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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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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尘深处》作者:唇亡齿寒0(完结+番外/科幻机甲)

晋江非V,高积分2011.8.29完结

总点击数:142250   当前被收藏数: 1633 文章积分: 10,166,388

文案:

帝国,联邦,无尽的银河战争!

杀手,海盗,瑰丽的星际航程!

因为卷入政治斗争而含冤入狱的阿洛伊斯·拉格朗日,

本以为会在荒凉的监狱星虚掷一生,

然而他在那里遇到了活着的银河传说——杀手悼亡人,

约书亚·普朗克。从此,人生逆转!

古地球覆灭两千年后,最后的地球遗民终于登上舞台。

内容标签:遥远星空 情有独钟 强强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约书亚·普朗克×阿洛伊斯·拉格朗日,别逆了

配角:胡安娜,雷欧纳德,达雷斯,薛定谔 ┃ 其它:科幻


序章一

  阿洛伊斯·拉格朗日的一生中有很多个"从未想到"。他从未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在达提亚战役中死于非战斗性减员(这是官方使用的术语,它指的其实就是友军的乌龙),从未想到到自己会被国立孤儿院收养,从未想到自己会进入军校就读,从未想到自己会入选皇家亲卫队,从未想到自己会成为第一王位继承人安诺特殿下的贴身保镖,从未想到安诺特殿下会爱上一个平民女子,更从未想到殿下会把自己调去保护那女子——莱雅小姐。
  阿洛伊斯以为他"从未想到"的人生到此就告一段落了,但他明显低估了命运之神对"戏弄人类"这事的热情。虽然之前他已早有体会,但远远没这么深刻……
  帝国的王室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个悲剧:女王陛下是位多愁善感、唯唯诺诺的女性,她的丈夫索瑞亲王则喜爱到处拈花惹草,有无数情人和数量差不多的私生子女,而女王对此束手无策——或许用"不作为"来形容更为恰当——她无法阻止丈夫的花心,只能在白耀宫深处自怨自艾,朝政全被可恶的宰相格林华德把持住了。而帝国未来的希望,第一继承人安诺特王子和第二继承人阿尔薇拉公主则各自继承了母亲性格中的缺陷部分。安诺特王子十分懦弱,说得好听点儿是温柔善良,连一只苍蝇都不忍心伤害;阿尔薇拉公主则多愁善感,还有点儿奇怪的固执。
  第三继承人是女王的堂弟温内特公爵,他野心勃勃,目前正在撮合自己女儿和安诺特王子的婚事,以期将来以国王岳父的身份控制帝国。两位当事人则明显对此不太热衷。公爵小姐日日沉浸在自己的二次元欢乐小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毫不关心;安诺特王子则在一次出游中邂逅了美丽的姑娘莱雅,与她一见钟情。这段灰姑娘与王子的爱情成为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人生新阶段的起点——从此他的人生从"从未想到"变成了"打死他也不可能想到"。
  打死他也不可能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王子竟然铁了心要和那姑娘在一块儿。王子派阿洛伊斯去保护莱雅小姐,顺便为两人的幽会提供联络服务。在这一点上,王子倒很有他父亲的风范。
  但是阿洛伊斯打死也不可能想到,温内特公爵竟然会丧心病狂到派人来暗杀莱雅小姐。
  那令人不堪回首的一天开始于一个灰暗的清晨,阿洛伊斯正蹲在莱雅小姐家附近的树丛里,嚼着一块硌牙的面包,像个变态偷窥狂一样监视莱雅小姐家的大门。莱雅和她母亲住在一起,她父亲多年前死于帝国和联邦的战争。两位独身女性对自身安全的警惕性很高,平时不会轻易放陌生人进屋——当然那不堪回首的一天绝对是个意外。
  就在阿洛伊斯的牙快要被面包硌掉的时候,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来到了莱雅小姐家门口,按下了门铃。他手中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塞了不知什么东西,可能是些化妆品。阿洛伊斯认为他是名推销员,因为他刚刚挨个按过邻居的门铃,向他们手舞足蹈地说了些什么,接着被冷漠的邻居们拒之门外。
  门开了,身穿白色长裙的莱雅小姐出现在门口。那推销员如法炮制地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起来,与先前不同的是,莱雅小姐脂粉未施的脸上出现了惊喜的神色,她邀请推销员进门,然后回头呼喊着,声音大到阿洛伊斯都能听见:"妈妈!有免费的化妆品试用!您快来看看!"
  啊哈,女人的天性。阿洛伊斯心想。
  大门又关上了。过了大概十分钟,门再次打开。一脸懊丧的推销员先生拎着丝毫没有变化的塑料袋走了出来,关上门。阿洛伊斯同情地目送他离去。
  又过了大约一小时,阿洛伊斯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时这个时候莱雅小姐的母亲应该出门采购,但她今天一直没露面。心中忐忑不安的保镖走出树丛,连身上的树叶都来不及拍落,来到大门口,按响门铃。他连按了好几次,却没有人来开门。
  该死,肯定出事了。阿洛伊斯绕到房屋侧面,从客厅的窗户朝里面看,屋里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莱雅小姐面朝下趴在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迹从她的头部蔓延开来,她母亲则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无力地垂向地面,血迹从沙发上一直延伸到地板。
  是那个推销员!阿洛伊斯咬牙切齿,他推了推窗户,发现没关,于是他从窗户跳进客厅,快步走到莱雅小姐身边,探了探她的颈动脉——没有丝毫反应。她死了快一小时了。客厅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桌上还放着吃了一半的早餐。看来那推销员不是为了钱财而杀人,而善良的莱雅小姐也不可能惹上什么杀身之祸。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是一名被派遣来的杀手。
  一般来说,阿洛伊斯这时应该悲痛欲绝,自责万分,他竟然让一名杀手杀害了莱雅小姐!安诺特殿下派他来保护她,不就是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发生吗?他辜负了殿下的信任,让两条无辜的生命逝去,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然而阿洛伊斯根本来不及自责悔恨。因为屋子的大门被"砰"的一声砸开,一群武装警察涌进客厅,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保镖的脑袋。
  "放下武器!"警察喊道。
  阿洛伊斯一愣,接着意识到他被当成犯罪嫌疑人了。瞧瞧这现场吧,不管怎么看这两位女士像是被他杀死的。保镖的脸抽了抽,想开口解释,却被警察中气十足的吼叫打断:"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将成为法庭上的呈堂证供!"
  我可根本不想保持沉默!保镖心想。"等等,听我解释!我是皇家护卫队的成员,我叫……"
  "抓住他!"
  几名警察扭住阿洛伊斯的手,将他按倒在地。
  "我是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我奉安诺特殿下之命保护莱雅小姐……我……"
  "让他闭嘴!"
  一名看起来像是医生的男子拿着一支针剂走近,将针剂从颈部注射进保镖的血管里。
  这……这是误会!这是冤枉!阿洛伊斯渐渐神智不清,但他意识到,不管是误会还是冤枉,都不重要了。有人要杀莱雅小姐,然后陷害他,除掉安诺特殿下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

  醒来之后,阿洛伊斯已身在狱中。他以极快的速度被送上法庭,速度快到如果他们一直以这种效率工作,那帝国的犯罪率早就降为零了。阿洛伊斯没有得到任何申辩的机会,以谋杀罪被判刑两百三十年,没有假释——感谢上主帝国早已废除了死刑——押送监狱星赫卡提服刑。前往赫卡提之前,他和曾经同僚卡斯珀见了一面。卡斯珀告诉了他部分事实:"安诺特殿下被女王陛下禁足宫中。"年轻军官忧虑地说,"我猜派人暗杀莱雅小姐的肯定是温内特公爵,他一直想让殿下和他女儿结婚,但殿下却爱上了一名平民女子。女王陛下认为这有损皇室颜面,于是默许了公爵的行动。你成了阴谋的牺牲品。"
  "……现在说这个已经迟了。"阿洛伊斯摇摇头,"殿下还好吗?"
  "他很悲伤,几次想自杀,被公主殿下拦下来了。现在他正在绝食。"卡斯珀说,"拉格朗日,你放心,你不会一辈子待在监狱里的。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阿洛伊斯感动地拥抱了同僚,虽然他知道卡斯珀不过是在安慰他。能从赫卡提出来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死人。

  赫卡提是一颗拥有丰富锡矿的行星,帝国最恐怖的监狱就坐落在彼处。犯人们在赫卡提不仅失去了自由,还必须承担繁重的采矿劳动,在低端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已经普及的今天,人工开矿成本高昂利润低下。但是感谢上主,一群囚犯要什么利润,只不过找个事情给他们打发时间而已。开矿只不过是副业。
  阿洛伊斯打死也不可能想到,他竟然会被流放到这种地方来。他的人生充满了奇妙的转折。他曾经身为皇家护卫队的成员而荣耀一时,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监狱里有一套自己的道德标准和行为规范,阿洛伊斯发现外界的常识在这里不管用。举个例子,从前打死他也不可能想到,他竟会跟男人上床。阿洛伊斯一直以为他只会和喜欢的女人做爱,还必须是漂亮女人,就算她不像银河歌姬卡米娅那样美貌倾国,也至少得像莱雅小姐那样清纯可人。但是在监狱星赫卡提,阿洛伊斯身边只有男人,只有雄性生物,连监狱长的宠物猫都是公的!当然,赫卡提也有女囚犯,但男囚和女囚一年只能见一次面,就是在每年的圣诞联欢会上。
  于是每年剩下的364天,阿洛伊斯只能和男人待在一起。这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相当痛苦。所以他学会了苦中作乐。在监狱这地方,你不上别人别人就会上你。当阿洛伊斯粉碎了一帮男人在浴室里侵犯他的阴谋后,他决定占据主动。有不少人愿意自荐枕席,毕竟阿洛伊斯年轻英俊,身手强大,勾搭上他等同于受到一名强者的庇护。
  阿洛伊斯从不缺床伴。但他感到很空虚。他知道自己缺一个心灵伴侣,一个精神支柱,一个理解他的人,能够支持他度过二百三十年无假释的刑期。而这个人从来就没出现过。
  就在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以为自己要虚掷一生的时候,还是那句老话,打死他也不可能想到,他在监狱里遇到了"那个人"。此人有许多绰号,仰慕他的人称他为"活着的银河传说",也有人叫他"漆黑的利刃",或是"银之刺客"。在最广为流传的版本里,此人被称作"悼亡人",其名为约书亚·普朗克,乃是一位杀手。


序章二

  男人垂着头坐在船舱里闭目养神。
  他一动不动,如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肯定会被当做一尊蜡像。他双手双脚都被磁力镣铐束缚着,要移动会非常艰难。所以他干脆坐着不动,这样反而还舒服些。
  男人有一头银色的长发,像流泻的水银般披在背后,有几绺头发滑落到胸前,遮住了他一半脸。
  "喂。"旁边有人叫他,"我说,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男人睁开眼睛向声音来源望去。船舱被一道铁丝网隔成两半,刚刚和他说话的是铁丝网另一边的女人。整个船舱里只有他们两个。女人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指尖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她说话的时候用空着的手不停撩动自己火焰般的红发。"你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女人又问了一遍,"明明都是长发,为什么我分岔这么严重?"她略带苦恼地拽了拽头发。
  "体质问题。"男人回答。女人挑眉,她发现男人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瞳孔周围泛着隐隐的金色。
  "为什么他们没把你锁住?"男人问道,似乎对这种差别待遇有点不满,"这是性别歧视吗?"
  "我想这是个体歧视。"她伸了个懒腰,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轻捷地起身,来到铁丝网前,俯视着对面的男人,"你做了什么被关进来了?"
  "我无恶不作。"
  "这理由真不错!"女人哈哈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恨不得把自己挂在铁丝网上。她笑了大概有三分钟才慢慢止住。"你的眼睛。"女人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黑色和金色,被称作'深渊之火'对吧?如果我没记错,只有传说中的杀手'悼亡人'才有那样的眼睛。"
  男人礼貌地颔首,"我平时都戴隐形眼镜的。"

  这个银河系中流传着诸多传说,比如骑着浮空机车的无头黑衣女,比如穿梭在自由城邦里卖鸡蛋的可疑老人,比如游荡在偏地行星袭击女性的割喉男子,比如联邦首都环绕各卫星的太空电梯……
  在所有银河传说里,悼亡人是最特别的一个。因为他不只是传说。
  悼亡人是个可怕的杀手,他有着黑金色的眼睛,那罕见奇异的瞳眸被诗意地称作"深渊之火",据说那是来自地狱的魔鬼的瞪视。他习惯穿一件丧服般的黑衣,胸襟上别着一朵白花,仿佛出席葬礼的哀悼者。他的现身意为着一场葬礼即将举办,他会亲手将目标送入坟墓中,然后在他们的遗体上留一朵白花,如果目标是男子,通常留的是白丝菊;若是女子则留一朵白百合。
  因此他被称作"悼亡人"。也有人称他"漆黑的利刃"或"银之刺客"。但不论他有何种绰号,人们都必须承认,他的确是一位传奇人物。他有时会向委托人收取巨额报酬,有时则分文不取,这全凭他的心意。他曾暗杀过偏地行星横征暴敛的独裁者,也曾刺杀过自由城邦贪得无厌的商业大亨。他在一些人眼里是恶名昭彰的杀人犯,在另一些人眼里则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侠客。他是众多热血少年的心中偶像,也是无数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他被无数赏金猎人或星际刑警列为目标的第一位,然而他却一直逍遥法外。
  没人能捉住他,甚至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摸不着。杀手悼亡人是个活着的传说。

  现在,这位传说中的杀手正坐在开往监狱星赫卡提的飞船里,和一个陌生女人聊天。
  "真没想到,悼亡人也会失手。我得重新评估星际刑警的能力了。"女人吸了口烟,缓缓吐出。
  悼亡人摇了摇头:"是我的委托人,他不小心泄漏的计划,连累了我。"
  "哦,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杀手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你被送到赫卡提服刑了?"女人饶有兴味地盯着那双黑金色的瞳眸。
  "我被判刑五百三十年。"杀手耸肩,"有时候真恨不得让帝国恢复执行死刑。"——事实上在对悼亡人的量刑上,陪审员们产生了极大的争议,一些人认为他理应受到重判,另一些人则认为他应该被送进博物馆展览。
  "往好处想想,兄弟。"女人挥手驱散烟雾,"你还活着,那么就有无限的机会。"
  "我记得赫卡提有个绰号叫'无限的终点'。"悼亡人似乎有些消沉。
  "别这样!你太消极了!"女人在身上翻了翻,"要来根烟吗?"她找出香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用自己手里的烟头点燃,然后塞过铁丝网。悼亡人在长椅上艰难挪动,靠近铁丝网,叼住了那根烟。
  "谢谢。"他含糊不清地说,"……柔和南斗,女人抽的烟。"
  女人瞪了他一眼,"给你烟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悼亡人于是不再说话。
  他很快把一支烟抽完,烟蒂吐在地上,用脚踩灭。"那你呢?"他歪着头问女人,"你犯了什么事儿?"
  "跟你差不多。无恶不作。"女人狡黠一笑,"不过会被抓住其实都怪我自己。我喝醉了,在暗巷里被人敲了闷棍,幸运的是我被一位好心人给救下了,不幸的是那位好心人是个警察。于是我被火速送上了被告席,上主保佑,真没想到帝国机关的工作效率变得这么高。"
  "我很遗憾。"悼亡人想说些话安慰女人,却被她婉拒了。"不必怜悯我,我不需要。"女人笑着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天空,"我的同伴会来救我的。他们会驾着这银河里最先进的飞船驶入赫卡提的苍穹,摧毁一切桎梏!我终将获得自由!"
  这时,船舱顶部传来了机械的女声:"飞船即将靠港。重复一遍,飞船即将靠港。"
  船舱两边各有一扇门打开,两名全副武装的看守走入。一边的看守降低了杀手脚上的磁力镣铐的锁定级别,让他可以起身行走。另一边的看守则用恭敬甚至于惶恐的态度给红发女人带上磁力镣铐,引导她从打开的门离开船舱。
  女人昂首阔步地走向大门,好像她将要去的地方不是荒凉的监狱星,而是颁奖晚会的舞台。在门口她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杀手,你的名字是?"
  "约书亚·普朗克。"悼亡人如实回答。
  "我叫胡安娜·拜格雷尔。"
  杀手睁大了眼睛。
  难怪看守们不给她戴上枷锁,他们没那个胆子,也绝不需要。区区镣铐无法阻止这女人的脚步。她是胡安娜·拜格雷尔,"暗夜仕女"号的主人,名扬天下的宇宙海盗,被所有行星通缉,也被视作英雄。在帝国与联邦从不停息的战争中,她作为自由佣兵帮助过其中一方大败另一方,然后又反过来干了一次。政客们鄙弃地管她叫"疯母狗",她曾经的盟友和手下败将则敬畏地称她"疯女王"。
  若说杀手悼亡人是活着的传说,那么胡安娜就是不败的神话。


第一章

  阿洛伊斯·拉格朗日和约书亚·普朗克的初遇十分不愉快,因为当时阿洛伊斯正在和他的床伴之一瑟斯做着愉快的事情。突然监房的门打开了,狱警领着一名囚犯走进来。
  "嗨,拉格朗日,"狱警的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谈论天气,"这是你的新室友,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吧。"
  "你他妈就不能看看时机吗?"阿洛伊斯怒目而视。他身下的瑟斯发出一声呜咽。"为什么非要把这家伙安排在我的监房?"
  "这边刚好空着一张床嘛。"狱警一点儿也不大惊小怪,"而且全赫卡提估计只有你能压制住他了。好好干,拉格朗日,我们都在赌你们谁能活到最后。我押了100块在你身上,别让我失望。"
  "够了!"
  阿洛伊斯经过了诸多风风雨雨,对人生中的突发状况已经见怪不怪,他才不会因为活塞运动做到一半被人打断就萎了呢。但是瑟斯的心理素质明显没他那么好,小青年发出一声啜泣,后穴猛然缩紧,然后……
  "妈的!瑟斯你……我……拔……拔不出来了……"阿洛伊斯顿时想要找个地缝躲进去。
  "哦,看起来真糟糕。"狱警一脸遗憾,他的潜台词其实是"没把你那孽根夹断真是糟糕"。"需要我叫医生来吗?毕达哥拉斯大夫肯定很乐意帮忙。"
  这时一旁的囚犯开口:"我可以帮忙。我有医师执照。"
  还没等阿洛伊斯表示同意,那囚犯就走上前来,抓住他老二根部,然后狠狠一拽——
  "啊!!!!!!!!"惨叫声回荡在整座监狱里。
  "拔出来了。"囚犯向狱警耸肩,狱警则一脸仰慕,"不愧是拿着医师执照的人!"
  阿洛伊斯捂着腿间倒在床上,瑟斯则嘤嘤哭泣着穿好衣服,夺路而逃。
  狱警拍拍手:"好了,你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能够互相帮助,真令人感动。这符合我们赫卡提助人为乐的传统。请继续发扬你们的高贵精神吧!再见。"他扭头走出监房,由电脑控制的铁门"哐"地关上,隔开里外两个世界。
  阿洛伊斯擦去眼角因疼痛而溢出的泪花,努力摆出坚强的样子。他现在可是赫卡提男囚的老大,怎么可以在一介新人面前丢脸?
  "好了新人,看在你初来乍到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我是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你呢?"
  "约书亚·普朗克。"
  阿洛伊斯爬出下铺,想给新人上一堂别开生面的课,但他愣住了,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男子又高又瘦,但绝不是那种病弱的消瘦,灰色的单薄囚服贴在他身上,隐隐勾勒出肌肉的线条,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矫健的猎豹。男子有着银色瀑布般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丝毫不显得凌乱。他的脸轮廓很深,就像新雅典复原的古希腊美男子雕像一样。还有他的眼睛,虹膜是黑色的,瞳孔周围却有一层金边,像是日蚀的金环,又像从黑暗深渊中散发出的光辉。
  阿洛伊斯在监狱里待了两年,审美观已经被迫改变了,银河歌姬卡米娅早已不是他的梦中情人,他学会了品评男人的好坏。眼前的男子无疑是个美丽的极品,那略显淡漠的神情和手腕上的磁力铁环更增添了些禁欲气质,令阿洛伊斯血脉喷张。他不禁想象着银发男子在床上各种诱人的姿态,于是腿间刚刚被粗暴对待的小兄弟又精神了起来。
  约书亚也看见了他的勃起。"身体素质不错。"他嘴角向上弯了弯。
  "这都怪你,约书亚·普朗克。"阿洛伊斯并不遮掩自己的兴奋,他靠在床上,微微抬起下巴,如同在邀请约书亚上前,"都怪你太美了,让我起了邪念。"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赞美',但我还是很高兴。"银发男子站着一动不动,阿洛伊斯有些焦躁。
  "既然火是你惹起来的,你就得负责浇灭它。"
  本来以为约书亚会拒绝,谁知他一脸平静:"好吧,谁叫我拿着医师执照呢。"
  他缓缓靠近,趴跪在阿洛伊斯腿间,修长的手指抚上挺立的欲望,熟练地套弄了起来。阿洛伊斯满足地叹息一声,他感到了约书亚指腹的老茧,知道那是长期握枪才会磨出的茧子。微微的刺痛反而增加了快感,随着快感节节攀升,套弄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就在阿洛伊斯即将射出的刹那,约书亚猛得一捏——
  "啊!!!!!!!"惨叫声响彻赫卡提的云霄。
  "你……你……"阿洛伊斯疼得打滚,老二已彻底再起不能。
  约书亚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淡定地在盥洗台前洗手:"你让我帮你熄火的,现在火的确熄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烧不起来了。
  阿洛伊斯狠狠捶床,现在他认真考虑起把约书亚·普朗克推进矿坑杀人灭口的可能性了。

  直到晚饭时间,阿洛伊斯的腿间还在隐隐作痛,但至少能起身走路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出监房,汇入食堂大军的人流中。约书亚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别他妈老跟着我!"阿洛伊斯回头恶狠狠地说。
  "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你得指导我。"银发男子微笑着加上一句,"前辈。"
  狱警们挥舞着警棍,让囚犯排成长队挨个领餐。负责分发食物的是一名机器人,它会根据膳食平衡和囚犯的个人口味(以及监狱食堂的预算)分派不同的菜肴。轮到约书亚的时候,机器人给了他几条似乎烤糊了的小鱼,两块面包,以及一大勺洋葱。
  "我讨厌洋葱。"
  于是机器人把洋葱换成了一株青翠欲滴的花椰菜。
  "我也讨厌花椰菜。"
  机器人的眼睛亮起红光,播放了一段录音,内容是一名中年妇女怒吼着:"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爱吃不吃!"
  约书亚嫌恶地端走了花椰菜。
  "别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阿洛伊斯领着他坐到餐桌边,"总得习惯监狱的伙食。难道你还想享受五星级宾馆的待遇吗?另外,你最好别剩饭,不然就等着被厨师们围殴吧。"
  "这地方太糟糕了。"银发男子用塑料叉狠狠凌虐着花椰菜泄愤。
  "可不是嘛!"说话的是餐桌对面的一名瘦小男子,他转着眼睛,就像某种狡猾的啮齿类动物,"全宇宙最烂的地方,银河垃圾场赫卡提!"
  他旁边一名粗壮的男子发出洪钟般的大笑:"哈哈哈,拉格朗日,今天我们都听见从你监房里传出的惨叫声了。哦,可真是惊天动地!"
  阿洛伊斯面如死灰。
  瘦小男子道:"拉格朗日,你也太贪了。你已经霸占了全监狱的帅哥,连新来的小美人儿都被你捷足先登了,总得留点儿给我们兄弟吧!"
  "就是!"粗壮男子附和,"既然你有了新欢,那瑟斯就给我吧!你也该玩儿腻了……"
  阿洛伊斯松了口气。看来他们都把之前的惨叫当成约书亚发出的了。而约书亚·普朗克则挑着眼睛,仿佛在说"我到底要不要说出真相呢?要不要呢?要不要呢?"
  他真的很想把花椰菜全部糊到银发男子的熊脸上。
  就在阿洛伊斯打算把计划化为实践的时候,约书亚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第二章

  约书亚忽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从凳子上跳起来,如临大敌般喊道:"这是什么?!"
  他的敌人从桌子下面悠悠走出,甩着尾巴:"喵。"
  囚犯们哄堂大笑。
  "哦,这只是只猫而已。"阿洛伊斯双肩颤抖,"一只黑猫。放心,它不会伤害你的。你以前没见过这种生物吗?"
  猫又"喵"了一声,琥珀色大眼睛里的瞳孔像杏仁一样。
  约书亚冷静了下来,恢复了淡漠的样子:"没有。我只见过一种叫黑豹的生物,这猫看起有点像它的幼兽。"他疑惑地看着蹭他脚的猫,"它怎么了?"
  "它饿了,给它点儿吃的。"
  约书亚不假思索地拿起餐盘里的花椰菜。阿洛伊斯叹了口气,"它不吃那个。"他捡出一条烤鱼,丢在地上,猫上前嗅了嗅,满足地吃了起来。
  "……我,我能干掉这小畜生吗?"约书亚皱眉道。它竟然吃得比人类还好!
  "当然不行,它是监狱长的宠物。如果你真这么做,你就看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猫三两口就吞掉了小鱼,接着跃上长凳,虎视眈眈地盯着餐盘里剩下的菜肴。约书亚赶紧把餐盘护在怀里,生怕黑猫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猫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堪称"鄙视"的表情,转向阿洛伊斯。
  "别看着我!去去,找你的主人去!"阿洛伊斯发出嘘声驱赶黑猫。
  说曹操曹操到,阿洛伊斯话音刚落,食堂门口便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坐着吃饭的囚犯们如同做人浪一般从门口依次站起。赫卡提总督兼监狱长在乌泱泱一群狱警的簇拥下款款走来。监狱长是个面相愁苦的中年男人,深深的法令纹仿佛在诉说着职业的不幸,他年轻时可能有忧郁帅哥之类的美名,但是现在不过是个发福的地中海大叔而已。
  监狱长环顾众人,大家纷纷立正,生怕自己会因为对监狱长不敬而挨揍。在赫卡提,监狱长的威信仅次于厨师长。监狱长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依次扫过,最后停在了约书亚和阿洛伊斯身上。他原本黯淡的双目突然变得炯炯有神,炽热得令他们毛骨悚然。
  就在他们以为这一肚子坏水的大叔要整死他们的时候,监狱长突然蹲下,张开双臂欣喜喊道:"薛定谔!我的心肝小美人儿,你果然在这儿!"
  黑猫跳下长凳,一溜小跑扑进他怀里。监狱长爱怜地抚摸着黑猫光滑的毛皮,哽咽道:"你这小坏蛋,吓死爹地了,爹地还以为你出事了呢!下次可不许你乱跑。知道吗,这里有很多怪叔叔,最喜欢吃猫肉……"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身走出大门,把一食堂林立的囚犯们晾在身后。狱警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于是食堂又恢复了喧闹。
  约书亚把餐盘放回桌上,目光闪烁地问阿洛伊斯:"原来……原来猫是可以吃的吗?"
  "你想干嘛?!"

