没说话,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去注意过这个坠子,只是一刻也不离身地戴着。现在看来,这个坠子是很特别,他把坠子摘下来,对着光看过去。坠子的边缘在灯光的衬托下变得有些发虚,但并不是很透明,里面依稀能看到晃动着的液体。

"是琥珀?"他问。

"你自己觉得是么?"彭安邦反问。

"不是。"琥珀很常见,陆远知道琥珀的手感不是这样,这很明显是石质,而且琥珀也不会这样一年四季都透着凉意。

"这东西你倒底从哪弄来的?"彭安邦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这样的东西,他问过的几个人都说只是听说有,却从来没见到过,所有的关于缚灵瓶的资料都是道听途说,"要真是那样的东西,那镜灵百分之亿,找的就是它!"

"我真不记得是哪来的,记事的时候就戴在脖子上了,"陆远闭上眼睛,这东西他完全没有记忆,这会让他说出是哪里来的,根本就不可能,"你说这东西是什么人用的?捉鬼的人?"

"捉鬼的是钟馗,他捉了还吃呢,我说的是渡鬼的,就是……我怎么给你解释呢,我了解的也不多,大致就是总有些人,死了之后,因为有放不下的东西,不肯转生啊之类的,或者是有别的原因走不了的,然后就得有人去把他们送走……反正就是这意思吧,资料不多,查出来的就这些了。"

困在生死之间。

陆远忍不住往苏墨的房间看了一眼,苏墨正靠在走廊上看着天井出神。

"这东西是个工具?"陆远想了想又问。

"应该……是吧?"彭安邦犹豫了一下,他没详细打听这个事。

"怎么用?"

"……我哪知道。"

陆远挂掉电话,看着安静地躺在他手心里的吊坠,又拿过手机拨了个号码,也许还有有人会知道呢。

"凡宇,你听说过缚灵吗?"

33 仇恨

孟凡宇接到陆远电话的时候,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缚灵"两个字时,夹在手上的烟掉在了地上。

"缚灵?"他伸手捡起烟,叼回嘴上。

"你不知道?"陆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

"也不是不知道,"孟凡宇把电视声音调小,"知道得不多,这些资料很少,少量的民间传说,基本没有文字材料。"

"你见过我那个吊坠吧,跟缚灵什么的,有关系吗?"陆远问。

这个问题让孟凡宇的手有点颤抖,你终于还是注意到它了么……事情变化得太快,这让他有些意外,如果陆远一直在这个事上纠缠,结果就有点不可预料了。

"你总戴着的那个黄色的坠子吗?"孟凡宇从沙发上坐起来,这问题到底该怎么回答?

"我一个物证科的同事,说这坠子有人告诉他像是缚灵什么的用的,你看过佳音的那本日记,提到过那个'它'要她用我的什么东西交换,我觉得如果这坠子真有什么的话……"

陆远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孟凡宇也知道,他并不是简单地对这吊坠有兴趣,他是有了清楚的想法了,自己不说,他也会去查个明白。

"如果坠子是个缚灵瓶,缠着许佳音的鬼魂,要的就肯定是它,"孟凡宇接过话头,简短干脆地回答,"但你能确定你的坠子是吗?"

"他们看了照片,说和传闻里描述的挺像,我主要是也没有别的线索了,我所有的东西就这一件可能是没第二个的,别的你说还能有什么,手表,手机,衣服裤子?哪样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啊,"陆远叹了口气,又有点郁闷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忙得上周的脏衣服都还没空洗,真想要都给它得了。"

"不管是不是,你打算怎么证实?"孟凡宇想了想,掐掉烟问了一句。

"我想去找找这东西怎么来的,我是说……回去一趟。"

孟凡宇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房子都拆了吧?"

"不知道,那应该是乡下老屋,没准还在,就算拆了,也许到了那我能想起什么来。"陆远叹了口气,要不还能怎么样,他实在没地方下手。

"你一个人去吗?"

"你有空就陪我去,我找韩旭借车。"

"我有车……"孟凡宇听到韩旭的名字心里沉了一下,他不想让陆远现在就发现韩旭的事情。

"你的车跑乡下的路费劲,"陆远打断他,"你等我电话。"

孟凡宇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很无奈地扔下手机,找韩旭,你去哪里找他?他从拉开抽屉,从夹层里拿出那个陈旧的皮面本子,翻到画着瓶子的那页有些出神。多久了,他有多久没有碰到它了?现在你要回来了吗?

"你说,"孟凡宇合上本子,头靠在椅背上,"我和苏墨谁能先拿到?"

身后有轻轻地响动,沙哑的声音从柜子投射下来的阴影中传出来,伴随着拉风箱般的笑声:"我希望你们谁也拿不到……只要陆远能想明白……你们就都消失,我宁可陪着你一块消失……"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陆远看着手机上韩旭的电话号码,有种不安的感觉,韩旭的手机从来没有关过机。他想了想,站起来,身上还有些没劲,但比刚才要好些了。他换了件衣服,拉开门走了出去,苏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天井里了。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没有月光的天井显得很清冷,苏墨靠在躺椅上的落寞身影也有些模糊。

陆远下了楼梯,走到苏墨身边,看了看茶桌上放着的杯子,还是那种奇怪的绿色的茶。苏墨半眯着眼看着他拿起茶杯,嘴角有淡淡的笑容。

"我能喝吗?"陆远问。

"嗯。"苏墨脚在地上轻轻点了一下,躺椅开始慢慢地摇晃。

陆远没多说什么,拿着杯子抿了一口。

什么味道也没有,像普通的水一样清淡。他刚想问这喝着有什么意思,却隐隐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有些什么东西像是堵在胸口,让他呼吸有些不顺畅,一时间竟然有些思绪翻涌,心里各种滋味都冲了上来。

"这是什么?"他盯着苏墨的眼睛。

"告诉过你的,灵魂。"苏墨随着椅子轻晃着,眼里闪着忽明忽灭的亮光。

"……好吧,你喝这些……灵魂,是为什么?"陆远皱皱眉,心里很不舒服,却又说不清是怎么了。

"一个人,一辈子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在这里,"苏墨往杯子里倒上水,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暗绿色像糖块一样的东西,扔进水里之后立刻泛起一阵细小的水泡,水很快变成了绿色,"你能感觉到吧,是不是有点五味杂陈。"

陆远有点吃惊,苏墨不这样说,他的确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现在的感觉正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忽悲忽喜。

"我是问你喝它干嘛。"陆远深呼吸了一下,想摆脱离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

"活着。"苏墨的声音很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陆远被苏墨这种透着悲凉的语调弄得有些怅然,简单的两个字,活着。在他看来,苏墨明显不是一个"活着"的人,一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人,却想要活着。

他转身走向院门,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继续下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关上院门的时候,陆远站在门外轻声问。

"我恨。"

陆远坐在出租车上,心情渐渐平复,脑子里却还回响着苏墨的那句话,我恨。

树下埋着冤死的人的海棠,怨气养大的海棠,带着恨的海棠。

陆远摇摇头,按了按太阳穴,拿出手机再次拨了韩旭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然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韩旭到底怎么了?陆远翻着电话本,找到一个名字,何峥。这是韩旭的男朋友,陆远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拨了过去。

"我是韩旭的朋友,我叫陆远,"陆远和何峥只见过两面,连何峥长什么样他都记不清了,要不是着急找韩旭,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冒失打电话的,"韩旭在你那么,我有事找他,他手机一直关机。"

"没跟我在一块,我一个多星期没见他了,他是大爷,我都是等着韩大爷召见的。"何峥没好气地回答。

陆远没再多问,挂了电话。韩旭脾气大得很,大概只是没冲自己发过脾气,对何峥是动不动就会发火的,韩旭要是真跟他在一块,他不会说不在,他不敢。

车停在韩旭在市郊的小院前,陆远跳下车小跑着进了院。院门没锁,房门锁着,他敲了敲门,又喊了一声,没有动静。

从院里的花盆下摸出钥匙,陆远刚把房门打开就愣在了原地。

屋里没人,陆远首先看到的是扔在地上的摄像机,镜头已经碎了,裂成几块地散落在地上。韩旭对设备很爱惜,不可能这么随便地让摄像机掉在地上摔成这样,陆远心里已经反应过来,韩旭出事了。

他没有马上冲进去,而是退出来先在门口看了一圈,条件反射地要保护现场。院子里扔着一个自喷漆的黑色罐子,罐底凹进去一块,看得出来是用了很大的劲砸出来的。

院子里没有别的异常,陆远走进屋子,只迈了两步就停下来。右边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他转过头,看到了一大块黑色。他对韩旭家很熟悉,那位置是面镜子。

他伸手在镜子上摸了一下,自喷漆,已经干透。整面镜子都被喷满了,没有留下一点缝隙。又是镜子!又是镜子!

陆远转进卧室,里面的镜子也同样被喷成了黑色。他扶着门框,腿有些发软,全身都在发冷,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他现在后悔得想哭,当初就不该把韩旭卷进这件事里来,在自己发现这事非同寻常时就该不再拉着韩旭。现在韩旭就在他没有一点准备的情况下消失了,就这么消失了!

"混蛋!"陆远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几秒钟后从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看着自己手上慢慢渗出的血迹,他吸了口气,开始仔细检查房间。

除了镜子和那个镜头碎了的摄像机,没有别的异常。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浴室里的镜子没有喷上漆,是因为来不及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陆远坐在客厅里,头痛欲裂,他不光是对韩旭的失踪充满了难以排解的痛苦和内疚,还为韩旭这种把镜子喷成黑色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他看着地上那个碎了镜头的摄像机,这就是那天发现有奇怪指印的那台,镜头不知道是摔碎的还是人为敲碎的。

陆远双手按着太阳穴,一圈圈揉着,拼命压制着心里的混乱,开始梳理事情的脉络。问题的根源就是这台摄像机,如果这机器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说韩旭把这个麻烦带回了家。然后呢?他碰到了什么事?

韩旭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他会这样处理镜子,但为什么他没有像许佳音那样,用布或类似的东西遮住,而是选择了用喷漆?人的潜意识里在碰到样同的事情时,处理方法往往会采取曾经见过或听说过的,韩旭这种违反了正常思维定式的行为是为什么?

是他碰到的情况和许佳音不同,还是他有了新的发现?

也许这两点都成立。

韩旭拿回机子到今天陆远发现他失踪,也就是两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和许佳音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而且韩旭和许佳音不同,他受过专业的刑侦训练,尽管面对这些超自然的现象都会产生恐惧,但韩旭也许能发现某之前他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可现在他人不见了,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得不到证实。

陆远拿出手机,看着屏幕,要不要报警?犹豫了一下,他放下了手机,不能报警。许佳音的失踪,韩旭的失踪,两人的失踪他都在现场,很容易被联系起来,而且他很清楚,这样的失踪案,不可能用常规手段破案。

巨大的压力让陆远的手有些发颤,他再次拿起手机拨了孟凡宇的号码。

手机在桌面上闪烁着,孟凡宇没有接,他正握着座机的听筒。

"那孩子呢?放他回来,要不我们都会有麻烦。"

"已经晚了。"

"苏墨,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如果事情无可挽回,我不用等到陆远明白一切,就会亲手把你化成灰烬。"

"你这么狠心?"

"我早就没有心了,你要试试吗。"

34 线索

苏墨还坐在天井里,躺椅已经停止了晃动,他像是一座雕像,与身边的空气一同凝固在黑暗中。

他闭上眼睛,孟凡宇的话让他非常不舒服,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对话变成了这样,充满冷漠和狠毒。

这个家伙如影随行般地跟着自己多久了,苏墨已经记不清了,他们之关的关系,什么时候从亲密无间到了现在这样水火不容,他也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曾经都不是如此固执的人,现在却为了各自坚持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痛苦,我只想平平淡淡守着他过下去,我的要求并不高……他们打碎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就只有恨了,我恨这些毁掉我一生的人……"

"有些事是你恨也回不了头的,你不放手也得不到的,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能要什么?"

"我要他们永世不能轮回,要他们永远活在我所受过的痛苦里……我要他回来……"

"他回不来了,你也回不来了,你愿意或是不愿意,都不能改变。"

苏墨叹了口气,从躺椅上站起来,抬起头看着隐在云层里的月亮,这就是他们成为势不两立的对手之前最后一次谈话吧。

我错了么,还是你错了。

苏墨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合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闪出琥珀色的光芒,无可挽回?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无可挽回的。

起风了,苏墨立在风里,身影渐渐淡去,最后随着风消失在夜幕中。

"韩旭失踪了……"

"我马上过去。"

孟凡宇没有去过韩旭家,开着车七拐八弯的半天才找到了。

院门和房门都大开着,一进去就看到陆远手撑着头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他进来,也没有动。孟凡宇看着喷成黑色的镜子,脚步顿了顿,有点想笑,这韩旭也算挺聪明,如果许佳音一开始就能想到这一步……

"别着急。"孟凡宇在陆远身边坐下,伸手揽住陆远的肩。

"我太自私了,"陆远依旧撑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一开始就不该叫韩旭帮我查,就算一开始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那次监控佳音的时候也该明白了,可我还是叫他来……"

"这不怪你,这不是你能控制的。"孟凡宇拍拍陆远。

韩旭在哪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韩旭不在这个空间里,这里没有任何韩旭的气息,如果他能……他看了看陆远脖子上的挂绳,苦笑了一下,如果……

"我一定要把韩旭找出来,"陆远转过头看着孟凡宇,"哪怕用自己去交换。"

孟凡宇往后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别说这种话。"

"你和韩旭,都是我可以拿命去换的人。"

不值得,陆远,我不值得你这样。孟凡宇看着陆远的侧脸,沉默着。

陆远站起来,在屋子中间待了一会,走到镜子面前:"我其实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应该是有原因的……资料里也好,佳音也好,如果说镜子里有东西要出来,或者是想做什么,镜子打碎了不就行了,为什么只是挡着?"

"镜子碎了,有些东西会永远被困在里面。"孟凡宇点了根烟,看着陆远。

"比如什么?"

"比如?灵魂什么的吧。"

灵魂?谁的灵魂?还是说……陆远想起许佳音的那句话,我死了。

"那些消失的人,在遇到镜灵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失去了灵魂,他们的灵魂就在镜子里,如果破坏掉镜子,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陆远猛地抬起头。

"我不知道。"孟凡宇往烟缸里弹了弹烟灰,避开陆远的目光。

"你真不知道?"陆远走到孟凡宇面前,扳住他的肩,盯着他的眼睛,"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每次都是说到一半,关键的地方就说不知道,不清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说的都说了。"孟凡宇用手指在陆远脸上划了一下。

陆远坐到地上,抱着膝,没再说什么。孟凡宇这个动作,是他十几年来的习惯,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说"我保证不会骗你"时,就会用手指在陆远脸上轻轻划一下,手指连着的是我的心,你就可以感觉到。

"为什么韩旭要用漆来喷满镜子?"陆远向后一仰,躺倒在地板上。

从韩旭没有直接打碎镜子来看,他可能知道镜子不能被破坏,而他没有采取许佳音相同的方法来阻挡,而用了这种奇怪的从来没有人用过的办法,镜子被布遮住和被漆喷过之后到底有什么不同?

陆远偏过头看着墙上的镜子出神,其实这已经算不上是镜子了,只是一块黑色的板子。

算不上是镜子了?

"我知道了!"陆远猛地从地上一蹦而起,一把抓住孟凡宇的胳膊。

孟凡宇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挑了挑眉毛:"怎么了?"

"用东西遮住镜子,是没有用的,因为镜子还是镜子!但是,"陆远指着被韩旭喷上了漆的镜子,"如果镜子不是镜子了,它就不能再做为镜灵的载体了,它肯定也就出不来了!"

"嗯?"

"等等,等等,"陆远站在镜子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么解释还是有点不对劲……还有什么地方……我想想……"

镜子……镜子……镜子还有什么特性?

还有什么东西能像镜子那样,把同样的东西复制成两份不带走样的?

"我知道了!"陆远一巴掌拍在身边的墙上。

"又知道什么了?"孟凡宇站起来,走到陆远身后。

"镜子不是镜灵的载体,"陆远转头看着他,声音里有压抑着的颤抖,"只是个媒介,镜灵不仅仅是需要镜子来承载自己,而是……要通过镜子做什么事,复制……什么的……"

"凡宇……你不觉得吗,镜子是个很特别的东西,我们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我们能看到的,它都能照出来,如果……镜子里也有一个空间……"陆远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的推断诡异无比,如果这话是别人说出来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他腿有些发软,向后靠在孟凡宇身上。

"所以呢?"孟凡宇扶着陆远的肩,他全身都在颤抖,孟凡宇心里抽了一下。

陆远抬手握住胸前的吊坠,狠狠咬着嘴唇:"如果说有东西想要复制这个缚灵瓶,你觉得说得通吗,太离谱了,太离谱了……"

"为什么你这么觉得?"

"我屋子里没有镜子,19号所有的屋里都没有镜子……"陆远全身无力地靠过来,"老天啊……韩旭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孟凡宇没有说话,只是扶着陆远沉默着,他总有一天会全都想明白的吧。到那时候,当他感到无助的时候,还会这样完全没有防备地靠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当成支撑吗?

苏墨,你究竟还要让多少个人为了你去经历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陆远,"孟凡宇轻声说,"你冷静点,先坐下。"

"我很冷静,"陆远拍拍孟凡宇,走了两步,躺到沙发上,"现在还有一个严肃的事,你回去吧,佳音出事了,韩旭也出事了,我不想再有第三个人因为我有什么意外,我实在是承受不住,如果你也……我会崩溃的。"

孟凡宇笑了笑,靠在墙上,又拿出一支烟点上,吐出一口烟雾之后,隔着袅袅升起的烟说了一句:"我跟你保证,我肯定不会出事,退一步说,如果我出事了,你也不用过意不去,别内疚,别觉得对不起我,你过去陪我就是了。"

陆远定定地看着孟凡宇,好一会才说:"好。"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陆远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出神。韩旭肯定在什么地方,他的失踪和许佳音的消失是两种情况,一定能找到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韩旭是个聪明人,他如果有时间,肯定会给自己留下线索,可现在除了几面奇怪的镜子,陆远再也找不到线索。就算自己对镜子的推断是正确的,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去救韩旭,他只飘在无数个表象上,找不到潜下去的路口。

韩旭还有没有可能给自己留下了别的线索,更清晰的,更符合他作风的。

他的作风。

陆远坐起来,走到旁边拿了张木凳放到茶几上,孟凡宇看着他跳上茶几,站到凳子上,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陆远抬手摸到了顶上的灯,因为距离灯还有点距离,他只能靠手在灯的边缘上一点点摸索。

指尖碰到那个小小的凸起时,他在心里大喊了一声,陆远你太迟钝了!

"我要是程队的下属,可能已经被骂死十几回了,"陆远从凳子上直接跳了下来,看着孟凡宇,"韩旭在自己屋里装了监控,他碰上这样的事,第一反应肯定是监控!"

陆远冲进韩旭的卧室,打开他的衣柜,在靠墙那面板子上摸了一会,随着"喀"的一声响,那面板子弹开来,露出一个刚好能钻进去一个人的口子。

"这是……"孟凡宇没想到韩旭的衣柜里会有这样的乾坤。

"这是他的工作室,"陆远伸手进去按了一下,灯亮了,这个口子里面竟然是一间小小的屋子,放着一堆看不明白作用的仪器和三台电脑,"他的干的毕竟是打擦边球的事,所以得藏着点……"

陆远爬进小屋子,在电脑前坐下,孟凡宇在衣柜前站着,看着陆远打开电脑屏幕。

三个屏幕上显示三个不同的画面,三个摄像头一个对着院门,一个是在客厅正中间的灯上,还有一个在卧室,能看到孟凡宇的背影,三个摄像头都还在工作着。

根据时间记录,监控是在他们从许佳音那里拿回日记后的当天晚上开始的。

也就是说,在韩旭拿回摄像机后,他就在屋里装了监控,以防出现意外,或者,他是在发现有什么情况之后,为了留下线索而装上了监控。

陆远调出客厅的录像,开始检查。

"陆远,这事有点不对劲,我听到有人说话,"韩旭站在客厅仰着头看着灯,"我听不清说什么,也听不懂,想录的时候又没了。"

"我没法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我脑子里很乱,我总觉得我知道了点什么……就是镜子,刚我给你打电话说过的……"

陆远心里一紧,电话?韩旭什么时候给自己打过电话说镜子的事?

他迅速调出院子里的录像,没有,又调出了卧室里的。

韩旭站在衣柜前,看了一眼摄像头的方向,拿出手机拨号,接着听到他对着电话说:"陆远,你屋里有镜子吗?……我可能发现了点什么……那些镜子,不是载体,只是媒介……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那个摄像机,有点奇怪,好像……有东西在里面……"

陆远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他不记得,韩旭给他打过电话,说出了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判断。

35 出发

"我不记得他给我打过电话……"陆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来电记录里却赫然显示着韩旭的名字,陆远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又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我就不记得……我这不是精神分裂,不是双重人格。"

陆远转头看着孟凡宇:"我身体里,会不会有别的东西。"

"双人格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孟凡宇平静地回答。

"我应该给自己也装监控了。"陆远皱着眉,尽管孟凡宇一直没有给过他明确地回答,但他已经对自己精神状态出了问题的解释非常怀疑。

"先看录像。"孟凡宇没有表态,只是指了指屏幕。

韩旭在屋里屋外地转了几圈,从抽屉里找出了漆,开始往镜子上喷。陆远凑到屏幕前盯着镜子看,镜子都很正常,没有出现那天许佳音房间里的诡异变化,收录到的声音也很正常,没有异常响动。

当韩旭喷完客厅和卧室,正要往浴室跑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陆远一下摒住了呼吸,手心有些冒汗。

韩旭看起来很紧张,站在客厅里问了一声,谁?

当陆远听到门外的回答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猛地转过头看着孟凡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孟凡宇抱着胳膊:"听上去是你。"

陆远看着屏幕上的自己一脚迈进了屋子,录像却在这时开始出现雪花点,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也开始模糊,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几秒钟之后,录像完全无法再观看了,全是雪花点,只能看到有影子在晃动,但也相当不清晰,连是几个人都分不清。

"有干扰?这应该不是录像的质量问题。"陆远把录像倒回去又放了一遍,还是相同的情况。他盯着屏幕,几分钟之后,录像突然跳了一下,恢复了正常。

画面上韩旭突然向前栽倒,陆远伸手扶住他,然后扛到肩上走出了房间,之后录像一片寂静,再也没有别的变化。

陆远把院子和卧室的录像都调出来看了遍,院子里的录像出现雪花的时间比客厅的早大约几十秒,卧室的画面没有变化,但声音出现了同样的杂音。

从这些可以看出,这不可能是录像本身的质量问题,这是人为的。

"我能说这人不是我么!这人不是我!"陆远把耳机摘下来砸在桌子上,怒火在心里燃烧着,这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失去记忆,如同在黑夜里摸索般找不到出口的窒息感觉,让他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出来,"孟凡宇向他伸出手,"会有办法的。"

"天一亮你就陪我去,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了,"陆远手撑在桌子上,吸了口气,慢慢把东西收拾好,"这样下去我宁愿死掉。"

"你先答应今天晚上去我家好好休息一晚上。"

"好。"

把韩旭家收拾好,陆远和孟凡宇走出了院门,已经过了半夜12点了,路灯下韩旭的车停在原处,被昏黄的灯光染成淡淡的黄色。

"上车吧。"孟凡宇走到自己的车旁边,打开车门坐了上去,看着陆远。

陆远压着心里的痛苦,转到车的另一边,正要打开车门的时候,听到路上传来脚步声。他抬起头盯着前方,韩旭家住在路的最尽头,一般不会有人走到这里来,何况现在是夜里12点多。

一个人影慢慢走进了灯光里,陆远还没看清他的脸,但光凭走路的样子,就已经能断定了,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韩旭!

孟凡宇显然也看到了,摇下了车窗,看着韩旭,眯缝了一下眼睛,苏墨,你对他做了什么?

"老天。"陆远在车窗上轻轻拍了一下,朝着韩旭走过去,刚要开口喊一声,韩旭却突然向他抬起了手,手里拿着个东西。

"你是谁?"韩旭皱着眉问。

陆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束白光晃上了他的眼睛,他被这突然如其来的光刺激得睁不开眼,伸手挡住眼睛,这是强光手电,韩旭这是干什么?

"操,问你话呢,在这干嘛!"韩旭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关了手电。"孟凡宇从车里探出头来。

韩旭没有关手电,只是将强光手电从陆远的脸上移开了,照向孟凡宇:"回答问题。"

"路过。"孟凡宇回答,目光穿过白色强光看着韩旭的脸,原来是这样的,他明白了苏墨说的"已经晚了"是什么意思。

苏墨没有成功。

"这是条死路,"韩旭对于孟凡宇面对强光连眼都没眨一下有点不爽,关了手电走到车窗前,手撑着车顶,"别说你们迷路了,我给你们一分钟,不马上离开,一会你这车就别要了。"

说完没有再看两人,转身就进了院子。

陆远呆立在原处,不能言语。

"走。"孟凡宇轻轻拍了拍车门。

"这是什么意思?"陆远终于回过神,转头看着孟凡宇,眼里全是迷茫。

"他不记得我们了,"孟凡宇回答,"一会他肯定出来砸车,你了解他性格的。"

陆远看着半开的院门,犹豫了一下,回身上了车,他心里刚刚有了些方向,却被突然以这种方式出现的韩旭搅乱了。

"这什么意思?他不记得我们了?怎么会这样!"陆远无法接受孟凡宇的话,但韩旭的表现实在是很反常,的的确确是对待半夜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陌生人的态度。

陆远伏在车上,心里的痛一点一点漫延出来,让他呼吸都有些吃力。他一直担心韩旭会出事,现在看到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却如同面对一个路人,心里还没有高兴起来,就被更大的痛苦包围了。

孟凡宇发动了车子,车缓缓开动时,韩旭从院子里出来,手上拖着一根棒球棒。

陆远闭上眼睛。

韩旭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他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

孟凡宇在CD上按了一下,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缓缓传出来,轻柔的乐声让陆远有些伤感:"我真没想到会这样,我希望韩旭没事,可是这样,算是没事还是有事。"

"起码他还活着,"孟凡宇叼着烟,"忘了你对他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是吗?"陆远睁开眼,侧过头看着窗外向后奔去的街景,下一秒会出现什么样的景物无法预料,能看到的只是转瞬即逝。

是的,你应该觉得幸运,这是第一个苏墨肯放回来的人。

一夜无梦。

陆远发现自己最近很少做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不管有怎么样心烦的事,总是倒头就能睡着,恶梦也好,美梦也好,就连做了十几年的那个梦,都没再有过。

他静静躺在床上,房间里还淡淡地飘着昨晚睡下时孟凡宇点的薰香。他扭头看看,孟凡宇已经起床,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

"醒了?"孟凡宇说。

"嗯,"陆远坐起来,头有些沉,他在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出发吧。"

孟凡宇转过身来,背着光看着他,眼神有些扑朔迷离:"想好了?如果去了什么线索也找不到呢。"

"死了都要去,"陆远打开孟凡宇的衣柜找了件衬衣套上,"我长这么大最讨厌被人耍,我现在觉得我在被耍,而且耍我的还不是人。"

"好吧,我在车上等你。"孟凡宇笑笑,拿了车钥匙走了出去。

陆远站在洗漱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胡子两天都没刮了,看上去一脸疲惫。他从领口拽出吊坠,叼在嘴上,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工具?还是某种象征?

"想拿走吗?没那么容易,我要是不愿意,谁也别想拿走……"陆远对着镜子轻轻说了一句,语气很坚决。他不知道正在他身边发生的是什么事,也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什么,但是他就算是死了,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孟凡宇靠在身上,手里拿着电话。

"怎么样?"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这次是给你面子。"

"你不是给我面子,"孟凡宇冷笑一下,"你恐怕是低估了陆远的意志力吧,韩旭要是真回不来了,陆远会毁了他。"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你问我要人,我给你了,你欠我个人情。"

"好吧,我会还你,"孟凡宇抬头看到陆远从屋里走出来,"在送走你的时候我不会让你痛苦。"

"给谁打电话呢。"陆远上车,把车座调低,准备路上睡觉。

"问路况,"孟凡宇发动车子,"不跟局里请假?"

"请假就走不了,现在不会批假,找我的时候再说了。"

陆远对于自己要去的地方并没有记忆,甚至在看到档案之前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在靠近这个城市的那条河的源头,一个沿河而建的小镇子,他的出生地。

"你去过吗?"陆远闭着眼问孟凡宇。

"没有。"孟凡宇想了想,也许去过,但不记得了。自己有多少事还能记得,真的不多了,除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事,能忘掉的他都会忘掉,能记起的事越多,人就越痛苦,就像苏墨。

"你为什么肯陪我去?"陆远问。

"你让我陪你去,我就去了,有什么为什么的。"

"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像韩旭那样……我该怎么办……"陆远看着车顶,眼前浮现出韩旭昨天夜里冷漠而烦躁的眼神,心里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痛得他忍不住伸手按在胸前。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说了,我要是死了,你去陪我就是了,不用内疚,一刀的事,"孟凡宇右手松开方向盘,握了握陆远的手,"如果我不记得你了,你就杀了我。"

陆远手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呢。"

"只是说如果,没那么巧。"孟凡宇笑笑,如果我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那我也就没有继续存在于此的理由了,仅此而已。

36 小镇

四五月进山,还是有点早,特别是一路沿着河,没多久就一阵阵寒意透了过来。陆远从后座抓了件孟凡宇放在车上的外套穿上,车窗外看着一片阳光明媚,却并不暖和。

"开空调吧。"孟凡宇说。

"不要,"陆远摇头,"太闷了。"

陆远胸口有些发闷,这不光是因为风太大关着窗的原因,离那里越近,他就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压力,一面期待着能在那里弄清真相,一面又希望老屋已经拆掉。

"放松点。"孟凡宇笑了笑。

"如果是精神分裂,什么情况下第二人格会出现。"陆远沉默了一会问,这个问题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如果他能知道另一个自己什么时候会出现,那么会不会有办法避免这种情况。

"潜意识里你觉得某些事不想面对,害怕面对,或者觉得自己处理不了的时候,第二人格往往是保护性人格。"

"你觉得我是?"陆远有点不屑,"我要真是这原因,不用等到现在在,要裂早裂了……我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是前段时间给佳音打电话,我那会有什么压力?有什么事处理不了?那段时间屁事也没有。"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表面上看是不太像,"孟凡宇给出标准回答,"但潜意识之所以叫潜意识,它是你一般情况下无法觉察到的……"

"一开始我也同意这说法,"陆远皱着眉,"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得不怀疑了,再说我就算是第二人格出来了,做的事也是没法理解的,韩旭发现了镜子的事,然后打电话给我,我接完电话就过去把他给劫了,然后再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认识我了……你不觉得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么!"

"那你觉得呢?"

"这里边,"陆远拍拍胸口,"还有别人。"

孟凡宇没说话,眼睛看着前方的路,陆远想明白这个,是迟早的事,他在意的,只是陆远的处理方法,他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才是孟凡宇最关心的。

"回去我给自己装套监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远低头把外套拉链拉上。

"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用想么,这是我的身体,谁也不要跟我抢。"

临近中午的时候,车开到了河的源头,一个藏在山沟里的小镇子。能看得出,早上这里有过圩场,地上散落着的烂菜叶还没有收拾,但人已经散光了,街上显得很冷清。

这是个很普通的小镇,人口稀少,只靠着一周一次的赶圩聚拢些人气,一散圩便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几个挑担子的人,几条晒太阳的狗。

"还好来得晚,这要早上到,车都开不进来吧。"陆远放下车窗,这条进镇的路看来是这个镇子上唯一的一条路,再往前开,就又出去了。

"这上哪找?"孟凡宇停下车,也放下车窗,打算找个人来问问。这镇上一共只有一个指示牌,正面显示这的地名,背面显示他们来的方向,除此之外,竟然再没有别的路标了。

"我去问。"陆远开了车门下去,几条晒太阳的狗立马站了起来,冲着他狂吠。

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坐在对面马路看着他们,这地方大概很少能看到轿车,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孟凡宇的车。

"大叔,"陆远走过去,判断了一下这男人的年龄,大约五十来岁,"跟您打听个地方,您知道陆家岭怎么去吗?"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一口浓重的方言:"不知道。"

"不知道?"陆远愣了,资料上显示陆家岭就是这个镇的管辖区,一个本地人,居然说不知道这地方。

陆远往两边看了看,旁边还有个小姑娘正坐在树荫下玩泥巴。

"小妹妹,我跟你打听个事……"陆远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冲他害羞地笑了笑,扭头就跑了。

"啊,真是的,"路上再没有别的行人,陆远只得回身往车边走,"这什么鸟地方啊!"

孟凡宇下了车,在陆远肩上拍拍:"我来。"

陆远靠在车门上,看着孟凡宇向那个男人走过去,掏出烟在男人身边蹲下,拿了一根递过去:"师傅休息呢……"

男人本来没什么动静,看到孟凡宇递过来的烟,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接过烟:"啊,散圩了,没什么事。"

陆远跟着走过去,有点郁闷,一根烟就笑了?这老乡真实诚。

"师傅是本地人么,"孟凡宇把一盒烟都放在那男人手里,"拿着抽,我那还有。"

"哟,这不好意思啊,我是本地人,你们要去陆家岭?"男人接了烟塞到衣服里,"去那里做什么,十几年没人去了。"

"那没人了吗?"陆远插了一句。

"早没人了啊!都迁到镇上了……"男人看了他俩一眼,"你们是找人吗,人都在镇上了,陆家岭已经没有人住喽。"

"老房子都还在吗,老辈儿原来在那住着,现在没人在这儿了,我们就是想去看看老房子。"孟凡宇说。

"哪家的?"男人似乎有点警惕。

"给我们指个方向吧,我们大老远跑过来的。"孟凡宇帮男人点上烟。

"就是顺着前面出镇子,走三四里有个岔道,拐上去开一会有个旧水库,从水库后边拐上去就是了……"男人拿个树枝子在地上划了一下,"你们找哪家的房子啊?"

"陆劲东。"陆远往车子那边走过去。

"谢谢了啊,师傅。"孟凡宇拍拍男人的肩,也站了起来。

男人愣住了,半天才看着陆远的背影追了一句:"你是……陆家的那个……陆杰还是陆远……吧?"

