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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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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奇谭系列3 两世情》作者:爆琦

第一章

临海古城,濒临东海,此地山水相依相绕,城内奇峰怪石相得益彰,景色甚是秀险,世居临海古城的百姓未逢战事因而得以安居乐业,著实令其他地方饱受战乱之苦的人无限神往。

这一日傍晚,临海太守处理完公务坐著大桥从府衙归家。途中,他突然听到不远处响彻数声闷雷般的轰鸣。太守心知有异连忙派人前往打探。

回报的人说有成千上百名皆穿衣乌、身著同样装束的人正在山林中伐树,还用炮仗轰山,正慢慢朝著城中内海的方向前来。

那太守听了大惊,疑心是外省的山贼成群结队前往临海古城生事、准备大肆抢夺。他正欲赶回府写封八百里加急的奏章,上奏朝廷请兵增源灭匪,不料随後一名探子的禀报却让他哭笑不得,连连摇手作罢──

因为,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太守,没有胆量去坏康乐侯的兴政,也没有那份闲心与满城的百姓为敌。

想那康乐侯谢灵运才高八斗,名满天下,加之他出生尊贵,容颜俊美,当世敬慕他的人不计其数;这不,就因谢灵运前几天来到临海邻县游玩时一时兴起、打算前往临海古城的内海看看风景,城中的百姓听说了,自愿替康乐侯凿山铺路。

全城百姓集合起来逢山砍树开路,遇河搭桥涉水,而且众人还换上谢灵运出生地乌衣巷中青年仕子们的衣著,全部身穿乌衣,热烈欢迎有诗字双绝之称的康乐侯大驾光临。

所以,面对这样的一位受世人追捧与爱戴的人物,临海太守自然不会出面干涉谢灵运的言行,心中只求这位祖宗的游兴过後尽快回去,省得再生出事端来。

「哗啦。」一捧清澈微凉的水花自潭中被人泼扬掀起,尽数洒在岸边一位年约二十来岁的俊郎青年脸上。

「言之,你还要在水中待多久?再不上来,临海的百姓们都快把这座山凿开,将通向内海的路铺出来了。」那青年抹去脸上的水花,微笑著对潭中微微浮沈的人说道,同时弯腰随手捡了件放在潭岸边的衣服披上,慢吞吞地拢了拢衣襟。

「你谢康乐好大的派场,不过是散散步、看看风景就惊动临海一城的面姓?你好了不起啊。」水中之人趴在岸边扬起头颅,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眸从湿淋淋的发丝间透出,看得岸上的人目光微烫,不由自主坐了下来伸手温柔地替他拂开额上沾著的湿发,露出一张秀美清俊的脸庞。

「临海的百姓胜意拳拳,我不能辜负了大家这片心意啊。」岸边被临海古城万人牵挂的谢灵运微微笑言,他看著掌心里捧著的脸庞两颊微染晕红,称得水中青年乌发似木,肤色比上等的白玉更为腻滑,忍不住俯身伸出舌尖轻轻在对方脸上舔了一下。

「呼。」指尖飞扬,又一捧水不客气地泼在了谢灵运的脸上。

「言之,你又这样对我,当心我日後会报复哦。」谢灵运甩头挥去水珠,轻笑说道。他没有生气,因为谁也不会对情人间这样亲密的动作而动怒。

「笑话,我薄言之还怕你不成?有什麽本事只管放马过来!」水中青年说出狠话的同时用力瞪了谢灵运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孔一眼,然後深深拧起了眉头,「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越活越小,致使人也变蠢了?你年过四旬还顶著这张年轻人的脸在世上招摇,想让时时留意你的百姓将你当成妖怪捉去放进火堆里烧掉麽?」

「言之,你说这些话是什麽意思?莫非你希望亲眼见到那样残忍的场面吗?」谢灵运故作委屈地再次启唇,「你好狠的心呐!」

「我说错了吗?你我初遇之时,我已身亡只是一名飘荡在人间的游魂。你我在二十年前误入世外仙境桃花源,天缘巧合之下修成延年益寿的法术,我也因此转为活人。我们经历了如此奇遇更应该加倍小心,随著年龄增长应略施法术改变容颜,比如在眼角多加几道皱纹或是长出几根胡须来。」薄言之正色说道。

「言之你自己保持青春年少的容貌,为什麽硬要我装成一个糟老头子?」谢灵运听了这话更是大声叫屈。

「你要想清楚,以前我隐匿在你身旁,是最近才现身陪伴在你左右,让你那些随从可以看见我,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分与年龄。」薄言之没好气的再剐了谢灵运一眼。

「你放心,世人皆知康乐侯喜欢游历山水又爱攀登悬崖险峰,再加上我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所以驻颜有术、容貌不老也不足为奇啊。」谢灵运转著眼睛强辩,他与薄言之初识之时对方已经离开人世多年,若非二十年前的奇遇让薄言之再世为人,与他一块修成仙法,他们也不会一直保持不褪的容颜相守至今。

此话落下时,谢灵运瞧见薄言之狠狠剐他那一眼的神情甚为生动,其眉梢间的清冷傲气也似瞬间化为似怒似怨的嗔怪之意,他心里陡然一烫,身子微偏整人齐身从岸边侧翻入潭水之中。

「你……」

谢灵运随即从水中浮起,一手揽过薄言之的腰,一手捏起了情人的下巴,低头堵上那张还想说什麽的嘴唇。

最初只是轻轻的碰撞,不想让薄言之接著再教训他罢了;但当他们的四片唇密合在一块的时候,谢灵运感到体内的热血立刻沸腾了起来──

如同以往无数次摄住薄言之双唇时的感觉一样,谢灵运只觉怀中人这两片水色的柔软薄唇让他百尝不厌,沾上便不愿轻易容他挣脱,恨不能将其口内的气息全部抽空吸光。

好半天,唇舌的滋扰与碰触才得以稍停,谢灵运察觉此刻怀中拥著的不再是刚才突然一瞬间僵硬的身躯,薄言之早已软软地贴在他的胸前,紧闭双目神情甚是紧张。

谢灵运兴味盎然地欣赏情人多年来没有改变半分的习惯。定情前薄言之性情洒脱,心怀坦荡,仿佛毫不在意他们之间亲密的举止;哪知待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之後,情人却在遇上诸类之事时变得甚为羞涩,让谢灵运实在感到非常好笑。

不过,康乐侯也不反感薄言之不经意流露的情感。

此刻,情意微熏的男人低头瞧著薄言之那线条优美的嘴唇被他吻得略略发肿,同时亦红豔饱满了许多的模样,再瞧著对方这份似恼似怒又意乱情迷的神情,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忍不住纵身长笑。

「哼。」薄言之迅速回过神,伸臂推开笑得舒畅的谢灵运,双手在岸边一撑腾身上了岸。

走上两步拾起放在不远处的衣衫,刚刚披在身上,薄言之只觉背腰一热,右脚踝跟著被由後赶上来的谢灵运一绊,他失去平衡被情致高涨的男人猝然扑倒压在地面。

「你疯了麽?山中不远处还有其他人……」薄言之斥责的话语被谢灵运随後的动作打断。

男人的手穿过薄言之披在背上那件松松的衣袍探了进来,凭借多年来对压在身下这具躯体的熟悉,一举准确无误地滑进了薄言之的双腿之间,手掌轻扬下甚至还浅浅触到前方微微昂抬的分身。

薄言之一面胡乱抓著搭在上身的衣衫,一面回头瞪向谢灵运,想用愤愤的目光阻止情人的胡来。

他这一动却让谢灵运的手动得更加刁钻,嘴角泛著不怀好意笑容的男人将身子再向前倾压下一点,让手滑到更前面,在与薄言之大腿根部与私密之处的磕磕碰碰,让青年秀挺的分身更加精神。

满意地看著薄言之平日凌厉高傲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迷茫,谢灵运愉悦地半眯起了双眼,低头时轻时重地咬噬薄言之背上光滑的肌肤,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粉色痕印。

「嗯……啊……你,你别在这种……这种时候……乱来啦。」薄言之努力扭动身躯,艰难地闪避谢灵运的抚揉捏弄,体内热气翻涌,越发心跳难安。

「言之,你躲什麽?难道我身上……有刺麽?难道你怕,我会吃了你麽?」谢灵运嘻笑说出这话,左手用力按著薄言之的後背很有先见地制止情人发作,右手则飞快从薄言之双腿间抽出,顺手拨起岸边一根长长扁扁的青草,递进情人的胯间来回扫荡。

「该,该死……你做什麽?」薄言之著实恨极了谢灵运在他下体造成的酸麻酥痒感,他却偏偏被男人随兴而来的动作整治得有些乏力,只得尽力扭动身躯来抵抗谢灵运恶意的调逗。

「言之,你动什麽嘛?莫非,你觉得我现在做的……还不够吗?」谢灵运居高看著身下人泛晕的肌肤,他自己的眼神亦开始炙热,吐息也不稳,跟著越发粗重起来。

「够了吧,在这种地方……」

谢灵运抬起压制薄言之的左掌,抽出一根手指按在情人的背上,沿著那条优美的弧度慢慢移动下滑,非常开心地看著身下人难以自持地闭上了嘴,对方那具白皙的身子,也因他的举动很快染上了更加豔丽的色彩。

「言之,你好像忍得很辛苦。需要什麽,直接对我说出来啊,我一定会帮助你的。」谢灵运眼中的笑容更盛,他扔了青草伸出宽厚的右掌温柔地抚上薄言之圆翘的粉臀,轻轻抚慰著,然後移到双腿间往前探去握住了情人前方的突起,同样只是微微用力抓捏了几回,但立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嗯,不……别碰那里……」薄言之在惊觉他发出几声呻吟之後,连忙咬紧牙关。

好整以暇地笑了,举世闻名的康乐侯居高临下看著薄言之修长漂亮的十指在潭边的草地上抓了抓,像只狸猫那般痛苦又意乱情迷地喘息著,侧露的脸颊染著与平日清冷神情全然不同的嫣然媚态,心里禁不住也很是一荡。

「言之……原来你要我停下来啊……你确定麽?」强忍著体内烧著的欲焰,谢灵运促狭地低头,灵巧咬住情人饱满的耳珠,在薄言之耳廓边喃喃细语。他见著身下人难自禁的弓起了优美的身体线条,不由抬起左手抬起移到薄言之胸前,点了点小巧粉嫩的蓓蕾。

「哈啊……」薄言之那头乌黑柔亮的发丝立即起伏晃摇,他死死地咬住嘴唇,没有回头。借以背对的姿势不去看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可恶男人,实在是担心他看到谢灵运得意洋洋的表情之後会更感丢脸。

这个时候,谢灵运右掌那些不安份的手指又再动了,它们径直来到了薄言之的後庭处,还随著那些密密的褶皱轻轻骚刮圈画著。

薄言之身不由己地紧紧扣住了谢灵运滞留在他胸前的另一条手臂,身躯剧烈颤抖的同时,心中涌上一股差耻与挫败的感觉──为什麽,他总是禁不住背後那个男人的捉弄呢?

「言之,你的身体好像热起来了。」谢灵运却在薄言之失神的那瞬间,挺身将硕大的男根挤入身下人的双腿之间,擦著薄言之幽闭的密穴而过,没有真正的进入仅在情人的胯间磨擦放浪。

「你给我……站起来,滚一边去!」薄言之受不了这种进退两难的折磨,晶莹的黑眸中积满了怒意与未退的情欲,他再用力咬了咬牙,艰难地喝斥道。

「唉,那好吧。」谢灵运遗憾地叹息著,硬生生停止了在薄言之双腿间的哄挤,将坚硬的分身留在情人双腿之间,乖乖趴在对方身上一动也不动。

薄言之愕然,没有料到这一回精灵古怪的谢灵运居然这麽「好心」、这麽「听话」,他一时全然无法相信。

然而薄言之刚刚才在谢灵运的爱抚下浸染了欲火,对方却在紧要关头猝然停下所有的动作,弄得他原本拼足了劲打算抵抗谢灵运侵犯的身体,也在这瞬间软化了下来,但是滞留在体内的那份情欲与不清不楚的烦躁仍然没有消却半分。

沈默片刻,薄言之偏头向後看去,发现谢灵运对著他笑得非常舒心,但男人手上并没有什麽动作。渐渐的,一股无法用语言描绘的虚脱感悄然爬上了心间,薄言之此时没有承受谢灵运的抚慰,然而他的身体却颤栗得更加厉害了。

「你,你……」

「怎麽了,言之?」谢灵运明知故问地垂眸看著情难自禁的爱人,眼里也燃著灼灼的欲火,天知道他是经过多大的努力,之前才没有一举深入到薄言之火热的体内。

薄言之恨恨地瞪了谢灵运一眼,让身後这个男人继续的话,打死他也说不出口!如今他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狠狠地咒骂可恶的恋人,让身体忍受情欲的煎熬。

「呼。」谢灵运却在这时略略离开了薄言之,还伸手将青年的身躯翻转了过来。心情愉悦地看著吐气温软、眼带嗔怪之意的薄言之,他终於还是抵制不住本能,接著再动了。

「需要我吗?我的言之……」喘息著,谢灵运滑下身子,低头轻轻啃咬著薄言之樱红的乳尖,让他的胸膛使劲贴挤磨擦著情人结实的小腹,激得薄言之目光迷离,神智愈发涣散,再也无法甩脱他的厮磨,竟然伸手抱住他的头颈挺身迎合,回应了他那充满挑逗与诱惑的腻声呼唤。

「我知道了。」感觉到薄言之的暗示,谢灵运大笑著,将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坚硬分身一举刺入了薄言之体内,让情人秀挺的花茎更为膨胀。

「啊……」薄言之忘情地惊呼了一声,尽管他们已像这样亲密相处了多年,尽管他刚才已经做好了接受男人的准备,但是谢灵运这样直接又凶暴地闯了进来,还是让他的身体有些受不了。

不过在薄言之双目不自觉激满泪水的同时,谢灵运的动作忽然变得轻柔无比,男人爱怜无限地亲吻著他的额头,他的眉眼,还有鼻尖与嘴唇,让薄言之陡然绷紧的身体又慢慢柔软了下来。

察觉到这一点,谢灵运的攻势又跟著加剧,一下又一下强有力地在薄言之的下体抽送著。

「言之,你的身体里面,好烫……好紧,我知道的哦……」谢灵运赞叹著,驾轻就熟地将情人那白皙坚韧大腿至强韧结实的腰部向两旁拉分得更开,顺势抬起把它们各自放在自己的左右手肘上。

心情很好地欣赏薄言之的身体因他一记胜过一记的刚猛冲击而无力摆晃,谢灵运瞟著情人柔嫩的脚趾亦因他强劲的力道而颤抖蜷缩起来,动作自然越发激凶猛。

「啊!」激烈缠绵的两人心神激昂,都沈浸在这场没有预谋与准备的情事之中。随著有增无减的攻势与撞击,谢灵运昂头悠然抽笑,在薄言之颓然变色中狠狠地捅捣两记,以雷霆万钧之势毫不留情地深入到身下人的体内。

薄言之能感到谢灵运坚硬的凶器像失控的野兽之刃那样,在他体内不断翻腾顶撞,对方重复抽拔的残忍动作,造成剧烈的欢悦与痛苦,让他的身子一时间也有些承受不了。

心中一片空白,仿佛薄言之此时只能感知与谢灵运身体相连的那个火热部位!被男人这麽用力地爱著,他几乎快要晕劂。

面对薄言之迷离的神情,谢灵运好像视而不见,他将身子往下压了一点用力按住薄言之,以更大的力道在情人体内冲刺;然後,男人放开薄言之的右腿,抽出手慢慢探下握著情人坚挺的分身,配合腰间强烈的律动,时重时重、极富技巧地捻弄搓摩著薄言之娇嫩的花茎。

每当薄言之快要解放之时,谢灵运却又坏笑著使劲箝住花茎的顶端,将身下人的冲动硬生生生残酷打压。

如此反反复复,谢灵运就是不让薄言之如愿迸射。

前後私处都受到如此折磨,薄言之终於瘫软如泥,唇中吐出失去理智的呜咽声,没有心神约束它们不在清新的山野间回荡。他很想杀了发出这些羞耻呻吟的自己,但却无法控制将它们发泄出来的欲望。

如今薄言之只能徒劳地抓住谢灵运的肩膀,任由如瀑的乌发松浪,双腿疲软大开,尽力迎合谢灵运在他体内驰骋,希望快些迎来他们同时攀上顶峰的那一刻。

好舒服啊,谢灵运也是心神飘荡,完全无法自控──就是这种熟悉又快乐的感觉,每每与薄言之交媾之时,他便尝到这种飘飘欲仙、怀念之极的味道;好像很多年以前,在他与薄言之相知相恋之前,他已经知道这种滋味了。

那是什麽时候的事呢?不可能罢?明明薄言之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他拥抱的男子,他怎麽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

谢灵运心神恍惚地追忆,垂头望著身下的薄言之,凝神看著那张再熟悉不过的无双俊容,慢慢的,他眼前居然莫明其妙浮上另外一张清丽温和的面容。

「啊,怎麽会?你是……」谢灵运忍不住放声呐喊呼喊,失神中做出的过激动作让薄言之不觉因突来的疼痛皱起了眉。

然而谢灵运却抽手将那张忽然浮现在眼前的脸庞捧了起来,接著移掌向下搂著那人的腰,将这张脸的主人一把抱住放在了他的腿上,毫不客气地将利刃插进对方的身体,自然得如同对薄言之所做的事一样,竟然完全没有感到尴尬与不妥。

怎麽会这样?他此生决定爱的只有薄言之,他可以拥抱的人也只有薄言之而已?为何突然去抱别的人?明明,他在与薄言之相处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份多出的闲心啊?

「文曲,此时我给了你……日後……你,莫要负我……」那人痴痴望著谢灵运,羞涩情动的神色与温润秀丽的眉眼,让谢灵运在快乐之中感到的一丝疑惑与自责,也如烟丝般随风化尽。

这句如轻风般的温软话儿好像曾经在他心中停留,他也似乎见到过对方的脸庞,尽管那人的容貌与薄言之全不一样,但是对方给他的感觉却与拥抱薄言之时产生的温暖与激情丝毫不差。

「我自然不会负你。」谢灵运情不自禁地喃喃说著,全力回应所抱之人的柔软身躯,感到那人因这句话回拥著他身体的纤细手臂颤了颤,男人心中更是怜惜,目光越发柔软,「北斗……」

真心呼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谢灵运猛然惊醒,他用力睁大眼睛,看到此时此刻被他抱在腿上使劲疼爱的人,哪里是什麽突然闯入的清丽少年,明明还是俊美无涛的薄言之,腿臀间不知何时喷出的温热粘粘液体,证明他刚刚在想著奇怪心事的同时,不知不觉竟然达到了高潮。

所以,如今薄言之脸上虽然带有情难自禁的瑰丽神色,但他眼睛里的欲火却打消了不少,更多的是冲天的怒陷,还有渐渐浮上的冰霜。

「言之,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瞧著情人这副瞬间恢复到平日凶悍冷绝的模样,谢灵运哪里还敢再动,情欲急剧消退的同时一粒冷汗也随即顺著他的额头滑落。

「你刚才,叫的是谁?」薄言之咬牙问道,布满咬痕的豔丽身躯因愤怒颤抖,冷冷的目光刺得平素狂傲无比、睥睨天下的谢灵运一时间不敢抬眼迎向他的目光。

「我……」说得这一字之後,想到之前他在激情中想到的是另一个人,谢灵运心中越发有些惭愧。

「啪啪。」干净利落地两记耳光一左一右重重扇在谢灵运的双颊之上,脸庞吃痛的康乐侯还未来得及说话,怀中突然一轻肚子上接著再吃了一脚,却是薄言之灵巧地跳起身,板著脸狠狠踹了他一下。

「言之,你哪来这些力气?明明刚才你已经快在我怀里化成一汪水了。」谢灵运摸著火辣辣的脸庞,再揉揉隐隐作痛的小腹,哭笑不得地站起了身。

眼见薄言之抓过一旁的衣衫匆匆裹在身上,头也不回地施展身形离去,丝毫没有眷恋先前的激情缠绵,谢灵运心里更觉丧气。

唉,好好的,为什麽刚刚突然想到前世的事?谢灵运知道薄言之性情清冷孤傲,一旦真的生气就麻烦了,所以他干脆仰躺下来留在潭边,瞧著半空游弋的白云出神,打算等情人心情平复之後再去说些好话哄他。

如今静下心来他细想想,谢灵运也觉世间之事的确难以预料。他在二十年前与薄言之初次相遇之时,对方是一个已经身亡二十年的鬼魂。

後来薄言之得到谢灵运每七日一杯胸口的热血辅喂,他二人又因机缘巧合进入世外仙境桃花源,在一番曲折经历之後两人都修成了仙术,薄言之再世为人,谢灵运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在转世来到人间以前,谢灵运是仙界的文曲星君托世,他被贬下凡的原因,正是因为与仙界的另一名神仙北斗星君相恋,他们的恋情触怒天主因而被双双罚下人间历劫。

哪知在记忆没有恢复之前,谢灵运在现世中与薄言之相识,他们夜夜相处日久生情,两人携手度过了几番劫难,亦经受无数生死考验,情谊如今非常深厚。

仙人转世之後容貌不会改变,当谢灵运恢复记忆记起前世情人之时,他知道这一世倾心爱上的恋人不是北斗星君,所以他心中一直对北斗感到非常愧疚,但是他却没有後悔这个选择。
这些年来谢灵运与薄言之恩爱有加,总觉得现在的情人与当年的北斗容貌虽然不同,但给他的感觉却是同样的美好与眷恋。

那为什麽刚才他竟突然想起多年未曾认真回忆的北斗?而且还是在那种敏感的时刻,难怪向来不将什麽放在心上的薄言之这回真生气了。谢灵运长长叹了一口气,脑中又不自觉想到他曾经对薄言之说过的话。

「我没有後悔与北斗之间曾经产生的感情,但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谢灵运记得这句话是他在桃花源恢复前世记忆之时说过的,他将前世的事告诉薄言之,只有一个目的:他真的想放下前尘往事,好好与现在的情人薄言之相伴终生。

谁想他刚刚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谢灵运有些为难地捂住脸,心中暗忖:要等薄言之消了气,只怕还有一会儿吧?