  黑暗的星际空间里,一艘比黑暗更黑的飞船正全速前进着,它的目标是银河边缘的一颗荒凉星球,监狱星赫卡提。

  晚餐过后,囚犯们便开始了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游戏室最受欢迎,但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在其中获得一席之地。对游戏室席位的争夺通常伴随着血腥暴力和身体交易。来赫卡提的第一个月,阿洛伊斯就在台球桌旁边获得了一个保留座位。
  然而今天他实在没有兴致去游戏室接受狱友们的揶揄。收拾了几件衣服,阿洛伊斯来到浴室。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情景再度噎住了。
  约书亚·普朗克凭借惊人的智慧、运气以及不耻下问的虚心,在不请教阿洛伊斯·拉格朗日的情况下找到了浴室的位置。现在他正在一群虎背熊腰精力旺盛的男人的环伺下旁若无人地洗着澡。阿洛伊斯咽了口口水,贪婪地看着水流打湿他柔顺的银发,顺着腰背流畅的曲线滑到臀缝里,再流下笔直修长的双腿。约书亚的皮肤仿佛某种玉石一样散发着莹光,在沾了水后显得更加莹润。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光滑的触感,阿洛伊斯便不禁想立即冲过去,把约书亚按在墙上狠狠侵犯。
  就在他边大饱眼福边意淫的时候,一只咸猪手破坏了美好的画面。
  "嘿,小鸡仔,你是新来的吗?"强森·卡伦淫笑着拍拍约书亚的臀部,引起周围一阵哄笑,"还挺嫩啊,要不要和我来一炮?"
  约书亚冷冷地看着他:"把手拿开。"
  "哦,我好害怕呀,爹地快来救我!"强森·卡伦尖着嗓子叫道,然后发出吃吃的笑声。
  "我重复一遍,把手拿开。"
  强森不理会他的威胁,反而掐了一把那白皙的肌肤。约书亚后退一步,想甩开大汉,却被一把捉住手腕。
  "放开!"银发男子眯起眼睛,黑金色双眸在浴室氤氲的水气中仿佛迷雾彼端猛兽的瞪视。
  强森吹了声口哨,想继续非礼行为。
  "我讨厌把同样的话说三遍以上。"约书亚反手抓住大汉的手臂,轻轻一拧,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强森哀嚎着倒在地板上。
  "我的手!我的手!"他满地打滚,溅起水花。约书亚蹙眉,拿毛巾擦了擦手。
  门外的狱警听见了骚动,想进来查看。阿洛伊斯堵在门口,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强森滑了一跤,把手臂摔断了。"
  狱警犹豫地看了眼地上的大汉,又看了眼"狱霸"阿洛伊斯·拉格朗日,点了点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阿洛伊斯回头对浴室里的其他人说,"还愣着干嘛?搭把手,把强森送到医务室去!"
  男人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抬起大汉,在狱警的指导下把他运了出去。经过阿洛伊斯身边的时候,他狠狠一掐大汉的断手,后者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叫你乱动我的人!"
  "抱歉……拉格朗日。我不知道他是……"
  "现在你知道了。下次再犯,打断你老二!"撂下一句威胁,阿洛伊斯走入浴室。如果是约书亚的话,搞不好真的会打断强森的老二,今天他已经体会过那痛彻心扉的感觉了……
  他走到约书亚身边,后者正在往背后打肥皂,动作有些笨拙。
  "你不该拧断强森的手。他在赫卡提挺有势力,今后说不定会报复你。"阿洛伊斯不知为何熟门熟路地拿过肥皂,帮约书亚擦起背来,好像他们俩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一样。
  "那也得他有这本事才行。"约书亚打个了呵欠,默默享受着阿洛伊斯的服务。作为交换他默许了"狱霸"偷偷揩油。
  阿洛伊斯搓起一片泡沫,有些难以相信银发男子表现出的温顺。他继续得寸进尺地抚摸那光滑的肌肤,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给黑猫薛定谔顺毛。"单打独斗强森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如果他叫一群人把你堵在暗巷里呢?你能防备随时敲脑壳上的闷棍吗?"
  "啊……那不是还有你吗?"
  "……"鼻腔里涌来一股热流。阿洛伊斯感动地擦了擦。一手鲜血。
  约书亚发现背后的人突然不动弹了。"你怎么了拉格朗日?"
  "流鼻血了。"
  "……真没出息。"


第三章

  鼻孔里塞着两团棉花从医务室回来后,阿洛伊斯·拉格朗日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更丢脸了。偏偏狱友们还一脸艳羡地看着他,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小声嘀咕着,"听说了吗,强森对阿洛伊斯的人出手,被打进医务室了!""阿洛伊斯的鼻子怎么了?是被强森打的吗?""怎么可能!我听冯·诺依曼说那是他和那银发小美人在浴室里办事的时候兴奋过度流鼻血了。""哦,真是艳福不浅!"
  阿洛伊斯默默决定今后谁再敢在他面前提起"艳福不浅"四个字,他就打断谁鼻梁。
  回到监房后,阿洛伊斯扑到床上,和亲爱的枕头来了个拥抱。真想快快睡去,醒来后发现什么奇怪的室友、什么浴室里流鼻血都只是一场大梦。
  约书亚把放满换洗衣服的竹筐放下,打算爬上上铺。忽然衣服堆动了动,一只黑色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喵。"薛定谔冲银发男子叫了一声。
  阿洛伊斯枕着一条手臂,另一只手做出驱赶的动作:"去去去,找你的爹地去!不然爹地就要半夜来挨个查房了!"
  猫从洗衣筐里跳出来,绕着约书亚的脚转了一圈,蹭蹭他的脚踝:"喵。"
  约书亚戳了戳阿洛伊斯:"它是不是又饿了?"
  "就算饿了我也没东西喂它。我只有香烟!猫会抽烟吗?"
  "我看见你枕头下面有半包肉干了。"
  "你想干嘛?那可是我的储备粮!"
  约书亚不由分说掀开枕头,抓起藏在下面的半包肉干。阿洛伊斯捉住他的手,却被一把挣脱。银发男子轻捷地后退数步,将一块肉干扔给猫,另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接着"噌"地窜上上铺。猫叼起肉干,甩给阿洛伊斯一个挑衅的眼神,跟着跳上床。
  "你们两个混账!"阿洛伊斯怒吼着爬上上铺,动作明显不及约书亚和猫敏捷。
  "你别上来,床会塌的。"银发男子平躺着,黑猫蜷在他身边。
  "不会的!我在上面做运动它从来没塌过!"阿洛伊斯压在约书亚身上,紧盯着对方黑金色的双瞳。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开口。现在他们俩的距离这么近,几乎一不小心就会亲上。如果现在有人看见他们的姿势,肯定会以为两人正要办事。事实上阿洛伊斯真的有一瞬间起了这种念头,毕竟现在他们离得太近了……他能感觉到约书亚透过肌肉和衣服传来的心跳,对方呼出的温热气息就拂在他脸上。洗过的银色头发还没干,散乱的铺在枕头上,摸起来凉丝丝、湿漉漉的,仿佛某种名贵的丝绸。约书亚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囚服的领口有一粒扣子没系,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
  阿洛伊斯呼吸急促,小心翼翼地抚上锁骨间的凹陷,接着慢慢往下,探入衣服里。
  "不。"约书亚按住那不老实的手,曲起一只膝盖,正好抵在他腿间。
  动作停止了。阿洛伊斯颤了颤,回想起之前约书亚那粗暴的"治疗"。现在银发男子的表情仿佛在说"再敢乱摸就踢爆你老二"。该死,那里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不会出什么毛病了吧?明天得去找医生看看。
  "拉格朗日,你最好起来一下。"
  "我偏不!"
  "再不起来薛定谔就要被你压死了。"
  阿洛伊斯低头,被他手臂压住的黑猫正一脸残念地瞪着他。
  "看……看什么看!有种就去向你爹地打小报告啊!"他拎着猫的后脖子,把它丢下床。黑猫喵喵叫了几声,锲而不舍地又跳了上来。
  "你什么时候和猫的关系这么好了?"阿洛伊斯忿忿。
  约书亚牵起嘴角,温柔地抚摸着黑猫:"你不懂的。把它养肥,就能当移动储备粮了……"
  薛定谔抖了抖。
  "你……你是认真的吗?"
  "开个玩笑。"约书亚将最后一块肉干撕成两半,一半给了黑猫,另一半咬在自己齿间。
  "你他妈……"阿洛伊斯想骂娘,却突然词穷,最终只能恨恨道,"留点儿给我!"他咬住银发男子嘴里的半截肉干,嚼也不嚼就直接吞了下去。
  约书亚眨眨眼睛。"刚刚那个算是接吻吗?"
  "那叫'从野兽口中夺食'!"

  胡安娜·拜格雷尔翘着二郎腿,边吃薯片边看电视。赫卡提给她的待遇相当不错,她不用和其他女囚一样去缝纫厂、洗衣房或厨房干活,只需要天天待在监房里就行了。比起其他人住的地方,她的监房监房简直算得上环境优美:一张铺着柔软被褥木床,一张不甚舒服却还勉强可以忍受的沙发,一台老旧的平面电视(能收到二十六个帝国频道、十二个自由城邦频道和三个联邦频道,功能远远比不上飞船上的全息放映器,但感谢上主,胡安娜一向随遇而安,从不挑三拣四),还有一个24小时监视她的监视器。除了没有自由和伙食太差,她几乎要什么有什么。
  现在女海盗惬意地看着午夜档电视剧:一只僵尸猛地从棺材里坐起,几个女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莉莎,我们得快点逃出去!"其中一个女人向同伴挥手。
  那同伴后退两步,发出男人的声音:"嗨,胡安娜,早上好。电视剧好看吗?"
  胡安娜淡定地嚼着薯片:"雷欧,现在是午夜。"
  电视中的女人继续用男声道:"按照星际标准历,现在可是清晨6点。你才被抓住多久就生物钟紊乱了?"
  女海盗说:"好吧。我会倒时差的。雷欧,你入侵了赫卡提的电脑系统?"
  "是的。"这次说话的是电视中的僵尸,"我能从监视器里看到你。上主啊,赫卡提真的是监狱,不是星级宾馆吗?看你住的这么舒适,我都不忍心来救你了。你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真的。"
  "雷欧纳德!"
  "我错了船长。"那声音一点悔意也没有,"我正在对付赫卡提的战术卫星,二十分钟之后'暗夜仕女'号将进入大气层,到时候我会打开监狱所有的门,并且投射一架刚朵拉到地面。你有七分钟时间乘刚朵拉回到母舰。一旦超过时限我们就会被战术卫星轰成宇宙尘埃。"
  "你只能坚持七分钟吗?"
  "相信我船长。换成别人连七秒钟都做不到。"那声音有些闷闷不乐,"赫卡提有五个战术卫星,每个卫星都搭载了不同的中端人工智能,我必须同时控制它们五个,那该有多难啊!"
  "行了行了,别和我说那么深奥的东西!"女海盗吃下最后一口薯片。
  "你是全宇宙最和蔼可亲的船长!我开始倒计时了!"
  电视屏幕右上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计时器,乍一看还以为是每到整点才会出现的电子钟,上面的数字从00:20:00变成00:19:59。


第四章

  阿洛伊斯·拉格朗日瞪着上铺的床板,他上铺的兄弟已经翻来覆去一个晚上了,连带搅得他也不得安宁。
  "你睡觉还认床吗?"他终于忍不住了,"别他妈在床上打滚了!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我头一回住监狱,你就不许我失眠一晚上吗?"约书亚又翻了个身,"跟我聊聊天,不然我总是胡思乱想。"
  "你在想什么?"
  "想我会不会死在这里。"杀手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闪亮,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暗,仿佛那里隐藏着危险的敌人。而事实上那儿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一堵墙。墙上有扇窗,能看见窗外漫天钻石般的星辰。"如果我死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从虚无中来,最终归于虚无。"
  "我觉得你该去看心理医生。"
  约书亚挠着薛定谔的下巴,黑猫发出了餍足的咕噜声。杀手瞪大眼睛在黑暗中搜寻,却一无所获。
  "我很怕死。"他说,"我被判刑五百三十年,等刑期满了,我估计连骨头渣都不剩了。我怕自己会一辈子待在监狱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我不能死。"
  阿洛伊斯打了个呵欠。"你可真生猛,整个赫卡提也就你比我判得更长了。我被判了二百三十年,因为谋杀。但其实我是被冤枉的。你呢?"
  "我杀了很多人。我是个杀手。"
  "嗯哼。我还是前皇家护卫队队员呢。"阿洛伊斯擦去自己因困意而溢出的泪水。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里闪过,快得像子弹一样,快到他刚想捕获这闪念,它就溜走了。
  约书亚问:"你说你是被冤枉的?"
  "一点儿没错。我被派去保护王子殿下的小情人,而她被公爵派来的杀手给杀了,栽赃在我头上。你能懂吗?"
  "怎么不懂。你就是政治斗争的炮灰。"约书亚紧盯着窗户。星光明亮,他却只能看见星光下的黑暗,一切都是黑暗,黑暗无处不在,黑暗如影随形。他必须赶紧找个话题分散注意力,否则会立刻被内心的黑暗所吞噬。"你难道不想洗刷冤屈,恢复名誉吗?在赫卡提,你什么也做不了,只会被遗忘。"
  赫卡提就像漂泊在茫茫宇宙中的一艘飞船,无法与外界联络,也没有目的地,只能朝着诸星尘埃的深处盲目航行。
  "哦我当然想。"阿洛伊斯有些烦躁,"可我只是个小喽啰,而我的对手是帝国的女王、公爵,还有政治这个大怪物。在它面前我简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
  "新雅典的第一任执政官说过这么一句话:谁拥有力量,谁就有话语权。"
  "你有力量吗?"
  "我……"
  话尚未出口,只听"咔嚓"一声,监房大门上亮起绿灯,徐徐打开。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阿洛伊斯疑惑地走到门边向外窥伺。监狱的格局就像一排排的火柴盒,现在每一个盒子都敞开了大门。
  隔壁探出一个脑袋:"这是怎么啦?防火演习吗?"
  那人的室友道:"该不会是监狱长的猫又丢了吧?记得上次他把我们全叫起来,来了次地毯式搜索,要人老命啊!"
  "不。"约书亚的否定从背后传来。他跳到地上,倾身按住窗户上的铁栅栏,露出热切渴求的目光,"不……"
  阿洛伊斯走到他身边,"怎么?"
  "你看,天空。"
  一开始阿洛伊斯什么也没看见,不就是普通的夜空嘛。但很快他发现星空中缺了几颗星星,仿佛洒满星钻的夜幕破了个洞一样——不,那不是洞,而是星星被什么东西遮住了。那东西的体积应该很大,可能是艘飞船。但不可能啊!赫卡提有五颗战术卫星,全天候监视着行星的每一寸土地。如果有飞船入侵,那么它在进入大气层之前就应该被轰成流星了。
  "上主啊!联邦的狗崽子们终于进攻赫卡提了吗?"
  "不是联邦!"约书亚撂下一句话,旋即飞也似冲出门。
  "回来!你疯了吗?"阿洛伊斯来不及制止他的疯狂行为,跟着跑了出去。
  银发男子在走廊上飞奔,边跑边喊:"还等什么?快逃啊!千载难逢的机会!"
  监狱里一阵骚动,囚犯们终于察觉这不是演习也不是监狱长在耍宝,赫卡提的中枢电脑失控了,每一扇门都为他们敞开。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接着每一个火柴盒里都涌出几个人,越来越多的人汇成河流海洋,呐喊着朝监狱正大门冲去。
  几个值夜班的狱警挥舞警棍,想把群人赶回监房。"滚回去,你们这群渣滓!"一名囚犯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另一个人夺过警棍,朝狱警头上砸去。
  "暴动!是暴动!"狱警队长拿出对讲机,向中央调度室大吼,回应他的却是银河歌姬卡米娅的一段抒情演唱。"该死!电脑被入侵了!"
  阿洛伊斯紧跟着约书亚,生怕将他跟丢。幸好杀手的银发在灰暗的监狱里格外瞩目。
  "回来!约书亚·普朗克!你这是煽动暴乱!"他大吼。
  约书亚的脚步放慢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阿洛伊斯:"难道你不想逃跑吗?你想烂在这里吗?"
  "我可不想变成越狱犯!"
  "出去了至少还能找到机会!留下来就什么也没有了!"约书亚向伸出一只手,仿佛是在邀请。
  只有一秒钟的时间思考。一秒钟,阿洛伊斯脑海里却回放了许多画面。他想起天真无邪的莱雅小姐,她惨死在家中;他想起性格懦弱却很善良的安诺特王子,记忆里他总是和妹妹阿尔薇拉公主站在一起;他想起上个月卡斯珀给他寄来的信,上面说:"我的朋友,你在赫卡提还好吗?上个月的同学会上我见到了从前的校花……"
  阿洛伊斯握住了约书亚的手。
  杀手拉着他飞奔起来。他们挤过狂热的人群,冲出大门,来到监房大楼外空旷的操场上。许多人已经越过操场向停机坪去了。从睡梦中被叫醒的狱警们端着光束枪,向人群扫射。几名囚犯中枪倒下,更多人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进。
  约书亚没有跑向停机坪,而是向关押女囚犯的监房方向去。夜空中那艘遮住星光的飞船就悬停在女监所的正上方。
  "拉格朗日!停下!"背后传来狱警的警告。
  "别回头!"约书亚握进他的手。
  一束激光擦过阿洛伊斯的手臂,他闷哼一声,忍住灼热的疼痛,跟上杀手的脚步。又一束激光险险擦过,阿洛伊斯顿时想蹲地投降,但他的手被约书亚紧紧攥住,挣脱不开。
  "妈的!我要是死在这里,做鬼也不放过你!"
  "尽管来找我!"
  女监所已近在眼前。但阿洛伊斯绝望地发现一堵高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高墙上竖着通电的铁丝网,墙壁光滑坚固,怎么看都不可能爬上去。
  他们在高墙前停下。背后的脚步声告诉他们几名狱警已经跟了上来。阿洛伊斯不敢回头,他知道好几个枪口对准他的后背,一旦他轻举妄动,就会被光束击穿。
  "你们无路可逃了,还不束手就擒?!"狱警喊道。
  "约书亚……"阿洛伊斯用余光偷瞄室友。银发杀手正一脸神往地盯着星空。
  狱警又喊道:"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立刻,我数一二三!"
  "一!"
  "快点……"约书亚嘴唇翕动。
  "二!"
  "我在这里……"
  "三!"
  高墙之后升起一艘小型太空梭,是新威尼斯制造的"刚朵拉"型号。那艘刚朵拉打出强光,照得狱警连眼睛都睁不开。阿洛伊斯捂住刺痛的双眼。
  刚朵拉越过高墙,舱盖打开,一名女子探出半截身体,露出野性笑容:"晚上好,悼亡人先生。"
  "现在对杀手来说正是一天的开始!"
  女人伸出手:"上来吧!"
  约书亚推了阿洛伊斯一把:"你先!"
  阿洛伊斯茫然地抓住女子的手臂,被她一把拉进刚朵拉机舱。接着约书亚纵身一跃,也爬了上来。
  女人大笑着升起小艇,连透明的舱盖也没关上,呼啸的夜风灌进机舱。阿洛伊斯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画面,星光下,女人被风扬起的红发仿若飘动的火焰,又像一面猎猎飞扬的染血旗帜。而约书亚·普朗克紧紧贴在他身上,瞳孔周围的金环如同恒星迸发的光芒。
  "欢呼吧,小伙子们!咱们自由啦!"女人唱起了歌。刚朵拉越升越高,将暴动的监狱和狂躁的狱警远远抛下,鸟儿般轻盈地飞向他们头顶那艘比黑暗更黑的飞船。


第五章

  "船长!欢迎回来!"
  刚爬出太空梭,胡安娜就被热情的船员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拥抱了每一个能够到的人,但船员们似乎认为这远远不够,不停有后排的人想挤到前面,以致酿成了一场小小的骚乱。
  "船长,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了。"
  "船长,你好像瘦了!监狱的伙食不好吗?"
  "的确不怎么样。"
  "船长,要抱抱!"
  "先把你挂在胡子上的鼻涕擦干净再说。"
  "船长,他们是谁?"一名年轻船员警惕地指着从刚朵拉里爬出来的约书亚和阿洛伊斯。
  "嗯……"胡安娜摸摸下巴,"这位是在监狱里入伙的同伴,约书亚·普朗克,杀手'悼亡人'。"
  人群发出一阵低呼。"你听见了吗?他是悼亡人?""看他的眼睛,深渊之火!""天呐,我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活着的悼亡人!"
  约书亚双手环抱:"我可没答应你入伙。"
  "那就只能把你丢下船了。"
  "我说笑的。"
  胡安娜满意点头。
  船员又指着约书亚身边的阿洛伊斯:"那他又是谁?"
  银发杀手拍拍阿洛伊斯的肩膀:"这是家属。"
  女海盗挑起柳眉:"我可没听说过你有家人。"
  "刚刚认的。"
  阿洛伊斯拍掉约书亚的手:"谁他妈是你家属?!"
  "那就把你丢下船。"杀手瞪他一眼。
  阿洛伊斯转向胡安娜:"没错我是家属。"
  女海盗眼中寒光爆射:"那你脖子上那个又是什么?猫皮围脖?"
  将自己挂在约书亚脖子上、伪装成一条围脖的薛定谔甩甩尾巴,讨好地向胡安娜叫了声"喵呜~"。杀手把猫拿下来,抱在怀里:"船上该不会禁止养宠物吧?"
  "哦,当然可以养。我们已经有一条狗了,现在又多了一只猫,啊哈,我能预见将来船上肯定会……很热闹。"
  说罢女海盗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只听"嗷"的一声,一只金毛大狗从人群后窜出来,吐着舌头扑到胡安娜身上,两只爪子能够到她肩头。
  "乖,巴普洛夫,上主啊你又重了!"胡安娜捏捏大狗的爪子,"去,认识一下你的小朋友!"
  大狗欢快地走到约书亚面前,嗅嗅他怀里的黑猫:"汪汪!"
  黑猫冷冷瞥它一眼,一声不吭缩回了杀手的臂弯里。
  "嗷……"大狗受伤地垂下头。
  人群中有人"噗"地笑了出来。
  头顶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好了各位,相聚的时刻总是美好而短暂,再过1分40秒我们就要被战术卫星轰成渣了。如果各位不想在冥土重逢,就请立刻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暗夜仕女'号即将加速突破大气层。系好安全带,当心别被加速度拍成肉饼,清理那玩意儿可麻烦了……"
  "够了,雷欧纳德!你少说两句会死吗?"船员们纷纷发出抱怨,虽则如此,却训练有素地离开底舱,一部分人前往舰桥,另一部分人则前往炮台就位。一个年轻姑娘牵走了巴普洛夫,大狗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地回望胡安娜,又朝薛定谔发出几声忧伤的呜咽。
  阿洛伊斯顿时觉得这艘船是个可怕的地方,连狗都罹患抑郁症了。
  头顶的男声又道:"请约书亚·普朗克先生及其家属沿着地上的发光指示标记前往为两位准备的舱房。胡安娜船长请到舰桥来。鉴于你对飞船的内部结构太过熟悉,我就不给你点亮指示标记了。"
  女海盗"切"了一声,回头向约书亚道:"跟着指示标记走。管好你的猫和家属,别让他们乱跑。"
  "我和猫能一样吗?"阿洛伊斯提出抗议,但胡安娜没搭理他,径直登上旋梯,往舰桥去了。
  地板上亮起一枚绿色的箭头,指向底舱某扇敞开的大门。约书亚腾出一只手扯扯阿洛伊斯的袖子,"走。"
  "我和猫一样吗?"愤怒的家属又一次质问。
  杀手走进大门,门后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地板上又亮起一枚绿色箭头。"怎么能一样。"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猫能吃,你能吃吗?"
  阿洛伊斯和薛定谔一齐抖了抖。

  胡安娜在暗夜仕女号的回廊里飞奔。对于外人来说这些纵横交错的回廊如同一个复杂的迷宫,没有发光标记的指引绝对会迷路。但胡安娜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在船上奔跑了,她熟悉这艘飞船好像熟悉自己的首饰盒一样。她知道每一个岔路口通往哪里,知道在哪里转弯才是最佳捷径。这项优势让她和先前离开的一批船员同时到达了舰桥。
  三百六十度环形屏幕上显示着飞船周围的环境,六个控制台均匀分布在屏幕下方。舰桥中央是指挥席,深红色的座椅仿佛君临天下的女王宝座。胡安娜坐上指挥席,发现扶手上一粒灰尘也没有。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船员们每天都会认真擦拭座椅,好像船长从未离开一样。
  还没等女海盗抒发一下久别亲人的感慨,飞船便猛然加速。加速度让胡安娜整个人都陷进了座椅里。她咒骂着系好安全带,手指在空中凭空一划,面前便出现了赫卡提的全息地图。圆圆的行星周围悬浮着五个蓝色光点。那就是赫卡提的五个战术卫星。
  "距离解除对战术卫星的控制还有20秒。"头顶的男声道。
  "还有多久才能离开卫星的攻击范围?"胡安娜问。
  "大约30秒。"那声音回答。
  船长不禁扶额:"10秒钟足够我们被炸飞一百次了。"
  "我可以开启手动闪避系统。不过为了节约能量需要关闭重力网格。"
  "手动闪避吧,雷欧。"胡安娜道,"如果这一次我们能逃出生天,那么你想在晚餐时间放什么电视节目就放什么节目。"
  "你是全宇宙最善解人意的船长!"头顶的声音欢脱极了。

  约书亚沿着绿色箭头在血管似的回廊里穿梭。跟在他后面的阿洛伊斯不止一次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原地打转。
  "到底要多久才能到?"他低声抱怨。
  "以你的速度,大概下辈子吧。"旁边的墙壁突然发出声音,阿洛伊斯吓得寒毛直竖,"重力网格关闭,手动闪避系统开启。飞船接下来可能会剧烈晃动,请随便找个固定的东西抓紧,我可不想派机器人清理沾在天花板上的血迹。"
  阿洛伊斯感到身体一轻,虽然还不至于变成零重力状态,但失重感还是让他微微有些恶心。阿洛伊斯·拉格朗日已经很多年没有在零重力宇宙空间里生活了,上一次遇到这状况好像还是军校的演习。
  薛定谔发出一声嘶叫,打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赫卡提的黑猫彻底陷入了恐慌状态。这让阿洛伊斯油然而生一股优越感。
  约书亚搂紧黑猫,喃喃念着某种奇怪的方言(阿洛伊斯听懂了"上主""地狱""死"几个词,他猜想这是祈祷或者诅咒),然后猛地抬起头:"糟糕,战术卫星开始进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事先提醒:
小攻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曾被一WS大叔圈圈叉叉过,虽然这段情节要很久以后才会出现,但作者事先提个醒,如果雷这个请务必斟酌一下是否要看下去,别等看到了再来喊雷。


第六章

  胡安娜面前的全息影像里,五个蓝点中已经有一个变成了红色,说明那颗卫星已然摆脱了雷欧的控制。卫星中的中端人工智能从黑客攻击中恢复,迅速扫描近地轨道,雷达告诉它一艘身份不明的飞船入侵了赫卡提。按照既定程序,它展开了武装防御。卫星前部的外壳向两边打开,一尊黑洞洞的炮口被推出来,发射部开始充电。
  人工智能在0.1秒内计算出敌方飞船的飞行轨迹,依照计算结果,炮口对准了飞船的引擎部。3秒后,充电完毕,高能量光束流向暗夜仕女号激射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暗夜仕女号猛然向右方一倾,光束流堪堪擦过飞船尾部。
  第二颗卫星变成了红色。它恢复了管理系统,并且迅速和它的兄弟分享了资料,分析了飞船的受损状况和闪避轨迹。显然这位入侵者的反应能力相当了得,在人工智能预测他的时候,他也在预测着人工智能。第二颗卫星推出了光束炮,开始填充能源。
  现在暗夜仕女号同时被两台卫星炮瞄准。值得庆幸的是剩下的三颗卫星有两颗在行星的另一面,还有一颗是专门监控地面的同步卫星,现在它已经开始记录赫卡提监狱犯人的逃跑状况,并且接管了完全瘫痪的地面指挥系统。
  3秒之后,两颗卫星先后发射光束炮,两道高能量光束流交叉成一个斜斜的十字。暗夜仕女号本该在十字的交点被烧成废铜烂铁,但她再一次侧转,一道光束流被闪避开来,另一道则擦过她的侧舷。
  船身猛震,前进速度却丝毫未有减慢。下一波攻击到来之前,她已经离开了战术卫星的攻击范围。两个人工智能心有戚戚焉地放弃了攻击。

  "糟糕,战术卫星开始进攻了。"约书亚·普朗克咬牙切齿,甚至可以说是表情狰狞。阿洛伊斯正忙着对付翻涌的恶心感,一点儿没反应过来,就被硬塞了只猫在怀里。
  "别塞给我呀!"他想把张牙舞爪的黑猫推回去,但杀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按在怀里,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墙壁上的扶手。
  脚下的地板突然倾斜,阿洛伊斯步履不稳地倒在约书亚身上。如果不是有约书亚做缓冲,他现在肯定已经撞上墙了。杀手发出一声闷哼,似乎被压得很痛。阿洛伊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刚想开口道谢,但飞船紧接着剧烈震动起来,隆隆轰鸣声告诉他船体被击中了,或者至少也受了擦伤。
  约书亚倚着墙根稳住身体,将阿洛伊斯紧紧护在怀里。几秒后第二波攻击到来,船身的倾斜和震动比前次更加剧烈。如果不是约书亚牢牢抓住了扶手,两人一猫现在就会像球一样四处滚动了。
  回廊中的灯光猛然熄灭,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这是完全的黑暗,没有星月等一切光芒照耀。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黑暗与寂静中,两个人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约书亚死死搂住阿洛伊斯,他瞪大双眼,凝望黑暗虚空,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是孤独一人,但重重暗幕仍将清醒的梦魇推到他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记忆里那艘行于黑暗的孤独飞船上。或者说他从未离开过那里。
  "约书亚?"怀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几次呼吸后,杀手脱离了回忆的泥沼,回归现实。"怎么了?"他问。
  "你……你能轻一点儿吗?虽然很高兴被你抱着,但我快窒息了……"
  约书亚松了手。一个毛团滚到了地上,发出嘶嘶声。他猜测那是受惊的黑猫。接着有人攀上他的脖子,一双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你干什么?"约书亚厉声问。
  阿洛伊斯啃咬着他颈侧的肌肉:"突然很想上你。"上主保佑,他从见到这银发男子的第一面开始就想上他了。视觉失效后其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感。现在阿洛伊斯被肖想已久——事实上还不到一天——的对象抱在怀里,敏感的触觉让他亲身体会到男子身体的健壮与柔韧,略显急促的心跳和浓重的呼吸简直就是在诱惑人犯罪。他再难抑制自己的情欲,在黑暗中激烈地纠缠着约书亚的嘴唇,舌头撬开牙齿,挤进口腔,缠住对方的舌头。
  阿洛伊斯也惊讶自己为何会如此冲动。大概是人在紧张状况下分泌了某种刺激官能的荷尔蒙?……管他呢!他迫切地想占有约书亚,想和他抵死缠绵到世界末日。约书亚是他一辈子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约书亚是整个赫卡提监狱第一个让他吃瘪的男人,约书亚是杀手悼亡人……
  他猛然推开了约书亚。
  回廊上的灯又亮了起来。阿洛伊斯看见自己正跨坐在杀手身上,被压住的男人则一脸冰霜,和他被咬得泛红的嘴唇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无言地互瞪,直到头顶再度传来声音:"抱歉诸位,刚刚供电系统出了点儿小毛病,我已经切换到备用电源了。暗夜仕女号脱离战术卫星攻击范围。我正在检查船体受伤程度。如果没有影响到跃迁器的运行,那么我们将在一小时后进入跃迁。请做好准备。"
  约书亚一手撑起上半身,一手按住阿洛伊斯裆部,低声道:"我极端厌恶你刚刚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想接受生殖器移植手术,就别做第二次。"他粗鲁地推开脸色煞白阿洛伊斯,捞起惊吓到呆滞的黑猫,沿地板上的绿色箭头走向舱房。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你生气了?"跟上来的阿洛伊斯胆战心惊地问。
  "对。我很生气。"约书亚语气平静,没有回头。
  "明明是你先抱住我的。"
  "我是为了保护你。"他拐过一个弯,"你帮过我,所以我也帮你。"
  "那……那我非礼过你,你也非礼我好吗?"
  约书亚差点摔倒。赫卡提难道对这家伙的大脑进行了什么非法改造吗?他的思维逻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怎么不说话?"阿洛伊斯委屈极了,"我的技术可好了,你真的不试试吗?"
  "不!"
  绿色箭头指着一排排舱门的其中一扇,这里应该就是为两名新成员安排的舱房。约书亚按了一下门上的智能锁,锁记住了他的指纹。刷的一声,门向一侧收起。杀手提着薛定谔进门,用冰冷的目光把阿洛伊斯钉在门外。
  头顶那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声音道:"家属,你的舱房在隔壁。"
  "我们是室友!为什么不能住在一起?!"阿洛伊斯朝天花板怒吼。
  "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我觉得还是把你们分开比较好。"
  阿洛伊斯气郁地走向隔壁。

  约书亚关上门,打量着室内的陈设。房间像所有飞船的舱室一样狭小、布置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他脱力一般躺到床上,怀抱黑猫,轻轻抚摸它光滑的黑色皮毛。
  "刚刚他如果没有放开我,我肯定已经拧断他的脖子了。"约书亚挠着黑猫的下巴,"你说是不是?"