陆远猛地站定,转过身看着那男人:"你认识陆劲东?"

"……不认识不认识……"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你等等!"陆远一看他要走,急了,冲过去拉住他,想想又松开手,从衣服里拿出证件在那人眼前晃了晃,"我公安局的,有话问你。"

那男人看到在阳光下闪着亮光的警徽,一下就呆住了,也没敢仔细看这警徽里面倒底是什么内容,吓得有些语无伦次:"警察同志……便衣同志……我真不知道啊……我就认识这么个人,别的我都不知道啊……老早的事了……"

"上车聊会,就随便问你点问题,你知道就说,不知道也没事。"陆远拉着这男人走到车边,开了门把他推上车。

"你这是滥用职权啊……"孟凡宇在他耳边低声说。

"比一盒烟管用,还不花钱。"陆远看他一眼,也上了车。

"我也姓陆……我叫陆有利,"男人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我原来就住在陆家岭,那块靠山边,一下雨就发山洪,镇上就把人都迁出来了……"

"你说的陆劲东儿子的事,你知道些什么?"孟凡宇问,递了瓶水给他,"别紧张,没事,慢慢说。"

"陆家的双胞胎儿子啊,陆杰和陆远,我不记得哪个是大儿子了……两个孩子进山里玩,只出来了一个……"陆有利抬头扫了一眼陆远,嘴有些哆嗦,"你是陆……"

"我是陆远。"陆远迅速地回答,这人说的内容是笔录上没有的,进山里玩?

"像啊……真像啊……你和老陆真是长得……"

"继续说两个儿子的事。"陆远打断他。

"你不知道吗,你自己的事啊……"

"问你你说就是了,别的不要管。"

"哦……"陆有利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十几年了,我也记不太清了,小孩子没事都往山里钻,平时也没有人管,那天就是俩孩子进山了,出来的时候就剩一个,身上都是蹭的伤……问啥也不说,老人都说肯定是进了枯鸦洞……"

"枯鸦洞?"陆远追问,"是个什么洞,为什么当初警察来询问的时候,你们没有提?"

"那时候谁敢说这个洞啊,邪得很邪得很啊,进去的人没有能出来的,"陆有利压低声音,"听说是……阴阳交界的地方啊……"

"什么?"陆远听到这话是真正吃惊了,什么地方能叫阴阳交界,"洞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没人知道在哪,听说以前进去的都没出来。"

"都没出来?"孟凡宇转过头来看着陆有利,笑了笑说,"那小孩子怎么能进去了还能出来?"

"所以说邪啊!而且不是有一个没出来么!出来那孩子出来话都不说了,"陆有利说到这里,又停下,上上下下打量着陆远,"就是你……你怎么……"

"接着说。"陆远从身上孟凡宇的外套里摸出烟来递到陆有利手上,帮他点上。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那个洞,我们小时候上山找过,没找到,是不是真有,也不好说,所以警察以前来问的时候也没敢说,封建迷信啊。"

孟凡宇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着,枯鸦洞?难道陆家岭还有个出口吗?他不知道自己是根本不知道呢,还是忘了。

"只是传说?"陆远要是放在以前,这种话是不会信的,什么邪不邪的,还阴阳交界,黄泉路口吗?但现在,他却希望从这个人嘴里打听到更具体的情况。

"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太清楚,我们小时候开始就不让往山里走太远,老人都说迷路的人会迷心,迷了心就会看到枯鸦洞,进去了就回不了头了,"陆有利边说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陆远,"别的我真不知道了,你看,我就一个农民,那么久的事了……"

"那孩子失踪之后的事呢,陆劲东杀了自己老婆再自杀这事,你清楚吗?"

"老天爷啊……"提到这事,陆有利脸都白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就听说老陆媳妇中邪了啊,被小鬼缠上了什么的……"

"小鬼?"陆远皱了皱眉。

"就是……她总说丢了的那孩子,就是陆杰……"陆有利看一眼陆远,"你哥……说是还在家里,没丢,一会说在家里,一会说在她肚子里,她要再生一个什么的……"

陆远没说话,这一点和他在档案里查到的差不多,看来这个人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再逼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谢谢配合,你可以走了。"陆远伸手帮他打开车门,陆有利像得了特赦一般地窜下了车。

陆远看着孟凡宇,半天没说话,事情是越搞越复杂了,陆杰失踪的事没有进展,居然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什么洞。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陆有利又折了回来,趴在车窗上拍着。

"又想起什么了?"陆远把车窗放下看着他。

"有个事,陆远……你……反正就是那孩子,出来的时候带出个东西来,是个小石头瓶子,谁要也不给,老陆媳妇就为这个打他好多次,还关屋里不给出来,就从那时起,"陆有利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就不好使了……"

37 隔世

陆远握着胸前的坠子,盯着孟凡宇看了半天:"你给我解释一下吧,你不是好多这方面的书吗,这事我理不明白。"

"我也理不明白,"孟凡宇发动车子,"先找到地方再说吧。"

孟凡宇把着方向盘,手指轻轻地敲着,他不是敷衍陆远,他自己也有些混乱。

这些事,那个洞是否存在,陆远得到瓶子的方式,都是他不知道的,或者说,这是他洗掉的记忆里的一部分。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陆远拼命要找到的过去,拼命要揭开的真相,却正是自己曾经拼了命要洗掉的。忘掉的越多,他就越自在,他只要还能记得自己要做的事就好,至于别的,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投入的感情越多,陷得就越深。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陆远把坠子拿到眼前,对着光来回看。

"一个很多人都想要的东西。"

"看来的确是,肖雨为什么也想要,刚才那个人说的,因为我不给她这东西,还挨打,给关起来?"陆远很自然地说出肖雨的名字,而不是"妈",他无法将自己代入那段记忆,他有记忆的日子里,没有家,没有父母。从档案上看到,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过往的时候,他也同样找不到代入感。

孟凡宇没有出声,静静地开着车,离陆有利说的那个路口越近,他能感受到的东西越多,他心里一阵阵翻腾,有些眩晕,看来那个洞是真的存在,能让他有这么强烈反应。

"这是个工具,"陆远还在分析,"而且是个主动工具,我戴着它这么多年了,如果它是被动工具,不可能一次特殊变化什么的也没有……"

孟凡宇突然把车停在路边,陆远看了看窗外,前面是一个岔路口:"是这条路吧?怎么停车了?"

"我找地方上个厕所。"孟凡宇打开车门。

"要我帮你放哨么?"陆远笑了。

"我怕你偷看……"孟凡宇下车,咬牙忍着阵阵眩晕回了一句。

这是他们十几年来没有变过的对话,每次找不到厕所方便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对话。陆远笑着把坐椅放低,靠着椅背闭上眼。

孟凡宇走进路边的一片桃林里,确定陆远看不到他了之后靠到一棵树上:"出来。"

"太亮了。"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别废话。"孟凡宇滑坐到泥地上,汗顺着脸颊滚落。

一阵黑雾从树影里像被风过般地显现出来,慢慢聚成一个人形,看起来没有实体,如同一个幻影,飘忽着靠近了孟凡宇之后,传出了他熟悉的那种拉风箱般的笑声:"你居然敢到这里来,主人。"

"主人"二字加重了语气,带着戏谑。孟凡宇没有理会,只是闭上眼睛:"我敢不敢,你最清楚,进来。"

黑影贴近孟凡宇,渐渐失去了形状,黑雾包裹住孟凡宇。不一会,就像被吸收了一般,黑雾消失在他的身体周围。

孟凡宇睁开眼,眩晕的感觉没了,他看看左手掌心上慢慢退去的黑色线条,舒了一口气,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小树林。

"拐过去就应该到了吧,"陆远看着坐进车里的孟凡宇,"你脸色不好,不舒服么?"

"没事了,早上没吃东西。"

孟凡宇的车跑乡下的路的确是不方便,在公路上时还好,拐上黄土小道上之后,十分钟之内刮了四次底盘。

"要不下车走得了。"陆远伸头到车窗外看了一眼路,前面的路坑坑洼洼得更厉害。

"不知道还有多远,没事,刮几下就刮几下吧。"

这条路是通向陆家岭唯一的路,开了20分钟一个人也没有碰到过,路两边都是荒地,偶尔会有几棵树,更多的是黄土和杂草,看起来陆家岭的居民迁到镇上已经有些年头了。

车颠簸着开了近一个小时,一条小河出现在他们眼前,河并不宽,叫小溪也可以,也就十米不到的宽度,水倒是很清。河面上架着一坐木桥,孟凡宇下了车,走到木桥前。

"得走路了,"陆远跟着走过来,看着眼前的桥,"就算车过得去,开一半估计也会塌了。"

孟凡宇回头把车开到树荫下停好,陆远蹲在河边对着河水发愣。河水泛着粼粼波光,折射在水底的石头上,看起来非常漂亮。

"理论上说,我应该在这里玩过吧……"陆远伸手捧了一捧河水洗了洗脸,"我完全没有印象,连一点特殊的感觉都没有。"

"找到老房子再说吧,"孟凡宇站在桥上,微微有些起风,掠过他的身体,有久违的熟悉气息,"催眠的时候你也只回忆起了房子里的事。"

陆远站起来,走到桥上,和孟凡宇并排站着,看着通向前方的荒凉小路:"出发。"

陆家岭是个靠山而建的小村子,规模并不大。

陆远和孟凡宇用了十几分钟走完进村的路,站到一个土坡上时,看到了这个已经沉睡了很多年的村落。

"就是……这里了。"陆远看着眼前这个在阳光下扔然充满了莫名的悲凉气息的村子,轻声说。

沿着小路走进村子,对面着这个完全保持着最初原貌却又静谧得让人窒息的地方,陆远有一种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的感觉,恍如隔世。

他低头看了一静静垂在胸前的坠子,想了想,把吊坠塞进衣服里面,开始寻找陆劲东和肖雨的住处。

他们完全没有目标,所有的房子看起来都差不多,而陆远对房子的外部并没有记忆,只记得屋子里的情况,他们不得不从窗户里一户户看过来。

大半个村子都扫遍了,也没有找到。

"不会是档案出错了吧,还是那房子已经……"陆远边说边顺着路往村子靠山的那边走过去,没走几步,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打断了他还没有说完的话。

这种熟悉的感觉,陆远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为什么,他愣在原地,看着脚下的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回过头对孟凡宇说:"好像……是这边……这是……"

这是我每天回家都要走的路。

孟凡宇沉默地跟在陆远身后,跟着他熟练地穿过交错的土路,来到一座看起来和别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的小院前。

"这里吗?"他在陆远身后问。

"感觉上……应该是。"陆远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看了看门锁,已经坏了,轻轻一推,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来。

一股带着陈年霉味和浓重灰尘气息的味道扑了过来,陆远皱着眉退了一步,用袖子捂着鼻子站在门外。

屋里很暗,窗户上挂着的窗帘已经破成了条,阳光从破口洒进来,几条细细的光柱并没有让屋子变得有活力一些,反而让没有阳光的地方显得更阴暗。

陆远的眼睛用了一小会才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他向前一步,迈进了屋子。

就在他脚落地的一瞬间,眼前没来由的一片闪光,刺得他眼睛一阵巨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挡着眼睛,回过头吃力地睁开眼睛:"这是什……"

身后刚才还阳光遍洒的村子竟在这一转头之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凡宇!"陆远手扶着门框,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感向他袭来,孟凡宇不见了。

陆远站在门口,手指狠狠地握住门框,几乎要将门框捏碎,心里的绝望让他呼吸变得很沉重。孟凡宇在他进门的时候都还站在身后,只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居然就消失了,阳光明媚的一切都消失了。

这个村子是另一个空间,这是他在进村子时的第一感觉,只是转念之间的想法,现在却越来越强烈。

"混蛋!"陆远大吼一声,手上用劲,门框上"喀"地一声被捏碎了一块。

"告诉妈妈,你哥哥呢?陆杰呢?"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在屋里响起,陆远猛地回头看向屋里。

眼前的景象让他差点摔倒在地上。

破旧的家具,陈旧的地板,碎成条的窗帘……全都不见了。

屋里洒着暖暖的黄色灯光,一个女人背对他坐在餐桌前,轻声对着面前的一个小男孩说着话:"你告诉妈妈好吗?妈妈很想哥哥啊……"

陆远看清这个女人的时候,全身都有些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这个女人他见过,他认识这条说得上熟悉的老式连衣裙,他在验尸间里见过,在许佳音的监控录像里见过。

只是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女人,研究是谁。

"你为什么不说话?"女人背对着他,继续轻柔地说,"你如果不肯说,妈妈会打你哦,你也不可以吃饭哦……"

陆远的目光越过女人的肩膀,落在一言不发的孩子身上。这是张他在混乱的记忆中见过的脸的,他自己的,或者是,陆杰的。

屋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似乎并没有发现陆远的存在,甚至在陆远想移动一下看清这女人的脸时碰到放在旁边的凳子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两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小远这么不乖呢,"女人的声音始终温柔而轻缓,她从餐桌上拿过一把小餐刀,抓起孩子的手,"你说话好不好?不说话妈妈要罚你哦。"

"哥哥和我在一起。"稚嫩的童声让陆远心里猛地抽了一下,哥哥和我在一起。

"可是妈妈看不到哥哥啊,"女人轻声说,没有一丝犹豫地拿着刀在他的手臂上一刀划了下去,"你把哥哥藏在哪里了?"

这一刀割得很深,血在几秒钟之后才慢慢涌了出来,随着鲜血涌出,陆远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相同位置传来的巨痛,这一刀如同割在自己身上。

陆远抓着自己的手,这一刀就是割在自己身上了,那个孩子就是他。

"你为什么不哭呢?"女人的指甲掐进他手臂上的伤口中,"哥哥不在,你不是很爱哭的吗?为什么不哭呢?痛不痛啊,告诉妈妈,哥哥在哪里?"

小男孩脸色苍白,却没有挣扎,只是定定看着女人,任由她将指甲一个一个地插|进伤口里,血不断地滴落在地上。

"你为什么不说话!"女人尖叫起来,突然站起身,将孩子往地上一抡,"陆杰呢!陆杰呢!妈妈要杀了你,杀了你!"

38 瞬移

七少爷坟里竟是个空棺。

泽之坐在坑底,刚掘土累得气也喘不匀,这会却连喘都快不能喘了。他站起来,将整个棺盖掀开了去,又伸手进去来回摸了几遍。

"怎样,你家七少爷……"那黑衣人站在坑边上说。

"你怎么知道!"泽之转过脸,盯着那人,那人的脸还是隐在黑斗篷的帽子里,依旧是看不真切。

"我自然知道,"那人不急不慢地开口,"你和七少爷自小一块长大,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么。"

泽之盯了一会,觉得无趣,又转过身看着空棺,异状?要说七少爷有什么异状,的确是齐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恐怕不光是齐家的人,外人也有知道了去的,只是不敢声张罢了。自己倒是见过几次,但打小滚耍在一起,又因为七少爷性子温和,他也并没太放在心上。

七少爷的眼睛和旁人有些不同,若是招惹得他怒了,他的眼睛是会变成猫眼一般的黄色。

"什么异状,"泽之对眼前这个人并不能相信,自然不肯说实话,"没见着。"

那人也没强追问,只是笑了笑,又慢慢开口道:"那大少爷怎么没的,你知道些吗?"

泽之心里动了动,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口气里透出的似乎齐家的事知道得不少。大少爷和七少爷是同一天没的,大少爷那会已经病了一阵子,齐家日日进进出出的都是齐老爷请来的大夫,却没一个人能知道大少爷是什么毛病。

他倒是听过吴长风和柳道长背着人议论过,说是有阴气,柳道长那人,泽之不待见,总觉得虚得很,神神叨叨的,见了人就盯着上下打量,他说的话,泽之自然是有些不屑。

"大少爷病重有阵子了,那两日染了风寒……"泽之从坑里爬上来,掸掸身上的土。

"真不是七少爷碍的?"

"你也不用跟我绕,我若是知道什么也不能随便就跟你说,你找我来这自然有你的用意,你直说了就是。"泽之皱皱眉,准备将土填回坑里。

"你家七少爷不是个普通人,"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大少爷死也是因了他,那柳道长也不是句句妄说。"

泽之握着锹的手颤了一下,但并没有出声,只是定了定,便开始填土。

"他俩之间的情份,你自小在一起看着……也是知道的吧。"那人也没看泽之,只面向着山脊自自己说着。

泽之仍是埋头填土,大少爷和七少爷自小睡在一块,他听过不少议论,但并不以为意,加之大少爷向来在老爷眼中如同明珠一般,一向是没句重话的,他偏是要七少爷陪着,也没有人敢逆着他。

"那又如何。"泽之回了一句。

"七少爷怎么死的……"那人向他走来,抬起左手,"你要看吗?"

泽之抬起头:"怎么……"

话没有说话完,那人的左手已经遮了上来,按在了他的眼睛上。泽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冲天的火光,如猫眼般的黄色眸子,顺着身体滑落的血……

"你们所有的人,永远陪着我,我受过的苦,你们都要尝一遍……你们生死往复,都永远在黑暗里,谁也渡不过去……"

泽之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地上,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瞪着前方。

"七少爷……是被老爷……烧死的?"泽之艰难地开了口,眼里的泪滑了出来,七少爷的笑容还在他脑子里晃着,那样温和恬淡的人,竟是被老爷这样活活烧死!

"妨了大少爷……"

"他怎么就妨了大少爷了!"泽之捏着拳,眼里要喷出火来,"他是大少爷的命!他没了,大少爷才会跟了去!十几年都这么过的,怎么就妨了……"

黑衣人笑了笑,没有作声,只低头看着他。

"七少爷那话,是什么意思?"泽之轻声问,那是七少爷的声音,他断不会听错。

"你不是都见着了,齐家的人都没了。"

泽之抬起头看着这人:"七少爷呢?"

"和他们一样,困在生死之间。"

陆远看着眼前的场景,有种不真实的痛苦感觉。

女人低头盯着被她甩倒在地上的孩子,孩子捂着手臂跪坐在地上,没有哭叫,也不说话。女人弯下腰,从他脖子上拽出一个吊坠来。

陆远看清这吊坠时,抽了口气,这是他脖子上的那个。

"这个给妈妈。"女人轻柔地说,伸手就要摘下来。

孩子没说话,从女人手上抢过坠子放回衣服里,退到了墙角,手臂上流出的血滴在地板上,他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给我,"女人伸出手,"这东西太危险,你不能带着……你不能拿着,给妈妈……"

"你不是妈妈。"孩子突然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女人扑过去抓住他的肩,拼命地摇晃,"你说什么!我是妈妈,我是你妈妈,现在妈妈问你要这个东西,给我!"

孩子没有说话,女人一把撕开了他的衣服,抓住吊坠就要强行扯下来。

"你……"陆远突然觉得一阵害怕,这个东西不能离开自己的强烈感觉再次出现,他向那女人跨出一步,却像踩进了云团里,脚下发软,摔倒在地上。

但在女人要将吊坠扯下的瞬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一般,猛地松开手,退了一步:"为什么会这样……小远乖,自己拿下来给妈妈,这个东西要杀掉妈妈,妈妈不能走,妈妈要和你在一起啊……"

"乖,我知道哥哥也想要,你是不是想给哥哥……"女人慢慢又靠过去,双手摸到孩子的脖子上,"可是你得给妈妈,你如果不给妈妈,妈妈就要走了,你就没有妈妈了……"

女人一边说,一边收紧双手,手指紧紧掐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陆远感觉到一阵窒息,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喘不上气来,也不能发出声音。他挣扎着向女人爬过去,他必须拉开她的手,这样下去,他会死掉。

但他劲不出力气,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成了软绵绵的,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他努力了很久却还是在原地。他有些绝望,窒息带来的痛苦让他视线有些模糊,耳边也渐渐听不清女人的声音,他睁大眼睛,四周却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他陷入了无法呼吸的浓浓的黑暗之中。

完了,他想,完了。

在陆远觉得自己马上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起来,跟我走。"

是孟凡宇的声音。

在手被握住的一瞬间,陆远觉得紧缚在他脖子上的巨大力量消失了。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这种黑是他没有体验过的,完全没有任何别的杂质的黑暗。

"凡宇?"他张了张嘴,叫了孟凡宇一声,却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种诡异的状态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孟凡宇的手,脚下有了实地的质感,他试着站了起来,跟着走了几步,发现脚下的路并不平整,但却有些发软,就像是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这是什么地方?"他又问了一句,但仍旧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孟凡宇的脚步加快了,他来不及多想,跟着小步地跑了起来,路不平,看不到任何东西,也没有参照物,陆远跑得有点跌跌撞撞的。

过了一会,空气中开始有些湿漉漉的感觉,陆远听到不知道从哪来的细微的滴水声,这难道是个山洞?他转了转头,很怪异地分辩不出滴水声传来的方向。

有水滴在了他的脸上,却没有像一般的岩石渗出那样是冰凉的,反而带着一丝温度。陆远有些奇怪,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这一摸让他吃了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什么都别管。"孟凡宇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陆远没有出声,调整了一下情绪,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摆脱目前的困境最重要。

滴在他脸上的带着温度的水,他手指一触到的时候就能判断出来了,是血。

眼前突然出现光亮的时候,陆远的眼睛一阵刺痛,除了明晃晃的白光,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啊!"他捂着眼睛蹲了下去,眼泪都涌了出来。

过了很长时间,眼睛才慢慢适应了光线,他睁开眼,孟凡宇站在他身边,他看清孟凡宇还是完好无损的时候忍不住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孟凡宇的胳膊:"你没事吧!"

"没事,"孟凡宇笑了笑,"这话应该该我问你吧。"

"这是哪?"陆远定了定神,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一下呆住了。

他们已经不在那座房子里了,甚至也不在村子里,身边的岩石和树让陆远有些惊讶,他们在山上。他往旁边走了走,他们不仅在山上,而且还在很高的山上,来时的村子竟然已经匍匐在山脚下,距离他们很远了。

"山上。"孟凡宇回答。

"废话,我也知道是山上了,"陆远摸摸自己的脖子,刚才那种真实的紧缚感还能回忆起来,他猛然想起来被掐住脖子的孩子,"刚才那个……"

说了一半他又停下了,那个孩子就是自己,是的,是自己小的时候,那个场景,也许就是他遗忘了的记忆中的一个片段。他现在还好好地活着站在这里,说明那女人并没有将自己掐死……

陆远看着孟凡宇,孟凡宇平静的表情让他有些怀疑,刚才将他从黑暗中的带出来的人,确定无疑就是孟凡宇,但他是怎么能够做到的,他们又为什么会从村子里突然来到了这么高的山上?

"这到底是哪?"他看着孟凡宇。

"如果没估计错的话,"孟凡宇向他身后指了指,"我们刚从枯鸦洞里出来。"

39 朋友

这座山是在当地很常见的石山,喀斯特地貌里最普通的那种,没有很大的树,都是从石缝中挤着长出来的灌木丛。这种山,内部往往都有地下河,山洞也是很常见的,或大或小,都是冬暖夏凉。

孟凡宇这么一说,陆远立即感觉到一阵凉气扑来,回头一看,一个不大的洞口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冒着丝丝冷气。洞口直径大约2米多点,隐藏在横七竖八的灌木丛后面,晃眼看过去并不是很明显,对于在本地长大的人来说,这样的洞实在很普通,市区公园里的山上都遍布着这样大小的洞。

但细看之下,陆远却觉得这洞有点奇怪。现在是五月,还没有到盛夏,按说这些山洞要冒出白气来,得到七八月的时候,现在这洞,稍稍靠近些就觉得寒气逼人,有点像冷库,而自己如果刚才就是从这洞里出来的,就更奇怪了,自己在洞里并没有感觉到寒冷。

另一点让陆远觉得这洞和普通山洞不同的,就是它的黑。山里的这种洞,他见得多了,像眼前这个,阳光到了洞口便嘎然而止,连半米都没照进去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洞口就像一张大嘴,吞掉了所有照进洞里去的光线。

"这洞有点……"陆远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转身从孟凡宇的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从地上捡了点枯叶,点着了之后往洞里一扔。

火光在洞口闪了一下,便隐入了黑暗之中,甚至没来得及照亮周围的洞壁。

陆远站在洞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刚才的经历让他有些发毛。孟凡宇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在身后说了一句:"别进去。"

陆远没动,沉默地看着洞口,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看着孟凡宇:"刚才的事,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孟凡宇没看他,拿了烟出来点上,背过身去看着山下的村子。

"凡宇,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对吧?"陆远声音有些发涩,他现在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不愿意怀疑孟凡宇,而且面对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各种怪事,孟凡宇是他现在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但事实证明,孟凡宇知道些什么,却一直瞒着他。

"16年。"孟凡宇回答。

"你到底知道什么?"陆远走过去,站到他身边,一同注视着山脚下的村子,村子里的房子一律是青瓦顶,看上去很压抑,"我身上发生的事,你并不是一无所知吧。"

"你觉得我知道什么呢?"孟凡宇叹了口气,扭过头来看着陆远,他并不是不想说,如果不是因为他要做的事没有做完,他是不介意告诉陆远什么的,所有的事,他都可以说,只要陆远能接受。

"多的我也理不清,就刚才的事,你怎么找到我的,那房子怎么回事,我进去的时候就像……进了另一个空间,换句话说,我觉得我进入了自己的回忆里,"陆远抱着胳膊,手指在下巴一下一下地轻轻捏着,"我回头看的时候你不在,也就是说,当我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你是被隔在外面的,但之后你是怎么能把我带出来的?"

"我跟着你进去的,"孟凡宇简单地回答,"进去之后你倒在地上……"

"然后呢?"

"小远,有些事,以后你会明白的,我现在不能说,也不知道怎么给你说。"孟凡宇皱皱眉,有点后悔今天陪陆远到这里来,他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

"以后?"陆远急了,一把拉住孟凡宇的胳膊,几乎是喊了起来,"以后?还要以后?要以到什么时候?现在发生的这些事还不够多的吗,还要出多少事你才肯说,你才能说!许佳音不见了,韩旭失忆了,我们找到这里来,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然后你告诉我我以后会明白的?等我明白的时候人都死光了!"

孟凡宇沉默着,陆远的怒火他能感觉得到,这种愤怒不光是因为面对这些无法解释的事件,还因为朋友一个接一个出事而自己却无能无力。

这种感觉,无助的感觉,自己也曾经历过。

"凡宇,对于你来说,我是什么人?十几年的朋友,还是……你的病人?"陆远的声音有些发抖,"你知道我现在这样撑着有多痛苦吗?也许在你看来,许佳音也好,韩旭也罢,都是和你不相关的人,可是我呢?我就快崩溃了!"

陆远看着那个吐着寒气的洞口,声音低了下去:"我到底是不是你朋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需要这样瞒着我?"

"陆远,"孟凡宇把烟扔在地上,一下一下在上面轻轻踩着,声音有点冷淡,"有空去想想'哥哥和我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远的目光从洞口移到孟凡宇的脸上,他看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却突然给陆远一种陌生的感觉。

"另外,许佳音和韩旭会怎么样,的确不关我的事,"孟凡宇依旧冷淡地说,"朋友这种东西,别太认真,要不你会被这两个字拖死。"

"你什么意思?"陆远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两人认识十几年,连争执都没有过,孟凡宇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没什么意思,"孟凡宇转身开始下山,"你问我我们是不是朋友,我告诉你,你是不是我朋友,我都不会让你出事,现在能跟你说的就这么多。"

陆远呆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出声,孟凡宇的话他简直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一个自己可以拿命去换的人,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说出这种话来。

"你觉得他们会拖死我,还是……我会拖死你。"陆远看着孟凡宇的背影问。

"都一样,我说了,我不会让你出事。"

"或者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朋友?"陆远觉得自己腿有些发软,现在他们讨论的东西,比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任何事都让他害怕,朋友。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孟凡宇回过头,"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重点我已经给过你了。"

"对于我来说,"陆远蹲到了地上,眼睛里有微微闪动的光芒,"重点是朋友。"

下山的路不太好走,或者说是完全没有路,走了不到一百米,陆远再回头看向那个洞口时,竟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满眼看去,只有石缝中长出的枝枝蔓蔓。

路上要穿过一条湿滑的水道,这是雨天从山顶泄下的雨水形成的,上面长满了青苔,加上不断从山体里渗出的地下水,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要到达山洞所处的位置,得经过几百米这样的水道,一般的村民是不会走到那边去的,也许就因为这个,没有人能说得出这枯鸦洞在哪个里。

两人下到山脚下时,用了差不多四个小时,陆远累得气都有点喘不匀。他回过头向山上看了看,洞口是肯定看不见的,他连洞口的大致位置都已经无法估计了,他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从那间老房子里毫无感觉地去到那么高的山上的。

"走吧,一会天黑了,盘山路不好走。"孟凡宇向村子里走去。

陆远没说话,跟了上去,在孟凡宇身后沉默地走着。他觉得自己和孟凡宇之前十几年的感情,就在短短的几句话中变得摇摇晃晃,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走到那间老屋时,陆远停下了脚步,站在半开着的门外,屋里的一切都恢复到之前看到的残破样子,厚厚的灰,暗淡的光线。

这会是个入口吗?陆远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他一秒也没犹豫,一步跨了进去。

屋里弥漫着陈腐的霉味,一切都没有变化。

"走吧,"孟凡宇站在院子外面看了看天,快黑了,"还想再来一次么,我累了,不一定还能把你弄出来。"

"你不用把我弄出来,我死了正好不用拖着你。"陆远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身后的孟凡宇笑了笑,没有出声,陆远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过份,不管孟凡宇刚才说过什么,在他心里,这始终是自己十几年的朋友,不是一句话就能改变的。

陆远从屋里退出来,跟着孟凡宇走出了村子。

坐在车上两个人也无话可说,气氛有些微妙,陆远觉得难受,干脆把坐椅放低,靠上去闭上了眼。太阳已经落山,山里的天就是这样,有阳光就有温度,可只要太阳一落,寒气就上来了,白天那点温度,简直连一小时都存不住。陆远拉了拉衣服,想起来衣服是孟凡宇的,又莫名地有点别扭,想脱下来扔回给他,却又觉得冷。

"冷么?"孟凡宇扫了他一眼,把车窗关上,打开了空调。

暖风吹了出来,陆远觉得踏实了些,可气氛在他看来还是很尴尬。

"收音机打开吧。"他说。

孟凡宇按了一下收音开关,一阵唏里哗啦的杂音响起,却一个台也搜不到。

"你这破玩意该换了。"陆远皱皱眉。

"山沟沟里就这样,一会出了山就好了,先听CD吧……"

孟凡宇一边说一边打开CD准备放张碟子,收音机里却突然有了声音,伴随着沙沙的杂音,一个女人的歌声传了出来。

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却并不动听,反倒有些像找不准调似的发着颤,唱的是什么也听不明白。

陆远睁开眼睛,一下坐直了身子:"这是什么?"

"不知道。"

"别关。"陆远趴到喇叭前仔细听着。

女人唱得有些含糊不清,歌词听得不是很真,可旋律却让陆远觉得有些熟悉,在哪里听过?他皱着眉,想不起来,这是首什么歌?

"听得懂么?"孟凡宇在一边轻声问了一句。

"有点熟,这是……"陆远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这调子他似乎慢慢有了些记忆,他声音跟着也有些颤抖,"这是首摇篮曲。"

40 尘埃

往生不来……惹了尘埃……谁等谁回来……该来的都不来……谁在谁不在……该在的都不在……

"这是摇篮曲?"孟凡宇停下车,也凑到音箱前听了一会。

女人的声音开始有些模糊,渐渐被杂音盖过,断断续续的歌声慢慢隐了下去,不一会就消失了,音箱里单调的杂音沙沙响着。

"我小时候听过我妈唱……"

说出这句话,两人都愣住了,陆远半张着嘴半天没有出声。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小时候。

我妈。

这都是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现在却像是闲聊般轻松地说了出来。

"还有什么?"孟凡宇很快地反应过来,接着问。

"……不记得了。"陆远想了一会,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

"不要刻意去想了,也许在无意识状态会有更多的线索。"孟凡宇发动车子,伸手关掉了还在沙沙响着的收音机。

陆远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孟凡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从在山上开始就确定孟凡宇知道的绝对不是一点两点,他对孟凡宇的信任有了动摇,这种动摇是不由他控制的,这让他很无助。

他烦躁地摇了摇头,双手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想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孟凡宇身上转移开去。除去孟凡宇,他还有很多要想的事。

"除了镜灵,还有别的人或者什么力量也想要这个坠子。"陆远轻声说。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孟凡宇听,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习惯性地说了出来,只是因为孟凡宇在身边,他都会这样。

"嗯?"孟凡宇并没有多说话,只是回应了一下,示意他说下去。

"肖雨很想要这东西,从她的话里可以判断,这东西可以让她消失,如果说这坠子真是缚灵瓶,那就是可以送走她……她不想走,或者说拿到了这东西她就不用走,"陆远慢慢地说,一边整理着在屋里看到听到的事,"但她拿不到,而且她说的,还有人也想要。"

"谁。"

"陆杰,陆杰也想要这东西,"陆远按按眉心,下了决心,"我能不能假设,他们都是困在生死之间的人,谁拿到了这东西就能做到什么事,或者我能不能大胆设想,这东西不止他们想要……"

陆远转过头,看着孟凡宇的侧脸:"你也想要。"

孟凡宇踩着油门的脚松了松,车速降了下来,他笑了笑,没有看陆远,也没有出声。这个反应让陆远很失望,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他说出的这个推测虽然是他心里的判断,但却非常盼望孟凡宇的答案是否定。

而孟凡宇并没有肯定或否定,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就算不想要这东西,也无可回避地跟这个东西跟这件事有着关系。

"凡宇,"陆远叹了口气,看着车前方的路,天已经黑了下去,只能看到两边模糊的山石和树影,还有被车灯照亮的十来米柏油路,"你要它做什么?"

孟凡宇没有回答,我要它做什么……陆远,你不该这么问,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重复着的低沉的轰鸣声。陆远看着车前向后飞速退去的黄线,时间长了,他竟然分不清车是在向前还是向后了。他被困在一个完全没有出路的闷罐子里,他向四面八方寻找离开的方法,但每一次新的发现都会让他陷入更大的迷茫之中。

陆远摸了摸吊坠,想了想又拿出来看了一眼,叼在嘴上,思绪围着这个十几年来都没有引起过他注意的东西来来回回翻腾。

肖雨,或者说有着肖雨外表的那个女人伸手想拿却又拿不到吊坠的场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这个东西,不是想拿就能拿到。

"如果说你想要……"陆远靠在椅背上,歪过头对着孟凡宇,"直接拿,拿不了吗?"