两世情第二章

第二章

谢灵运出了一会儿神,听著百姓们在远方传来的阵阵响彻云宵的欢呼呐喊声,他这才记著了这回来临海的目的,正是与薄言之一块在古城中风景绝好的内海转转。

想到这里,谢灵运穿好衣物来到山林外的营地,看到留守的随从们规规矩矩垂手站立,他快步走到大帐前掀起布帘,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薄公子在马车上。」营帐左面那名侍卫见了,立即上前小声禀道。

谢灵运连忙转向不远处孤零零停著的马车,心知定是薄言之不许人靠近所致。他跳上马车,看到衣衫整齐的薄言之背身躺在宽畅的车厢里脸朝车壁,听到有人上来也没有动弹一下。

「言之,还不愿与我讲话吗?」谢灵运堆起笑脸蹭到情人身边,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过了这麽久,你的火气也该消了吧?」

薄言之不答,侧身抖肩甩掉谢灵运的手掌,耳边刚刚安静了一小会儿,身子就被锲而不舍再次追来的谢灵运圈进了怀里。那个不久之前与他温情缠绵的男人低首,在他耳旁印下密密的吻,一双手更是不安份地在他身上来徘徊滑动。

「滚开。」薄言之斜眼剐了谢灵运一眼,神色仍是淡淡。

先前激情过後的欢愉仍在体内蔓延,薄言之甚至还能回忆起与谢灵运在潭边赤裸相贴时,他们在挤压蠕动间与身下绿嫩的青草浅浅磨擦的酥麻感觉,这使得薄言之的心更加烦燥,体内煽起一把莫名的怒火。

「刚才是我不对,不过言之就此不再与我说话也太残忍了罢?」谢灵运正色说著,继而轻轻一笑收回在情人身上肆虐的手掌,但他的嘴唇却又随即落在薄言之敞开的衣领後,沿著线条优美的颈项一点点亲了下去。

「你够了吧!有完没完?还闹?」薄言之转身抓住谢灵运的肩膀,看著男人笑得张狂的脸,心内顿时恨极抬身张口在谢灵运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

「这下你的气应该出完了吧?」谢灵运故意大声呼痛,搂著薄言之用力一个翻身将圈住的人压在了身下。

「下次再敢叫错,我一定会杀了你。」薄言之收口之後,见谢灵运著实痛得厉害,他心中快意怒火自然消去了不少。

谢灵运放下心,他懒懒地将薄言之拥进怀中,侧耳听著马车外隐隐传来的淙淙泉水声与树枝上时有时无的清脆鸟鸣声,唇边泛起了一个意犹未尽的笑容。

「我发现言之原来有一颗好狠的心,你我相伴二十多载相互扶持走来,但你刚刚说翻脸就翻脸,现在也不让我好好再亲亲。」谢灵运挑著薄言之柔顺的长长黑发,放在唇边慢慢亲吻咀嚼,眼内散著不可捉摸的笑意。

「这里是野外荒芜之地,我们原本不能那样……你又叫出别人的名字羞辱我……没将你这张嘴打烂,我已经很对得住你了。」

「野外之地又怎麽了?你刚才不是挺喜欢的吗?」谢灵运目中笑意更多,伸手缓缓摩挲薄言之俊如皎月的脸庞,漫不经心地说道。

薄言之瞪眼正欲发怒,谢灵运又收敛笑容郑重开口发话了。

「至於北斗,那已是过去的事了……言之,我谢灵运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算数的!你不用担心也不要猜疑我。之前我有些走神儿,但我发誓当时心中真的没有预谋乱想什麽,为什麽会叫出北斗,我也觉得很意外,或许是这几日与你合体修习仙术惹来的罢?」

「哼,我没有什麽不放心的。」薄言之见谢灵运这般神情,又一语说出他心中所想,脸上禁不住微微一红。

谢灵运见怀中人慌忙偏过头,再也瞧不清薄言之脸上的神情,只让他瞥见对方那一抹延伸到其白皙颈下的淡色粉晕,他心中顿时爱极了怀中人这副模样;回想多年前那个眉眼清冷之极的青年,再看看现在这个别扭可爱的薄言之,谢灵运忍不住低头用力在情人漂亮的耳廓上重重亲了一口。

「侯爷,百姓们已经凿开了山,铺好了通往内海的路,他们正等著您步行观赏风景。」马车外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禀报,打断了薄言之反击的打算。他只好恨恨地再瞪了谢灵运一眼,推开趴在身上的男人,整装站起来。

谢灵运胡乱理了理衣衫,一把扣住薄言之的手掌,牵著他一块走下了马车。四周康乐侯府的随从与侍卫对谢、薄二人亲密的举止视若无睹,跟在他们身後快步奔出营地,来到山林另一边。

「没想到这麽快就打通了路?」薄言之看到眼前那条在绿林间蜿蜒曲折的道路,口中忍不住赞叹。

谢灵运见情人喜欢,又知这条新开出的路是临海百姓仰慕他的一片心意,自然更觉高兴。他与薄言之携手走在路中,对站在道路两旁抹汗的百姓们连连点头,衷心感谢他们的鼎力相助,他这番举动惹来众人欢呼不已,脸上都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人人笑容满面皆觉为大才子康乐侯办了一件事而沾沾自喜。

薄言之不习惯这种场面,更不喜欢被人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反手拽著谢灵运的手大步急冲,借著灵活的身手与非同一般的脚力,很快甩开众人,赶到临海古城的内海区域。

「临海的风光果然绝美。」谢灵运见聚在古城中的海水远比外海清澈,水花碇蓝,靠岸的地区还泛著些淡淡的青绿色,也禁不住夸了一句。

薄言之顺著谢灵运的目光望过去,见岸边散散地陈列著数座秀气的石塔,四周层层叠叠的翠树里隐隐露出不远处寺院古刹一角,将这里的景色装点得甚是清幽;他们略作停留,然後结伴登上高处将临海三百多里的奇山秀水收尽眼底,如此美景之下,他二人心中皆感慨万分,均觉这里的风光的确不俗。

「言之,看起来你很喜欢这里,不如我们在此多留几天,你看如何?」谢灵运笑著提议。

「也好。」薄言之挣脱谢灵运的手,独自向前走了几步。

谢灵运含笑看著情人凝神观赏风景的模样,渐渐将目光从绝佳的风景移到了薄言之那里。身旁人银衫飘袂,眉梢眼角裹著与往日冷傲大不一样的温软,这样的薄言之让他越看越爱,胸膛也暖了起来。

蓦地一阵清风拂来扬起了薄言之乌黑的青丝,他轻轻转身闪避,但还是让数缕细细柔柔的发丝粘在了额头与脸庞之上。

见到这样的情形,谢灵运不由自主来到薄言之身边,伸手助他把零乱的头发理顺,将情人那双漂亮的眼睛与高挺的鼻梁再次显露出来。

薄言之微微扬了扬秀丽的双眉,回眸抬起了眼,勾起了唇。他看向谢灵运时神色如常,但是眼里却不自觉浮上几许难得的温暖与柔顺,好似将明媚灿烂的阳光都聚在他的眸中一般,使得他那张轮廓分明、坚毅英挺的脸部线条亦因此瞬间柔软了不少,看起来更为优美。

「言之,你应多笑笑。」谢灵运脱口由衷说著,伸臂自然而然揽过薄言之的腰,垂首亲了亲怀中人光洁的脸颊,「你真好看。」

「这麽多年,我天天对著你这张脸都烦了,你怎麽还没有看够啊?」薄言之安心缩在谢灵运怀中,著实喜欢只有他们俩在一块时的感觉,他伸手环住男人的腰,口中却故意悻悻说道:「现在又发什麽疯?」

「我记得多年以前你是魂魄之时,身上冰冰凉凉的,不管是盛夏或严冬也不会改变分毫。还是现在好,你变成人以後抱起来暖和多了,就是在夏天里我会怀念你以前的身体。」谢灵运用下巴轻轻蹭了蹭薄言之的额头,笑道:「至於说到烦闷嘛,我想只要是言之的话,我怎麽看也不会烦的。」

「贫嘴。」薄言之张口斥责的同时,轻轻掀起了唇角,刹那间绽放在他那双漂亮黑眸中的璀璨亮光,星星点点,幽亮有神,让谢灵运看傻了眼。

低头咬上薄言之完好的水色双唇,谢灵运带著怀中人与他再次经历了一番激烈的缠绵,好半天之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两片柔软的唇瓣。

「你再闹,我就真的不客气了。」薄言之微微喘息著,依在谢灵运起伏不定的胸膛上昂起头,用故意做出的凶狠表情来掩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同时,他用尽最大的努力挣脱了男人温暖结实的怀抱。

因为,薄言之听得见谢灵运强而有力的心跳,那似乎与自己的心脏跳动在了同一点上面;他不愿让紧紧抱著他的男人也听出来:他此时此刻同样紧张又怀有热情的心声。

「好罢,真是拿你没办法,这个时候服软向我稍稍说些好听的话儿,难道会死麽?我算是怕了你了。」谢灵运感到怀中空空,不禁有些失落。他定了定神,抬头闭目接受清爽的海风吹拂在面上,刮去了些许灼热的激情,让心情稍微平复之後,才又慢慢打开了双眼。

「趁他们还没有赶来,我们去城中尝尝临海本土的菜色吧。」薄言之这时主动上前拉著谢灵运的手提议。

知道薄言之是对推开了他的怀抱而感到有些歉意,谢灵运立即抓住机会回握了情人的掌心轻轻捏了捏,然後大笑著与他并肩向城中走去。


谢灵运诗字双绝名满天下,让知道他到来的临海百姓期待万分都想一睹其风采,但谁也没有料到受万人景仰的大才子、朝中堂堂的康乐侯会不带一名随从溜出官驿,避开世人的热情迎接只身来到城中。

所以现在谢灵运与薄言之乐得逍遥自在,相处在一块时越发亲密,没有在意有人会看到他们在干什麽。

他二人在临海古城中走走停停观赏民情,不觉玩了半天,直至腹中有些饥饿昂头看著发暗的天色,才知他们贪看风景错过了用晚饭的时辰。谢灵运随便挑了间大酒楼与薄言之走上二楼,捡了靠窗的清静座位坐下,点了几个日常锺爱的小菜。

等菜送上来时,这层楼其余几位食客也离开了,只剩下谢薄二人。

「这是什麽?」薄言之见到谢灵运所点的菜品里有碟没有见过的东西,那碟用各种调料拌好的凉菜叶有些奇怪,有一半红色一半绿色,他瞧得新鲜举筷夹了一柱放进嘴里,一嚼之下感到又酸又辣,菜叶青涩汁水不多味道又略苦,薄言之顿时皱皱眉,立即吐了出来。

「不好吃麽?来,尝尝这个,你最喜欢的鱼眼。」谢灵运笑眯了眼,看著薄言之难得愁眉苦脸的模样,心中越发欢喜近年在情人脸上看到越多的生动神情。他将摆在桌正中的那盘清蒸鱼端在左手中,右手伸筷夹出一枚鱼眼递到薄言之唇边,催著情人吞下之後又回筷翻转鱼身,将另一边的鱼眼也依法喂进薄言之口里。

「你点的什麽菜?以前怎麽从未见过?好难吃。」薄言之嚼著鱼眼,顺手提起酒壶将他面前的空杯斟满,然後举杯抵在谢灵运鼻下。

康乐侯低头就著薄言之的手满饮这杯美酒,他神情坦荡毫不扭捏作态,如同先前薄言之张口欣然接受他喂过来的鱼眼一般自然,因为这样亲昵之事他与薄言之相处的这二十余年来已经做得太多了。

「不知道是什麽野菜,刚刚点的时候我好像说过,但现在我也忘了。」谢灵运不解地看著面前那盘青菜,挟了一柱尝尝也皱起了眉,「这味道的确有些奇特,但不知是怎麽了,我想著它的时候感到很亲切,明明以前我也没有尝过?」

「少来了,我从未见你吃过这道菜,什麽亲切?」薄言之斜眼嗔怪著。

他们说话间,楼道下方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慢慢向谢薄二人所在的楼层传来。这个时辰,还有比他们更晚的客人?谢灵运好奇之余,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莫明的悸动,他忍不住侧头向声响来源望去,但见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蓝衣少年缓步从楼道口走上来,身後还跟著四名气宇轩昂的随从。

谢灵运见著那少年的容貌,心中狠是吃了一惊,手指微颤之下竟将原本准备挟到薄言之碗中的菜洒在了桌上。他细细打量晚到的食客,目光难以自控地滑过少年清丽秀雅的面容,细细看著对方那不画而翠的双眉,还有温润含情的眼眸,不自觉张大了口,心神刹那间恍惚,脑中更是一片混乱。

迎面向谢灵运走来的蓝衣少年看了有些失态的康乐侯一眼,神情也是微微一怔,原本在他脸上绽开的淡淡笑容也在他与谢灵运对视的时候收敛起来了,使他那软软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柔。

这少年接著转开眼神下意识地看了看谢灵运身旁的薄言之,目光似乎微微变得有些黯然,还裹著些不易察觉的悲伤,让突然领悟到这些情感变化的谢灵运心里莫明其妙地紧了紧。

因为,他实在不能见到这张深埋心底的熟悉容颜,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让人心恸的表情。

那少年垂下头,纤弱的身形略为颤了颤,然後别过半边身子走到另一张桌前,特意背对著谢灵运坐下。

「嘶。」谢灵运正因瞧不见少年的脸而心中怅惘,突然感到手中疼痛难奈,他没有防备,忍不住痛呼出声,低头一看:薄言之的竹筷准确无误地狠狠夹著他的手指头;往上看去,对上一双似怒非怒的漂亮凤眼。

「你怎麽不干脆端著这桌菜跑到那边坐下慢慢吃啊?」薄言之冷冷地看著额上痛出冷汗的谢灵运,眼里没有半分同情与心疼,「有那麽好看麽?让你两只眼睛都快凸起来了。」

「言之,你饶了我罢。」谢灵运失态在先,此刻他心里有愧不好意思用法术弹开薄言之的筷子,只好低声向情人告饶。但这样的结果,却让使筷子的那一位越发用力,加重了惩罚。

「我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小美人。」薄言之似笑非笑地扬起了英气好看的眉,一面在手上加力的同时,一面侧身望向蓝衣少年。他见对方容貌出众,并不逊色他多少,更难得的是这少年五官纤巧、神情温柔,而且没有给人那种娇若女子的阴柔病态感。

刚刚虽是惊鸿一瞥,薄言之却从少年的举止神态中体会到对方在举手投足间,确实会莫明让人萌生出一种、忍不住想伸手去好好呵护这人的冲动来。连他这样令对谢灵运另眼相看、格外不同的人见了那蓝衣少年,也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所以薄言之心里更加不快谢灵运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不是的,言之你又想到哪里去了?」谢灵运哭笑不得,他这位以往冷傲孤绝的情人呷起酸醋来,真的比常人厉害得多,「我哪有见色起意?明明我只认定了你一个人……话说回来,你赶紧松松,唉哟。」

薄言之板著脸没有理会谢灵运的哀求,百般无奈的康乐侯只好认命地说出实情。

「他有一张和北斗一模一样的脸。」

薄言之闻言愣住,谢灵运趁机将手指从情人筷下抽出,举至唇边连连吹了几口气,打算消去指尖发热肿胀的痛感。

「真的有那麽像麽?原来,你前世的恋人是那种模样?」薄言之喃喃说著,偏首再瞧蓝衣少年的同时,心中涌上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觉。

不知为何,在谢灵运说出刚才那句话之前,薄言之已经觉得那少年的五官有些眼熟,对方身上温和的气息更是让他难以心安。这种感觉不是嫉妒与不快,仿佛是一些无法解释的茫然,为什麽会有这些古怪的反应?薄言之一时不得而知。

谢灵运见了薄言之缄默不语的模样,心中误会情人不快,他不及顾著自个儿的手指,连忙反手握住了薄言之的掌心轻轻摇了摇。

「言之,或许只是一种巧合。尽管这少年的容貌与神态都很像北斗,但是有可能不是他……」

「如果他真的是你前世那个神仙情人,你想怎麽做?」薄言之冷冰冰地打断谢灵运细声的宽慰,想到男人之前那句听起来有些刺耳的话,眼中神色更冷。

「一时失言嘛,就算他真的是北斗,我当著你的面儿也不可能做什麽啊?」谢灵运哈哈大笑,深觉此刻的薄言之好生有趣,忍不住出言逗弄。

薄言之瞪了谢灵运一眼,正打算再给男人一个教训,突听得那边蓝衣少年的随从低声开了口。

「二公子,我们虽需尽快赶回健康,但今日天色尚晚,您看不如在临海古城中休息一夜再走吧?」

少年点了点头,仍然默不作声。薄言之见那四名随从皆立在少年身後,他们身形微错守著东、南、西、北四处方向,将蓝衣少年各个易受到攻击的方位守了个严密,他跟著又见那些人对少年的神色非常恭敬,猜出这少年必不寻常,不禁向对方多看了几眼。

少年的随从察觉到了,狠狠看了薄言之一眼,目光中大有训斥之意。薄言之性情高傲,哪里受得住这种威胁,当即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那少年的随从甚是傲慢,大概也是从未见薄言之这样胆大对他们无礼的人,脸上均露出不快的神情。

「从武,不得无礼。」蓝衣少年伸手阻止他的随从继续发作,转身对薄言之微微笑了笑。

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但表达歉意的意味却绝对真诚,所以薄言之面对这张让人不忍动怒的秀气脸庞,也便打消了施法教训少年随从的念头。

「这位小兄弟家住在健康麽?」谢灵运此时插话进来圆场。神差鬼使的,他拉住薄言之的手走到少年桌边站定。

「相请不如偶遇,二位请坐。」蓝衣少年彬彬有礼地说著,他的随从立即上前替谢、薄二人拉开椅凳。这些人见这少年对谢灵运与薄言之的神情颇为友善,他们的态度亦变得极为恭敬。

「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谢灵运凑近了看那少年,越发觉得与记忆中的前世恋人相似,而且对方身上也有一股让他异常怀念的温暖味道,和北斗身上的气息完全一样,因而他的语声也下意识的温柔了许多。

「我……姓冷,名慕雨。」蓝衣少年略为沈吟之後,垂眸轻声答道。

「这名字甚有诗意,我是……」

「大名鼎鼎的谢康乐,天下识过字的人又怎会不识?」冷慕雨说著,眼见谢灵运微露诧异的神色,他泛在唇角的微弱笑容更加淡淡,还隐隐透著哀伤的意味。

如此情形让谢灵运直觉这名自称冷慕雨的少年有些不对劲,好像对方知道些什麽,尤其是在冷慕雨看著他的时候,少年的目光会忍不住偏到薄言之那边去。

这些情形让谢灵运止不住怀疑,冷慕雨是不是真的就是前世的北斗星君?因为他知道仙人转世後容貌不会改变,体内的仙气仍然会缭绕在其身周护体。

现在冷慕雨身上察觉不到仙气了,但是对方那里散出的气息与前世的恋人相差无几,如同出自一个人身上。这让谢灵运动摇不定:若对方真的是北斗,经过转世之後抹去记忆应该认不出他,像他这样记住前尘往事的例外也是在世外仙境桃花源里巧合产生的。

但是先前从冷慕雨眼中读出的情感波动又是怎麽回事?现在,冷慕雨又为何尽量保持镇静,平淡地面对他?


两世情第三章

第三章

「不知冷公子离开京都多久了?」薄言之抬足在桌下狠狠碾了又盯著冷慕雨发怔的谢灵运一脚,随口问道,「现在那里有什麽大事发生麽?」

「言之,自两年前大将军刘裕结束东晋皇朝的政权,自立为南朝宋帝之後,你认为京都还有什麽比这件改朝换代的事更大?」谢灵运没等冷慕雨回答,自己抢先接口。

「谢侯爷说得极是,当今圣上远比晋末两位帝王勤政爱民,国中没有什麽要事发生。这些年来百姓安居乐业,像侯爷这样纵情山水者甚多,想来你应看出这一点罢?」冷慕雨柔声说道。

「这几年大夥儿的日子是过得好了一点,新帝也的确比晋安帝与晋恭帝英明,不过……」谢灵运说到这里,收到薄言之狠然的目光当即住口不言。他微笑著看著情人半是威胁半是责怪的凶狠目光,知道薄言之担心他自负之下口不择言,心中温暖之余自然不再像以往那样狂放的接著说下去。

「不过什麽?」冷慕雨看了看谢灵运闭口不谈,知其不会再说下去只好微笑著转了话题,「我觉得像侯爷这样的能人,此时应趁这个良机再入朝堂,将你满腹的治世之才……」

「打住,打住罢。冷公子你别再说下去了。」谢灵运笑道:「我在外多年,早已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不想再管朝堂上的事。」

「侯爷此话差矣,前朝晋安帝与晋恭帝见识短浅不知你绝好的治世才华,对你颇有偏见不肯接受你的政见。但今时不同往日,当今圣上亲手打下万里江山,他军攻卓越认人为贤,事事严整有度且不喜欢铺张浪费之风,出入不要任何仪仗。」冷慕雨温声劝道:「我认为侯爷若重返朝堂,圣上一定会大加赏识你的才学。」

「这个恐怕有些难,我与刘裕大将军……哦,不,应该是当今天子曾经同朝为臣,期间有些误会;几年前因我谢家支持与大将军争夺帝位的刘毅,後来刘毅失势,大将军杀我叔父谢混,暗中也甚忌我谢家,所以我想此生与新帝还是不见面的好。」

谢灵运淡淡一笑,他谢家世代为东晋权贵之族,日常别人称赞废晋建宋的刘裕他定会心生不快,但冷慕雨此时赞来,他却没有生气。因为谢灵运听得出来,这个语言温柔的美少年是真的可惜他这一身不被重用的才学。

「不知是怎样的误会让从不把什麽事放在心上的侯爷如此在意?」冷慕雨轻笑道,「已经过去那麽多年了,圣上近来身体欠安心性也温和许多,我想他会更加珍惜像侯爷这样德高旺重的人,因为他需要名门之後好好辅佐将来的帝位接续者。」

「是吗?看来冷公子很了解当今天子的脾性,看你年纪轻轻却知道这麽多事,莫非令尊在朝中身居高位麽?」谢灵运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他也不知怎麽了,竟然耐著性子倾听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冷慕雨说了这麽多不喜欢听的事,而且还没有动怒生气,好像从这个少年口中说出来的话是值得原谅的一般。

「我觉得如果朝廷郑重请侯爷回去任职,希望你多考虑一下,别辜负了这身惊世的治世之才与万民的期待。」冷慕雨微微笑道:「我读侯爷的诗已经相当仰慕你的才学,再看你多年前留在前朝的治国十策,心中更是佩服。所以我想若将侯爷之才用於朝中,定能造福天下百姓。」

谢灵运听了心中极其受用,这些话若换一个人来讲,或许他会认为对方特意讨好,但此刻冷慕雨娓娓柔声说来,他直觉对方所言非虚,对这少年的好感亦加重。

「谢侯爷,我尚有要事待办,暂且告辞了。他日若有缘……」冷慕雨起身说到这里,脸色不禁再次微暗,他偏了偏头将眼睛移开止住了话头。但当他的双眼瞟过谢灵运那边桌上的不知名野菜时,目光却陡然一亮。转回身时,冷慕雨脸上神情恢复如常,隐隐的还似乎透著些说不出的淡淡欢喜之意。

薄言之微微扬了扬眉,不明白冷慕雨为何对一碟野菜如此动容。

「对了,临海城中这个季节的蚊虫甚多,谢侯爷与令友若在身上戴著这种艾草,定能保周身安泰。」冷慕雨说著,令他的护卫从随身携带的软囊中取出几枚青黄色的长长药草,递到谢灵运面前。

谢灵运原想推辞,因为当地的百姓已经提醒过他这一点,但此时感受到冷慕雨温柔的眼波,向来潇洒狂放的他居然有些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告辞。」薄言之见谢灵运只顾盯著冷慕雨瞬间容光焕发的脸庞发愣,虽然他知道情人没有生出别的念头,只不过是对著这张脸怀念故人罢了,但是如此情形下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快,当即伸手接过药草代谢灵运对冷慕雨道谢。

冷慕雨对薄言之点了点头,带领他的随从转身经过谢灵运身边时,抬眼轻轻在男人脸上溜了一圈才飘然离去。

「你回魂没有?还要看到几时?这麽喜欢人家,怎麽不跟过去?」薄言之启齿轻声讥讽,神色瞧不出喜怒。

「言之,你又来了。我现在都有些後悔不该将前世的记忆告诉你,否则现在你也不会这样疑我……」

「是麽?莫非你还想自个儿在心里偷偷想?」薄言之挑起了漂亮的眼角,让说得理直气壮的谢灵运看得心神不定,背心直冒凉气,连忙转身奔回他们的座位倒酒喝下压惊。

薄言之冷冷地瞪了谢灵运的背影儿两眼,心中想到冷慕雨温润的清丽容颜,心中也有些恍惚,总觉得他似乎遗忘了非常重要的事,但偏偏又想不起来。


谢灵运隔了一会儿之後见薄言之没有怪他一再失态,这才又起身拉了情人一同坐下,他们头一回在相处之时各怀心事,正在埋头闷闷用饭的时候,官驿的人辛苦找来,说朝中来使宣天子旨意,让康乐侯速回驿站。

那位谋取帝位的新帝刘裕已经有多年没有注意谢灵运,薄言之心中不禁猜疑,他担忧之下顿时抹去了先前的不快连忙和谢灵运飞马赶去接旨。纷纷扬扬闹得一阵之後,谢灵运得知原来是皇帝重新召他回朝,并任以要职。

此刻谢、薄二人是半仙之体,这二十年来他们修习仙术致使容颜不老,平时也逍遥惯了,再加上谢灵运多年前对腐朽的官场极为失望,所以原本没有萌生再进朝堂的念头,然而此时此刻的谢灵运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你还真是容易被人挑唆,那麽简单的一席话,你又动心了。」薄言之与谢灵运相知相爱多年,岂有不知情人心意的时候?他见谢灵运这副微假思索的模样,忍不住微笑打趣,「是该说你对那苦心相劝的冷慕雨另眼相看?还是你这人根本就是六根未净,对入朝为官完全没有死心呢?」

「言之,你别说得这麽狠嘛,我又不是出家人,什麽六根未净?」谢灵运尴尬地笑了笑,薄言之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心中所想,有时候这位毒舌的情人真让他又爱又怕。

「你想怎麽做?」薄言之听了谢灵运的话,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冷地哼了声,「多年前,也不知是谁曾经说过下定决心永不回去。」

「容我想想。」谢灵运行事向来干脆,但现在却真的有些为难──

他已经习惯与薄言之过著双宿双栖、不问世事与政务的悠闲日子,但是谢灵运心知肚明他其实没有完全做到超脱,他只是对世态时局与腐朽的东晋朝廷感到失望,才过上如今这种半退隐的生活,而他常年的夙愿就是以一身所学治世强国,救万民於战乱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得了吧,我看你还是乖乖去收拾行礼罢。」薄言之不耐烦地推了推低头苦想的谢灵运。

「言之,你愿意和我一块回去?」谢灵运又惊又喜地问道。

「你这人喜欢钻牛角尖,没有完全死心以前若不抓住仅存的机会,是不会死心的。」薄言之没好气地斥道:「话先说在前面,我们与刘裕当年原有旧怨,如今他登上皇位,我们也身有异术,双方谁也治不了谁。如果……」

「我知道,如果刘裕还是像以前那样处处打压我谢家又对你……我定会在教训他之後立即与你一块离去,永不回朝。」谢灵运紧紧握著薄言之的手认认真真地保证。

「得了吧,说我做什麽?我二十年前早已在刘裕面前『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你不如多担心你自己吧。说这些大话以前先改变一下你的容貌。二十年过去了你还顶张年轻人的脸,你当做了皇帝的刘裕与以前认识你的那些人不会怀疑麽?」薄言之笑轻笑著,移开了谢灵运热忱的双眼。