第七章

  胡安娜从船员手里接过新鲜出炉的奶油慕斯,感动地抽了一下鼻子。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吃过像样的食物了,押送船和监狱的伙食比巴普洛夫的狗粮还难吃。虽然甜品的热量过高容易发胖,但女海盗决定稍微放纵一下,好好犒劳自己的舌头和胃。
  头顶传来雷欧纳德懒洋洋的声音:"看到你胃口这么好,我真替你开心,船长。我建议你赶快吃完,因为接下来我要报告船体的受损情况,你听了之后可能会食不下咽。"
  "你直说吧。"胡安娜·拜格雷尔是纵横星海的宇宙海盗,她才不会因为听见了什么坏消息就寝食难安呢!
  "好吧。你的小淑女中了两炮,第一、第三动力引擎损坏,主电源受损,二十六、二十七号减压舱受损,减压装置以及无法正常工作。第七、第十五舱微生物循环系统受损,我已经把它们封闭了,不然整艘船都会污水横流,好像什么古早的科幻小说里的描写一样。"
  女海盗心疼地哼哼了两声。"我们还能坚持到跃迁结束吗?"
  "当然。跃迁发生器完好无损,我们的能源依旧充足。但我建议尽快修复受损部位,否则任何一艘帝国的巡洋舰都能把你的小淑女击沉,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唔……"胡安娜咬着勺子,紧盯着屏幕上的模拟航行图,"我们去新威尼斯,修复船只,购置补给,顺便买几架新型号的战机,上次看到广告里他们新出品的'吟游诗人',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行了,船长。"雷欧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无力,"这话你和去和财务说吧。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新的战机,我可以调整战斗模拟系统的参数……"
  "你在等什么?还不快去!"
  "……"舰桥上听见他们这番对话的船员们同时扶额。
  "对了!"胡安娜狠狠一拍扶手,"我都给忘了!雷欧,你去补给舱里找几件衣服什么的,送去悼亡人及其家属那儿。他们那身囚服看着真碍眼。"
  "还用得着你说吗?我已经送到他们门外了!"

  阿洛伊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旁边的时钟告诉他现在是标准历的上午,但依照赫卡提行星计时,现在正是夜晚。他本应该呼呼大睡,然而他却一丝睡意也无。今天的经历太过惊险刺激,令他兴奋不已,难以入眠。
  现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约书亚。想着他丝绸般的银发,他富有弹性的肌肤,他冰凉的嘴唇,他湿热的舌头。阿洛伊斯想的浑身燥热,难以自持。一旦想到约书亚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这种焦躁的感觉就更强烈。
  约书亚有黑金色的眼睛……约书亚是杀手悼亡人。该死!悼亡人是银河系最奇诡的传说,他是都市怪谈,是死亡二字的具象。阿洛伊斯还在军校念书的时候就听说过悼亡人的大名,周围的同学将他当做偶像般崇拜(他们也一样崇拜宇宙英雄胡安娜,后来她叛出帝国军,大家的心都碎了)。在皇家护卫队的日子里,传说似乎远去了,但影响犹在。宫廷的侍女们谈论起黑色的杀手,都觉得他是位诱人堕落的俊美恶魔,会将少女的心葬送在烈火深渊。在赫卡提监狱,悼亡人则成了某种信念象征,只要他有一天还逍遥法外,就证明宇宙刑警和赏金猎人都是些废物。
  现在杀手悼亡人就在阿洛伊斯的隔壁。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近到彼此呼吸可闻。可是说,阿洛伊斯从未离"死亡"这么近。这禁忌般的感觉更增添了他的激动和兴奋。他想拥抱约书亚,但是他刚刚惹约书亚生气了……
  咚咚咚。
  "谁?"阿洛伊斯从床上跳起来,警觉地盯着门。
  "我。"门外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头顶上那无处不在的家伙!
  "你……你想干嘛?"
  "切,我尊重你的隐私所以才敲门。你以为这船上存在我打不开的门吗?"
  没等阿洛伊斯同意,门就自行打开了。一名有着深紫色长发的男子斜倚在门框上,穿着式样繁复的华丽长袍,就像新雅典的学者一样。他脚下有一个小机器人,正把一只大袋子举在头顶,傻兮兮的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男子慵懒地走进来,小机器人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日安。"男子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一副他才是主人的样子,"我叫雷欧纳德,是暗夜仕女号的领航员兼网络管理员兼日常事务管理员。你可以叫我雷欧。"
  "你……你好。"阿洛伊斯在床上正襟危坐。这家伙虽然语气欠揍,但他既然身兼数职,肯定能力出众,备受船长的器重。这家伙惹不得。
  小机器人欢快地走到阿洛伊斯面前,发出"嘻嘻嘻嘻嘻"的笑声,这笑声本该如孩童般天真无邪,此刻却令人毛骨悚然。
  雷欧用下巴指指小机器人,"给你的。"
  "它?"阿洛伊斯不明白自己拿个机器人有什么用。
  小机器人放下袋子,双手缩进身体里,开始变形。它将外壳缩回体内,又翻出新的外壳,几秒后,它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通讯终端。
  "这可真高级!"阿洛伊斯小心翼翼地拿起终端,生怕把这稀罕玩意儿弄坏了。
  雷欧跷起二郎腿:"它能打电话,还能发短信,还能听音乐看视频,在有超光网络信号覆盖的地方能随时上网。还能变形成机器人,不过AI都很低,顶多会帮你递个杯子,别指望它能陪你聊天打屁。每一名船员都有配备。虽然你是家属但我还是给你准备了一个。没准你明天就变成正式员工了。把它挂在脖子上,这样即使你被烧成灰了我们也能靠通讯终端辨认出尸体。如果它坏了,拿来给我维修——虽然这不太可能。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暗夜仕女号,把他还给我。"
  "袋子里的是什么?"阿洛伊斯轻轻踢了一脚小机器人送来的袋子。
  "衣物,还有些个人用品。"雷欧耸肩,"不过是制服,可能有点丑,你将就一下。胡安娜要求大家都穿制服,但是没人理她。穿这么难看的衣服我们迟早会被全宇宙嘲笑的。"他瞥了阿洛伊斯一眼,"不过再难看也比你的囚服强。"
  "……"又不是他自己喜欢穿的!
  "飞船已经进入跃迁了。"雷欧撑起下巴,"两周后结束跃迁,我们会到达拉拉吉星系,在第二行星新威尼斯降落。"
  "会在那儿待多久呢?"
  "谁知道。得看他们的修理速度有多快吧。"
  阿洛伊斯皱眉:"事实上我有点担心……"
  "担心?"
  "我是越狱犯。"
  雷欧突然大笑起来,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从椅子上摔下来,抱着肚子在地上不停打滚,间或狠狠捶地。
  "阿西莫夫啊!我从来没听过这么爆笑的笑话!"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是越狱犯?你担心被通缉?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他边笑边趔趄着爬起来,"放、放心吧。这里是暗夜仕女号,一船都是通缉犯!"
  "……"阿洛伊斯表情僵硬。笑点在哪里啊?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啊!
  一分钟后雷欧终于平静了下来。"穿上衣服吧。"他说,"再过一会儿就是午饭时间,我领你去食堂。"
  阿洛伊斯坐着没动弹。
  "还愣着干嘛?难道要我服侍你宽衣吗?"
  "难道要我在你面前脱衣服吗?"
  雷欧哼了一声,转过身,嘴里念叨着"你以为我看不见吗?"
  阿洛伊斯打开袋子,拿出里面的衣服快速穿好。深蓝色的制服虽然质地不错,但式样的确够丑。他开始同情胡安娜的船员们了。
  "好了。"他整整领子,将通讯终端挂在脖子上,跟着雷欧一起走出门。
  隔壁的房门也"刷"的打开了,穿着同样制服的约书亚走出来。阿洛伊斯心旌荡漾地朝他看去,然后下巴掉在了地上。因为另一个雷欧纳德跟在他后面走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雷欧纳德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两个"雷欧"友好地握手。
  "你好,雷欧纳德α。""你好,雷欧纳德β。""我要去食堂,你呢?""我也是。""哈哈,真巧啊。""是啊,真巧啊。"
  约书亚揉揉太阳穴:"我说,你这样不会精神分裂吗?"
  两个"雷欧"同时发出不屑之声。其中一个突然消失不见了!
  阿洛伊斯的下巴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约书亚牵起嘴角:"别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雷欧是飞船搭载的人工智能。"他走上前,伸出一只手,穿过雷欧的身体,雷欧立刻开始尖叫:"呃啊!好痛!这是谋杀!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杀手撤回手:"全息影像而已。"
  阿洛伊斯的下巴第三次掉在地上。


第八章

  第八章小白脸

  三个人——准确来说是两名人类加一名人工智能,正走在通往食堂的路上。雷欧走在最前面,边走边介绍:"这条路通往整备舱。""右边的岔道通往修理舱。""别走这边的走廊,因为厕所坏了。""如果你迷路了,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对着天花板大叫'雷欧救命',然后我会给你点亮指示标记。""别怕丢脸,除了船长和狗,大家基本每天都要求救那么一两次。"

  阿洛伊斯跟在后面,明显在走神,表面上装出好奇四处打量的样子,实际在不停用眼角余光偷瞄约书亚。杀手倒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询问一些有关暗夜仕女号的问题,一副"我已经入伙了关心自己的组织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时他说着说着就会突然停下,然后朝阿洛伊斯这边看过来,阿洛伊斯便立刻移开视线,盯着地板,假装自己没有偷瞄约书亚。

  雷欧介绍的高兴了,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和后面两人拉开了挺长一段距离。约书亚忽然凑到阿洛伊斯耳边,问道:"你干嘛老看我?"

  "你好看……"阿洛伊斯说完一愣,立刻恨不得回到过去缝上自己的嘴,叫你说话不经过脑子!"谁……谁看你了!"

  杀手压低声音:"你应该去我在奥林帕斯星的家里看看,那里有整整一柜子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珠……"他顿了顿,好像在欣赏阿洛伊斯惊愕的表情,"谁让他们总盯着我看。"

  "你……你开玩笑的吧?"阿洛伊斯真担心明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脸上只剩下两个空洞黑框了。

  约书亚耸肩:"你竟然还当真了。"

  阿洛伊斯开始后悔当初在赫卡提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先下手为强,干掉这可恶的杀手!

  通过一扇闸门后,他才想到,既然约书亚肯和他开玩笑,是不是说明他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

  暗夜仕女号的食堂比赫卡提监狱略小一些,因为船员人数远不如监狱囚犯,但环境显然好很多。最显著的不同就是负责打饭的不是会冲你大吼大叫的机器人,而是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阿洛伊斯端着餐盘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甜甜一笑,给了他一大勺牛肉。阿洛伊斯感动地说不出话来。接着姑娘从他的餐盘里拎出一块肉,扔到地上,脸上则继续保持着甜美的笑容。阿洛伊斯分明看见巴普洛夫就站在姑娘脚边,摇着尾巴地吃掉了原本属于他的牛肉。

  "船长不准我们拿饭菜喂它,她说狗会发胖的。但是……"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你就当是做慈善。"说完她又往餐盘上加了条烤鱼,"带给你的猫。"她一眨眼睛。

  阿洛伊斯也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胡安娜离开几周后巴普洛夫会迅速增重了。

  他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约书亚也端着餐盘走过来,坐在他对面。

  "我爱这地方。"杀手说,"总算没人逼我吃洋葱和花椰菜了。"他尝了一口盘子里的猪排,"上主啊,让我在这儿干一辈子我都愿意!"

  "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红发女船长一手端餐盘,一手牵狗链,款款走来。她坐在阿洛伊斯的旁边,然后把狗栓在了凳子腿上。巴普洛夫哀怨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鲜美肉类,趴到地上,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一群年轻船员有说有笑地坐在了胡安娜周围。"船长,你这样是虐待动物!"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小伙子笑道。

  "我是为了它的身体着想。照你们这种喂法,总有一天巴普洛夫会变成一条肥狗的。"胡安娜用眼神喝止了打算给狗加餐的约书亚,"下次再犯,就只给你花椰菜吃!"约书亚立刻把准备喂狗的肉塞进自己嘴里。

  "船长你可真过分。"雀斑小伙说,"当初我们还吃过巴普洛夫的狗粮呢,也没见它反对。现在应该好好补偿它。"

  阿洛伊斯很好奇:"为什么要吃狗粮?"

  "啊……这个嘛。"雀斑小伙一脸怀念的神情,"当初我们从联邦军逃跑,飞船中了一炮,食品储备舱被打坏了,全船的食物只剩下船长房间里的狗粮。我们靠它撑了一个星期呢。"

  ……这种悲惨回忆有什么好怀念的呀?而且能给全船人吃一个星期……胡安娜你到底存了多少狗粮啊?你才是喂狗喂的最多的人吧!

  女海盗好像也察觉了这个问题,她哈哈两声,拙劣地岔开话题:"我说,既然我们有新伙伴加入了,这两天就准备一个欢迎会吧。"

  船员们纷纷点头同意,顺着船长的意思无视了狗粮问题。

  一个年轻女孩说:"我真没想到悼亡人会加入我们。"她转向阿洛伊斯,"你是悼亡人的家属?你们是兄弟吗?"

  "不是。"约书亚否定。

  女孩疑惑地歪着头,"哎?那他是……"

  约书亚继续回答:"他叫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他的声音很轻,但全食堂的人都听见了。顿时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刀叉声也消失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约书亚和阿洛伊斯身上。

  一片寂静中,阿洛伊斯羞愤地丢下叉子,拍案而起:"谁是小白脸?!"

  "我以为不事生产就有吃有喝,这种人就是'小白脸'。难道说这个词语因为地域不同会发生内涵差异吗?"

  "按你的说法,那薛定谔也是小白脸了!"……好像不对,依薛定谔的毛色来看,它应该叫"小黑脸"。

  约书亚似笑非笑:"你和猫能一样吗?"

  "咳咳……"胡安娜出来打圆场,"悼亡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如果能自食其力就不是小白脸了。"她示意阿洛伊斯坐下,"这样吧,我在船上给你找个活儿干,会按时发薪水给你,这样你就不是小……噗。"她扭过头,捂住嘴,拼命抑制自己的笑声。但阿洛伊斯分明看见她眼泪都笑出来了。

  "不用了船长。"约书亚懒懒地说,并且趁她不注意丢下一块肉给巴普洛夫,"我能养得起他。"

  "谁要你养!"阿洛伊斯转而摇晃着胡安娜,"船长!请给我个工作!我什么都会干,真的!"

  "没错,船长。"雷欧突然出现在胡安娜对面的座位上,"我连通讯终端都给他了。而且我们不是缺个机师吗?"

  女海盗擦干眼泪:"机师是谁都能当的吗?我宁愿这职位一直空着也不愿让一个笨蛋滥竽充数。"

  "谁滥竽充数了?!"阿洛伊斯再度拍案而起,"当初我在军校可是以全科A+的成绩毕业的!"

  "学校和战场可不一样。"胡安娜眯起眼睛。

  雷欧瞬间消失,然后出现在她背后,"船长,就让他试试吧。"

  胡安娜思考了片刻。

  "好吧。"她伸了个懒腰,"今天下午两点,在模拟战斗训练室见面。一对一,如果你能打赢我,机师的职位就属于你。我不出全力。"

  "怕你不成?"阿洛伊斯微微扬起下巴。

  胡安娜转向雷欧:"他的自信从哪儿来的呀?"

  "人类好复杂,我怎么可能懂!"雷欧捂住胸口。

  人工智能如果有实体,现在就已经被阿洛伊斯按在地上揍了。


第九章

  第九章战斗之前
  "跟着我干什么?"
  午餐结束后,阿洛伊斯跟着约书亚来到他的舱室门外。两人一路无言,直到约书亚按下了门上的智能指纹锁。
  阿洛伊斯撇了撇嘴:"喂猫。"他还端着装烤鱼的盘子。约书亚踌躇了一下,侧身让出一条道:"进来吧。"
  屋里的薛定谔一闻到鱼香味就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用爪子使劲挠阿洛伊斯的腿。他只好跳开,把盘子尽量放到离自己远的地方。
  "你该找个东西给它磨爪子。"阿洛伊斯打量着空荡荡的房间,其实他自己的舱室也好不到哪儿去。接着他忽然想到,如果两个人同住会不会好一些呢?会拥挤吗?"你还得给它做个小窝。不然它睡哪儿?"
  "睡我床上。"
  "哼!"阿洛伊斯难以抑制地嫉妒起来。
  "唉,你跟只猫生什么气啊。"
  约书亚坐到床上,阿洛伊斯拖了把椅子坐到旁边。他盯着杀手的黑金色眼睛好一会儿,对方也毫无顾忌地盯着他。"喂,"他说,"你真打算养我吗?"
  约书亚伸手抓了抓阿洛伊斯的黑色短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养你可怎么办呢……是我把你从监狱里带出来,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搞不好还会被全帝国通缉。我不养你你该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手上的动作也很轻柔,像在给猫顺毛。阿洛伊斯闭上眼睛,想多享受会儿约书亚的碰触,但杀手突然放下手。"还好雷欧在数据库里找到了你的信息,你在学校的成绩很不错,刚好船上缺个机师,他想让你填上空缺。"
  "原来你们都是计划好的!"阿洛伊斯想找个东西来摔一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还挺不错!"
  "生气了?"约书亚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恼又怒的样子。
  "没!我才不像你那么小肚鸡肠!"阿洛伊斯扭过头去,虽然嘴上说不生气,心里却愤恨不已,"你……你跟雷欧纳德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又不能当储备粮!"
  "聊天的时候突然发现我们从前其实见过面。算是老熟人了吧。"约书亚挑起眉,"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难道我交什么朋友还需要向你汇报吗?"
  "我关心你还不行吗!"
  "多谢了。"
  "不识好人心!"阿洛伊斯站起来,"我走了!"他作势要离开,期望约书亚会出言挽留,谁知约书亚却一头栽倒在床上,向他挥手告别:"去吧。你应该早点儿去训练室熟悉一下战机操作。你有多久没摸过控制仪了?"
  "……"阿洛伊斯双拳紧握,拼命克制自己揍人的欲望。"你就没有别的要跟我说吗?"他从牙缝里发出这几个字。
  "唔……就算被胡安娜击坠了也不要伤心,这没什么丢脸的……"
  "不是这个!"阿洛伊斯大步走到床前,翻身压在约书亚身上,"勇士出征前不都应该鼓舞一下士气吗?"他低下头,感受着银发杀手呼吸的温度。杀手的嘴唇很薄,唇线优美,带着笑意,并没有因他的接近而吐出拒绝的词句。
  约书亚眯起眼睛,瞳眸中的金光几乎要溢出来。两人凑得越来越近,眼看四片嘴唇就要贴在一起了,杀手忽然按住阿洛伊斯的脸,把他狠狠推开。
  "你的命根子不想要了吗?"约书亚蹙眉,"雷欧纳德!给这家伙指路!"
  天花板上传来雷欧的声音:"嗯哼,你们俩闹别扭需要拿我做挡箭牌吗?人工智能的境遇真是太凄惨了,躺着也能中枪!"
  约书亚狠狠一捶墙壁:"快点!"
  "遵命!拉格朗日先生请跟随地板上的蓝色标记前往训练室!"见风使舵的人工智能立刻点亮了一个巨大的蓝色箭头,一闪一闪正对着房间的门,仿佛在催促阿洛伊斯快点离开。
  "那……那我可真走了。"阿洛伊斯恋恋不舍地出门,约书亚目送他离去,直到门自动合上,将他的身影完全抹去。
  雷欧的全息影像随即出现在椅子上,他双手抄在袖子里,一脸郑重:"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打个啵吗,干嘛一副强奸未遂的样子。"
  "事实上就是强奸未遂。"约书亚将双手枕在脑袋下面。
  雷欧叹了口气:"他其实对你挺真诚的,你对他好点儿会死吗?"
  "出去,雷欧。"
  人工智能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好吧。"全息影像旋即消失。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薛定谔吃鱼的声音。约书亚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这话不知是在问谁,也没人回答。

  阿洛伊斯一脸懊丧地跟着指示标记来到训练室。离他和胡安娜约定好的时间还有1个多小时,训练室里空无一人,除了在食堂见过的那个雀斑小伙。他正在一台监控仪前摆弄着什么。
  "嗨!"看见阿洛伊斯进来,他友好地点头,"来这么早?"
  "是啊。先来熟悉一下操作。"
  雀斑小伙伸出手,和阿洛伊斯握了握:"伊布·笛卡尔。我是船上的机械师。"
  "阿洛伊斯·拉格朗日。"
  "你从前进过军校?"伊布好奇地问。
  "嗯。不过自从我毕业就没再摸过战机控制仪了。"阿洛伊斯看向监控仪上流动的大量数据,"你在做什么?"
  伊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船长说想驾驶最新的'吟游诗人'型号,我帮雷欧调试一下参数。"
  这回轮到阿洛伊斯惊讶了:"雷欧竟然也需要帮助?"
  雷欧纳德突然出现了旁边,他蹲在地上,脸色愁苦地嚼着什么东西:"要是人工智能无所不能,你们人类早就灭绝了。"
  "你在吃什么?"
  "伊布给我的数据。"
  ……能不能不要这么具象化呀?阿洛伊斯在内心呐喊。
  雷欧伸手比划着训练室中一排排模拟舱:"你先去练习一下吧。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他还没说完阿洛伊斯就爬进了模拟舱。"哦,你就这么急着被船长打得落花流水吗?"
  "我会赢给你看的!"
  舱门闭合,狭小的舱室陷入黑暗。阿洛伊斯带上训练用头盔,轻触面前的控制仪,头顶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照亮控制仪上的按钮和一片漆黑的屏幕。
  "你想驾驶什么型号?"雷欧的声音从扬声器中响起。
  "帝国制造,戈多二式。"
  "那型号挺老的,你确定要用?我还有戈多二式改和布恩地亚型,联邦的机型除了最新的卢梭三式之外也全部都有,你不挑点儿别的吗?"
  "老机型有老机型的好处。"
  "好吧,随你。"
  面前的控制仪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出"戈多二式,正在启动"一行字。
  阿洛伊斯用微颤的手握住操纵杆。他已经几年没摸过战机了,现在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正忐忑不安地进行着第一次模拟飞行。
  他熟悉戈多二式的操作,熟悉它所有的长处和缺点,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这是他所拥有的巨大优势。胡安娜虽然技术高超,但她驾驶着陌生的机型。光这一点就足够他们拉开距离了。
  自信满满的阿洛伊斯似乎没意识到,他和胡安娜一样对"吟游诗人"完全陌生,而胡安娜则像他一样熟悉戈多二式。