孟凡宇按了一下点烟器,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烟,沉默了一会:"拿不了。"

陆远一阵胸闷,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个听似轻描淡写的回答打碎了他心里对于孟凡宇的最后一丝侥幸。他打开车窗,冰冷的夜风卷了进来,他的手在几秒钟时间里变得像捏着一块冰似的几乎失去温度。

"怎么会这样。"陆远扭头看向窗外,抬起手按在眼角,控制着几次想涌出来的眼泪。他长到这么大,在自己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哭过,没有什么事会让他流泪,哪怕是面对也许从此之后就是路人的韩旭,现在却无法抑制自己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凡宇,如果你想要……"陆远从脖子上摘下了吊坠,"我给你就是了……我累了,如果这件事查到最后的结果是这样的,那就这样吧……"

"关上窗。"孟凡宇打断他,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吊坠。

"我闷,"陆远没有收回手,"给你了,你不能自己拿,我主动给就可以了吧。"

孟凡宇眼睛盯着前方,按了一下,将车窗都关上了,然后伸手握住了陆远拿着吊坠的手,将吊坠握进了陆远的手心:"不是现在,等你真正想给我的时候。"

真正想给的时候?陆远愣了愣,自己难道不是真正想给吗?他刚要开口问,孟凡宇转过头看着他:"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开窗。"

陆远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反应过来,顺着孟凡宇的视线看向车的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路两边的山石和树都已经看不见,能看清的只有车灯照亮的一片,孟凡宇开了远光灯,灯光射进黑暗里,远处也是一片沉寂。

陆远紧盯着窗外,这样的黑暗让他有些不安。

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车窗边飞速闪过,陆远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消失了。他迅速扭头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能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黑暗之中的白色非常明显,加上孟凡宇之前的话,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没等他想明白,白色的影子再次从窗边一闪而过。他条件反射地盯着看了一眼,一张惨白的脸几乎是贴着窗户玻璃向后飘了过去。

陆远猛地向后靠,下意识地往孟凡宇身边躲了躲,那脸只在窗外出现了短短的一两秒,却足够让陆远看清脸上那黑洞似的双眼。

"那是什么?"陆远问。

"被逼急了。"孟凡宇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陆远咬咬牙,再次看向窗外,果然,没过多远,又是同样的白色影子从他眼前晃过,同样惨白的脸和黑洞般的眼睛。几次之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凡宇……我们在绕圈子?"每当白色影子从窗外飘过的时候,他都能看到那影子后面显示着100的路标。

"嗯。"孟凡宇笑笑。

"鬼打墙?"陆远有点难以置信,他们不是在一片空地或者是什么宽畅的地方,他们开着车走在只有两个车道的盘山公路上,居然也会鬼打墙?

"十八,可以了。"孟凡宇说了一句,停下了车。

"什么?"陆远看着孟凡宇,他正准备开车门。

"呆在车上,"孟凡宇看着他,"不要下来,信我这一次。"

陆远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停在了孟凡宇的左手上。

孟凡宇的左手扶着车门,有一丝丝的黑雾正从他的手上缓缓释出。黑雾没有被夜风吹散,相反却像被什么东西控制着,围绕着他的手慢慢漫延到手臂上。

当孟凡宇关上车门,走到车前方的时候,那黑雾已经越来越多地包围着他,看似轻得没有一点的质感的雾,在夜风中竟然没有一丝飘散,违反物理定律地聚集在孟凡宇的周围。

远处的黑暗中慢慢出现一个白影,陆远一眼就看出,这就是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很多次的那个东西。白色影子随着风轻轻晃动着,走进了车灯照亮的范围之中。

陆远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了这个影子,他已经不会再对看到的任何东西感动吃惊了,哪怕他看清了这个影子竟然是肖雨。

肖雨站在灯光里,一身老式的白色连衣裙,脚上却很奇怪地穿着一双更古老的绣花鞋,并且颜色是艳丽的紫色。

"七太太。"孟凡宇的声音不带任何感□彩从黑雾中传出来。

肖雨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嘴大大地张开着,牙齿在灯光下闪着细小的惨白色光芒,陆远忍不住皱了皱眉,身上有些发凉。

"我带走他。"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陆远有些吃惊,不是吃惊这声音,这就是他在老屋里听到的肖雨的声音,他吃惊的是他无法判断这声音传来的方向,肖雨的嘴还是大张着,脸上诡异的笑容还没有消失。

"不可能,我不想再重复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孟凡宇冷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些不耐烦。

"你以为你是谁,"温柔的声音就在这一瞬间变了腔调,变得尖锐而愤怒,肖雨脸上的笑容褪去了,眼睛泛出了血红色,"你没有那东西还能做什么——"

陆远捂住耳朵,这声音划破夜色,像一把尖刀刺透了他的耳膜,让他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让他难以忍受。

孟凡宇猛地抬起左手,围绕着他身体的黑雾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向左手聚了过去,几秒钟之后就全汇集到了他左手上,黑雾如同有生命的某种物质,慢慢变幻出类似一把剑的形态:"你试试。"

肖雨血红的眼睛里开始向外涌出鲜血,滑过她惨白的脸,一滴滴落在白色的裙子上,又继续滴落在鞋上。

"我没有时间了,他要醒了……给我……"

陆远在这带着怨恨的声音中感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揉捏着,巨痛中带着绝望,他无法理解此时此刻自己的感受,随之而来的是窒息感,他觉得车里的空气被抽掉了一般,无法喘气。他在混乱中手摸到车门把手,一种打开车门的强烈欲望支配着他,只要轻轻一拉,他就能从这种痛苦之中解脱出来。

"不要下来。"孟凡宇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这是他熟悉的声音,每一次在他需要个依靠时就会响起的声音。

陆远的手垂了下去,意识有些恍惚,他在一片混乱中看到肖雨全身是血地扑向孟凡宇。孟凡宇没有动,在肖雨扑到他身前时,轻轻将左手伸向前方,黑色的雾在肖雨身体扑上来的一瞬间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41 迷雾

"不该是这样啊……"

肖雨在被黑剑刺穿的一瞬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抬起头来看着坐在车里的陆远,大张着的嘴慢慢合拢,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陆远定定地回望着她,这个女人,在这一刻,有了些变化,笑容也不像之前那样诡异骇人,反而带着温柔。

肖雨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就像被抽空了实体一样,轮廓也渐渐变得不清晰,但她的脸却始终向着陆远的方向,像是要把陆远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陆远没有回避她,他感觉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这个被孟凡宇刺穿了的身体,这个半透明的身体,是他的母亲。

肖雨最终像一团白色的雾气溶化进了夜色里,没留下一点痕迹。随着肖雨的消散,陆远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之前那种窒息和疼痛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他打开车门下了车。

"怎么回事。"他看着孟凡宇。

缠绕在孟凡宇左手上的黑雾像正在被他的手指吸收一般地,快速地消退了。

"没事了。"孟凡宇靠在车头上,点了根烟,嘴唇有些发白,不知道是因为夜里气温太低还是因为别的。

陆远走到他身边,将他的左手拉到自己眼前,仔细地检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最好的朋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居然有可能不是人。"

说完这句话,陆远手指扣在了孟凡宇的手腕上。他觉得孟凡宇和苏墨一样,应该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孟凡宇的脉搏很正常,和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呼吸,他和孟凡宇认识了十几年,一直都是摸爬滚打在一块,要有什么不对劲,他也不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干嘛觉得我不是人?"孟凡宇笑了笑,抽回手。

"苏墨就不是,没有呼吸脉搏,"陆远皱皱眉,"我觉得你应该认识苏墨吧。"

"不认识。"孟凡宇没有犹豫,干脆地回答,这样的回答,让陆远有点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是好。

"……肖雨,"陆远顿了顿,"消失之前那一会,是肖雨吧?"

"是的,上车吧,回城估计要半夜了。"孟凡宇把只抽了几口还剩大半截的烟扔到地上踩灭了,转身上了车。

陆远没动,他对于孟凡宇不是个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的怪物感觉到松了一口气,不管孟凡宇有多少事瞒着他,但只要孟凡宇不是个"鬼",他就感觉踏实了很多。他不知道所谓的鬼神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他只是单纯害怕孟凡宇会像许佳音,像肖雨那样诡异地消失出现再消失。

"饿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孟凡宇看看陆远。车开到中山路上时,已经快12点了,霓虹闪烁,灯火阑珊。

"我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陆远有点恼火,这一天的经历对于他来说,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折磨,谁还有胃口吃宵夜?

"那回去休息吧。"孟凡宇把车停在路口,他知道陆远现在心情不好,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想做,有些事必须得自己面对。

陆远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对孟凡宇说:"……你脸色不好。"

"睡一觉就没事了。"

陆远没再说话,关上车门转身走了。

七家园子这条路看来比平时要黑一些,陆远抬头看了看,果然,路灯又灭了几盏。

陆远叹了口气,他觉得现在自己的思维有些奇怪了,以前他是不会这样想的,但现在他却忍不住,市政对于这片处于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老旧房子之所以一直不动,连起码的维修都没有,也许真的是因为这片老房子有某种不可以公开言说的蹊跷之处。

他低头看着自己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慢慢拉长又慢慢变短的影子,又想起了肖雨消失前的那个微笑。那个笑容与之前的不同,那是母亲对儿子的笑,也许是孟凡宇让她得到了解脱。

可是之前的肖雨,究竟是什么?

他有些烦闷地推开19号的大门,熟悉的场景进入他的视线。

月光和茶。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都会不可控制地冒出些奇怪的感受,仿佛苏墨在这里已经坐了无数个夜晚,在等他。

"你回来了。"苏墨的声音仍然淡淡的,躺椅轻轻晃着。

这落寞的声音无端端地让陆远一阵心疼,有种想流泪的欲望。他停下脚步,站在天井里,看着苏墨在清冷的月光下的微笑:"回来了。"

苏墨靠在那里没动,听到他的回答,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向他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透明,陆远在这一刻像是着了魔,他慢慢向苏墨走过去,轻轻握住了这只手。

苏墨的手上有细小的温暖,这种暖意像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轻缓地爬进他的心里,让他全身都有些发软,不由得轻轻地跪了下去,单膝跪在了苏墨身边。

"回来吧。"苏墨在他耳边轻声地说。

这低语如同魔咒一般,让陆远有一种遥远而真实的熟悉感觉,他看着苏墨。苏墨脸上还是那种安静的表情,眼睛里闪烁着细小的黄色光芒,陆远看得有些入迷。

苏墨的眼眸在这光芒里慢慢变了颜色,琥珀色的双眸让陆远有些抗拒,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不受控制地轻轻靠了过去,低下头吻向苏墨的唇。

这是陆远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温暖,安宁,平和……

"说好了,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和你在一起。"

陆远醒过来的时候,手机正在响着,他抓过手机看了一眼,蒋志明。

"你搞什么!昨天到现在我打了你十几个电话,你上哪去了?这种非常时期,你居然跟我玩失踪,"陆远接起电话还没来及开口,蒋志明的声音就一连串地蹦了出来,"我这一头包,还得帮你打掩护!"

"我马上过去。"陆远没有解释别的,坐起身来。

"你不用过局里,你去殡仪馆,那有个车祸,一车四个全死了,都拉过去了。"蒋志明也没时间纠缠陆远为什么,而且陆远一向认真负责,这次肯定是有事,他也不想多问。

"好的。"陆远挂上电话抓过衣服胡乱套上就往外跑,跑了两步看到了六六笼子里空空如也的食盆子,他在腿上拍了一下,让他养狗真是造孽了。

"对不起啊小东西,我真……算了我也不找借口了,"陆远把狗粮倒进食盆里,想了想一咬牙直接把一袋狗粮倒着放下来,"小不点,我没回来的时候你要是饿了,就直接从袋子里吃吧……"

他摸摸六六的脑袋,冲进浴室胡乱洗了两下,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很多,猛然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的事。

"老天。"陆远趴在洗手池上有些发愣,他吻了苏墨?他疯了吗?

他转身往外跑,必须找苏墨说清楚,自己虽然没喝酒,可昨晚上的确是有些不清醒,也许是因为昨天一天太累了,总之就是发了神经……

陆远打开门朝苏墨屋子看一眼,发现门开着,苏墨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天井发呆。

"苏墨。"他叫了一声,关上门向苏墨走过去,觉得有些尴尬。

"早。"苏墨看着他,笑了笑,看起来很平静。

"呃……昨天晚上,"陆远有点不好意思和苏墨对视,他移开视线,"我有点晕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陆远被他这么一问,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仿佛自己大清早跑来说对不起是件很多余的事:"就是……算了。"

陆远转过身往楼梯走去,能感觉到苏墨的视线一直在他身后。他有些郁闷,自己这是怎么了,对于苏墨不是"人"的事实,自己不仅接受了,昨天还做出那样的事!

也许,只是也许,陆远现在可以对任何事都作出超出常规的判断,也许苏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种关系并不是他和镜灵之间的那种对立关系,而且某种……他想不明白,自己对于苏墨那种莫名的心痛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种熟悉的温暖。

还有一个疑问,就是——苏墨是不是也想要自己身上这个坠子?

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了一起,所有的事也许都只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吊坠。

陆远有种冲动,他很想就这样把坠子一把扯下来扔到随便什么地方,谁愿意要谁要去。可理智不允许他这么做,如果一定要把这吊坠给谁,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孟凡宇。

殡仪馆是个好地方。

陆远一直这么认为,远离市区,远离人群,远离一切世俗烦扰。他从前曾经想过,在殡仪馆工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车祸在快下高速的地方发生的,"事故科的人跟在陆远身后介绍,"因为马上要到车流高峰期,所以没有保留现象等你们去……"

"嗯。"陆远换上衣服,一边戴手套一边看着眼前并排放着的四具尸体。

"我们拍了现场的照片……"那人继续向他介绍。

"我一会看,请先不要说话。"陆远打断那人,工作的时候他讨厌受到干扰。

看起来是一家四口,一个孩子,一个老人,两个看起来应该是夫妻的中年人。陆远大致检查了一遍,特别留意了一下伤口和腹部,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做,他实在已经有了阴影,看到尸体就会下意识地联系到前两次的凶杀案。

这四具尸体符合交通事故的所有特征,没有可疑的地方,他松了口气,摘下手套,在鉴定报告上签下名字。

走到外间,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原因他知道。

现场照片上能看出来,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母亲将孩子紧紧搂在胸前,并且尽量地转身,用自己的背对着前方,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孩子多一线生机,但却没有成功。

陆远的记忆里,母爱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没有印象。肖雨最后的那个微笑,是他对于母亲的唯一感触。当年肖雨在出现异状的时候,也许也曾经像这个母亲一样,想要过保护自己的孩子吧……

陆远给蒋志明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边已经处理完了,马上去局里报到。

直到现在,他才有了一些空间,开始思考昨天发生的事,考虑孟凡宇说过的话。

哥哥和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42 食灵

陆远人还没进办公室,就被彭安邦在走廊上拦住了,一脸紧张地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你昨天干嘛去了?一整天都联系不上你。"

"去了趟陆家岭,"陆远往办公室走,"你有吃的吗,我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

"有有有,"彭安邦冲回自己办公室拿了袋面包又冲了出来,跟在陆远身后,"陆家岭在哪?你去那干嘛?"

陆远想了想,指指胸口:"看看有没有这个吊坠的线索,我在那长大的。"

"……有么?"彭安邦愣了一下。

"没有。"

"有什么要我帮着查的不?我这方面的朋友很多,没准有能帮上忙的。"彭安邦很积极,他对这类事件有莫大的兴趣,当觉得自己有可能亲历时,更是兴奋莫名。

陆远没说话,看着彭安邦,这人和自己说不上有多熟,但至少在同事里,是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一个,不能再把他扯进来了:"也没什么线索可查了……"

"陆远你不够意思是不是,我又不会给你帮倒忙!"彭安邦有点不高兴。

"不是那个意思邦哥,"陆远皱皱眉,"我怕出事。"

"出事?出事就出事了,"彭安邦大大咧咧地说,"人活着有多大意思,每天按步就班地工作,然后老死,一辈子就这么回事了,如果能经历点什么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人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别说出事,死了也值了。"

彭安邦说这话时,眼睛里跳动着兴奋的小火苗,陆远有点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跟彭安邦解释,死都没所谓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对应了。

"说吧!你要真觉得会出事,我就写个遗嘱什么的……"

"邦哥你别瞎说,"陆远拎着那袋面包在彭安邦的嘴上拍了一下,"你要有兴趣,帮我查点资料吧,渡鬼的具体操作什么的,还有,七家园子那边老房子你知道吧?"

"知道,以前是坟地,有很多传闻,"彭安邦盯着他,眼里放着光,"要查?"

"嗯,查到什么千万先告诉我,什么都先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放心!包我身上。"彭安邦拍拍他的肩,心满意足地扭头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陆远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愣,他知道彭安邦一提这些灵异事件就兴奋,但兴奋到这个地步,还是头一回看到……难道真的有人会因为这种事命都不在乎了吗……

进了办公室,没看到蒋志明,两个实习生倒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翻看着以前的报告,看到陆远进来,马上汇报蒋志明被程波召走已经一个上午了。

"你们继续看。"陆远坐下,蒋志明不在办公室有一个最明显的好处,那就是空气清新。

陆远办公桌的桌面很整齐,上面一个放了几只笔的笔筒和一部电话,就再没有别的东西。旁边蒋志明的桌子就不同了,光相框就放了四五个,老婆孩子的照片和以前同事出去玩的照片都摆在那,还时不时换一换。

陆远拿过一个,是去年他们技术科组织去市郊一个水库钓鱼时的照片。陆远看了一会,那时的自己谈不上开心不开心,但至少心里没有这么多事,也算是一身轻松无牵无挂的。可现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他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如果不是还能看到身边这些活生生的人,他都快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空间里。

放下相框,陆远发了一会呆,脑子里不可控制地开始回想昨天的事。

其实用不着孟凡宇提醒他,陆远也已经对那句"哥哥和我在一起"有了些猜测,而且这猜测尽管一开始是无意识的,但却在很早的时候就有过了。

自己的身体里,不只是自己一个灵魂。

陆远承认自己最初有这个想法仅仅是有点无可奈何地赌气,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却不得不重新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

从老屋里看到的肖雨的态度可以发现,肖雨认为陆杰没有失踪,也没有死,她一直追问自己,陆杰在哪里。而且这一点上可以很容易判断出,她找不到陆杰,如果想藏一个人,或者是一个人想藏起来,哪里最安全?

别人的身体里无疑是最合适的。

陆远咬咬嘴唇,这个判断有些让人发冷,但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些明明是由他自己做出的而自己又完全没有记忆的事,就可以得到解释。

那些事,不是自己做的,是陆杰。

想到这里,陆远有些冒冷汗,自己的身体竟然不是百分之百由自己控制,这一点不仅仅是害怕,而是愤怒。

陆远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叩击着,如果以上的推断都是成立的,那么,陆杰要做什么?

肖雨说,这个吊坠陆杰也想要,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她的猜测?

如果说这个瓶子就是渡鬼用的,是个缚灵瓶,那么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想要,得到了这个瓶子,能做什么?如果仅仅是渡鬼,谁渡不都一样,渡谁不都一样?你用完了我用……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陆远有些心烦意乱,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只是猜测,猜到最后就是一团麻。他趴到桌上,现在所有的线索都直指这个吊坠,如果吊坠的秘密能解开,也许一切事情都能真相大白。

可现在却偏偏是关于它的线索最少,除了知道这有可能是个缚灵工具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信息。唯一有可能知道的孟凡宇,却守口如瓶。

陆远有点绝望,无助得很,这个世界上他认为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一个消失了,一个忘掉了自己,一个明明知道些什么却只字不提……

他又想起昨天孟凡宇身上奇怪的变化,那些从左手里散出来的黑雾,那把刺穿了肖雨的黑色雾剑……孟凡宇的身份到底是什么?陆远在认识他16年之后,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他就像从来都不认识孟凡宇,这是一个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陆远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孟凡宇的号码。

"凡宇,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陆远手指捏着眉心一下下揉着。

"嗯,什么?"孟凡宇的声音一如平常。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我了么?"孟凡宇笑了笑。

"我现在很怀疑。"

"陆远,我是你认识了十几年的孟凡宇,从来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你还有什么可以对我说的,关于眼下的这些事……"

"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现在没有。还是那个意思,陆远真的搞不懂孟凡宇这是为什么,以他和孟凡宇这么多年的交情来看,孟凡宇实在没有什么事是他这样追问了都还不肯说的。

也许,有些事他不能说?

什么事是让他无论自己怎么要求都不能开口的?

陆远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从孟凡宇那借的书,随手翻开,却看不进去,他只是想把注意力转移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根本没法从这些蛛网一样的迷团中脱离出来。

实习生挺能来事,小姑娘看他一直坐着发呆,没有动的意思,跑到食堂给他打了一份午饭过来:"陆警官吃饭咯,是不是想案子呢,连吃饭都忘了啊。"

"啊,没,案子不归我想,程队那有一堆人去想呢。"陆远笑笑。

"这两个案子算是悬案了吧,一点头绪都没有呢……"小姑娘一边吃饭一边问,"尸体下周要烧了,也许过段时间,这案子就该被人忘掉了。"

"没准是变态杀人狂!"另一个实习生端着饭盒进来了。

"我觉得像灵异事件。"小姑娘说。

陆远笑了笑,没答话。前阵子见了尸体就哆嗦得话都说不上来的两学生,讨论这事倒是很积极,都当技术科这能捞出猛料拍电影呢?

"要说灵异事件吧,倒也像,我那天看报告了,确实是挺难解释的,摄像头不也都没拍下来么,案发时的录像都被|干扰了……"那男生说。

录像被|干扰?陆远想起在韩旭家看到的录像,也是在关键的时刻出现了干扰。

"你……"陆远指指那男生,一下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何玮。"他站起来回答。

"我叫郭婷婷,陆警官没忘吧?"小姑娘问。

"啊,没,"陆远有点不好意思,"何玮,你怎么知道录像有干扰?"

"……我听说的。"何玮好像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了。

"这东西能听说?"陆远眯缝了一下眼睛,这些东西都是凶杀组负责的,一个小破实习生能从哪听说来这些东西。

"陆警官,其实,呃,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副局是我叔,"何玮脸都涨红了,抓抓头发,"我去他家的时候听到他打电话说的。"

"哦。"陆远没再多说,又看了一眼何玮,这小子居然是副局的裙带?

"陆警官,你有经验,你说说,以前你们碰过这种案子吗?完全找不到线索的。"何玮见陆远对于他的身份没有什么表示,放松下来,凑过来问。

"哪能真的碰上这么多灵异案哟,"郭婷婷撇了撇嘴改了口,"这其实就是无目标杀人。"

"可是尸体的状态多奇怪啊,你不觉得很像是取走什么东西吗?"何玮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真恶心,内脏什么的都没少呀,你说取走什么了嘛。"

"……灵魂。"何玮犹豫了一下,很肯定地说。

陆远吃一半饭停了一下,取走灵魂?

"你是市局技术科的实习生,拜托你说这种话的时候过过脑子。"陆远看着何玮,尽管何玮的话让他心里一阵翻腾,但做为一个法医,面对实习生时,该说什么还是得说。

"就当是闲聊嘛,又不是正式研究案情,下班时间小老百姓闲聊,"何玮不以为然,"陆警官,你说是不是,这种取人灵魂的事,野史啊传说里很多啊。"

"很多吗?我怎么没听过呀,"郭婷婷来了兴致,"取灵魂做什么啊?"

"我不记得从哪看来的了,反正一种是食灵,就是吃掉灵魂,维持自己的形态什么的……"何玮干脆放下了饭盒,很投入地说了起来。

这话一出来,陆远差点没被一口汤呛着,食灵?吃掉灵魂?

这不是茶。

这是灵魂。

陆远后背有些发毛,看着何玮半天说不出话来。

何玮没有注意到陆远的反应,郭婷婷对他的话表现出来的兴趣让他谈兴大发:"不光是食灵,我记得还有什么缚灵的,就是类似捉鬼……也不算是捉鬼吧,反正是把不属于这个身体的灵魂捉出来……"

陆远没再细听何玮还说了什么,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食灵,缚灵。

43 心魔

何玮的话在陆远的脑子里好几天都挥之不去,但陆远没有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因为何玮也只是一星半点的听说来的,还加上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对于食灵和缚灵,他知道的也仅仅就是个表面。

陆远这两天都在图书馆里泡着查资料,有用的内容却没有查到多少。只是在一本叫《魂说》的小破书里找到了一些相关的内容,对食灵的称呼叫摄灵,听起来似乎比食灵要美好一些,但基本就像何玮说的,就是某些拥有特别力量的灵魂,通过吃掉,或者说摄取其它的灵魂来维持实体。

这种特别的力量是什么,有什么样的能力却没有更多的说明。

陆远很容易就把苏墨和这事联系起来了,因为苏墨似乎并不打算对他隐瞒什么,刚认识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他,那所谓的茶就是灵魂,只是当时自己认为苏墨是胡扯。

苏墨没有生命体症,却依然看上去是个活生生的人,也许就是因为在摄取别人的灵魂才得以维持这具身体。

但书上记载的食灵,也并不是简单的取出灵魂吃掉,而是"须魂魄有隙"。陆远看了半天,没明白这个有隙是什么意思,只好暂时理解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接着再细看,他渐渐地理出点头绪来,灵魂都是具有两面性的,没有完全光明,也没有完全的黑暗。一但这种平衡被打破,才有可能被吃掉。他想起孟凡宇说过,人人心里都住着个恶魔,如果结合他的这句话,就比较好理解了,人心一但恶念被勾起,就是"有隙",会被食灵者趁虚而入,失去灵魂。

心魔才是魔,一旦内心的阴暗和欲念占了上风,也就把灵魂拱手送了出去。

陆远叹了口气,谁都会有欲望,谁都不敢说自己内心真正的光明磊落,这样说起来,只要这些负面的情绪和欲望能被勾出来,能被放大,那么就有可能失去灵魂。

彭安邦的电话打进来时,陆远正坐在图书馆最里一排书架前的地板上发呆,身边堆着的书都翻得差不多了。

"你在哪呢?"彭安邦急切地问。

"图书馆,你查到什么了?"

"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彭安邦的声音里透着点小得意,应该是查到了什么有用的资料。

"明天你有假?"

"请了就有啊,你上个月的假不是一直没补么,现在案子又没我们什么事。"

"见什么人?"

"还记得我原来跟你说过的破台那事吗,联系上了,明天就去看,那老头是个肚子里有货的人,没准能问出什么来。"

"我以为你已经有谱了呢……"陆远有点失望,破台他完全没有兴趣,这明显是彭安邦去乡下采风时的风格。

"没谱谁会跟你说啊,人家本来还不愿意见我们呢,是我提了一下你那个坠子,他才答应了见一次,我看他没准知道点什么。"

"好吧。"陆远同意了,如果真能和坠子扯上关系,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他也愿意跑一趟。

彭安邦对于这件事的热情都快超过陆远这个当事人了,一大早就在中山路上开着车转圈,转了好几圈,给陆远打了个电话:"我怎么找不到进七家园子的路?"

"在路南,路口那有个灯饰城……"陆远想了想,"算了你在公车站旁边等我吧,公车站你找得到吧。"

"公车站当然能找到,我就在公车站边上。"

陆远挂了电话,有点奇怪,公车站其实离七家园子的路口只有不到一百米,彭安邦居然找不到进来的地方?

出了屋,他看了一眼苏墨的房间,开着门。陆远觉得这种事有点不好开口,但还是走了过去,伸手看了看屋里,苏墨靠在窗边向外看着。

"苏墨。"

"嗯?"苏墨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在窗户玻璃的反光中显得有些变幻莫测。

"我今天要出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你帮我照下六六……行吗?"

"好。"苏墨笑笑。

"谢谢,我屋门没锁,"陆远看了一眼苏墨,"还有……你知道……"

陆远有点犹豫,食灵的事,他就这样直接问苏墨,会不会有些不合适?但他凭直觉却认为苏墨会告诉他,就像他曾经坦言自己喝的茶是什么。

"你知道食灵是怎么回事吗?"

"食灵?"苏墨挑了挑眉,慢慢地走了过来,"你不是每天都看着么。"

陆远沉默了,没错,他每天都能看到苏墨在喝茶,那场面并不见得有多风雅,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他若是哪天没见到,还会觉着有点不习惯。现在要猛地将那样的场景跟食灵这种听起来就有点发毛的事重合在一起,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你怎么做到的?"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很想做,却实现不了的事。"

"……没有。"陆远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苏墨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笑,这笑容在陆远看来,有些寂寞和无奈,"很多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不一定人人都能实现。"

"然后呢?"

"怨恨,愤怒,嫉妒,占有欲……太多了,"苏墨的手指在栏杆上一下下地轻敲着,"只要有一样改变了你的心,我就可以……取走你的灵魂。"

这就是有隙。

"苏墨,如果没有这些灵魂,"陆远觉得他大致知道食灵是怎么一回事了,转身向楼梯走去,"你会怎么样?"

"你会看不见我。"

"消失?"

"不,我永远在这里。"

陆远走出19号,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已经有些明晃晃,他不由皱着眉抬手遮了一下,太亮了,这让他有点不舒服。

苏墨最后说的那句话,陆远没有完全听懂,永远在这里,他却看不见,是指没有实体,但灵魂还在吗?

"陆远!陆远!"路边停着辆满是尘土的车,都快看不出本色了,彭安邦正伸出头来冲他大喊着。

"你这……是要报废的车吗?"陆远看着这车,脏成这样,发动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直在咳嗽,他都担心开到半路这车就得完蛋。

"这就不错了,时间急一下借不着车啊,快上来!"

陆远下意识地想起了韩旭,如果韩旭没有出事,这时肯定是他开着车在这里等着自己吧,这样的事,他是一定会去的……陆远摇摇头,强迫自己甩开这种让他心里疼得一抽的想法,坐上了车。

彭安邦联系上的这个老头,姓齐,其实年纪不算太大,五十来岁,因为面相老,据说阅历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所以都管这人叫齐叔。

一路上彭安邦都在给陆远介绍这个齐叔,其实他也不是直接认识齐叔,中间拐了两三个弯。这个齐叔带了个戏班子,有点行踪不定的意思,陆远听起来感觉像是个草台班子。现在城里是不会有人搭台子唱戏了,所以这戏班子都在乡下活动,只是婚丧嫁娶请一台戏的习俗在乡下都已经渐渐淡了,要请也是请个歌舞团什么的,估计这齐叔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老头是真有能耐还是装有能耐,反正呢,现在抓住一个是一个,跑一趟要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当是陪我看破台了……要说这破台,也是不让人看的,我们这算是很有面子了……"

陆远看着窗外,嗯嗯啊啊地回应着,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情绪也不像彭安邦那么高涨,如果自己把这件事的原委全都说出来,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到地方的时候是下午了,已经过了午饭的点,本来想请齐叔吃午饭的计划只得取消,陆远和彭安邦在镇子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彭安邦给齐叔打了个电话,问了具体的地点,马上赶了过去。

齐叔的戏班子搭台的地方叫马村,离镇子不远,没多久就到了,是个很大的村子,看上去挺现代化的,大老远就看到村口站了个人,白衣黑裤,戴着个当地农民的草帽,在树荫下抽着烟。

"齐叔?"彭安邦把车停了,跳下车走过去,恭敬地问了一声。

那人点了点头,在彭安邦脸上扫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刚从车上下来的陆远。陆远觉得这人看他的眼神有些让人不舒服,有种完全不加掩饰的凌利,他跟过去:"齐叔您好,还麻烦您上这等着来,真不好意思。"

齐叔没答话,盯着陆远又看了好一阵,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才慢慢说了一句:"没事,跟我来吧。"

说完话转身就往村里走,陆远和彭安邦赶紧跟在后头。

"你看这人靠谱不?"彭安邦凑在陆远耳边问了一句,声音轻得陆远差点听不清。

"不知道……"陆远被之前齐叔那一阵死盯弄得现在还全身别扭,这人也不知道是真有本事所以有点狂傲呢,还是太能装了。

马村算是有点钱的村子,这两年大概是请歌舞的人太多了,都觉得没意思,于是开始玩复古,又转回头去请戏班子了。村里把戏班安排在村南口的一个招待所里,在这据说是要唱七天,平时这招待所完全没客人,现在基本上住的就是戏班的十来二十口人。

一进招待所的院子,就看到几个人站在院里,见了齐叔进来,都转过身来鞠了躬,很整齐的动作,声音都齐刷刷地:"齐叔。"

彭安邦觉得这齐叔阵仗挺大,用胳膊轻轻顶了陆远一下,意思是可能靠点谱。

可陆远的感觉却和彭安邦完全不同,一进这院子,他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

站在院里的几个人见了陌生人,都没有什么表情,脸上连一丝客套的笑容都没有,按说这种戏班子,待人接物都有讲究,可这个戏班里的人,却都像脸上戴着个面具似的,看着有些木讷过头了。

齐叔也没停留,直接进了招待所,陆远也没再细想,跟着进去了。

齐叔的房间在二楼,彭安邦跟着齐叔进了房,陆远正要往里走的时候,齐叔却又转身拦在了陆远前面,手伸进裤子的兜里抓了抓,没等陆远看清他要干嘛,他手已经拿了出来,冲着陆远一挥。

一阵白色的灰撒向了陆远的脸,陆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还是沾上了不少。

"齐叔您这是……"彭安邦喊了一声,愣住了。

"这位客人最近不消停吧!"齐叔看着白灰慢慢飘落在地上,说了一句。

44 破台

陆远在脸上摸了摸,手上沾了些白色的灰,他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这灰带着点烧过的糊味,他皱了皱眉,这老头玩的是哪出?