「遵命。」谢灵运笑著低头,再昂首的时候眼角多出几尾细细的皱纹,看得薄言之撑不住笑了,如此不明显的改变还不如不施法呢。

谢灵运定下主意後不再拖延,与薄言之快马加鞭急急赶回京都故居乌衣巷。当年他离开康乐侯府时曾经做出不再回来的决定,所以没有留下照看宅子的人。

谢、薄二人原想回去後先将故居修饰一新,谁想他们来到乌衣巷看到康乐侯府门前没有看到杂草,屋舍被人翻新,府里各色用具与丫环仆役齐备,院中各处整齐有序,洁净不染一尘,摆设其间的珍品数之不尽,谢灵运与薄言之都觉诧异。

一问之下,他们才知这些全是当今圣上刘裕的次子──庐陵王刘义真派人赶著加紧操办的,说府中的一切全是那位王爷亲自督办的,为的是想让康乐侯回来居住倍感舒服。

「朝廷这回对你似乎有所不同,好像真的很重视你这位康乐侯。」薄言之看到这一切,转身微带嘲弄地对谢灵运笑道:「看来,你这回要在此处多留一阵了。」

谢灵运二话不说握住薄言之的手进府转了几圈,发现庐陵王令人修整的花园弄得甚是美观雅趣,後院靠著左面的那扇墙下还空出半亩地,大概是工匠听说谢灵运在外为官之时,偶尔在闲暇之余向乡农学种蔬菜,所以特意留出空地让康乐侯大显身手。

「这个庐陵王有些奇特,我与他素昧平生,他怎会如此待我?」谢灵运忖道,其实他心中更是不解,因为对方布置的一切不是他以前旧居的风格,但偏偏让他看得非常顺眼──

瞧著府中那些布在各个房间的淡青湛蓝纱帐,还有玲珑别致的实木家俱,再加上恰到好处的珍稀用品装点,使得这座府邸处处透著细腻的温情之风,令谢灵运心里禁不住涌上一股暖意,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浓浓怀念之情。

谢灵运总觉得以前好像在什麽地方曾经见过这些摆设与装饰,每每看到他都倍感亲切。眼前明明是初次欣赏到的庄园,谢灵运却感到庐陵王布置的东西非常熟悉,好似连院中一草一木的位置也曾经深刻於心间,让他留连往返不忍离去。

「言之,你打算在这里种什麽?翠竹还是桂花?」谢灵运回过神来张口问身旁人。

「我比较锺意白梅的香气,在腊月里观赏更具风姿。」薄言之微笑答道。

「那我们日後就种……」谢灵运顺著薄言之的话正说著,府里的下人来报,说是有数位朝中大员结伴前来道贺。

「这块地种什麽日後再说罢。」薄言之挣脱谢灵运的手,飞身飘入就近的一间屋内,挥袖紧紧掩上房门。

薄言之在再世为人修成仙术之前是游荡在人间的魂魄,再加上他性子孤傲不喜见人,这个习惯多年来未曾改变分毫,所以此刻他见有人求见谢灵运,立刻转身回避。

谢灵运也不相劝,心中有些暗怨打断他与薄言之说话的旧识们,明明与那些人的交情也不深,在他当年被削爵贬到外地之时,同僚中谁也没有替他在君主面前说句好话。现在见他有可能得势又来废话,谢灵运很是不快这些虚伪的家夥前来打扰,然而他也明白此次回京不可能躲开这些麻烦,权衡之下他只得前去相迎。

接下去的日子,陆续有官员前来康乐侯府唠扰拜访,谢灵运接见他们的同时令人加紧完成府中余下的修葺工作,依著一些时常莫明其妙跳入心中的念头,将康乐府内外装饰得更加精致。

这段期间,连杀晋末两位皇帝建立宋朝、已经在位两年的天子刘裕没有直接宣召谢灵运入宫,而是派人传旨令他到太子刘义符下面任职。

皇帝的用意非常明显,他知道东晋虽已结束,但旧朝中的豪门旺族仍然势大,所以他希望以谢家为代表的贵族能与太子亲近,借机拉笼谢灵运这种在民间极有声望的前朝旧臣。

不觉大半个月过去了,这一日夜晚,谢灵运难得没有应酬,晚饭过後他玩兴忽来,拉著薄言之在後院休憩。

如今正值盛夏,谢灵运让人搬来一张凉席铺在院中花荫间,跟著再吩咐下人送来美酒与佐酒的小菜一一摆放在席上。他二人斥退随从微笑躺下纳凉,昂头享受清爽的晚风,慢慢欣赏月色。

「言之,还是和你在一起自在多了。」谢灵运沈默半晌,突然开口说出这话。

「怎麽?那太子不好相处?你该不会又瞪眼睛骂人了吧?」薄言之呷了一口美酒,舒舒服服地眯了眼。

「刘义符喜好声色,为人华而不实没有才学也非明君,我看就算太公在世或诸葛重生,也难辅助此人身登大宝。」谢灵运懊恼地垂头,「偏偏我不得不与他这种不学无术之徒每日相对,有时真不恨自己眼瞎了不看他一眼。」

「你既然不喜欢这份差事,不如我们……」

「言之,我知道你想说什麽。」谢灵运听到这里眼里的沮丧稍退,他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接著扔了杯子揉身上前重重压在薄言之腰腹上面,居高临下看著薄言之,嘻嘻笑著说:「再等等,让我们在这所旧宅里待一阵,尽情享乐之後再走不迟。」

「你说什麽话?尽情享乐?你这人从没正经的,现在又想到哪里去了?唔……你干,干嘛?」薄言之话未说完,谢灵运滚烫的唇压在他的嘴,微微蠕动间男人勾去了他唇里残余的酒汁;四片唇一番激烈的纠缠之後,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言之,良宵难遇……这酒,我们……等下再喝罢。」谢灵运偏头,轻嚼著薄言之的耳珠柔声说道,他的手不规矩地攀上薄言之微熏的双颊,慢慢移到青年颈间。十指灵活轻挑之下,将怀中人披著的那件宽松衣衫剥得更开。

谢灵运的掌心顺著薄言之白皙腻滑的肌肤一寸寸慢慢滑下去,他好笑地看著身下人先是不大乐意,继而咬牙不语渐渐情动的撩人模样,只觉自个儿的身体也开始无端燥热起来。

强忍著在体内翻腾的欲望,谢灵运慢吞吞地将一个接一个的密密亲吻烙在薄言之敞开的衣衫下面,落下一串歪歪斜斜的细碎痕印,他侧耳倾听从薄言之口中不自觉激出的微弱呜咽与轻声呻吟,心情愈加大好,抚慰的动作越发大胆。

薄言之有气无力地挣了几下,身子在凉席上浅浅移动了些许地方,不慎碰翻了碗碟杯壶,浓郁的酒香即刻飘满了整间後院,衣角被酒水沾湿,酒气自然裹住了亲密相贴的两个人身体四周。情难自禁的谢灵运低头吻住薄言之的双唇,意迷神摇中,他不安份的手掌终於滑到薄言之两腿间,握住了那一脉温暖。

「嗯……」轻轻哼了一声,薄言之再眯了眯眼,想要赶走迅速加诸在身上的晕旋感。他与谢灵运相爱多年依然情浓不减半分,每每这种时候都让他有种难以承受的感觉,不过他并不反感这种滋味。

当谢灵运略略抬身的时候,薄言之不自觉地轻轻笑了笑,让同样意乱情迷的男人再次失了神。

无言伸手抱住谢灵运,薄言之侧首,放软了身体准备接受情人蓄事待发的激情,然而蓦然跃进眼帘的一物却让他全身一颤,猛地清醒过来。

「那是什麽?」薄言之皱眉,忽然开口问道。

「这个时候,你就别管那些了嘛,言之……」谢灵运不满情人闪身避开他爱抚的举动,立刻纠缠上来继续探手在薄言之腿间扫荡。

「那东西,是你让人种下的麽?」薄言之放软了语声,双手伸抬捧起谢灵运的脸庞别到一旁,居然难得温柔地问道。

心猿意马的谢灵运顺著薄言之的手望去,看了那边的物事一眼随意点点头,俯身凑嘴又要接著亲吻薄言之诱人的双唇。

「为什麽种这个?难道,你又记起前世什麽事吗?」薄言之微微别头,躲过谢灵运情急的一吻,斜著双眼咬牙脆生生再问。

谢灵运被身下人这副神情挑得心神恍然,急著与薄言之欢爱却被情人连连扭身躲过。在这种肢体相缠、耳鬓厮磨的局面下,谢灵运却偏偏无法如愿抱到薄言之,他对情人突然表现出的刁钻真是又爱又恼,恨不能按住薄言之将其一口吞落腹中。

「你说不说?」薄言之瞪眼之後再问。

「那是自然……」谢灵运此话一出,耳朵紧接著被薄言之用力拧住。他吃痛之下情欲打消几分,定神睁眼再看向刚刚所见之物,不由在心里连连叫苦──後院那处空地里,没有种下薄言之喜欢的白梅,却栽满了红红绿绿形状奇怪的野菜,与那日在临海酒楼所点的一模一样。

「这回究竟又是为了什麽?难道这些也是你那位北斗星君喜欢的东西麽?」薄言之的目光恢复清亮,脸上神色迅速冰冷,眼里燃著忍耐许久的怒火。

谢灵运平时很喜欢看薄言之露出这种又是凶悍又是冰冷的表情,觉得情人在意他是件很美好的事。然而此时他实在开心不起来,因为薄言之猜中了。明明他原本打算种下薄言之喜欢的白梅,心里还想著冬日和情人一块品酒看雪赏梅。

但是不知为何在令人动工的时候,谢灵运心里忽然想到他在临海吃到的奇特野菜,他脑海里流星般划过前世与北斗私下仙界游历凡尘,对方初次尝到这种酸酸甜甜的野菜,对人间的食物倍感新奇的模样。

接著谢灵运再回忆起喜欢这味野菜的北斗嚼得香甜的模样,他心中温暖竟然在失神间随口吩咐花匠种下了这些东西。明明他真的没有什麽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缅怀一下前世的恋人罢了。

因为,谢灵运在前世身为文曲星被贬下凡间之时,的确曾经答应北斗来生定会找到对方,与之再续前缘。谁想到他在修成仙术、恢复记忆前遇上了薄言之……

这样想来:或许,他对北斗只是怀有深深歉意与愧疚之情吧?不过奇怪的是,为何最近他与薄言之亲热的时候,心里就会莫明其妙地想起前世的恋人呢?

「言之,我想起来了,那是北斗喜欢的东西。你别气,我在府中划出块更大的地来,专用来种你喜欢的花……」

一语未必,谢灵运看著身下衣衫不整、乌发凌乱,斜斜露出白皙肩膀的薄言之居然扬眉望向他,唇角绽出一抹平时亦很少看见的甜软笑容。

何曾见过如此温柔可爱的薄言之?康乐侯瞬间呆滞,刚刚在惊豔之余心中紧接著浮上不妙的感觉,转眼却见薄言之右手一翻,一柄粗粗长长的齐眉棍凭空出现在,飘浮在他们头上。

「啪。」一棍重重落在谢灵运臀腿之间,痛得原想再抱著薄言之温存片刻、说些好话的男人立刻跳起身。他低头看著薄言之,见懒懒躺在薄薄竹席上、单臂支起身子的人,惬意地动了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在薄言之指尖微微的绕动下,飘浮在半空的棍子再次向著谢灵运的头毫不留情地击去。

「你想劈死我麽?言之,别这麽心狠……」谢灵运讨饶的话才说出半句,薄言之却打著哈欠转了个身儿不再看他一眼,半空中落下来的棍子瞬间由一分为二,接著再分为四,跟著细分为更多,由四面八方向他打来。

谢灵运无法,知道这回情人气得狠了,他只好彻底放弃缠绵的打算,念动法诀悄然飞出康乐侯府暂避风头。


两世情第四章

第四章

走在凉风袭袭的街道上,谢灵运无心欣赏夜色下的京都。先前他正值情浓之际被薄言之硬生生推拒,他此刻想来心中颇不是个滋味;再加上被薄言之施法打中的地方甚是疼痛,谢灵运现在的心情跌落谷底,忍不住微有些埋怨薄言之说翻脸就翻脸,下手也太不容情。

他对北斗没有什麽额外的想法,前世的情人在哪里他都不知道,又怎会有打算呢?薄言之在意这些无聊的事做什麽呢?谢灵运沮丧地想著,眼前忽然浮现一张温和清秀的容颜──

那个自称为冷慕雨的少年,拥有一张与北斗一模一样的脸,身上的气息也那麽相像,如果对方真的是北斗转世就好了,至少他可以亲口向其真诚道歉。

正想著,谢灵运听到锣鼓开道的声响,他瞧见前方远远走来一队人马,街中众人连忙闪避,看其不凡的仪仗好像是皇族出行。这麽晚了,也不知是哪位王爷兴致高涨还出来扰民?

谢灵运寻思到此处,突见这队人马经过一个僻静的街角时,暗处突然射来一篷乱箭,插入前面几个骑在马上的侍卫眼中,顿让他们摔跌下了马。

「护驾,快来人啊!有人行刺庐陵王殿下!!」惊慌失措的喊声迭起,仪仗队中余下的人行动迅速地将一顶软桥团团护住,挥转兵器努力抵抗接踵而至的羽箭。

桥中坐著是悉心为他修葺康乐府的庐陵王?谢灵运大奇,眼见刚才的箭雨射中一对退让不及时的母子,惹来众百姓惊叫连连,街中的情形更加混乱。

谢灵运见刺客伤及无辜,再瞅见倒在地面的尸体在顷刻之间变得乌黑,心知箭上抹有剧毒,他顿时激起了侠义心肠闪身来到桥前。

尚未施法退敌,谢灵运见那顶软桥的门帘被几枝钻入人墙的箭射开一角,桥中人只好出来站定,那人与谢灵运打了个照面,似乎自个儿也惊呆了──这位被皇家侍卫称为庐陵王的美少年,赫然正是他与薄言之曾经在临海见过的冷慕雨。

「你?」谢灵运不明所以,但他如今见著冷慕雨那张与北斗一模一样的脸,怎麽可能允许刺客将这位王爷害死?

随手划出一个凡人看不见的大圈,谢灵运双手微推之下,圈子吸住刺客射出的毒箭将它们碾得粉碎,接著大圈去势未停飞般向暗处拉弓的箭手打去,一举将他们套在圈内,谢灵运五指合拢手掌向内轻捏,隐形的圈子瞬间收紧,将那些刺客硬生生勒晕了过去。

庐陵王府的侍卫们见行凶的刺客忽然一个个倒地不起,自然感到莫明其妙。不过只要皇子无事,他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奔过去将晕倒的刺客捆绑押下。

「你是当今皇帝的次子,庐陵王刘义真?」谢灵运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到冷慕雨那里,让早已注意他的侍卫们如临大敌。

「他是康乐侯爷,你们难道不识麽?」冷慕雨身旁一人喝斥道,在其主的示意下领了震惊不已的众人退下──这些人谁也没有料到名扬天下数十年的传奇人物,看起来居然如此年轻。

谢灵运见说话之人是曾经在临海酒楼上被冷慕雨唤为从武的随从,他心里确定了冷慕雨的真实身分,顿觉非常诧异。

「请谢侯爷见谅,上次相遇在酒楼相遇,我说了假名。」刘义真来到谢灵运面前诚恳道歉。
面对这样一张熟悉的脸还有倍感亲切的语声,谢灵运自然不会怪他。

「我有些好奇,你为什麽要隐瞒身分?莫非是认为我谢灵运或许不会接受皇帝的官职,因而有所保留?」

「不是的……」刘义真急声说著,一面回头吩咐府中侍卫安抚受惊百姓,处理好善後事宜,一面对谢灵运说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谢灵运估计薄言之的气还要一会儿才能消下去,他再遇见刘义真心情稍稍好转,加上有诸多疑团未释当即欣然点头应允。

刘义真不让王府的人跟来,与谢灵运一块向前继续走去。他们慢步走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待穿过一排枝叶随风轻扬的大树时,谢灵运突然觉得与身旁人相处的情形有些尴尬,他有意忽视刘义真眼里闪动的莫明情愫,抢先开口。

「那麽,现在可以说了罢?」

「上次没有说实话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刘义真听著谢灵运故作轻松的打趣声,有些伤感的垂下了眼,「因为,我也不知道告诉你这个身分对你、我今後的相处有什麽改变。在你眼中,一介平民的冷慕雨与出生尊贵的皇子刘义真不过同样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罢了。」

「你说什麽?」谢灵运闻言大惊,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他脚步微涩身形立即止住。

「到这个时候,你真的要我亲口说出来麽,文曲星君?」刘义真悠悠说著,他隐忍委屈的清柔嗓音与低垂的头颅让谢灵运心里止不住一酸。男人张开口,一时间却说不出什麽话来;好半天之後,谢灵运才从这个冲击中回过神来。

「你真是北斗?」谢灵运跨上一步扶住刘义真单薄的肩膀,感到掌下因他这个举动轻轻颤抖的身子,他心中不禁微起怜惜之意,「你我原本被天主罚下凡间,理应同去轮回道转世,岂料投胎前突然生了一些变故轮回道被撞坏,或许就是这样让你比我晚降生人间数十年。」

「也许是这样罢。」刘义真垂头。

「但上次在临海相遇之时,你为何没有向我明言?」谢灵运急声追问。

「你身旁,不是已经有人相陪了麽?」刘义真涩声回答,他的声音很轻亦很平淡,却让谢灵运一直忍而不说的愧意越发重了。

「那个……」蓦然想起一些他前世与眼前人在仙界,曾经背著天主在仙藤下定情恩爱的画面,想到那具羸弱白皙的身子,谢灵运顿时感到有如芒刺在背好生不安。

但是,谢灵运眼前随即浮现薄言之冷傲清澈的黑眸、紧抿的漂亮水色唇角,还有其难得动怒时显得异常生动的神情……

谢灵运硬生生打消让他感到心暖的美好回忆,深深看向刘义真,目光中带著浓浓的歉意──
他在想起眼前人之前,已经与薄言之肌肤相亲了,他的感情也全部给了薄言之,付出得相当彻底;事到如今再想起前世的爱情,真的让向来一心一意待人的谢灵运非常苦恼。先前他还想若找到前世的恋人要好好向对方道歉,然而如今真的相遇,他却觉得非常尴尬。

「算了,我不怪你。因为我想你也是对那位公子动了真心之後才记起我的吧?就像我在十岁时大病了一场,醒来後忽然想起了前世之事。」刘义真努力让他平静下来,抬头看著默不作声的谢灵运继续说道:「我没有了法力,暗中努力寻了你多年,没想到再次相遇之时,陪在你身边的人却不是我。」

「……」

「我发现你在那时也似乎认出我,你的眼睛虽然在看我,但是我能感到你的心里满满装著别的人……我在那一刻忍了很久,拼尽了全身之力才没有走过去向你问个明白。」

「北斗……义真,对不起。」谢灵运见对他说话的少年口中说得容易,但神色却甚是痛苦,想到这个性情温柔的少年为他如此隐忍,不禁很是心疼。

不过谢灵运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这样称呼眼前的庐陵王,因为他此生只想认认真真爱一个人,既然现世他与薄言之情深似海,那麽以往那些事只能忍心抛之身後了。做出这个决定时,谢灵运心里对刘义真的愧疚空前高涨,恨不能拿出他身上除了爱情之外的所有东西来弥补对方。

「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刘义真喃喃说著,声音渐小,谢灵运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口,心里越发吃紧。幸好刘义真很快又抬起头来,勉力对他露出一抹恬静的微笑,「这样比你称呼我庐陵王好得多。」

「那你日後也别叫我什麽谢侯爷了,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听起来特别难受,你叫我谢大哥吧。我们这一世相逢时晚,不能……不能在一起,但是日後只要你有事,我定会全力相助。」谢灵运衷心开口,「若你不弃,我会如同兄长那样爱惜你一生。」

「你说话行事还是像以前那样洒脱,也很诚实。看来你已经决定与那位公子生生世世永结同心,否则你也不会说护我这一世的话来。」刘义真叹息道,「这样一来,你便认为足已赔偿对我的失约罢?」

谢灵运拍了拍刘义真的肩膀,脸庞微微一红。他如今是半仙之体,眼前人却是凡人,今生保住对方平安在他看来不过是白驹过隙、一眨眼的功夫罢了,他想在这段时间内像对待胞弟那样好好爱护刘义真,来打消心中的歉意。现在此番打算对方被说破,他有些不好意思。

「真羡慕那位公子,能得到你全心全意的对待。」刘义真摇摇头,眼里的哀伤再次刺痛了谢灵运的心。

「我……真的,非常对不住。」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的菜,那日在酒楼中相遇时,我见你点了那碟野菜却没有怎麽动筷。於是我忍不住在心里想,或许你还是依稀记得我罢?」刘义真垂头轻声说道:「所以我自作主张为你修整了院宅,请你不要怪我。我不过是希望你看到那里的时候,心里会想著我一些……只当,只当是我对你的一番心意罢了。」

谢灵运默然,他向来服软不服硬,再加上一直对刘义真心怀愧疚,所以现在见对方这副神情,听了些念旧的话语,心中更加自惭。他寻思一阵之後,艰难地转话了话题。

「你对行刺你的人有什麽看法?大概知道是谁干的麽?」

「应该是我大哥刘义符派的人,因为父皇日前提过,他打算给我调拨一些兵马,让我领去平定西南方的叛乱。」刘义真眼神黯淡低声说道。

「所以你大哥见皇帝宠爱你於是心生不快,认为你对他有威胁想除掉你?」谢灵运摇摇头,「我记得你在仙界时最厌杀戮,心肠很软,这一世偏偏生在皇家又时逢乱世,真是难为了你。」

「我今世的兄长纵情声色,时常惹来父皇动怒……算了,我们不说他了。」刘义真说到这里,略收悲色看向谢灵运,「我在京中时曾听说谢大哥与父皇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不是我与你的父亲有什麽误会,而是……」谢灵运说到这里,略为停了停。

「怎麽?有什麽难言之隐吗?」刘义真目光柔软,语声微带好奇。

「此事涉及言之,我不想在背地里谈论他的私事。」谢灵运此话说口後见刘义真脸上隐透焦虑与期盼,双眉间散著一股淡淡的忧虑,看起来这个少年非常担心他的父亲与自己起冲突。

谢灵运心中一软,心知刘义真上次在临海时已经知道他康乐侯的身分,对方定然也查出薄言之的姓名,所以思索片刻再次开口,「简单的说,你父亲与言之是旧识,他一直认为言之已经过世。所以,请你不要在你父亲面前提起言之。」

「谢大哥你放心,虽然我不知道父皇与你那位朋友有什麽误会,但是我会听你的话,不会向父皇吐露半字的。」刘义真昂起脸认真地说道。

这句话让向来狂妄自负的谢灵运心里著实受用,他看著眼前少年这副柔情似水的全心为他著想的温和模样,心中却不禁想到薄言之那里去了。如果平时他那位骄傲的情人,睁著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著他,其中还裹著一层湿湿薄薄的雾气……

想必那样的薄言之一定会非常可爱罢?只可惜这始终是他的想象罢了,薄言之怎麽会露出像小狗一样温顺的表情呢?谢灵运自嘲地笑了笑,看著刘义真一直凝视他眼睛心里更感惭愧,他刚才面对这少年但却想那麽远去了。

「这些香你拿去,遇到困难时点燃三根,我会来到你身边。」谢灵运伸手别在背後,变成一把香塞到刘义真手中。

「谢大哥身上还有法力?那真是奇了,我只保有前世的记忆而已。」刘义真惊喜地接过,伸手轻轻来回摩挲著。

谢灵运见他爱若珍宝的模样原想打趣几句,但随即见到刘义真双目明亮,脸上含著淡淡的笑容,看来是喜欢得紧了,心中不忍之余来到嘴边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二人随後再说了些话,谢灵运便将刘义真送回庐陵王府了,他告辞後转身向康乐侯府走去,偶尔回头看到刘义真一直站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目送他远去;看不清少年的面目,但他却似乎可以离奇地感受对方身上那抹如烟如雾的淡淡忧郁与眷恋,谢灵运心里止不住又是一暖。

回到康乐侯府,谢灵运逼迫自己收了满腔柔情,踏入他与薄言之的房间。还好,现在屋内外没有法术残余的痕迹,薄言之的火气应该是消了吧?踏进屋内,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冷幽香绕鼻而来,是薄言之身上惯有的味道,谢灵运嗅著时顿感精神为之一震,心中不禁怀念前世的北斗身上总裹著一脉暖暖甜甜的味道。

奇怪了,明明薄言之与北斗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围绕在他们身上的气息也完全不同;但谢灵运最近一直在面对薄言之时会想起北斗,而且还隐隐觉得前世与现世两位情人给他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都那样亲切与温暖。

为什麽与薄言之相处的二十年里他没有感知到呢?为什麽近段时日他才不停地回想前世与北斗相处的点点滴滴?

最让人费解的一点,是他刚才与北斗转世的刘义真在一块说话时,心中却没有这样的感觉。莫非是要面对薄言之时,他才会不自觉地想到前世的恋人,会下意识地比较他们吗?