第十章

  战机被弹射进太空,阿洛伊斯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雷达和屏幕上的各种数据和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他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幸好这是在无重力的太空,如果是在地面上早就坠机了。阿洛伊斯拉起战机,让它在"母舰"周围盘旋了一圈。雷欧在附近设定了几个静止的目标物,不会移动也不会攻击。给初级入门者试手的练习就是这样的。阿洛伊斯在心里唾弃了一下雷欧对他的轻视。轻易击破了几个目标,他找回了一点儿驾驶战机的感觉。
  自由翱翔在宇宙中……这可是阿洛伊斯少年时代的热血梦想。不过在被命运之神再三玩弄后,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梦。不过现在他似乎歪打正着地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握着操纵杆的手颤了颤。雷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下来我会提高难度,如果你被模拟敌人给击落了,我发誓一定会让你成为全船的笑柄。"
  雷达上出现了几个红色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阿洛伊斯靠近。
  "尽管放马过来。"阿洛伊斯催动战机朝目标飞去。目标像几只苍蝇一样围绕着他不停旋转,但依然不会进攻。几秒钟后它们便化作宇宙尘埃四散飞去了。
  接下来的敌人是三架帝国制造的戈多一式战机,它们不论在速度还是火力上都逊于戈多二式,现在已经被帝国军淘汰了,只有一些民间船运公司还在用它们护航。在已经找回感觉的阿洛伊斯眼里,三架战机就像行动迟缓的老人一样,构不成任何威胁。将它们也送进宇宙垃圾回收场后,雷欧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干得还挺不错嘛。"人工智能语带惊奇,"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家属。"
  "我有名字!"
  "啊,胡安娜来了。"
  屏幕上的宇宙图像变成了一片雪花点,模拟出的失重感也消失了。阿洛伊斯打开模拟舱舱门,探出头去。训练室里人声鼎沸,船员们似乎对这一场竞赛兴致盎然。约书亚的身影也赫然在列。他双手环抱,黑猫薛定谔呈围脖状挂在他脖子上。杀手黑金色的眼睛凝望着阿洛伊斯的座舱,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移开了视线。
  阿洛伊斯闷哼了一声。
  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红发的女海盗像劈开红海的摩西一样步入训练室。一间模拟舱打开舱门,胡安娜轻盈地跳了进去。"别走神,家属。"她的声音从扬声器中响起,"如果你输了,我就让雷欧在晚餐时间反复播放你被击坠的场面。"
  "别呀船长!你不是答应我让我放自己喜欢的节目吗?"人工智能大声抗议。
  阿洛伊斯拉上舱门,重启了战机系统,心中暗暗埋怨女海盗太不留情面。
  "好了,我来介绍一下你们对战的方式。"雷欧道,"你们隶属于互相敌对的两艘驱逐舰,在战斗中相遇,击坠对方机体或母舰的一方获胜。给你们搭载的能源都一样,能源耗尽的时候比赛结束,如果没有任何一方被击落就算平手。明白了吗?"
  "明白。"阿洛伊斯说。
  "明白。"胡安娜回答。
  "现在我切断你们的通讯频道。战斗的时候不准彼此聊天。"雷欧顿了顿,"也不准找我聊天。"
  "谁有那个闲工夫!"阿洛伊斯皱眉。但通信频道已经切断了,扬声器里只有沙沙的噪音。屏幕上显示出5秒倒计时。他握紧操纵杆,深吸了一口气,倒计时变成0后,在巨大的推进力下模拟战机被轨道弹射进太空。
  这一次阿洛伊斯迅速掌控了机体。他拉着战机绕旋了几圈,雷达上显示一个敌方目标正在靠近。他打开了光学望远镜,想看看胡安娜机体的样子。所见的结果令他咋舌。
  "女人的天性。"他摇摇头。
  用于太空战斗的机体,其结构大多模仿昆虫制造。大自然神奇的造物能力让昆虫拥有完美的比例,模仿昆虫的机体虽然不甚美观,却能在无重力的宇宙空间保持平衡,不至于被推进器和粒子乱流冲得东倒西歪。比如帝国的戈多一式模仿蜻蜓,而戈多二式则借用了飞蛾的造型。
  然而胡安娜现在所驾驶的"吟游诗人"则与主流的昆虫外型大相径庭。它有着流线型的机体,推进器隐藏在机翼下方,光束炮和导弹均匀罗列,如同飞翼上突起的羽毛。没有可怖的钢筋骨骼,也没有黑色网状隔热层,银色的外壳覆盖机身,新威尼斯登峰造极的技术令"吟游诗人"仿若一只振翅的飞鸟,在星间任意翱翔。
  "吟游诗人"简直就像在展览会上才会出现的概念机体,而非实战机型。要是在平时,阿洛伊斯或许会感慨"啊这真是闪耀着科技之光的艺术品",然而雷达上急速逼近的红点告诉他"吟游诗人"不仅是艺术品,还是一件杀人利器。
  阿洛伊斯灵巧地避开"吟游诗人"的镭射光束。两架机体擦肩而过,绕了个大大的"8"字。戈多二式的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它的灵巧性和速度,极高的灵敏度让它成为了战场上活跃的精灵,也使它变得极难操作,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控制。很多机师会故意降低机体的灵敏参数,这样可以让战机更容易操作,但也葬送了戈多二式最大的优势。所以帝国兵工厂很快推出了改进型,在降低了速度的同时加强火力,让戈多二式改更便于控制。
  经验丰富的老牌机师们更喜欢原始的戈多二式,只要足够有技巧,那么这架灵活的机体就会成为最恐怖的暗杀者。它会在混乱的战场中突然出现在你左右,攻击之后立刻消失不见,而你连它引擎喷出的粒子尾巴都够不到。
  阿洛伊斯自认为是军校当届学生的佼佼者,连飞行课老师都夸赞他"总有一天会成为帝国军的王牌机师"。他对戈多二式的控制比其他所有学生都要优秀。
  成功避开数次进攻后,阿洛伊斯展开了反击。镭射光束朝美丽的"吟游诗人"激射而去。本以为对方至少会被击中一次,但女海盗仿佛知道他进攻的路线一样,游刃有余地躲避着光束,仿佛在湖水上翩翩舞蹈的天鹅。
  戈多二式紧追不舍,两架战机缠斗起来,分不清是谁先中枪,也分不清四射的光束是由谁发射,太空中上演着让人目不暇接的你追我赶。阿洛伊斯将胡安娜逼到母舰侧舷,他自己也身重数弹,伤痕累累。
  "吟游诗人"也是以速度见长的机型,胡安娜一开始尚能掌控自如,但被阿洛伊斯逼紧之后,过于急躁的操作反而让机体的反应有些笨拙。幸好她了解戈多二式的性能,在追逐战里,她几乎能预知对方的下一个动作。"吟游诗人"离开侧舷,绕出一个S形,想拉开距离,却被对方紧紧咬住。
  "真难缠!"女海盗一向速战速决,这种喜欢消耗战的对手最让她头疼。她打算一举定下胜负,毕竟吟游诗人配备了穿甲弹,只要击中一发就能让敌方完蛋。她一边躲闪,一边调出了导弹瞄准镜,在空中回旋的途中瞄准戈多二式,按下发射键。
  两枚导弹朝阿洛伊斯飞来!他拉起机体,躲开了其中一枚,另一枚则擦过侧翼。机舱中闪起红光,屏幕上的"危险"字样告诉他一侧的引擎已经损坏,系统建议他立刻启动逃生程序,逃生舱会脱离受损机体,将他送回母舰。
  "才不要!"阿洛伊斯关闭了两个引擎,让机体保持平衡。剩余的引擎推动力使戈多二式的速度大大下降,连最普通的民用护航机都不如。他现在只能堪堪避过飞射的光束。胡安娜乘胜追击,将阿洛伊斯逼到了母舰的另一面。她还有两枚导弹,只要轻轻擦过就能让戈多二式彻底报废。
  阿洛伊斯咬牙开启了自己的导弹瞄准镜。戈多二式的导弹虽具备穿甲能力,火力却不如"吟游诗人",而且无法自动追击目标。他不善于狙击,不能保证一击命中。如果导弹射偏了,那么胡安娜的下一发镭射就能击穿他。
  他几乎能想象出女海盗得意的笑容了。事实上胡安娜的确在笑。她再度按下发射键,两枚导弹朝阿洛伊斯飞去。年轻人的战机微微调头,像在做垂死挣扎。接着戈多二式也发射了导弹。
  是要靠运气决胜负吗?女海盗疑惑地挑眉。她的导弹稳稳击中了阿洛伊斯的机体,让它爆出一阵火光,化作一团烧焦的金属。然而令她吃惊的一幕出现了,阿洛伊斯的导弹并没有朝着她飞来,而是击中了一旁母舰的侧舷,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从另一边穿了出来!
  胡安娜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跃动的红色文字:"母舰沉没"。
  模拟舱中的灯光暗了下来,画面化作雪花点,舱盖缓缓打开。
  女海盗跌跌撞撞地跳出模拟舱,不可思议地看着垂头丧气爬出舱门的阿洛伊斯。
  "嘿,你竟然击沉了母舰。"她轻飘飘地说,"在1VS1竞赛中,我们一般只对付战机,不会去打母舰的主意。"
  年轻人耸了耸肩:"但我把这当做战争。在战争中我是士兵,是军队机器的一个零件,随时可以牺牲自己去完成更重要的任务。而你是海盗。"然后他失望地摇头,"算了,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是我先被击落的。我输了。"说罢他不甘心地望向人群,胡安娜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银发的杀手悼亡人。
  女海盗发出低低的笑声:"哎呦呦,这该怎么办才好啊。"她拍拍阿洛伊斯的肩膀,"去你妈的军人理论,给我统统忘掉!从现在开始你得学习怎么做海盗!"
  "……啊?"
  "我是说你被录用了,阿洛伊斯·拉格朗日。"胡安娜推了他一把,将尚处于茫然状态的年轻人推进人群里。船员们纷纷和他握手,祝贺他成功入伙。阿洛伊斯的表情慢慢从疑惑变成了喜悦,他被人群推挤着往训练室门外去,激动的伊布·笛卡尔冲上来猛拍他的背:"好样的兄弟!我就知道你能行!"
  胡安娜望着被船员簇拥的阿洛伊斯,暗自出神。军人。她想。我是宇宙海盗,但我也曾是军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大家发现了框框,请务必告诉我= =


第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框框请务必告诉我!
新人物出场~
  赫卡提监狱长捧着相框,一边用纸巾擦去泪水,一边向面前的军官哭诉:"那该死的海盗,那该死的杀手,那该死的政治犯……他们不仅逃狱了,还偷走了我的小美人……"相框里镶嵌着监狱长和黑猫薛定谔的合照,监狱长显得意气风发,黑猫则摆着一副晚娘脸。
  "是的,您的宠物猫。"军官揉着眼角,耐心听完监狱长抽抽噎噎的叙述,他觉得这家伙被调任监狱星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就连有耐性如他也无法忍受对方的龟毛和唠叨。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治理荒凉的监狱星,在漫长的时间里和穷凶极恶的囚徒们软磨硬泡,直到他们都磨平棱角。
  距离赫卡提暴乱已经过去数日了。除了暴动源头胡安娜·拜格雷尔和趁乱跑路的阿洛伊斯·拉格朗日、约书亚·普朗克三人外,没有一名囚犯越狱。十三名囚犯被击毙,狱警没有死亡,但有不少受了轻伤,还有一个可怜人摔断了脖子,必须接受神经对接手术。
  原本暴动的囚犯们是可以抢夺飞行器离开行星的。然而这情况却没有发生。暴动之所以能迅速平息,全仰赖达雷斯·贝叶斯少将。当时他正率领舰队在附近星域巡游,接到求救信号之后便立刻降临赫卡提平乱。现在他的舰队已经全面接管了监狱星的治安防务,代替受伤的狱警们看管犯人,而少将本人则代行了监狱长职务,因为后者正因为痛失宠物猫而伤心欲绝。
  现在少将的副官正在整理监狱的相关文件,于是不得不任由监狱长的哭诉冲击耳膜。他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四处寻找重要档案。
  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监狱长擤了下鼻涕:"请进。"
  门缓缓打开,副官瞥了一眼来人,赶紧扔下手里的文件,慌慌张张跳起来向进门的男子敬礼。
  身着黑色军装的男子扫了一眼副官,向他回礼,接着大步走到监狱长面前。"午安,监狱长阁下。"男子的肩章上绣着金色的云纹,镶着一颗金色星徽。
  "少、少将阁下!"监狱长手忙脚乱地擦干净眼泪,捧着相框向男子鞠躬,看起来仿佛葬礼上的亲属答谢来宾一样。
  眼前的男子正是达雷斯·贝叶斯,帝国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贵族军官,年仅二十六岁已经晋升少将军衔,率领一支舰队在帝国与联邦的边境巡游。他有世袭的伯爵头衔,封地在帝国最富庶的约克γ星;他的父亲是在达提亚战役中光荣牺牲的英雄,受到举国上下的爱戴与尊敬;他的母亲是先王弗兰克四世的外孙女,名副其实的皇室贵胄;安诺特王子和阿尔薇拉公主是他青梅竹马的挚友,女王陛下则将他视如己出抚养长大。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光是凭着高贵的血统与显赫的身份就足以在宫廷中谋得一席之地,将来必会荣宠加身。但是达雷斯·贝叶斯伯爵却另辟蹊径地选择了参军——并非是为了求得战绩好为将来的事业铺平道路,而是真刀实枪地参与战争,屡屡前往最危险的战场。他所指挥的战役无不胜利,鲜血与危险为他换来了绝大的荣耀。达雷斯·贝叶斯的晋升速度堪称史无前例,不仅成为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民间也获得了不少赞誉(大臣们乐得顺水推舟,制定各种计划将他塑造成帝国年轻人们的偶像——年轻人需要偶像,尤其是在前偶像胡安娜·拜格雷尔令民众大失所望的时候)。
  现在这颗明亮的新星正用茶色的双眼打量监狱长,好像猛禽在挑选食物一般。监狱长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一想到达雷斯·贝叶斯少将有着"审判之鞭"的绰号,他就无法对这年轻军人俊朗而冰冷的面孔产生任何美好联想。
  "您……您有何指教,少将阁下?"监狱长抱紧怀里的相框,生怕它被冷酷的军人夺走。
  达雷斯·贝叶斯的目光从监狱长的脸移动到他怀里的相框,又移动到他身后墙上所悬挂的大大小小的相片(无疑都是猫),嘴角抽了抽:"看来您很爱您的宠物。"
  "是的,我的猫,我的小美人……"监狱长又想哭了。
  "不必慌张。我定会将您的宠物和那三名逃犯追回,而且保证您的小美人一根毛都不会少。"达雷斯顿了顿,"不过逃犯的安全我可不保证。"
  "当然,当然!只要薛定谔能回来就好了!"监狱长热泪盈眶。
  听到猫的全名,少将的嘴角又抽了抽。
  "我现在要调取一些资料,帮助追踪逃犯。这需要您的授权许可。"
  "是,我立刻就给您……"监狱长将相框小心翼翼地放到办公桌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芯片,双手递给达雷斯少将。"它能调取赫卡提数据库里的一切资料。"
  少将将芯片放在手心掂了掂重量:"赫卡提的中枢电脑有搭载人工智能吗?"
  "有的,一个中端人工智能,和第三卫星的人工智能是一对双子。"
  "很好。"少将捏着芯片,大步流星地离开办公室,就像他到来时一样突兀。
  副官怔了片刻,旋即立正向监狱长敬礼:"我先告辞了,阁下!"接着跟在少将背后匆匆离去。

  赫卡提地下中枢电脑监控室,达雷斯·贝叶斯将芯片插入槽口,电脑扫描芯片后确认了授权。
  "人工智能莉莉娅为您服务。"一个电子女声响起。
  "我想看看胡安娜·拜格雷尔逃跑时监视器的监控录像。"
  "现在为您搜索。"
  一阵静默后电子女声再度响起:"抱歉,您所要查看的录像不存在。"
  少将蹙眉:"不存在?为什么?"
  "胡安娜·拜格雷尔越狱时我受到了身份不明黑客的攻击,一切机能都被入侵者控制了,因此未能录下相关资料。"
  "黑客?"达雷斯·贝叶斯思忖。他想起了胡安娜船上的那个人工智能,虽然女海盗声称它只是辅助型,但达雷斯确定那人工智能的功用绝没有女海盗说的那么简单。赫卡提的中枢电脑和卫星一共搭载了六个中端人工智能,堪称帝国最坚实的防卫壁垒。但现在它们都被"身份不明的黑客"一次性击破了,达雷斯实在想不透究竟谁能有这般能力。也许古地球的传奇发明家凯斯特能做到?但他已经死了两千年了。难道会是个高端人工智能?但是全银河系的高端人工智能只有三个,全部都在新雅典,达雷斯不觉得清高的新雅典学院会大方出借他们的镇院之宝来营救区区一介海盗。
  从赫卡提逃跑一事放在常人身上或许能称作奇迹,但在宇宙海盗胡安娜身上只算小菜一碟。假设她拥有银河系第四个高端人工智能,这事就更不稀奇。达雷斯需要尽快弄清那个人工智能的来历。还有……
  他盯着屏幕上三名逃犯的入狱标准照,心情复杂沉重。"胡安娜,曾经的同僚,现在是敌人。"他转向银发男子,"悼亡人,曾经的偶像,现在也是敌人。"
  最后他忧伤地看着末尾一张照片:"拉格朗日,曾经的学长,现在还是敌人。"
  年轻军官按住心口:"怎么会这样呢?安诺特殿下,我该怎么办呢?"
  人工智能莉莉娅将达雷斯的自言自语一字不剩地听进去了,她在数据库里搜索了一下,并没有发现类似的问题答案,她也没有搭载用于安慰人的程序。更何况少将询问的对象是"安诺特殿下",又不是她,于是人工智能决定保持缄默,不予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框框请务必告诉我!
新人物出场~


第十二章

  "为新伙伴,干杯!"
  暗夜仕女号的食堂里一片欢声笑语。厨师们端出了最美味的食物,热腾腾的、香味四溢的食物从长桌的一头排到另一头。船长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私房美酒,供大家开怀畅饮。(她还把巴普洛夫关在了房间里,防止它被美食诱惑。不过雷欧后来把它放了出来,现在狗正忧伤地趴在人工智能的脚边,和他一起看《走出伪科学》,那是雷欧最喜欢的节目。)
  这场宴会为了庆祝胡安娜平安归来,更为庆祝两位新伙伴的加入。不停有人向胡安娜敬酒,伊布·笛卡尔喝得半醉,在女海盗旁边打着嗝:"你可捡到宝了呢,船长,嗝。"
  "啊,是啊。真惊喜。"胡安娜笑着喝下一杯雪利酒,眼睛一直盯着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他寸步不离跟在约书亚·普朗克旁边,生怕杀手会走丢似的。约书亚借口不胜酒力,婉拒了敬酒攻势,但船员们实在盛情难却,于是阿洛伊斯只好帮他挡酒。到后来反而是他醉得更厉害。
  胡安娜向约书亚招手:"把他送回房间去吧。我可不想自己的船员死于酒精中毒。"
  杀手得到许可,立马拉住阿洛伊斯的肩膀,将他半拖半拽地拉出食堂。于是宴会的后半段完全变成了无主题狂欢,情绪高涨的众人完全没发现宴会主角消失了。
  "真是太懈怠了!"胡安娜摇摇头,又灌下一口酒。

  约书亚拖着阿洛伊斯往舱室走去,醉酒青年跟不上他的速度,好几次险些栽倒,幸亏约书亚眼疾手快扶住。
  阿洛伊斯攀着杀手的胳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眼迷蒙,好像随时会倒地睡去。"约……约书亚……"他口齿不清地喊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怎么?"
  "我、我赢了胡安娜……"
  "嗯,其实你没赢,撑死了算平手。"
  "但是也没输啊!"阿洛伊斯扶着墙,勉强站直身体,"我……我要奖励……"
  约书亚突然想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什么奖……"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被按在了墙上。阿洛伊斯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他死死抵住,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
  "约书亚,我……我……"阿洛伊斯呢喃着,倾身吻上他的唇。并没有深入,只是一个轻柔的、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一啄,迅速分开。
  杀手还没反应过来,一吻就结束了。他有些惊讶自己的迟钝,或许是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或许是他没想到阿洛伊斯会来这手。他一旦待在青年身边就会丧失防备,随时被袭击。这要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杀手悼亡人习惯防患于未然,将一切威胁扼杀在摇篮里。但是遇到阿洛伊斯之后,他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等到察觉之后便感到不安和焦虑。悼亡人永远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然而没等他好好分析一下自己焦虑的源头,只听扑通一声,阿洛伊斯倒在了地上。
  杀手很想把他丢在原地不管。但是醉酒青年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梦呓,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喊约书亚的名字。
  杀手蹲下推了推阿洛伊斯的肩膀,后者像摊烂泥一样动也不动。"真是麻烦死了。"他只好将青年打横抱起,一边在心里抱怨怀中的体重一边走回舱室。

  阿洛伊斯做了个美妙的春梦。
  他梦见约书亚深情款款地向他走来,邀请他共赴云雨,他腾云驾雾般进入了约书亚的身体,尽情挥洒汗水。他们换了好几种姿势,约书亚始终温柔地配合着。最后他们一起到达了快乐的巅峰。
  醒来之后阿洛伊斯头疼欲裂。宿醉令他头脑昏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花了半天活动手脚,确定自己还四肢健全,然后缓缓爬起来,环顾四周。这里是他的舱室,除了床头通讯终端的屏幕微光外一丝光亮也没有。阿洛伊斯忍着眩晕下床开灯,刹那间迸发的白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于是他又将灯关上。
  他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外衣都整整齐齐叠在床头。他的记忆只到被约书亚拖出食堂时为止,再后面的事情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看来是有人在他不省人事后把他送回房间,还好心地帮他脱了衣服。
  "雷欧纳德!"
  人工智能的声音自天花板上响起:"干嘛?"
  "谁把我送回来的?"
  "约书亚呗,还能是谁。"雷欧的声音显得无精打采,"他还帮你洗了澡。需要我播放录像吗?"
  "不要!"阿洛伊斯蹭了蹭鼻子,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觉得耳根发烫,可能还脸红了。一想到约书亚在照顾自己,他就会心跳加速,心里不禁有些小雀跃。
  还有刚刚那个春梦……深情款款的约书亚什么的……虽然根本就不可能!但是阿洛伊斯仍然壮着狗胆在脑海里悄悄地幻想了一下,约书亚丝绸般的银发,约书亚柔韧的腰肢,约书亚白皙的肌肤……
  然后阿洛伊斯可耻地硬了。
  他爬回床上用右手安慰自己的小兄弟,但是成效不佳。宿醉之后他有些体力不支,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进了大脑里支持他的脑内妄想,而不是去到他下面。
  难过地翻了好几个身,阿洛伊斯用被子遮住半边脸,低声问:"喂,雷欧,你……你有爱情动作片吗?"
  天花板一片寂静。
  过了大约一分钟,雷欧贼兮兮的声音在离阿洛伊斯极近的地方响起:"其实我有的。你可别告诉船长。不然她会烧了我数据库的。"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阿洛伊斯感觉自己像在跟特工接头。
  "好吧。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嗯……"阿洛伊斯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个,我是说……有没有哪部片子的主角……刚好长得比较像约书亚?"
  又是一分钟沉默。
  "我懂的兄弟。"这回雷欧的声音充满了同情,"真是可怜人。我帮你找找……啊,真的刚好有一部!不过我不太确定他们是否'长得像',毕竟人工智能的审美和人类不大一样……"
  "少啰嗦快给我看!"
  "传到你终端上了。"雷欧说,"看完记得删掉,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千万别说是我传给你的!不准拖我下水!"
  "你也不准告诉别人我看过。尤其是对约书亚。"
  "当然当然。"两个人就这么达成了秘密协议。
  阿洛伊斯乐颠颠地拿起通讯终端,屏幕上显示刚才有一部电影被传输到了终端上。他打开那部爱情动作片,换了个舒服姿势观赏起来。
  冗长的版权声明过后,一名身材纤细修长的男子出现在屏幕上。他有着一头淡金色、接近银色的头发,黑色的双眸虽然没有金环衬托,形状却和约书亚确实有些相似。男子正对着镜头骚首弄姿。阿洛伊斯觉得他根本没有约书亚好看,但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毕竟强大,他默默将金发男星想象成约书亚,开始了美妙的意淫。
  他握住腿间勃起的性器,缓缓抚弄起来。随着影片进展,金发男子被数个大汉压倒在身下发出无助的呻吟,阿洛伊斯套弄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金发男星被操弄到射了出来,嘶哑的喊声说不出的魅惑。阿洛伊斯加快了速度,屏住呼吸,濒临绝顶。接着,他没来由地想起了和约书亚的初遇,当时约书亚一脸淡然地为他服务着,然后……
  "妈的!"一想到那深入骨髓的疼痛,阿洛伊斯立刻软了下来。他气馁地关掉终端,狠狠一捶墙壁以宣泄愤怒。
  "你别打墙壁啊!难道我不会疼吗?!"雷欧嚷嚷起来,"约书亚就在隔壁,要撒气请去找他!"
  "你以为我不敢去吗?"阿洛伊斯三下两下穿好衣服,直奔隔壁舱室。任何一个男人,不管是谁,发现自己因为什么心理阴影而萎了之后都会极度愤慨。尤其是那个"心理阴影"近在眼前的时候。
  "你怎么了?"舱室里,约书亚正在逗猫。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根逗猫棒,和薛定谔玩得开心极了。这和阿洛伊斯的愤怒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一把夺过逗猫棒,扔到墙角,然后按住约书亚的肩膀,双目几乎喷火:"都是你的错!"阿洛伊斯吼道,"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杀手很无辜:"怎么了?"他仰起头,"雷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雷欧出现在两人旁边。"拉格朗日先生在观剧的时候发现自己罹患了勃起功能障碍。"他说的一板一眼,好像自己是个资深医师一样。
  阿洛伊斯瞪他一眼:"你不是答应我不说的吗?!"人工智能真是言而无信!
  雷欧一甩头,"我又没说那片子的主角和约书亚长的很像。"他眨眨眼睛,立刻捂住嘴,"哎呀,抱歉,人工智能毕竟不是十全十美,也有说漏嘴的时候。"在阿洛伊斯怒火爆发前,他就消失了。
  约书亚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青年,"勃起功能障碍,嗯?"
  阿洛伊斯一个寒颤:"呃……我……我只是来串门……"他后退两步,准备夺路而逃,却被约书亚一把捞过来,扔到床上。他想找个空隙逃跑,但是杀手压在他身上,把他死死按住,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对着我的脸硬不起来吗?"约书亚按住他腿间,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阿洛伊斯吓得汗毛倒竖,立刻放弃反抗,生怕杀手一激动就捏爆他老二。
  "对、对不起,约书亚,我……"他绞尽脑汁思索辩白的话语,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最后他干脆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说,"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接着他感到腰间一凉,裤子被扒了下来。"你干什么?"他坐起来,看见杀手舔湿自己的手指,另一只手分开了他的膝盖。
  "给你治疗一下。"说完,约书亚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后穴。
  阿洛伊斯惨叫一声,又倒回床上。虽然他和男人做过许多次,但一直都是上面那个,后面的小穴可从来没被开拓过。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和不适感令他难受地呻吟出来。约书亚片刻没停,手指在小穴中进出探索,时轻时重地按压着内壁。
  "挺紧的。"约书亚挑起嘴角,"这里没用过吗?"
  "废话!"阿洛伊斯痛苦地弓起身子,想摆脱杀手的侵犯,却再度被按回床上。
  "老实点儿。"约书亚又加了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一起开拓着狭窄的甬道,动作轻柔得就像爱抚。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地方,一阵过电般的快感慑住阿洛伊斯,他情动地叫了出来。约书亚咧开嘴:"是这里。"他重重地按住了那个要命的地方。
  "不要!那里……"
  "不舒服吗?"
  阿洛伊斯想抗议,但潮水般的快感将抗议化作软绵绵的呻吟。约书亚技巧高超地按摩着他的前列腺,还不时揉搓着两个囊袋。前后的欢愉让阿洛伊斯啜泣起来,性器已经硬了,顶端的小孔渗出粘稠的液体,顺着根部流下腿间。他从没想过前列腺带来的快感是那么强烈,小穴被手指操弄着,内壁也分泌出淫液,随着手指抽插的动作被带出体外。很快,双腿之间便湿得一塌糊涂。
  "约书亚……我……我要……"几近崩溃的阿洛伊斯连话都说不完整。
  "想射就射吧。"约书亚俯身亲吻他的耳垂,低声呼唤:"阿洛伊斯……"
  这还是约书亚第一次单独叫他的名字。
  阿洛伊斯咬住嘴唇,达到高潮。

作者有话要说:如有框框请务必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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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射出来之后,阿洛伊斯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半天才从余韵中清醒。他呆愣愣地看着沾在身上的白色液体,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因为只被碰后面就被弄得射精了。约书亚拧了一下他的脸:"这不是治好了吗?"他抽出手指,打算去清洗一下。
  阿洛伊斯一把拉住他。
  "还有什么事?"杀手问。
  "我……"阿洛伊斯的视线四处漂移,实在不知道该看那里好。杀手脸上那玩味的神情实在太让人难堪了!"约书亚我……我……"结巴了半天,阿洛伊斯决定放弃废话,直接用行动来解释。他扯过约书亚,将他按在床上,跪在他双腿间,"你……你帮了我,我也帮你好不好?"
  "不用。"
  "你、你都不用解决生理问题的吗?"阿洛伊斯深深低下头,不敢去看约书亚的脸,生怕看到对方震怒或者嘲笑的表情。
  一只手伸到他耳边,捏了捏耳垂,托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约书亚认真又严肃的脸出现在视野里。"我自己会解决的。"杀手面无表情,"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冷淡比嘲笑还伤人心。阿洛伊斯有些失望:"你真不要吗?我……"他可怜兮兮移开目光,省得受到更多打击,"我技术真的很好……就让我帮你一次,当做是答谢……"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过了许久,在阿洛伊斯看来可能有一个世纪,才听见约书亚轻叹一声:"随你吧。"
  阿洛伊斯得偿所愿,兴奋地解开约书亚的裤子,那粗大的性器立刻跳了出来。他惊讶地发现杀手也硬了。明明很有感觉,却装出一副超然淡定的样子,真是可恶!阿洛伊斯暗自腹诽,揉搓几下那根大家伙,低头含住龟头,开始舔吮。
  约书亚深吸一口气,向后靠在墙上。他对性爱的需求很少,不是因为他身体有毛病,而是他一向冷感。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拒绝送上门的服务。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约书亚甚至相当享受这种服务。事实上现在看着阿洛伊斯卖力地讨好,他还觉得蛮开心的。
  阿洛伊斯没撒谎,他的技术的确很好。含住阴茎的口腔炙热柔软,灵巧的舌头在茎身上下游走,时不时掠过顶端的小孔。杀手一阵愉悦的颤栗,他抓住青年的头发,往自己腿间按,试图进得更深。阿洛伊斯发出一声呜咽,责怪地瞪了约书亚一眼,然后将阴茎深深吞入,直抵喉间。
  全根没入的快感让约书亚倒抽一口冷气。他奖励般地揉了揉阿洛伊斯的后脑勺,往更深处顶了顶。
  "唔……"喉间传来强烈的不适感。阿洛伊斯试图挣开约书亚的手,却又被他按了回去。看来杀手很喜欢深喉。性器胀大了几分,阿洛伊斯只能艰难地用舌头舔过茎身。他呼吸不畅,津液顺着嘴角一路流下,淌进衣襟里。
  约书亚替他擦去津液,抓起他的头发,开始顶动,一次又一次顶进喉咙深处。阿洛伊斯几乎无法呼吸,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在一次次冲撞中勉强维持身体。
  窒息造成的缺氧很快让他双眼发黑。就在即将昏过去的刹那,约书亚在他口中解放出来。浓稠的精液灌进口腔,和来之不易的空气一起呛进气管里。
  阿洛伊斯剧烈地咳嗽着。约书亚环住他的肩膀,帮他拍背顺气。咳嗽了好一阵他才缓过来。阿洛伊斯气鼓鼓地瞪着杀手:"你想弄死我吗?"说罢抬手擦去嘴角的白浊。
  约书亚拂开他的手,倾身上前,轻吻他的唇角,舔去沾上的精液。阿洛伊斯一怔,约书亚又含住他的嘴唇,细细辗转几次,接着狠狠一咬,留下一个齿印才分开。
  "唔……"阿洛伊斯捂住嘴。
  "做的不错。"约书亚拍拍他的屁股,"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下吧。你不是还要去训练吗?"
  "啊!"青年慌慌张张跳下床,"你不说我就忘了!"他提起裤子,"现在几点了?"
  "标准时间凌晨4点。"约书亚拿起通讯终端,"你还能再睡几个小时。"
  阿洛伊斯的动作顿了顿,"我……我能在这儿睡吗?"
  "做梦。"杀手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也许这真的是在做梦。阿洛伊斯飘飘然地离开舱室。他觉得自己和约书亚的距离又近了一步。果然还是主动点儿好。总有一天他跟约书亚不仅能互相手淫口交,还能做全套。嗯,也许还能来点儿心灵交流。
  约书亚有些像那个他一直在等的人——将他带出荒凉的赫卡提,支持他走完一生的人。

  "雷欧纳德?"
  阿洛伊斯离开后,约书亚唤出了人工智能。穿着长袍作学者打扮的雷欧将双手拢在袖中,对杀手微微鞠躬。在古地球,这是向上位者表达敬意的礼节,新雅典至今还在沿用。
  "有什么吩咐?"
  "雷欧,阿洛伊斯说他喜欢我。"
  "我也听见了。"
  "你说这是真的吗?"杀手觉得脚踝刺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薛定谔正在抓他。他抱起被冷落的黑猫,放到膝盖上给它挠痒痒,"你说,他真的喜欢我吗?"
  "你自己都搞不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人工智能并非全知全能,尤其是在情感方面。
  约书亚垂下双眼,瞳眸中的金环略有些黯淡:"雷欧,爱情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人工智能看向并不存在的虚空:"它甜美又苦涩,是美酒也是毒药,它让你堕入地狱,永劫不复,也让你如痴如狂,甘之如饴。"
  "你似乎体会颇深?"约书亚挑起嘴角。
  "别取笑我了。"
  膝上的黑猫满足地咕噜起来。
  "别告诉我你活了这么久连次恋爱都没谈过。"雷欧看向杀手。
  "的确没有。"
  "那就抓紧时间谈一次吧。毕竟你们人类的寿命那么短暂,而机会这东西可是稍纵即逝。"
  约书亚给猫挠痒痒的手一滞。黑猫疑惑地甩着尾巴,"喵。"
  雷欧消失了。舱室里又只剩下约书亚一人。
  "那我……我也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有框框务必告诉我……