"您的意思是?"彭安邦很惊讶地问。

陆远对于他的反应有点好笑,彭安邦来找老头之前就已经说过是碰上了怪事,又提过他的吊坠,老头顺着做点戏,有什么可吃惊的。

齐叔并没有理会彭安邦,又像是在村口碰到时的那样死死盯着陆远,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居然能活到现在也算得上是件不容易的事。"

这话让陆远有点不爽,这老头说话不走脑子的么,对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出这么没礼貌的话,他压住火气回答:"真不好意思,我还打算活个几十年,让您受惊了。"

"陆远!"彭安邦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没事了,进来吧。"齐叔对陆远的话似乎并不介意,转身进屋,招招手,示意两人也进去。

齐叔在床上坐下,盘着腿,一副上炕的样子。

彭安邦来的时候买了两条烟,这时候赶紧从包里拿出来递了过去:"齐叔,我们也不懂什么规律,冒昧了,您担待着点。"

"你姓陆?"齐叔也没跟彭安邦客气,接过烟就开始拆,边拆边问陆远。

"是的,陆远。"陆远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觉得这人总是让他不太舒服,不像彭安邦说的有点道行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和混江湖的人没什么区别,但他两次盯着自己看的那眼神却凌厉而有穿透力,仿佛要刺穿他的身体一般。

"那东西……"齐叔往他脖子上指了指,"拿出来我看看。"

陆远犹豫了一下,这人对这坠子似乎有兴趣,可能是知道点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把坠子拽了出来。

齐叔看到吊坠时,眼睛都直了,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陆远面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地那么盯着坠子。陆远往后靠了靠,他没想到齐叔对这东西的反应会这么大,他不得不在心里做好了准备,万一齐叔动手抢,他就一脚踹过去。

可齐叔并没有抢,他抬手像是想摸,却又放下了手,半天才慢慢站起身退回去坐到了床上:"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不记得,从小就戴在身上。"陆远没说这东西应该是从洞里得来的,他信不过眼前这个古怪的男人,不打算把在老屋看到的事说出来。

"一直在身上?奇怪了,"齐叔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又问他,"你姓陆?"

"是的。"

"你不姓吴?"

"……不姓吴。"

"那就怪了……"

陆远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自己姓陆这件事似乎让齐叔很是失望。

"齐叔您对这东西,是有了解的吧?"彭安邦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终于有机会插了一句话。

"不算有多了解,"齐叔摆摆手,叹了口气,"这位陆先生,如果真的不姓吴,那这东西铁定不是你的,从哪里得来的,你不肯说,我也不问,只是这东西不是个普通的缚灵瓶,你如果控制不了,会害了自己。"

齐叔说完这句话,不再看陆远,只低头继续拆烟,拿出一根来点上,然后在一片烟雾中发起呆来。

这话把陆远弄得有点发寒,这齐叔说的话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直接说出了这东西不是陆远的,让陆远着实惊出了冷汗,这件事除了自己和孟凡宇,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但陆远并没有着急追问齐叔后半句话的意思,他把吊坠放到衣服里,也不再开口说话。坠子不是个普通缚灵瓶,这个信息让他有点意外,他的确是想更多地了解,但现在一切迷团都围绕着这个坠子,他不能太冒失,这个有点古怪的齐叔,陆远完全不信任。

彭安邦见两个人都陷入沉默,有点着急了,齐叔明显对吊坠有所了解,现在突然没了下文,这机会要是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了。

"齐叔,您的意思,这缚灵瓶还分普通和高级?"他坐到齐叔旁边,试探着问了一句。

陆远突然有点想笑,普通和高级?彭安邦是不是玩游戏玩多了,当是打装备呢吗……

"瓶子都一样,"齐叔看了彭安邦一眼,似乎对他的问题并不是很有兴趣回答,"区别只在于装了什么。"

"那就是说,陆远这个里面装了不一般的……灵?"彭安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追问,他以往去乡下所谓采风的时候都是这样,碰上想说不想说的对象,就是装着没看到人家的态度,只管一路问下去。

齐叔却明显和他碰到过的人不一样,他默默地抽着烟,不再回答了。彭安邦有点着急,冲陆远使眼色,齐叔明显是对陆远不说实话有些顾忌,不肯再说下去。

"我们先自己转转吧,齐叔是下午破台么?"陆远站起来,"我们可以看?"

"可以的,答应了可以看就只管来看好了。"齐叔见他要走,也没拦,也没站起来,只是低头回了一句,接着抽烟。

两人走出招待所,经过院子的时候又看到齐叔戏班里的人,还是站在院子里,看到他俩出来,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齐齐地看过来,有两个人冲他们点了点头。

陆远看着这些人,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他总觉得在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这些人似乎都是静止不动的,在他们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才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的机器人,一齐动了起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碰的怪事的,思维也变成这么奇怪了。

"你说你这人,有机会问的时候不问,这老头明显是知道什么的,你不配合点怎么问得出更多的东西来?"彭安邦一出院门就拍了陆远一掌,有点郁闷地抱怨。

"我信不过他,"陆远回答,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看到齐叔正站在窗口看着他,他回过头,"我有感觉,他对这东西的兴趣比我大多了,他会找着我们来说的。"

"你这么有把握?"

"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东西在我这。"陆远没有多解释,齐叔伸手想摸坠子又缩回手去的动作让他印象深刻。

齐叔似乎和肖雨一样,不能碰到坠子。所以陆远能肯定,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齐叔会主动再找他们,只是他现在无法判断齐叔和这东西究竟有没有关系,有多大关系。

到下午的时候,两人把村子里里外外都转了个遍,看到在村东头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戏台子,戏班的人差不多都在忙活,人挺多,却没有人说话。

"这戏班的人够闷的,我要是在这里边,估计憋也憋死了。"彭安邦在台子边蹲下,看着他们搭台,开戏之前就该破台了。

陆远觉得天有点阴了下来,中午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这只过了两三个小时,就像要到傍晚了似的。他抬头看了看天,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过来的,把太阳遮住了,阳光在黑色云层的边缘镶出一条暗金色的光晕。

"这不会是要下雨吧。"彭安邦也看了看天。

"不会。"后面有人说了一声,是齐叔的声音。

两人站起来,看到齐叔正向他们走来,身后跟了一个人,是个看起来没多大年纪的男孩子,手上拿着个箱子。

"这是我的徒弟,小展。"齐叔介绍了一下。

叫小展的男孩冲两个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向拎着箱子往差不多搭好的台子边走过去。齐叔介绍得很含糊,陆远没弄明白这孩子是姓展还是名字叫小展,但小展给他的感觉和戏班里别的人不一样,虽然神色很冷,却并没有给人麻木的印象。

"这就开始了。"齐叔也没多说,领着两走进戏台后边搭出的后台。

所谓的后台,无非就是个棚子,里面堆放着各种大木箱,有几个打开了,能看到是唱戏的行头,衣服胡子之类的。

有几个人已经在里面换上了戏服,化好了妆,齐叔也打开箱子拿了衣服开始换。陆远对京剧没有一点了解,看不出几个人都是什么角色,齐叔的扮相陆远有点眼熟,钟逵?

"破台其实就是抓鬼,"彭安邦轻声给陆远解释,"戏班到了新地方演出,都会先破台,把当地的小鬼赶赶,要是没破台,演出的时候会出事,严重的是会死人的。"

参加破的台的人其实只有三个人。

齐叔坐在台子正中间,面前放着一个鼓,另一个人扮的角色陆远到是马上看出来了,是个小鬼,涂着白脸,挂着一条血红的舌头。第三个就是小展,他手里拿着条长鞭。

小展站在齐叔身边,扮小鬼的人站在台下。

此时的天空已经完全阴了下来,太阳仿佛已经落山了似的,光芒被乌云完全挡掉了。

齐叔看了看天,举起手中的鼓槌,在鼓上敲了一下。

一声低沉而厚重"嘭"传了出来,紧接着是连续两声"嘭嘭"。

台下站着的小鬼听到鼓声响起,马上把一个东西放进嘴里,吹了一下,发出了"吱——"的一声,声音尖锐而刺耳。

"吹的是什么?"陆远低声问彭安邦。

"就是喇叭里面的那个发声的东西,把外面拆了拿出来的。"彭安邦回答。

小鬼吹了一声之后,开始往前跳着走,每跳一步,嘴里就吹一下,伴随着台上老齐敲出的"嘭——嘭嘭"的低沉鼓声,气氛一下就变得诡异而压抑。

小展手里的鞭子垂在地上,小鬼开始跳之后,他扬起手,鞭子在空中啪地抽了一下,跟着跳下了台,鞭子向着小鬼就抽了过去,眼看就要抽到小鬼身上时,鞭子却在空中一收,啪地一声响,收了回去,接着又是一鞭。

小展的鞭子控制得很好,每次都像是要抽到小鬼身上,又每次都差那么一两公分就收住了,小鬼在前面一边吹着哨子,一边跳着,做出要躲鞭子的样子。

"小鬼得把全场每个地方都跳到,这是用假鬼引真鬼出来,"彭安邦凑到陆远耳边轻声说,"后边的就是捉鬼的,真鬼出来的时候才抽到鬼身上……"

听着彭安邦的解释,陆远慢慢有点明白了破台是怎么个流程。一个人扮成小鬼,围着戏台和观众席转,要把每一个地方都跳到,为的是把潜伏着的真鬼引出来,小展的鞭子必须在真鬼出来的时候准确地抽到鬼身上,而且不能耽误,否则扮小鬼的人会被真鬼捉去做替身,嘴里一直吹着的哨子就是为了让后面拿鞭的人能分辩出真假。

陆远觉得这破台听起来就有点不真实,鬼真能就这样被引了出来?要是真能引出来,又怎么是一条鞭子就能抽到的?

正在心里想着这些事实在是有点蒙人的时候,扮小鬼的人身边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陆远赶紧看过去,却又没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可紧接着又是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这次白光没有消失,陆远一下瞪大了眼睛。

那扮小鬼的人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45

45、45 控尸 ...


  用人扮成小鬼,引出真鬼这种听起来非常不可靠的方式,竟然能真的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让陆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吹着哨子的小鬼在前面跳着,他的身后紧紧贴着一个灰白色的半透明的影子,和他动作完全一致地跳着。
  台上的齐叔看到这情景倒是很镇定,鼓点都没有乱,仍旧是"嘭——嘭嘭"地敲着,扮成小鬼的那位像是不知道身后有东西了似的,还是一下下蹦着,渐渐往台子这边靠了过来,陆远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蹦到台边后,那身后的白影已经能很清晰地看到,就在这时,小展手一扬,鞭子在空中啪地打响,猛地抽像那白影,准确地穿过了白影。扮小鬼的那人一弯腰滚进了台子下面,并且迅速从台子下爬进了后台,一过来就脱衣服,把脸上的油彩胡乱地洗掉,彭安邦说,这是怕那真鬼要拉他做替身,必须马上换掉行头,让鬼不认识他。
  陆远有点不解,鬼傻到这个地步吗,换了衣服就不认识了……
  那边小展一鞭抽过之后,白影像是一团烟雾被搅乱了似的,形态有些涣散开了,他的另一只手猛地向那团白影挥了一下,撒出一把白色的灰,陆远见过这灰,就是齐叔在进屋前往他身上撒的那种。
  白灰还没飘落,小展右手紧接着又是一鞭,这一鞭仍旧准确地抽在了白影上,但这次却有了不同,在鞭子落下的同时,一阵强烈的火光闪过,像是闪电一般。
  陆远皱了皱眉,偏开了头,那光有些晃眼。
  这光瞬间闪过之后,台下竟然恢复了平静,空中被小展撒出去的白灰这时才慢慢地飘落到地上。齐叔的鼓声慢慢停了下来,四周安静得陆远都快能听见自己跳了。
  "完事了。"齐叔坐在台上说了一句。
  彭安邦马上向小展冲了过去,几步就到了他身边,看着地面就呆住了。
  陆远跟着过走过去,小展脚边的泥地上落下的白灰赫然呈现出一个倒伏状的人形,就像是有人手拿着灰按照事先画好的形状洒上去的一样。
  "这是什么?"彭安邦指着地上的人形问小展。
  小展蹲下去用手在灰上轻轻摸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陆远:"跟着你来的东西。"
  陆远没说话,刚才的场面让他开了眼界,却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他们说出的话,这不排除是齐叔和小展他们一起做的戏。
  "看来这位陆先生对于我们的小把戏信不过啊。"齐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有东西跟着陆远?"彭安邦在陆远周围转了几圈,像是想找找还有没有。
  "陆先生,"齐叔做了个手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陆远看了彭安邦一眼,跟着齐叔走进了后台。
  齐叔进了后台,点了一支烟:"你最近身边出了不少事吧,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自己估计也发现了,和你身上这个坠子是有关系的,要不你也不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找我一个草台戏班的人。"
  "我朋友对这坠子很有兴趣,一直想弄清楚是个什么东西。"陆远避开了齐叔的话。
  "这个瓶子,有别的人找过你想要看吗?"
  "没有。"
  "你有没有碰到……"齐叔还要继续说,却被进到后台来的小展打断了。
  "师傅,差不多开锣了。"小展提醒了齐叔一下,村里的观众都已经开始过来占座了。
  "陆先生如果有兴趣了解,晚上散了戏可以到我房间来找我。"齐叔拍拍陆远的肩。
  陆远没有回答,转身走出了后台。一出门没留神旁边,和戏班里一个正往里进的人撞到了一块,那人被他撞得一晃,陆远赶紧扶了一下:"不好意思。"
  这一扶,他手上却有异样的感觉,这人挺瘦,胳膊上的肌肉竟然硬得有些惊人,这不是那种因为锻炼而紧绷的肌肉,反倒是有些像陆远经常接触到的……尸体。
  那人没等他多看第二眼,就低着头从他身边进了后台,一句话也没有说。
  陆远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在他脖子上扫了一眼,几块不明显的紫瘢跳进了他的眼帘,时间太短,陆远没有能看仔细,但心里的猜测却让他抽了口凉气。
  "邦哥,这个齐叔,你了解他底细吗?"陆远找到正在观众席里坐着的彭安邦,劈头就问。
  "怎么了,我也是通过别人才知道他的,之前没有过接触。"彭安邦看他脸色不对,马上站了起来,两人走到一边。
  "这戏班的人有点不对劲。"陆远皱皱眉。
  "怎么了?我其实也有点怪怪的感觉,这戏班和别的戏班真有点不一样,有点……死气沉沉的,一个两个像是心情不好,都没见过谁笑……"
  "我刚近距离碰到个人,"陆远压低声音,"他身上有尸斑。"
  "什么!"彭安邦瞪大了眼,差点喊出声来。
  "我碰到他胳膊,感觉真不像活人的,是僵的。"
  "可是……"彭安邦看了一眼正慢慢入场的观众,"戏班里有个死人,怎么会别的人都没发现,或者是发现了都不害怕……"
  "除非他们都是一样的,"陆远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除了齐叔和小展。"

  随着一阵锣声响起,戏开演了。
  陆远不懂戏,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戏码,只是和彭安邦一块站在那,看着这些依次上场的活死人,生旦净墨,像模像样的。
  彭安邦似乎还没有从亲身经历这种诡异的事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盯着戏台出神,很久才说了一句:"这难道就是控尸吗?"
  "什么是控尸?"陆远转过头,他又一次听到了莫名其妙的新名词。
  "就是用符,或者针,或者蛊什么的控制尸体,让它们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
  "那不就是赶尸么。"
  "不不不,跟赶尸是两回事,这些尸体可以做很多复杂的事,除了……不能说话。"彭安邦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不能说话,的确,从他们到这里,除了齐叔和小展,他们再也没有听过戏班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可是……
  "他们怎么能唱戏?"
  "都是控尸的人操控的,尸体发出声音都不是通过声带。"
  陆远想起来刚才小展到后台提醒齐叔马上要开锣了,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这齐叔到底是什么人。"陆远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他并不害怕这个活死人组成的戏班子,他见到的事已经能让他很好地保持镇定了,他只是很吃惊,居然会有这样的事。而且齐叔对坠子的兴趣完全没有掩饰,明明白白地对陆远表现出来了,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兴趣,他操控着这些尸体又是要做什么?
  "去后台看看。"陆远突然说。
  "看什么?后台不让随便进的啊。"
  "偷偷的,"陆远说,"看看齐叔在做什么。"

  台下的观众都很投入,没有人注意到正慢慢绕到后边的陆远和彭安邦。陆远蹲在后台搭出的棚子后边,心里算了算,台上正在唱的是三个人,边上拉胡琴打鼓敲锣什么的有五个人,没有看到小展和齐叔,应该是在后台,透出的灯光能看到里面有人影。
  两人从后面慢慢靠近了后台,想找个缝隙之类的往里看看。
  "这。"彭安邦指了指一条木板裂开的缝低声说,向陆远招了招手。
  陆远轻手轻脚地靠过去,还没等走到彭安邦身边,就听到左边传来了脚步声,陆远心里一惊,转过头去。
  小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身边,正冷冷地看着他俩。
  陆远和彭安邦这会都愣了,偷看别人后台,还让人抓了个正着,这么一会时间确实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解释了,两人干脆也不出声,和小展面对面站着。
  "师傅请二位进去看。"小展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开了口。
  "进去看?"这回陆远有点想不通了,是已经知道他们要偷看,所以叫他们进去,还是一开始就想让他们去后台看?
  小展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不会是打算把咱俩……做成……"彭安邦愣了一会,碰碰陆远。
  "做什么,尸体么,不会的,要做早做了,不用等到现在。"陆远跟着小展走过去,他很肯定齐叔现在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他如果真是因为坠子要干点什么,现在也是干不成的,因为他碰不了这坠子,就像肖雨那样。

  两人跟在小展身后进了后台的棚子,进去之后看到的场景却和他们想像的不太一样。
  几个人像雕像一样站在齐叔身边,齐叔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对着戏台的方向,闭着眼,脸上是平静的表情,像是睡着了。
  他的手臂架在两边的扶手上,手指像是在抽搐一般轻轻地抖动着。
  "看吧,有什么想问的一会完事了就可以问。"小展说。
  彭安邦随身带了DV,这时看到这种声面,居然拿了出来想拍。
  "这个不行。"小展站在他俩前面,这时却没有回头说出了这句话,似乎能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那……齐叔这是在……"彭安邦把DV塞回包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控尸?"
  小展回过头来看了彭安邦一眼,轻轻笑了一下:"知道得不少啊。"
  "呃,也就是知道点皮毛,知道这么个事,多的是一点也不明白啊。"彭安邦赶紧解释,他还是对这件事有些担心,怕齐叔觉得他们知道得太多而做出什么事来。
  陆远看着小展,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展写满冷漠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时才发现这的确是个孩子,笑起来还有点稚气,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应该在读书的年龄,现在却跟着齐叔做这种不可思议的事,陆远有点想不明白,这孩子看上去和齐叔长得一点也不像,应该不是他亲戚,没准是从哪里捡来的……
  陆远正在胡思乱想的这会,一直像入定似地坐在椅子上的齐叔突然睁开了眼,手指还保持着刚在轻轻抽动的状态。
  "师傅?"小展明显有些吃惊地问了一句,迅速上前去用手扶在了齐叔的额头上。
  "他来了。"齐叔吃力地说了声。
  "怎么了这是?"彭安邦看着齐叔的样子,感觉可能是出事了。
  "七……"齐叔看着小展,这句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现在的时间算不上多晚,下午的时候一直是阴天,所以外面一直是像六七点钟的天,可这会却突然黑了下去。
  陆远打开后台的门,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就呆住了。
  外面如同墨汁一样的黑暗已经包裹了整个村子,看不到一丝亮光,他们就像陷进了一个无限延展的黑洞里。

46

46、46 冥障 ...


  身后棚子里本来亮着的灯也在这时熄灭了。
  这种完全没有一丝光源的黑暗,陆远经历过一次,就是在枯鸦洞里。当时那种视觉感官完全丧失的感觉又慢慢地包围了他,他下意识地往身边伸了伸手,碰到了门框。
  他松了口气,实体的东西都还在,说明这和枯鸦洞不是同一种情况。
  "陆远你在哪?"身后传来彭安邦的声音。
  "在门这,你别动。"陆远回答,转过身伸出手想摸过去。
  黑暗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甩开。
  "我。"小展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小展抓着陆远的手往前带,陆远跟着他走过去,心里有点吃惊,小展走得很自如,似乎能看到东西,几步就把他带到了彭安邦身边,松开了手。
  "照顾自己,顾不上照应你们了。"小展说,似乎正在走开,声音由近而远。
  "这是怎么回事?"彭安邦的声音透出几分紧张,却又夹杂得兴奋,陆远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或者是对灵异事件的超常热情。
  身边却没有了声音,没人回答彭安邦的问题。陆远伸手往椅子上摸了摸,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齐叔已经离开了椅子不见了。
  "邦哥你和我别走散了,拉着我……"陆远话没说完彭安邦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劲很大,他皱皱眉,"的衣服。"
  彭安邦松了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这事搞大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陆远犹豫着是离开棚子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等。
  "太神了,冥障啊这可能是。"彭安邦拽着陆远的衣角,声音发颤。
  "什么障?"
  "冥障,就是这种纯粹的黑暗,我一会跟你解释不清,反正是阴灵不愿意让活人看到阴间的东西。"
  陆远想到上次听说枯鸦洞时,陆有利说过,那里是阴阳交界的地方,如果真是像彭安邦说的这样,那么他在陆家岭的那次黑暗体验就也有可能是冥障。这次和上次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能听到声音,可以说话,而不是像上回那样,除了孟凡宇的声音,所有别的声响都像是被吸进了黑暗之中。
  但他没想明白的是要是不让活人看到阴间的东西,那除了孟凡宇,似乎小展和齐叔都能在这种黑暗中自由移动,那能理解为他们都不是人吗?
  陆远没有时间多想,他听到了外面空地上有了点声响。
  "有动静。"他向门口走去。
  两人慢慢移动,中间踢到好几次箱子,总算是挪到了门边。打开门,两人摸出去,依然是吞噬了一切的黑暗。陆远停下,仔细辩认了一下传来声响的方向,是观众席。
  观众席上坐着差不多全村的人,此时却一片死寂,那么多人都哪去了?
  那声响像是有人趿着鞋走路的声音,时大时小,在陆远竖起耳朵想再听真切些时,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陆远。"彭安邦突然压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怎么?"
  "有东西……在我的脖子上。"彭安邦声音抖得很厉害,抓着他衣角轻轻拽了两下。
  陆远没出声,伸手摸到了彭安邦的胳膊,顺着胳膊慢慢地摸上去。
  "你别碰,不知道是什么。"彭安邦看陆远的意思是打算一路摸过去了,有点担心。
  "闭嘴。"陆远简单地回答,的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正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才要去弄清楚,现在环境诡异,尽管彭安邦愿意为灵异事业献身,他却不可能不管。
  摸到肩上时,陆远感觉到一阵细微的凉意,就像是拉开了冰箱门的感觉,又像是有人像他手上吹了一口凉气。
  他正想着这是什么时,指尖触到了东西。
  冰凉的……皮肤。
  这肯定不是彭安邦的脖子或者别的什么部位,方向不对,而且温度也不对。
  他正想再用手指碰一下时,手指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冰凉湿滑的感觉让他差点喊出声来,手一缩,扳着彭安邦的肩膀就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
  彭安邦没站稳,一个踉跄撞了过来,两个人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才站住。
  还没等陆远缓过神来,一串笑声贴着他的后背响了起来,从左到右,如同一个人笑着从他身后跑过。这笑声发干,尖锐而阴冷,听得陆远汗毛倒立,他伸手向身后探了探,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这是什么声音,"彭安邦到这时才开始有些害怕的感觉了,悉悉索索地从身上掏出了个打火机,打了一下,啪地一声,却没有看到火光,连火星都没冒一下,他又连着打了好几下,都是如此,"邪门啊……看来今天搞不好我们要共赴……"
  "你自己去。"陆远打断他,同时往他嘴的方向按了按,示意他不要说话。
  陆远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听不清在说什么。这种类似吟唱的语调让他猛地想起了在许佳音房间里录到的那段女人的声音!
  只是这次的声音是男声,并且他已经听出来这个人是谁。
  "这是齐叔在说话?"彭安邦显然也已经听出来了。
  "好像是,你觉得这调子熟悉吗?"
  "熟啊,很像上回听过的,但又不太一样……"
  "有人说是血咒。"
  "他要干嘛,要咒谁!"彭安邦有点急了,一把抓着陆远就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陆远却在这一瞬间感觉到胸口有些发闷,他捂着胸口,有点喘不上气来:"等等。"
  说完这两个字,陆远就有些发晕,齐叔吟唱的声音仿佛越来越大,围绕在他的四周,一下下敲击着他的耳膜,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尖锐疼痛,陆远腿一软,跪了下去。
  他闭上眼,最近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疼痛感,每一次都会让他无法忍受,但这次却有些不同,这是一种仿佛有一团火在他胸口灼烧的刺痛感。
  "陆远,你快看!"彭安邦突然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
  陆远有些奇怪,彭安邦居然说看,而且准确地找到了他肩的位置。他强忍着痛,睁开了眼,一团柔和的黄色光芒出现在他眼前,他一下呆住了,哪里来的光?
  "这个瓶子!"彭安邦手指着他胸前,手不停地哆嗦着,陆远借着光芒能看到他脸上震惊而兴奋的表情。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他脖子上挂了十几年的坠子,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那团黄色的光芒正是从吊坠上发出来的,吊坠已经不再是平常的模样,而是变得有些透明,原先内部的液体由于外壁变得透明而看得更清楚了,正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轻轻地颤动着。
  陆远看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形有些口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用手去触碰。而在他愣神的这一会,一种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陆远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海棠花香。

  那个香味,是你自己身上的。

  陆远猛地抬起头看着彭安邦:"你闻到了没有!"
  "什么?你别吓我,闻到什么。"彭安邦哑着嗓子问他。
  还是只有自己能闻到。
  身上的疼痛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无力,陆远挣扎着站了起来,吊坠上的光芒刹那间像是日出时阳光慢慢洒向大地般的一点点照亮了黑暗。
  就着这种柔和的光亮,陆远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他和彭安邦正站在观众席的右边,面对着戏台,观众席上坐着的人竟然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
  戏台上端坐着一个人,齐叔。他闭着眼,嘴里一直不停地说着什么,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他似乎并不在意,像是入了定,不断地重复着那一段话。
  而齐叔身边站着十几个人,如同泥塑,面无表情,陆远仔细找了一下,没有看到小展。
  陆远向戏台的方向迈了一步,想走过去看个仔细,但腿上没力气,差点摔倒,彭安邦扶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看台子前面。"
  台子前漫出了雾气。
  就像是温泉地区从地缝中冒出的丝丝白色水气,一开始很淡,渐渐地越来越浓。
  这时,台上的齐叔睁开了眼睛,对着前方说了一句:"你还是找来了。"

  顺着齐叔说话的方向看去,陆远看到白雾里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黑影,由于被白雾环绕着,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人。
  齐叔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身边的十来个人随着他的动作一齐开始向前移动。
  现在的情景已经很清楚证明了之前陆远的猜测,这十来个人全都不是活人,他们此时的移动因为不需要掩饰,显得僵硬而麻木。
  走了几步,齐叔突然停下,手猛地向前一挥,跟在身边的人如同他的影子,也同时抬起了手前一挥,所有的人手中都撒出了白色的灰,直直飘向那团雾气。
  随着这一挥手,一阵冷风狂过,将围绕在那黑影四周的白雾全都吹散了。
  陆远看清了这个人影,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手往彭安邦肩膀上狠狠地抓了下去:"天哪……"

  这是陆远无比熟悉的背影,那个每天夜里会在天井中静静喝茶的人。
  苏墨。

  陆远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难以置信,苏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齐叔的反应,似乎是认识苏墨而又不想见到他。
  "我当然会来,"苏墨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实在要躲着我,我也不着急找你,你偏偏不安分……"
  "闭嘴!"齐叔大吼一声,看上去非常愤怒,"你这种妖孽,当初没取你的魂魄,留了你到现在,还有脸站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苏墨头一仰,笑了起来,仿佛齐叔这句话无比可笑,他笑了好半天才停了下来。
  "是你没取,"苏墨的声音依然冰冷,"还是你没本事取?"
  齐叔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苏墨的话像一把剑刺进了他的心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苏墨,眼里满是怒火。
  "你不是要你儿子吗,"苏墨突然笑了笑,回过头来看向陆远,"就在那里,你怎么不去收了?"

47

47、47 目标 ...


  苏墨的这句话让陆远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定在了原地,彭安邦更是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那人说什么?齐叔是你爸?"
  吃惊的不仅仅是陆远和彭安邦,站在台上的齐叔显然也吃了一惊,愣在了那里,身边的人也都没了动作。
  但只是很短的时间,齐叔身边的人突然全都往前冲了过去,扑向苏墨,整齐的动作和空洞的表情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控制着的提线木偶。
  苏墨没有动,扑过来的人在即将冲到他身边时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突然都停止了运动,接着仿佛是有一张无形的大网从他们身上掠过,十几个人齐齐地碎成了一块块的,颓然而倒,尸块散落了一地。
  那些人扑向苏墨的瞬间,陆远有一种想冲过去拉开苏墨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尽管苏墨那句"你儿子"让他觉得齐叔和自己的关系可能非同一般,但他潜意识里仍然觉得更愿意相信苏墨。
  没想到的是齐叔的手下会如此不堪一击,尽管陆远知道地上那一片没有血迹的尸块只是傀儡,却还是觉得齐叔有些冒失。
  苏墨低头看了看眼前的碎块,笑了笑:"没想到……"
  话还没说完,台上的齐叔身形晃了晃,陆远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一条如同黑色长蛇一般的影子甩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便闪到了苏墨跟前。
  随着"啪"地一声巨响,苏墨退了一步。
  陆远看清了那蛇般的东西是一条鞭子,拿着鞭子正静静站在苏墨面前的,是小展。
  鞭子并没有抽中苏墨,但显然让苏墨有些吃惊。
  陆远没有想到齐叔前面扑过来的那十几个活死人只是个幌子,真正要进攻的,是小展这一鞭,但看起来并没有成功。
  小展没有动,拿着鞭子静静地跟苏墨对视着。
  "很合适啊,"苏墨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会给我备了这么好的礼物。"
  这句话一说出来,陆远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了彭安邦才算没有摔倒在地。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翻滚搅动,从内往外的疼了出来,就像是有什么地方要裂开来了。
  "你怎么了!"彭安邦扶住他,陆远脸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下来,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陆远没有办法回答彭安邦,他疼得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身上竟然有些轻飘飘地发软。他抬起头,看向苏墨,直觉告诉他,自己这种痛苦反应和苏墨有关。
  苏墨对着他,慢慢抬起了左手。
  陆远心里猛地一震,这个动作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在巨大的疼痛中搜索着,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看到过这个动作。
  "出来。"苏墨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在传进他耳朵里的一瞬间,疼痛消失了。
  在陆远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他终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孟凡宇坐在办公室里,腿搭在桌上,闭着眼养神。身边有衣物摩挲的声音,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了。
  他偏了偏头,余光扫到身边的黑影:"怎么样。"
  "果然是他……不过苏墨已经在了。"
  "陆远怎么样,"孟凡宇收回腿,站起来,"我感觉不到了。"
  "好像有个合适的,苏墨应该不会放过。"
  孟凡宇笑了笑,是么,看来苏墨运气不错。如果这次成功了,陆远倒是会少了很多烦恼,只是……接下去,你会怎么做呢?
  "还有……"那黑影突然暴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声音像铁器在玻璃上划过,"你感觉到了的吧,那东西有动静了,太让人兴奋了,嘿嘿嘿嘿……我的主人……"
  "那只是陆远的自我保护,"孟凡宇平静地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慢慢吐出来,"他还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他以后知道了,"黑影继续笑着,喘着粗气,"谁能保证他会站在你这一边,我的主人,是你先向他证明友情是靠不住的东西……"
  孟凡宇眯缝了一下眼睛,猛地转过身,手一把掐在了黑影的脖子上,黑影的后半句话被生生掐在了嗓子里。孟凡宇一把扯下了黑影遮住大半个脸的宽大帽子,一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连嘴唇都是灰色的,看上去没有一丝活气。
  这张脸上表情有些痛苦,似乎不能忍受被暴露在空气当中,皮肤上冒出了丝丝黑烟,像是从内部被点燃了,他大张着嘴,却不能说话,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走的,"孟凡宇眼中闪着寒光,"他站在我这边,或是站在对面,我都只要那一个结果,好一点的,不过是他还能继续活着,而我们,最后都要归于虚无,这不是你刺激我一下就能改变的。"
  孟凡宇松开手,黑影像一件空着的衣服一样飘落着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
  "这些话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当初你找我,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孟凡宇弹了弹烟灰。
  "早就看出来了,从你把我变成这样的那一天开始。"黑影还是伏在地上,声音更加干涩了。
  "是你告诉我的,"孟凡宇夹着烟笑了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无论如何也要做到,无论代价……你只是其中一个代价。"
  "我该庆幸找了你,还是该后悔,你个冷血的……"
  "你错了,"孟凡宇在黑影身边蹲下,"冷血的是你,你毁了我的生活,哪怕只是假象,我和你正好相反,我有我想去解脱的人,不惜任何代价,我不会让他们一直活在轮回之间。"
  "嘿嘿嘿嘿……"黑影一阵尖锐的笑声传出来,"他们恨你,恨你,你最后会发现你不过是一厢情愿,然后你会化成灰,化成灰……"
  "没所谓,我没所谓,你太不了解我了。"孟凡宇站起来,走到窗边,他是真的没所谓,恨还是爱,无非都是纠缠着的过去,他早就斩断了,不管所谓的爱恨有多深,越是执着越是走不出来。
  孟凡宇看着罩在灯火通明的城市上空的黑色夜空,连星星都看不到了,就快了吧,已经太久了,大家都没有时间了。

  "陆远,陆远……"
  这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同时还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脸。陆远觉得自己很累,他不想睁开眼,就想这样一辈子睡过去。
  无数杂乱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交错着从他眼着闪过,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但那分明是他的记忆,都是他的。

  柔和的黄色光芒亮起的那一瞬间。
  苏墨向他抬起左手的那一瞬间。

  "出来。"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彭安邦满脸大汗的脸,写满了担心与焦急。
  "我的天啊,你终于醒了,你没事吧!"彭安邦喊了起来。
  "没事,"陆远轻声说了一句,慢慢坐起身来,看到了满天的夜光,"这是在哪?"
  "原地!就在我们看戏的那里……"彭安邦扶着他。
  "人呢?"陆远挣扎着站起来,发现似乎已经是深夜了,周围一片寂然,没有人,没有戏台,没有苏墨,空荡荡的一块空地。
  "不知道,你晕过去之后,那东西就没亮光了,"彭安邦指了指他胸口,"然后又回到冥障的状态了……后面我就不太记得清,反正我能看见东西的时候,已经到现在了,我还以为你死了,你刚才没有脉搏……"
  "什么?"陆远迅速扣住自己的手腕。
  "是刚才,刚才,你吓死我了,你要是死在这,我后半辈子就说不清了。"彭安邦帮他拍着身上的泥土。
  陆远沉默着看看四周,又低头摸摸吊坠,还在。
  "离开这里。"陆远简单地说完就向村子中的那条路走去,脚上还有些发虚,但他没有停下。
  彭安邦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村子里看起来很平静,屋子里亮着灯,路边三三两两的人摇着扇子坐在一块聊天。
  "去问问,刚搭的戏台……"陆远看到有人,停下脚步。
  彭安邦没等他说完就向着人走去了,他也有同样的急切的疑问:"大叔,我想问问,你们今天晚上看戏了吗?"
  "看戏?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没有啊,明天晚上才有。"摇着扇子的老头愣了一下回答。
  "明……天?"彭安邦声音都变了调。
  "你们哪里来的啊?跑到我们乡下来看戏啊……"
  "大叔,你们请的戏班,带班的,姓什么?"彭安邦追问。
  "姓王啊,我们都请过他好几次了,他们不错的,在我们这一边挺有名的,你们想听,就明天晚上来吧。"
  彭安邦还想再问,陆远拍拍他:"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村子,彭安邦的车还停在村口的树下。陆远摸摸口袋,手机还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日期和时间都是正常的,他们并没有退回到前一天。
  唯一的解释是村子里的人没有经历和他们相同的事,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村民没有觉察到的。可是动静那么大的搭台唱戏,怎么可能没有惊动村里的人?
  "我们不会是已经死了吧?"彭安邦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嘟囔着。
  "想什么呢,"陆远坐上车,"如果冥障这种东西真的有,我们碰到的事就没什么解释不了的,无非是被隔离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空间里了。"
  "那个齐叔……你认识吗?"
  "从来没有。"陆远知道彭安邦想问什么,他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苏墨的那句话是真是假无法判断,但从齐叔的表情来看,却的确大有内容。
  "陆远,你还有很多细节没有告诉我吧,你在查的事,不会只是许佳音失踪和你这个吊坠这么简单吧。"彭安邦一边开车一边问,他现在被弄得一头雾水,尽管这样的经历让他兴奋不已,但前前后后完全联系不到一块的人和事物让他很是别扭。
  "有空再和你细说,我现在要睡一觉,好累,你开一会,累了叫醒我换你睡会。"陆远回答,他不光是需要睡一觉,他更需要的是静静地思考一下那些毫无兆涌进他脑子里的记忆。
  他在想,自己回去应该先去找苏墨,还是孟凡宇。
  或者,韩旭。

48

48、48 逼近 ...