不,不,他没有存心将薄言之与北斗进行比较啊?谢灵运敲敲他的脑袋,想到几个时辰前被薄言之施法用棍子赶出家的教训,他没有将遇上刘义真并得知对方是北斗转世的事告诉情人,更加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他给了刘义真求助的香,寻思日後等薄言之心情愉快时找机会再说。

又过了一个月,谢灵运称病没去太子府任职,终日待在康乐侯府玩乐打发时间。他如今看得清楚,皇帝召回他授以官职,仅是看中他在民间的名气实在太大罢了,其实朝廷委派给他的职务没有实权。

谢灵运心知肚明当今天子与晋末两位皇帝一样,同样不会采用他的政见,再加上太子刘义符无学无术,乃一名不折不扣的纨!子弟,他心中著实瞧不起这位将来的帝王。经此一来,谢灵运那份凭自身才学为民谋福的愿望破灭,终於彻底对朝政俗务死心。

所以现在谢灵运懒得规劝教导太子,闭门谢客,平时只与几位少年时的朋友相聚。若不是曾经答应要护得刘义真此生平安,他好想立刻与薄言之抽身离去,永不回这是非之地。

这一日傍晚用膳前,薄言之兴致上来,他将一个西瓜的果肉用勺舀出放在碗里,然後变出冰块敲碎盖住果肉,做了满满的一大碗,最後他还在冰上洒了一层山楂糕与杨梅干还有一些果脯。

谢灵运在一旁瞧得食指大动,抢上捡起块冰得凉凉的西瓜放入口中大嚼,再伸手时薄言之却将碗移开了。很是喜欢薄言之此时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谢灵运正想涎下脸缠著情人再尝几口,不料却突然感受到刘义真焚香告急。

谢灵运不知刘义真遇上什麽危险,情急之下匆匆对薄言之说有要事出府,转身施展法术赶到香火被燃点的地方,却见刘义真身在一间布置精美的雅阁内,靠著桌边静静安坐,纤细的手指正轻轻抚著放在桌上玉盘中的一对小酒杯出神。

「什麽事急著唤我前来?」谢灵运看不出刘义真现在有什麽危险,不禁诧异。

「谢大哥,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去我大哥那里助他处理公务?」刘义真起身相迎,张口问道。
谢灵运点点头心里微松:刘义真不提前世的事,他在面对这个少年时也没有太过纠心的感觉,或许这也是刘义真体贴心细的地方吧?

「我父皇对这件事很生气,他认为谢大哥无心为君王办事,有意怠慢,日间与我闲谈时神色甚是不快,我还从未见他露出过那样可怕的神情。」刘义真拧起双眉,担心地说道。

「我与你父亲在晋安帝时曾经同朝为官,当时我与他已是政敌,再加上他对我有很深的误解,我想就算我每日按时去太子府办公,他也照样看我不顺眼会在别的地方挑我的不是。若早知道这麽多年过去了,你父亲还是忌讳我谢家,我还不如不回京都呢。」谢灵运轻轻松松地挥挥手,对刘义真笑道:「你点香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嗯,我担心父皇他……」

「别在意我的事,你忘了我如今有一身法力,凡间的刑罚奈何不了我。这些香你要好好留著,日後真有需要我相助的时候再点燃它们吧。」谢灵运欣赏刘义真昂头怔怔看著他的柔顺乖巧模样,忍不住伸手在少年头上轻轻揉了揉。

这样的举动谢灵运面对薄言之时很少做出,因为把对方当成小孩子对待的後果通常会换来情人大力一脚,或是两记狠然的白眼外加耳根发痛。所以现在谢灵运有些喜欢刘义真,只觉如同有了个弟弟让他宠著,面对少年时举止越发自然。

「好了,如果没有事我先回去了。」谢灵运收回手,看到刘义真泛在唇边的温暖笑容,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一点点。

不知为何,只要没有面对薄言之,谢灵运就似乎没有一直想著前世的北斗,他反倒觉得像现在这样与刘义真面对面相处的状况有些陌生,如果不是对方熟悉的容貌一再提醒著他的愧疚,他真的没有再感受到初次看见刘义真时的震憾,好像少年身上与北斗相似的气息也在与其接下去的相处中打消了不少。

「谢大哥,你既然来了,不如……再陪我说会话罢。」刘义真试探著说道,他小心翼翼的表情让谢灵运忍下原本想摇头的动作。

或许留下和刘义真坐一坐,应该没什麽问题吧?大不了等下回去後趁著薄言之心情好,将刘义真是北斗转世的事原原本本对他说出来,这样也就不算欺骗薄言之了。

谢灵运心里想著,感受到刘义真期盼的目光,想到他失约给不了眼前人幸福,终於还是迟疑著点了点头。


两世情第五章

第五章

刘义真的眼睛顿时明亮,他笑吟吟地请谢灵运坐下再提壶斟了两杯酒,好像他现在只要能看著谢灵运、能单独与男人说说话儿便满足了。

谢灵运自然看得出来,他见少年脸上隐隐流动的喜悦,还有似乎是尽力压制的温情,心中不禁暗自责怪他为何要一时心软,弄成如今这副尴尬暧昧的局面。

「谢大哥,这酒你还喝得惯麽?」刘义真好像没有察觉谢灵运心中所想,脸上的笑意更盛。

「还好。」谢灵运一口吞下刘义真备下的美酒,抬眼打量这间雅阁的布置,微微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薄言之若知道他找借口急急出府是为了与别人私下见面,会不会有所误会?

「稍等一下。」刘义真对谢灵运笑了笑快步出了雅阁,回来时手中捧了一个方形红木实盘,上面放有四碟精致小菜,「谢大哥来得匆忙,想必没有用膳吧?」

「你倒心细。」甩甩头屏去不断冒涌的纷乱情愫,谢灵运看到刘义真将盘中之物放在桌上,其中有一碟菜是被切得整齐的黄瓜,被无数细碎的小冰块镇住,让人见了便立生出消暑之意。

刘义真举筷将一小根黄瓜放到谢灵运面前的小碟中,接著少年自己也夹了一块放进口里细嚼,见此情景,谢灵运不觉诧异。

「怎麽了?」刘义真注意到谢灵运神情的变化,脱口问道。

「我记得你在前世之时不喜欢吃这道蔬菜,以前我们游历人间时你曾说过它的味道有些奇怪。」谢灵运怔怔说道:「没料到你现在的口味好像改变不少?」

「我也没有料到大哥你选择了与我完全不同的情人……」刘义真此话一出,谢灵运神情即刻变得尴尬,哪还有什麽闲情逸致去在意这些小事?

「对不住,谢大哥,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说……」刘义真顿了顿,接著柔声开口:「我大病之後想起了自己的前世是北斗星君,还记起了你我定情之事,但有些事我却记不太清了。其实我有很大一部分记忆是空白的,有时我会再想起一些,有时则全然不知所措。」

「我也一样。」谢灵运点点头,他经历过这样的时期所以很理解刘义真茫然的感觉。

「我依稀记得些你前世的所好,还有我们相处时曾经住过的地方,所以我凭著记忆为你修葺了府邸;但是其他事我没有记忆,自然很难与前世一样。」

「义真,是我负了你。」谢灵运腹中虽然稍感饥饿但听了这些话,他食欲全无,忍不住再次开口道歉。

「算了,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些的吗?」刘义真勉强笑了笑,微掀的弧度让谢灵运心情越发沈重。

「我……」

「只有一点,我很是好奇。」刘义真怔怔打断谢灵运下一句宽慰之语,抬眸望著男人悠悠说道:「不知谢大哥是怎麽认识那位薄公子,又与他,与他……」

谢灵运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

「我没有责备谢大哥的意思,我只是很想知道你的故事,想知道你这一世过得好不好……我以为,我不会在意……可是,看到大哥时,我还是忍不住。」刘义真轻轻说著,吞吞吐吐的语声里微微带著些悲伤,让谢灵运实在不忍。

「我与言之已经相识二十多年了,目前都在修法,所以他的容貌看起来与青年人没什麽两样。」谢灵运斟酌用语,尽量避开谈论与薄言之亲密相处的事,对刘义真简要地说道。

「那,那位薄公子性情如何?我看他风姿绰绝,俊美无涛,不愧为人中龙凤,想必谢大哥很是……很是喜欢他罢?」

「唔,我最欣赏言之的就是他率真高傲的风骨,他从不违心迁就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不会无原则顺著别人说话;不过他任性起来的时候,这个脾性也让我够呛……」谢灵运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薄言之如果听到这话,准会板下脸恶狠狠地冷冷瞪他一眼,他不禁微笑。

然而谢灵运马上察觉刚刚不自觉露出的神情,还有无意中说出的这些话,对刘认真来说无疑是相当残忍的,因而立即住口。

「是麽,原来你们之间的情谊已经这般深厚了呀。」刘义真别过脸,淡淡说道。

「人各有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还有不足。义真你性情温柔,处处於人著想,这点是我和言之都不及的。相信和你相处的人都会喜欢你的。」谢灵运由衷安慰,看著少年轻颤的单薄肩头,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不用担心我。」刘义真抬头掩去双眸中淡淡的哀怨,定定神後望著谢灵运说道:「让大哥见笑了,以後我不会再这样,希望我们日後的相处会更加愉快。」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谢灵运听刘义真之意,似乎是打算以後会慢慢放手以前那段感情,或许是听了他与薄言之相恋的事後准备放弃了罢?他心中不禁一松,当即对眼前人又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那日後我若无事也能燃香请大哥前来与我一同畅饮麽?」刘义真昂首,再隐去眸中几分忧愁,启齿笑言,「若大哥有什麽不快、也不方便对薄公子说的话,不妨来我这里相告,义真定会奉上好茶以待。」

谢灵运见他如此体贴亦为自己著想,心中微微感动也便点了点头。

告辞刘义真後,谢灵运没有施展法术瞬间转移身形,选择了步行慢慢回家。他一路整理思绪,细想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心里也不禁感叹。

如果他在遇上薄言之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那麽不管对方有多麽好,他也不会对其有什麽想法,因为他的心只能满满装著一个人。

谁知世事难料,谢灵运偏偏却在与薄言之共同经历太多磨难後选择与其相伴终生,还因机缘巧合想起了前世的事。如今想到刘义真与薄言之,谢灵运有时会有一种他里外不是人的错觉。

尽管薄言之并不知情,尽管刘义真也表示会努力淡忘,但是谢灵运还是感到惭愧。若他早些想起来就好了,这样至少不会成了负心人。不过,他也并不後悔爱上薄言之,或许这才是天主对他恋上仙友、破坏仙规实施的真正惩罚吧?

思前想後,谢灵运决定回去後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薄言之。不管如何,他希望得到情人的理解,这样一来他在面对刘义真时也没有太过难堪的感觉。

想著心事回到康乐侯府,天色更晚了,夜风在这时突然静止,使天气显得无比闷热。谢灵运来到屋内见薄言之右手肘支在桌上,撑著下巴坐在一桌菜旁,头一垂一点的,似乎快要睡过去。

「怎麽这个时候还没有用饭?饿著了麽?」谢灵运加快几步来到薄言之身旁坐下,好笑地摇醒打著瞌睡的情人。

「你这次像赶著救火似的跑出去,又没传话回来说不等你用饭。」薄言之好半天之後才勉强睁开睡眼惺松的眼睛,茫然看了谢灵运一阵儿哼声说道。

谢灵运回京重任官职以来,每遇应酬都会施法用传心术告知薄言之不必等他,哪想这回与刘义真在一块,他心中不安居然忘了知会薄言之。

现见眼前人耐心等他归来的模样,谢灵运难免於心不安。他清楚薄言之身有法力,不会感到太过饥饿,但是回想几个时辰前他与刘义真把酒言欢,谢灵运禁不住微感歉意。

「快吃罢。」谢灵运拿起筷子,掩饰动荡的心情。

「我现在已经不饿了,你自己吃吧。」薄言之摇了摇头,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

「我们虽然有法术在身,但毕竟不是神仙,不吃东西怎麽成?」谢灵运笑著劝说,夹了一柱青菜放在薄言之的碗内。

「这些菜我让人热过几遍了,现在天气这麽炎热,搁放久了便不好了。」薄言之摇了摇头,神色甚是恹恹。

「言之,我瞧你脸色不太好,不会是中暑了罢?」谢灵运关心薄言之的身体,胡乱吃了几口便打住了,「要不,你喝些冰镇绿豆汤罢?我给你盛一碗。」

「嗯,也好。」薄言之伸手轻轻抚胸,接著皱眉说道:「刚才你离开後我一直心绪不宁,体内似有无数气息跳跃奔腾,现在堆积在胸中有些难受。」

「我早叫你修习法术不要太急於求成,毕竟你此时的身体是由魂魄变化而成的,说不定在修习仙术时更应该缓一缓。」

「哪有这样的事?你我合体双修多年从未有事,我身体略感不适又怎麽是练功的错?」薄言之拍开谢灵运递来的绿豆汤,沈下脸没好气地说著。

「我也是为你好才说的,你这麽凶干什麽呀?」谢灵运挥去洒在手掌上的汤水,无可奈何地笑笑:「近来言之的脾气越发不好,动不动就生气。莫非,是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你了麽?」

「你胡扯些什麽?」薄言之扬了扬眉正要发作,突然起起一事,「对了,你先前出去为了何事,看起来如此著急?」

「这个……」谢灵运略作考虑继而开口,「我若说了,你可别生气。」

「废话。」薄言之不耐烦地斥道,脸色更加不好,看起来他现在似乎真的很难受。

「你没事罢?」谢灵运见了不禁担心。

「我能有什麽事,还不快说……」

一语未毕,薄言之的嘴唇忽然失去了血色,与他的脸颊一般变得苍白无比,好像冬日的残雪那样渗淡,人也向一边歪歪倒去。谢灵运吓了一跳,慌忙伸臂接住他,将其圈进怀里。

接触到薄言之的皮肤时,谢灵运感觉他像抱著块冰一样,冻得他不由自主连打了好几个冷颤,直至动用了法力驱寒,他才使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言之?言之?你怎麽了?」谢灵运轻轻摇著双目紧闭的薄言之,心中越发不安。

正当谢灵运将薄言之抱到屋内的榻上,打算仔细察看对方的情况之时,怀中人却忽然扬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

一股刺骨的寒气即刻透过衣裳从薄言之的手掌传下来,谢灵运只觉轻轻搭在他肩上的手比千年寒冰更加冷冽,激得有法力护体的他也禁不住全身发颤。

薄言之在谢灵运加紧运攻抵御寒气的时候猛然睁开了眼,两只平日黑白分明的眸中瞬间布满了漆黑如夜的色彩,瞧不见眼仁,瞳内只有一片莹莹流动的墨色流光;他这双变得奇怪的眼眸在苍白的肌肤相称之下,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妖魅,看得人不自觉心里发冷。

谢灵运忍不住惊讶,他运气於臂震开薄言之扣在肩上的手掌,用力摇著怀中人修长坚韧的身体,大声叫著薄言之的名字,希望可以唤回情人的神智。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益,薄言之对谢灵运的呼喊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再次扬手扯住男人的衣衫几把将之撕碎,双眼直直瞪著谢灵运的胸膛,好像通过皮肉能看到里面朴朴跳动的心脏一般,他那漆黑的双眼里也在这一时刻涌现出渴求的神采,人也向著谢灵运慢慢移压下去。

「言之!你清醒一点!!」谢灵运大喝,吐出一口真元之气喷在薄言之面上,跟著举臂将手放在薄言之胸口,催动法力将一股暖暖的仙气打入薄言之体内。

「唔。」薄言之茫然抬头,晶莹流的黑光迅速从他眼里退去,在接受到谢灵运的法力之後,他的眼睛恢复如常,脸色在这刹那间变得没有那麽苍白,身体也渐渐温暖起来,「灵运?你刚才……好像在叫我?」

「你总算恢复正常了。」谢灵运松了口气,扶著全身好似虚脱的薄言之坐下。

「刚刚我怎麽了?」感到他就连抬起一根小指的力气也没有了,薄言之皱眉低声问道。

「你变得有些奇怪,好像打算吸我的血,还露出一副恨不能挖开我的胸膛、吃了我心肝的可怕表情呐。」谢灵运小心翼翼地为薄言之拭去额前与脸侧渗出来的汗水,嘴里轻松调笑心中却甚是担心。

「不会吧?我摆脱鬼道变回人已有二十余年,理应不再需要吸食你的鲜血。」薄言之皱眉,他在身为魂魄之时为了保持实形,每七日都会饮下一杯谢灵运胸口的热血,如今修成半仙之体又怎会还渴求情人的血肉呢?

「你我在二十年前误入世外仙境桃花源,在那里的居住者相助下,我们经过一番曲折领悟了一些仙术,不过我们这些年都是自行修习法术,身旁没有得道高人指点,或许正因如此你急於求成,好胜之下练功伤了身体。」谢灵运将真气输进薄言之体内,转了几周发现情人此时并无异样,除了身体有些乏力之外一切正常,他拿不准薄言之忽然变得奇怪的原因,只好暂且停止思索。

「或许你说得没错,我以後放缓修习法术,等身体完全无事之後再练。」薄言之同样不解,只得顺口应道。

「总之现在没事就好。嗯,等言之闲下来的时候,记得多做几碟冰镇西瓜给我尝尝。」谢灵运拂开粘在怀中人额上的黑发,嘻嘻笑道,「之前你做的那碗全让你一个人独吞了罢?」

「谁让你自己冲出去这麽久也不回来?」薄言之轻声喘息著,看起来非常疲倦,谢灵运见他这麽难受不忍再取笑,连忙将怀中人轻轻放回榻上,让薄言之平躺下来,再伸手扯过被子搭在他身上,自个儿也钻入了被中搂著情人的腰。

「睡罢,明天我们去登山换换心情,你看可好?」谢灵运平常极喜攀登险峰,来到京都後一直穷於应付旧交,最近闲下来又头痛刘义真的事,因而此时松懈下来突然萌发了游行。

薄言之默默点了点头,压下了体内仍然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接著,谢灵运将他揽入怀中,两人相依相贴都没有再说话,也似乎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

闻著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谢、薄二人的心神终於慢慢平静,都闭上眼沈沈睡去。

次日,说动就动的谢灵运没带随从,兴致勃勃地强拉著薄言之去了郊外登山散心,但是他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出发时薄言之一切如常没有异状,他二人仗著法术高强来到凡人无法到达的山巅,趁著四下无人时又像平常那样亲昵起来;然而就在他们衣衫半解、肢体相缠,唇齿纠葛正值情浓之时,薄言之的身体似乎又开始有些不妥。

「该不会是生病了吧?」谢灵运看著脸色忽然惨白的薄言之,哪还顾得上在体内陡燃翻腾的欲火,他连忙抱著薄言之替对方拉好衣裳,忧声地问。

「我们修法以来与常人不同,又没有与身负道术的人斗法,怎麽还会染病?薄言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皱眉说道。

「你别急著说话了,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背你回去吃些东西看会不会好一点。」谢灵运无法只好说道:「我瞧你今天早上也没有吃饭,会不会是饿著了?」

薄言之摇摇头,他现在似乎完全没有力气说话。再歇了一会儿,谢灵运见他的情况看起来著实不妙,不愿再留在山上连忙背起薄言之施法来到山脚。

当他们回到康乐侯时,薄言之脸色恢复红润,精神饱满与先前身在山巅时相比,竟是完全不同的神态。

谢灵运想了半日也弄不明白薄言之为何有如此奇怪的症状,他知道凡间的大夫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不禁非常担心薄言之。

接下来半个多月,谢灵运更加烦恼,因为薄言之没有吃下一丁点东西,哪怕是水也喝不下,常常饮下几口便会吐出来,好像完全咽不下人间的食物。

尽管薄言之现在有仙术护体,几月不进米粮清水也不会有事,但是谢灵运心中仍然非常焦急──

这样的情况若是拖久了,薄言之在没有真正羽化成仙之前还是会非常危险。然而他们已有肌肤之亲,还时常腻在一块道心亦不坚定,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修成大法飞身登入仙界。

如此一想,谢灵运越发担心,薄言之恢复常态後根本没有发病时的记忆,他反倒认为自身无事,暗笑谢灵运太过杞人忧天,因而面对谢灵运忧心忡忡的双目,他觉得情人小瞧了他,神色甚是不乐时常忍不住冷语喝斥。

谢灵运也是眼高於顶从不向人低头的狂傲人物,他见薄言之的情况时坏时坏,心疼情人身体又念他们多年的深厚情谊,居然忍下薄言之的举止言行没有与其一一计较,但是他二人近段时日相处难免心生不快,却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事。

这一日傍晚,谢灵运在家憋得狠了又太过担心薄言之最近滴米未粘,他心中本已万分著急,面对情绪时阴时晴的薄言之,自个儿的心情也越发烦燥。

正在两人坐在房内相望无语之时,谢灵运突然想起薄言之以前非常喜欢用荷叶的汁水煮粥,因为这样做出来的米粥粒粒微带浅浅的淡绿色,而且还泛著阵阵荷叶的幽香,软软清甜甚是美味可口。

谢灵运暗忖薄言之或许不会厌恶荷叶粥,会喝下一些。他又看见情人此刻身体尚算安好,连忙拖了薄言之斥退下人去泛舟,一来为了消暑解闷,二来也可以采到新鲜的荷叶。

薄言之扭不过谢灵运的再三纠缠,再加上此时身体与平常无异,所以只得不情愿地前往。他们来到湖边,谢灵运趁身周无人注意,伸手捡起一枚落在岸边的长长树叶,将之抛在水面上。

谢灵运口中念念有词,须臾间,一辆刚好能载两人的轻巧扁舟凭空出现在岸边。谢灵运长笑一声跳入舟入,转头连连招手示意薄言之快些上来。

轻轻叹了一口气,薄言之难得顺从地腾身跃到舟里。谢灵运没用竹篙,他足下使力催动轻舟划向湖中心。湖中不远处几条小舟上的渔民看到谢薄二人,都非常吃惊,因为他们没有察觉两人何时到来。

「言之,东面好像有很多荷叶,不如我们过去罢?」谢灵运看不远处那一大片在夕阳淡金色光芒笼罩下的翠绿荷叶,喜不自胜回头兴奋地建议。

薄言之吸了湖面清新的空气,心情逐渐舒畅。他听了谢灵运的话随意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向前行了数十丈,突然左右斜斜横上几条小木船拦住他们的去路。谢灵运见拦著他们的船上各自站有七八名手持利器、严加戒备的武士,不由微愣。

「庐陵王在此游湖,来人止步。」

「笑话,这湖是他家的不成?」薄言之冷冷横了众武士一眼。

「你好大的胆子!」武士见薄言之神情高傲,语言不敬,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内,顿时发怒。

「据我所知,此湖不是皇家所圈之地,外面也有百姓来往捕鱼,可见你们王爷并未令人把守此湖不许百姓进入。庐陵王身为皇子却能体贴百姓,你们只不过是小小的护卫,怎麽能让自己主人的声名受损?」

谢灵运握住薄言之际的手,生恐情人翻脸伤了人,他不好向刘义真交待,「你们瞒著庐陵王行事,如此狐假虎威,不怕你们的主子责罚麽?」

「公子岂有不知王爷出行,我等负责他的安全,自然不敢怠慢。庐陵王虽有令不许扰民,但如果丝毫不加防范生出事端,那便是我们的罪过了。」喝斥薄言之的人见谢灵运身著一袭华丽的乌衣,神情极为尊贵,听其说话似乎认识庐陵王,语言中也客气起来。

谢灵运扬扬眉,想到刘义真温柔似水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王府侍卫,当即更觉好笑。他拧头看向停在湖中荷叶繁密处的龙形巨舟,心中忍不住一动,他与北斗转世的少年还真有些缘分,这麽快又遇上了。

「不采荷叶了?」薄言之见谢灵运神情有异,不由问道。

「与言之出行,怎能空手而归?」谢灵运笑了笑,正想施法驱舟绕过庐陵王府的侍卫,耳中突然听到一阵兵器碰撞声从刘义真所在的龙舟传来。


两世情第六章

第六章

谢灵运立即昂头,见舟上人影晃动刀光闪闪,呐喊呼喝声顺著湖面的凉风传来。他心知定是刘义真又遇上刺客,忍不住焦急。

拦阻谢薄二人的众侍卫也察觉不妥,哪还顾得上盘查谢薄二人,连忙回身摇船赶向龙舟去迎救庐陵王。

「言之,我们也去。」谢灵运匆匆对薄言之说了句,身形一晃即刻不见。薄言之微怔,回过神来看到谢灵运飞身上了龙舟。

薄言之晃身追上,他的脚刚刚落地便看到谢灵运拦在那日在临海酒楼里曾有一面之缘的冷慕雨身前,施法替那美少年弹开了几柄快到其面门的兵刃。

「谢大哥,多谢你。」

「义真,你的这些护卫也太没用了,游游湖也让刺客来闹事。」谢灵运回头长声笑道。

「你是庐陵王?」薄言之见他二人神态亲密,言语中似是旧识,不禁大为疑惑。

「嗯?难道谢大哥还没有对薄公子说到这事麽?」龙舟的主人诧异地看著谢灵运,继而调头对薄言之说道:「我原名刘义真,上次在临海时因有些缘故隐瞒了真实的姓名,请公子不要见怪。」