HJJ还不恢复,好忧桑啊……潜水员们都出来留个评吧,你们的支持就是LZ的动力T3T


第十四章

  "芙兰呼叫朵露,听到请回答。"
  耳边传来同伴呼叫的声音。阿洛伊斯按下通话键,目光不离屏幕:"我不叫朵露。谢谢。"
  "朵露这名字多可爱呀。你哪儿不喜欢?"
  "哪儿都不喜欢!"
  "决斗吧!"
  阿洛伊斯瞬间感到浑身无力。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
  在他加入之前,暗夜仕女号上一共有四名机师,其中三人是三胞胎兄妹,剩下一个是胡安娜。船长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很少来参加训练。于是大多数时候都是三兄妹和阿洛伊斯在雷欧的指导下进行配合度练习。三兄妹不愧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从相貌到性格都如出一辙。比如今天早上——
  "为什么船上只有五个机师,却有十几架战机啊?""船长喜欢收集战机。""这爱好……""怎么,你对船长有意见吗?决斗吧!"
  又比如今天中午——
  "缇忒拉就算了,你们两兄弟长的一模一样,我根本分不清啊。""我们长的哪里一样了?决斗吧!"
  又比如刚刚……阿洛伊斯顿时理解雷欧迫切地想招个机师入伙的心情了。
  提出决斗的是三兄妹中的老幺缇忒拉,她有脸盲症,除了自己和兄弟之外基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靠体态特征分辨他人,因此养成了给别人起绰号的习惯。第一次见到阿洛伊斯的时候她自信满满地说:"没问题,我肯定能认出你。你是全船最没特点的一个人了。"
  阿洛伊斯决定如果她下次认不出自己,他就当场提出决斗。
  三兄妹虽然性格奇怪了些,但在战机驾驶方面却是顶级高手。之前的两次都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阿洛伊斯,这让青年深深质疑起自己的能力来。如果和缇忒拉的决斗他依然以失败告终,恐怕晚餐之前他就会成为全船的笑柄。
  "来吧,朵露,让我看看你的本事!"缇忒拉驾驶着她的爱机"芙兰"盘旋在阿洛伊斯周围,不断发出挑衅。
  "我不叫朵露!"朵露是缇忒拉给阿洛伊斯的座机起的名字。她还给自己兄弟的座机起名叫蕾切和丽兹。暗夜仕女号上的每一架战机和太空梭都有幸被她命名过。当然阿洛伊斯完全不接受她的命名风格。结果因此就挑起了一场决斗。
  阿洛伊斯调亮模拟舱内的灯光,将操作状态切换到自由战斗模式。暗夜仕女号上没有戈多二式机型,于是他只能努力适应联邦产的康德式战机。与帝国制造大相径庭的操作方式最初令阿洛伊斯头疼不已。幸好他很快就掌握了驾驶技巧。
  雷达里,丽兹和蕾切两架战机的标识都消失了,只剩下代表芙兰的红点在距离他半公里的地方闪烁。
  人工智能雷欧的声音响起:"缇忒拉比她的哥哥们可难缠多了,你得小心。"
  "当然。"
  "别输得太惨。约书亚在外面看呢。"
  一个小窗口弹了出来,显示出训练室内的景象。几名船员正对着模拟机战的屏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银发的杀手悼亡人赫然在列。他站在稍微靠后的地方,抱着黑猫,没看屏幕,而是侧着头同伊布·笛卡尔谈论着什么。伊布眉飞色舞,喜笑颜开,简直像遇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哦,他还从约书亚手里接过了薛定谔,笨手笨脚地给猫抓痒。……真是可恶至极!
  阿洛伊斯果断关掉窗口,拉起战机,冲向芙兰。
  "新人的速度还挺快!"缇忒拉轻松躲开。阿洛伊斯调转方向,再度俯冲,同时射出镭射光束。细密如织的致命光束里,芙兰像跳着狐步舞一样悠闲从容地闪避。阿洛伊斯明白她"难缠"在何处了。她的两位哥哥虽然技术也很高超,但行动至少有规律可循。你可以推测出他们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后退,用光束和导弹将他们逼进死路。然而对缇忒拉则全然行不通。阿洛伊斯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看起来应该进攻的时候她仍在防御,看起来应该后撤的时候她开始进攻了。
  简直就是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只有对空战一窍不通的新人才会这么干。缇忒拉当然不是第一次开飞机的新手。这就让她的战术变得格外可怕。在战场上,弄不清敌人的意图是最可怕的事了。
  "女人真是太恐怖了!"阿洛伊斯拉远距离,企图跟她周旋到底,但是缇忒拉转而回旋着向他逼近,一边发射导弹。击碎导弹后,原以为她会乘胜追击,谁知她突然又裹足不前,只在远方遥遥观望,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阿洛伊斯被她捉弄得几近狂躁。"烦死人啦!"他决定主动出击,追在缇忒拉的尾巴后面穷追猛打。芙兰号轻盈地移动到他背后,像是要从后方偷袭,但当阿洛伊斯回过头,芙兰又失去了踪影。
  缇忒拉在和他玩捉迷藏。她在等对手沉不住气,先行暴露破绽。如果有耐心和她纠缠下去,负载弹药更多的阿洛伊斯必然会取胜。但是之前的追击消耗了太多的能源,屏幕上亮起一盏红灯,提示阿洛伊斯弹药不足。要是在真正的空战里,这时候他应该飞回母舰补充资源。然而这只是决斗模式而已。模拟宇宙空间连母舰都没有。
  缇忒拉大概也发现了阿洛伊斯的窘境。她左右滑翔,宛如讥嘲青年太沉不住气,然后发射了几十枚导弹,将康德式战机变成了宇宙里的一抷尘土。
  模拟舱里的灯光亮起,屏幕上显示出巨大的血淋淋的"OVER"。雷欧用憋笑的声音说:"早叫你不要输太惨了……噗。"
  "闭嘴!"阿洛伊斯猛捶控制仪。
  "切,输了还不让人说……"自找没趣的雷欧切断通讯。
  舱盖打开,白色的灯光流泻进来。三兄妹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回荡在训练室里。见阿洛伊斯爬了出来,缇忒拉的两位哥哥一左一右搭上他的肩膀,"干的不错,小子。"他们异口同声道,"在缇忒拉手下撑过10分钟,难得一见。"
  "……谢谢。"阿洛伊斯言不由衷地接受了表扬。
  雷欧关闭了模拟舱电源。"今天的训练就到此结束。大家明天再见吧。"
  围观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去。站在远处的约书亚扬起头:"喂,阿洛伊斯。"
  青年一溜小跑来到他面前,却始终不敢看他的脸。"唔……我们回去吧。回去吧。"他佯作左右张望状,试图掩盖自己战败的尴尬。
  "约书亚,我能把猫带回去吗?"伊布玩猫玩得兴奋不已,"我那儿有些鱼干,它应该会喜欢。"看见约书亚一脸犹豫,他又加上一句:"晚上就给你送回去。"
  "好。"杀手点头。
  伊布抱着猫欢快地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竟然没人吐槽芙兰朵露这个名字咩……?


第十五章

  "伊布也和我一样从来没见过猫。"走进电梯时约书亚道,"他很喜欢小动物的,曾经养过金鱼,后来被他喂死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你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阿洛伊斯酸溜溜地说。
  杀手挑眉,还未开口就被青年打断:"好吧好吧,你爱交什么朋友就交什么朋友,我管不着。"
  约书亚忍不住笑了,伸手抓抓阿洛伊斯的脑袋,"又生气了?"
  "没有!"
  "伊布对枪械很懂行,所以和他聊了很久。"
  两个人直挺挺地瞪着前方,谁也没看谁。电梯下降的过程中摇晃了一下。
  "你……"阿洛伊斯偷瞄杀手一眼,"你不用向我解释的,我们……"
  咔嚓!
  电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后停止了运作。头顶的灯也在垂死闪烁几下之后熄灭。狭小的空间里一片黑暗,只余一盏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
  "喂喂,不是吧?这都能出故障?"阿洛伊斯狠戳紧急报警按钮,半天没有反应。"雷欧?雷欧你能听见吗?"他冲着墙壁喊叫,也没有回音。相比是电梯的线路出了故障,连人工智能的回路都被切断了。"这下可完了。只能等雷欧的自检系统发现故障。"阿洛伊斯双手环抱,不耐烦敲打金属墙壁。
  背后的呼吸声陡然沉重起来。
  阿洛伊斯转过身,看见杀手弓着身子倚在角落里,一只手紧抓着另一只手,像是在努力阻止自己做出什么不听使唤的举动。
  "约书亚?你怎么了?"青年跨出一步。
  "别过来!"杀手低吼。
  "你没事吧?"
  "别过来……"声音低了下去。约书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惊恐地环顾四方,仿佛狭窄的电梯里藏着什么敌人一样。事实上也差不多。黑暗就是他的宿敌。
  阿洛伊斯彻底搞不清状况了。约书亚现在似乎很糟糕,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一副快虚脱了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幽闭恐惧症?"
  "知道了就别来烦我!"约书亚恶狠狠瞪他一眼,却着实没什么威慑力。"说点儿什么事让我分分心。"他说,"什么都行!"
  阿洛伊斯挠头,在脑海里奋力搜索最近听说的趣闻:"呃……船长让雷欧天天带巴普洛夫去跑步,从船头跑到船尾,这样来给狗减肥。"
  "继续!"
  "雷欧在货仓里找到了一箱塑胶颗粒,可以当做薛定谔的猫砂。等到了新威尼斯我们可以给它买更好的。"
  "还有呢?"
  "还有……约书亚,"阿洛伊斯战战兢兢地向前挪了一小步,"你要是害怕就、就靠过来吧。"杀手一言不发,于是青年壮着胆子牵起对方的手。约书亚的手很冰冷,掌心沁出一层冷汗。看来他真的很惊惶。
  竟然会怕成这个样子。阿洛伊斯不禁扬起嘴角。真像个小孩子。
  但他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约书亚猛地将他按在墙上,紧紧钳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唔!"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温柔的亲吻。杀手霸道地撬开他的牙齿,狂野地扫过每一寸口腔,压制他的舌头,在其中翻搅着,攫取着每一分呼吸的空间。直到阿洛伊斯快要窒息,身上的禁制才略略松开。他喘了口气,紧接着袭来的又是狂风暴雨般的激吻。
  约书亚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分心方法。和阿洛伊斯接吻的时候他可以暂时抛开所有的顾虑,抛弃黑暗的过去和如影随形的恐怖记忆。吻得越深,心中就越清明。杀手害怕黑暗,这听起来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然则事实就是如此。他在漫长的杀手生涯中不止一次面临黑暗,在那压迫的恐惧感中,他只能强迫自己尽早完成任务(结果委托人因此非常开心)。每当身处幽闭的空间,他心中就会冒出血腥和杀戮的欲望,这时任务目标便成了他破坏的对象。疯狂而精准的屠杀之后,约书亚往往觉得自己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又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悼亡人。有时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哀悼谁的死亡。
  然而现在他必须节制自己破坏的冲动。这里不是屠杀场,他身边的人也不是任务目标。他不可以伤害阿洛伊斯,不能以施加痛苦的方式来减轻自己的内心负担。
  他选择亲吻。或许略嫌粗暴了些,但出发点总是好的。最初的狂乱过后,约书亚放缓了节奏,不再用强,而是尽量温情地唇舌交缠。有几次阿洛伊斯还主动索取,这让约书亚心中的负罪感稍稍减轻。至少阿洛伊斯没有抗拒,没有讨厌他。

  于是勤奋的修理工伊布·笛卡尔用扳手撬开电梯门后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约书亚将阿洛伊斯按在墙上激烈地亲吻。阿洛伊斯则满脸通红,动弹不得,任由杀手为所欲为。
  哐当。扳手掉在了地上。伊布后退数步,结结巴巴地说:"抱歉,我不是、不是故意打扰。"
  热吻中的两人没有分开。约书亚微微侧过身子,抬起眼睛丢来一个冰冷的怒视,黑色瞳孔周围的金环仿若燃烧的火焰。伊布现在才明白"深渊之火"所描述的是怎样一双可怕的眼睛。他捡起地上的扳手,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

  阿洛伊斯推开约书亚,好不容易才呼吸进新鲜空气。窒息的感觉太糟了。好吧,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伊布他、他全看见了……"他觉得要向机械师解释,不然肯定会产生误会。等等,能误会什么呀?误会才好呢!他巴不得全船人都误会他和约书亚是情侣关系!
  "我去和他解释一下。"约书亚说。
  "不不不!"阿洛伊斯慌忙阻拦,"别去,这种事情越解释越完蛋,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要解释比较好!"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嗯……"杀手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阿洛伊斯松了口气。
  事后他们谁也没去向伊布解释,虽然两人怀抱的目的大相径庭,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在这件事上,目击者伊布·笛卡尔则有着迥然不同的看法。
  "那个,我一直觉得阿洛伊斯和约书亚的关系有点问题。"事后的某一天,伊布在维修舱里不无担忧地对雷欧说,"我看见他们在电梯里接吻,但是阿洛伊斯好像很不情愿。明显是约书亚在强迫他。嗯嗯,我知道船上的生活很无聊,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对伙伴使用性暴力吧?"
  "……"即使智慧如雷欧,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艰深复杂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期末在即,考试将近,请允许LZ停更一段时间,我知道乃们都是全宇宙最善解人意的GN们……

等LZ回来,故事就会进入美丽的新威尼斯章,大家请……期待一下?>w<


幕间

  新雅典。位于帝国与联邦的边境,原本是一颗毫不起眼的殖民地行星,却因穿越了千年时光而来的地球遗民的改造而一跃变为银河系学术与科技的中心。
  两百年前第三批地球遗民降落在了新雅典。与前两批极富政治野心的同胞不同,他们是古地球最精锐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带来了遗落的古地球最顶级科技——高端人工智能。他们在新雅典建立城市,由三名高端人工智能——贝雅特丽齐、蒙娜丽莎、大卫管理;为了保卫家国,他们打造了三艘宇宙级航母,以古希腊的智者为其命名,它们就是拱卫城邦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了传播文明,他们开辟了新雅典学院,接纳每一名有志于钻研学问的人前来学习。
  两百年过去了,新雅典成为了银河边境的一颗不落的明星,昭示着文明与科技之光。
  莉娜仰望着新雅典学院上空悬浮的全息时钟,它正按照顺时针方向缓缓旋转着,外圈显示银河标准计时,内圈显示新雅典行星计时。现在尚是白昼,全息时钟仿佛与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而一旦夜幕降临,它就会变成高悬在学院上方的炫丽光环,让一切星辰都黯然失色,仿佛标志着人类的科技终将支配银河、光耀宇宙一般。
  每当仰望全息时钟,莉娜都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身为新雅典的公民,这种骄傲可谓与生俱来。尤其是莉娜还进入了学院的中枢,作为院长的秘书为城邦工作奉献。虽然这工作繁琐又忙碌。
  现在,莉娜匆匆穿过仿古希腊的白色拱形回廊,来不及向对她打招呼的学生们回礼,菲拉绒的长袍摩擦着脚踝,发出窸窣的声响。她正赶往学院的第三温室,它平时不向公众开放,因为它属于新雅典第一任执政官乔尔乔内。两百年前,乔尔乔内率领第三批地球遗民降临新雅典,当选首席执政官,尽职尽责地工作到退休。当时他70岁,以人类的平均年龄来说已经步入暮年,他的伙伴们大多已经前往彼世。乔尔乔内不甘心就此死去。"我还不能死。"他告诉医生,"凯斯特还没有到来。他一定不会丢下我们。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来到殖民地,来到新雅典,和我们会聚。"
  于是他进入了冷冻睡眠。充满液氮的睡眠舱可以减缓他身上时光流逝的速度,跃迁动力引擎发明前,人们就靠这种方法渡过漫长的银河旅行。乔尔乔内每个月醒来一次,听取院长秘书关于银河系最新消息的报告。
  第三温室里,数千种来自古地球的植物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依靠冷冻睡眠渡过了两百年的前执政官就坐在一丛藤萝下,端着一只白瓷茶杯,杯子上画着浅蓝色的图腾。前执政官白发稀疏,视力减退得厉害,于是戴了副树脂眼镜。即使这样老人也得眯着眼睛才能看清面前的电视。
  "早安,乔尔乔内阁下。"莉娜双手拢在袖中,向老人鞠躬。
  老人颤颤巍巍地转过头,盯着莉娜思考了好一会儿。"早安,特瑞。"他说。特瑞是前任秘书的名字,老人怎么也分不清她和莉娜。莉娜纠正数次无果后干脆将错就错:"是的。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还行。今天天气不错。"老人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一眼晴空下的全息时钟,"真希望凯斯特也能看见。"
  凯斯特,古地球的传奇科学家,高端人工智能之父。在古地球濒临死亡时,他选择独自留在故土,继续未竟的研究。乔尔乔内是他的仰慕者,一直坚信着凯斯特会完成研究,带着足以傲视全宇宙的成果踏上旅途,来到殖民地,与伙伴们重逢——虽然他的伙伴们现在只剩下乔尔乔内一人了。
  "特瑞,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帝国和联邦依旧打个不停。新威尼斯研制出了一种新型战机,据说比戈多二式的速度还要快。"
  "比戈多二式还快?"老人侧目,"那全宇宙都没人能驾驶它了。"
  "啊,还有,号称铜墙铁壁的监狱星赫卡提出现了越狱者。"这可以算是近期的大事件了。虽然新雅典几乎没人关心它。
  乔尔乔内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真的?当初他们要建那鬼地方时我就说了,那根本没意义……"他挥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不过能从那儿逃出来也不容易。"
  莉娜点头:"是的。逃狱者之一就是胡安娜·拜格雷尔,你还记得吗?"
  老人皱眉,似乎想不起这位胡安娜是何许人也。毕竟他活得太久,胡安娜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莉娜朝电视一指,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帝国发布的通缉令,上面有三名逃狱者的肖像。"您看到她的脸肯定就想起来了。"
  老人盯着红发女海盗的照片:"啊……是的……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要我们造船的疯丫头吗。"他转向另外两人的照片:"他们是谁啊?"
  莉娜解释:"那黑发男子是一名杀人犯,曾是帝国皇家亲卫队队员,却背叛皇室,刺杀了王子的情妇。"
  "唔……"前执政官沉吟,"他看起来很年轻啊,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女秘书无力地微笑:"您肯定记错了。我发誓你们绝对没有见过面。"
  "是吗?"老人犹疑不定,"那第三个越狱犯……?"
  "他是悼亡人,名扬银河的杀手,他……"
  莉娜还没说完,老人猛然起身,简直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手中的茶杯被丢到地上,发出啪的脆响。
  "我的老天啊!上主啊!"前执政官激动不已地指着电视中银发男子的照片,"这不是凯斯特吗?!"他颤抖地抓住莉娜的衣袖,"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凯斯特终将到来!他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地狱中见缝插针发一章=w=


第十六章

  "这里是新威尼斯太空港管制中心,请表明身份和来意。"
  漆黑的暗夜仕女号结束跃迁后不久,便进入了拉拉吉星系。在距离新威尼斯不到十分之一光年的地方,飞船收到了来自行星的通信。
  "这里是暗夜仕女号。"雷欧纳德向管制中心发去信号,"请求入港,进行飞船修理维护。"
  "暗夜仕女号,产权属于胡安娜·拜格雷尔,宇宙特级通缉犯。"管制中心的女接线员道,"根据自由城邦'非干涉协定',同意入港。请在第115号泊位停靠。"
  "感谢许可。"
  雷欧放开了对暗夜仕女号的控制,由太空港的电脑引导船只入港停泊。

  拉拉吉星系的第二行星新威尼斯是一颗百分之九十七的表面都被海洋覆盖的星球,余下的百分之三也不是成片的大陆,而是零星的岛屿。最初的殖民者到达这里时,随行的地质学家预言未来这些岛屿会继续沉降,并且在四万年后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一颗表面绝大部分都是海洋的星球,与母星地球的环境是如此相似。于是殖民者们着手在此建造新家园。他们在地壳稳定的海底岩石上打孔,竖起巨大的钢铁立柱,在其上一层层筑基,直到地基高出海平面。接着建筑师和规划师们设计出坐落于地基上的城市。他们让纵横的海流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用别致的拱桥连接每一栋建筑。拱桥之下,河道之上,则是供飞行器通行的宽敞道路。这座城市后来成为了新威尼斯最大的宇宙港。
  此外,生态工程师们将当地的水生植物和珊瑚编织在一起,同轻型金属打造的船只结合,成为一座座移动的小岛。安定下来的殖民者们驾驶着小岛,追逐洋流和鱼群,开始海上游牧的生活。
  和新雅典的科技交流使新威尼斯的造船技术突飞猛进,百年间成为了自由城邦中新型飞行器研发和制造的中心。甚至新雅典的三艘航母之一就是在这里制造的。新威尼斯的概念型太空梭是帝国贵族们攀比斗富的筹码,而"歌剧魅影"系列战机则是各国空军中王牌机师才有资格驾驶的尖端产品。
  蔚蓝的水上城邦一直是阿洛伊斯心中遥远的梦影。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没可能踏上新威尼斯的金属栈桥。现在梦影变为了近在眼前的一道登陆升降梯。
  "喂。"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走不走?不走别挡路。"
  阿洛伊斯畏畏缩缩地让到一边。船长和她严肃的财务管理莫塔夫人并肩走来。女海盗穿着一件细麻衬衫,搭配暗褐色的皮裤和长筒靴,腰间还配了一把高速震动匕首,看起来活像个来自中世纪的雇佣兵头子,举止却如同女高中生。她一边扭动肩膀一边对莫塔夫人恳求道:"吟游诗人,就一架!不可能买不起的!"
  莫塔夫人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酷拒绝:"想都别想。"
  胡安娜发出了哀伤的呜咽,仿佛心灵受创的巴普洛夫一样耷拉着脑袋。真是物似主人形。阿洛伊斯心想。
  暗夜仕女号已经在宇宙虚空中航行了数个标准月,许久没有靠港。怀念脚踏实地感觉的船员们纷纷乘坐升降梯离开飞船,在暗夜仕女号进行修理的时间里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新威尼斯的灿烂阳光和新鲜空气,以及海洋之星热情的异国男女。升降梯起落数次,原本熙熙攘攘的登陆舱里现在空无一人,只剩阿洛伊斯一个。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鼓起勇气登上升降梯。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是在封闭的环境里待得太久,反而惧怕起外面的世界来。
  "哼!愚蠢的人类啊!"雷欧的声音传来。人工智能的全息影像正蹲在升降梯边上,幽怨地朝外面望去,"你们这些家伙,无情无义,自己去外面逍遥快活,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他捶了一下舱壁,"我还得负责采购补给,"他又捶了一下,"维护船只,"又捶了一下,"商谈接洽,",捶了第四下,"照顾动物,"最后狠狠一捶地板,"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却连薪水和假期都没有!"
  "可你要那些东西也没用啊。"阿洛伊斯说。
  雷欧缓缓回过头,仿佛此时才发现他的存在,"哦,阿洛伊斯,你是打算留下来陪我吗?我太感动了!"说着人工智能的眼角泛起泪光。
  我才没这种打算呢!阿洛伊斯刚想反驳,却被突然打断,"他没空。"
  约书亚·普朗克姗姗来迟。他的眼睛由原本的黑金色变成了纯黑色,想必是戴了隐形眼镜。为此耽搁了许久的杀手却依旧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缓缓走到阿洛伊斯旁边,然后一把将他扯进升降梯。
  "努力工作吧,雷欧。"杀手一面下降,一面向人工智能小幅度挥手告别。
  "滚!别回来了!"雷欧的怒吼消失在头顶。
  升降梯比电梯稍微宽阔些,但在船体内部却仍是封闭的。阿洛伊斯朝约书亚挪了挪,小心翼翼地握住他一只手。杀手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强壮镇定还是真的心如止水。
  "把雷欧一个人留下没关系吗?"
  "他做做样子而已,其实巴不得一个人留下呢。"约书亚轻描淡写,"我敢打赌他现在肯定一边入侵宇宙港的监视器线路一边哈哈大笑:'愚蠢的人类啊,整艘船都是我的啦!'"
  阿洛伊斯无奈扶额。这艘船上怎么会搭载如此变态的人工智能!接着他想到,为什么约书亚这么肯定雷欧在做什么?"你很了解雷欧?"他侧目,一点儿没发觉自己的语气泛着一股酸味。
  "你能别这么说话吗?跟个人工智能也能吃醋?"约书亚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不容易来到了新威尼斯……"
  升降梯脱离船体,在绳索牵引下缓缓降落。阿洛伊斯睁大双眼。微咸的海风夹杂着海洋特有的气息涌进鼻腔,入目皆是一片纯净的蓝——蔚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白色的云朵,金色的阳光自云间洒下,映在深蓝色的海洋上,反射出温柔的波光。无尽的海洋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遥远的海平线上隐约能看到零星帆影。
  海天之间坐落着钢铁的都市。林立的大厦如同海上丛林,金属幕墙反射着海洋的颜色,使整座城市都变成了淡淡的蓝灰色。高耸的楼宇间架着宽窄各异的拱桥,拱桥下方没有土地,奔腾着海水的河道仿若城市的血管,并不是将建筑们割裂开,而是以一种微妙的平衡将它们连结成了整体。
  浮于海上的栈桥由城市向周围呈放射状延伸开去,连结八个码头。宽广无垠的海洋为来往飞船提供了绝佳的泊位。暗夜仕女号就停泊在其中一处。
  升降梯稳稳落地。约书亚拉着已经作呆滞状的阿洛伊斯走出围栏,通过狭窄的栈桥往入境处走去。海水拍打着脚下的金属地面,发出隆隆声响。白翼的海鸟拍打翅膀,从他们头顶掠过,朝海面上低飞,惊起阵阵水花。
  "……好不容易来到了新威尼斯,"约书亚撩起被海风吹乱的银发,无比自然地挽住阿洛伊斯的手,"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第十七章