  "这就奇怪了,这路口就在这,怎么我接你的时候居然没找到?"彭安邦看着七家园子的路口,喊了一嗓子。
  "也不是很明显,看不到也正常,"陆远脑子很乱,没有心情和彭安邦再扯什么了,"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那个齐叔……"
  "我去查查,那人绝对有问题,你是不是还让我查这片老房子来着,我一块都打听一下看看,"彭安邦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对了,那个韩旭,不是挺有关系的吗,没找他查查?"
  陆远心里抽了一下,打开车门下了车:"他这段时间忙。"
  彭安邦也没再多问什么,兴冲冲地开着车走了,陆远看着他那辆跑了趟乡下变得更看不出本色的车消失在中山路上,慢慢往路口走进去。
  看着身边三三两两走过的人和偶尔经过的自行车,陆远叹了口气,在韩旭跟他说这片老房子的怪事之前,他眼里不管什么时间看到七家园子这片老屋,都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很普通的老房子,看着有些萧瑟,住在这里的人不算太多,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来。
  他一面希望能查出什么来,让他能多一些线索,另一方面又希望查不出东西来,这件事,线索越多越迷茫,横向无限多,纵深却一步也推进不了。
  19号的人看起来都睡了,只有还有一两间房还亮着灯,陆远进院门的时候,只有六六站在走廊上冲他摇着尾巴,身上的毛比平时松软了很多,也干净了不少,估计是苏墨帮它洗了澡。
  陆远抱起六六,看了看苏墨的房间,门开着,里面没人。走进自己屋里,发现六六的笼子和食盆都整理过了,他叹了口气,看着六六:"把你送给苏墨好不好?"
  在马村看到那人是苏墨无疑,陆远从第一次和苏墨谈到案子的时候就隐隐觉得苏墨和这件事有关,那时他还没有把所有的事都联系到自己身上,现在却发现,苏墨不仅因为这一系列怪异的事而和自己扯上了某种关系,而且这关系似乎还不浅。
  陆远拿了手机拨号,现在挺晚了,但他给孟凡宇打电话从来不看时间,无论什么时候打过去,孟凡宇都会接。
  "这么晚了没休息?"孟凡宇接了电话问,声音听起来应该是还没有睡觉,在陆远的印象里,孟凡宇很少出现睡意朦胧的样子,就像是他从来不睡觉似的。
  "我有事跟你说,"陆远没回答他的问题,"我没有人格分裂,百分之百,我身体里有别人。"
  "你怎么能确定?"孟凡宇很平静,并没有感到意外。
  "我今天碰到了很奇怪的事,这个我明天有空再和你说,我能确定不光是这个,我身体的这个人,"陆远顿了顿,他虽然想起来一些,却还是有点模糊,"和苏墨有关系,如果我没有猜错,苏墨能把他叫出来。"
  苏墨抬起左手的样子,和那句"出来",在陆远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地出现着。
  孟凡宇沉默着没有出声,陆远也没等他回答,停了停继续说出了他的下一个推测:"我身体的,是陆杰。"
  "是这样么……"孟凡宇随口应了一句。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陆远问。
  "现在没有。"孟凡宇的回答还是老样子。
  "好吧,我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你说不说随便,你说过的,你不会让我出事,那我也就放开去查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没保护好我,那你就陪着我去死好了。"陆远一口气说出来,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
  "好。"

  孟凡宇听着陆挂了电话,脸上浮起一个微笑,陆远,这个才是你啊,终于慢慢进入状态了。他手撑在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跟着他,你听到了,我答应了他如果他出事了我就陪着他去死。"
  "你担心了吗,你还是不想死啊……"沙哑的声音在身后的黑暗中传来。
  "如果碰到苏墨你就回来,"孟凡宇皱皱眉,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最近废话越来越多了,"我现在很累,你要被他伤了,我没功夫管你。"

  陆远本来想先找苏墨,但在他房里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苏墨回来,他看看屋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像是没有人住的空屋。
  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变化,他苦笑了一下,苏墨倒底是什么东西,可以这样完全不留下任何一点痕迹,甚至在床上都找不到哪怕一根头发。中途他几次猛然地转过身,盼望着苏墨像往常那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但每次转身都空空如也的房间,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等了半小时,估计苏墨是不会出现了。陆远觉得身上很累,但却静不下心来休息,脑子里像是万马奔腾,闪过的事很多。
  苏墨出现在马村是因为什么,他想要什么?他能叫出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人,那个人是陆杰,陆杰是他哥哥,还有没有别的身份?他现在能想起来的苏墨叫出陆杰的记忆有两次,但他失去的记忆片段却远不止两次,如果陆杰出来之后自己就会失去那部分记忆,那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每一次他不记得的事,都是因为陆杰出来过?
  也就是说,陆杰不一定需要苏墨就可以自己出来?
  陆远烦闷地走到走廊上,看着空空的天井,这些关于陆杰的猜测让他有些冒冷汗。陆杰出来的时候他没有感觉,自然也没有办法控制,没办法阻止。如果他出来了,不再回去,那么自己会怎么样?
  想到这些,他实在无法冷静,也完全没了睡意。
  孟凡宇不说,苏墨不出现,和这件事还有关系的人,就只有一个了,尽管从他那里也许什么线索也得不到,但陆远还是一秒也等不了。

  韩旭家亮着灯。
  陆远站在院门外,却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进去找韩旭。韩旭的失踪毫无疑问地和苏墨有关系,陆远失而复得的模糊记忆里,苏墨在门外对他伸出左手说"出来"之后,韩旭失踪,而录像证实了在他失去的这段时间里,他带走了韩旭。
  陆远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又转身慢慢向巷口走去,他头脑一时发热冲到了这里,才觉得有些冒失了,先不说韩旭已经不记得自己,现在这事,应该已经和韩旭没有关系了才对,韩旭还活着,还在这里,只是忘了他,这何尝不是件好事……
  自己何苦还要把他再拉进这件荒唐之极的事情里来。
  没走两步,听到后面的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是院门打开了,陆远迅速闪进一旁黑暗中。
  "我今天晚上不走不行么?"一个带点抱怨的声音传出来,陆远听出来是何峥的声音。
  "烦死了,不走你就在院里睡得了,蚊子咬死你明天通知你妈来收尸。"韩旭那熟悉的声音让陆远心里一阵疼。
  何峥被韩旭从院子里推了出来,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我说你也太随着性子来了吧,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你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子。"
  "这么长时间?多长时间,"韩旭一脸不耐烦,一直推着何峥往外走,"你要憋不住去找别人,我不管你,我烦燥得很,你别逼我抽你。"
  "这么晚了你让我回去?我大老远的……"何峥很无奈。
  "你开我车滚蛋,明天给我开过来,"韩旭掏出车钥匙塞到何峥手里,又把他往自己车那边推过去,"快走,我累了要睡觉,晚安。"
  何峥开着韩旭的车极不情愿地走了。
  陆远看到韩旭关上院门回了屋,听到他走进客厅,踢了一下椅子。他靠到院墙边,他已经不打算再去打扰韩旭了,但他想看看韩旭的镜子。
  如果韩旭已经不记得与他有关的事,那被他自己亲手喷成黑色的镜子他会怎么反应和处理呢?韩旭家的院墙不高,两米多一点,对于陆远来说,要进去实在没有多大难度,他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决定翻进去看看。

  从墙头跳进院子里的时候,陆远差点踩到花盆上,还好他及时扶住了墙,没有弄出什么声响来。韩旭应该是在卧室里,客厅里没有动静。
  陆远轻轻跨过院子里一地的花花草草,摸到了客厅的窗边,听了听,韩旭似乎是在浴室里,他听到了水声。探出头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卧室的灯没有开,应该是在浴室。
  他紧接着就看向客厅里的镜子,吃惊地发现,镜子竟然还是老样子,被喷成黑色的镜子还是那样挂着,韩旭居然没有对这古怪的镜子做任何处理。
  这让陆远有点想不通了,韩旭如果不记得镜子是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那肯定不管如何猜测都会去换掉,如果他还记得镜子的事,又怎么解释他忘了自己呢?
  陆远继续环视客厅里,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那面镜子,这屋子和他以前来的时候没有区别。他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停下了,赶紧往院墙边退过去,韩旭如果发现他在院里,估计会把他当贼揍一顿。
  他重新翻上院墙,跳了出去,靠着墙愣了一会,总觉得韩旭有点怪怪的,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但他至少还活着,陆远叹了口气,好吧,只要韩旭好好地活着就可以,忘了他没关系……他叹了口气,朝着巷口走去,看来从韩旭这里得到什么线索的想法还是不要再考虑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再来打扰韩旭的生活。
  刚迈了一步,就听到身后的院门轻轻响了一声,没等陆远做出任何反应,是回头或是躲起来,一个人已经贴到了他身后,脖子上感到一阵冰凉。
  在陆远判断出准确地顶在他颈动脉上的是一把匕首的同时,听到了韩旭的声音:"第二次了,今天你不说出来你到我这来干嘛,我保证让你上失踪人口名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开V了还在陪着我的姑娘大爷们。
明天是周六,那什么,按惯例……停一天,装修还有带狗出去放风什么的,你们懂的。


49

49、49 借尸 ...


  看来韩旭并没有真的去洗澡,他身上没有一点水气,陆远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又一次低估了韩旭的洞察力。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的?"陆远问。
  "前一趟出来就看到你了,"韩旭手上紧了紧,把陆远往院子里带,"进来!"
  陆远被拽进了院子,没等站稳,韩旭松开了手,接着他就感觉自己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一下跪倒在地上,差点没吐出来。韩旭拿着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陆远忍着痛抬起头来看着韩旭:"你真的不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韩旭抓着陆远的衣领,"那天我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滚蛋了,你居然还敢来,我给你十秒,不说你要干什么,我对你不客气。"
  "你屋里的镜子是怎么回事?"陆远这会编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说明他大半夜的翻墙进来是干什么,干脆直接问了。
  "什么镜子。"韩旭想也没想就反问。
  "你屋里喷成黑色的镜子。"陆远慢慢站起来,捂着肚子。
  "关你什么事?"韩旭皱了皱眉,"我家的镜子什么样碍着你了,用得着你一次又一次跑过来!"
  陆远还想说什么,韩旭没给他机会,一把将他推到院墙上靠着,匕首又顶到了脖子上。陆远叹了口气,今天看来是没法解释明白了,韩旭没再说话,手在陆远身上摸索着,并且从他口袋里掏出了警官证。
  "哟,陆警官,"韩旭低头看了一眼证件,凑近陆远,态度并没有因为这个证件而改变,"搜查证呢?你以为带个警官证就能半夜私闯民宅了?"
  "我不是查案子。"陆远回答,脑子里想着自己该怎么脱身。
  韩旭没说话,盯着陆远的脸看了半天,把警官证塞回他口袋里:"那就快走开,我的镜子爱怎么用就怎么用,跟别人没关系……"
  陆远感觉到韩旭顶着他脖子的匕首松开了,准备马上离开这里,但韩旭却用手按在了他胸口前,压低声音狠狠地说了一句:"先管好你自己。"

  陆远直到走出巷子,才算松了一口气,他愣在路边半天。他认识韩旭这么久,第一次被他这样恶狠狠地对待,尽管他知道韩旭性格就是如此,对待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是这样,特别是在感觉受到威胁的时候,但他还是难受。
  曾经为了自己能奋不顾身的朋友,现在却只是个陌生人。
  陆远不想回家,对于他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家不家的,无非就是间租来的房子,待在哪里都一样。从韩旭家出来就是一座大桥,桥下是从这座城市中心穿过,将城市一分为二的一条大河,陆远看着桥下湍急的河水,这是个不错的自杀的地方,风景挺好,路过的人不多,不会被人半道打断。
  两年前他在这做过尸检,有个姑娘半夜里将自己静静地吊死在这座桥的铁索上,穿着红色的长裙,死状痛苦。那时他曾经想过,为什么不直接跳下去,理论上来说,跳下去姿势合适的话,直接会摔死,或者一口水呛死,都比上吊要快速并且痛苦要小得多。
  孟凡宇说,人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每个人想表达的东西有所不同,所以他们选择不同地表达方式而已。
  表达方式。
  陆远又想到了韩旭,韩旭的表达方式。认识韩旭是他毕业之后,校友回校聚会,韩旭是校方安排的学生会联系人。第一次接触就觉得这小子脾气不太好,急性子,看起来有点大大咧咧。但交往多了,熟悉之后,他发现韩旭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学校几次专业技能比赛上他都表现出惊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韩旭平时话不是太多,他的解释是,我一般懒得说废话。
  懒得说废话?
  陆远在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的时候,突然想起韩旭放他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先管好你自己。
  这算不算一句废话?如果按韩旭的思路,他懒得说废话,更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废话。
  如果是这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先管好你自己,先管好你自己……
  "你上不上车?"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来,看着手还举在空中发愣的陆远。
  "上。"陆远回过神来,上了车。
  "去哪?"司机问他。
  陆远脑子里全是韩旭这句应该不是废话却又猜不透玄机的话,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韩旭对于镜子的平静态度有些反常,难道是……
  陆远心里对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有些吃惊,会有这种可能吗?
  他向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司机笑了笑,报出了孟凡宇家的地址。

  孟凡宇没想到陆远会这么晚了还跑到他这里来,他打开门,看到陆远站在门外,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孟凡宇让开门,陆远没说话,走了进来。
  门外闪过一个黑影,孟凡宇皱了皱眉,这个老不死的怪物越来越嚣张了,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么明显很容易会被陆远发现。
  "你已经睡了吧?"陆远看着孟凡宇身上的睡衣,有点不好意思,墙上的钟显示着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了。
  "嗯,没事,"孟凡宇笑笑,"怎么跑我这来了。"
  "我刚才去找过韩旭,"陆远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躺倒在沙发上,"我悄悄进去的,但是被他发现了……"
  "揍你了吧?"孟凡宇在他身边坐下。
  "嗯,"陆远摸摸肚子,韩旭结结实实打在他肚子上的那一拳似乎现在还有感觉,"但是我发现有点不对劲……我觉得他……好像不是完全忘掉了这件事有关的东西。"
  孟凡宇拿着烟正准备往嘴里放,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完全失忆?
  "怎么说。"孟凡宇点上烟,问了一句。
  "我知道问你估计你也不会说什么,但我还是想问问,"陆远把手枕在脑袋下面,看着孟凡宇,"有什么办法,能把陆杰从我身体里弄出去?"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孟凡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陆远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孟凡宇只要是关键的问题就会避开不回答:"我觉得韩旭有点奇怪,他似乎是想告诉我什么,他说'先管好你自己',我觉得这不像是韩旭会说出来的话,我的理解是,他知道什么,但不能直接告诉我,因为我身体里有别人。"
  "你的意思是韩旭还知道陆杰在你身体里这事?"孟凡宇慢慢吐出一口烟,苏墨到底是怎么做的?按说没有百分之百把握,苏墨是不会放韩旭回来的。他看了一眼陆远胸口的吊坠,难道是因为瓶子……
  "我觉得他知道,处理好自己的事,我总觉得和这事有关,你就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能把陆杰弄出去。"
  "这个传说里有很多方法啊,"孟凡宇不紧不慢地开口,"借尸还魂什么的。"
  陆远坐起身来,借尸还魂?他冷不丁想起了齐叔和他那十几个行尸走肉般的戏班子里的成员:"这事太不靠谱了。"
  先不说他找不到合适的尸体,就算能找到尸体,又怎么才能把陆杰的灵魂转移过去?如果转移过去,那是不是就会变成齐叔手下的那些活死人那样?当然,彭安邦说过那只是控尸,也就是说那些尸体里是没有灵魂的,还是一具尸体。除开这个不说,如果真的弄个借尸还魂什么的,出点岔子怎么办?陆杰是他的孪生兄弟,在孟凡宇为他做的那次催眠中,尽管短暂,他却真实地体会到了当时失去陆杰时自己的痛苦……
  "借尸还魂不可能,这太扯了。"陆远摇头。
  "活人。"孟凡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什么?"
  "活人的身体,这样的例子也很多。"
  陆远的手抖了一下,用活人的身体,这是个什么概念。他想起那天在韩旭的监控录像里看到的场景,现在想来,那应该是陆杰带走的韩旭,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做,把韩旭带去了哪里,他却不得而知。
  可眼下孟凡宇的话却让他有些冒冷汗,不得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陆杰带走韩旭就是为了这个。但韩旭回来了,陆杰还在自己的身体里,这说明是没成功?
  没有成功啊。
  苏墨的这句话像是闪电划破夜空一般在陆远脑海里划过,他猛地站了起来,是这样?
  "如果用活人的身体,那被占了身体的灵魂,会怎么样?"陆远转过头问孟凡宇。
  "能怎么样,烟消云散。"孟凡宇笑笑。
  "你觉得,"陆远咬咬牙,"韩旭是不是被陆杰带走,但是转移灵魂的时候失败了。"
  "谁知道呢,我没做过这样的事,程序是怎么样的不清楚。"孟凡宇回答,这次他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没有做过,他不需要做这些。
  "那如果陆杰真的从我身体里分离出去了,我会怎么样?"陆远想了想,问了这个他认为至关重要的问题。
  "理论上来说,你和陆杰,两个灵魂一个身体,如果是这样,"孟凡宇掐掉烟,"你会失去所有和他共同拥有的那些记忆。"
  "共同拥有?什么意思?"
  "你俩用的一直是同一个身体,他的灵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实体化的……"
  "用我的身体行动,用我的脑子思考,"陆远接过他的话,"如果他被分离出去,我就会失去这一部分,是这意思吗。"
  "你越来越聪明了。"孟凡宇笑笑。
  陆远沉默了,喝了一口啤酒,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孟凡宇也不出声,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前方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神。
  过了很长时间,陆远捏了捏已经喝空的啤酒罐子:"有人试过这种方法吗,把两个灵魂合为一体。"

50

50、50 淹没 ...


  夜已经很深了,陆远躺在孟凡宇的床上已经睡着了,看样子这两天累得够呛。孟凡宇没有睡意,靠在床边看着熟睡的陆远,睡着了都皱着眉。
  他想过很多种陆远把陆杰从身体里分离出去的可能性,甚至做好了如果事件不受控制,他就把一切都毁掉的心理准备。他独独没有想到,陆远会提出这样的解决办法。
  这其实是个好办法,但成功与否取决于陆远的意志力。孟凡宇不知道他有多执着,他有多坚定,才可以强大到将陆杰溶进他的意识里。
  陆远翻了个身,吊坠从领口滑了出来,孟凡宇看着坠子有些出神。如果陆远真的能成功将另一个灵魂吞噬,当他拥有了陆杰全部记忆和感情的时候,他会怎么处理这个坠子?
  客厅里有轻微地响动,孟凡宇站起来走出卧室,看到黑色的人影正在地板上不停地挣扎翻滚着,挣扎得很剧烈,却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那黑影就像是在出演一场痛苦的默剧。
  看到孟凡宇出来,黑影向他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身体弓起,绷直,无声无息地反复着。孟凡宇冷冷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慢慢开口:"我累了,你挺着吧。"
  "我可能帮不了你多久了,"黑影挣扎着,突然向他抬起头,脸被黑雾包裹着,"你说过,我消失之前会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想好了。"
  "你这会还消失不了呢。"孟凡宇背过身走到窗边,拉起一角窗帘看着外面的夜空。
  "让我彻底地消失……我不想游荡在这里……"
  "我凭什么……"孟凡宇笑笑。
  "……就凭我曾经是你师傅。"那黑影喘着粗气。
  孟凡宇的笑容在脸上定了一会,慢慢消失了:"好,师傅。"

  陆远醒来的时候看到墙上的钟指着12点,他叹了口气,又没去上班,他工作这些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态,他考虑是不是应该请个长假休息一段时间了。
  他看了看被自己睡乱了的半边床,另一半似乎没有人动过,孟凡宇是不会睡沙发的,他一夜都没睡?陆远揉揉太阳穴,起床走到客厅里,桌上有张字条,上面是他熟悉的孟凡宇的字,凌乱又透着内敛的奇怪风格。

  我先走了,早上安排了咨询,家里没吃的,自己出去吃。
  灵魂合一的事,慎重。

  陆远拿着字条发了一会呆,拉开冰箱,除了啤酒,的确是什么吃的也没有。其实孟凡宇很少喝酒,冰箱里的啤酒全是给他准备的,他摸摸冰凉的啤酒罐子,叹了口气。
  孟凡宇一直像个哥哥一样照顾着他,能留意到他所有的喜好,他的情绪变化,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只要他愿意,无论什么情况下,孟凡宇都能陪着他。这样一个像自己生命里某一部分一样重要的朋友,自己却觉得越来越看不清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
  陆远觉得其实自己对孟凡宇并不了解,他对身边的人一向如此,哪怕是孟凡宇,只要不主动向他提起,他绝不会去问,也许是因为自己就是如此,害怕别人会起关于自己的事,关于那些对于他来说不存在的过往。
  孟凡宇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自己的事,从来没有,陆远一直认为孟凡宇是为了避开这个会让他有不快感觉的话题,现在想想,也许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

  到办公室的时候,蒋志明正在闭目养神,手上夹着的烟都快烧没了,长长一截灰,看上去是昨天晚上被程队拉去通宵讨论了。他走过去拿了烟缸接着,把烟头从他手指间弄了下来。
  蒋志明感觉到了,睁开了眼:"你小子睡醒了?"
  陆远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这几天的确是有点混乱,工作的事还有一堆,全压在蒋志明身上了:"蒋哥我……我这段时间碰上点事……"
  蒋志明没有马上接他的话头,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你跟我说实话,你碰上什么事了,彭安邦没事的时候就尽在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资料科那边都来问我了。"
  陆远心里一阵懊恼,彭安邦这个不着调的,查这些怎么能通过资料科这种正常手段!他看着蒋志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蒋志明也不多说,只是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这事。"陆远皱皱眉,他怎么可能解释得清,一个法医跟自己的领导说,自己最近碰上灵异事件了?
  "和这几起案子有关系?"蒋志明问。
  陆远沉默着。
  "而且和你有关?"
  蒋志明这话一说出来,陆远猛地抬起头,冷汗都下来了,这种联系一但被蒋志明知道,自己可能就要有麻烦了:"……不是。"
  "陆远啊,我是真不知道你最近怎么了,"蒋志明叹了口气,"不管发生什么事,在彻底弄清楚之前我都会相信你,我带你的时间不算长,但也好几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点数的。"
  "我想请假。"陆远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蒋志明愣了一下,陆远觉得自己这个不合理要求百分百会被否掉,这种全员跳脚的紧要关头,他居然要请假。
  "多久?"
  "半个月。"陆远硬着头皮。
  蒋志明盯着他看了很久,开口说:"陆远,你先告诉我,这些案子和你有没有直接联系,或者说,是不是因为你……"
  "不是。"
  "先十天吧,如果有急事,我还会打电话叫你回来,"蒋志明看了他一眼,拿了根烟点上,"你请假的事就不报上去了备案了,批不了。"
  "蒋哥,谢谢。"

  陆远到隔壁找彭安邦,他桌子上堆了一堆打印出来的材料,正埋头看呢。
  "我说你怎么能这么公开去查!"陆远有点无语,过去拍了他一巴掌,"蒋哥今天都问我是怎么回事了!你这样子查下去,没等查出来,我们就都成线索了。"
  "你来得正好,你住的那房子,"彭安邦回过头来,一脸倦容,胡子也没刮,眼神里却闪着兴奋的光芒,"太邪门了,那片房子在市政规划上根本就没有!"
  "什么?"陆远没听懂,那片地就算不开发,也不至于没有吧。
  "听不懂我的意思吗,那是一片根本不存在的地!"彭安邦在他肩上捏了捏,"陆远,这事太有料了,我们碰上什么事了!难怪我去接你的时候找不到入口。"
  "等等,你别瞎兴奋,这什么跟什么啊,不在规划地图上,不代表就不存在,明白了没?"陆远拍开他的手,这人是不是有点听风就是雨,巴不得怪事越多越好呢。
  "就是不存在,地图上那地方是水库!而且是废弃了的水库!"彭安邦压低声音。
  陆远愣了一下,废弃的水库?那里可基本算得上是市中心啊,居然会有水库?
  "水库?"
  "水库!你知道水库之前是什么吗?"彭安邦脸上的倦容因为说起这件事而一扫而光。
  "是什么?"
  "被淹掉的一个大片老宅子。"
  陆远这下是真的呆住了,彭安邦的话让他有点回不过神来:"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住的那片,七家园子改建水库的时候已经被淹掉了。"
  "……可是有人告诉我那片以前是坟地?"陆远想起韩旭之前跟他提起过这个事。
  "是有一片坟地,七家园子那块人死了都埋在靠山的那边,据说以前就出过不少怪事,都说是坟地的关系……"
  "我回去一趟。"陆远打断彭安邦的话,转身就往外面跑。

  彭安邦去查资料的时候,陆远只希望能查到关于齐叔的背景,对于七家园子那片老房子,他没有多少兴趣,他一直觉得那只是一片出过点怪事而被闲置的土地。他从来没有想过那里会是这样的情况,不存在的地方,很久已经就已经被淹掉了的地方……
  陆远想起来,除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是韩旭开着车带他进来的,之后他每次打车回来,司机都是只停在路口,而且他报出目的地是七家园子的时候,司机都会愣一下,问他是不是灯饰城那里,有些就说不知道,而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
  这些被他忽略过的细节,现在一齐都涌了出来。
  他有些无法控制地颤抖,那里也许真的是一个水库,废弃了的水库,七家园子这个地名,已经很久没用过了,他在一个已经被淹掉的地方住着?不光19号,那片老房子里还有不少人,这都是他亲眼看到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有多少人是像他这样,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住在了那里。
  或者,他们……都是鬼?

  "先生去哪?"坐上出租车时,司机回过头问他。
  "七家园子。"陆远回答。
  "……七家园子?灯饰城那块吧。"
  "是的。"
  "您在那边长大的吧,现在还说七家园子的很少了。"司机笑笑,开了车。
  车照例是停在了灯饰城门口,陆远下车的时候很想问,你能看到这个路口吗,那边是不是水库?但他没有问,他怕司机觉得他是疯子。

  这条路看上去很正常,就像陆远平时每一次回来的时候那样平常无奇,路上依旧是不多的行人偶尔与他擦肩而过。陆远盯着向外走的人,他们都是平平常常地走出路口,汇入中山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陆远转过头沿着路慢慢向前走,他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脚步沉重地走在这条路上,恍如隔世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他一时间有些恍惚,这里是哪里?

  推开19号的院门,一切都和他见惯了的19号没有不同,他一路跑上楼梯,没有回自己屋子,直接冲到了苏墨门前。
  苏墨静静地坐在背光里,像是一座雕塑。
  "这是哪里。"陆远走过去盯着他。
  "七家园子。"
  "这里已经被淹掉了,应该是水库!"陆远弯下腰,一把抓住苏墨的胳膊,"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不然呢?"苏墨没有挣扎,仍由他抓着自己。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但是,"陆远停了停,放慢语速,"如果我死了,你就什么也做不了吧?"
  苏墨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手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个无奈的笑容,语气竟有些凄凉。
  "你想听故事么?"

51

51、51 最初 ...


  吴长风猝死的消息,泽之没有隐瞒。
  齐家没了,街坊四邻见到泽之时无一不是叹息一声便唯恐避之不及地散去。吴长风这没来由的一死,齐家的事在常眼里变得更是诡异恐怖。
  "泽之,"二丫头趁着老娘没有看严,悄悄摸进了吴家的院里,看到泽之正站在堂屋里,凑过去轻声说,"你快别住在这里了,我娘说齐家犯了煞,谁也躲不过的……"
  "既是谁都躲不过,我又何苦走。"泽之冷冷开口。
  二丫头涨红了脸,瞪着泽之,半晌才轻声说:"你会死吗?"
  "左右不过一辈子,谁能不死,"泽之指指门,"你快回去吧,一会小鬼来捉了你去。"
  "你……"二丫头惊恐地环视了一遍周围,跺了跺脚,转身跑出了院子。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星星也黯淡得很,风一阵阵刮,树上没落光的半黄叶子沙沙响个不停。
  泽之站在齐家老宅园子里,眼前是一片枯掉的海棠树。
  "就是这里了。"那黑衣人指了指。
  泽之没说话,低头拿了铁锹,对着树下一锹插了下去。二人都不再开口,只有铁锹与泥地触碰时发出的闷响。没用多长时间,铁锹插下去时碰到了硬物。
  "有了。"泽之扔下锹,弯下腰去用手拨了拨土,指尖触到了一个光滑的盒子。他回手拿过灯拧亮了,看到一个埋在土里露出个盖子的红木盒子。
  "当心些。"那人在身后说了一句,却并不过来细看。
  泽之刨松盒子周围的土,抓着盒子晃了晃,一尺见方的一个盒子随着他手上使劲,被拿了出来。盒子晃动时,里面传来什么物件滚动的声音。泽之看了看盒盖,一把精致的小铜锁挂在上面,又伸手在土里摸了摸,并没有钥匙:"这怎么打开?"
  "没钥匙就开不了么。"
  泽之皱眉,手指捏在锁上,狠狠一掰,"喀"一下,锁带着碎木被掰了下来,盒盖应声而开。泽之就着灯光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一个看着平淡无奇的石头瓶子静静躺在盒子的一角:"就这个?"
  说罢伸手就要拿,指尖刚触到那瓶子,就觉得手指一阵发麻,那麻迅速窜至全身,泽之腿一软,跪了下去,手撑在地上。他有些诧异,回过头看着那黑衣人:"这东西……"
  黑衣人似乎有点惊讶,向泽之靠了靠,低下头看了看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居然没事……天意啊……"
  这话说到一半,声音里竟透出隐隐欣喜来,没等泽之再开口追问,他的手抬起,从长长的衣袖里递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来:"用你的血滴上去。"
  泽之接过刀,却没有动手,这人怪异的反应让他起疑:"你要是不说是为什么,我是不会动手的,你再找别人去。"
  "七少爷的魂魄。"黑衣人并不多说。
  泽之转过头看了看那瓶子,心下有些迟疑:"七少爷的魂魄若是在这里,他的墓里怎么会是个空棺?"
  "若是都在这里,我也不必劳神找你了,这是他的怨念,你碰了这东西还能无恙,也算是天意,你自小和他感情深厚,由你去办这事,也算是合适。"
  这番话泽之听着并不明白,但他确是不愿意七少爷如此游荡,齐家无论如何对不起他,也不该拿了这么多命去偿,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尽头?大少爷又如何安得了心……
  想到这里,泽之没有再问,刀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
  血慢慢从刀口中渗出来,一滴滴落在瓶子上,那瓶子霎时发出了暖暖的黄色光芒,泽之看得呆住了,一时忘了收回手。
  "这东西现在是你的了,没有人可以再碰,"黑衣人在身后缓缓开口,"它是你的力量,如若遗失,你便不能将他送走……若是落到另一个能拿起它的人手中,除非他心甘情愿将东西还给你,否则就只能……"
  黑衣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凑到泽之耳边一阵轻声低语,泽之听到最后,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你没有多少时间,在他用那个方法之前,你若是不能送走他……一切就都白废了。"
  这天夜里,齐家老宅莫名其妙地走了水,一场大火将齐家最后一点痕迹烧得干干净净。看见了这场火的人,都说生平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邪门的火。
  这火硬是把偌大的一座宅子全烧成了灰。

  陆远坐在苏墨的房间里,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秒秒地跳动,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好几个小时。苏墨有什么要说的,却不肯当时就说。
  "晚上吧,我喜欢晚上,白天太亮了,我会累。"
  于是陆远只能坐在这里等,苏墨依旧是坐在椅子上,背着光,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每次陆远看向他时,都能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看来只是在发呆。
  陆远不明白说个话能有多累,但他忍住了没有问,只是耐心地等。他已经查了这么久,不在乎再等这几个小时。
  当夜幕终于慢慢地降临,窗外的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坐在椅子上的苏墨终于动了动,慢慢站了起来。陆远一直半撑着靠在苏墨的床上,看到他站了起来,也想跟着站起来,刚动了一下,就发现自己这个姿势保持得太久,全身都麻了,腰酸得厉害。
  "下去坐坐。"苏墨看了他一眼,走出了房间。
  "……还坐啊?"陆远终于站了起来,一边活动着胳膊腿,一边跟着下了楼。
  下楼的时候陆远注意到,19号里所有屋子的灯都是灭的,现在八点多,平时下班放学的都已经有不少人回来了,今天却一反常态的一片安静,连房东的屋子都是黑灯的。
  彭安邦关于这片老房子是不存在的说法在陆远心里慢慢有些落实了,只是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又都去了哪?
  苏墨往杯子里倒上水,扔了一块暗绿色的东西进去,这场景陆远十分熟悉,但在他心里浮现出"食灵"这个词的时候,却又有另一种感受了。
  他从屋檐下拿了张凳子坐到茶桌旁,看着苏墨:"现在可以说了?"
  "你害怕过么?"苏墨喝了一口茶,轻轻地问。
  "害怕什么。"
  "害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苏墨淡淡地笑了笑,靠在椅子上。
  "……害怕。"陆远能体会这种害怕的感觉,他从来不和人提起自己的事,就是因为害怕别人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一个没有过去记忆的人。
  "如果每一个人都觉得你和他们不同,觉得你是个怪物,"苏墨闭上眼睛,轻声地说着,"觉得你不该存在,觉得你带给别人的只有伤害……"
  "每个人都讨厌你,害怕你,是什么样的感觉,你知道吗?"苏墨睁开眼睛,双眸变成了琥珀色,闪着诡异的黄色光晕。
  陆远看着他的眼睛,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苏墨眼睛的变化,这一次却更为清晰,他甚至能看到他眸子正中细长一条的瞳孔。
  对于苏墨的问题,他摇了摇头,他没有尝过被周围的人害怕疏离的滋味。苏墨说的是他自己吧,陆远想,这样的眼睛,如果是天生的,谁能说不害怕呢。
  "你的眼睛……"陆远看着苏墨,突然觉得有点心疼,"其实挺好看的。"
  苏墨突然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笑了一会,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是么,很多年以前有人也这么说过,不过已经很久了,再过个几十年,我怕我会不记得他是谁了……"
  "现在还记得就可以。"陆远轻声说,不管能记得多久,只要眼下能有一份回忆就是美好的,这就是他的想法。
  "每个人都害怕我,他们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们。"苏墨的左手轻轻抬起,掌心向上,不一会,掌心中间出了一小团白色的东西,发出淡淡的光芒。陆远吃惊地盯着那一团光晕,看着它一点点变大,然后一阵风轻轻刮过,那团光晕竟然像是没有重量似的飘了起来,慢慢升起,漆黑的天井被它一点点照亮。
  这种光线很像月光,泛着银光洒在陆远身上,陆远没动,心里的惊讶在很短时间里就被宁静所取代了。
  "我害怕白天,害怕火光,有月亮的夜晚才能让我安心,"苏墨靠在躺椅上,轻轻晃着,"我希望有一个人不害怕我,对我不用有多好,只要待我像个普通人就可以。"
  "这样的人,"陆远看着他,"碰到了吧。"
  "嗯。"
  "那不是挺好,不管别人怎么样,总归还是有一个人觉得你和他一样。"
  "不好,"苏墨皱皱眉,眼睛里的琥珀色渐渐退了下去,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会因为我变得孤单,像我一样。"
  陆远沉默了,苏墨说的这个人,会是谁呢,接受了如同异类的苏墨,便同样被人孤立起来,有些忧伤的情绪在陆远的心里一点点漫延开来。
  身上的光线有了些小小的变化,陆远看着洒在他身上和地上的光线,那光轻轻晃动着,如同流水一般,竟有些波光粼粼。
  陆远心里动了动,抬起头向夜空看过去。
  这一眼让他完全呆在了原处。

  没有夜空。
  他看到的是缓缓流动的水,铺天盖地的水。
  他们此刻就像是在水里,天井上方慢慢包围过来的水,环绕在他的身边。
  他在水里,他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他能感觉到水的凉意,水滑过他身体时的湿润,但他却还在呼吸,一切如常。
  "这里真的已经被淹掉了。"陆远看着苏墨,声音很轻。
  "嗯,这里早就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就快要真相大白了……


52

52、52 合并 ...