「原来你是刘裕的次子。」薄言之见刘义真知道他的姓名,而他却在此时才听到对方的名字,心知顿时明白谢灵运定是瞒著他暗中与刘义真来往已久。他心中正不乐意,忽然又想到当今天子刘裕这个在他心中沈封已久的男人,还有一些不愿回想的往事,脸色自然愈加不好。

「言之,你听我说……」

谢灵运一语未必,龙舟左面数名武技高超、出手狠辣的蒙面刺客忽然突破王府侍卫的拦阻向他三人袭来。

薄言之正愁没地方出气,见状挥袖扬出一片银白色的光链,绞住那夥人的兵器,一拉之下让那些沾满剧毒的刀剑全部化为冰渣,掉了一甲板。

众刺客与庐陵王府的侍卫一时间都愣住,薄言之看也不看那些目瞪口呆的人一眼,手臂轻抬,银链快如蛟龙般出击裹住那十几名刺客,光华绽现散过微暗的天空,等薄言之收回变出的银链时,刺客全部昏迷倒下。

右面残余的几名刺客从极度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们不再纠缠齐齐呐喊了一声翻过龙舟护栏,跃进湖水之中眨眼不见。舟中余下的人怔怔望向负手而立神情自若的薄言之,接触到他冷冰冰的凌厉目光,不由自主都打了几个寒颤。

「言之,你露的这一手抢尽我的风头呐。」谢灵运轻声陪笑,领著刘义真来到薄言之面前,「会些法术也不必这麽招摇嘛。」

众人方知薄言之身有异术乃方外之士,略收了怀疑之心。但是薄言之根本不领谢灵运替他掩饰的情份,转身直直瞪著男人等他解释。

「言之,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谢灵运被薄言之的眼神瞪得有些头皮发麻,连忙开口说道。

「哦?」薄言之淡淡应了一声,想到之前刘义真那句惊讶的问话,心里止不住有气。

谢灵运见状,一五一十将刘义真是北斗星君转世的事说了,末了还对薄言之补上一句解释,他见薄言之近段时间身体不适,一心在意这件事,因而忘记相告。

「原本也没什麽,你若早些如实说出来,难道我会拿棍打断你的腿,不许你去见前世的情人麽?」薄言之不冷不热地讽了一句,他不快的只是谢灵运对他有所隐瞒,对刘义真是什麽人倒没有太介意。

「你上回打得还少麽?」谢灵运闻言不禁苦笑,「有时候像言之你这样清心寡欲的人任性闹起别扭来,真的比什麽都要可怕呀。」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麽变成毒蛇猛兽了,让你这麽为难。」薄言之冷冷地说著,回身再瞟了一旁伸手扯著谢灵运衣角的刘义真,皱起了眉头。

刘义真注意到了,他慌忙松手,清秀的脸庞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他这个模样让谢灵运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对薄言之眨眨眼,让他不要露出一副穷凶极恶、吓坏小孩子的表情。

「你又想到哪去了?我只是觉得,你这位小朋友的身上虽然流著刘氏皇朝的血脉,但是他的骨血里好像……」

「薄公子认得我父皇?」刘义真听到这里连忙忍下尴尬,急声问道:「我父皇一生戎马,身登大宝前南征北战,根本没有结识过身有异术的朋友。我瞧公子看上去正当妙龄,谢大哥以前曾经说过这是你修习仙法得已永保容颜不逝,但是我还是很奇怪,你与我父皇是怎麽认识的?」

「没想到,你连这件事也对他说了?」薄言之横眼盯著满头冷汗的谢灵运,眼神越发犀利。

「不,没有,谢大哥什麽也没有说,他只是叫我不要把薄公子的事在父皇面前提起,所以我才忍不住好奇。」刘义真急道,「请公子别怪谢大哥,都是我不好,一时好奇向公子问起此事。」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告诉你也没什麽。我曾经是你父亲的朋友,不过我们因一些事断绝了情谊。为了不再相见,二十年前我施法在他面前假意魂飞魄散,让他认为我已经亡故了。」薄言之大大方方地对满脸期待的刘义真说著。

「整件事就是这麽简单,而且这已是我二十多年前离开京都,与言之一块误入仙境学会法术之前的事了。」谢灵运也插话进来缓和气氛,「义真不必担心言之会对你父亲不利,因为我们都不想与你父亲再见面。」

「大哥说的话,我都信。」刘义真点点头,一脉掩不住的仰慕之情与温顺之意让薄言之再次皱起了眉。他不是在意这美少年的态度,而是谢灵运没有拒绝对方的亲近与依恋,仿佛还觉得刘义真的言行是天经地义的一般,所以察觉到这一点的他目光越发阴冷。

「言之,现在一切都告诉你了,事件也说清楚了,你怎麽还板著脸?」谢灵运也微有些不快,他觉得近段日子面对薄言之时自个儿变得缩手缩脚的,很是不自在,有时他忍不住开始怀念以前他与薄言之把臂同游、傲笑山林时的快乐时光。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一点过错也没有了吗?」薄言之翻著眼皮狠狠剐了谢灵运一眼,他正待接著说话胸口忽然剧痛,头紧跟著晕旋,身上竟然气力全无。

「啪。」正在这时,龙舟正中立著的那根最大的桅杆因先前刺客的破坏断裂,向下面的人群重重砸去。

谢灵运在先前轻声埋怨之後别过脸,心中好生後悔一时没忍住脾气,他不愿见薄言之更加不快的脸色,因而没有留意情人的情形。眼见桅杆快落到他三人这里,谢灵运不假思索地伸手揽过刘义真的腰,闪身来到龙舟的尾部。

站定後回眼瞧去,谢灵运没有看到多年来一直相伴在他身旁的薄言之,惊讶之下看到薄言之蜷缩在甲板上,马上醒悟过来:情人那奇怪的病症又发作了。脸色剧变的男人即刻抢上,手掌也紧接著翻扬想将桅杆击碎,先前他不愿在不会法术的人面前过多展示法力,但此时不用也不行了。

然而谢灵运还是迟了一步,在他反应过来行动之时,桅杆已经落下。好在他使出的巨大力量震开了最重的部份,只有一截断碎的桅杆落下,压住薄言之的左小腿上,让身体原本已感到不适的薄言之痛得脸色更加不好。

「言之,你怎麽样?」谢灵运心疼之极,先前微有的抱怨立刻烟消云散。他上前小心捡开压在薄言之腿上的桅杆,感到手下搂扶住的人体内好似完全没有力气,身子随著他的动作而动,再看到薄言之失去血色的脸颊与双唇,心中不禁更加自责。

薄言之紧紧咬牙,他在突然失去法力的期间比常人更加虚弱,所以刚才怎麽也无法挪动身形,也不能迈开脚步躲避。但是在危险发生的那一瞬间,他却瞧得清清楚楚,谢灵运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根本不是他。

闭了闭眼,不去想之前不小心看到的画面:谢灵运那只揽著刘义真的手臂,还有温柔呵护的眼神,好似生恐刘义真受到一丝伤害……

「言之,你疼得厉害麽?」谢灵运轻手轻脚地将紧闭双目的情人圈进怀中,念动法诀想治好薄言之腿上的伤处,看起来像是骨头被压断了。然而片刻过去了,薄言之的伤脚仍然没有好转,甚至断骨处还渗出一层鲜红刺眼的血渍。

「薄公子的脚伤得很严重啊,似乎骨头与皮肉都被压掉了。谢大哥,我们快些回去找大夫来给他医治罢。」赶上前的刘义真提醒道。

谢灵运见他久久不能治愈薄言之的伤骨,急怒攻心之下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他连忙抱起薄言之正要施法回到康乐侯府,龙舟却突然晃了晃,在龙舟下方划浆的人全都慌慌张张地奔到了甲板上。

「船底进水啦。」刘义真皱眉惊道,随又叹息:「幸好我带来的舟子和侍卫们都会水。」

「那你会水麽?」谢灵运见刘义真这种时候还顾著别人,心中微微一暖。

刘义真摇摇头,神情非常不好意思,连忙催著谢灵运快带薄言之离去不必理会他。哪知谢灵运改为一手揽搂薄言之,用抽出的另一只手抓著刘义真的肩膀。

「谢大哥,你这是?」刘义真诧异,「我有侍卫保护,你快带薄公子回去罢。」

「留你在舟上不安全,你若下了水,就算身旁有会水性的侍卫保护,也会遭遇危险。我看那些刺客厉害得紧,非常人能克制。不如你先去我那里坐坐,这样一来我也不会担心了。」谢灵运说著,看见刘义真充满感激又惊讶欢欣的目光,心里止不住一酸。

他只是稍稍对这少年好了一点,对方就感动成这个模样……

现在想这些做什麽呢?谢灵运低头再看看另一只臂膀中痛得快晕倒,却拼死不发一语也不看他一眼的薄言之,心中又焦急起来──无论如何,先治好薄言之的伤再说。

等刘义真对他的侍卫们交待一句:各自逃命不必管他的话之後,谢灵运带著薄言之与刘义真眨眼之间回到了康乐侯府。

吩咐人立即去找京都最好的大夫,谢灵运又让下人们安顿刘义真。如此这般闹得一阵下来之後,他看著薄言之的伤口被妥善处理,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薄言之不能使用法术,他的身体也无法接受法术的治疗,不过人间的治疗方法看起来却甚为有效。谢灵运连连问薄言之可好,但均得不到对方的应答,他情急之下心恸之余,胸中亦慢慢腾升怒气。

然而看著大夫包扎完伤口後在金盆中洗手,将盆中之水都染成红色,谢灵运的心又软了下来。他忍下气,定定神上前拂过薄言之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乌黑发丝,想到平时睡在榻上的人那意气风发,骄傲无比的神情,心里的怜惜又不觉冒涌,立即原谅了薄言之对他使脸色。

「言之,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体突然又不妥了。」谢灵运放软嗓音,柔声说道:「在那样的情形下,我想义真他不会武艺,也不懂法术,所以下意识想带他远离危险。如果我早知道你会受伤……」

「算了罢。我现在又没死,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薄言之冷冷打断谢灵运的道歉,「这样总比伤了你那位小朋友好一点,免得到时你为了救我使他受伤而向我大发雷霆。」

「言之,我什麽时候向你发过火?你为何一定要用这麽尖酸刻薄的口气与我说话?自从我与义真结交以来,你整个人好像都变了。」谢灵运深吸一口气,克制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恼怒的复杂感觉。

「我认定的事永远都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改变。」薄言之转头直直看著谢灵运,「所以变的人,是你。」

「我?」谢灵运疑惑地看著目光坚定的薄言之。

「如果是你遇到危险,不管你有没有能力应付,不管你身在何处,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你,我想要保护的人也只有你。」薄言之一字一句地接著说下去。

「言之,我知道你待我好。」谢灵运呆住,看著眼前人笃定的神情,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但他嘴里却仍然本能地找著理由,「但当时你若与我异地而处,我想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我不会!因为,我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我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什麽。我才不会像某人那样,为那些完全没必要去承担的道义与无聊的愧疚做蠢事。或许……」薄言之说到这里,抬眸瞟了神色越发尴尬的谢灵运一眼,「或许某人根本就是心甘情愿那样做……」

「言之,你越说越离谱了,只怕当你遇到我这样的情况时,口里就不会如此轻易说出上面那些话了。」谢灵运好气又好笑地捏起薄言之的下巴,却被榻上的伤者不客气地拍掉手指。

男人心中不愤,立又上前捧起薄言之的脸颊,趁著对方受伤,身上乏力之时毫不费力地将其脸庞再次转向了他面前。

「滚!」薄言之暂且失去法术与力气,不是谢灵运的对手,他只得恨恨地翻起眼皮,从线条优美的薄唇中挤出一个字。

谢灵运许久没有见到薄言之这种似嗔似恼、一脸悻悻的生动神情,如今再见榻中人牙关微咬,清冷的目光中隐透淡淡怨气,使其看起来比往日可爱不少,心中忍不住一荡;他想到薄言之刚才不自觉向他坦诚的真心,知道情人事事以他为先、把他看得比自身还重,胸口止不住温暖。

「我说错了麽?哼,我知道你堂堂康乐侯……」

谢灵运飞快俯下身堵住薄言之的双唇,趁著躺在榻上的人不备将舌尖蛮横地顶了进去,勾住薄言之不及躲避的舌,用力狠狠亲吻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薄言之不料谢灵运突然如此,张口欲喝斥却让谢灵运吻得更深,待他回过神来之时,谢灵运已经压在他无力的身上,嘴里的气息被这个突然发情的男人抽走了大半。

气恼落吧的薄言之堵气不愿回应谢灵运亲昵的举动,但男人接著将手掌移到他的发间轻轻来回摩挲,这几下无声的抚慰立即消融了两人间所有的不快。

感受到谢灵运独有的温柔,薄言之心间一软,暂且忘了抵抗,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立即追深了亲吻,直至两人都快透不过气才略略放开。

薄言之吸了一口气,正欲发话,谢灵运忽然又低头再次压下。紧接著,一个比一个还要绵长与热烈的吻依次落了下来,紧紧拥住他的男人热情地追逐著他的唇舌,仿佛穷尽了毕生的爱恋与激情。

薄言之原本有些僵硬的身躯终於在谢灵运的攻势下软化,他抛下心中的不快全力迎合谢灵运的爱抚。渐渐的,在唇齿的激烈的滋扰与热情的挑逗下,他们两个人都心猿意马、神魂飘荡起来。

良久过後,谢灵运猛然想到薄言之现在的状况,只得极其艰难地迫使自己离开情人甜美柔软的双唇。他直勾勾地看著薄言之那被他弄得有些发肿的豔红唇瓣,恋恋不舍地再凑嘴在上面啄了啄,这才别过头强迫自个儿打消高涨的情欲。

「平时不爱说话的人唠叨起来当真让人头疼呀,言之。」谢灵运笑眯眯地捏了捏微微喘息的薄言之,心情很好地说道:「害得我只是为堵住你这张突然间喋喋不休的可恶小嘴,就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你说什麽恶心话?」薄言之轻声斥道,想到他最终还是抵不过这个男人厚脸皮的纠缠,这麽轻易陷入情欲之中,心里也有些自惭。

「不过言之这张嘴也非常可爱呐,让人百尝不厌。」谢灵运亦知薄言之嘴硬心软,最受得不别人软言相求,他们恩爱多年,所以他当然有把握在解释不清的时候,直接用身体让薄言之冷静下来。

「越发不正经了。」薄言之感觉到谢灵运贴著他的下体热热鼓鼓的一团,脸上也止不住一烫。他亦知情人的身体与他一样受不得对方的撩拔,这点亦只有身心结合为一体的两人才能做到,相信别的人很难与对方这麽契合。

这般一想,薄言之的脸色又好起来,他抬头看见谢灵运目中带著不怀好意的浓浓笑意,不时用滚烫的目光上下瞄著他,知道情人又想到与他做亲密之事那方面去了,身体也有些发热。他正想开口喝斥,屋外却似乎有了什麽响动。

「谢大哥。」敲门声忽然响起的时候,刘义真的轻柔的语声也跟著传进来,「薄公子的脚没事吧?」

谢灵运听到这话,看到薄言之好了一点的脸色又沈了下去,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刘义真平时体贴入微,观察细致,怎麽这回偏偏在节骨眼上出现呢?

心里转著念头,谢灵运还是起身整了整衣衫,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他不好意思让刘义真在外面等太久。

「言之目前暂且无事,谢谢你的关心。」谢灵运将刘义真迎进来,拖过一张椅子移到榻前,请来人坐下。

薄言之淡淡对刘义真点点头,算是谢过对方的探望。

「我府中有一味专治外伤的灵药,疗效甚好,不如我现在回去取来给薄公子敷用。」刘义真看著薄言之不喜不怒的表情,怯怯地开口打破僵局。

「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薄言之虽然看不惯有人用含情脉脉的眼光看著自己的爱人,但是他不会对刘义真发火,因为他觉得只要谢灵运爱他的心坚定,旁人的情意亦不算什麽,所以他在意的仅是谢灵运的态度。

不过想是这样想,薄言之毕竟没有修炼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对於眼前这个让谢灵运恋恋不忘的前世恋人,他实在没有心情摆出笑脸相迎。

「言之累了,义真你别介意。」谢灵运看刘义真神情尴尬地杵在这里,忍不住插话进来打圆场。

「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辞了,不耽搁薄公子休息。」刘义真起身说道。

「你现在要回去?」 薄言之还未说话,谢灵运抢著惊讶地开口。

「嗯,我住在谢大哥这里毕竟不方便,再说薄公子的脚又受了伤……」

「你最近被人盯上,连连遭遇行刺很是危险,之前你刚刚避过一劫,我看今晚你别走了。在我这里好好歇一晚,我令人去庐陵王府说一声,明早再派人护送你回去。」谢灵运打断刘义真的话,回头看了看薄言之。

「言之的脚受伤行动不方便,今晚我要多陪陪他。若你现在硬要回去我自然会相送。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让我无法照顾他了麽?」

刘义真听了这话,沈思片刻欣然点头允应。

「我累了,你先出去罢。」薄言之抬眼对谢灵运说道,心里略有些不快谢灵运对刘义真关怀备致的模样。

「那我们就不打扰薄公子休息了。」刘义真轻轻说了句,语气越发温柔。

「有伤在身,恕不远送。」薄言之听出刘义真在「我们」这两个字眼上咬得极重,似乎这少年早已将谢灵运视为自己人一般;他再看谢灵运似乎毫不察觉刘义真的话意,还对著人家一个劲傻笑,心里顿时好生不快。

淡淡瞟了一眼神色如昔的刘义真,薄言之蓦然觉得这少年似乎并不像表面上这麽温柔无害,只可惜谢灵运似乎根本没有感觉。不过薄言之性情高傲,自然不惧刘义真,他恼恨的仍是谢灵运暧昧不明的态度。

「那,言之,我……」

「你身为此地的主人,若不去相送客人就显得失礼了。现在你看著我干什麽?还不快点去郑重送你这位积有两世情缘的小朋友。」薄言之截住谢灵运的话头,不冷不热地讽刺。

「你又闹别扭了,也不怕人笑话。」谢灵运俯身轻轻在薄言之耳旁打趣。

「凡正你那位小朋友对你来说也不是外人吧?」薄言之白了谢灵运一眼,拉过被子一角搭在身上。

见他如此,谢灵运知道薄言之此刻不愿再与他说话,只好摇摇头带著刘义真退出屋去。


两世情第七章

第七章

「谢大哥,薄公子是不是很讨厌我?」出了薄言之的屋子走了数步以後,刘义真低头咬咬唇,向前面的谢灵运轻声问道。

「不会的。言之受了伤,心里有些不痛快。」谢灵运回身安慰道,「我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等日後身体痊愈了,他的神色自然会好些。」

「我担心在龙舟上谢大哥因为救我而疏忽了薄公子,我怕他有所误会,所以刚才想来看看他的伤情。不过进去之後看到大哥也在,我觉得似乎多此一举,反而让薄公子不开心了。」刘义真昂头,迟疑著轻声开口,「他不会反对我与大哥来往吧?如果薄公子生我的气了,不许我见大哥,那该怎麽办啊?」

「义真,你想太多了。言之他不是这麽小心眼的人。他那样的人啊,就算有什麽不痛快也只会找我,不会为难旁人。」谢灵运见刘义真眼里又是焦急又是害怕的神色,看起来极其担忧,心中也微起怜惜之意。

「我知道谢大哥现在与薄公子在一块,我不应该时时出现在你们面前。可是我心里还是很想看到大哥,哪怕只是和你坐一会儿,和你喝杯茶、抚抚琴,或是说些话儿也好,我真的别无他求。」刘义真眼里泛起了一层薄雾,接著缓缓继续说下去。

「尽管在遇到谢大哥以前,我曾经无数次幻想我们再续前缘、相伴白头,但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真的再也不可能找回来……留下的,只有遗憾与伤感罢了。」

谢灵运听了,更是有些难过,所以他没有甩开刘义真柔声说著这些话时,捂起他掌心的那双纤细手指。

「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所以大哥你不要觉得对不住我。不管我心中有多麽不舍与难受,只要大哥这一辈子过得好我便开心了,我真的没有什麽奢望。我这一生也认命了,只求大哥不要抹杀我这片心意,不要强迫我扼杀自己的感情。」刘义真说到这里又慢慢垂下了头。

「义真,你何苦如此委屈自己?我不值得你这样做。」谢灵运叹道。

「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但不能逼我不再爱你。」刘义真很轻B>B很轻地说著,语声有些沙哑却无比坚定,少年的痴情与厚谊让谢灵运一时无法接话。

「当然,我是有分寸的,我不会让大哥感到为难,也不会让薄公子生气,更加不会妄想插到你们之间。我只愿有法术在身的谢大哥莫要不告而别,或是误会我有什麽居心。」刘义真说完,将低垂的脸别到一旁埋得更深。

「我说过,此生会护你平安,绝不失言。」谢灵运反手握住刘义真的手掌,郑重地再次保证,「有我在,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刘义真的身子轻轻颤了颤,没有说话。谢灵运发觉了眼前少年的不妥,他神差鬼使地伸手抚上了对方的脸,接下了一串晶莹微凉的泪水;叹息著看向刘义真又是难过又是高兴的清秀脸庞,谢灵运一时间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如果,言之稍微有你温柔与体贴就好了。」不自觉喃语出声,谢灵运随即又想到薄言之吸引他的,正是傲然的风骨与遇事从不退缩的坚毅品格,他不禁暗责自己怎麽拿薄言之的不足与刘义真的长处比较?而且,薄、刘二人也不应该放在一块比较的呀。

「希望谢大哥日後找机会好好与薄公子谈谈,我不想他误会我与大哥来往。」刘义真缩手飞快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抬脸对谢灵运绽出一抹不好意思的温柔笑容。

谢灵运点了点头,亲自将刘义真送进了客房,再坐了一会儿才告辞。回去的路上他想到刘义真的劝告,也觉得有必要和薄言之好好谈谈,因为他们最近的确很少放开心扉交流一下了。

谁料回到薄言之的房间时,发现情人已经安睡了。不忍吵醒他的谢灵运只好小心翼翼地躺在薄言之身旁,他生恐碰到枕边人的伤口,躺下去後一动也不敢动,因而整夜都没有睡好。

翌日清晨,谢灵运当先睁开了眼,他侧身看著薄言之仍在熟睡的脸庞,知道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只好压下满腹的话静候情人睁眼。

没想到刚刚等了一会儿,府中下人来报,刘义真半夜里感染了热风症而且病情非常严重,现在虽已请了大夫,但卧床不起看起来情形著实不好。

谢灵运心中非常担心,顾不得梳洗连忙来到客房,人未走进屋老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到了刘义真服药的时辰了。谢灵运进去之後见昨晚还好好与他说话的刘义真此刻虚弱地躺在床上,身体轻轻颤栗,额上不住渗著冷汗,神情与昨日那个健康安好的少年竟是全然不同。

「你们为何不将庐陵王的病情早些禀报於我?」谢灵运更加著急,想到昨晚他不知道少年的病情睡了一夜,让刘义真独自一人忍受病痛的折磨,心里止不住有气,回头狠狠斥责府中的随从。

「是王爷见夜幕深沈故而特意不许我们打扰侯爷,小人心想请大夫看过後应该无事,所以一时大意遵照了王爷的吩咐。」那名下人惶恐地答道:「谁想王爷的病情如此严重,折腾了一宿似乎都不大清醒,今天早上才缓过些气来认得了人。」

谢灵运知道康乐侯府里的人是刘义真亲手安排进来的,所以他们不敢违抗庐陵王的命令,他心里越发有气。几步来到病人床前见丫环将药水一勺、一勺慢慢喂进刘义真的口内,谢灵运知道对方如今应该无事,总算稍稍放下心。他坐到床边,看著刘义真这副有气无力、病恹恹的模样,眉头不禁又皱了皱。

「谢大哥,你别……怪他们,是我……咳咳,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因为,因为我不想……打,打扰,你和薄公子。」刘义真低声对凑近来问他病情的谢灵运艰难地说道。

「我问你好歹,你只管点头或摇头就好,不用开口说话。」谢灵运阻止刘义真再开口,想到眼前人如此体贴,他自然领了对方这份情。

刘义真对著谢灵运费力地笑了笑,在丫环的帮助下喝完了药。谢灵运伸手将他半依在枕上的身子慢慢放回床中,拉过被子搭在他身上。

「好好的,为什麽无端生出一场病来?」谢灵运轻声责怪,刘义真听了却一下红了脸,让埋怨的男人微微有点不解。

「王爷昨夜睡得晚,在房中坐了很久又不许身边有人跟著,大概就是因此感染的病症罢?」一屋子里的随从之中又有人回话了。

「你年纪轻轻的,想这麽多心事干什麽?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谢灵运话刚出口,自个儿也悟了几分。

定是昨夜他走後刘义真情思翻涌,心绪如潮,所以才独坐到深夜不慎染病。夏日里的热风入骨,比冬天著凉更让人难受,染病後也不容易好,所以谢灵运见到这番情形,当即有了主意。