  出身新威尼斯的诗人斯托朗·莱特曾这样深情地歌颂故乡:"我蓝色的母星,愿在她如水怀抱中长眠千年,而后化为尘埃,随波漂流直到星辰都沉寂。"这句话后来变成了他的墓志铭,被镌刻在安葬他遗体的移动小岛上,电脑操控小岛顺着洋流漂移,并且程序设定一千年后自动销毁整座小岛,让诗人遗愿得偿。
  这个举动被外界评为"新威尼斯人的浪漫执念"。阿洛伊斯却一直觉得这根本是个恶劣的玩笑,丝毫没有什么浪漫可言。然而等他真的踏上了海洋之都的人造陆地,他才不得不承认,这帮崇尚黑色幽默的家伙真的挺浪漫的。
  尤其是出港后他们乘上了观光用的小型刚朵拉,负责租船的大叔朝他们调皮地眨眼道"情侣打折哦"时,阿洛伊斯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水乡人民的浪漫情怀。他恨不得冲上去给大叔一把小费,虽然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约书亚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严肃的问题。"早知道应该找胡安娜预支薪水。"他一边满不在乎地说,一边在刚朵拉的内置卫星地图里找到银行的位置,驱动小艇朝目标前进。
  "你想干嘛?你要抢银行吗?"阿洛伊斯惊恐万分,想阻止他的疯狂举动,却被杀手一把摁回座位上。"冷静。"约书亚在他旁边坐下,"我是杀手,又不是抢劫犯。"
  "是杀手兼海盗。"阿洛伊斯纠正。兼职海盗瞟他一眼,他于是乖乖闭上嘴,不去和对方争执。
  刚朵拉穿过一座雕刻着藤蔓的拱桥,降低飞行高度,汇入河道上方的交通车流中。河道两边的建筑物上竖着各式各样的全息影像广告牌。阿洛伊斯发现一半的广告牌在宣传"歌剧魅影"系列的新机型"吟游诗人",另外一半则播放着银河歌姬卡米娅的MV,《第八星河赞美诗》和《寂静之音》的旋律此起彼伏,深蓝色头发的少女在光影中尽情舞蹈歌唱。
  "这是怎么啦?"阿洛伊斯疑惑道,"卡米娅要出新专辑了吗?上次的专辑才出了不到半年呢……"
  约书亚闻言也看向广告牌上的银河歌姬。"你很喜欢她?"
  "她从前可是我的梦中情人。"阿洛伊斯拿出通讯终端,登陆超光互联网,搜索有关卡米娅的新闻。小艇中一时陷入了沉默。"怎么不说话了?"阿洛伊斯检视着终端屏幕上成列的搜索结果,最后点进了卡米娅的官网。
  约书亚仍是一言不发。阿洛伊斯抬头瞄了一眼,他正双手环抱胸前,阴沉地看着远处银河歌姬的MV。"你不喜欢她吗?"青年问。
  "不,我喜欢。"杀手脸上却一点儿没表现出"喜欢"的意思,反倒像卡米娅欠了他钱没还一样。
  ……又犯什么病啊?阿洛伊斯腹诽。真是喜怒无常,搞不清这家伙在在想什么。
  他决定不理约书亚,低头继续查找信息。官网上用红色的大标题写道:歌姬卡米娅银河巡回演唱会!标准历5月26日,降临新威尼斯!
  "嗷!"阿洛伊斯激动地差点没把终端扔出去,"你看,约书亚!卡米娅的演唱会!就在大后天!我们来的真是太巧了!正好赶上!"
  约书亚似乎对此很不感兴趣。"你想去看?"他随口问道。
  "当然。我还从来没去过卡米娅的演唱会现场呢!"阿洛伊斯查询了一下演唱会门票,失望地发现门票早已售罄,黑市上有人转卖后排的票,却早已被炒到天价。
  "银河歌姬真是受欢迎啊……"他关掉终端,伤心地趴在小艇玻璃上,借街边的全息影像望梅止渴。
  刚朵拉升高,脱离车流,绕"请勿鸣笛"的标志半圈后降落在银行门口的停机坪上。约书亚跳下小艇,大步流星走进银行。阿洛伊斯紧跟在他后面,生怕杀手真的一时头脑发热去抢劫。
  幸好约书亚没有想象中那么想不开。他只是走到一台自助终端前,输入了一串账号和密码。"您的账户已被冻结。"屏幕上显示。
  "切。"约书亚又输入了另外一串数字,这次的账户没有被冻结。接着杀手又尝试了另外五个账号,其中四个能正常使用,一个被冻结。
  "还不错。"杀手挂失了两个能使用的账号,并且重新申请了两张银行卡。
  阿洛伊斯凑上前:"真惊讶,你人都被逮捕了,账户还能用?"
  "个人财产神圣不受侵犯。"约书亚取出终端里吐出的两张新卡,"而且我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将一张卡装进口袋,另外一张则塞给了阿洛伊斯。
  "给、给我干什么?"青年莫名其妙。
  "你不是想去看演唱会吗?"
  阿洛伊斯一愣,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慢慢荡漾开来,让整个心口都暖洋洋的。"不、不用了。"他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买不到票,我不去了。"说着把卡递回约书亚手里。
  "拿着吧。"杀手又塞回去,然后捏了捏阿洛伊斯的脸,"给你的零花钱。"
  "……哈?"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拖出了银行。
  "真的可以吗?"阿洛伊斯捧着卡追问道。
  "真的。"约书亚不胜其烦地蹙眉,半拖半拽地将青年拉进刚朵拉里,"砰"的一声关上门,启动引擎。
  "我……那我以后还给你?"
  "不用。"
  "就当我先欠着你的?"
  "闭嘴。"
  "我以后肯定会还给你……"
  "吵死了!"
  "我……"
  约书亚扳过阿洛伊斯的脸,粗鲁地吻上他的双唇,惩罚般地咬了一下,又很快把青年推开。
  阿洛伊斯终于肯闭嘴了。他脸颊发烫,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假装看窗外广告牌上的银河歌姬。蓝发少女舞动的姿态宛若星间精灵,阿洛伊斯却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幸好这刚朵拉是自动驾驶的,不然肯定会出事故。他胡思乱想着。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新威尼斯繁华的商业街。近百座拱桥或高或低,如银色的蛛丝般连结河道两旁的建筑。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穿梭于拱桥和街道上,新威尼斯口音的通用语混杂着卡米娅的歌声充斥耳边。
  刚朵拉降落在商业街最高处的停机坪上。约书亚刷卡结清车费,拉着阿洛伊斯进了最近的一间R&P专卖店。
  "这家店很贵的喂!你想好再进去啊!"阿洛伊斯低声道。
  "又不花你的钱。"杀手很淡定。
  "……我替你肉痛不行吗?"
  "你这么无聊,不如去关心一下宇宙和平这种更有意义的事。"约书亚将他推给一旁的店员,"帮他挑几套衣服。"
  店员礼貌微笑:"先生喜欢什么风格?"
  约书亚上下打量阿洛伊斯:"随便,像个人样就行了。"
  "我现在不像人吗?!"
  杀手与另一名店员走向一边的专柜:"你要是像人,那狒狒都能竞选联邦议长了。"
  "你……"不待阿洛伊斯发作,店员就识趣地打断他:"先生往这边请。最近比较流行休闲风,这几件都是本季新款,非常适合您……"
  一个小时后,店员终于帮忙选好了三套衣服,约书亚评头论足一番后又挑挑拣拣地要了其中两套,然后爽快地付了账,刷卡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阿洛伊斯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等他,手里提着装原来那身制服的袋子。换做以前,他看见R&P衣服上的价码标签后会立刻扭头就走。不得不说名满天下的杀手悼亡人真是财大气粗,当海盗诚然委屈他了。
  通讯终端响了起来。阿洛伊斯把它从脖子上解下来。原来是胡安娜发来了短信。
  "今晚6:30,白影赌场门口见面。十万火急,务必到场。"
  这时约书亚结完帐回来了。"船长给你发短信了吗?"他问。
  阿洛伊斯掂了掂手上的终端:"你也收到了?"
  "嗯。"杀手把自己终端塞回领口里,"走吧。时间不多了。"
  店员为他们打开店门,鞠躬道:"欢迎再次光临。"
  阿洛伊斯起身,跟上杀手:"你身上这套怎么这么眼熟?"他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装,"和我的一样嘛!"
  "你真敏锐。"
  ……原来是情侣装吗?!
  "约、约书亚我……"没等他说出感激的话,约书亚便抢过他手里装制服的袋子,看也不看扔进了道旁的垃圾桶里。
  "喂!船长知道了会哭的!"
  "那就别让她知道。"

  ——胡安娜·拜格雷尔船长的审美观,今天也和大众迥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LZ还没有考完,1月3号还有一门文献学,这两天的更新约莫是考前的垂死挣扎吧……倒地……


第十八章

  晚上六点半,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准时到达了白影赌场门口。赌场就位于商业街的最下方,层层拱桥遮挡住夕阳的余晖,投下纵横交错的阴影。门口台阶下就是涌动的海流,此刻海水深得就像黑色的墨汁。
  一辆纯黑色的刚朵拉贴着水面飞驰而来,溅起高高的水花。约书亚拉着阿洛伊斯后退一步,才避免了被水花淋湿的惨剧。刚朵拉停在二人面前,舱门缓缓打开,胡安娜·拜格雷尔甩着一头红发踏上台阶。她的装束从中世纪雇佣兵变成了黑道女老大,踩着八厘米的高跟皮靴,一袭飘逸的黑色风衣长及脚踝,双手戴着白色丝绸手套,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
  时近夜晚还戴墨镜,着实显得奇怪。胡安娜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隔着镜片扫视两人:"你们俩穿得这么人模狗样,是要去相亲吗?"
  "是陪您相亲。"阿洛伊斯道。
  胡安娜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再耍贫嘴就踢爆你老二。"说着她狠狠一跺脚,长靴的高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脆响。阿洛伊斯缩了缩肩膀,乖乖跟在女海盗身后走进赌场。
  "腰挺起来,有气势点儿!"船长教训道,"有你这么猥琐的保镖吗?早知道就不叫上你了!"
  "我会让您知道您的选择是正确的,船长阁下!"阿洛伊斯拿出从前在皇家亲卫队时的架势,正气凛然道。
  胡安娜翻了个白眼。
  赌场中人声鼎沸,老虎机前座无虚席,赌骰子的长桌边围满了赌徒和初到新威尼斯、腰包鼓鼓的游客。有几个人好奇地打量胡安娜一行人,被阿洛伊斯冷冷一瞪后纷纷转过头,装做什么也没看见。
  "晚上好,胡安娜船长。"一名西装革履的侍应生走来,向胡安娜恭敬行礼,"这边请。"
  "希卡利已经到了?"胡安娜不动声色。
  "是的。他等您很久了。"
  "哦,我可真惭愧。"语气却没有丝毫惭愧之感。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交换了一个眼神。胡安娜跑到赌场来,还要带两个保镖,肯定不单单只为了过把赌瘾。她和那个叫希卡利的家伙约在这儿见面,似乎要密谈大事。阿洛伊斯心中惴惴,他感觉自己被牵扯进了一桩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里,一向自诩奉公守法的良民对此深深不安。
  侍应生领三人乘电梯来到地下三层。既然一楼已经基本与海平面持平,那么负三层无疑已经处于海面之下。阿洛伊斯本以为那会是个幽暗封闭的地方,就像电影里邪恶势力接头时必定会出现的废弃停车场一样。
  谁知电梯门打开,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外面深邃的海洋。水下可能设有照明灯,幽蓝的微光里,五彩斑斓的鱼群绕着走廊悠然游动,亮晶晶的水母从阿洛伊斯旁边飘过,转瞬间就离开了光照范围,消失在漆黑的海洋深处。
  走廊尽头竖着一扇金属大门。侍应生按下门铃,朗声道:"希卡利先生,船长已经到了。"
  静了几秒,金属门中间裂开一道缝。缝隙缓缓扩大,变成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狭窄入口。
  侍应生侧身作出邀请的姿势:"请。"
  胡安娜当先迈进入口,约书亚其次。阿洛伊斯忐忑地跟上。金属门在他身后砰然闭合,青年顿生逃脱无路的紧张感。
  门后的房间呈圆球形,四壁依旧用玻璃打造,因为视野更宽广,所以能看见数量更多的鱼群和水母。房间里放着两张面对面的沙发和一张茶几,沙发边摆着一株新威尼斯土产的紫珍珠珊瑚,富丽堂皇,为空灵的海中密室平添了几分生气。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第一眼看到他,阿洛伊斯觉得他已届不惑之年,略显稀疏的头发诉说着时光的无情。接着,他又觉得这男子可能很年轻,因为他皮肤光滑白皙,交叠于膝盖上的双手秀美修长,丝毫不像人到中年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阿洛伊斯又认为此人的实际年龄可能比外表要大许多,因为他有一双苍老的眼睛,了无生机,疲惫不堪。
  "老混账希卡利,干嘛选这么个水族馆来谈生意?"胡安娜潇洒地一撩风衣,坐到男子对面的沙发上,摘下眼镜,随手搁在茶几上。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侍立在沙发后,随时可以挺身而出保护船长,或者攻击眼前这名叫希卡利的男人。
  "胡安娜·拜格雷尔。"希卡利开口,声音沙哑不堪,像钝锯子锯木条般喑哑刺耳,令人浑身不适,"船长女士,我记得只邀请了您一个人。"
  胡安娜比了个手势,"不妨事,他们都是自己人。"
  "我理解您对自己安全的担忧。"希卡利用食指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要是换成我,我恐怕也要带几个人来才放心。但是今天这桩生意非比寻常。我不希望有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此事。"他抬起死气沉沉的双目,凝视沙发背后的两个年轻人,"即使他们忠诚不二,守口如瓶。"
  那苍老的、不带恶意却使人胆寒的视线让阿洛伊斯打了个哆嗦。他看看胡安娜,又看看约书亚,发现后者紧皱眉头,表情十分不悦,仿佛面前的不是希卡利,而是一盘花椰菜。
  "唔……"胡安娜沉吟片刻,"好吧。"她转过头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单独和老希卡利聊一会儿。"
  约书亚道:"那我们在门口等您。"他的语气毕恭毕敬,好似自己真的是个尽忠职守的保镖。
  "不用。"希卡利说,"等待就是无意义地浪费时间。来到新威尼斯,不好好享受怎么成呢?白影赌场里有不少新鲜玩意儿,一定能满足二位。"
  他说这话等于是把约书亚和阿洛伊斯往外面赶。杀手越发不悦了。"船长,我们听您的吩咐。"
  女海盗摇头:"算了,你们去赌场里玩玩也好。等我们谈完就联络你。"
  约书亚颔首,扯扯阿洛伊斯的袖子,一同退出球状密室。
  金属大门打开又合上。密室中总算只剩下胡安娜和希卡利两个人。船长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姿势,懒洋洋地说:"好啦,现在只剩咱们俩了。有话快说吧。我也讨厌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希卡利勾起嘴角:"船长真是直截了当。"他从沙发后面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盒子朴实无华,没有一丝花纹或点缀,让人无从猜测里面放了些什么,只在盒盖上嵌着一枚密码锁。
  男人按住盒子:"今天请你来,就为了它。"
  "是要送给我吗?我可真高兴!"胡安娜开玩笑道。希卡利却没笑,这让女海盗有点自找没趣。"里面装了什么?"她闷闷不乐,"先说好,毒品这东西我绝对不带。"
  "不是毒品。"提到盒子里的东西,希卡利幽邃的双眸中泛起了亮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中闪烁的火星一样,"这里面装着一个大秘密。"他压低声音,"谁得到了它,谁就得到了银河系。"
  胡安娜一怔:"该不会是本《时间简史》吧?"
  这次希卡利笑了。"不,我亲爱的船长女士,我尊敬的'疯女王'胡安娜,这秘密之大超乎您的想象。它可以颠覆整个银河系的政治格局。得到它的人将成为人类永恒的支配者。"男人发出嘶嘶声,"而您所要做的,就是把它安全地送到买主手上。"
  "然后买主就能统治宇宙了?"胡安娜嘴角抽了抽,"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不怕我私自打开来看看?"
  "盒子采用密封设计,如果您强行拆开,它内置的微型战术核弹就会爆炸,把您和其中的秘密一起葬送在宇宙里。"希卡利顿了顿,"盒子还装有密码锁,只有买主知道密码,我们已经提前告诉了他。顺便说一句,密码锁是由新雅典学院的人工智能加密的,无人能够破解。"
  胡安娜搔搔下巴,"听起来的确万无一失。"她说,"想必有很多人要争抢这个'大秘密'吧?"
  "您真是料事如神。"希卡利点头,"为了把它带到新威尼斯,我们已经损失了两队精英。除了您,全宇宙再也没人能担此重任了。"
  "值得你们这群惟利是图的赏金猎人牺牲这么多,看来这个大秘密真的不容小觑。"胡安娜微微前倾身体,"那么,老希卡利,我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做事,又能得到多少好处呢?"
  "您会满意我们的价码的。"希卡利道,"八千万银河标准币,外加取消您在帝国境内的通缉。"男人鬼祟一笑,"当然,如果买主成功统治了全银河系,那么您不管去到哪里都不会被通缉了。"
  胡安娜又靠回沙发上。
  "条件很诱人。"她干巴巴地说,"可否容我考虑几日?"
  "您必须现在就做出决定,尊敬的船长阁下。"
  一群缤纷的齐里尼热带鱼从胡安娜脚下游过。她盯着光滑可鉴的地板,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倒影中的女人有一张苍白的脸,被包裹在赤红的发丝里,仿若浸于鲜血之中。
  女海盗最后妥协了。"买主是谁?"她问。
  希卡利喜不自胜。"您肯定听说过,说不定还见过他。"男人沙哑的声音染上激动的色彩,"温内特·柴白丝,帝国公爵。"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终于步入正轨了,我泪流……


第十九章

  "让胡安娜一个人留下没关系吗?"
  电梯一路向上,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从静谧的海底回到了喧嚣热闹的赌场里。电梯门一开,热浪夹杂着兴奋的尖叫和失望的叹息扑面而来。
  "要是她一个人搞不定,那么再多人也没用。"杀手环顾赌场,目光在赌桌上停留了片刻,"看来不论人类的历史进步了多少,对赌博的热爱都永远不变。"他用胳膊肘戳了戳阿洛伊斯,"要去玩玩吗?"
  "我可从不碰这些东西。"阿洛伊斯想展示一下自己遵纪守法的好形象,却遭到了约书亚嘲笑的一瞥。"小赌怡情。"杀手说,"别告诉我你连老虎机都不会。"
  "当然会!"阿洛伊斯不甘地瞪回去,"但是输了怎么办?"
  "记我账上。"
  约书亚轻车熟路地兑换了一把筹码,塞进阿洛伊斯怀里,然后扳过他的肩膀,将他向热闹的人群一推:"去吧。"
  阿洛伊斯踉跄一步,好不容易维持住平衡。回头一看,约书亚已经走向了休闲区的吧台,点了杯鸡尾酒,拿出通讯终端开始快速敲打起来。
  "……就这么想把我支开吗?"阿洛伊斯忿忿。他不再流连杀手的身影,扭头走进赌博区里。
  赌场的中央是电梯,一层层平台呈不规则的扇形分布在电梯周围,远远看去仿佛层叠的白色贝壳。每个平台上都有不同的赌博项目。阿洛伊斯路过老虎机平台,五彩灯光伴随着硬币掉落的背景音乐闪个不停。青年发现几乎全部机型都是标准历1376年发明的多线程全息式老虎机,于是想起曾经在赫卡提监狱遇到的一个诈骗犯,他用数学排列组合方法科学地向众人展示了老虎机的各种可能性,并且成功地让一向厌恶数学的狱霸先生对老虎机产生了生理恐惧感。
  阿洛伊斯快步登上另一个平台,这里是轮盘区。他对这种纯粹靠运气的赌博方式也没什么好感。而且——"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那位诈骗犯狱友曾这么说道,"不论你是输是赢,最后得利的永远都是庄家。"
  第三个平台上的项目是来自遥远偏地行星卡萨诺的一种名叫"彩色石子"的游戏,参与赌博的两人分别从一个密封箱子里拿出颜色不同的石子,并且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规则进行买卖和交换,最终收集到七颗同色石子的人获胜,输家则必须把对方的石子全部吞进肚子里。这比起赌博来显然更像某种桌游。围观的赌徒纷纷下注他们谁会赢。阿洛伊斯在人群外围徘徊了一会儿,便离开前往第四个平台。
  这时候有人拦住了他。
  "晚上好,年轻人。"拦路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鬓间霜白,显然已经年岁不小。在温暖到略有些热的赌场里,他却身穿一件厚实的长款风衣,不知道是有怪病还是有怪癖。"我注意你很久了。"男人说,"第一次来这儿?"
  直觉告诉阿洛伊斯,在赌场里搭讪的陌生人绝对不怀好意。"你挡着我路了,先生。"
  男人微笑,"别这样,年轻人。"他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这里是鲍西娅赌场,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这里有训练有素的保安,"他指着在赌场中巡逻的保安,"还有全天候监控的监视器,"他又指向隐蔽在天花板上的黑色摄像头,"没人敢在这里伤害你分毫。"
  这一番话丝毫没让阿洛伊斯放下戒心。赫卡提还号称永不陷落的碉堡呢。他心里嘀咕着,表现在脸上则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年轻人,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男人语气诚恳,"既然你是第一次来鲍西娅,不如让我为你做一些介绍?"
  阿洛伊斯歪着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在拒绝的同时又不伤害对方的自尊心。突然有只手勾住的他的肩膀。青年一震,回身想甩开那只手,却迎上了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一名醉醺醺的少年吊在他身上,恶狠狠地冲男人喷出一口酒气:"滚!"
  "哦……好吧。打扰二位了。"男人仍然文质彬彬地笑着,耸了耸肩,而后转身离去。
  少年勾着阿洛伊斯的肩膀,几乎是拖着他向前蹒跚而行。"别搭理那家伙。"少年口齿不清地说,"他是专门放高利贷的,新威尼斯的'恶毒夏洛克'……"
  难怪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阿洛伊斯几乎可以想象初涉赌场的倒霉人一步步落入那男人的罗网中,最后倾家荡产的情形。"呃,刚刚多谢你。"
  "不……不客气。"少年另一只手握着个酒瓶,里面还剩下一半琥珀色的液体。他举起酒瓶灌下一口,然后推开阿洛伊斯,摇摇晃晃地走向下一个平台,还差点从连结各个平台的扶梯上摔下去。光是看着那的踉跄的步伐阿洛伊斯就觉得心惊肉跳。于是他快步跟上少年,来到第四个平台。
  这里是赌骰子区。骰子在骰盅里撞击的脆响和荷官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少年挥舞着酒瓶挤进人群,在赌桌边霸占了一席之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筹码,拍在桌子上:"押大!"
  负责摇骰子的荷官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她略有些嫌恶地瞪了少年一眼,接着问桌边的赌徒们:"下好离手?"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解开了骰盅。三个骰子上的数字分别是2、4、1,只有7点。
  少年的筹码被划走了。荷官把骰子撂回骰盅里,再度摇晃起来。她摇骰子的姿势非常华丽潇洒,可惜这里是赌场,赌徒们只会注意骰子,而不是漂亮姑娘。荷官最后把骰盅按在桌子上。"请下注!"
  少年又灌了一口酒,毫不气馁地又掏出几枚筹码:"押小。"
  这次骰子上的数字是5、4、4,大。
  接下来的几轮,少年不论押什么都会输。阿洛伊斯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在赫卡提听好赌的狱友们说过:"这世界上有幸运女神的宠儿,也有被她抛弃的可怜人。有时候在赌桌旁边就有这样的人,他们好像吸收了全世界的霉运一样,不论赌什么都只有输。"
  旁边的赌徒们似乎也发现少年就是传说中幸运女神的弃儿,于是当少年下注后,他们便押相反的数目。
  几轮下来,少年输得精光,身上一个子儿也不剩了。他举起酒瓶,却发现酒也喝完了,于是"切"了一声,恼怒地将酒瓶掷在地上,发出"啪"的脆响。顿时整个赌场都安静下来了。人们放下手头的游戏,注视着这名输得底朝天的少年。荷官姑娘朝保安使了个颜色,让他们在少年发酒疯之前快点把他弄走。
  "小伙子,你都没钱了,别赌啦。"有好心人劝告道。
  "谁说我没钱?"少年扬起头,拉开上衣的拉链,缓缓地、表演般的从内袋里取出两张纸条,用中指和食指夹着,在众人眼前晃了晃,然后将它们摁在赌桌上。
  "我用这个做筹码。"他高傲地说。
  瞬间,人群哗然!
  "天哪,那是什么?""卡米娅演唱会的门票!是真正的纸质票啊!""还是前排特等座!""就算桌子上所有的筹码加起来也抵不上一张票吧?""出手还真阔绰!"
  荷官蹙眉,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难惹的人物。"抱歉,这位客人,本赌场只能用筹码或现金……"
  "别这样,艾莉森。"一个低沉男声打断了她,"难得有豪赌的客人,别这么扫兴。"
  身穿黑色厚风衣的高利贷商慢悠悠地走到荷官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转向少年,"咱们又见面了。"
  "你也想赌一把吗?"少年眯起眼睛。此事的他一点儿没有烂醉的样子,从拿出门票的那一刻起,他就变得冷静又精明,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高利贷商微笑:"没错。这次我来坐庄,和你赌一把。如何?"
  少年冷笑:"你以为这两张票值多少钱?"
  "我知道它们很贵。幸好我还赌得起。"说着,高利贷商也学少年的样子,缓缓自口袋中掏出两枚挂在一起、形状奇特的钥匙,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向众人展示了几秒钟,然后扔到赌桌上。
  "钥匙?"
  "'吟游诗人'的启动钥匙。"
  人群再度哗然!
  "用它赌你的门票,怎么样?"男人笑的奸诈。
  少年哼了一声:"来吧!"
  荷官忐忑不安地看了男人一眼:"可以吗?"
  "摇骰子吧,艾莉森。大家都等急了。"
  "唔。"荷官收起骰子,飞快地摇晃起来。其间,高利贷商一直和少年互不相让地对视,男人的目光如一尾毒蛇死死咬住少年。
  "请下注!"荷官把骰盅按在赌桌上,然后双手背在身后,示意她不会做任何小动作出千。
  高利贷商豪放地一挥手:"诸位也可以参与。请随意下注。"
  没有人吱声。大家都默默注视少年,等待他进一步行动。
  少年将两张门票推到标着"大"的一边,"我押大。"
  数秒的寂静后,有人怯生生地说:"我……我也押大。"
  接着人群活络起来。"我也押大!""我押小!"有些人想在少年身上赌一把,跟着他下注,有些人则忌惮少年刚刚连赌连输的霉运,押了相反的方向。阿洛伊斯也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试试手。虽然他很讨厌高利贷商,但是"女神的弃儿"更加令人害怕。于是他将手上的筹码全部押在了"小"上。
  "下好离手?"荷官问道。
  高利贷商扫视众人,"揭吧。"
  荷官咽了口口水,闪电似的揭开了骰盅。
  三枚骰子上的数字是6、6和6,大到不能再大。
  少年在一片惊呼里把钥匙和门票装进自己口袋里,"我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啊。"这次换他露出胜利的笑容。
  阿洛伊斯惊奇地看着自己的筹码被划走。运气这东西还真是妙不可言、难以名状啊。他心想。
  挂在脖子上的通讯终端这时响了起来。青年退出人群,找了一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接起终端。
  "拉格朗日?"胡安娜的声音传来,"到赌场门口来吧,我们该走了。"

  鲍西娅赌场的主人琼丽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品尝着新威尼斯风味的冰激凌。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却风韵犹存,金盆洗手开起赌场后,她便很注意保养,以致现在看起来也才三十出头。
  房间的门无声的打开,高利贷商静静步入房间,没发出一点声响。长毛地毯吸收的他的脚步声,但琼丽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多年来她的敏锐感觉丝毫没有退步。
  "开普勒,我听说你刚刚输的很惨?"琼丽的手下第一时间向她报告了那场吸引眼球的赌局。
  "别提了。"高利贷商走到她身后,发出一声响亮的叹息。
  "你滥赌的毛病还是没改呀!"琼丽打了个响指,面前立刻弹开一幅全息画面,画面里播放着监视器所录下的赌局——荷官艾莉森解开骰盅,三个6赫然出现于眼前。
  "他出千了吗?"开普勒问。
  "没有。"琼丽摇头,"除非世界上有监视器录不下来的出千方法。"
  高利贷商又叹了口气,扭过头不去看那令人伤心的画面。
  影像中的少年揽过钥匙,将它和门票一起放进口袋。赌桌边骚动不已,有个青年却在此时挣扎着挤出人群。
  "停!"琼丽命令道。画面立刻静止,那个离开人群的青年留给镜头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
  "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琼丽喃喃道。
  "你想太多了。"开普勒转身想安慰朋友,却在看见画面中青年侧脸的刹那屏住了呼吸。他认出了那个青年,他本想同对方搭讪,却被无情地拒绝了。开普勒一直没觉得青年有多么面熟,但是此刻画面中模糊不清的侧脸却神似他的某个故人。
  琼丽和开普勒几乎同时看向一旁书架上放置的相框。在电子照片早已普及的今日,琼丽却特别定制了一张纸质相片,因为她觉得这样更有怀旧的气氛。相片是几个年轻人的合影,站在中央的是年轻了二十多岁的琼丽和开普勒。相片最左边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大家都对着镜头微笑的时候,他却撇过头,只露出小半个侧脸。
  ——像极了全息画面中的那名青年。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连赌连输的少年,其实是有典故的。典出我们日语老湿的某次出国旅游。据老湿说,当时他们一群人去赌场玩,他去玩最简单的赌骰子大小。赌桌边有一个老头,每次他押什么就赢什么,于是老湿就跟着他押,赢了不少。后来老头突然来了句:"埋单。"老湿心念电转:埋单就是要花钱,不好,这老头八成要开始输钱了。于是接下来老头押什么,老湿就反着押,果不其然,老头接连输了,老湿就一直赢。最后大家回到酒店,其他人都输得精光,只有老湿赢了钱。

所以说运气这个东西啊,真是妙不可言……

↑我貌似可以通过这个认亲了?