  陆远的十天假期开始了。
  十天的假,除了年假,他还从来没有休过这么长时间的假,但他却没有心情享受。
  躺在床上一夜未眠,夜里六六起来吃狗粮他都听见了,原来小东西晚上是要吃宵夜的。
  苏墨的故事没有讲完,在让他看到被水淹没的老房子之后,苏墨就回房间了。
  "我想要的,才会存在。"苏墨关上房门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
  陆远的信念再一次被动摇了,这句话他不能完全理解,我思故我在吗?孟凡宇曾经说过,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科学来解释。这句明显唯心主义的话,在陆远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并不再是单纯的唯心或者唯物的交锋了,而是真正的动摇。
  他现在躺在这里,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床脚躺着一只小狗,一切都这样正常,但他却已经实实在在地看到了,淹没了一切的水。
  他似乎活在另一个空间里,这是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事实。

  天亮的时候他忍不住给孟凡宇打了个电话,他知道也许从孟凡宇那里他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他还是想告诉孟凡宇,他只是需要有个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孟医生有病人在呢,要不您晚一点打过来,或者我让他结束之后给您回过去?"孟凡宇的手机放在前台,林小曼很有礼貌地告诉他孟凡宇不能接电话。
  陆远突然间有点烦躁,孟凡宇的手机居然没有带在身上,他有点不讲理地冲林小曼嚷了一句:"不行,我必须马上和他通电话!"
  "可是……"
  "就现在,不能等!"
  林小曼大概是跟他太熟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居然直接挂掉了电话。陆远愣了一会,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回了床上。自己这是怎么了?
  两分钟后,孟凡宇的电话打了进来:"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陆远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现在就像个幼稚的小孩,"你还有病人在吧。"
  "没关系,我这是第一次没在30秒内接你电话吧。"孟凡宇笑了笑。
  陆远之前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孟凡宇这句话之后全都被扫干净了,没错,孟凡宇似乎永远都在那里,他一伸手就能碰到,一抬眼就能看见。
  "有个事,你也许不会有什么吃惊的,说不定你早就知道,但我真的挺吃惊。"陆远起身下床,打开窗户,窗外阳光明媚,能看到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
  "什么样的事?"
  "七家园子早就没了,就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早被水库给淹了。"
  "是么。"孟凡宇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陆远料到了这一点。
  "我昨天和苏墨聊了聊,听他说了些自己的事,也看到了些东西,"陆远顿了顿,想到昨晚苏墨的话和形单影只的落寞背影,他有些怅然,"你说,我还活着吗?"
  "我都还没死呢,你怎么会没活着。"孟凡宇的平和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像是一剂镇定剂,让他的心情一下缓和了很多。
  "你早就知道这里是不存在的一片地吧。"
  "嗯,知道。"
  "那关于两个灵魂的,"陆远没有继续追问老房子的事,如果孟凡宇早就知道,却从来没有提起过,那说明他不打算说,"你有什么建议给我吗,除了慎重。"
  "确定陆杰出现时的征兆,确定你能跟他对话。"
  "然后呢?"
  "能先确定这两点吧,然后怎么做我也不知道。"
  陆远一直认为孟凡宇知道很多事,只是不肯说,没想到他也有不知道的事。

  陆杰什么时候会出来,出来的时候有什么征兆,陆远倒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起码他能肯定,苏墨可以叫出陆杰来,而自己会有一种被撕裂开来的痛苦感觉,接着就会失去一段记忆。可是之后该怎么做,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失去意识,陆远对此一筹莫展。
  问苏墨?
  陆远犹豫了。苏墨和陆杰有某种关联这是肯定的,他如果要让陆杰成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是否意味着陆杰会消失,如果是这样,对于苏墨来说,也许是不可接受的事?
  陆远甚至想过,苏墨提过的那个人,也许就是陆杰。
  如此一来,就更不能通过苏墨来寻求解决的方法了。
  头痛得很,他觉得自己举步维艰,再一次被卡在了本来就走得很困难的道路上。
  胸前这个缚灵瓶,更是没有一点方向,本来以为齐叔知道些什么,可以打听到些有关的事,可是没有想到事情没有解决,反倒是扯出了更多的线头,而齐叔却已经踪迹全无。

  快到中午的时候,彭安邦的电话打了进来,陆远正在给六六喂食,听到彭安邦在电话里惊喜的声音:"你没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
  "我跟你说,昨天你一走,我就想给你打电话,估计你到家了我就打了,结果电话里只有电流声,就是沙沙啦啦那种声音,"彭安邦咽了咽唾沫,"我以为你出事了,但是说实话,我不敢去找你,也不敢声张,只能一遍遍打,打到半夜我就睡着了,这一醒过来赶紧又打,总算是打通了!"
  陆远对于打不通他电话并不吃惊,在这样的房子里,面对一个苏墨这样诡异的人,又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
  "我没事,我在这住了这么久,要出事早出了。"陆远笑笑。
  "那不一样,之前你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住的,现在你知道了,潜意识里对这片房子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就说不好会出什么事了!"彭安邦语速很快,有些紧张,"你要不别住在那里了,搬吧,先搬到我这来也行啊。"
  "不,"陆远很干脆地拒绝了,他不打算离开这个奇怪的空间,他要的答案也许就在这里,"你有没有查到什么新的情况?"
  "有,当然有,这次不是公开查了,是秘密查,"彭安邦又一次兴奋起来,"你出来吧,我们见面谈,你请我吃饭。"

  彭安邦对于别人请他吃饭的要求很低,吃什么都行,只要能吃饱就OK。陆远看着他埋头吃饭,也不催,慢慢喝着饮料,他发现自己现在变得很有耐心。
  "那个齐叔的事,真的很难打听,我查了很多资料,还找了户籍和资料的朋友吃饭让他们私下让我查查,"彭安邦边吃边说,"这人不是个普通人,百分之百不是戏班子的班头。"
  "嗯,那是个幌子。"
  "户籍上查不到他的准确信息,他叫齐修恒,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少,而且,年纪都对不上。"
  "怎么对不上,差多少?"
  "就三个叫齐修恒的,全都已经死了,对应得上籍贯的只有一个,如果活着,得有一百多岁了,"彭安邦吃完了饭,边擦嘴边说,"这个齐叔,要就是用了假名,要就是……"
  "长生不老?驻颜?"
  "你觉得像是用假名吗?"
  "用假名也不能用个这么少人用的名字,什么齐强齐勇的不是更好么。"陆远皱皱眉。
  "所以说这个齐叔有大问题,而且他不是对你的瓶子很有兴趣的样子吗,肯定和这件事有关系,看他和苏墨的对话,两人的关系不浅。"彭安邦拿着牙签在桌子上划来划去。
  "这三个齐修恒都查一下,看看哪一个和七家园子有关系,"陆远想了一会,突然抬头看着彭安邦,"七家园子一直叫七家园子么?以前有没有别的地名?"
  "我查过这个了,"彭安邦掰断牙签,"叫齐家堡。"
  "姓齐吗……这就清楚多了,"陆远咬咬嘴唇,"就找找看这三个谁是以前住在齐家堡的,这个能查到吗?"
  "这个好查,但是再细的话……"
  "不用查了,"陆远想想,打断了彭安邦,"齐叔肯定跟齐家堡有关系,不用管他是三个齐修恒中的哪一个了,直接找档案馆的人帮忙,查家谱族谱什么的就可以了!"

  每当要查什么人查什么事的时候,陆远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韩旭,并不是彭安邦办事不利,相反,他的热情高涨。但这是一种习惯,习惯了他一个电话一句话,韩旭就会不声不响地把他需要的东西放在他的面前。
  他搞不清现在韩旭的状况,也不敢冒然地再次去找他,他总觉得韩旭是有事想跟他说的,但是因为陆杰的原因,他不能随便开口,而陆远自己的推测是如果自己能把陆杰的灵魂溶在自己身体里,事情也许就能解决,但现在离这个目标根本是十万八千里。
  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邦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身体两个灵魂的事件?"陆远给彭安邦倒了杯茶。
  "听说过啊,很多人不就解释为人格分裂嘛。"
  "如果不是人格分裂呢,实实在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人失去了身体,他的意识和灵魂以某种方式寄居在另一个身体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案例也有,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给我说说,有没有这种情况,就是把两个灵魂合并成为一个。"陆远觉得彭安邦收集灵异鬼神资料已经很多年了,也许他会有相关的方法。
  "我记得好像有,但有没有你说的这种合并的情况我就记不清了,好我资料我收来了都没用上,平时也不怎么记得,我回去给你查查吧。"
  "谢了。"
  "我有条件啊,"彭安邦戳戳陆远的胳膊,"我要是找到了资料,你要告诉我这是什么事。"
  "行。"

  彭安邦离开之后,陆远并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身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大家脸上的表情都一个样,看不出喜怒哀乐,背后的故事没人知晓。
  他走到市立公园的树林边坐下,以前他很少思考关于灵魂之类的问题,也许是因为工作关系,他从来没有想过,肉体死亡之后,一个人会不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像睡着了没有做梦那样,还是有另一个世界?
  陆远在树林边坐了很长时间,看着在草地上嬉戏的人们,强烈地孤独感包围着他,人群里海水一样的寂寞。

  直到闻到了一阵烤热狗的香味,陆远才发现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活动了一下腿,站了起来。
  电话响了,是彭安邦,陆远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快就查到了?赶在晚饭时间要自己再请他吃一顿么。
  "我发现我脑子也迟钝了,这一下午都没想起来这事,"电话刚一接通彭安邦就喊,"现成的案例,我们局里就有资料可查!"
  "什么?"
  "但是你得先告诉我这事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我就不说,"彭安邦停了一下,"太危险了,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53

53、53 巫觋 ...


  彭安邦说的局里能查到的案例,是几年前的一件悬案,至今没有告破。这种案子,局里会有存档,他们算是幸运的,案发到现在时间还算近,卷宗没有到销毁的期限,彭安邦影印了一份带了出来。
  陆远把档案细细翻了一遍,心里不由得有些吃惊,这样的案子,居然真的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而不仅仅是电影里才有。
  案子发生在陆远被分配到技术科之前大约三年半的时候。15岁的初中女生,邀请了五个同学,一共两男四女,躲在自家杂物间里玩降临会,过程已经无从知晓,但第二天六个孩子被发现全部死在杂物间里。
  六个孩子的尸检报告内容都差不多,看得陆远有些后背发凉。
  液化,脏器和大脑都有不同程度的液化。
  死因不明。
  "那会你分来了?"陆远抬头看一眼正在一旁边玩手机的彭安邦。
  "没呢,我是那之后四个多月才来的,那会这案子是保密的,我知道的也不多,"彭安邦从一叠资料里抽出一本装订好的,"你看看这个,那小女孩的日记,与案情有关的内容很少,但是你一看就会明白了。"
  陆远拿过来,是那组织降临会的小姑娘日记的影印本。只有十几页,但是字迹工整,逻辑清晰地记录了她从案发前一个月到案发前一天的事情。
  "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确定了我不是因为压力大而产生幻觉或者失忆……"
  "忘记上课内容四次,忘记补课之后的事五次,忘记给同学打过电话三次……"
  "妈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院,她认为我是压力太大了,我查了资料,她和医生都认为我有精神分裂的倾向,我不觉得,我一点压力都没有,说我精神分裂也太严重了……"
  "今天看了一本书,叫《人格裂变的姑娘》,我觉得我和西碧尔不是一种情况,她经历了那多么残酷的事,我却一直很顺利,我绝对没有精神问题……"
  "我不记得一些事的时候,那外'我'却在帮我做着我,但是明显不是我,许小萌说明天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的普通话说得很奇怪,带着山东口音,以为我在逗她……"
  "衣柜里多了两件衣服,好成熟的风格,我以前没有见过,不是我买的,妈妈也不会帮我买这样的衣服……"
  "我确定了,我没有疯,没有分裂,我的身体里,还有一另一个女人,她可能是山东人,爱吃面食,喜欢成熟性感的衣服……"
  "我非常生气,我觉得我的怒火在燃烧,我把事件跟小萌她们说了,她们居然都相信我,要帮我把这个在我身体里的莫名其妙的人赶走……"
  "今天太神奇了,我们去找了一个神人,她一眼就看出我身上有别人,我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我们已经约好人了,明天做一个降临会,把那个女人叫出来,如果她不愿意走,那我就要把她吞噬掉……"
  日记到这里就没有了,之后就被人发现这几个孩子在杂物间里,死亡时间就是前一天晚上,他们约好了降临会的时间。
  "这和我想解决的事有些相像……"陆远手指在纸上轻轻敲着。
  "具体的表现我不知道你想了解的是不是相同,但是最后提到的要吞噬掉,意思应该就是如果那个人不肯离开她的身体,就像你说的那样,把两个灵魂合二为一,"彭安邦喝了口水,"但是你也看到了,明显是没有成功,而且送了命。"
  "这个降临会是个什么东西,碟仙?"
  "我说你平时除了工作还有没别的兴趣爱好没有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彭安邦无奈地叹了口气,陆远在很多同事的眼里就是个标准工作狂,"这么碟仙没有一毛线关系,降临会就是请灵,让灵现身什么的。"
  "用这方法能和身体里的那个灵对话?"陆远心里动了动,通过这样的方法能不能和陆杰交流?
  "我觉得这孩子用错了方法,降临会什么的是阴阳师之类的请鬼魂帮忙时用的方法,她们有什么能耐驾驭,而且,"彭安邦皱着眉,"没听说过降临会可以让灵魂合一的。"
  "那你不是扯淡么……"陆远有点失望。
  "你先跟我说,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啊?"
  "我遇到了。"
  "什么!"彭安邦一下站了起来,盯着陆远。
  "怎么了,吓着你了?"
  "你说真的?"
  "嗯。"
  彭安邦盯着陆远看了足有好几分钟:"陆远,现在这个是你吗?"
  "是我。"陆远看着彭安邦的反应,有点想笑。
  "我们去找个那个人问问吧,就是受害人提到的那个灵媒。"
  陆远对于彭安邦的提议并不是很有兴趣,他尽管已经相信了这世界上真的有灵异事件存在,可是对灵媒这种明显是装神弄鬼的职业完全没有好感,更不要说信任了。
  他看着眼前彭安邦找来的案例,那个灵媒看起来只是个江湖骗子,和这个案子没有直接联系,她说她对谁都会用差不多的说话,先是吓到人,人家就会花钱请她帮消灾避邪。
  "地址都有,不找白不找,谁知道她有没有线索呢?"彭安邦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是他有兴趣的事,他不管多么不起眼的小事,多么不靠谱的线索,都不会放过。

  档案里的地址是很多年前的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人,但这是片很有年头的住宅区,住的人都是这个城市里中低层的人群,老住户流动性不是很大。陆远他们只问了一个人,就得到了准确的信息,那个叫胡月娥的灵媒是这里小有名气的人,但她出名不是因为她通灵,而是她精神不正常。
  "是个疯子。"给他们指路的老人这样说。
  找到这个疯女人住的那栋楼时,陆远一眼就认出了她,不是他有多厉害,这女人太好认了。他们看到胡月娥的时候,她正站在楼下一棵树前,看着树杈子出神,身上层层叠叠的好几层衣服裙子。
  "胡月娥?"陆远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来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陆远和彭安邦,愣了一会突然扭头就往门道里跑。彭安邦一看就急了,追上去就想拉她:"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但胡月娥跑得很快,她家就住在一楼,转眼间就跑进了屋里,门跟着摔上了,差点直接拍在彭安邦的脸上。
  "这人……好像真的有点……"陆远走过去敲敲门,"你是胡月娥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胡月娥的声音从门里传来,透着惊恐。
  "你不要怕,你……"彭安邦想说你先开门,但被胡月娥有些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
  陆远愣了一下:"你看见什么了?"
  "她是真疯还是能看到什么啊?"彭安邦小声问陆远,又往两人身后看了一下,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惊恐到这个地步啊。
  "你们走吧。"胡月娥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你能看到什么,"陆远靠在门上,"你说出来我们就走。"
  "你想要什么,"胡月娥突然用很平静的声音问,"你想要什么?"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不可能的。"
  听胡月娥这话的意思,她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并且知道些什么,陆远追问:"为什么不可能?你开门,我们谈谈。"
  "我能看到你。"胡月娥不肯开门。
  "能看到我?"陆远有点不明白,看着彭安邦,彭安邦指了指门上的猫眼,陆远凑到猫眼前,"别人都说你疯了,我知道你没有,你可以帮到我,对不对?"
  "不对。"
  "你只要给我们一些提示就行了,不用做别的。"彭安邦也凑到猫眼前。
  胡月娥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就在陆远和彭安邦觉得没希望了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后的胡月娥突然开口说话了:"意志。"
  "什么?"陆远转过身。
  "你有多坚定,他就有多坚定,"胡月娥说,"你能有多强的意志力?你要超过他。"
  胡月娥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声音,无论两人再怎么问,屋里都不再有任何回应。
  "算了,别逼她了,"陆远拉拉彭安邦,"这些话也许已经够了。"
  胡月娥的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但如果结合事情本身来看,也是能听明白的。可以确定,她看到了什么,也许她看到了陆杰?
  "她没准备能和你身上的那个灵魂对话。"彭安邦低着头边走边猜测。
  "嗯,也许。"
  "而且她知道你来找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的。"
  "她的意思是,你要有比那个灵魂更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吞掉他。"
  "别用吞这个词,听着别扭。"陆远皱皱眉,这种说法让他觉得自己是怪物。

  从胡月娥那里出来,两人分头回家,彭安邦着急回去联系他那些因为灵异事件的爱情而聚在一块的朋友,想再打听出更多的事。
  陆远没什么地方去,也没有别安排,也只得回七家园子。
  自从苏墨和他说了那些事之后,19号里就有了些变化,整个院子里的人从那时起全都消失不见了,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没有留下任何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陆远没有去纠结这些事,既然连这整片的房子都是不存在的,这些人消失了自然也不足为奇。
  苏墨在天井里坐着,随着躺椅轻轻晃着,看着夜空。
  陆远进来,他也并没有动,似乎是没有听到。陆远也没和他打招呼,直接上了楼梯。
  刚要开门进屋的时候,一双手从身后环了过来,陆远吓了一跳,抓住这双手就想摔出去。但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这是苏墨的手,他并没有和苏墨有太多亲密的接触,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是苏墨。
  "你去哪了。"苏墨从身后轻轻抱着他,贴在他背上。
  "去办了点事。"陆远没有推开苏墨,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充满了他的内心,总觉得苏墨不是别人,是某个和他有着很密切关系的人。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苏墨淡淡地说,搂着他腰的左手慢慢地向上,滑过他的胸口,伸到了他眼前。
  这个动作让陆远心里一惊,苏墨要叫陆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揭开真相了,我这莫名其妙的小忧桑哟……


54

54、54 怨念 ...


  韩旭失踪前的那一幕像闪电一样在陆远的脑海里划过,当时苏墨也是这样,对着他抬起左手,说,出来。
  "出来。"苏墨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陆远的耳边响起,声音不大,却让人一阵发软。
  那种不止一次出现过的如同身体从内而外被撕裂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如果说之前那次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在陆远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这一次陆远则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模糊,支撑着身体不能倒下的力量在一点点被抽离。
  他咬着牙想和这种强大的意念抗争,就是现在,如果他能挺住,应该会有两种可能,一是陆杰出不来,二是他能感觉到陆杰的信息。
  但这似乎不是光咬牙硬顶着就能做到的事,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陆远看到了一些东西,或者说是感应到的。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他应该已经看不到东西。
  苏墨浅浅的笑容。
  苏墨含着泪水的眼睛。
  苏墨说我不想和旁人不同。
  苏墨说我会让你回来。
  ……
  陆远终于没能扛住,他很困,很累,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低语。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声音,每天,每时,每刻都能听见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
  "睡吧,小远。"

  陆远弯着腰靠在门边,良久,慢慢直起了身体。
  "他有感觉了。"苏墨站在身后。
  "早晚的事,不是么。"陆远转过身来,或者说……陆杰。
  "我只担心陆远会知道这东西怎么用,"苏墨头靠到他肩上,伸手摸了摸他胸前的瓶子,"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如果不抓紧时间,我怕他会坏事,当初就选错了人,我以为这样长大的孩子会很脆弱。"
  "你现在状态不稳定,有些事急不得。"
  "弘文,你知道吗,"苏墨抬起头,"他还活着。"
  "谁?"
  "齐修恒。"苏墨转过身,手扶在走廊的栏杆上,眼睛没有目标地看着天井里洒下的月光。
  "怎么可能?活着?"
  "是的,活着,用别人的身体,"苏墨眯缝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寒光在他眼里闪烁着,"不过他却送了我个很好的礼物。"
  "那个孩子吗?"
  "嗯,"苏墨回过头,"这是最后的机会,开始吧。"
  随着苏墨的这句话说出口,整个院子都起了变化,房子,天井,楼梯,都开始像水一样泛起波澜,由院子的中心开始,一波波地向四周延展,院里的东西都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如同被水冲洗着的画在玻璃上的画一般,渐渐淡去。
  而当一切都像幻影一般消失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芜的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满目苍凉,而在这一眼望去破败不堪的断墙碎瓦中,一树海棠却开得正艳。
  海棠树下躺着一个人,苏墨慢慢向他走过去,低下头,手上开始出白色的光晕:"这是最合适的身体。"
  齐弘文跟了过去,苏墨回手按在了他的前额上,一刹那间,白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而苏墨的另一只手,伸向躺在树下的那个人。
  在苏墨抬起手的时候,感觉到了异样,他回头看向白光中的人影,声音因为惊诧而有些颤抖:"弘文?"
  没有人回答,白光在缓缓散去,齐弘文随着淡去的光芒倒在了地上。

  陆远做了一个梦。
  似乎是关于很久以前的故事,泛黄的视野,沉默的片段。
  历久弥新的疼痛。
  绝望和不甘。

  然后视角一转,在一阵耀眼的白色光芒中,他看到了站在海棠树前的苏墨,以及树下静静躺着的小展。
  他立即明白了这是要做什么,苏墨要用小展的身体来承载陆杰的灵魂。
  陆远并不知道小展是什么人,和这一切有什么联系,但他知道小展是个活人,一个还活着的孩子,他不能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他想冲破束缚着他的力量,他要阻止苏墨的行为,不能这样,哪怕是再多的恨,再多的牺牲,也回不到过去了。

  陆远大汗淋漓地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坐在门边,六六正在身边,一下下舔着他的手。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如同虚脱了一样地疲惫,身体像坠了铅。
  苏墨正站在他眼前,冷冷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愤怒,瞳孔收缩成细细的一条。
  "你这样做没有用的,"陆远艰难地开了口,看到苏墨脸上痛苦而绝望的表情一阵心疼,"你牺牲了那么多条命了,已经够了,这样下去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包括你自己啊!"
  "你知道什么?你又懂什么?"苏墨冷笑了一下,"你想得太简单了,你知道多少?你看到多少?你还是陆远……"
  苏墨冲过来抓住陆远的胳膊,将他按到墙上:"你不是别人,你是陆远!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想知道,"陆远没有挣扎,任由苏墨抓着,苏墨指尖的力量几乎能穿透他的身体,"我不想知道你要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让齐弘文出来。"
  "没有人能阻止我,"苏墨盯着陆远,"你不想知道我要什么没所谓,但你要知道我为什么。"
  苏墨突然松开了紧抓着陆远胳膊的手,一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你去看看。"

  齐修恒站在小屋里,桌上的灯已经暗了下去,屋里一片昏暗。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不一会,几个人拖着那孩子进来了。他看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孩子,厌恶地扭开了头:"有没有惊动大少爷?"
  "回老爷,大少爷已经睡下了。"其中一人上前来低声说道。
  齐修恒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被按倒在条桌上的孩子:"我到今天还能留你在这里,不是为别的,只是怕弘文身体吃不消,你却不知道安分!"
  那孩子眼睛被黑色的布条缠着,嘴里也被堵了东西,无法说话,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让齐修恒无法忍受,这孩子不求饶,不低头,也不肯悔改,对于自己加在他身上的任何处罚都默默承受,这让他觉得恐怖而愤怒。
  齐修恒示意下人松开了那孩子被捆着的双手,将他的手按在桌上,从桌旁边的小屉里拿出一根铁钉,猛地扎在了他的手背上,孩子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猛地一震,但依然没有发出声音。齐修恒转过身,下人接过了他手上的钉子,狠狠地按了下去,铁钉瞬时穿过手掌扎进了条桌的缝隙里。
  孩子被按在桌上的手颤抖着,齐修恒挥挥手,那人又拿起一颗,扎穿了那孩子的另一只手掌。
  屋里很静,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那孩子压抑着痛苦的粗重呼吸。
  齐修恒拿出一张黄纸,上面有些古怪的文字,他按柳道长说的,将黄纸穿在了钉子上,然后将钉子拔了出来,孩子手上涌出的血立即浸透了黄纸。
  随即有人上前来,将一罐火油倒在了孩子的双手上。
  齐修恒拿过灯,凑了过去,火油一碰到火苗子,马上着了起来,孩子的手刹那间变成了两团火球。
  他终于听到了那孩子从身体深处发出的惨叫和悲鸣,他冷冷地看着孩子拼命地挣扎,好几个人才能将他按在条桌上。
  火团燃烧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熄灭,黄纸自然是早就被烧了个干净,齐修恒皱着眉走上前,看着已经晕了过去的孩子,视线落在他已经焦黑的双手上。
  "果然!"他低低地说了一句,边上的几个人都惊呆了。
  孩子的双手正在一点点地起着变化,被烧焦的皮肉一块块脱落,像是有东西在黑焦之下萌生一般,渐渐露出的来的,竟是光洁如新生的皮肤。
  "果然是个邪煞!"齐修恒又惊又怒,这样的祸害竟然在自己家里养了十来年!
  孩子动了动,似乎是醒了过来,屋里的人都有些害怕,齐修恒狠狠地盯了一圈,在他的注视下,又有几人上前去按住了孩子。
  柳道长给的方法有些诡异,齐修远心里并不觉得这像个法子,反倒更像是私刑。但他一面要为弘文留着这个孩子,一面又怕这孩子最后害了弘文,相较之下,也只能听从柳道长,总归是得了道的人。
  这次他拿出的东西较之铁钉简单的多,只是一根竹签。这竹签也不是随便捡来的,这是柳道长用了什么法子制过的,能驱邪灵。
  但使用的方法却很简单。
  齐修恒自觉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但为人父母,为了弘文,却是什么都做得来,什么都下得去手。
  他捻了捻手中的竹签,对准那孩子的耳朵,慢慢扎了进去。
  这次几个人都用了全身力量去压着正奋力挣扎的孩子,几乎都要被他挣脱。
  竹签一掌长,没了一多半进去,再拔出来时,已经沾上了血迹。齐修恒摆摆手,几人将孩子的脑袋扳过来,竹签又慢慢扎进了另一侧耳朵。
  接下去,竹签隔着缠绕着的布条,对准了他的眼睛。
  ……

  陆远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苏墨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推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因为震惊和恐惧而颤抖着。
  苏墨站在他面前,嘴角挂着一丝看不真切的笑容。
  "看见了吗,"他冷冷地开了口,"怎么不看完呢,这不是一次,是一次又一次……"
  "你……"陆远说不出话来,真实的一幕如同就发生在他眼前,那个孩子就是苏墨,他痛苦地挣扎和呼喊还在陆远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着。
  "他们不想看到我的眼睛,这是邪煞的眼睛,他们不想看不看就是了,我也不会时时刻刻都是那样,可是如果我看不见了,"苏墨慢悠悠地说着,嘴角的笑容慢慢淡去,"他们就得每天都看见他们不想看的眼睛,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看到东西。"
  "因为这样,所以你才……"陆远靠着墙,手因为强烈地刺激而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不全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六,停更,咳咳,终于到我的休息日了,嘿嘿。


55

55、55 羁绊 ...