「你在我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吧,等病好了再回去。」

「这样好麽?」刘义真迟疑地抬眼望向谢灵运,随又似不盛重负地闭了闭眼。

「我看你如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动一动更是费劲儿,想必头也晕得厉害吧?」谢灵运摇手止住刘义真再说话,「再说你那位太子大哥,一直在找机会打算除掉你,你这样回去很容易再被他暗算。」

刘义真听到这里,眼中也露出一抹深深的无奈之色。

「我看你干脆在接收你父亲拨给你的兵马前,暂且住在我这康乐侯里。有我在,千军万马也伤不了你,等日後你手中有了兵权再回庐陵王府罢。」谢灵运接著又劝道。

刘义真听谢灵运说得有理,再加上他确实行动不便,沈吟片刻後乖乖地点点头,应下了谢灵运的安排。

此後终日里原本闲来无事的谢灵运似乎变得繁忙起来,他施法为刘义真治病,但少年的身体有些先天不足之症太过羸弱,谢灵运连连运功,几日後才勉强止住侵入刘义真体内的热风,但病人下床行走仍然有些困难,整日躺在床上发呆。

谢灵运见刘义真行动不便,自然亲自操办了病人这些日子来的衣、食、住、行等事,他又恐太子趁机捡防范的漏洞在大夫开的调养药中做手脚加害刘义真,因而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守候在病人身旁严加保护,再加上谢灵运早晚必定会看望薄言之,一时间他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日午间,刘义真服下药沈沈地睡过去了。谢灵运见他睡得香甜心中也感宽慰,回想到床中的少年近段时日一看到他脸上就不自觉绽露的淡淡笑颜,谢灵运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收回眼,蓦然看到房间的柜架上摆著一艘用珍稀贝壳做成的装饰小船,谢灵运怔怔看了看这个做得惟妙惟肖的饰物,心里陡然记起他这段时日只顾著刘义真突来的猛症,好像忽略了薄言之的腿伤。尽管早晚他都去情人那里坐坐,但话说不上两句就离开了,每次问到薄言之的身体好不好时,对方也只是冷淡地点点头。

如今仔细想来,他其实并不太了解薄言之的伤势情况,谢灵运觉得有些汗颜,心中愧意一转,他连忙向薄言之那里奔去。

刚刚迈入康乐侯内主人的卧室,谢灵运远远的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酒。他心中大奇加快脚步奔入室内,看到薄言之披著一件松松散散的宽大白袍,懒懒地斜依坐在靠窗桌後的大椅中,左手随意拿著本书瞄著,右掌里捏著一枚白玉小酒杯,正悠闲自得地享受美酒呢。

「言之,你倒在这里乐得逍遥,枉我这麽担心。」谢灵运看著桌上这些色香味俱全的精致酒菜,闻到醇厚的酒香,接著察觉出屋内残余施过法术的痕迹,晓得薄言之定是变出这一桌酒菜,心里也不禁为眼前人难得一见的放浪模样感到好笑起来:「你想吃酒吩咐府中下人便是了,为什麽要凭空变成别人的饭菜啊。」

「反正我给了银子,大不了酒楼的人再做一遍就是了。」薄言之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他们的法术还到不到无中生有的地步,变出这样的菜色亦是直接拿取酒楼做好的东西。

「我都可以想象那里的人若是看到这一桌好好的东西突然间全没了,不知会怎样的惊慌失措呐?」谢灵运笑著打趣。

「哼。」薄言之瞟了谢灵运一眼,放下书本起身「哒哒」地奔到屋门口,抬脚不客气地将门踹得更开。

「言之你想赶我走?」谢灵运看著薄言之变得冷冷的双眼,全然不明所以。他忽然注意到情人行走自如,忍不住大喜过望,「你的脚好了?」

「我法力恢复之後,当然自行疗伤将脚治好了,难道还等你替我疗伤麽?」薄言之不耐烦地瞪著谢灵运,没好气地斥道「你走还是不走?」

「脚好了也不告诉我?言之,你越发古怪了。」谢灵运不明白他又在哪里得罪了薄言之,走到门边想握情人的手,但是薄言之却突然隐身不见,下一刻重新坐回到先前那张椅上。

「你还记得回到这里?我以为你连路也不认识了。」薄言之淡淡说了一句,昂头饮下杯中之酒,又伸手倒满了一杯。

「我们多日没有好好谈谈,你定要用这样的语气与我说话吗?」谢灵运回身赶到薄言之那里,微有些不快地说道:「义真他与我们不一样,可以用法术治疗身体的症状。更何况他此刻在我府上做客,我若不照顾好他又怎麽说得过去?」

「我看你好像是非常乐意围著他身旁打转吧?怎麽,是不是觉得有那麽一位惹人怜爱的小朋友,至始至终地将他的心交给你滋味非常不错呢?」薄言之剐了谢灵运一眼。

「原来你真是在和我赌气!言之,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义真虽然坦诚他仍然锺情於我,可是我的心在谁身上难道你还不知道麽?再说我现在与你在一块後,仅是将义真当成我的弟弟罢了,这事若换在你的身上,你还不是会与我同样处理。」谢灵运皱眉说著。

「这事若换在我身上,我不会给对方任何希望。既然你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就不要让他一直沈迷下去!」薄言之正色应道。

「你说得很容易,但是当这样的事真正降临到你身上的时候,我想你不会再有现在这样的底气。」谢灵运看著薄言之冷淡的神情,忍不住摇了摇头,「义真还劝我和你好好谈谈,他说他并没有别的想法,希望你不要误会。为什麽他能如此体谅你的心情,你却不能为他著想一下呢?」

「啪。」薄言之闻言想也没想,抬手将手中来不及饮下的那满杯酒水尽数泼在谢灵运的脸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为什麽你现在竟然变得如此易怒善嫉?」谢灵运被薄言之此举激得怒气冲冲,当即口不择言地大声训斥。

「少来你那套教训奴仆的口气与我说话,我又没有卖身给你。你怎麽不想想你刚才说的是什麽混帐话?」薄言之毫不示弱地回顶过去。

「我说的有什麽不对吗?若你稍稍收下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学学义真那孩子的体贴与良善,我便认为……」

「你便认为怎样?我看你根本就是在享受刘义真一直苦苦锺情於你的感觉,也很喜欢左右逢源的现状,不愿痛快放手。若易地而处,有人亦对我如此浓情,我一面与你继续相处在一块,一面与他保持暧昧不明的关系,你心中有何想法?」薄言之厉声斥道。

「别与我讲什麽大道理,没有好好处理这些乱七八糟事的人是你!如果不能接受人家的好意,应该趁他没有深陷情海之前说清楚,免得他将来更加痛苦,这样於己於人都好。」

谢灵运塞语,平时不喜欢长篇大论的薄言之,此刻说出的句句都是他无法辩驳的事实,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薄言之非常了解他,有些事他自己尚且没有看清,但薄言之却已经知晓了。

「不过,除非你想要两样都要,在我与你那位小朋友身上体会全然不同的感觉并乐在其中……那样一来,你自然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而我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一个不堪的人。」薄言之扔了酒杯,脸色恢复清冷,「还不快些滚出去,当心我酒喝得不痛快,几下废了你!」

「言之,你近来越发凶悍了。」谢灵运却在这时忽然纵身跃了过去,一下扑在了薄言之身上,他二人的重量压得那张宽大的红木椅微微作响,使得四只椅腿在这一冲击的作用下向窗边的方向再靠了靠。

「你闹什麽?」薄言之抬头看到谢灵运瞬间在他眼前放大的俊容,奇怪这个男人怎麽收敛怒容、一扫之前的怨恨之色又对他痴缠起来?然而他此时困在椅内身子又被谢灵运压著,感到非常不舒适自然没有继续深究。

薄言之不乐意地动了动,谢灵运随即嘻笑著缠了上来,将他与薄言之的身体贴得更加紧密。
「你讲得没错,我是有些不对。」谢灵运咬著薄言之的耳朵轻轻说著,低头见身下人这副似恼非恼,横目咬牙、半怨半嗔的模样,先前存在心底的那些许怒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心底蓦然撩起一股久违的情思。

谢灵运伸手随意抹了一把脸,揩去沾染在眼鼻间的酒水,记起了刚才薄言之在盛怒下向他泼酒的举动。

此时心境改变之後,谢灵运居然觉得对方之前的神情颇为可爱,如今回想起来再看到他二人此时这副眼鼻对鼻、口对口,大眼瞪小眼的神情,更觉有趣忍不住张口大笑。

「既然知道了,那你……现在给我立刻起来,乖乖站好。」薄言之恨恨地说著,身体却突然颤了一颤。

原来,谢灵运的手掌趁著他说话的时候不知何时悄悄地钻进他的衣内,按在他的後背心,轻轻抚摸两下之後顺著线条优美的脊梁点点圈行而下。

「唔……你别发疯了,也不看看……这儿是什麽地方,住手。」薄言之张口训斥了几句,接著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

谢灵运这时将身体压得更加下去,让他的手滑到薄言之的臀股之间,带著些恶意来回挑逗著身下半推半就的青年,很快便使薄言之的嘴里断断续续发出越多不可抑制的呻吟。

「刚才言之请我喝了一杯酒,现在轮到我回敬你了。」谢灵运说著,略为抬起身,将脸凑在薄言之颈边轻轻蹭了蹭,借著与身下人肌肤相亲拭去了一些酒渍。

接著,心情大好的康乐侯一手按住薄言之的胸膛,移身暂且离开了已经被他挑起了一些情欲的青年,他飞快侧身举臂一把操起桌上的酒壶,然後松开压著薄言之的手掌移到对方肩上,挑开身下人松松垮垮的衣衫将美酒倾到了下去。

「嗯,你……给我,快些滚开。」薄言之颤栗著,心里残存的怒气也被谢灵运点燃的欲火掩盖。

谢灵运当然没有乖乖听话,他眼内带著促狭的笑容,慢吞吞地欣赏数股细细的酒水从薄言之白皙的肩头,分别流到其前胸与後背的画面。

「我们扯平了,不过现在我再想向言之讨些酒喝了,你说怎麽办呢?」谢灵运不怀好意地盯著渐渐情动的薄言之,不等对方回答,他又展开了行动。

蛮横地扭动身体压制薄言之浅浅的挣扎,谢灵运的嘴唇顺著薄言之的脖子一一吻下,寻著酒水的痕印悠然啃噬过身下人纤巧的脖子和胸前的茱萸,辗转流连在平坦结实的腹间,将他倒在薄言之身上的美酒全部舔进口里。

与此同时,谢灵运的另一只手顺著薄言之颤抖不已的背部慢慢滑下,重新占领情人股间的位置。他试探著伸出手指在薄言之的後庭四周轻轻刮搔捏按,趁著薄言之的身躯猛然一震之下,低头含住了前方已经昂抬的秀气坚挺,他那在薄言臀後方活跃的指尖也在同一时刻刺进了情人的後穴。

「啊,啊哈……」前後的刺激让薄言之体内的热血瞬间沸腾,他无法自制地扭动身子,不自觉大张双腿配合谢灵运爱抚的同时,双手忍不住抱住谢灵运深埋在他胯间的头颅,十指更是颤抖著随男人嘴上和手中的动作,在其发丝间穿梭游离。

谢灵运察觉到了薄言之身体的变化,他加紧了吮吸与指尖的套弄,没用多久便让薄言之把情欲痛快地发泄出来。

「言之,我觉得刚刚你的声音比训斥人的时候,好听多了。」谢灵运蹭起身,偏头吐出口里包含的热液,抽出被後庭内火热媚肉紧紧包裹住的手指,再次重重压在了薄言之此刻柔软无比的身体上。

「胡说八道!」薄言之咬牙喝斥,想到他居然在椅上和情人欢爱,脸颊之中所染的红晕越来越多了。

「不过,这次你好快……我知道了,原来言之先前是埋怨我许久没有好好疼爱你,才向我大发雷霆的罢?」谢灵运一本正经地说出他认定的事实,居然脸不红气不喘。

「谁像你说得这麽,这麽恶心……」薄言之见谢灵运这副得意落吧、歪曲事实的嘴脸,想到他之前居然忍受不住这个男人的挑逗动了情欲,心里自然又惭又怒,他打算在嘴里反驳,谢灵运却猛地将他的身子往椅下移了移,然後抬高他的腿,将忍耐已久的坚硬分身重重地冲去了他的体内。

「啊。」谢灵运与薄言之同时低低呐喊了一声,两具紧紧相贴的躯体在这刹那间渗出更多的汗水,屋子里飘荡的喘息亦越发沈重。

房间里一时寂静,谢灵运没有停止掠夺,他将薄言之搂了一个满怀,顺著冲击的力道将身下人击得更加溃不成军;然後,他伸手抱起薄言之瘫软的身子,使他们的身体仍然保持亲密契合之时,挺腰一个旋转大模大样地占据了薄言之先前所坐的位置,让情人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哈……你,啊哈……别……」薄言之微弱的语声立刻被谢灵运滚烫的嘴唇拦堵。

四片唇热切地纠缠在一块,手掌不可抑制地在彼此的身上渴求摸索,谢灵运狠狠地搓揉怀中人腻滑如玉的肌肤,手指来回重重捏抚著薄言之那两条挂在他腰间磕碰的粉嫩腿儿,不顾一切地提劲向上猛顶,一记强胜一记。

薄言之的身体很快泛起了愈加豔丽的色彩,激烈欢好的同时,久未感受到的温情与爱恋再次回到了他们之间,让两个人都有些情难自禁。

「言之,我是真的……喜欢,喜欢你……不用疑我……」谢灵运在意迷神摇间喃喃吐露心声,向薄言之再三保证的同时,他自个儿也越发体会到,拥住的人身上散发著一股让他深感怀念的温暖气息。

「我,自然信你……」回应谢灵运的,是薄言之此时变得极其柔顺的语声。

谢灵运抬眼看著他抱著的薄言之,听到对方难得顺从的话儿,他心中温情倍升,神智亦在激情中越发模糊。

渐渐的,谢灵运仿佛听到随他一块身心皆醉、深深陷入情欲之中的人柔声央求,希望他莫要相负。

睁眼,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跃入他迷离的眼中。

「不会的,我这一世选了你,下一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不会负你。北斗……」谢灵运动情地说著,柔声回应对方的要求,挺腰将他送到所抱之人体内最深最烫的地方。

「如果我们再陷轮回道,我发誓定会与你在後世相逢,然後永远相守在一块……」


两世情第八章

第八章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後,谢灵运依稀察觉抱在腿上的人似乎僵直了身体。他心中有些疑惑,然而却不舍从这股舒适中挣脱撤退,当即箍著怀中人的腰身,闭目向抱著的这具、让他爱不释手的身子继续索求甜美的快感。

但是头顶忽然传来的痛楚毫不容情地打断了谢灵运的激昂,吃痛之下他身体一抖,在亢奋与痛苦中达到了情欲的顶峰;茫然睁开眼,好半天才看清坐在他腿上的薄言之恨恨地瞪著他,谢灵运完全不明所已。

「好好的,你干嘛扯我的头发?言之,你怎麽又生气啦?」

「你刚刚心里想的是谁?」薄言之脸上因情欲沾染的红潮并未完全退却,但是他眼内已经迅速浮上尽力隐忍的怒意。

「我?」谢灵运觉得莫明其妙,他此刻还浸在与情人欢好的余韵里,完全没有之前除却欢乐之外的记忆。

「我以前说过,你如果再在这种时候叫错,我一定会杀了你!」薄言之见谢灵运到现在仍然糊里糊涂的还没有反应过来,连上一回立即自省的情形也不如,他眼中的寒意更浓。

在谢灵运随即涌起的惊疑中,薄言之伸手将抓在掌心中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扯,使得谢灵运在剧痛之下不自觉昂起了头,而薄言之则趁势闪电般扑了上去,顾不得他们下体仍然亲密相连的姿势,张口狠狠咬在谢灵运的脖子上。

「唔,言之,你咬轻些。」谢灵运在薄言之这番举动下醒悟过来,他见怀中人似乎气得狠了,心想让对方咬咬发了火也就算了。谁料薄言之的牙齿咬住他的脖颈时,谢灵运立刻察觉不对劲。

前一刻身体还是那麽温暖柔软的薄言之,在扑倒他身上的时候四脚躯干突然变得其冷无比,而且咬进他皮肉的牙齿也似乎在同一时刻尖锐伸长,若不是他本能地察觉不妥偏了偏头,刚才那一口变得锋利的长牙或许已经咬穿他的脖子,现在还好只是咬进了一块肉里。

「呜!」薄言之充耳不闻,牙齿咬得更狠更用力,好像快啃下一块肉。

「谢大哥?薄公子?你们在做什麽?」门外传来刘义真惊诧的语声,唤醒了头晕脑涨的谢灵运。

微感尴尬的康乐侯终於忍不住伸手推拒怀中人的身体,却感到这个动作使他被薄言之咬住的地方更加疼痛。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施法震开薄言之,慌忙从情人身体中退出来,伸手捧起对方的脸。

「言之?你怎麽了?」谢灵运见薄言之嘴角缓缓流下丝丝血丝,也不知是被他施法震伤所致,还是怀中人之前咬伤他的脖子时残留在其口中的血?

他心中疑惑,一转眼又见薄言之硬生生咽下口中的鲜血,对方凉凉的目光随即落在他脖子的伤口附近,随後滑到谢灵运的胸膛,只看得向来胆大包天的男人心里有些发毛。

刘义真上前几步看清谢薄二人的情形,立刻满面通红转身不再看,同时他的头也轻轻垂了下去。

这种时候谢灵运顾不得突然闯入的刘义真好不好受了,他使劲摇了摇目光阴冷、神情微微有些呆滞的薄言之,情急之下圈住情人的身子,同时腾出一只手用力拍了拍怀中人的脸颊。

「你先让我,不痛快了;我亦要让你,不好过。」失神轻声说著这话的薄言之直勾勾地盯著谢灵运,他的语声里虽然带有怨恨之意,但神情却一片漠然,眼瞳亦变得漆黑一片,嘴唇与脸颊在这瞬间毫无血色,与谢灵运以前曾经看到的那副冰冷诡异神情竟是一模一样。

「言之!!!」谢灵运提起全身之力大喝了一声,他用力拥著薄言之,将法力输进对方体内,一会儿之後才感到臂间轻颤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热度。

薄言之如大梦初醒般打开了眼帘,他愣愣看著谢灵运,突然想到抱著他的这个男人刚才在激情中叫的人名,脸色即刻沈了下去。

「现在感觉好些了麽?你刚刚有点不对劲。」谢灵运稍稍放心,还想接著问话,薄言之却一下甩开他的胳膊,干脆利落地挣脱他的圈搂。

飞快从谢灵运腿上跃到地面,薄言之脚尖沾地时抬手在肩上一拂,他身上凌乱的衣衫立刻穿戴整齐,举手随意理了理肩上披散的发丝,他忍下体内的不适,冷冷地看著谢灵运,目光异常平静,好像对之前的缠绵与欢愉没有半分眷恋。

谢灵运跟著站起来,衣衫抖动间也将裸露的部位掩好,此刻他打消了惊讶仍然有些担忧薄言之的身体。

迈步向板著脸的薄言之走上两步,谢灵运忽然又回想到刚才他在忘情之中再次叫出了北斗,顿时颇感沮丧,同时心中也甚时不解──

明明他没有想著除薄言之以外的人,为何屡屡在这种亲密的时刻对著情人呼喊出别人的姓名?还觉得怀中拥抱的人与前世的北斗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也难怪薄言之难以忍受了。

谢灵运满怀愧疚,再次忍下了薄言之的冷遇,他想对薄言之解释两句一时却觉得没有什麽可说的,回眼见到极其小心转过身的刘义真,谢灵运脸上更是挂不住,神色越发尴尬。

「谢大哥,实在不好意思……门没有关上,我敲过了……不过你们好像没有听见;我睡得有些迷糊……没有注意到你们在,在一块……」刘义真细若蚊蝇的语声还是让谢灵运听明白了。

「你怎麽会来这里?有事麽?」谢灵运咳了数声,慢步踱到薄言之身旁,一面施法治愈脖子上的伤口,一面猜想之前他与薄言之都心神飘荡,或许正因如此才没有注意到刘义真的敲门声。

「刚才父皇派人来了,他知道我这些日子留在大哥这里养病似乎不大高兴,派人训了我几句,传话的内侍还说父皇另有话对谢大哥讲,所以我来找你。没想到……对不住,薄公子。」刘义真说到这里,转头对薄言之站立的方位轻声道歉,但他不敢抬头看神情冰冷的薄言之。

「你的病还没有好,急著回庐陵王府干什麽?等你那位太子哥哥再来杀你麽?」谢灵运试著去握薄言之的手,但被後者那双凌厉的眼睛一瞪之後,他只得悻悻地打住。

「父皇似乎已经对我与谢大哥来往有些不快,如果我再留在康乐侯府,我担心会连累大哥。」刘义真低声说道,「所以我来是向你辞行的。」

「你留在这里,我去与皇帝派来的人说。」谢灵运见此时不是哄薄言之的最佳时机,他有心让对方先冷静一下消消气,然後再好好与其谈谈。

打定这个主意之後,谢灵运匆匆忙忙对默不作声的薄言之打了个招呼,抬手再顺了顺衣衫快步走向门外。

「谢大哥?」刘义真担心谢灵运与其父派来的使者发生语言冲突,见状忍不住焦急,慌忙赶上去拽住谢灵运的衣袖。

「你莫怕,我不会把你父亲手下的人怎麽样。现在你乖乖待在房里,不许出来,知道吗?」谢灵运握起刘义真挽留他的手掌,随口安慰满脸担忧的少年。

刘义真见谢灵运主意已定,只好微笑著点了点头。谢灵运见刘义真还是这麽乖巧温顺,事事听他的安排,心里很是快意,先前被这少年撞破私事感到的尴尬也不知不觉消去了许多。

看著谢灵运大步流星地远去了,刘义真一直蕴含在眼里的浅浅笑意才略为收了收,他慢慢转回身低下头,似乎仍然不敢仔细瞧薄言之一眼。

「说罢。」依窗直立的薄言忽然一反常态地打破沈默,他很少在与人无言相对时率先开口说话。

「薄公子,你要我说什麽?」刘义真的语声听起来非常吃惊,纤细的身子也不由缩了缩。

「别拿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来对著我说话,我又不你那个善心泛滥的谢大哥,不会对你有什麽遐想。」薄言之淡淡说道。

「薄公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等谢大哥回来,你与他好好谈谈……」

「你每次出现都这麽『凑巧』,当著那家夥的面又没有什麽表示,难道你不是打算私下对我说什麽吗?」薄言之打断刘义真的话,现在他倒是非常有耐心。

「啊呀,薄公子是这麽认为的吗?你平时冷冰冰的不好亲近,没想到对谢大哥却是很留意嘛。」刘义真听了薄言之这话,收起了刚才那副无辜又略显委屈的嗓音,缓缓昂起了头,脸上再也没有尴尬或是怯懦的神情;这个突然的转变似乎让这少年温润秀丽的眉眼也在此时显得有些阴沈税利。

「现在这个样子比较适合你,我看起来顺眼多了」薄言之盯著刘义真不再惺惺作态的脸颊,接著开口,「我猜你身上应该有一定的法力吧?否则前几日还好好的你也不可能在这大热的天轻易染上热风症。」

「薄公子真是慧眼如炬,我自问掩饰得很好,所以很好奇你与谢大哥一同修法,你二人功力相当,为什麽他无法察觉而你却能看出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罢?看著你这张让他记了两辈子的脸,再加上他如今选择了我,你又处处摆出一副痴情的样子,那个笨蛋在面对你时心里除了愧疚与怜惜,哪里还能想到其他事?」

「薄公子,你的确看得很清楚,只可惜谢大哥并不像你这样看我。我瞧你们之间最近问题多多,谢大哥拿你越来越没有办法,面对你叹气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他倒似乎很喜欢与我谈话,这样的局面可不是我有意造成的。」

「你接近谢灵运究竟想干什麽?我不认为你是为了那点前世的缘分!」薄言之冷冷问道,他知道对方言下之意是怪他最近身体不适,喜怒无常,所以才让谢灵运越发头疼。

不过不知为何,薄言之在面对刘义真这张脸时,他心中那份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总感到有什麽地方不对劲。

「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你。」刘义真没有直接回答薄言之的问题,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

薄言之这回没有打断刘义真的话头,因为他知道刘义真在这种时候告诉他的事,绝对不是废话。

「当然,我没有当面见过你,而是在我父皇的寝宫里见过你的画像。」刘义真说到这里眼神越发阴狠,透著一股好像他也没察觉的寒意,「那是我刚刚记得事的时候,有一晚我母亲突患重病,内侍们虽然传了太医但是她的病情仍不见好。」

薄言之面无表情地看著目光深沈的刘义真,安静地听著没有接话。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吓坏了,好害怕母亲会有不测。所以情急之下,我不顾宫女与太监的劝阻去找父皇,希望他能来到母亲身边陪著她。可是,你知道当时我看见什麽了吗?」