另外,LZ明天要跋涉千里回家,不更新,如果不出意外,从后天开始恢复日更TvT


第二十章

  赌场门口,约书亚正靠在胡安娜的黑色刚朵拉上抽烟,烟是他找女海盗借的,柔和南斗,味道很淡,所幸杀手的烟瘾并不大。看到阿洛伊斯急急忙忙地穿过赌场门口装饰用的珊瑚丛,到了他面前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杀手微微一笑:"都输光了?"
  "嗯,是啊,都输光了!"阿洛伊斯理直气壮,"幸好没欠债。不然你就得被放高利贷的追杀了。"
  "输光了好。"胡安娜的声音从小艇里传出,"男人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今天输了小钱,明天才能赚回大钱。"
  "船长您说的太对了!"阿洛伊斯不失时机地拍马屁。这招显然十分受用。胡安娜得意地点头,大发慈悲地打开了刚朵拉的侧门:"上来吧,载你们一程。"
  "您真是全宇宙最仁慈的船长!"这句话是跟雷欧学的。"船长可喜欢你这么夸她了。"人工智能爱好在闲暇时间孜孜不倦地教导新人如何处理与上级的人际关系,"女人最喜欢听赞美了,尤其她还是领导阶层。"
  约书亚和阿洛伊斯钻进小艇,坐在后排。前排只有胡安娜一个人,她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放了个银色的盒子,用安全带绑着,似乎是什么重要物品。阿洛伊斯下意识觉得胡安娜和那个奇怪中年人交涉的结果就是那只银盒子。
  "你们去哪儿?"胡安娜启动小艇,它缓缓浮起,如一尾黑色飞鱼擦着水面离去,留下被闪烁的霓虹灯和月光所照耀的粼粼波纹。
  "塔库特酒店。"
  "哦,你们俩动作还真快,连房间都订好了!"胡安娜故意大惊小怪地说。
  "没错,已经订好了!"阿洛伊斯抢在约书亚之间说,并且刻意隐瞒了他们订了两个单间的事实。杀手张了张嘴,最后摇摇头,懒得再解释一遍。
  新威尼斯已经被夜幕笼罩,但她并不黑暗,都市中的夜灯五彩斑斓,照得河道上都一片光明。城市规定海拔百米下才可以使用霓虹灯,更高的地方只有指示方向的荧光路标和镶嵌在拱桥上的银色装饰灯。刚朵拉上升脱离了炫彩的灯火世界后,迎接他们的是飞架在各个建筑间的弧形银链,在头顶两个月亮所洒下的清辉中,拱桥宛如沐浴着月光的珍珠项链般璀璨。
  "听说明天会有一批移动小岛会顺着洋流漂浮到附近海域。"胡安娜望着下方灯火的海洋,"有空的话一定要去看看。"似乎担心两个人不信,她还竖起一根大拇指,"胡安娜船长强烈推荐的观光景点。"
  "您以后不做海盗可以去当导游。"
  "我倒是也想。"
  "船长,是我的错觉吗?"约书亚靠近窗户,"后面似乎有两辆飞车在跟踪我们。"
  胡安娜抬眼一瞥光学后视镜:"哎呀,老希卡利也真是的,丢了个大麻烦给我。"
  "能甩掉吗?"
  "开什么玩笑。"胡安娜挑起嘴角,"我一向喜欢斩草除根。"
  阿洛伊斯打了个冷战。"船长你冷静点,这里不是暗夜仕女号,是新威尼斯……"
  "我是受'非干涉协定'保护的宇宙通缉犯啊!"胡安娜快活地转舵,刚朵拉沉入了城市下方的光辉中。
  阿洛伊斯转向约书亚:"什么是'非干涉协定'?"
  "简单来说,"杀手撩开裤脚,从小腿上拔出一把手枪,"就是只要不危害自由城邦及其公民的利益,我们想干什么都可以。"他把手枪扔给阿洛伊斯,又从另一条腿上拔出第二把手枪,接着问胡安娜,"船长,如果我不小心打坏了路灯什么的……"
  "我会把你保释出来的。"
  两个无恶不作的通缉犯心有灵犀地嘿嘿一笑。
  阿洛伊斯发现诡异的气氛在舱内弥漫开来。这两个家伙怎么了?他们到底想干嘛?!
  "嘿,拉格朗日,你会用天梭吗?"刚朵拉经过一个巨幅广告牌,在歌姬卡米娅的动感歌声里,胡安娜随着节奏敲打起方向盘来。
  后视镜里的两架飞车紧紧咬在后面。
  "会用是会用,可是……"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天梭是一种靠人工磁场悬浮的浮板,阿洛伊斯念书的时候常常踩着它在校园里飞来飞去,能节省不少时间,还是耍帅泡妞的不二利器。
  "那不就成了。"女海盗按下一个按钮,阿洛伊斯听见后备箱"咔哒"一声打开了。
  "下一个路口我会停下来。然后你们拿着东西下去。"胡安娜将副驾驶座上的银盒子抛给约书亚。约书亚又把它塞进阿洛伊斯手里。
  "到时候你负责逃跑。"杀手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隔着隐形眼镜都感觉到他瞳眸中的金环泛出异彩。
  "那你呢?"惊恐的青年问。
  "杀人。"
  胡安娜啧啧嘴,"我不喜欢这个说法。听起来真暴力。"
  "好吧。"约书亚耸肩,"我负责消灭不和谐因素。"
  "这个好多了。"
  下一个路口亮起了红灯,胡安娜向右一转,靠近一旁建筑上延伸出的平台,小艇尚未停稳她就打开了舱门,以至于阿洛伊斯差点滚着下去。
  约书亚推开他,快速地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两副天梭。阿洛伊斯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刚朵拉就像离线的箭一般飞走了。
  "你先走。我引开他们。"杀手将天梭放到地上,试着踩上其中一副。天梭边缘的灯亮了起来,表示人工磁场已经启动,浮板升起了几厘米,稳稳地悬停在半空中。
  两架跟踪的飞车从他们身边飞速掠过。约书亚比了个再会的手势,然后身体一歪,轻飘飘地飞出平台,在空中转了一个8字形以避开几艘不幸路过的刚朵拉,朝胡安娜离开的方向飞去。
  跟踪者似乎发现到他们漏了两个人,其中一架飞艇调头向约书亚冲来。杀手如疾行的燕鸥般擦过车身,抬手射击。镭射光束不偏不倚击中车窗,留下几个焦灼的弹孔。
  飞车的车窗降了下来,一名追击者探出身子,朝约书亚回击。踩着天梭的杀手明显敏捷许多,轻松躲开了袭来的光束。
  "东西不在他手上!"追击者朝司机大喊,然后把枪口转向了平台上的阿洛伊斯。
  青年赶紧踩上天梭,一弯腰跳下平台,镭射光束擦着他的头发击中了背后的墙壁。
  爆炸声在头顶响起。阿洛伊斯努力调整重心,却怎么也控制不了天梭。他正以0.9个G的速度朝水面坠去。感谢上主,新威尼斯的重力没那么大,他在摔死前还能多活片刻……
  "……太暴力了!"阿洛伊斯大吼。呼啸的风灌进他嘴里,他只好闭上嘴巴,一边保护怀里的银盒子一边同许久没碰过的天梭做斗争。
  几道光束从他旁边擦过,都没有命中。约书亚缠住了空中的追兵,两方你来我往地互相对射。有一瞬间阿洛伊斯失神地想到,约书亚银发飞扬的样子可真美,下一瞬间他就被坠落的失重感给唤醒了。
  水面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泛着粼粼波光。阿洛伊斯回想起曾经飞驰在校园中的感觉,那不是在无重力的星间飞行,而是耀武扬威地征服重力……
  "我从监狱里逃出来,可不是为了死在这种地方!"
  在离水面不足两米的地方,他找回了平衡。


第二十一章

  "八千万标准币,我能用战机堆满整个暗夜仕女号的机舱……不行,我还得修船和发工资,米兰图还有一帮人翘首以盼我回去呢……哦该死,我为什么要接下这个棘手的活儿!正义感真是害死人!"
  胡安娜的自言自语顿了顿,因为一束镭射从她耳边不到一寸出擦过,差点烧焦她一撮头发。"这堆毛已经够糟糕了!别折腾它了!"女海盗痛心疾首。
  刚朵拉爬升几十米,在城市光与暗的边缘绕了个大大的弧形。对于曾驾驶战机在宇宙中翱翔、在枪林弹雨中袭击敌人的胡安娜来说,背后射来的光束根本构不成威胁。但追兵就像追逐腐肉的苍蝇一样惹人厌烦。这艘刚朵拉是民用型,虽然外表高调华丽,却没有装载武器。而且周围是新威尼斯引以为傲的水上建筑,压根儿无法使用重型火器。如果不小心轰塌了哪幢大厦,那胡安娜一辈子都不必再呼吸自由城邦的空气了。况且她只有一个人,就算一只手驾驶一只手射击,也抵不过飞车里的两个人。现在只能指望追兵的飞车先耗尽能源,自愿撤退,或者他们的司机不慎手滑撞上墙。
  这时候女海盗深深羡慕起留在米兰图的技师"蜘蛛"来。如果她像"蜘蛛"一样有六只手,那么该死的追兵早就化作尸体沉进大海了。
  "嘿!胡安娜!强盗抓海盗的游戏好玩儿吗?"
  刚朵拉的广播里突然响起雷欧的声音。
  "你这天杀的人工智能!"胡安娜笑骂。她怎么忘记这位无所不能的好帮手了呢?如果雷欧能远程控制刚朵拉的移动,那她就能腾出手来干掉追兵了。
  "快点儿帮我开车,雷欧!"胡安娜在腰间摸索着手枪。
  "噢,不用那么麻烦,船长大人。"雷欧懒洋洋地说,"你把他们再往上引一百公尺,然后往四点钟方向退避。"
  "……你想干嘛?"胡安娜隐隐觉得不安。
  "修理厂让我明天报告副炮的实际功率,所以今晚……测试一下而已。"

  阿洛伊斯找回了平衡。
  一旦稳住身体,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他贴着水面用最大速度飞行,无视一旁路人的尖叫。背后传来飞车引擎的巨大轰鸣声以及响亮的溅水声——溅起的水珠几乎飞到他脸上。阿洛伊斯不敢回头看,怕自己为了这一眼就丢掉小命。
  视野的右上角出现了一个银色小点。用余光一瞥,才发现那是约书亚。杀手游刃有余地边飞行边朝追兵射击。阿洛伊斯毫不怀疑即使他去参加帝国天梭公开赛也能获得不俗成绩。
  前方是一处丁字路口,直行的河道被一幢杏仁形的建筑分成两股。阿洛伊斯朝杏仁大楼急速冲去,在即将撞上的刹那猛然调转方向,朝上空爬升。
  本以为飞车的质量较大,根本不可能反应如此之快,必定会在杏仁大楼上撞个车毁人亡。谁知飞车竟意料之外的敏捷,它斜飞擦过大楼的玻璃幕墙,绕了一个S形,接着迅速跟上爬升中的阿洛伊斯。
  "真难缠!"
  阿洛伊斯一个翻身,倒悬着呈弧形离开大楼,在近乎失速的俯冲后拐进另外一条水道。约书亚从他的九点钟方向跟了上来。
  "给我!"杀手喊道。
  阿洛伊斯稍稍加速,估量了一下和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将手里的银盒子抛给约书亚。
  杀手一脸震惊地接住盒子,为此险些撞上一道拱桥。
  "我是说枪!不是盒子!我的能量匣用完了!"
  "你怎么不早说!"
  阿洛伊斯想叹气,但是叹息尚未出口就被迎面而来的疾风破去了。
  飞车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大了起来,追兵们卯足了劲要捉住他们。阿洛伊斯掏出手枪,转身向飞车射击,不但没有命中,他反而因为差点失去平衡而一头栽进水里。
  "枪给我!"约书亚大吼!
  阿洛伊斯用了一秒钟权衡利弊,约书亚显然比他更专业,枪在杀手的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接着他又用了一秒钟悔恨自己的无能,似乎他和约书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约书亚在保护他……
  第三秒,他把枪扔了出去。
  三秒钟对于约书亚和追兵来说都太久了。杀手急切地接住空中飞来的枪,没等他瞄准扣发,一道明亮的镭射光束便从背后袭来。约书亚几乎本能地侧身躲开。光束掠过他的右肩,刹那间灼热的痛感深入骨髓。常年的自我训练让杀手忍住疼痛,举枪反击。他控制住颤抖的手臂,射出一道又一道致命的光线。
  "盒子在他手里!"飞车的司机向同伴喊道。千疮百孔的玻璃降下,同伴扔掉手枪,换了把镭射冲锋枪,朝约书亚扫射。
  "操!"杀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沿着河道快速飞行,追上早早在前方等待的阿洛伊斯,将银盒子抛给了他。"快走!"
  "那你呢?"青年抱着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别管我!"
  "可是……"挂在脖子上的通讯终端响了起来。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呼叫?阿洛伊斯直接忽略了那微弱的铃声和振动,跟着约书亚一起越过点缀着银色明灯的拱桥。
  通讯终端停止了振动。
  "拉格朗日!谁借你的狗胆?竟然敢不接电话!"雷欧纳德愤怒的声音以最大公放音量响起。
  "妈的!雷欧!我们都快死了!"
  "如果你不听我的话会死的更快。"雷欧道,"现在你们想办法让后面那辆飞车上升两百公尺,然后再向十点钟方向移动四十公尺!"
  阿洛伊斯看了眼约书亚,后者点点头。两人一齐向斜上方飞去,一头撞进卡米娅的全息广告牌,穿过明亮耀眼的全息影像,疾速爬升。一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八十米……
  飞车紧紧咬在后面,如同一块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鞋底口香糖。
  "闪开!"雷欧的怒吼爆炸般响起。
  瞬间阿洛伊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约书亚一把捞住他的腰,靠着重力将他向下方拖去。
  头顶,一道璀璨明亮的光束夹杂着飞舞的电流,宛如神灵咆哮的怒火横过夜空!星月与霓虹在它的光辉下也黯然失色。黑色飞车刹那间便被光流吞没,一记沉闷的爆炸声宣告了它与两位乘客寿命的终结。
  约书亚和阿洛伊斯下坠了一百多米才靠着天梭的磁力缓冲落到一处平台上。此时天空中夺目的光流已经消失了,只余下点点飘散的灰烬,以及视网膜上留下的明亮残像。
  "我打的准吗?"雷欧欢快地问。
  阿洛伊斯喘了半天才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你是个疯掉的人工智能!"他失声大喊,"竟然从宇宙港里发射光束炮!你想连我们也一起干掉吗?"
  "嘿!我明明救了你们的命!不知感恩的可恶人类!养不熟的白眼狼!"人工智能很郁闷。

  阿洛伊斯卸下天梭,双腿软的几乎站不住。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天梭和银盒子扔到一边,想了想,又把盒子捡起来抱回怀里。他们因为这个这玩意儿差点挂的,不知道这个小小盒子究竟装了什么天大机密。
  约书亚也扔掉手枪,在他身边坐下,屈起一边膝盖,下巴靠在膝盖上,平复呼吸。
  阿洛伊斯朝约书亚挪了挪:"约书亚,你受伤了?"
  "唔。"杀手瞄了一眼右肩,"没什么严重的。"
  "给我看看。"阿洛伊斯起身想去查看伤口,却被约书亚躲开了。青年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半晌,只能委屈地收了回去。
  "对不起。"他垂着头,瓮声瓮气地说,"是我害你受伤的。"
  约书亚摇摇头,不知道他是想表达"没关系"还是"不要再说了"。
  "约书亚……疼吗?"
  杀手看看肩上的伤。刚刚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所以并不觉得疼痛,现在内啡肽的阵痛作用已经褪去了,微微的刺痛感开始在皮肉里跳跃。
  "有那么点儿。"他说。
  阿洛伊斯再度用期待又委屈的眼神望向他。杀手被他盯得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歉疚(该死,他为什么会觉得歉疚?!),于是磨磨蹭蹭地解开扣子,剥下染血的衣服,露出伤口。
  阿洛伊斯凑了上来。伤口并不深,没有伤到骨头,血已经止住了,周围有被镭射烧焦的痕迹。比起约书亚漫长的杀手生涯中所受的其他伤来,这点小口子简直微不足道。但是阿洛伊斯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受伤。青年认为这是自己的犹豫所导致的。他既担心又愧疚,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对不起。"阿洛伊斯又说了一遍,"都是我的错。"
  约书亚揉揉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我……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再受伤。"
  "……又不是伤在你身上。"杀手忍不住吐槽。
  阿洛伊斯缩着脖子:"可是你受伤了,我心里难过。"

  夜晚的宁静被骤然响起的警笛声所打破。过了这么久新威尼斯的警察才慢吞吞地亮起警灯往现场赶来。
  两个人并肩坐在平台上,脚下是霓虹灯火的海洋,头顶是洒满星钻的夜空,依旧有尘烬不断随风飘落,彷如战场弥漫的硝烟。
  趁着警用飞艇尚未赶到,阿洛伊斯偷偷在约书亚脸颊上啄了一下。
  杀手佯装凝视远处逐渐变大的警灯,没有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现在是晚上25点!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是真的想日更来着!


第二十二章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的录写器是摆设吗!"警局里,胡安娜·拜格雷尔翘着二郎腿,叼着香烟,把审讯室弄的乌烟瘴气。警官皱起眉,用食指不耐烦地敲打录写器,以表达他的愤怒。但是女海盗对此视而不见,依旧我行我素。
  "可是女士,"警官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的语气,"您的飞船在宇宙港里发射光束炮,这严重地违反了新威尼斯宇宙港管制条例,而且您和您的部下扰乱了城市交通秩序,给警方和媒体都带来了巨大了压力……"
  "这能怪我吗?"胡安娜吐出烟圈,"当时我被人追杀,如果不那么做我就死了。然后我的部下会在新威尼斯掀起叛乱,到时候光束炮会直接打中你们的议会大厦,而不是弄坏一个广告牌。"
  "您在威胁我吗,女士?"
  "您真敏锐,先生。"
  两人互不相让地瞪视,空气里仿佛闪烁着电离火花。阿洛伊斯捧着咖啡杯向约书亚挪了挪,在负责看管他的警员投来警告的一瞥后停止了动作。约书亚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小伤,没有大碍。"医生这么说,"我保证会很快恢复,连一点儿疤都不会留!"阿洛伊斯十分怀疑他的医术。
  一名女警员走进审讯室,在警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警官紧皱的眉头一舒,接着转向女海盗,"感谢上主,那帮吃闲饭的议员们制定了该死的'非干涉协定'。被您击落的两架飞车及其乘坐者都不属于新威尼斯,您不用受到检察院的谋杀指控,但会以'危害社会公共秩序罪'控告您。您要联系律师吗?或者我们为您指定一位?"
  "我能打个电话吗?"胡安娜微笑。
  十分钟后那名女警员再度走进审讯室,在警官耳边低语。警官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感谢上主,女士您真是交游广阔、人脉发达。现在对您的指控已经降为'交通违章肇事',交完保证金之后您就可以离开了。"
  "谢谢。"胡安娜笑得如同一位真正的淑女,"可以刷卡吗?"

  走出警局,一辆黑色的蝠翼飞车正悬停在半空中等待。车前立着一名男子,他身穿黑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但是苍白的脸孔和双手清晰地浮现在黑暗中,又如同一个苍老的幽灵。
  "哦,这不是老希卡利吗?怎么等在外面?多冷啊!"胡安娜一指身后,"警局里暖和极了,还提供免费咖啡,快进去吧!"
  "这是我们的失误,船长女士。"希卡利微微垂下头表示道歉,"向你奉上真诚的道歉。请原谅。"
  "原谅?"胡安娜的嘴角抽了抽,"我一出鲍西娅赌场就被跟踪了,对方还是有备而来。我还没出宇宙港呢就遭到攻击了!你说这是失误?"她凑近男子,沉下声音,"你他妈是故意的吧,老不死的。知道有人会跟踪我,却故意放任他们。你这是怀疑我的实力呢,还是想尝尝我飞船主炮的滋味呢?"
  希卡利一脸"被你猜中了"的表情:"我真的很抱歉,女士。"他欠了欠身,"您用行动证明了'疯女王'名不虚传。现在我们完全放心了。"
  "滚!"
  "再次请求您的宽恕,女士。您知道,我年纪大了,总有些谨小慎微。"希卡利比了个手势,悬停半空的蝠翼飞车降了下来,稳稳落地,车门滑开,"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谈。"
  "我们谈的还不够吗?再谈就只能恋爱了。"胡安娜露出吃了苍蝇般的表情。
  "您真会说笑。"希卡利慢悠悠地钻进飞车,"请上来吧。您住在诺亚酒店?我们可以在那儿聊聊。"
  "你难道想进未婚女士的房间?得了吧老不死的。"胡安娜跟着钻进去,招呼跟班的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一起上车,"先把他们送回去,然后我们就在车上把一切说清楚。我如果在离开新威尼斯之前再受到任何攻击,就把你那天杀的盒子和定时炸弹绑一起,扔进议会大厦里!"
  "没问题,女士。您说了算。"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坐在胡安娜旁边。飞车的门无声地滑上,希卡利按下几个按钮,回头问道:"两位要去哪儿?"
  阿洛伊斯不安地看看约书亚,后者则望向女海盗。
  "送他们去塔库特酒店。"
  飞车升空,按照交通指示标记老老实实地飞入河道上方的车行道。"塔库特酒店,好地方啊,服务周到,价格合理,食物美味,在南边的餐厅还能看见洛费纳海……"希卡利神往地说。
  胡安娜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啰嗦。闭嘴。"
  希卡利乖乖照做。
  一行人很快到达塔库特酒店。飞车在酒店门口停稳,立刻有门童来迎接。
  胡安娜睁开一只眼睛,朝阿洛伊斯和约书亚转了转:"去吧。"
  "您一个人不要紧吗?"杀手问。
  "没关系,没问题。"女海盗复又闭目,"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正看着我呢。"
  对于一个信仰上主的人来说,这话似乎指的是全能的神明无时无刻不在眷顾祂的子民。但是阿洛伊斯听明白了,女海盗指的是雷欧纳德。有监视器的地方就有他的眼睛。
  他忽然同情起对此一无所知的老希卡利来。

  塔库特酒店的安保系统堪称星球一流,它的门锁采用了最新的指纹锁技术,只能靠指纹开锁。这既能防盗,又能避免客人忘带钥匙的悲剧。(遭到了一些残疾人士的投诉后,酒店不得不又装上了普通锁。)
  约书亚在门锁上按下指纹,一盏小小的绿灯伴随着门锁打开的"咔嚓"声亮起。他走进房间,接着有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也蹿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房间里没亮灯,但城市橙黄色的灯光自窗外微微透进来,约书亚得以看清靠在门上的青年脸上挂着一副得逞后的表情。
  "你笑的真变态。"杀手懒懒地说。
  "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阿洛伊斯问。
  "你的房间在隔壁。"
  约书亚后退一步,阿洛伊斯攀上了他的肩膀,很注意地没有压到他的伤口。青年略微紊乱的呼吸在黑暗中格外明显。"一起睡吧,约书亚。"
  "我很累。要休息。"
  "就躺一块儿,什么也不做,我发誓。"阿洛伊斯又靠近了几厘米,几乎要贴在约书亚身上。
  约书亚将对方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然后顺着手臂一路摸索到对方的脖子。他将手掌贴在阿洛伊斯的颈间,感受到青年的喉结在微微颤动。"其他的我都可以接受,惟独这事不行。"杀手低声说,"如果你做出什么不老实的举动,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失手杀了你。"
  "我会规规矩矩的,什么也不干。"阿洛伊斯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急切,"我保证!"
  约书亚恼火地推开他,"回去。别在这事上挑战我的底线。"
  "约书亚……"
  "走开。不然我真杀了你。"
  阿洛伊斯扁起嘴,失望地后退了一步。
  约书亚以为他会受挫地离开。但是他没有。青年又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杀手衣襟,声音微微颤抖:"那你就杀了我吧,我不怕死。"
  "可是我怕你死。"
  约书亚小心翼翼地搂住阿洛伊斯的脑袋,将他按在怀里:"我不要做你的悼亡人。"
  阿洛伊斯听见了杀手的心跳声。非常急促,犹如擂鼓。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心脏如同要跃出胸腔般剧烈地跳动,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爆裂开来一样。不,约书亚,你这已经是在谋杀我了。阿洛伊斯想。
  "回去吧。"约书亚松开了手。
  阿洛伊斯努力表现得平静,希望夜色遮住了脸上的红晕。
  "那我走了。"他说,"有晚安吻吗?"
  约书亚笑了起来,"你别太过分。"
  但他还是托起青年的下颌,在对方的嘴唇上烙下一吻。


第二十三章

  银河标准历5月25日,今年第一批移动小岛从赤道随洋流漂移到了宇宙港普契尼附近。在之后的6个月里,更多的群岛会如迁徙的鱼群般拜访普契尼附近海域,直到冬天降临新威尼斯的北半球。
  塔库特酒店靠南边的餐厅里座无虚席。从这里精美的雕花落地窗可以看见洛费纳海,广袤无垠的蓝色海面上波涛起伏,一波接着一波向城市涌来,拍击在坚固的防浪堤上,然后顺着精心设计的复杂河道穿过城市。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碧蓝的天空上浮着稀疏的薄云。几只燕鸥在浪尖上翱翔。海天相接之处如一条光滑的弧线,静静卧在大洋的彼端。
  "真漂亮!"阿洛伊斯放下手里的刀叉,凝望窗外的海洋,"我第一次看见真的海!"
  在他赞叹海洋的时候,约书亚闪电般地叉走了他盘子里的一块鱼肉。等阿洛伊斯回过头,鱼肉早就进了杀手的肚子。
  "喂!你怎么能这样!"
  "叫什么叫,还给你就是了。"约书亚把自己盘子里的一团海藻叉起来,放进阿洛伊斯的盘子里。
  "约书亚,挑食的话会得痔疮的。"阿洛伊斯义正辞严。
  "所以你看我是多么关心你的肛肠健康。快吃吧。"约书亚用食品推销员的口吻劝导道。
  如果餐厅的桌子不是金属制的,那么现在上面就会插上一把不锈钢餐叉了。
  今天是移动小岛回归的日子。当第一座小岛模模糊糊的影子出现在海平线上的时候,餐厅里沸腾了起来。人们离开座位涌到窗前,朝岛屿大呼小叫地拍照。阿洛伊斯伸长了脖子,却被重重人墙挡住了视线。"该死,我怎么没长得高一点儿呢!"
  当他蹦蹦跳跳试图挤进人群的时候,约书亚又叉走了他盘中的一块肉。"那么想看?"他问。
  "哦当然想!"阿洛伊斯努力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中找到一片蓝色。这时约书亚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那咱们就去近距离瞧瞧。"
  无视"我还没吃饱呢"的抗议,约书亚拽着阿洛伊斯快步离开餐厅,到酒店旁边的停车场租了一辆小型敞篷蝠翼飞车。车很小巧,只有两个座位。约书亚坐上驾驶座,阿洛伊斯则在他的催促里爬进副驾驶座,还没坐稳飞车就启动了。
  "等一下,我还没系安全带呢!"
  "系那个麻烦东西做什么。"飞车缓缓升空,朝着移动岛屿的方向飞去,不一会儿便离开了人造陆地,越过防浪堤,来到起伏的碧海上。
  阿洛伊斯狐疑地看看没有顶的飞车,赶紧扣上安全带的搭扣,要是约书亚心血来潮想表演酷炫车技,他就得锻炼一下游泳技能了。"掉下去可怎么办!"
  车速加快,迎面而来的湿润海风吹起约书亚的银色长发。他将飘到眼前的刘海撩到耳后,"我会把你救上来的。"
  "……我、我又不是不会游泳。"阿洛伊斯扭过头。
  很快他就发现约书亚所言甚是。安全带真的是个碍事的麻烦。飞车在海面上低飞,几乎贴着水面,如果没有安全带绑着,阿洛伊斯一伸手就能碰到海水。几只海鸥乘着飞车带起的气流飞翔,在他们身边盘旋不去。海里则有一群五彩飞鱼时不时跃出水面,将水珠甩到阿洛伊斯身上。
  在约书亚嘲笑的眼光里,他解开了安全带,探出身体去摸下方的水面。冰凉的海水从指尖穿过,阿洛伊斯打了个寒颤,缩回来。
  "真凉。"他在衣服上擦干手上的水。没想到五月的天气这么暖和,海水却依然这么冷。
  约书亚咯咯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握住阿洛伊斯沾了冰凉海水的手指。
  杀手的掌心很温暖。
  飞车很快来到移动小岛上方。近百座大小不一的岛屿如鱼群般朝着城市的方向漂流而去。有些岛屿上遍布嶙峋岩石,有些则覆盖着茂盛的丛林;有些空无一人,有些则布满贝壳状的房屋,如一座小小村落,甚至还有许多渔船跟着岛屿一同前进。
  约书亚调出卫星地图,指着地图上的星星点点道,"这些标红色的小岛是私人岛屿,标蓝色的则是公共岛屿。"
  "私人岛屿不准登陆吗?"
  "嗯。"约书亚抬起头,"要是我将来退休了,也到这里买一座小岛,一辈子都住在上面。"
  "岛还能买卖?"阿洛伊斯很惊奇。
  "当然能。反正他们拥有技术,造几座人工小岛也不是什么难事。"
  飞车经过一座绿意盎然的岛屿,自高大的参天树木中惊起一群白色的飞鸟。"你这么喜欢小岛?"阿洛伊斯很惊奇。除了厌恶同别人睡一块儿和对食物品种的执着外,他还真没见过杀手明确地对什么东西表示过好恶。
  "我的故乡和这里很像。"约书亚望向无垠的蔚蓝海洋。
  "奥林帕斯星?"阿洛伊斯记得他说过他家在奥林帕斯。
  约书亚摇头:"不。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小时候住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周围环绕着蓝色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他顿了顿,"海洋之上是无边的星空。当时我一直觉得海洋比星空更加广阔浩瀚。直到踏进了宇宙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他自嘲地笑笑,眼神却难得的温柔,就像每一个陷入美好回忆不可自拔的人一样。
  阿洛伊斯一声不吭。约书亚第一次主动谈起自己的过去。名动天下的杀手悼亡人的童年就是在一颗类似新威尼斯的海洋星球度过的。他试着去想象孩提时代的约书亚长的什么样子,却不幸失败了。悼亡人仿佛是突然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无人知晓他的曾经过往,似乎论及他的过去就是在追溯传说的源头般遥不可及。
  但是悼亡人无疑也是有过去的。他也有童年。也有回忆。
  "为什么不搬回你的故乡呢?"阿洛伊斯问。
  "因为……"约书亚犹疑了一下,像在斟酌措辞,"因为她已经灭亡了。"
  灭亡。
  这是个可怕的词。按照帝国制定的行星灭亡标准,只有三百年内不再适宜人类居住且已无人居住的星球才能被称为"灭亡"。自人类开始在太空殖民以来,因为资源耗尽、生态灾难和战争打击所灭亡的星球难以计数。过去,在帝国和联邦的战争白热化的时期,几乎每天都有小型殖民地因为遭到战火波及而"灭亡"。
  约书亚的故乡也是因为这样而毁灭的吗?阿洛伊斯出生成长于号称"不坠之星"的帝国首都,他无法想象故土覆灭是种什么感觉。也许像他收到父亲的阵亡通知书时一样?也许像他坐在病床前听母亲交代遗言一样?
  不论怎样,这种感觉一定——非常、非常难过。
  飞车经过森林小岛,来到一座铺满了银色细沙的小岛上空。岛的中央生长着一片热带雨林,宛如一枚翠绿的宝石躺在银色的丝绒中间。
  "那座岛可真美!"其实阿洛伊斯并不觉得它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他觉得应该找个什么东西来转移一下约书亚的注意力。杀手此刻看起来忧郁极了。
  "那是'绿星钻之岛'。"约书亚道,"出自斯托朗·莱特的长诗《梦中的少女》。'那佩戴绿色星钻的少女啊,你为何在我梦中萦绕不去?是要邀请我与你共浴爱河,还是要让我沉入睡梦的无限深渊,永不醒来?"
  阿洛伊斯露出惊讶表情。
  "很耳熟是不是?"约书亚微笑,"卡米娅有一首歌的歌词就是改编这首诗的。"
  "《永不醒来》。"阿洛伊斯想起了歌名,"我竟然都不知道,白当了这么多年的粉……"
  话还没说完,飞车猛地一歪,没系安全带的青年尖叫一首扑在了约书亚的膝盖上。
  "你想干什么?!"
  回答阿洛伊斯的是一枚尖啸着飞来的导弹,它穿过刚刚飞车所在的位置,直扑向绿星钻之岛。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LZ忽然觉得一天写半章鸭梨很小,而且能保证质量。
要不然以后都这么干吧?一天更半章,两天更一章?
大家觉得怎么样?ΦωΦ


第二十四章

  "发生了什么事?空袭?"
  阿洛伊斯挣扎着从约书亚的膝盖上爬起来,眼角余光瞥见他们背后的天空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接近。好像是一只白色的大鸟。新威尼斯有这么巨大的会喷出导弹的食肉类猛禽吗?他思索着。但没等思考出结果,约书亚就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按回膝盖上。
  "待着别动。"
  杀手操作飞车继续往一旁斜飞,好像在为女王陛下的驾辇让道似的。阿洛伊斯趁他不注意探出半个脑袋,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反射着灿烂阳光的巨型银色物体裹挟着翻涌的气流从他眼前急速掠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轨迹。
  阿洛伊斯觉得那个飞鸟形状的物体很是眼熟。
  "哎?那不是……'吟游诗人'吗?!"
  正是新威尼斯最新款的战机吟游诗人。与阿洛伊斯曾在训练场的虚拟现实中所见的一模一样,银色的流线型机身,引擎与鸟羽状的机翼完美结合在一起,既是一件冷酷的兵器,又是一件瑰丽的艺术品。
  但是这架"吟游诗人"机师的水平显然远远不如胡安娜。战机在空中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失速坠落。先前的那枚导弹没有击中绿星钻之岛,而是射进了它附近的水域里,爆炸后激起一片水花。接着"吟游诗人"便沐浴着水花,在小岛上坠机了。
  说坠机似乎不太恰当,那架"吟游诗人"更像是被一个新手机师操控着,笨拙地着陆。战机在小岛外围的银色沙滩上降落,惯性让它往前冲了几百米,一直冲进茂盛的雨林里。阿洛伊斯从俯瞰的角度能观察到战机一路撞毁树木,溅起漫天的尘埃,直到雨林中央才勉强停住。
  阿洛伊斯呆滞半天,不知该作何反应。
  "呃……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他犹豫不决道。
  约书亚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瞧你这出息,遇到麻烦就只会报警,警察顶个P用,现在我们是海盗你懂吗"。
  "先下去看看再说。"
  好吧。随你。阿洛伊斯想。反正我一向没什么发言权。
  飞车降落在银色的沙滩上,那里被"吟游诗人"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一路延伸进雨林深处,地面上还有被高速摩擦产生的高热所烧焦的痕迹。这位机师平时肯定没有好好上课,就算用自动控制系统也不至于降落的这么凄惨。
  约书亚有随身带枪的习惯。"你有多的吗?也给我一把。"阿洛伊斯道。杀手再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吧就你那技术,没把我打死我就该谢天谢地了。"他沿着地面的沟壑向丛林深处走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只不过太久没碰过枪生疏了而已。练习一段时间就能找回感觉的。嘿!约书亚!等等我呀!"