  苏墨似乎是累了,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天井出神。
  陆远滑坐在走廊的地上,全身也像是虚脱了一般,汗水浸透了身上的衣服,他无法消化脑海里的那些片段,那种身临其境般的残酷场面给他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尽管他和尸体打了好几年交道,见过死状各异的尸体,设想过这些尸体在死亡时的状态,但这都和真正面对这种场景完全不同。
  "苏墨,"陆远调整了很长时间,抬头看着背对着他的苏墨,"那个人,就是齐叔,对吗?"
  "嗯。"
  "他为什么要找我?"
  "不是找你,是找你身上的东西。"
  "这坠子里面倒底装了什么?"陆远把坠子拿在手上,"为什么人人都想要,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我累了。"苏墨轻声说。
  "能告诉我吗?"陆远慢慢靠着墙站起来,走到苏墨身后。
  "它能改变一切,"苏墨转过身来,笑了笑,"你要想知道更多的,去问孟凡宇吧。"
  陆远有些吃惊,孟凡宇曾经说过他不认识苏墨,但此刻苏墨却轻松地说出了孟凡宇的名字。没等他多问,突然觉得苏墨有些异样,光线很暗,他在昏暗当中发现,苏墨似乎变得有些模糊,或者说是……透明。
  "苏墨你……"他伸出手想碰碰苏墨,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手穿过了苏墨的身体,仿佛在空中中划过。
  "去问他吧,"苏墨慢慢消散在空气里,声音在他耳边淡去,"东西是他的。"

  孟凡宇很少睡觉,也许一个月一两次,但每次休息的时候都很认真。
  今天他打算睡半个小时,但刚睡了十分钟,就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了。他迅速从沙发上坐起来,是陆远。
  "你这是……"孟凡宇把门打开,看到脸色苍白的陆远站在门外。
  "你今天如果还是什么也不肯告诉我,"陆远狠狠地推了孟凡宇一把,走进屋里,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刀,比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我就死在这,然后你跟着我一块死。"
  孟凡宇挑了挑眉,看着陆远手上的刀,轻轻地关上门:"你想要我说什么。"
  "这个坠子,"陆远一把将吊坠从脖子上拽了下来,手举到孟凡宇眼前,"是谁的。"
  "不是你的吗?"孟凡宇没有看他,绕过他走到沙发旁坐下,点了根烟。
  陆远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孟凡宇和自己是十几年的朋友,此刻两人的关系却变得古古怪怪,就像是自己在经历一场孟凡宇早就料到的恶梦,自己深陷其中,孟凡宇却站在一旁看热闹,底线是不让自己死掉。
  他想到这些就难以自控,一脚踹在了孟凡宇客厅的酒柜上,又伸手将酒柜里叮叮当当摇摇欲坠的酒瓶全扫到了地上。随着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地上全是酒和玻璃茬子。
  "凡宇,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事没有告诉我,"陆远声音发哑,"也许你觉得没必要说不能说,但你知道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好朋友在一边看戏是什么感觉么!"
  孟凡宇皱了皱眉,转过身,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看着他:"你为什么就认定我是在看戏?你的戏有什么好看的,比你惨比你经历更多的人大把,我为什么非要看你的。"
  "那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不想查了,受不了。"陆远直接坐在了地上,刀还拿在手上,但已经没再架在自己脖子上。
  "你知道开头,我就能告诉你经过和结果,"孟凡宇平静地回答,"这是规矩。"
  "哪来的狗屎规矩?"
  "以后你会知道的。"
  陆远想了想,站了起来,走到孟凡宇面前,把刀往茶几上一扔,坐在了他身边:"第一个开头是,苏墨你认识吧,他知道你。"
  "嗯,认识,不过我希望不认识他。"孟凡宇点了根烟,脸上的表情在喷出的烟雾中有些不真切。
  "坠子是你的。"陆远视线停留在客厅墙上,那里挂着一张照片,他和孟凡宇高二的暑假去海边玩时拍的,那时两个人都笑得阳光灿烂。
  "是的。"
  "为什么我给你的时候你不要?"
  "在你知道它的作用之后,如果还愿意给我……"
  "这是干嘛用的?"
  "这个不能说。"
  陆远把腿搭到茶几上,又不能说,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坠子的作用,如果弄不清它的真正作用,就没法搞明白围绕它发生的很多事,他叹了口气:"帮我拿罐啤酒。"
  孟凡宇起身打开冰箱,陆远转过头看着他:"那瓶子里是什么?"
  "不能说。"孟凡宇把啤酒递给他。
  "是不是跟苏墨有关系。"
  "是的。"
  陆远喝了一口啤酒,现在这样的问答方式让他脑子有点乱,他必须要能猜对第一步,孟凡宇才会说出后面相关的东西,可线索乱七八糟,他看到的东西也真真假假。陆远闭上眼,他得理出清晰的头绪来。
  "佳音……"陆远慢慢开口,"回不来了吧。"
  "她已经不存在了。"
  陆远心里像是被一把针同时扎上,狠狠地痛了一下:"她和这事扯上关系是因为这坠子吧,有人想让她用这个做为交换……"
  "是的。"
  "找她的是谁,你,还是苏墨。"陆远盯着孟凡宇。
  "都不是。"
  "好吧,都不是,"陆远捏捏眉心,孟凡宇的回答让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事是孟凡宇做的,他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那是谁?"
  "你觉得呢?"孟凡宇笑了笑,陆远是个聪明人,按他这样推下去,很多事都会慢慢浮出水面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掌心,黑色的线条若隐若现。
  "如果不是你和苏墨,那就有可能是齐叔,有可能是肖雨,有可能是陆杰……不,不会是陆杰,陆杰……和苏墨有某种关系,"陆远把啤酒罐捏得啪啪响,"陆杰是齐弘文,是吧,这个名字。"
  "是的。"
  "他俩什么关系?"
  孟凡宇沉默了。苏墨和弘文是什么关系,他真的无法准确地描述,他们是兄弟,也是为了对方能拼了命活着,无所顾忌死去的……情人。
  "兄弟。"孟凡宇想了很久。
  "不止吧,"陆远躺倒在沙发上,脚放在孟凡宇背后,"我有时候,会对苏墨有很不一般的感觉,就像是……我的什么人,我是说,这应该是齐弘文的感情,而且这不是兄弟感情。"
  孟凡宇笑了笑,没说话。
  "苏墨是鬼魂吗?我是说,他死了吗。"陆远把手枕在脑后,轻声问。
  "他是执念。"孟凡宇回答。
  "什么?"
  孟凡宇刚想开口,被身体里突然膨胀的痛感打断了。先是从身体里某一处发出的如同过电一般的感觉让他全身一片发麻,紧接着便是每一寸皮肤下都像是有东西要从体内萌发出来,这种痛苦是他之前没有经历过的,他皱皱眉,自己又说多了吗。
  "你睡一会吧。"孟凡宇顾不上做戏,直接伸出左手在陆远的前额上抚了一下。
  陆远觉得一阵困意袭来,视线立即模糊了。
  在闭上眼睡着之前,他看到了孟凡宇左手掌心如同鲜血织就一般的红色网纹。
  孟凡宇向前扑倒在地上,他身上腾起的黑烟慢慢凝固,如同黑色的水银一般泻了出来,黑色在他的身体下慢慢铺陈开来,又慢慢地聚集。
  "你这是找死。"沙哑的声音响起,那一片黑色渐渐汇成了一个黑色的人形,却也像他一样,伏在地上。
  "没所谓了。"孟凡宇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

  孟凡宇失踪了。
  或者说,陆远找不到他了。

  陆远醒来的时候还躺在孟凡宇家的沙发上,他觉得这一觉自己睡得很踏实,也很沉,之前疲惫感觉在这一夜之后消失了。
  但孟凡宇并不在家,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给他留下字条。打电话去他办公室,林小曼说孟凡宇取消了一周之内的所有预约,没说去哪里,但手机已经关机,联系不上了。
  陆远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他还记得自己睡着之前看到的一幕,孟凡宇诡异的左手掌心。
  左手。苏墨也是用左手。
  陆远不知道孟凡宇的左手有什么秘密,他也没有心情去想,因为孟凡宇不合常理的扔下他不见了。他们认识十几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陆远找不到孟凡宇的情况,一次也没有过。
  他没有回19号,他几天时间一直呆在孟凡宇家里,相比了解真相,他更在意的是孟凡宇失踪了这件事。
  孟凡宇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和那天晚上他来的时候相同的位置,没有动过。

  "你去哪了!"第五天的夜里,陆远终于撑不住了,把手里的一罐啤酒砸在了孟凡宇家的电视屏幕上,屏幕上的裂痕像蛛网一样向四周延展开去。
  陆远看着屏幕,心里的绝望和恐惧一点点涌了上来,他害怕了,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他害怕了,他害怕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孟凡宇的消息。
  孟凡宇就像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有时候不觉得有多重要,失去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没了这一部分,自己连撑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躺在孟凡宇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从开始追查这些事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太多考虑过孟凡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向孟凡宇求助,但他知道,这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他甚至任性地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管不顾,因为孟凡宇说过,我不会让你死,如果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
  可是现在,他还没有死,孟凡宇却不见了。
  手机在响,陆远听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拿出电话,上面的号码让他吃了一惊,他本来希望是孟凡宇打来了,但看到来电显示时,不是孟凡宇,却比孟凡宇打来的更让他吃惊。
  "一会过我这来吧,"韩旭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可能差不多要完结了……


56

56、56 封印 ...


  韩旭的声音听起来挺平静,与从前跟陆远打电话时有些不同,可相前两次在他家碰面时,态度却好了很多,至少不像是对陌生人那种粗暴与不耐烦的样子。
  陆远却在这时候犹豫了,按说韩旭在忘掉他之后又重新联系他要求见面,这是件让他开心的事,但首先,韩旭明明已经忘掉了他,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又来找他,其次,如果韩旭想起了什么,或者……那意味着韩旭又重新被卷回了这件事情当中,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考虑了十分钟,最终决定还是过去,至少要知道韩旭现在的情况。

  陆远以前每次到韩旭这里来,都是直接推开院门进去,从花盆下边拿钥匙开门进屋,今天却在院门上敲了敲。
  韩旭应该是在院子里,他刚敲了一下,门就开了,韩旭站在门里看着他:"直接进来不就得了,怎么还礼貌上了,学人家敲门。"
  陆远有些茫然地跟着韩旭进了屋,他有点小小的激动,是的,但同时又有些不安。因他能从韩旭的语气和眼神里看出来,韩旭已经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找你,"韩旭坐到沙发上,扔了罐啤酒过来,"但是看来时间上不够。"
  "你……想起来我是谁了?"陆远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知道有些人会害怕拍照片么,"韩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说着,"因为照片上的人,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陆远没有再追问,在韩旭身边坐下,看着他。
  "照镜子的时候也一样,里外两个你,都一样,你动,镜子里的人就动,有时候你会觉得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游灵会趁虚而入,抢走你的身体。"
  "所以镜子不是载体,是介媒,通过镜子,进入身体,"韩旭喝了一口啤酒,"哥,你说你屋里没有镜子,对吧。"
  韩旭这声哥一叫出来,陆远的心马上落实了,这是韩旭,以前的韩旭。
  "是的,整个19号都没有镜子。"
  陆远心里动了动,他原来就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整个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里都没有镜子。现在韩旭这么一说,他马上联想起来那天和孟凡宇说过的话,找许佳音的人既不是苏墨,也不是孟凡宇,是第三方,想得到吊坠的另一方,如果说他们是依靠的是镜子,那么只要没有镜子,他们就无法做他们想做的事。
  "你看过那天的录像了没?"韩旭问。
  "看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陆远把大致的事说了一遍,"他们带走你要做什么,为什么又让回来了,这个想不通。"
  "所以我才会叫你来,我本来想等自己再想明白些,但我发现我忘掉很多东西,"韩旭调整了一下坐姿,"我之前根本不记得你了,所有跟你有关,跟这件事有关的,我都不记得,但是我记得一些我被带走之后的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能确定,因为我发现我开始慢慢能回想起一些有关你的事,但是与此同时,我对被带走的那段时间的记记在消退,所以我没时间想了,直接叫了你过来,"韩旭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另一个你,会听到我们说的话。"
  陆远猛地明白了韩旭说的"先管好你自己"的意思。
  "你怕他会出来?"陆远知道,除了苏墨能把齐弘文叫出来,某些时候,齐弘文会自己出现,不受他的控制,他也无法预知。
  "你不要让他出来,"韩旭看着他,"他也末必有多想出来。"
  "什么意思?"陆远没有听懂韩旭这句话。
  "哥,你见过很多死人吧。"
  "不算太多,你想说什么?"
  "你见过……像小山一样堆着的死人吗,"韩旭的声音有些发颤,"摞成堆的。"
  "没有。"陆远回答,这是和平年代,哪里可能有谁能见过那么多的尸体。
  "苏墨杀了很多人,"韩旭伸手握住他的手,他能感觉到韩旭的手在轻轻颤抖,"你想像不出来他杀了多少人。"
  这句话让陆远很惊讶,苏墨杀人?他心里有点发疼,看上去落寞而孤单的苏墨,真的会杀人?
  "你看到了什么?"
  "说实在的我记不全了,我再过几天可能就真的会全忘光,"韩旭皱皱眉,"这些记忆都不完整,像片段一样的,我看到无数的死人,怎么看也得有一百来号人,苏墨想用他们的身体放出你身体里的那个人……不成功的话他会杀掉试验品……"
  "什么?"陆远震惊了,他知道要想让齐弘文的灵魂不受干扰,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找一个身体,但他没有想到苏墨会将不成功的人都杀掉。
  "我也吓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场面。"
  "你也没有成功啊,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放我回来了,"韩旭咬着下唇思索着,"我觉得他不是抹掉我的记忆,是封锁了,但有时效性?反正我慢慢想起来了……他放我回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陆远没有说话,这事孟凡宇肯定知道,韩旭回来的那天晚上,孟凡宇面对韩旭如此反常的状况,表现出来的却是镇定和淡然,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孟凡宇现在不见了,失踪了,好几天了音讯全无。
  "你还记得什么?"
  "没多少了,像做梦一样,能回想起来的越来越少,但可以肯定的是,苏墨不成功不会罢手的,我能感觉到,我……"
  陆远突然觉得韩旭的声音有些忽远忽近,他抬眼看着韩旭,他还在说什么,但自己已经听不清了,眼前开始有些模糊,身体里有细小的变化,像是什么东西想要穿透他的躯体。
  疼痛慢慢袭了上来。
  陆远下意识地握紧了韩旭的手,他看到了韩旭凑上前来,看到韩旭焦急的目光,但他不受控制地全身无力倒了下去。
  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将周围包裹起来,他像是掉进了无底深渊,力量正在被一点点地抽离身体,他挣扎着让自己不要晕过去,他要保持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因为齐弘文就要出来了。

  陆远知道自己现在正面冲下地趴在黑暗当中,他慢慢清醒过来,手上是有些湿滑而又软绵绵的触感,却判断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四周一片死寂,这种纯粹地黑暗是他曾经不止一次经历过的。
  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这不是水,这带着温度的水滴在落到陆远手背上的同时,传递给了他一个信息,这是血。陆远将手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确定无疑,他几乎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枯鸦洞。
  "凡宇……"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这一刻他多希望黑暗中会伸过来一只手,在他耳边有他熟悉的声音响起,跟我走。
  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孟凡宇却没有出现。陆远苦笑了一下,这里不是枯鸦洞,此刻他经历的,也许是和在马村遇到的情况相同,冥障。
  如果是冥障,那这里就肯定不会是他一个人,还必须有那个设下冥障的人。
  "出来吧。"陆远站起身来说了一句。
  前方出现了一缕微光,一开始是细细一条,慢慢地晕开来。光线很弱,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这忽明忽暗的光晕中,有一个人影。
  他往那人影的方向走了几步,慢慢能看清被光照亮的这一小块地方,这场景却还是让他冷汗都冒了出来。
  血。
  四面八方,都是血。
  但奇怪的是,这么大量的血,却几乎闻不到血腥味,滴落在他手上的血,凑近了闻的的确确是血无疑,这被照亮的范围内满目看去一片血红,看不到的黑暗中还有多大面积……

  "小远。"那人影开了口。
  陆远一听到这声音,全身都震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两步,他想看清这个人的脸,因为他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
  但那人影却始终是黑色的,陆远根本看不到他的样子。
  根据角度来看,光线无避免地会照亮他的脸,可此时光线却像是被这个黑色的人影吸收了一样,在靠近他的地方消失了。
  "你是谁。"陆远嗓子发紧。
  "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是谁。"
  "齐弘文?"陆远觉得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这种感觉十分不舒服。
  "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你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陆杰呢,我哥呢?"
  "从来就没有陆杰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齐弘文轻轻叹了口气,"只事情出了点小差错,我们没有想到肖雨肚子里双胞胎。"
  陆远听懂了齐弘文的意思,最初苏墨选了肖雨的孩子做为他的身体,也就是说,从小和陆远一起长大的陆杰,根本就是齐弘文,而不是从一半被抢去身体。也就是说,陆远嘴里一直喊着的哥哥,从一开始就是齐弘文。
  "可是你既然已经用了那个身体,为什么又会在我的身体里?"
  "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了,"齐弘文似乎笑了笑,"你也许不记得了吧,苏墨封住了你的记忆。"
  陆远愣住了,自己失去八岁前的记忆难道不是像孟凡宇说的那样,因为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吗?竟然是被苏墨封住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陆远问。
  齐弘文没有说话,那并不明亮的光芒渐渐地暗了下去,陆远的意识随着光线的暗淡而慢慢模糊了。
  ……
  那是从小就经常去的地方,妈妈说悬崖边上太危险,可陆远还是喜欢跟着哥哥一块偷偷溜去。哥哥总坐在崖边的树下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远就会在他发呆的时候爬上那棵树。
  ……
  接下去的事有些模糊,陆远没有想到差不多每天都爬上去的这根树枝会突然断了。他抱着半截正在一点点继续断裂的树杈哭喊着哥哥救我。
  哥哥抓上树抓住了他,把他推到了靠近主干的杈子上,树杈却在哥哥的脚下再一次断开了。

  "我可以不管你,但我真的……"齐弘文轻声说,"很喜欢听你叫我哥哥啊……"

57

57、57 暗格 ...


  屋里拉着窗帘,很暗,陆远醒过来的时候一下反应不过来现在倒底是几点。
  他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看出来这里是韩旭家,他还在这里。他转了转头,看到了正趴在床边打瞌睡的韩旭。
  韩旭看上去睡得挺沉,但眉头紧锁,一脸疲惫。陆远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韩旭的脸,还没等摸实了,韩旭突然一翻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一拧,这一下劲相当大,陆远没防备,"啊"地叫了一声。
  "你醒了?"韩旭一听到他的声音,赶紧松了手站起来,"我睡迷糊了……"
  "没事,"陆远甩甩手,韩旭因为这件事而始终处理精神紧张的状态,这让他相当内疚,"你怎么不躺下睡会,这样睡多难受。"
  "我不敢睡,"韩旭拿了杯水过来递给他,又碰了碰他的额头,"你发高烧,每三小时心脏停跳一次,我怎么睡。"
  发高烧?陆远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的确是全身酸疼,可是,心脏停跳是怎么个意思?
  "我睡了多久?"
  韩旭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差不多三天。"
  "什么?"
  "从你晕倒到现在,差不多三天,现在是下午,到晚上就三天整了。"韩旭疲惫地看着他,但语气却是因为他终于醒过来了而透着轻松。
  陆远坐在床上愣了很久,他有记忆的内容很短,能记得的只有和齐弘文对话的那一段,以及他回忆起小时候那次事故的经过。
  陆杰,或者应该说是齐弘文,为了救他而失去了身体,随后灵魂就寄居在了自己身上。
  但他有一点却想不明白,如果按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如果身体合适,齐弘文就可以占据自己的身体,并且让自己的灵魂消失。
  现在齐弘文可以呆在自己的身体里,说明身体是合适的,但为什么自己的灵魂近20年来都没有消失呢,苏墨能杀掉那么多人只为了找一个合适的身体,为什么摆在眼前的身体却不用呢……
  "我可以不管你,但我真的……很喜欢听你叫我哥哥啊……"
  齐弘文的这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陆远承认,在他小的时候,对哥哥的依赖和信任甚至是超过父母的,那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不是齐弘文……不忍心?
  "在想什么?"韩旭在他身边躺下,手枕着脑袋看着他,"你晕倒的时候我以为另外那个要出来了。"
  "我见到他了。"陆远说。
  "他?就是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吗,是谁?"
  "齐弘文,和苏墨是兄弟,但我感觉他们关系很不一般,苏墨就是为了让他出来才……"
  "你细查过你住的地方吗。"韩旭打断他。
  "查了一些,邦哥帮我查的,原来叫齐家堡,很久之前就被淹了做水库了,现在也还是水库。"陆远把查来的资料和那天苏墨让他看到被水淹没的老房子的情形告诉了韩旭。
  韩旭沉默了很久,慢慢开口:"我也查了。"
  "我知道,你原来不就查过吗。"
  "我后来又查了,要听么,我查的比彭呆子的要全得多,"韩旭啧了一声,"要查东西,没有我查不到的。"
  "不是叫你不要……"
  "别说废话了,我已经到这一步了,你还想让我全身而退么,"韩旭从床上跳下来,打开柜门,爬进里面的小屋拿了一叠装订好的打印纸出来,扔到陆远身上,"你有时候比我幼稚啊。"
  陆远翻了翻,这竟是一份县志样子的东西。

  七家园子在被淹没之前叫齐家堡,但很久就已经是个荒宅,大火烧尽了这个宅子里所有能烧的东西,连石头都裂开了。
  齐家兴盛的时候,不算周边出了服的亲戚,有一二百口人。
  齐家最后一代当家的,是齐修恒。
  陆远看到齐修恒的名字,心里动了动,尽管他之前就已经确定了齐修恒和齐家堡是必然有联系的,但没有想到他是齐家最后一代的一家之主。
  齐修恒有七房太太,儿子女儿一共17个,最得宠的是大太太的儿子,陆远不用看名字,只用推测就能判断出,这个大少爷,就是齐弘文。而苏墨,就是这份材料中提到的,七太太的儿子,这个连名字都没有记录下来的七少爷,被齐家人视为怪物。
  陆远看着这些详尽的描述,有些起疑,他转头想问韩旭,却发现韩旭正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他叹了口气,让韩旭睡会吧,醒了再问。
  "怎么。"韩旭没睁眼,却开口问了一句。
  "你没睡么?"
  "睡不着,就眯一会,怎么了?"
  "这齐家人都死光了,这么详细的内容是哪里来的,可信吗?"
  "这也是别人整理出来的,肯定不会完全符合事实,但依据的是齐家的管家叫吴什么风的一个人的记录。"
  陆远翻到最后,的确有参考的记录,吴长风。
  吴长风有记下齐家每天大小事务的习惯,这份材料就是根据他留下的东西整理得来的。
  "那这人原始记录呢?"
  "档案馆,调不出来,"韩旭皱皱眉,"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去弄。"
  "算了,不用,被捉了我还得捞你出来。"

  这么一份材料,之所以会被放在档案馆里,并且无法调阅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吴长风在之后记录的,关于七少爷死亡的经过。
  七少爷是被烧死的,但死后没有找到尸体,同时记录下来的还有一个让人一听就会怀疑这份记录真实性的内容——血咒。
  吴长风所记录的,七少爷在"消失"之前对齐家老少百十来口人下了血咒,齐家所有的人包括后代,死后全都不能轮回,永世游荡在生死之间。
  这种血咒强大的能量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无尽的恐惧当中。
  材料中引用了吴长风当时的话语。
  骨寒毛竖,亡魂丧胆。
  在七少爷下了血咒的当天,齐弘文病故。之后一年里,齐家上上下下死的死逃的逃,没有剩下一个人,逃离了齐家的人,也没有躲过这一劫。
  一年半之后,吴长风猝死,齐家的故事变没有了后续。
  但材料中还收集到一些零碎的信息,比如传闻吴长风的儿子在这次变故中没有死亡,可是下落不明,又有人说看到阴官抓走游魂……

  "还是有很多扯不上关系啊,"陆远看完材料,吐出一口气,"现在只能知道苏墨给齐家的人下了血咒,于是齐家死光了,只有管家的儿子有可能没死,但也行踪不明,之后的事,就是苏墨要找合适的身体给齐弘文的灵魂……可是这些,和这个坠子倒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人人看上去都对这个'缚灵瓶'这么有兴趣……"
  "这瓶子哪来的?"韩旭追了一句。
  "哪来的不知道,但是谁的,我已经知道了。"
  "谁?"
  "孟凡宇。"
  "他?"韩旭惊讶地坐了起来,"他也和这事有关系?"
  "是的,而且好像关系不浅,但他基本上不肯告诉我什么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人呢?"
  陆远沉默了,人呢?孟凡宇你到底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从来没有扔下过自己不管的人,现在已经消失了很多天,踪迹全无。
  "他失踪了。"

  陆远不知道一脸疲惫的韩旭是哪里来的劲头,扯着他胡乱洗了把脸,塞了两块饼干,就上了车。
  "非得现在去么?你不用休息一会?"陆远看着正在发动车子的韩旭,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你怎么样?"韩旭叼着烟看着后视镜倒车。
  "我是没事了,这会还挺好……"
  "那就行了。"
  陆远有点无奈,韩旭就是这个样子,他要做的事,一分钟也不能等。
  "如果孟凡宇真有什么问题,证据也不会留在家里,我有他家钥匙,随时都可以进去的。"
  "但你绝对不会去翻他的东西对吧。"
  "那不是废话么。"
  "所以他有什么证据直接放在家里也没事,不是么,"韩旭扫了他一眼,"家里没有,还有办公室,他不肯说,我们就自己找,反正他现在不见了,没准在哪个十八层地狱等着我们找到了线索去救他呢。"
  "别瞎说。"
  "就随口说说而已,这么紧张干嘛,"韩旭啧了一下,毫不掩饰他的不满,"我失踪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紧张。"
  "你怎么知道我不紧张!"陆远看着他,"何止紧张呢,你回来的时候说不认识我了,我什么感觉你知道么?什么都没搞明白张嘴就说。"
  韩旭没吭气,猛地拉了一下手刹,一转身就够了过来,扳着陆远的肩膀在他嘴上狠狠地吻了一下:"有这话,我就算这辈毁在这事上,也值了。"
  陆远愣了半天,看着韩旭好一会才说了一句:"你下次再搞突然袭击小心我揍你啊。"

  孟凡宇家还是老样子,陆远敲了敲门,一般情况下他都会敲门,孟凡宇会应一声,然后打开门。但是今天,没有任何声音,他叹口气拿出钥匙开了门,还是很希望看到孟凡宇像从前那样坐在沙发上夹着烟,看见他会微微一笑。
  但屋子里还是和他离开时一样,没有他回来过的痕迹。
  "从哪开始,"陆远站在客厅里,"还有,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不知道,"韩旭很快地回答,"就从客厅开始,所有的角落都找找,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觉得奇怪的,什么本子,书,纸,没见过的药,瓶子,总之是什么都不放过。"
  "好吧。"
  两人从客厅开始了地毯式地搜索,沙发下面,茶几,酒柜,电视柜。孟凡宇的屋子收拾得很整洁,除了那个酒柜,再没有别的多余的摆设,客厅很快搜完了,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卧室。"韩旭没停顿,直接进了卧室。
  卧室比客厅更简单,一个衣柜一张床。两个人甚至把床垫都掀了起来,却仍然是一无所获,倒是陆远发现孟凡宇的屋子的确是干净得有些离谱,连床垫下面都没有一丝灰尘。
  "怎么这么干净?"陆远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伸手在床板上摸了摸。
  "是呢。"韩旭也弯下腰来研究,手指沿着边一点点地摸。
  "你找什么?"
  "暗格,"韩旭手没停,"他这可是一楼,什么可能都有。"
  陆远没说话,也开始沿着另一侧仔细地摸索。
  "咦?"韩旭皱了皱眉。
  "怎么?"
  韩旭的手指在靠近床靠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动了动,向下一按:"有了!"
  随着他这声"有了",床板发出"喀"的一声,床脚那边弹了起来,露出了一条缝。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这周完结!


58

58、58 虚妄 ...


  自打孟凡宇买了这套房子之后,陆远来过无数次,装修的时候还没事就过来帮忙,对整个房子的结构了如指掌,先不说这房子能不能往下挖出一个洞来,就算是能挖,什么时候挖的陆远却完全不知道。
  弹起来的床板被掀了开来,露出了一个床一样大小的洞口来。洞口有台阶往斜下方通去,看上去应该是很深的一个洞,光线照亮了入口处的几级台阶,再往里就是漆黑一片了。
  "我的天。"陆远没有想到就在他经常睡觉的这张床下面,竟然会有这样的机关。
  "下去看看,"韩旭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强光手电,往里照了照,台阶一直往下延伸,直到光线被黑暗吞没的地方,都没有看到除了台阶外的别的东西,"这房子里有这么大的工程,物业什么的都不知道?"
  "等等,"陆远拉住了就要跨进洞口的的韩旭,"这么进去是不是有点太冒失了。"
  "是,"韩旭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点戏谑,"他家还有吃的没,带点吃的吧,要不进去饿死在里面就不好看了。"
  陆远有点哭笑不得,只好松了手:"如果下去碰到任何问题,就马上上来,不许留在那。"
  "你放心,不会有问题。"韩旭摸了摸自己后腰,准备进去。
  陆远看到这个动作,心里一动,伸手也摸了过去,差点喊出来:"你哪来的枪!"
  "买的,"韩旭挺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警察叔叔你要抓我么。"
  "……我服了你了。"陆远叹了口气。
  "走吧,"韩旭一猫腰进了洞,"你跟后边。"
  "你不要总想着保护我,"陆远皱皱眉,"如果有什么情况,你跑你的千万别管我。"
  "那不可能,我的梦想就是跟你死一块。"韩旭笑着说。
  陆远愣了一下,没再说话,两人顺着台阶往下走去。

  这条通道看不出来有多长,宽度和高度都是大约2米,陆远伸手摸了摸,四壁都很光滑干燥,不像是临时挖出来的,陆远注意了一下脚下的台阶,基本没有灰尘,像是有人经常打扫。
  走了大约十分钟后,陆远回头看了一下入口,早已经看不到了,身后是一片漆墨,而眼前的通道竟然还是老样子,不断地向下延展,没有岔路,也没有门之类的东西,就像是一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
  "这得有多深了啊,"韩旭拿手机四处照着,四面的墙壁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难道孟凡宇自己每次下来的时候都打手电?"
  "一路下来你有没有看到通风系统。"陆远停下来。
  "没有。"
  "我也没看到,但这么深了,一点也没有觉得气闷或者不舒服。"
  "孟凡宇不是普通人,这条通道也不是普通的通道,"韩旭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递给陆远,"你走饿了没。"
  "他不会害我。"陆远接过巧克力放进嘴里。
  "嗯,但别人就不一定了。"
  "别瞎说。"
  "我没瞎说,他对你明显是不一样的,虽然我说不上来。"

  两人没再说话,继续往下走,通道里始终如一没有变化,陆远觉得腿都开始酸了,机械地向下走着,通道里没有别的声音,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听起来单调而麻木。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尽头到底有什么,孟凡宇挖出这么条道来做什么用……
  他脑子里这些问题绕来绕去地想不明白。
  "到头了!"韩旭透着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
  陆远一惊,赶紧抬头,顺着手电的光,他看到通道已经走到了头,台阶下面是一段平整的路,大约十来米长,路的尽头,是一扇很普通的铁门。
  两人冲到铁门前,发现这铁门很光滑,没有拉手也没有锁。与其说是一扇门,不如说就是一块铁板。陆远从几个方向使了使劲,都没有能让门有松动,门和整个门框吻合得非常好,这让陆远有点失望:"这怎么打得开。"
  韩旭蹲下去,指了指门的左下角:"这是锁眼么?"
  陆远也弯下腰,看到了铁门上一个圆形的孔洞,他拿过韩旭的手电向小孔里照了照,发现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眼,小拇指粗细,周围很光滑,而且一眼就能看到头。
  "有这么简单的锁眼?"陆远有点不解。
  "那还能是什么,"韩旭皱着眉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突然转过头来看着陆远,"他其实根本不怕有人进来,锁什么的也不怕简单,因为……"
  陆远顺着韩旭的目光低下了头:"因为钥匙只有一把?"
  他拽出胸前的吊坠,这如果是钥匙,的确是不可复制的,甚至是那些鬼魂无法触碰的,想到这,陆远取下了坠子,手有点抖。
  "如果能打开,"陆远看着韩旭,"我先进去。"
  陆远把坠子慢慢插|进小孔里,坠子的大小长短与孔洞的大小惊人地一致,并且小孔像是有吸力一般,将坠子缓缓地吸了进去,"嗒"地一声,吸在了一起。
  这么大的一扇铁门,突然没有任何声音地向上移开了,陆远和韩旭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
  铁门无声无息地向上升起,陆远走上前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韩旭站在他身后,几乎不能言语。

  陆远在门打开之前,思维的习惯性已经做出了判断,这后面应该是一间屋子,就算不是一间屋子,也不可能是这样一番景象。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虚无,这扇门就像是直接开在了夜空里。
  淡淡地飘飘荡着的黑雾,看不到边缘的黑色空间……

  而前方一个人影,正漂浮在黑雾当中,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着。
  "凡宇!"陆远看清了这个人,一下急了,直接就要往前冲。
  "你干嘛!"身后的韩旭一把抱住了他,"你疯了吗!那边是什么你都不知道!"
  陆远低下头,脚下是看不到底的黑色深渊,他有些绝望:"他就在那里……"
  "摔死你!"韩旭一手拉着陆远,一手迅速在包里掏了掏,掏出一包没吃完的巧克力,"先试试什么情况啊。"
  韩旭把手里的巧克力往门那边扔了过去。巧克力飞了进去,穿过黑雾,紧接着就像是失去了重量一般,停在了半空中。
  "失重?"陆远轻轻说了一句,拍了拍韩旭还箍在他身上的手,"我必须过去。"
  韩旭没有说话,松开了他,陆远回过头想要再说点什么,突然被韩旭一把推到了一边,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韩旭人影一闪,跳进了门的那边。
  "你!"陆远心里猛地一抽,想也没想直接跟着扑了出去。

  这种感觉很奇怪,陆远从来没有过,身体像是被什么没有实体的东西包围住了,脚下也是轻软的触感,像是踩在了海绵上,但却踩不实。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腿有些发软。
  他和韩旭,像是失去了重量的空气一般,飘浮在空中,脚下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隐约透着些许细小的微光,像是水波的反射。
  "你下次再敢这样我杀了你!"陆远慢慢平静下来,适应了这种飘浮着的感觉之后,他忍不住对着韩旭发了火。
  "完事了再骂我吧,哥,"韩旭笑了笑,"能动吗?"
  陆远试着动了动腿,迈了一步,觉得像是在水里移动,黑雾似乎像水一样浓稠,但并不是不能动:"可以走得了。"
  他看了一眼孟凡宇,孟凡宇没有变化,还是像睡着了一样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躺着。陆远心里有些焦急,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孟凡宇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他出了什么事。
  陆远挣扎着往孟凡宇身边靠过去,还没等走出两步,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光芒,贴着他的脸划了过去,一阵冰凉的风卷了过来。
  "小心!"韩旭喊了一声。
  陆远向后仰了仰,差点摔倒。
  "不要过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指甲抠在锅底上般地让人全身发麻。

  一团影子出现在他们和孟凡宇之间的黑色薄雾当中。陆远愣住了,这人影像是没有实体,看不清轮廓,只能大致看出他是蹲伏在他们前方。但陆远却能清楚地看到,从这团有些虚幻的人影当中伸出的两根闪着黑光的指甲。
  指甲差不多有一尺长,看上去锋利无比。
  陆远抽了一口凉气,这匕首一般的黑色指甲,让他迅速地想起了平宁西街的灭门案。当时他们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凶器和怎么样的速度才会形成那样整齐的伤口……
  "你是谁。"陆远压下心中的恐惧与焦急,他听到韩旭身后转来一声"喀塔",韩旭的枪上了膛。
  "别过来。"那人并没有回答陆远的问题,只是沙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把他怎么样了?"那人突然发出了一阵尖锐的笑声音,声音的穿透力很强,刺得陆远的耳膜一阵阵发疼,"我能把他怎么样……你该问,他把我怎么样了……"
  "我们不管这些,"韩旭往前走了一步,抢举了起来,"我们要把这人带走。"
  "那他就得消失……"那人又笑了起来,笑得几乎喘不上气,"他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你们碰了他,他就会烟消云散了……"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倒底是什么人!"陆远听了这人的话,心一下沉了下去,孟凡宇出事了。
  "他这是自找的……他是为了你……不不不,他是为了那个东西……"那人抬起手,闪着寒光的指甲一下伸长了,指着陆远的身后。
  陆远回过头看了一眼还插在铁门上的坠子:"那是他的东西,我说过他如果想要,我还给他就是了……"
  "不不不不不,傻小子,"那人收回指甲,"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不就是个缚灵瓶么。"
  "啊……哈哈哈哈……"那人暴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竟然笑得倒在了地上,那笑声让陆远和韩旭胃里一阵翻腾,两人都弯下了腰几乎要吐出来。
  "你他妈别笑了,有话说话,没话说让开!"韩旭狠狠地盯着他。
  "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你知道么,"那人猛地停下了笑声,指甲一下窜长了,向着陆远伸过来,在他胸口上点了点,"那里面装着的,是你看到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全揭了……
另外因为明天有事,另一个坑因为在榜有任务不能停,所以只能把这个文停一天了……


59

59、59 殊途 ...