薄言之皱皱了眉,他对刘义真拖拖拉拉扯这麽多事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

「我看到我那位戎马一生、亲手打下江山之後也没有立多少侧妃的父皇,在那样深的夜晚没有入睡,而是拿著一幅画仔细观看欣赏。他那时的神情,我至今都记得,有多麽伤感和难受,还有多麽痴迷与温柔。我从未见他对我的母亲或是其他兄弟流露过这样的神情。」

「你有话一次说完好了,我听不明白你家这些事与谢灵运有什麽关系?」薄言之沈声说道。

「薄公子的性子与你冷漠的外表不太相配呐。你别急,我会告诉你的。」刘义真似笑非笑地看著目光越发凌厉的薄言之,开口接著说:「父皇见到我忽然闯进他的寝宫,非常震怒,他立即收了画令人将我打出去,不过我还是在那时看到了你的模样。」

薄言之见刘义真说到这里时脸颊轻颤,好似在极力忍耐,一会儿之後,庐陵王又开口了。

「父皇根本不听我的苦苦哀求,也不顾我母亲与他多年的夫妻情份、毫不在意为他生育那麽多子女的结发妻子命悬一线,更加不念父子之情。我知道的,他在那时所看重的事只有你的画像,他大为震怒也是我打扰了他追忆你的时光,他所关心的也是你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死去』的『故交』而已。」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麽?莫非你小时候没有得到你那个皇帝父亲的关爱,就此怨恨上我?」薄言之没有丝毫同情地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与你父亲相识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我在二十年前便与他没有了关系。」

「你们是没有关系。因为我父皇以为你死了嘛,你们又怎麽可能私下见面?」刘义真猛然抬眼直直逼视薄言之:「但就是因为这样,你才牢牢刻在了父皇的心里,让他念念不忘一直记了那麽久,也让他对我们这些至亲之人根本没有什麽感情,在他眼中我们竟连你的画像也不如。」

「你究竟想说什麽?」薄言之懒得再解释他与当今皇帝刘裕的关系,而且也不想再提及那段沈封已久的回忆,反正他与刘裕之间如今清清白白,毫无关联。

「所以我时常在想,画上的那个人有什麽好?能让人一直惦记这麽多年?而且再次遇上谢大哥时,这种感觉更是强烈。」刘义真说到这里,一扫脸上的阴翳唇边甚至还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第一次与你真正面对面时,其实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因为,我实在不懂你哪来这麽大本事?你不喜欢笑,终日神情冰冷,性子亦不温柔,更加不知道体贴自己心爱的人,却能让谢大哥甘愿放弃前世对我的深情,一心与你厮守。」

「所以你就越发瞧我不顺眼罢?」薄言之傲然挑了挑眉,「你有什麽怨气尽管朝我发,不许你再摆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缠著谢灵运。」

「你错了,我怎麽会瞧你不顺眼?我是恨你入骨,迫切地希望也能让你尝尝这种被最重视的人忽视的心情。」刘义真说著这话时,眼中笑意更多。

「谢大哥是仙界的文曲星君托世,我想他那身非同寻常的血肉与胸膛里不安跳动的那颗心,还有他的魂魄,的确是很多修法者梦寐以求、使功力倍增速成大法的灵丹妙药。这一点,你自个儿的身体不是已经凭著本能在渴求了吗?」

「原来你接近谢灵运是为了这个目的?」薄言之沈著的脸色禁不住微微一变,忍不住脱口说道。

他知道从仙界来到凡间历练的星宿非寻常术士,哪怕其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与法术,但魂魄与血肉都缘自仙界,所以妖魔鬼怪或是寻常修法者若吃了星宿转世的人,那麽一身的修为自然会大增。

「在做这件事以前,能让你也体会一下被最爱抛下的滋味才是最重要的。」刘义真笑容可掬地看向薄言之,「反正,我也不会原谅背叛我的人;谁让,他这一世选择的人是你呢?他不仁我不义,这岂非很公平麽?」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薄言之平静地说著,目光无比坚定。

「哈哈,我既然告诉了你,也不怕你对谢灵运说。」刘义真像是料到薄言之会有如此反应,他心情很好地大笑道,「只要,那位相当怜惜我的谢大哥愿意相信你就好。」

薄言之听了这话,眼前蓦然浮现谢灵运竭尽全力维护刘义真的模样,他知道如实相告也很难让谢灵运接受这个北斗的居心,因而在心里突生一股强烈的不快。

「那麽,我先告辞了,和你说话非常开心呐,薄公子。」刘义真转身走了一步,偏回头来轻轻笑道:「我很期待你会想出怎样的好办法来阻拦我与你的情人在一块儿。」

薄言之捏紧了拳头,晃身上前伸手重重击向刘义真的後背。此举当然不是仅为了出口闷气,薄言之行事向来干脆洒脱,主意拿定之後说干就干,他认为留著这样的隐患在谢灵运身边,还不如早些除了干净。

谁料,刘义真的身形在薄言之动手之前忽然如烟雾般消失了,看来他已经猜出薄言之会对他起杀心。

薄言之无法,只好暂且收手稳了一下在体内翻腾的真气,心里开始盘算要如何向谢灵运说这件事。

没过多久,没让薄言之去找谢灵运,康乐侯府的主人自个儿却急冲冲地奔进屋来,神情微微带著些许怒意。

「言之,你刚刚对义真说了些什麽?」谢灵运一鼓作气迈上两步,从门前径直迈步跨到重新坐到椅上的薄言面前,张口便问道。

薄言之没有理会谢灵运的问话,身体陷在椅中纹丝不动,无声的应答让谢灵运压著的怒气更加高涨。

「我才打发了皇帝派来的人,回头就看到义真他双目红肿找到我,说要立刻回去。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想要那孩子的命麽?就算你不喜欢他,也是我的错。我没有履行与他的约定,所以想多陪陪他护他平安罢了。难道这样你也不允许?让那孩子离开我的保护出去送死麽?什麽时候,你变得这样冷酷无情了?」

薄言之按著扶椅的手紧了紧,指尖的骨节因拉力显得越发突出分明,泛著不正常的青白色,看起来著实吓人。

「你此刻又怎麽不说话了?告诉我,你……」谢灵运上前按住薄言之的肩膀,突然发现掌下抓的人神色憔悴,额上大汗淋淋身体颤得厉害,像在忍受剧烈的疼痛。

谢灵运顾不得发火,连忙伸手揽住薄言之举臂在情人脸上摸了一把,发觉抱著的人身上凉得惊人,不由瞬间止住了发怒。

「你的法力又奇怪地消失了?身上很疼麽?」

薄言之努力调著呼吸,好半天才在谢灵运连连替他抚背顺息的帮助下缓过神来。但是他恢复一点力气之後立即推开谢灵运的臂膊,再将身体向椅内缩了缩。

「你又怎麽了?别闹了,言之。」

「说完了麽?」薄言之冷冷地看著此时面对他又有些懊恼的谢灵运。

「对不起,刚才没看出你的身体不对劲儿,我不是存心对你说那些话的。」谢灵运叹了一口气,由衷道歉。

「近来你经常向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吧?」薄言之淡漠开口:「我又没有吃了你那位小朋友,平白无故你心疼什麽?」

「言之,我只是气你一再疑我待你的心。你明明知道我只不过是想保护义真罢了,我今生既然认定了你,又怎麽会对不住你?」谢灵运尽量放软语声,不愿让薄言之再误会:「我不知道你对义真说了什麽,让那个温柔的孩子委屈成那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在人前如此失态,那孩子毕竟……」

「所以你认为一定是我这个突然变得小心眼,又莫明其妙嫉恨无辜者的人说了过分的话去刺激了他?」薄言之轻轻抿起唇角,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我都不知道我薄言之什麽时候变成喜欢欺负弱小的人物了。」


两世情第九章

第九章

谢灵运被薄言之这话哽住,一时找不到接应的言语。但他见眼前人这副不知己错、仍然理直气壮的神情,心中越发不快。

「你还对我有什麽不满,一次全说了出来罢。」薄言之似乎对谢灵运如此关怀刘义真动了真怒,他没有再考虑如何向谢灵运说出刘义真之前对他说的话,因为薄言之已经知晓,谢灵运不会相信的──

仅是从男人为刘义真故作的姿态赶来向他兴师问罪这一点便看出来了。

「我没有想你有什麽不好,只不过是觉得我们在世上活了这麽久,怎麽好意思对一个小孩子撒气呢?」谢灵运看著薄言之接著再说,此刻他因对方身体不适语气放柔了许多,但话中的责备之意却并未减少半分。

「看起来你很心疼嘛?」薄言之冷冰冰地横了谢灵运一眼,「不要用这种理所当然的口气教训我,你所锺爱的那个少年不是还没有哭出来吗?」

「言之,不要和我说笑,我们现在说的是正经事!什麽锺爱?我当他是弟弟罢了。」谢灵运皱眉。

「既然你认定我对刘义真做了过分的事,哪你还来问我干什麽?」薄言之别开头望向窗外,「你走吧,现在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言之,我们为什麽不能好好谈一谈?只要等义真将应得的兵权拿到手,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我就不会再插手他的事。莫非你连这点信任也不给我?」谢灵运的脸色即刻沈了下来。

「如果到时他再对著你声泪俱下地哭上两声,你还不是照样围著他打转儿?谢灵运,你别睁眼说瞎话,你喜欢他依赖你的感觉,你也想双方都要顾及。」薄言之嘲讽地笑了笑,「世上哪有这麽好的事?」

「我没有那样想!言之,你讲些道理好不好?」谢灵运看见薄言之眼中的讥讽之意,心中又痛又怒,上前扳住情人的双肩急切地吼道。

「如果不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力气,我一定会把你踢出去。」薄言之别过头,不去看谢灵运气急败坏的脸。

「那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日後再谈义真的事。」谢灵运见薄言之态度坚决,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用,涩声说了一句话後收回了手。

薄言之听著谢灵运满口「义真」、「义真」地叫著,他心中烦燥,闭口不想再说话。抬眼看著谢灵运黯然转身离去,薄言之暗自打定主意,只要有他在谢灵运身边的一天,不管那刘义真还会玩出什麽把戏或搬弄什麽是非,他也定会奉陪到底,决不让对方伤害到恋人。

不过,等这件事了後,要怎麽收拾谢灵运那个有眼无珠、四处留情的蠢人,他也一定不会手软。

此後的日子,谢灵运过得甚无滋味,心里也著实有些恼火。因为只要他到刘义真房内探病,薄言之一反先前不闻不问的态度必定会随他前往。然而薄言之站在刘义真房内,都是背身负手眺望窗外的景色,根本没有慰问病床上的少年。

尽管薄言之也不管谢灵运与刘义真说什麽,但是他这样像块寒冰一样杵在房内也够呛,很轻易就让人觉察出他不高兴。这一点刘义真自然也体会到了,所以谢灵运很是心疼他所认定的这个温柔少年一副坐卧不安、神情怯怯的模样。

如此一来,谢灵运赌气越发细心地照顾刘义真,喂药、端水、举帕为病人拭脸还有另外一些亲密之事他也亲自做来,存心当著薄言之的面故意加倍地疼惜刘义真,心中却没有什麽别的想法。

谢灵运一直盼望薄言之向他低头认错,答应以後与他一块像对待手足这样爱护刘义真,可惜的是薄言之始终没有向他服软。

每当谢灵运悉心照顾刘义真、露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时,负手而立的薄言之神情愈加冰冷,泛在他嘴角的轻微弧度亦略为扩散,眼中淡淡的讥讽之意亦更浓。到了晚上,薄言之将房间的门闭得紧紧的,谢灵运只好去书房过夜。

几日之後,天性喜欢热闹也习惯有人相陪的谢灵运受不了薄言之的冷遇,也不想先对薄言之低头,所以每晚都在刘义真房内逗留至夜深才离去。

与少年说说笑笑,天南地北谈心的同时,谢灵运时时忍不住回想以前与薄言之把臂畅游名山的快乐时光,再回想薄言之如今这副蛮不讲理、无故猜忌的待人之道,更是有些痛恨情人的任性了。

这些感觉时常让谢灵运非常不好受,同时也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他从不知薄言之也有这麽孩子气不讲道理的一面,最初在气愤之余微感好笑,到後来渐渐的觉得面对这样的薄言之很疲累,同时亦反思他的负气之举有没有意义。

所以在刘义真的病看起来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谢灵运打算将他认定的北斗转世少年送回了庐陵王府──他实在是难以忍受与恩爱多年的薄言之持续冷战。

不过,在谢灵运准备离开康乐侯之前,多日没有理会谢灵运的薄言之却突然行动了。他飘然来到谢灵运面前,仍然没有说话,默默举手咬开食指在谢灵运的衣衫上画了一气。

谢灵运颇感气闷,薄言之在他衣上施加的是非常厉害的护身法咒,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些画在衣上的咒术会护他平安,因为它们是薄言之穷尽毕生之力施下的法咒。尽管普通人看不见这些咒术,但是修法之人却可以瞧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谢灵运郁闷的原因,薄言之的用意很明显:他在防范刘义真。但是谢灵运似乎已经认定北斗转世的少年无害,对薄言之此举感到好笑,莫非对方认为刘义真对他抱有情爱之心就有如妖魔鬼怪了吗?

毕竟,薄言之画这个东西对刘义真而言有什麽意义呢?反倒连累谢灵运披著这件本人可以瞧见、普通人无法看到的血衣招摇过市,如果在途中遇上修法的道友,还不被人笑话他谢灵运胆小怕死?

窝著一肚子气,谢灵运飞快将刘义真送回庐陵王府,然後头也不回奔向康乐侯府,他有心在今日与薄言之好好谈谈。

掠身来到康乐侯府後院,谢灵运感到薄言之的气息在这里。脚尖落地之後,他见薄言之静静坐在院中的池塘边,低头正看著水面发呆。

谢灵运张口想叫,突然瞥见薄言之微微垂下的乌黑眼眸里幽幽流动点点光芒,散发著淡淡的疲乏与若有若无的哀伤,这些从未在薄言之那里体会到的感觉让谢灵运忍不住闭了口。

慢慢来到薄言之身旁坐下,谢灵运细细打量多日来未曾好好照面的情人,发觉薄言之的脸庞好像消瘦了一点。

谢灵运看著薄言之伸手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拨弄平静的池水面,点拂起了了一圈、一圈的波澜,称得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在圈散的清澈池水面上看起来纤细了许多。

谢灵运的心不由自主紧了一紧,先前满腔的冲动也打消不少。

「言之,近来你似乎清减了不少。你还会有时突然失去法力吗?身子痛不痛?」

薄言之没有搭理谢灵运,双眼仅注视指尖下的动作,仿佛他面前池水的动向比谢灵运更具吸引。

「言之!你好好看著我!」谢灵运一把将薄言之的手抓住,捏在了他的掌心里。原本想喝斥对方两句,但谢灵运想到他故意与薄言之堵气,这些日子竟然没有关心过情人时好时坏的身体,心里感到歉意,咽下了想说的话。

「很好,总算你还没有蠢到在刘义真面前脱下这件衣衫。」薄言之抬眼看了看又是愧疚又是微怒的谢灵运,淡淡开口,算是应了谢灵运的话。

「你这是什麽意思?言之,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陪在义真身边只是一时罢了。我欠他一世的情,所以这辈子我想让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完。」谢灵运紧紧握著薄言之的手,情急之下再次说道。

「我只守著义真这一世,等他阳寿终了之後,我所有的时间都会给你,我们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亲密相处。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待你的心吗?」

「终於,说出你心中真正所想了吗?」薄言之冷冷地瞪著谢灵运,「你选择与我永生永世相伴,所以这一世你打算与刘义真共同度过。毕竟,你以为他没有法力,不能永远陪著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以前,你并没有这种想法。但是刚才你所说的话,不正是这个意思吗?」薄言之抽回了手,微微冷笑,「谢灵运,你想得挺美的呀。」

「我只想保护义真罢了,哪有你想的那样?」谢灵运怒道:「为什麽你就是不愿意相信我?」

「那是因为你面对刘义真时,一点、一点在改变,你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麽?先前你说当他是弟弟,现在已经萌生出想照顾他这一世的念头,以後你说不定就会……」薄言之别过头,「提醒你,刘义真不简单,他没有你想的单纯与无害。与他在一块时你最好小心一点,否则你身上若少了什麽,到时可别後悔。」

「言之,你对我有什麽不满尽管说好了,为什麽一定要扯上义真?他生在皇室得不到寻常百姓家中的温暖,他的大哥又时时打算谋害他,原本已经非常可怜了。你还处处怀疑他?就算我锺意他体贴的性子,喜欢与他时常说说话儿让你生气,你也不能如此中伤他!」谢灵运皱眉,似乎为薄言之变得如此不堪而痛心,气愤之下他脱了衣衫几下撕毁。

薄言之大怒神情越发冰冷,他很想狠狠斥责谢灵运几句,但念著他毕竟无法证明刘义真包藏祸心──

他其实也不能感知刘义真身上有法力,若不是对方有恃无恐地承认了他的猜测,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刘义真接近谢灵运,只不过是看中其为星宿转世的人罢了。

「你的性情再谦和大度一点就好了,义真年纪虽小,但在这一点上亦比你做得好多了。」谢灵运见薄言之久久不语,他不自觉夸了刘义真一句之後亦觉与薄言之再谈下去也没有什麽进展。

「大度?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衷心祝福你与刘义真过完这一世的快活日子吗?」

「算了,这些事以後再说罢。我去书房看会儿书,晚上你先睡不必等我。」

这是谢灵运第一回主动提出不与薄言之同睡,尽管在谢灵运照顾刘义真的这段时间里,薄言之一直没让谢灵运进屋,但每晚男人睡前必定会敲敲他的房门,如今这样决断证明谢灵运是动了真怒。

薄言之心中明白,但他性情高傲,又想到谢灵运竟然为了居心叵测的刘义真与他翻脸,更是气得厉害。眼睁睁看著谢灵运转身离去,薄言之心中又急又怒,叫住恋人的话语在嘴边转来转去就是没有说出口。

几日过去了,谢灵运与薄言之都没有再照面,两人间的情感冷到了极点。然而每每夜深,谢灵运都会忍不住长长叹息。

非常怀念以前每晚亲亲热热拥著薄言之调情之後再入睡的幸福时光,谢灵运有心再去找薄言之说说话儿,又觉一直是他先低头有些没面子,再加上想到薄言之斥责他三心两意的话语,谢灵运自然不会承认也忍下了与薄言之见面的冲动。

如今谢灵运心中越来越烦恼,时常无故给人眼色看,最後为避免迁怒旁人,生性好动的谢灵运竟然一直忍住游兴没有再迈出康乐侯府。

不觉又到夜晚,谢灵运百般无聊地坐在书房里。他没有兴趣翻看诗集,亦没有兴致弹奏乐器,吩咐下人送上酒菜胡乱吃了一通,心情也没有好上几分。

正不知如何打发漫漫长夜,谢灵运忽然感到一股异动──应该是刘义真点燃了他先前给的香。

莫非那少年又遇到危险?谢灵运情急之下不假思索立刻准备施法赶到刘义真身边,谁料书房的门却在这时被人「砰」的一声踹开。门外沐著朦胧月色冷冷傲然而立的,正是一身银衣似水的薄言之。

「你?有事?」谢灵运急著赶到刘义真身边,如今见到薄言之前来找他总算表示情人先向他低头,他心中一喜但随即正色道:「言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现在我有要事必须出去。」

「你打算去找刘义真?」薄言之飘然进屋,随手关了书房大门。

「义真有危险,我答应在他燃香的时候立即赶到他的身边相护。」谢灵运很干脆地承认,他不觉得与刘义真有什麽暧昧,所以尽管知道薄言之又会不高兴,但他还是如实说了。

「我不许你去!」薄言之挥袖闭上书房的窗户,神情极是严肃。

「言之!这不是闹著玩,如果义真有什麽不测,我会愧疚永生。难道你想让我这一世再对他食言麽?」谢灵运沈下脸急声说道。

「我不管你怎麽样,总之你若敢踏出此地一步,我定会出手全力阻你,直到你我之间躺下一人才罢休。」

「为什麽你要这麽任性,言之,快让开。我去看看义真有什麽事就赶回来,一句话也不对他说,这样你该满意了吧?」谢灵运一忍再忍,做出他自认的最大让步。

「你以为我想什麽?告诉你,我又不是妒妇,没有你想的那麽无聊。我只不过是不想见到你被人煮了、剐了,不想看你巴巴地跑去送命罢了。」

「你又来了,一直说义真会对我不利,他不会武艺也不懂法术,怎能害我?」

「他一定会妖法!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

「你怎麽知道义真有法术?难道他背著我告诉你,他想把我杀了?所以你才来特意阻止我?」谢灵运摇头,「为何你定要针对义真,以前那个心胸宽广、品性高雅的薄言之究竟去哪儿了?」

薄言之不答谢灵运的讽刺之语,他刚才独自在房内发呆时的确在镜中看到刘义真的传话,说要将谢灵运诓骗到庐陵王府好好「款待」。

心知不妙的薄言之赶到书房,果然在窗外见谢灵运准备腾空飞身,他情急之下踢门而入阻止情人前往,谁料谢灵运根本不领情反而还疑他善嫉,薄言之著实气得厉害,又怎麽能好言相劝?

谢灵运见薄言不说话,手指微曲就要施法赶往刘义真身边。薄言之眼中掠过一抹冷冷的怒意,他伸手拍向谢灵运,毫不客气地打断男人动用法术。

「你真是不讲道理!!」谢灵运闪身与薄言之游斗,愤愤气道,「你要我如何证明,才相信我对义真并无暧昧?」

薄言之不答,板著脸接著再出手。这是他们初次在武艺与法术上较量,由於他二人功力相当,一时间斗了个不分上下。谢灵运见薄言之出手毫不容情,心中更是恼恨,狂傲的脾气上来,他出招亦越发重了。

举掌游斗数招,谢灵运与薄言之各自在手中幻成一柄宝剑,再次交起手来。他二人你来我往,剑光凌厉在房中斗得厉害,早已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旁人。

康乐侯府的侍卫与下人闻讯赶来,全被谢灵运斥在书房外,严令一个也不许进来。这些人只得惴惴不安地站在院中,心中连连祝祷告上苍希望谢灵运无事,否则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便会跟著倒霉了。

缠斗间,谢灵运惦记刘义真那边的情况,再加上与薄言之赌气,慢慢的动了真怒,弄得两人之间的情形像在生死相斗一般。

谢灵运这里动了真格,薄言之为求自保也只得尽力而为,两人指南打北,剑风强劲,很快将书房中的东西毁於一旦,情形十分凶险。

蓦地,薄言之感到胸口一疼,臂上气力全消,使得他左手划画出的围困谢灵运双脚的冰霜消散於无形,右掌中变出的宝剑也不见了。

谢灵运正向薄言之这方攻来,见状连忙硬生生收回兵器与准备自救融化腿上雪霜的炎咒,伸手将不支倒地的薄言之抱在怀中。

「言之?我伤到你了吗?」谢灵运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应该庆幸薄言之突然又失去了法力,他吹出口气变出一张榻床将浑身剧烈颤抖的薄言之放上去,看著床上的人在此刻又变为双目漆黑一片,脸色惨白的诡异模样,谢灵运盛怒之下又感心疼。

但是现在对谢灵运来说,要紧的还有另一件事。他施法变出几条柔软的绳索缚住薄言之的手脚,再变出几床厚厚的棉被盖在全身发凉的薄言之身上。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我去义真那里之後再来看你。」谢灵运轻轻抚摸著薄言之冰凉的额头,目光微含歉意,「言之,你别误会我又以义真为重。因为你这个奇症已经病发多次,每回都是等一会儿就能自行恢复。我若再陪著你而让义真有了危险,定会悔恨终生。」

薄言之觉得他的身体痛得越来越厉害,直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硬撑才没有晕倒。他很想骂醒谢灵运,但是如今的情况使他说不出话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咬碎了牙关与唇角,血丝慢慢从裂开的嘴角渗出,他似乎亦全不知觉。

谢灵运知道薄言之必定会因他的话感到难受,但他仍然觉得做得没错,不过见到如此倔强的情人,谢灵运此时迁怒之意大消,回想先前他竟晕了头与情人大打出手,心中又是惭愧又是疼惜,低头安抚似地向薄言之失去血色的双唇亲去。

然而痛苦异常的薄言之却拼著余力侧开了头,让谢灵运的嘴唇落了个空。百般无奈的男人只好抬身在薄言之额上温柔地亲了亲,转身即刻不见。

来到庐陵王府,谢灵运见到刘义真脸色苍白躺在床上,一屋子站满了神情焦急的侍卫与大夫。众人见了康乐侯突然没有通报从门外走进来,都吓了一大跳。

「谢侯爷,你可来了。」刘义真亲近的随从连忙上前跪下禀道:「刚刚有刺客闯进来,王爷不慎中了他们毒箭的暗算。」

「你们怎麽如此没用?也不好好保护他?」谢灵运因在薄言之身体不好之时离去原本心情已经非常不好,如今见刘义真也是这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更是有气。

「小的们护主不力,请谢侯爷以後重重责罚。现在您先看看我家王爷的伤势吧。」那持卫连连磕头,「王爷在昏迷前曾令小人点这柱香,说是谢侯爷一定会有办法救他。如今侯爷果然前来,小人推测您必定身怀异术,就请快些……」