  陆远看着那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无法理解眼下这样的场景。但他现在也不想去弄明白这一切,他唯一想要的只是确定孟凡宇的安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只要告诉我,凡宇他怎么样才会醒过来!"陆远皱皱眉。
  "该醒的时候就会醒了,"那人嘎嘎地笑了两声,"还会有人这么关心他,真是不可思议啊……"
  陆远没有接他这句话,转头看了看韩旭,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这人说不能靠近孟凡宇,他不知道真假,眼前的状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是在这里僵持着,还是离开?韩旭也看着他,似乎同样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好。
  "回去吧……"那人慢慢往前靠近他们,陆远看着他,他这种像动物一般地用四肢前行的姿势让人心里有点发怵,"这个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什么……"
  "值不值得我自己有数,不需要你来说。"
  "你信不过我……你信不过我……"那人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慢慢地直起了身体,陆远和韩旭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这人一直佝偻着的身体站直了之后,竟然相当高大,如同一块被黑雾包裹着的岩石,让人有压抑的感觉。
  那人缓缓地抬起手,指甲闪着黑光地指着他:"你怕我……可我原来也和你一样,是人……你为什么怕我……因为我现在是个怪物,被你一心一意想救走的这个人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陆远看着他,尽管自己现在并不确定现在说出来的话自己还有多少自信,但他面对这个怪人,还是要咬死这一点,"我和孟凡宇是十几年的朋友,我了解他。"
  "16年么?"那人的声音有些嘲弄,紧接着突然提高了嗓子,几乎有些尖锐地喊道,"16年你就敢这么确定了吗!他叫了我70年师父!可又能怎么样,只要他需要,他可以牺牲掉任何东西……他的心里是空的,他没有别的欲念,唯一的目的就只是要对付苏墨而已!"
  陆远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孟凡宇要对付苏墨?虽然他知道孟凡宇和苏墨之间肯定有某种瓜葛,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关系。
  "你……"那人的指甲又慢慢伸了出来,指着陆远,"如果有需要……他一样会牺牲掉你……不会犹豫……"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们连你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说的话,"韩旭冷冷地开了口,"也不要指望谁会相信。"
  "那就去试试吧……"那人对于韩旭的话并不在意,指了指陆远,慢慢地又佝下了身体,伏到了地上,一点点地退到了孟凡宇的身边,"用你的血。"
  这句话刚一说完,陆远猛地觉得原本包裹着他的那些黑雾全都消失了,脚下如同踩着棉花又踩不实的感觉也消失了,这一刻他就像是突然被置于纯净的空气当中。
  陆远还没有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眼前的东西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身体就像灌了铅一般,在黑暗当中飞快地向下坠去……

  "韩旭!"陆远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韩旭有没有在身边。
  "嗯……"旁边传来韩旭有些不太清楚的回应。
  陆远松了一口气,这才真正地清醒了过来,看清了自己正躺在孟凡宇家客厅的沙发上,韩旭靠在他旁边,还闭着眼。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胸前,坠子静静地挂在脖子上。他坐起来,在韩旭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醒醒。"
  韩旭身上看起来一切正常,他检查了一下,没有伤口。
  "怎么回事?"韩旭开了口,听声音应该是没有受伤。
  "不知道,我们上来了。"
  两人在沙发上坐着,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脑子里还是刚才在通道的尽头碰到的事,那个诡异的空间,和那个诡异的人影。
  陆远想了很久,慢慢地开了口:"这个坠子是孟凡宇的,邦哥说过,缚灵瓶是渡鬼的人用的东西,渡鬼的人……是什么意思……"
  "渡守,"韩旭轻轻地接了一句,"孟凡宇是渡守。"
  "渡守?"
  "引导鬼魂渡河的人,把他们送入轮回。"韩旭嗓子有些发涩,他从来没有想过孟凡宇不是个普通人,只是觉得有些没来由地讨厌他,没有想到他不仅不是普通人,还会有这样一个身份。
  "你知道?"
  "小时候听说过,渡守是游走于生死之间的人,那些游魂,被送入轮回,不肯走的,烟消云散,"韩旭笑笑,"我小时候还挺羡慕,觉得这样的人很酷。"
  "苏墨是游魂?"
  "不知道,应该不是吧,如果他只是个游魂,孟凡宇谈不上'对付'他……"
  陆远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从陆家岭出来的那天晚上,肖雨在他眼前消失的情景。肖雨……就是个游魂吧,在孟凡宇面前,消失得那样轻而易举。如果苏墨只是一个游魂,孟凡宇要送走他或是消灭他,只是弹指之间的事。
  "要试试吗?"韩旭看着陆远。
  "什么?"
  "那个怪物说的,用你的血。"
  "怎么做?"
  "我不知道,滴上去?如果是要泡在血里那就不要试了,"韩旭啧啧了两下,"主要是也不知道这样做了会发生什么事。"
  陆远看着韩旭的表情,笑了笑:"这坠子也没多大,就算要泡,也死不了人。"
  "不值当,没谱的事。"韩旭摇摇头。
  "也许……能知道点孟凡宇不肯告诉我的事。"
  "没准是你不愿意知道的事。"
  "我和孟凡宇谈过这个坠子,当时我说,如果他想要,给他就是了,"陆远把坠子摘下来,拿在手上轻轻地捏着,"但是他不要,他说要我真正愿意给他的时候才要,我一直想不通什么叫我真正想给他的时候,我一直是想给他的,我拿这东西也没什么用……"
  "你是说,他的意思是你知道所有的事之后?"
  "嗯,那些他不能告诉我的事,我知道了这些之后,我觉得是这个意思。"

  吊坠静静地躺在陆远的手心里,陆远看着它,这个挂在他脖子上十几年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地观察过它。
  "准备好了?"韩旭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把匕首。
  "嗯。"陆远接过匕首,没有犹豫,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划了一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左手,也许是因为顺手,也许潜意识里,苏墨和孟凡宇特别的左手影响了他。
  血慢慢地涌了出来,陆远将手指移到吊坠的上方,一滴鲜红的血如同泪珠一样滴落在了坠子上。
  陆远一直不知道这个吊坠是什么材质的,像是石头,却又不像,那种无论你体温有多高,都不能让它有一点温度的特质是任何石头都不具备的。
  血滴落在它上面之后,并没有像通常情况那样滑过,而是在瓶身上保持着刚滴上去时的状态,过了一会,血滴起了变化,它在慢慢变小,就像是被瓶子吸收了一样,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样?"韩旭站在陆远身边,很紧张。
  "没有感觉,没有变化。"陆远想了想,又往上滴了一滴血。
  直到第四滴血滴上去,吊坠都没有任何变化。
  "不会是真的要泡在血里吧……"陆远有点不明白了。
  "不要,你有病吧,"韩旭凑过来看了看,"也许是方法不对?"
  陆远看着手心里的坠子,有些无奈,这倒底是要怎么弄?他叹了口气,把坠子握在手心,闭上了眼睛,那人并没有说应该怎么做,现在这样让陆远有些烦躁,他想知道更多的东西,想要明白在他的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

  "哥……"韩旭的声音有些微微地颤抖。
  听到他声音的同时,陆远觉得左手掌心有些发热,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柔和的白光。
  光线来自他的左手。
  他有些惊讶,慢慢松开了紧握着的左手,看到了被他握在掌心的瓶子终于有了变化,就像上次在马村冥障时发生的情况一样,瓶子发出了亮光,不同的是,这次是白色的光芒。
  "这是……"他抬起头,想和韩旭说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韩旭已经不在眼前。
  或者说,不仅仅是韩旭不在眼前,而是一切都不在眼前了。

  陆远有些晕,就像是原地旋转了几十圈之后靠在墙上的感觉,眼前的景象正在飞速地掠过,就像坐在高速行进的列车上,或者说,速度更快,他根本看不清这些一闪而逝的画面。耳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忽远忽近,有的呼啸而过,有的喃喃细语,但都听不清是人声还是别的声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静静地坐着等待。
  当这种混乱的感觉消失之后,他的视线像失焦的相机一般,一片模糊。

  "我告诉过你,这东西不能离身,一但你失去它,要想再拿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没有了这东西,你还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陆远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是谁在说话,但却只看到了无数重影。说话的这个人,声音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想不起来。
  而当另一个声音响起时,陆远全身一颤,这沉稳而熟悉的声音他就算是在嘈杂的人群中也能马上辩识出来……
  "他只不过是想拿走这东西,我不想伤了他,至于我还能撑多久,你也不用管。"
  这是孟凡宇的声音,孟凡宇就在他身边,陆远挣扎着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层层叠叠的影子在慢慢重合着。
  他渐渐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两人都是侧身站着,同样的黑衣,一个人衣服上的帽子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另一个,是孟凡宇。
  "你的力量也会减弱,你拿什么去对付他!"
  "我自然会有办法,你告诉过我,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孟凡宇笑了笑,"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哪怕是我自己化成灰烬,也会在这之前把他送进轮回。"
  "你打算……"黑衣人的话没有说完,声音嘎然而止。

  陆远没有看清孟凡宇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孟凡宇的左手衣袖中伸出的那把黑雾幻化出的长剑,已经刺入了黑衣人的身体。
  "这就是我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还有两三章完结。
周日更新下一章。


60

60、60 终点 ...


  孟凡宇知道自己终归会有一天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虚妄里,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动。
  一开始他就很清楚这一点,做任何事都会有代价,无论你如何选择,走出了第一步,就不可能再停下来。而所谓的不计代价,就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接受眼下的现实。
  他知道陆远一定会找到这里,也知道因为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庞七一定会让陆远去试着成为瓶子的主人,就像当年让自己去试一样。
  只是这样做会有多大的风险,庞七是不会告诉陆远的,他不会告诉陆远,要么你合适,要么你消失。
  陆远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是孟凡宇无法预料的。
  孟凡宇曾经答应过陆远,不会让他出事。
  自己能预想到很多事,只有这一件,他无法提前判断,陆远是不是合适的人选,如果不合适……自己就会失去最后一次重新拿回瓶子的机会,也就意味着,他也到此结束了。
  陆远,至少在陪着你死这件事上,我没有骗你。

  "还有一个人,能增加陆远把瓶子还给你的机率,不是么。"庞七的指甲在孟凡宇的身体上轻轻划过,声音传入他的脑海。
  "苏墨不会让陆远和齐弘文有深度交流的机会。"孟凡宇很讨厌庞七利用他最虚弱的时候强行潜入他的意识里,但他无可奈何。
  "如果陆远成功了,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但如果他没有成功,我会让你死得很痛苦。"

  陆远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凡宇将黑剑刺入了那人的身体,再慢慢地抽出来,随着剑抽离那人的身体,伴随而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缕缕黑烟。
  "你竟然……"那人的力量像是随着黑烟被抽离了身体,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是唯一的办法,你可以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孟凡宇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黑剑慢慢收回了衣袖里。
  "我带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能下这个狠手。"那人的声音比先前低了很多,开始有些飘忽。
  "不要和我说这些,你无非是利用我送走苏墨,"孟凡宇笑了笑,左手慢慢抬了起来,"而我也不过就是利用你做了同样的事。"
  "你这个冷血的东西!"黑衣人开始变得模糊,身体渐渐雾化,一丝丝被吸向孟凡宇的左手掌心。
  "从你让我看到苏墨空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我变成了这样的人。"

  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晃动,陆远一阵阵晕眩,强烈地呕吐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某些东西开始进入他的脑子,他的身体。
  从身体的深处到皮肤,每一寸都疼得撕心裂肺。
  向海水一样不断涌入的回忆和过去,如同链锯一股将他撕裂。
  陆远被这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痛苦狠狠地压进了深渊,强烈的昏睡感袭向他的全身。
  我累了,太累了,我不想再听见,不想再看到了……

  "小远,"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去。"
  "我不想动了,哥哥。"他轻声回答。
  "回去,这里不是终点。"

  "陆远!"韩旭狠狠地在陆远脸上扇了一个耳光。
  陆远终于停止了挣扎,呼吸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眼睛慢慢睁开,他看到了一脸焦急的韩旭正蹲在他身边。
  "你没事吧?"韩旭看到他醒过来,直接坐在了地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你刚才是怎么了?"
  陆远没有说话,他躺在地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刚才身体被一点点撕裂锯开的般的疼痛感还隐隐能感觉到,肌肉还在轻轻地抽动着,他看到了,听到了,他不想看到也不愿意听到的东西。
  "我累死了。"他看了一眼韩旭。
  "我吓死了!"韩旭皱着眉,"你到底碰上什么事了?"
  "已经说不清了,现在得回19号,我要找苏墨。"陆远坐了起来,全身酸疼。
  "先歇会啊。"
  "不了,我等不了。"陆远站起来。
  现在没有办法找孟凡宇问明白,唯一能找的就只有苏墨。

  苏墨就像是在等着陆远,陆远推开19号的大门时,他正坐在天井里。
  没有茶具,也没有茶桌,这是陆远第一次看到苏墨只是纯粹地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动过。
  "你回来了。"苏墨淡淡地开了口。
  这句话像是带着电流,穿过陆远的胸口,陆远觉得一阵恍惚,他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但却无法控制的感同身受。
  "苏墨,"陆远定了一下,走到苏墨身边,看着他不带任何表情的脸,"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苏墨没有动,视线很飘忽地落在陆远身后的某个地方。
  "你疯了吗?那么多的人命,只为了这么虚无的东西,你不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吗……"陆远心里疼了一下,"不管发生过什么,已经付出太大的代价了,他也许并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人命?"苏墨笑了,抬起眼看着他,"人命是什么,对于我来说,人命才是真正虚无的东西。"
  陆远看着苏墨,他无法体会到苏墨的爱与恨到底有多深,但他能感觉到齐弘文的痛。他从脖子上摘下了吊坠:"我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是么。"苏墨看着坠子,嘴角的笑容慢慢退去。
  "我可以……"陆远说得有些困难,他不是临时起意想要这么说这么做,但面对苏墨的目光,他还是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苏墨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嗯?"苏墨的声音有些冷。
  "我可以让齐弘文消失在我的身体里。"
  陆远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眼前闪过一道黄色的光芒,紧接着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苏墨的握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冰凉,指尖透过来的寒意让陆远觉得自己的体温在迅速地下降,他能感觉到苏墨全身都散发着杀气。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消失,"苏墨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就现在。"
  "那我们就一起消失,我和他一起消失,"陆远伸手握住苏墨的胳膊,"但还有另一个办法,你如果愿意听……"
  苏墨没有说话,手指松了松,陆远松了一口气,身上的寒意稍稍退去了一些。
  "这个办法我做不到,你可以,"陆远看着苏墨,"但你要答应我,解开那些人的诅咒,该去的去,该散的散……"
  苏墨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泛出琥珀色的光芒:"那不可能。"
  "你都不听听我要说什么吗?"
  "说什么都不可能。"苏墨的声音很冷,那种带着恨的坚定是陆远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可以……把身体让给他。"

  孟凡宇猛地睁开了眼睛。
  庞七迅速地从他身边退开了好几步。
  "你真幸运。"孟凡宇扫了他一眼。
  庞七嗓子眼里挤出的干涩笑声划破黑雾:"他成功了……"
  "这是机会,我们回去。"
  "让这一切结束吧……我受够了。"庞七化成了黑烟,慢慢包裹住孟凡宇的身体,一点点渗了进去。

  孟凡宇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了,他讨厌这里,无比厌恶,如果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再一次烧掉这里。
  他站在七家园子没有人烟的街道上,清冷的气息包围着他,他熟悉这种弥漫着海棠花香的空气,这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他赶出了记忆的味道。

  苏墨抬起左手,盖住了陆远的眼睛。
  "出来。"
  陆远突然笑了笑,向后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能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环绕着,睁大了眼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累了。"陆远回答。
  "你想要这样结束吗?"
  "如果这样能让他不再活在仇恨里……"
  "这里没有活着的人。"
  陆远挣扎想伸手循着声音探过去,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至少我是活着的,如果我离开,你就是活着的……我太累了,我已经没有牵挂了……"
  "小远,这里没有活着的人。"齐弘文轻轻地叹息传过来。
  "我听不懂。"
  "这里是虚妄之地。"
  "虚妄?"
  "是的,虚妄……没有你,没有孟凡宇,没有韩旭……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齐弘文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飘荡着,"但是……还有你能做到的事。"
  "我还能做什么,我已经没有任何想做的了。"
  "让我消失吧,"齐弘文在他的耳边低语,"我不想再让他这么痛苦,我消失了,一切就结束了……"

  苏墨看着静静地躺在他面前的陆远。
  空气中齐弘文的气息在一点点散去,越来越难以捕捉,他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瞳孔慢慢收缩成了细细的一条。
  "你不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苏墨轻轻地说,声音里透着悲凉。

  19号正在慢慢消失,像是褪色的照片,一点点淡去。苏墨抬起头,水波正一圈一圈在他的上空漾开来……
  "你终于还是来了。"苏墨听到了他熟悉的脚步声,转过脸看向一旁。
  "该结束了。"孟凡宇站在门外,左手上是缓缓涌出的黑雾。
  苏墨嘴角挑出一个微笑:"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
  孟凡宇没有说话,手里的黑色长剑已经成型。苏墨看着他一步步迈了过来,笑容始终挂在嘴角:"你还有时间吗?"
  苏墨的左手随着这句话猛地抬了起来,伸向完全没有知觉的陆远。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


61

61、61 鸦渡(完结) ...


  陆远从来没拥有过眼下这样的深度睡眠,他睡觉一直很浅,轻微的响动就会让他惊醒。
  而这一觉,他却睡得很沉,那缠绕了他十多年的相同梦境,在这一觉里走到了尽头。他轻轻地推开门,看到了那双手的主人。
  "你回来了。"
  他分不清这是肖雨的笑容还是七太太的,总之她正对着他微笑着,随着他迈进齐家院门的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黯然了下去,消失在茫茫色夜里。
  陆远不愿意再醒来,齐弘文已经离开,他却不想再面对之后沉重的现实,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再睁开眼睛。

  但他还是醒了过来,这就像被早已经定下的轨迹,无轮怎么样回避,都躲不开。
  "醒了?"孟凡宇沉稳的声音传来。
  陆远偏了偏头,就像是无数次他在孟凡宇家睡觉醒来时的那样,他看到孟凡宇正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抽着烟看他。
  "嗯,"他动了动身体,这种运动过程的酸痛感他以前曾经有过,只是这次更加强烈了,他看看孟凡宇,"你……没事了?"
  "你还有闲心管我呢,"孟凡宇起身过来,在他胳膊上捏了捏,"感觉怎么样?"
  "累死了,"陆远闭上眼睛,"我以为我再也不用醒过来了。"
  "你不愿意再醒过来了?"
  "嗯,太累了。"
  "会有你不再醒过来的那一刻的,"孟凡宇笑了笑,"他呢?"
  陆远知道孟凡宇问的是齐弘文,他心里抽了抽,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头:"他在这里。"
  "他还是这么做了。"孟凡宇似乎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床沿上。
  "我该叫你孟凡宇……还是吴泽之。"陆远轻声问。
  "那得先知道你是陆远还是齐弘文。"
  陆远叹了口气:"凡宇,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你手上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了吗?"孟凡宇没回直接回答,看着陆远手里一直紧握着的缚灵瓶。
  "也许吧,"陆远抬起手,看着恢复了正常状态的瓶子,"苏墨的执念?恨?爱?"
  "这是苏墨存在的唯一方式。"
  "如果还给你,你会用它来做什么?"
  "送走他。"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陆远坐起来看着孟凡宇,苏墨寂寞清冷的背影和充满着恨与不甘的眼神如同刻在了他心里一般,让他无法释怀,"他只是想……"
  "陆远,他想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齐弘文已经不在了,消失了,残存在你身体里你脑子里的,只是齐弘文的记忆忆和情感,而你不是他。"
  陆远沉默了。
  "苏墨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他从一开始不肯离开,就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孟凡宇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平稳而地低沉,"血咒一旦施下,他就和那些因为他的诅咒而无法离开的人一样,经历同样的恨和痛苦。"
  "这就是代价吗。"陆远的声音很低,几乎轻不可闻。
  "陆远,苏墨和齐弘文,"孟凡宇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不是我的敌人,我之所以用了近百年的时间想要送走苏墨,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他们是我的朋友。"
  "你是渡守。"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为一个普通人,在他们离开后的某一天,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变老,死去,"孟凡宇嘴角挑出一个微笑,"没有什么事,比让朋友恨你更可怕。"
  "你没得选择,对吗?"
  "没有人告诉我可以选择,庞七一开始就没有对我说实话……所以,在我失去瓶子之后,我也同样不会让他选择。"
  陆远看了看手里的瓶子:"这个是怎么到我手里的。"
  "弘文想要,就给他了,"孟凡宇说得很轻松,就仿佛这并不是延续他力量和生命的东西,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具,"至于怎么到的你身上,你自己应该知道吧。"
  "我们俩能认识,不是偶然吧……"
  "我必须跟着瓶子。"
  "我明白了。"陆远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
  "陆远,"孟凡宇笑了笑,这种温和的笑容,陆远十几年里看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觉得难以割舍,"没有人可以在一起呆了十几年而没有任何感情,我对你就算是在演戏,那也已经入戏了。"
  "你是我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我是可以为你去死的朋友。"

  陆远理清了头绪了,看着站在窗边已经不再说话的孟凡宇,他下了床走过去,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孟凡宇眼前:"拿去,送走苏墨。"
  孟凡宇转过身来,却并没有接,只是盯着陆远看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开口:"有件事,我想也许你还没有弄明白。"
  "什么事?"
  "苏墨被送走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事过去了,我该重新开始回到我正常的生活轨迹上,假期也到了,该回去上班了……"陆远突然想到什么,他看着孟凡宇,"你呢?"
  "我?"孟凡宇又点了根烟,目光有些游离,"我自然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就是说,你也会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我可以……在生死之间……送你一程。"
  陆远扭开头,鼻子有点酸,他不想让孟凡宇看到他忽然之间有些发红的眼睛。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和孟凡宇会有这样的对话,会面临这样的隔着生死的离别,孟凡宇没有消失,没有死去,他一直在某个地方,自己却再也见不到他,哪怕用死亡做为代价,也只能换来轮回之前的那一刹那。
  "这太残忍了……"陆远轻轻开口,"太残忍了。"
  "我说的,你还没有弄明白的事,"孟凡宇拍拍他的肩,"你想听吗?你可以有选择。"
  "是什么?"陆远迅速地回过头。
  "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得到这个瓶子吗,缚灵瓶有很多,这并不是世间唯一的一个。"
  "因为里面装的东西吗?"
  "是的,这个瓶子里装过很多人的灵魂,很多爱,恨,不甘,但从来没有装过苏墨这样的灵魂……"孟凡宇眯缝了一下眼睛,"他不是普通人,本身就有超出常人想像的力量,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你是说苏墨的灵魂很强大。"
  "嗯。"
  "然后呢?他的灵魂让这个瓶子与一般的缚灵瓶不同,那又怎么样?"陆远有些不解。
  孟凡宇摸了一下陆远手中的瓶子,瓶子随着他手指的抚过发出一连串闪烁着的暗黄色光芒,他的手指一离开,光芒便消失了:"它能创造一个世界。"
  "什么?"陆远愣住了。
  "你有没想过,"孟凡宇看着陆远的眼睛,"你是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你不存在,韩旭不存在,彭安邦不存在,你和你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存在……"
  "这不可能!"陆远打断了孟凡宇,同样的话,齐弘文也对他说过,虚妄。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包括自己,这让他不仅仅是痛苦,而是难以忍受的绝望。
  "你知道,人的大脑有多强大吗?"孟凡宇在床上坐下,靠在墙上,"如果有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完全可以用强大的想像力给自己造一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
  "你是想说,苏墨就是这样?可是我是活生生的人,我们都是,怎么可能是苏墨梦里的人!"陆远有些激动。
  "苏墨不是普通人,他当然不会去造一个梦,他怎么可能仅仅是造一个梦?"孟凡宇坐到陆远身边,"他造出来的,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他恨的人,有他爱的人,最重要的是,有能让他实现计划的一切。"
  "我听不懂,他如果有这样的能力,他去造一个世界让所有他恨的人死掉,让齐弘文活他,他们两人在那里生活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造出这样一个空间来!"
  "他没有实体,齐弘文也没有……"孟凡宇按住陆远的肩膀,轻轻地捏了捏,"他们只是灵魂,只是某种精神力量,苏墨需要一个空间来一步一步实现他的计划,而无法做到直接拥有一切。"
  "凡宇,"陆远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是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人?我的记忆,我的生活,我所有的痕迹,都是从来不存在的?我只是一个活在没有人知道的精神空间里的人?"
  孟凡宇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搂住了陆远。
  "你让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有喜怒哀乐,我有爱恨情仇!你现在告诉我,我只一个别人凭空想像出来的存在,你让我怎么接受……"陆远声音不控制地颤抖着。
  "我不该告诉你这些,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旁观者或者是参与者,"孟凡宇抬起左手,将掌心对着陆远,掌心上触目惊心的黑色纹路已经开始发红,"我说得太多了……"
  "这就是我的选择吗?"陆远握住孟凡宇的手,看着他,"选择是在这个虚妄的空间里继续生活,还是毁掉这一切?"
  "是的。"
  "如果苏墨被送走,那么由他的精神力量衍生出来的这一切不也就会随之消失吗?"
  "这一切的中心不是苏墨,"孟凡宇指了指他手上的瓶子,"是它。"
  "苏墨人呢?"陆远看着手里的瓶子。
  "不知道,还在19号吧。"
  "你还有多少时间,我是说……"陆远碰了碰孟凡宇手上的黑色线条。
  "谁知道呢,也许一天,也许两天,也许下一秒,"孟凡宇笑笑,"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陆远站起来,看着孟凡宇,"你答应我,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

  19号消失了。
  陆远回到19号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废弃的水库,却也没有七家园子,陆远熟悉的一切都从眼前消失了。
  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棠花有些出神。满眼都是海棠,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海棠花香。齐弘文对于这种香味残存的记忆还留在陆远的脑海里,他几乎无法分辩这种熟悉而痛苦的滋味究竟是源于齐弘文,还是他自己。
  "苏墨,你在吗……"陆远慢慢向这漫天的海棠走去。
  身后伸过来一双手,轻轻缠上了陆远的腰。
  苏墨的气息贴着他的脖子传递过来,陆远想回头,却被苏墨制止了:"别回头……"
  "为什么,"陆远握住苏墨的手臂,"你要杀掉我么?"
  "不用了……你已经杀掉了我……"苏墨轻轻笑了。
  "你会走吗?"
  "会的,我不得不走了。"
  "我想看看你。"
  "不要,我已经不是你见过的那个苏墨了,不要回头。"
  苏墨的身体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暖暖的温度,就像第一次为他按腰时的那样温暖。
  "对不起,"陆远闭上眼睛,"我知道你不想这样走。"
  "我会……回来的……"苏墨的唇在陆远的脖子上轻轻点了一下,手滑开了。
  陆远回过头,身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苏墨,甚至随着他手的抽离,海棠花也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花香淡去。
  "都要消失了吗……"陆远站在原处,看着在他眼前慢慢溶进空气之中的事物,苦涩满心。

  他走在中山路上,这里有他看了很多年的景色,店铺,商场,花坛,公园,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们都是假的吗?和我一样,都是不存在的人……
  陆远看着这些真实的,或笑着或怒着或淡漠着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心里空荡荡的。他走进路边的一家药店,出示了工作证,买了一瓶药。
  从药店出来之后,他平静了很多,既然已经决定了,不论是什么样的结局,都面对吧。

  韩旭正蹲在院子里对着一盆快枯了的月季发愣,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眼睛一下瞪大了,扑到陆远面前,抓着他的衣领就喊:"你搞什么!你玩失踪也先给我打个招呼啊!哪都找不到你,电话还他妈关机……"
  陆远看着一脸焦急的韩旭,有些心疼,伸手抱住他:"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哥你没事吧?"韩旭拍拍他的脸,"你可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啊。"
  "不习惯么?"陆远松开韩旭,笑了笑,往屋里走去,"今天有安排吗?"
  "没安排……你没事吧?你说要去找苏墨的,找了没?事情怎么样了?"韩旭跟进屋里,给他拿了罐啤酒。
  "已经处理完了,"陆远接过啤酒,看着韩旭,"所有的事都处理完了,都结束了。"
  "结……束了?"韩旭愣了一下,半天没明白。
  "你别问了,我很累,现在不想说这些,我就想放松一下,你今天有没有安排,没安排我们出去转转,开车去你想去的地方转转。"
  "……你真没事了?"
  "嗯,去玩吗?"
  "我想去爬山,当然是开车上去,我好久没有登高望远了……"
  "走。"

  这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山,站在山顶能俯瞰城市全貌。陆远和韩旭站在山顶的观景台上,看着在夕阳下闪着金色光芒的城市建筑。
  "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到山顶,刚到这里的时候就想来,一直没有机会。"韩旭心情很好,站在观景台的栏杆上,冲着下面喊了一声。
  "别摔下去了,"陆远扶着韩旭的腿,看着他脸上开心的笑容,一阵阵无法形容的悲伤涌了上来,"你掉下去我可拉不住你。"
  "我说,哥,"韩旭低头看着他,眼睛里全是笑,"这算不算是那什么?"
  "算。"

  这是最后一次了。
  韩旭无论想要什么,陆远都会陪他去做。爬山也好,看电影也行,哪怕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他都没有拒绝。
  吃完宵夜之后,韩旭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你今天心情很好啊,陪了我一整天居然没有抱怨,要放在平时,估计早就烦死了要回
61、61 鸦渡(完结) ...


  去了吧。"
  "开心么?"陆远笑了笑。他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他绝对不会拒绝韩旭的任何要求,而现在,他却只能忍着心里的痛苦,装做开心地看着韩旭。
  "废话,腿都快断了还是很开心啊。"
  "累么,送你回去吧。"
  "不是该我送你么?"
  "我去你那坐坐。"

  韩旭坐在沙发上,看着陆远忙着给他煮果茶。他认识陆远这么久,第一次看到陆远这样,他是连面条都不会煮的人。韩旭觉得陆远肯定有什么事没有告诉自己,但也没有细问,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陆远煮好了果茶,看着酒红色的液体,他突然有些矛盾,但很快又压了下去,这不是我们的生活,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他转头看了一眼韩旭,韩旭正在看电视,没有注意他这边。
  拿在手里的药瓶有点沉,他想了想,倒了几片到果茶里,用勺子轻轻转着,看着白色的药片慢慢溶解在了水里。
  ……

  "唉呀,你难得这么贴心一回,"韩旭躺在沙发上,眼皮直打架,"我居然困成这样……"
  "今天转太多地方了,累了,你睡吧。"陆远坐在他身边。
  "我真不知道怎么这么困,我平时熬夜也不会这样。"韩旭揉揉眼睛。
  "睡吧。"陆远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低下头去,吻在了韩旭的唇上。
  韩旭睡着了,脸上很平静。陆远捏了捏他的下巴,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再见。"

  陆远回到孟凡宇家时,屋里没有开灯,孟凡宇坐在沙发上,月光从窗外撒进来,铺在他的身上。陆远有一瞬间,觉得坐在那里的是苏墨。
  "凡宇?"
  "嗯。"
  "我回来了。"
  "你做出决定了?"
  "是的,你早猜到了我会怎么选吧,"陆远笑了笑,"你太了解我了。"
  "我这十几年就围着你过呢,怎么会不了解你。"
  "我该怎么开始。"
  "过来。"孟凡宇伸手左手,掌心向上,一丛小小的黑色火焰从他的掌心腾了起来。
  "好漂亮……"陆远呆住了,这黑色的火焰像是能烧到他心里去,让他忍不住地颤抖。
  "现在就可以了,开始吧。"

  陆远走过去,从脖子上取下吊坠,看了孟凡宇一眼,把吊坠放进了他掌心的黑火之中。

  "我觉得,我还是活过的,至少你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是的。"
  "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我会轮回吗?"
  "会的。"
  "那么……"
  "我会在那里等着你,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此文完结,我的第二个超过3万字的文圆满了。
我本来觉得一章完结就够了,但还是不小心写了这么多字,又懒得发两章了,所以,一章都发了得了。
谢谢能坚持陪我到现在的读者,谢谢你们。
这个文其实想写的还有很多,但是考虑到那什么的问题,所以把之前铺得很大的架子收了很多,只挑了一条主线写下来。如果你是个细心的读者,你也许会注意到我之前埋的很多线头和伏笔都没有扯清,请忽略吧,以后有机会,我再重新整理发过了。
有人觉得这个文和之前的文风差别很大,其实我从来都是这样子的文风,轻松搞笑的风格是到JJ之后才尝试的,请原谅我如此精神分裂……
这文我写得比另两个都认真,但无可奈何的是,我真的从没写过复杂的东西,笔力有限,关于那个陆远做了十几年的梦,这是我自己的经历,当然,现在我已经不做那个梦了,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为了不让这个我觉得很好的故事继续崩坏下去,我决定就这样完结了,等日后我练出了写长篇的能力之后,那什么,再说吧……
六月前我会开新坑,轻松向偏重情节的坑。
这段时间专心存稿,有兴趣的姑娘可以抬一下头,点一下上面巫哲两个字,然后收藏一下,以便看到最新的开坑情况。
再次谢谢大家!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