「我不是你们的主子,要怎麽罚等义真醒来之後再定罢。你们先出去。」谢灵运挥手令这一屋的人先出去,来到床边伸手施法将刘义真身上的毒吸了出来保住了对方的性命。

上次刘义真生病时谢灵运已知其身体虚弱,果然这次毒虽然解了,但是刘义真的伤口没有立刻恢复,谢灵运担心刺客再来便留下来等他清醒,他暂代刘义真调用王府的兵马把守各处,并令门外等候的大夫小心为刘义真包扎伤口。

入夜时分,刘义真悠悠醒来,谢灵运略略放下心。他眼见刘义真如此虚弱,不禁又想到薄言之那里,心情更是十分复杂。

「谢大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刘义真笃定的温柔笑容让谢灵运低下了头,好半天才又抬了起来。

「我应该更快赶来的,那样或许你受伤不会这麽严重。」谢灵运轻声说道;「你身上不舒服,不要急著说话。」

「没关系,我看著大哥高兴,而且我只是有些外伤,与谢大哥交谈应该无事。」刘义真柔声缓缓说道,继而担忧,「大哥此来,薄公子没有误会你罢?」

谢灵运黯然摇了摇头,久久没有说话。


两世情第十章

第十章

「难道,我又惹薄公子生气了?果然,我还是不应该吩咐侍卫找大哥前来。」刘义真抱歉地对谢灵运说著,他忽然艰难地侧抬起身,伸手在枕下摸索。

「你受了伤不要动,想拿什麽告诉我。」谢灵运见刘义真如此著急,连忙上前替伤者将枕下的东西掏出来。低头一看,谢灵运发现手中捏著的是他以前给刘义真的香。

「我只是肩上有箭伤,大哥别太担心了。现在我把这些香还给你。」刘义真拧著眉轻声喘息说道:「尽管这样做会减少很多与大哥见面的机会,但是我不想让你为难。」

「义真?」谢灵运诧异地看著刘义真,见少年此举牵动伤口痛得脸色煞白,眼中涌出些许怜意。

「这样一来,薄公子应该不会怀疑大哥了罢?」刘义真绽出一丝微笑,「大哥回去後好好再与薄公子谈谈,我想他会明白的。」

「那,你甘愿受委屈?义真,你年纪轻轻但非常懂事……你没有错,不用这样苛刻自己。
唉,或许变的人真的只有言之吧?我与他怎麽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谢灵运喃喃叹道,眼里的无奈与深思愈多。

「薄公子?他怎麽了?听大哥之意,他好像有些不妥?」刘义真看似随意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言之他最近像变了一个人,多疑易怒,时常失去法力,而且他在那时的模样非常诡异;最让我不解的是,以前的言之傲子高傲从不将俗事放在眼里,心胸无比宽广,然而他如今行事不分轻重,刚刚还不许我前来救你……」

「或许薄公子对我误会太深了吧?」刘义真看谢灵运说到这里停口不言便低声接话。

「你遇到危险,他在这种紧要时候还不许我前来,也实在太过分了。以前的言之绝对不会这样。」谢灵运微微发怔,神色间甚是苦恼与不解。

「谢大哥,我说一句话你别见怪。」刘义真忽然开口。

谢灵运转头定定地看著刘义真,示意他讲下去。

「会不会是薄公子在修法的过程中出了什麽差错?」

「不会吧?这二十年言之都很正常,不过以前……」谢灵运止住话头,深深皱起了眉。

「大哥有何难言之隐?不能告诉我麽?」

「嗯,也不算什麽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言之他在二十年前是魂魄,後来脱离鬼道变为人形,现在与我一同修法。会不会因为这样……」

「这就是了,我记得在仙界时也曾听说这样的例子。以鬼魂强行修炼为人,再修仙术者弄不好会走火入魔,变为非妖非鬼非人非仙的怪物。」

「真有此事?」谢灵运惊道:「我怎麽对这个传说毫无印象?」

「我也是记得一部分,不过若薄公子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前後判若两人,说不定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刘义真笃定地说道。

「那要如何是好?」谢灵运非常担心。

「我知道有一件法器银梭瓶,可以静化修法之人体内的戾气使其恢复正常。像薄公子那样的情况,只要他被吸入瓶中呆上一年,日後就能安然无恙了。」刘义真说到这里,看著眉头皱得更加厉害的谢灵运轻轻笑道:「大哥不用烦恼,此瓶在我府中,你若需要,我给你取来。」

说著,刘义真挣扎下了床身形亦晃了晃。

「你怎麽会收有那件法器?现在你别动,告诉我它在哪里,我去拿。」谢灵运连忙上前扶住刘义真。

「不碍事,王府的宝库里修了太多机关,大哥去恐怕不便。反正我只有外伤,不如我们一同前去吧。」刘义真倚在谢灵运胸前柔声说道。

「那东西对言之真的有好处麽?」谢灵运见刘义真眉眼中难掩痛楚之色但精神尚好,心里颇为犹豫。

刘义真摇摇头表示不碍事,谢灵运见对方如此坚持知道这少年也是为他著想,心中感激之余脚步不由自主顺著刘义真的指引迈出。

「银梭瓶对修法者绝无害处,谢大哥完全可以放心。我想薄公子日後也会体谅你为他著想的心情。」刘义真郑重说道:「至於得到此物说来很巧,我恢复前世记忆之後才想起,银梭瓶是我下界之时带在身上的。或许是押我们去轮回的仙将一时忘了搜身检查。」

「原来如此。我对前世之事的记忆有些模糊,或许你以前有此宝物,不过我记不住了。」谢灵运说著,他担心刘义真的伤势没有推拒对方的依靠,半扶半抱著伤者来到庐陵王府的宝库,按照少年的指点将银梭瓶拿了出来。

揽著刘义真走出宝库,谢灵运直奔伤者的房间,路经花园时刘义真累得够呛,谢灵运心中念著薄言之始终没有将伤者横抱在臂中,现在看刘义真额上全是冷汗,不禁有些愧疚,似乎是在怪他以前与刘义真相处时心怀坦荡,并没有生出避嫌之心,怎麽今日却变得缩手缩脚。

「谢大哥,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回房吧。」刘义真虚弱地说著,谢灵运自然不会反对,依著他的建议走进花园的凉亭里。

「早说了不要勉强自己,你现在伤口一定很痛吧?」谢灵运皱眉轻声责怪。

「没关系,能帮到谢大哥就好。」刘义真歇了会气,定神说道:「将此瓶口对准修法走火入魔的人,银梭瓶会将他吸入洗涤其心魔。不过谢大哥你也必须小心,因为此瓶能收尽天下所有未正式羽化升仙的修法者与精怪。」

「我知道了。」谢灵运为难地开口,「如果言之知道此瓶是你的,我料他必定不会听我劝告乖乖进入瓶内。」

「大哥若真为薄公子好,可以先将他吸入瓶中再详细解释……」

「不必这麽费事,你想怎样大可直接冲著我来。」薄言之清冷微怒的声音突然响彻,他的人也随之凭空出现。

「言之,你不要误会。义真他是为了你好,你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有可能是入了魔。」谢灵运连忙闪身挡在刘义真前面急声解释。他见薄言之发丝零乱目光冷冷,狠绝的神态与他离开康乐侯时相差无几,心知对方定是恢复法力之後解开绳索匆匆赶来。

「为我好?可笑!我与他并无交情,他为什麽要为我著想?」薄言之飘身上来,抬眼盯著谢灵运揽著刘义真腰椎的手掌,眼神愈加冰冷,「莫非你想说,他是看在你的面上才对我如此『好』?」

「我起初还有些犹豫到底用不用银梭瓶,可你看你此时是什麽模样?或许你我们暂且分开冷静一下会比较好。」谢灵运右手拎著那件银光闪闪的瓶形法器,无不痛心地看向狠狠瞪著他的薄言之。

刘义真用他那条没有受伤的胳膊从谢灵运掌中接过银梭瓶,示意让男人好好与薄言之谈谈。
薄言之站在他二人对面看得清楚,就在谢灵运将手中之物交到刘义真手中重新面对他的时候,原本一脸倦容、身体似乎一直颤抖的刘义真忽然面如常人,而且还对他绽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接著,刘义真无声无息地慢慢转动银梭瓶,似乎打算将瓶口对准谢灵运。

不知道这东西对人会造成什麽伤害,薄言之还是旋风般行动了。他当然不能眼睁睁看著刘义真加害谢灵运,举手挥起一股凌厉的掌风向刘义真卷起。

「啪。」谢灵运晃身替身後的刘义真接下这一掌,他没料到薄言之一上来就出了全力,刚刚那一掌有所保留被与他功力相当的薄言之震退数步,不慎将刘义真撞了一下。

「唔。」脸色又在刹那间变回苍白的刘义真痛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向後便倒。这下谢灵运再也顾不得避嫌,慌忙伸手将刘义真抱进怀里。

「言之,你疯了?平白无故为什麽行凶伤人?」谢灵运见刘义真肩头箭伤裂开,殷红的血丝透过包扎的布缎透了同来,但少年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握著银梭瓶,忍不住又气又痛,更觉眼前伤人的薄言之实在太不像话。

「哼!」薄言之见谢灵运这副心疼之极的表情,板著的脸更显阴冷,他眼里掠过一丝怒意,眼见刘义真在只顾斥责他的谢灵运怀中对他轻轻再笑了笑,心里对这种挑衅恨到了极点。

「言之,我不愿将你困在银梭瓶里与你分开一年,但你此刻这样实在太让我失望与担心了。」谢灵运不愿刘义真拿著重物,从伤者手中接过银梭瓶沈重地说道,「你冷静一点,如果我们能合力找出治好你的办法,就不必使用这件法器。」

「我看有病的人是你罢?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清醒?你现在很危险……」薄言之一句话没有说完,突见刘义真不知何时将一条胳臂环住谢灵运的腰,对方伸到谢灵运後背的手掌划为一柄寒光凛凛的尖刀,好像打算向注意力在他这里的谢灵运刺去。

「滚开!我要杀了他。」薄言之来不及补完他想对谢灵运说的话,急得再次纵身上前全力向刘义真击去。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也不清楚对方身上的法术厉不厉害,总之他只想阻止刘义真伤害心爱的人。

谢灵运脸色变了变,他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抬手击向薄言之,居然一举拍中对他毫无防范的情人,将薄言之击得倒飞了出去,落地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不!」谢灵运没料到他会打中薄言之,一呆之下看到与他恩爱多年的人唇角沾血、神情憔悴的模样,心中自是大恸连忙快步奔上前。

眼见这种时候,谢灵运还不忘放下刘义真,薄言之眼里浮上一抹气苦,低头「哇」的一声再吐出口血。谢灵运更急,他无意中将手里的瓶子对准薄言之,只听得「嗖」的一声之後,薄言之整个人瞬间被吸进了银梭瓶内,再也没有动静。

「言之?你没事罢?」谢灵运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料到会是如今这个局面,立即放下刘义真,抱著瓶子连连摇晃问道。

「谢大哥,你,你别急……咳,薄公子没有事的。」刘义真提声叫道,好半天才勉强唤回了谢灵运的神思。

「真的,没事麽?」谢灵运茫然问道,此时反常地没了主见,失魂落魄的他两只眼睛直直地瞪著刘义真好像在寻找安慰。

刘义真重重点了点头,谢灵运怔怔再看了努力安慰他的少年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

「我们先回房再说,等会儿看看银梭瓶有什麽反应?或许薄公子入魔不深,用不到一年就可以出来呢?」刘义真说道。

谢灵运无法,依了刘义真所言将少年与银梭瓶都送回了卧室。现在他没有心情再看众人为刘义真包扎伤口,在乱纷纷闹了一会儿之後,庐陵王吩咐众人都退下去,临行前还令丫环往香炉里加了几把檀香。

「我还没有想好用不用这个瓶子……」

「那只是一个意外,谢大哥你别太难过了,你这样做是为了薄公子好。」刘义真看著有些呆滞的谢灵运,知其为之前的事难受到极点,他眼里竟然露出些许微微的笑意。

「我不想伤他的,我只是没有控制住手。」谢灵运喃喃说著,好像已经陷在误伤薄言之的浓浓自责之中,没有注意到缭绕充盈在屋内的香气。

「他不会怪你的,你放心。」刘义真躺在榻上懒懒地说著,他轻松的口气很难让人想象几个时辰之前,这个少年还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为什麽你这样说?」谢灵运在一片混沌中察觉到不妥,他觉得刘义真的语气肯定得有些奇怪,忍不住转头向对方望去。

「因为不久後,你会与他一样被我吸干精气再食尽魂魄,如此公平的对待之下,他怎麽会怪你呢?」刘义真愉悦地应道。

谢灵运暗自微惊,身体突然一软斜斜向地面摔去。未等他落地,肩上跟著又吃紧,却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的刘义真拎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扔在椅中。

「看来迷香是起作用了,你现在果真功力全无。」刘义真笑道。

明白刘义真这一举动是为了试探他是不是真的中毒,谢灵运看起来非常震惊,好像完全没有料到一直以来对他温柔顺从的美少年,竟会露出如此奇怪的神情,还有一身匪夷所思的怪力。

「吃惊麽?这些日子对著你一直是那张可怜巴巴的脸,我自己都快忍受不下去了。不过你却似乎很喜欢嘛。」刘义真说到这里,原本温和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极为妖异的黑色光芒,肩上的箭伤也瞬间愈合。

「言之说得没错,你果然怀有法术?你,你不是北斗!他不可能会害我。」谢灵运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麽有和北斗相同的脸,体内还残留他的气息?」

「你对你那位前世的情人就这麽有信心麽?」刘义真笑了笑,「薄言之说得是没错我想害你,我早已告诉过他,可惜你不愿意相信。」

「那也是你算准了我会有眼无珠罢!」谢灵运恨声道:「快告诉我实情。」

「康乐侯就是康乐侯,这种时候还喜欢发号施令。也罢,就让你当个明白鬼。」刘义真伸手轻轻摸了摸谢灵运的脸,慢吞吞地开口,「我多年前只是一名小小的藤树精,有一日突然捡到一具没有魂魄却散发著仙气的躯体。」

「我知道了,你捡到了北斗的肉身。我记得我与他投胎之时轮回道发生裂变,有可能因此将他的魂魄与肉身震开了。」

「现在明白也太迟了。」

「难怪最初在临海见面时,我能感到你身上有北斗的味道,可是北斗的仙气渐渐没有了,我怎麽没有早些发觉这一点?」谢灵运悔恨说道,「你那些不全面的记忆是从北斗体内得知的吧?所以你记得一些我与他相恋的事,记得一点我与他的喜好,却不知其他细节。」

「这样的情况下我只好推说记不太清了,反正转世之人有这样的情况,再说用了那一点残留的仙气已经足够让你相信。」刘义真笑了笑,「我知道吃了星宿转世的人能在短期内修成大法,我必须要借用北斗星君的躯壳来接近你。」

「你真是用心良苦呐。」谢灵运冷冷说道。

「多谢夸奖。」刘义真谦虚地笑了笑,「让我为难的是,我查出你恢复了前世的记忆还学会法术,因而要吞下你的魂魄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所以你先附身到北斗的肉身,接著再与刘义真融为一体,让那个少年同化了北斗的仙骨,因为你认为用皇子的身份来接近出生公侯世家的我会比较容易。」

「你能举一反三,的确难得啊。」刘义真赞道,接著又挑了挑眉毛,「这小子的记忆一片混乱,正好他因其父仇恨薄言之,我可以利用这一点。」

「只怕刘义真接受了你有意传来的记忆片断,自个儿也认为他是北斗托世,面对我时才会真情流露。」

「我可以随时控制他的身体与魂魄,用他来离间你与薄言之。看著你们三人因那些无聊的情情爱爱闹得一团乱也甚是有趣,让我欣赏了一出好戏。」披著北斗脸庞的刘义真再次掀起了唇角,看起他的心情实在非常不错。

「你好像特别开心?就为了能吃我的魂魄?」谢灵运沈声道:「言之近段时间身体不好也是你搞的鬼?」

「这个麽……」

「你想要的不过是我的魂魄罢了,放了言之好不好?」谢灵运低头说道。

「你在求我麽?」刘义真纵声长笑,接著连连摇头,「我的目标从最开始就不是你一个啊,文曲星。」

「你的意思是?」谢灵运沈住气试探问道。

「还不明白麽?当魂魄与肉身分离时两者原本可以共存。但是若魂魄有了新的肉身之後,与以前的躯体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就会变得奇怪,而且他在失去法力时受的伤,他与你都不能治愈,这也是魂魄与两个肉身在一块时起的冲突所致。」

刘义真停了停再开口,「所以你一定会认为表现异常的薄言之一定是修法走火入魔了。」

「你是说言之他才是北斗真正的转世?」谢灵运瞠目结舌,看似非常意外。

「你总算明白了。所以薄言之在你理解的『发病时』会想咬你、吸食你的鲜血。因为你也是仙人转世,他在混浊中以为你身上的仙骨是属於他的。」刘义真看著谢灵运笑容越发灿烂,「而转世之後薄言之没有仙骨,除了容貌不同、记忆无法恢复之外,性情与爱好自然也与前世不一样。」

「怎麽会这样?」

「没有料到你现在的情人,其实正是在前世与你缘定三生的爱侣吧?你们真的很有缘分呢,因前世的执著,这一世又再次相遇了。」

「你这个混帐!」谢灵运气得破口大骂,现在才明白近来他每次与薄言之亲热,为何心里会想到北斗,原来是薄言之本能感应到前世肉身就在附近,受到刺激之下有所转变,因而对他产生了影响。

「那不能怨我,只怪北斗星君运气不好,魂魄与肉身分离,使他身上没有仙骨与仙气,容貌改变让你认不出来。再加上薄言之不像你只经历过一次轮回,他这一世过早夭折,从魂魄再次转生为人,若不赶紧让他的元神受到刺激觉醒,我吸其魂魄对修法也无好处。」

「所以你故意去临海找我们?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出现异状。」蓦然一声清冷的语音打断刘义真得意洋洋的话头,「难怪我以前见到刘义真的脸会觉得奇怪的眼熟,却不想那张脸原本就是我的。」

心下大奇的刘义真转头的同时,屋内的窗户大开,强风瞬间将香炉熄灭,亦把屋内的香气刮得不见踪影。

「你,你怎麽没有在瓶内?」刘义真看著突然现身在他眼前的薄言之,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也忘了上前阻止对方为谢灵运驱除体内的迷香。

「你这只树精一个人说得很高兴嘛,看来太过得意忘形的你认为一定可以吸食我们的魂魄。」谢灵运毒解後从椅上站起来大笑,「我只道我写文章有天赋,没料到偶尔说起谎来也很逼真啊。」

薄言之横了谢灵运一眼,飘身站到男人身前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极其柔和,哪有先前的怨恨之色。

「原来,原来你们是在做戏?」刘义真见状恍然大悟,「你们一个犹豫不决,一个易怒善嫉,都是为了瞒过我?你们什麽时候串通一气的?我在你们身边布有耳目,亦能用法术窥听你们用传心术交谈。」

「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如果我真有对不起言之的地方,以他的为人定会一剑杀了我,根本不会针对他人又怎会对你痛下杀手?他那样性子的人,怎麽会与你无聊纠缠?这回我们呆在京太过无趣,难得找你消遣一回,得到的结果确实很不错啊。」谢灵运笑容可掬,如今他知道自己选择的是前缘注定的情人,自然乐开了花只差没有跳起来手舞足蹈。

「你也太小看我谢灵运了吧?认为我这般轻易就移情别恋?要知道,我对言之的心意永远不会动摇半分。」

「别贫嘴了。」薄言之白了谢灵运一眼神色却温暖之极,他随後转头看著刘义真。

「你每次出现插进来的时机太巧了而且我那段时间很不对劲,我们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麽。我们早知道你会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以特意打斗一场也是想促使你快些说出真相,省得那家夥为了担心我一直与你周旋。」

「刚刚我趁你不备变走了银梭瓶,再弄出一个假的……接下去的事只需要稍稍『配合』你一下就好了。」谢灵运使劲摸著薄言之的手,异常高兴地说道。

「你们还挺会做戏!」刘义真眼见到手的胜利飞走了,心中非常恼恨,不过他此刻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平安脱身。

「言之,你说要怎麽谢谢这位仁兄让我们的感情更加深厚呢?」谢灵运笑逐颜开。

「还玩?还不快紧收拾了。」薄言之剐了谢灵运一眼,突然腾身跃到准备运用飞身法逃跑的刘义真面前,伸掌击在他的额头。

掌风过後,一副泛著柔白光芒、微有些透明的骨架从刘义真身体中硬生生分离脱出,谢灵运趁刘义真一呆之下拿出真的银梭瓶对准愣住的人,一缕绿光从刘义真的脑门飞出,被吸进了瓶内。

薄言之手指一勾,将骨架弄到面前,他揉身纵上与之融为一体。在一片祥和的光芒之後,屋内恢复了平静,刘义真也倒在了地上。

「现在你拿回了仙骨,附在刘义真身上的妖精也被收进瓶内,应该无事了罢?」谢灵运感到薄言之身上再熟悉不过的仙气,心中更是欢喜。

「他的记忆与容貌都是那树妖带来的,现在妖精离开了,这个少年应该会慢慢恢复他原来的样子,也记不住与你来往的事,我们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走罢。」谢灵运点点,他与薄言之回到康乐侯府,看著情人神情自若的脸,男人终於再感好奇。

「言之找回了仙骨,我想你现在应该拥有两张面容吧?」

「切,我瞧现在这张脸顺眼,以後一直都是这副容貌。你休想再对我前世那张脸发痴。」薄言之如今魂魄与前世的仙骨相融,记忆慢慢恢复原本很高兴,但他听到谢灵运这样问,心里突生不快。

「我算是服你了。北斗与你明明是同一个人,你为什麽要喝自己的干醋?」谢灵运见眼旁人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当即笑趴在薄言之肩上。

「你还敢说!」薄言之甩手重重给了谢灵运一肘,听著男人假意大叫著跳开退後,他的唇角也泛起了笑容。

「话说回来,现在我们怎麽办?这次回京之後,我见朝廷仍然没有采用我的政见。所以我已经完完全全对俗世政局失望,但是若不打声招呼云游,皇帝会对付我谢家族人罢?」谢灵运打趣半晌之後,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这个还用得著我教麽?你自己想办法尸解脱身吧。」薄言之傲然说道。

「康乐侯的身体好得很,突然生病会惹人怀疑,我看不如留下来让皇帝头疼几年再离开,谁让他的儿子烦了我们这麽久?」谢灵运坏笑说著。

薄言之没有说话,转身眺望上空,眼见万里晴空,阳光明媚,他眼中淡淡的笑意更浓。

永初元年,结束东晋王朝的宋武帝刘裕废太子,立其三子刘义隆为储君後病逝。宋文帝继位,谢灵运以诗文屡次评击朝政,讽刺刘氏皇族,招惹新帝震怒。元嘉十年,谢灵运在广州以谋反之罪被处弃市刑(当街斩首)


尾声

青山,流水,白云。

「你摸够了没有?」薄言之不耐烦地踢了蹲在溪边,摸著下巴向水面左看右瞄的谢灵运一脚。

「言之,刚刚斩首之前我让行刑者把我辛苦留的漂亮胡子割下来。以前我们用法术让容貌变得衰老我都瞧习惯了,现在又回到年轻的时候,我还真瞧不顺眼呐。」谢灵运抬头笑著说。

「无聊!」薄言之眼也未抬起,开口就斥,「没事装什麽深沈?还是这副没有胡子的脸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比较顺眼。」

「别这样嘛。你说,我的胡子留传到後世,会不会被一个喜欢我诗文的美人贴身收藏啊?」趴在薄言之背後磨著青年白皙的後脖,谢灵运突发其想。

「你想得美!我看只要是脑袋没问题的人,都不会要那鬼玩意儿。」

「这可不一定哦。」谢灵运还想说什麽,突然见薄言之眼罩寒霜,似是觉得他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好笑,蓦地恍然大悟,「原来言之在怪我只顾看著刮去胡子的脸,而没有与你好好亲热了。」

「胡说八道些什麽?你刚刚才尸解脱离俗世便乱来……唔……滚开!」薄言之笑骂著连连伸手锤打扑到他身上乱拱乱亲的谢灵运,两人翻滚在野花遍地的山润溪流岸旁,惊起了一大堆蜂蝶,好半天才暂且打住了嬉闹。

「现在我们已经修成仙术,将来你有何打算?」偎在谢灵运怀中歇了一会儿,薄言之抬眸问道。

「我没那麽傻,老老实实回仙界去守那破仙规。如果与言之日日相见而不得亲近,那我还不如死掉得了。」谢灵运笑著,探手牢牢握住薄言之的掌心,眼中柔情无限。

「正和我意,等我们游尽神州大地之後再决定去处罢。」薄言之柔声应道。

谢灵运笑了,低头在薄言之的额角随意亲了亲,心中暖暖──他知道的,不管将来如何,只要怀中这个与他有两世情缘的人永远陪伴在身旁,他就别无奢求。

(完)


後话:谢灵运在俗世中被处极刑之後,他的美须被割下,後流传至唐中宗安乐公主处,被其珍藏,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