  雨林中的树木被撞的东倒西歪,也幸亏如此,茂盛的林中被清出了一条道路,所以走起来十分轻松。一些植物被撞得连根拔起,露出其下复杂的根系。蕨类植物的上方垂着手腕粗的藤蔓,如同什么活着的生物一样。虽然许多植物以及被撞倒,但雨林依然繁茂,头顶被细密的枝叶遮盖住,只能看见一小片一小片斑驳的天空。阳光如丝状射进林间,平添了几分幽诡的气氛。
  阿洛伊斯拽着约书亚的衣服,疑神疑鬼地跟在后面。他总觉得这林子里有什么东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但每当他细心去搜寻,那令人浑身战栗的监视又不见了。
  "约书亚,我们还是报警吧。"阿洛伊斯压低声音,害怕被林子里的东西听见,"这地方不对劲。"旁边的一株蕨类植物动了动,他倒抽一口冷气,"噌"的跳到旁边。约书亚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一只五彩斑斓的花蜥蜴从植物的叶子底下爬过,吐了吐舌头。
  "有毒的蜥蜴而已。"杀手脚步不停,"你连这个也怕?"
  阿洛伊斯赶紧跟上,时不时警觉四望。"你不是还怕猫来着!"
  "很明显我最终征服了恐惧。"
  "哼,不就是跟只猫勾搭上了吗,说的好像你多伟大英勇似的。"
  "总比喜欢疑神疑鬼的某人强。"
  两个人一边持续着低幼儿童水准的争吵,一边往雨林更深处前行。阿洛伊斯估算他们已经差不多来到岛的中心位置了。果然,经过一片低垂的藤蔓后,银色的"吟游诗人"出现在眼前。
  它几乎半陷在泥土里,机身上挂满了根须、枝叶和埋在土里又被翻出来的腐烂植被,宛如一只坠入泥潭、沾染污秽的天鹅。阿洛伊斯皱起眉:"天哪,这该死的机师是哪个笨蛋?真想掐死他算了!"
  他走进战机,惊讶地发现机身并不是他所想象的纯银色,上面竟还绘着颜色更浅的重重花纹,只有在极近的距离才能看清。"设计它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呀……"阿洛伊斯喃喃念着,走到了座舱的位置。
  现在他可以确定,这架"吟游诗人"的机师要么是个新到不能再新的新手,要么就是个低能儿。一般的战机发生此种事故后,都会自动弹出逃生舱,保证机师的安全。但是现在逃生舱没有弹出。事实上连一丝要弹出的迹象都没有。阿洛伊斯只知道有两种会导致逃生舱无法弹出的情况:一,战机坏了;二,机师关闭了战机辅佐系统。
  "好吧好吧,如果是前者我就宽宏大量地饶恕你,如果后者我绝对要把你揍一顿然后回炉重造!"
  约书亚走到他身边,一起望着那美丽的银色机体。杀手对驾驶小型飞行器颇有心得,也很了解大型飞船的操作系统,但对于战机就一窍不通了。尤其是以系统复杂难操控著称的新威尼斯产机体。在这方面还是阿洛伊斯比较在行。
  "怎么样?"他问道。
  "希望那机师还活着吧。"阿洛伊斯说,"外面是打不开座舱的,除非用飞船整备库的机械臂撬开舱门。"
  "那他还活着吗?"
  阿洛伊斯一脸遗憾地四下寻找,最后找了一小截快腐烂的木头。他把木头对着舱门的位置狠狠丢出去。
  砰!
  木头砸在金属外壳上,被无害地弹开。
  "里面的人,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答。
  阿洛伊斯悲伤地和约书亚对望:"愿上主保佑他。"
  "保佑他。"杀手摇摇头。
  兹——
  机械运转声响起。金属舱门缓缓打开。
  "保佑你全家!"一个微弱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座舱中传来,"老子还没死呢!"
  约书亚惊奇不已,"哦,上主真的显灵了!"他老人家可真善解人意!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舱中伸了出来:"帮个忙!搭把手!把我弄出来!"
  阿洛伊斯望着那只手无动于衷:"我忽然想走了。"
  "不能同意更多。"约书亚说。


第二十五章

  虽然阿洛伊斯百般不乐意,但是自诩为见义勇为正直青年的他最终还是攀着藤蔓爬到战机座舱上方,一手拽着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藤条,一手握住机师的手腕。
  "你可真慢!"机师抱怨道。
  阿洛伊斯翻了个白眼,突然有了种用藤条勒死这家伙的欲望。机师的求生意志倒是很强,他一边嚷嚷着一边借阿洛伊斯的力量努力爬出座舱。
  "呼!得救了!"从狭窄的舱中脱困之后,机师坐在"吟游诗人"的金属外壳上,长吁一口气。他撩起深蓝色的长发,仰视阿洛伊斯。"谢谢你哈!"他说。
  "……不客气。"阿洛伊斯无力道。机师看起来很年轻,与其称为青年,不如用少年来称呼比较恰当。而且有点儿莫名的熟悉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少年没有发觉阿洛伊斯的疑惑,继续滔滔不绝:"你,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写一张支票给你。要不要给你单位送面锦旗啊?联系媒体采访也没问题……呜啊!"
  阿洛伊斯一脚把他从战机上踹了下去。
  少年尖叫着摔到地上,陷进了雨林地面柔软的腐烂植被里,发出"噗唧"的一声。
  约书亚就站在跟前,一丝上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事实上他正在与内心的邪念做艰苦卓绝地斗争,拼命克制着把刚刚爬起来的少年踩回泥巴里的冲动。
  "妈、妈的!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少年骂骂咧咧地起身,拍去身上所沾的腐朽枝叶。阿洛伊斯拽着藤条,敏捷落地。"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狠狠一捶少年的脑袋。
  "哎哟!你……你还打我!哇!"又挨了一记爆栗。
  "打的就是你!"
  少年抱着头,气鼓鼓地瞪着阿洛伊斯:"再打不给你支票了!"
  "约书亚,我的手有点酸,能麻烦你帮我找根棍子来吗?"
  "乐意效劳。"
  最后少年眼泪汪汪地抱头蹲地,活像个被逮捕的犯罪嫌疑人,阿洛伊斯则拿着一根棍子站在他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吟游诗人"的金属外壳。当、当、当,声音在寂静的雨林里格外震慑人心。
  "说,这战机你从哪儿偷来的?"
  少年猛地站起来:"什么偷?这本来就是我的!"
  "唬谁呢!"阿洛伊斯狠狠一敲外壳,当!少年立即蹲回地上。
  "你他妈连打开逃生舱都不会,还开飞机?"
  "我以为跟开刚朵拉差不多……"
  当!
  少年捂住耳朵,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胡乱开飞机,谁能知道它那么难驾驶!连个操作说明书都没有我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这又不能怪我……"
  当!
  "唬谁呢!你不会操作还能发射导弹?!"
  "我以为那是喇叭……"
  当!
  少年把脑袋抱得更紧了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为全人类谋幸福!请您救救我等离开这鬼地方一定百倍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当!
  "起来吧。"阿洛伊斯说。
  少年抽抽噎噎地站起来,看了看凶神恶煞的阿洛伊斯,又看看一直在旁边不发一言、表情淡定的约书亚,立刻判断出后者比较好对付。他挨近约书亚寻求庇护,可怜兮兮地说:"你……你不会打我吧。"
  约书亚温柔地摸了摸他被阿洛伊斯狠揍的脑袋:"你真聪明。我从来不打人。"
  少年松了口气。
  "我只杀人。"
  少年蹿回阿洛伊斯身后。与其被杀,还不如挨揍呢。他扯扯阿洛伊斯的袖子:"虽然你会打我但是我还是觉得待在你身边安全些。"
  阿洛伊斯学约书亚的样子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刚刚摸你头了?"
  "是啊……哎哟!怎么又打我!"
  "行了,我们走吧。"阿洛伊斯撒完气,感到神清气爽,"飞车上再多载一个人也没问题吧,我看他应该不重。然后我们叫警察或者拖运公司来把那飞机弄走。森林被破坏了肯定要赔偿的吧,说不定还要上法庭,这家伙……"他转向闷头不吭声的少年,"……呃,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斯罗席好了。"
  "嗯,斯罗席。"阿洛伊斯点点头,继续同约书亚说,"这家伙八成是个富家公子,不然怎么买得起'吟游诗人'。一点儿赔偿金对他来说肯定没问题。"
  斯罗席一听立刻抗议:"我才不是富家公子呢!'吟游诗人'也不是买来的,是我赢来的!"
  赢来的?这句话触动了阿洛伊斯回忆里的某根弦。他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将斯罗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少年身材纤细,皮肤白皙,如果不是胸太平,那么说是少女也未尝不可。深蓝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脸庞尖尖的,五官清秀,有些阴柔,是阿洛伊斯从前喜欢的美少年类型(当然他心里现在只有约书亚一个,就算银河歌姬卡米娅站到他面前他也毫不动心)。问题在于——看起来真是眼熟。
  "我们见过面吗?"阿洛伊斯问。
  "少跟我套近乎!你的搭讪方式太老土了!"斯罗席撅起嘴。
  "谁他妈要跟你搭讪!我问我们是不是在赌场里见过?"前一天的回忆潮水般涌现出来。这就是赌场里那个赢走了吟游诗人钥匙的少年嘛!当时他喝得烂醉如泥,衣衫不整,现在则神气活现,清爽干净,气质上判若两人,相貌却是一模一样的。
  斯罗席歪着头想了想。"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他打了个响指,"高利贷商?"
  "是啊!亏你醉成那样还能记清楚。"
  "哈哈哈!那点小酒对我来说根本小菜一碟嘛!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斯罗席叉腰大笑,稍稍一被夸奖就立刻抖了起来。阿洛伊斯和约书亚无言对望,同时生出了把斯罗席丢在原地自生自灭的想法。
  "算了。就当捡了只鹦鹉。"杀手拍拍阿洛伊斯的肩膀,表示安慰,"走吧。"
  在少年豪迈的笑声里,三人沿着被"吟游诗人"冲出来的林间小道向岛外走去。
  前进了约莫一百米后,小道突然从眼前消失了。
  "咦?走错路了吗?"阿洛伊斯不解地回头,背后是一条直路,尚能看见埋在一堆枝叶间的战机。记得战机所冲出的道路应该是一条直道,地上还有焦黑的泥土和沟壑作为路标,他们进来的时候也没有遇到可以被称为"岔路"的空隙。
  但是现在,直道似乎只有从战机向外延伸出的一百来米,在三人眼前的地方被突然截断了。
  "奇怪,热带雨林生长的速度有这么快吗?"阿洛伊斯疑惑极了,"新威尼斯可真是个适宜植物生长的地方。"他转向杀手,想从更了解这颗星球的同伴身上求得答案,但是约书亚警惕地拔出了手枪,打开保险。
  "对不起,阿洛伊斯。"约书亚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啊?"
  "我先前不该嘲笑你的。"他示意阿洛伊斯和斯罗席靠近他身边,"这个岛确实有点不对劲。"
  幽暗的雨林中,阳光如散落的金丝般稀疏地射进林间,却驱不散浓重的黑暗。有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
  沙沙沙。
  它在接近。
  沙沙沙。

作者有话要说:别怀疑斯罗席的性别,他是男的= =


第二十六章

  阿洛伊斯咽了口口水。
  周围在一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安静,连细微的虫鸣和风动枝叶的响声都消失了。但是那针刺般的监视仍然存在。之前在随时都被雷欧注视着的暗夜仕女号上阿洛伊斯也没这么不自在过。自丛林中来的目光像一头饥饿的猛兽,怀着恶意,蓄势待发,只等目标露出破绽的刹那一举进攻。
  "约书亚,你带别的枪了吗?"
  "没。在飞车上。"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背靠背,同为战士的警觉让他们自然而然选择了最安全的对敌方式。斯罗席则抱着阿洛伊斯的腰,抖得如同筛糠。
  "喂喂,别开玩笑啊……我只不过开飞机出来玩玩而已,没死于坠机却被什么怪兽吃了吗?"少年哆哆嗦嗦地说。
  "你他妈别抖行吗?你一抖我也想抖了!"阿洛伊斯掐了把斯罗席的脸,"我还想说别开玩笑呢,这里不是旅游胜地绿星钻之岛吗?怎么可能有什么大型猛兽啊……哈哈,是、是我们太神经质了吧……"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斯罗席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说这是哪儿?!"
  "绿星钻之岛啊。"
  少年的手臂收得更紧,阿洛伊斯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快被压变形了。"我一定是在做噩梦!"斯罗席的声音带着哭腔,"绿星钻之岛不是被划成军事禁区了吗?!"
  阿洛伊斯一噎:"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半年前。你们这帮不关心时事的死宅!"斯罗席整个人都贴到阿洛伊斯身上了,"我错了,莉塔让我不要往这边儿飞我偏不听她的……我真的错了!"
  啊哈,半年前我还在监狱里听狱长的每周演讲呢。阿洛伊斯无力地想。天天宅在监狱里又不是我的错。
  约书亚扫视四周:"别胡思乱想。如果这里真的是军事禁区,我们在进入前肯定会收到警告。"
  "呃,这也不一定。"阿洛伊斯擦去额上的冷汗,"有些非常机密的军事基地就从不发出警告,他们直接……"
  沙沙沙。
  丛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他们直接什么?"斯罗席问。
  阿洛伊斯呆滞地看着自幽暗中缓缓走来的东西。"……直接击毙。"
  一束阳光穿透茂密的红树林枝叶,照在了那东西身上。那是一具两米多高的人形机器人,说是机器人也不太恰当,因为在它机械的躯干上还纠结着人类的血肉,肌肉和血管覆盖在钢铁的躯干上,却和电线制的神经连结在一起;还有些地方则是灰色的金属皮肤覆盖在白森森的骨骼上。它的胸口没有任何遮挡,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缠绕着红蓝两色电线的肋骨撑起了它的胸腔,心脏在左胸部位蓬勃地跳动,人造的肺叶则一缩一张。再往上则是一半金属、一半血肉的脖子和头颅。机械的那一半头颅上,金属的颅骨反射了一线落于其上的阳光;另一半则腐烂不堪,皮肤完全消失不见,肌肉暴露在外,牙齿惨白,眼球是两枚镶嵌在眼眶里的球星摄像机,分别用不同的角度和频率转动着。
  这是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也许曾经是人类。但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是怪物了。
  生化人。阿洛伊斯心中一阵寒冷。早在新雅典学院建立时,所有的殖民地就都签署了协议,禁止一切有关生化人的研究。时至今日,生化人应该是在全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反派boss。没想到关于它的研究竟然还在进行!在自由联邦!在新威尼斯的移动岛屿!
  "我们完了约书亚……"阿洛伊斯喃喃道。
  约书亚看起来不比他冷静多少,那震惊的表情就像看到死去的邻居复活了一样。"天哪……这是……"杀手的嘴唇颤了颤,发出两个怪异的音节,听起来像是"雅夏"。
  阿洛伊斯懒得思考"雅夏"是什么玩意儿。有思考它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逃命。他思绪电转,立即意识到他们不能朝岛外逃。"吟游诗人"所冲撞出的道路被雨林覆盖了,而且在林子里很容易方向混乱,他们几乎不可能准确回到停放飞车的地点。
  如果跟那个可怕的生化人正面硬拼……
  生化人拨开一丛羊齿植物,不疾不徐地向他们靠近。它的左掌上长的不是五根手指,而是五把锋利的刀刃,上面反射着凛凛寒光;右边则连手都没有,前臂是一管黑色的小口径光束炮,火力大概足够在八分之一秒内将三个人轰到上主身边。
  ——跟它正面硬拼根本没有胜算。
  那么现在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了。
  "约书亚,我们回头!"阿洛伊斯低声道,"'吟游诗人'应该还能启动。我们乘它逃走。"
  斯罗席说:"别说笑了!我会把飞机开进海里的!"
  "白痴!你不会开就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阿洛伊斯真想一棍子敲死这个麻烦精。
  生化人现在距离他们不超过五米,只隔着一株低矮的植物。约书亚扣下扳机,一束光射进生化人空荡荡的胸膛,自背后穿出,另一束光则被他脸上的金属皮肤反弹,没造成半点伤害。
  生化人用它的钢铁利爪挠了挠中枪部位,一根利刃刺破了它脸上的肌肉,鲜血顺着银白的刀刃流了下来,它不为所动。
  它的眼睛(如果那能被称之为眼睛的话)停止了痉挛般的旋转,一齐转向胆敢朝它开枪的约书亚。
  此刻,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杀手也不禁有了一丝畏惧。"跑!"他大喊。
  阿洛伊斯拔腿就跑,斯罗席抱着他的腰,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妈的,别抱着我!"阿洛伊斯掰开少年的手,捞起他的身体,三步并作两步向"吟游诗人"奔去。
  约书亚边朝生化人射击边撤退。他的攻击对生化人来说不痛不痒,似乎也没有激怒它,只不过在击穿了它腿上的神经后使这怪物的前进速度稍微变慢而已。
  阿洛伊斯和斯罗席跑到了"吟游诗人"下方。"你先上去!"阿洛伊斯对少年说。
  "啊?我?"少年明显还沉浸在慌乱中,"我,可是,我,我爬不上去!"
  "要死啊!"阿洛伊斯烦躁地骂了句脏话。他蹲在地上,朝少年比了个手势,"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可、可以吗?"
  "少废话!再不快点我不管你了!"
  少年咬着嘴唇,吸了吸鼻子,一手抹去眼角的泪痕,然后踩上阿洛伊斯的肩膀。
  "上去!"阿洛伊斯扶着战机的外壳站起来。斯罗席拽住一根垂下了的藤蔓,试了试结实程度后向上奋力一跃,一只手放开藤蔓,攀住座舱的舱盖,接着艰难地挪进座舱里。
  "我好了!"他把藤蔓扔给阿洛伊斯,"上来吧!"
  青年接住藤蔓,借着它敏捷地爬上座舱。斯罗席拉了他一把,让他钻进狭小的舱中。
  "你往旁边去点儿!"
  "还能往哪儿去啊!"
  阿洛伊斯一屁股坐上驾驶席,手指在面前的操控仪上一划,屏幕亮了起来。
  "请插入启动钥匙。"一行文字显示。
  "钥匙!"阿洛伊斯踹了脚努力把自己缩进驾驶席后方空隙的少年。
  斯罗席瞪了他一眼,碍于形势没有发作:"等我找找!"他在口袋里翻了半天,终于摸出了钥匙。阿洛伊斯一把抢过来,粗暴地塞进钥匙插槽里。
  "启动钥匙已插入。歌剧魅影·吟游诗人,系统启动。"
  座舱四壁的灯都亮了起来,引擎发出轰鸣声。阿洛伊斯调出几个面板,快速浏览了一遍各项基本参数,对"吟游诗人"的操控有了个大概了解。他一面调配参数,一面焦躁地想:约书亚那家伙在磨蹭什么,怎么还不过来?
  舱外传来几声枪响。阿洛伊斯再也沉不住气,从座舱里探出半个头:"约书亚!我搞定了!快上来!"
  约书亚又开了一枪,然后放弃了对生化人的进攻,扭头奔向"吟游诗人"。背后的生化人也加快速度追赶他,无奈腿上的伤实在限制了它的步伐。杀手很快逃到机身下方,抓住阿洛伊斯放下来的藤蔓,轻盈地爬上座舱。
  "进来!"阿洛伊斯扶着杀手的肩膀好让他进入舱内。座舱的空间对于两个人来说已经狭小了,现在又来了第三个人。斯罗席发出一声快断气般的呻吟,约书亚则吸了口气,让自己挤到驾驶座上方,整个人都压在了阿洛伊斯身上。
  "约书亚你可真重……"阿洛伊斯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杀手动了动,腾出一点儿位置,努力让青年感觉好一些。
  呼吸顺畅了些。阿洛伊斯按下几个按钮,关上舱盖,发动引擎。
  一阵金属相击的声音和微弱的震动顺着机身传来。这是生化人在攻击"吟游诗人"的外壳。新威尼斯引以为傲的战机一点没有受伤,生化人进攻不过是徒劳一场。
  磁力场启动。反重力系统开始计算。逃生系统关闭。
  "吟游诗人"垂直升空。她身上的泥土和树叶纷纷掉落,露出银白色的美丽机体,与留在地面上的生化人形成了强烈对比。引擎喷出了浅绿色的粒子,环绕在机身周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粒子屏障。
  哗啦。挡在上方的树冠被撞出一个巨大裂口。银色飞鸟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向蓝天飞去,绿色的粒子宛如她的尾翼,在青空中拖曳出长长的痕迹。
  佩戴绿色星钻的少女。简直就如斯托朗·莱特所吟诵的诗句一模一样。


第二十七章

  "喂?喂?雷欧,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听见,你的声音大得就跟主引擎发动的噪音一样。"
  "雷欧,你现在在哪儿?"
  "新威尼斯第三船只修理厂,进港就能看见小淑女的美丽身影。"
  "好吧。请你打开机体整备舱,我们要紧急迫降。"
  "哦你们怎么了?不是去度假了吗?发生了什么事?嘿我看见了!阿西莫夫啊那是什么?一架'吟游诗人'?拉格朗日你做了什么竟然弄回来一架'吟游诗人'!船长看见了会哭的!不不,得把它藏起来!缇忒拉能在一分钟之内把它变成一堆废铁!"
  银色的"吟游诗人"以傲视全宇宙所有机型的速度光一般地离开了移动岛屿,没多久便回到了宇宙港普契尼。战斗机不能进入城市,所以阿洛伊斯让它沿着城市外围飞行,然后艰难地调出卫星图,寻找第三船只修理厂的位置。
  座舱里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要移动一只手都很困难。斯罗席呈U型分布在驾驶座后方,一双幽怨的眼睛从右下方朝阿洛伊斯射出诅咒之光。约书亚则压在他身上,虽然杀手很努力地不妨碍阿洛伊斯操作,但青年敲打控制仪的手总时不时地蹭到他腰上。阿洛伊斯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并且在心里向约书亚道歉了一百万遍,然后继续往对方的腰上蹭。
  座舱里亮着灯,他很适应这样略有些幽暗的环境。宇宙里几乎没有光,黑暗中只有屏幕和座舱的顶灯亮着,但依然黑暗无边。不过约书亚看起来不怎么喜欢。一想到这家伙有幽闭恐惧症,阿洛伊斯就禁不住担心起来。
  "约书亚,你还好吧?"他问。
  "唔。"杀手哼了一声。
  "再忍忍,我们快到了。"
  "唔。"
  约书亚往上挪了挪,用左手环住阿洛伊斯的肩膀,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我没事。"杀手的声音闷闷的,温暖的呼吸拂在青年的脖子上。有点儿痒。
  阿洛伊斯的骨头都要酥了。

  绿星钻之岛的地下深处。
  黑暗的实验室里只有全息投影仪亮着,将站在投影仪前方穿白大褂的男子照得如同惨白的幽灵。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没有度数的眼镜镜片上白光一片,遮住了双眼。投影仪正播放着"吟游诗人"升空的画面,角度是由生化人眼球里的摄像机所拍摄下来的。对男子来说这是珍贵的资料,可惜看过一遍后就得全部销毁。他觉得怪可惜的。
  背后传来一个冷漠女声:"博士,我们研究室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男人沉默。
  "为什么不击落那架战机呢?我们明明能做到的。"女声咄咄逼人。
  "艾波琳研究员,你好好看看这个人。"被称为博士的男子一挥手,画面立刻切换,丛林中的一名银发男子正举枪对镜头射击。画面放大,定格在男子的面部特写上。
  艾波琳望着银发男子,"他是谁?"
  另一个全息画面弹了出来,显示的是帝国警方发布的通缉令。通缉令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人和银发男子的相貌十分相似,除了眼睛的颜色外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杀手……悼亡人?"
  博士关掉了投影仪,实验室立刻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艾波琳拍了两下手,天花板上的灯亮了起来,给这地下深处的封闭空间重新带来了光明。
  穿白大褂的博士双肩一垂,叹了口气:"研究室才建立半年就被发现了,我太疏忽了。科委会的那帮老头子们又得骂我了。"
  艾波琳皱起眉:"您当初就不该选择这个地方。"
  "为什么不选这里?"博士从旁边的实验台上拿起一本书。在电子阅读器早已普及的今天,拥有一本纸质实体书可是说是奢华的享受。博士爱怜地抚摸着书那已然陈旧的封面,动作温柔地就像在爱抚自己的情人。艾波琳看见封面上用花体字写着"斯托朗·莱特诗选"。
  "在我梦中萦绕不去的少女啊……"博士轻声说,"我一直梦想着能看看绿星钻之岛的样子,在这儿建立研究室是我一辈子的梦想。这里的工作是多么享受啊,阳光,沙滩,海浪,怡人的风光,美丽的传说……当初我们花了多大气力才说服科委会,又话的多大气力才在新威尼斯买下这座岛。"他把诗集抱在胸前,像孩子抱着自己珍爱的玩具,"我真舍不得离开这儿。"
  艾波琳觉得胃里一阵翻搅。这男的还真会演戏。她心想。装什么忧郁王子。制造生化人的时候明明笑得就像个疯子一样。要不是见过那疯狂的样子,她还真被博士现在的优雅姿态给欺骗了!真是恶心!令人作呕!"可是博士,我们已经暴露了。现在只希望消息不要传开。所有研究人员已经做好撤离准备了,只等您下命令,我们就立刻销毁全部数据。"
  "真可惜。"博士抱着诗集往门外走去,"对'人形杀戮兵器'的研究已经进展到如此地步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是很遗憾。"艾波琳给他让出道来,"不过我们备份了数据,还可以重新开始研究。"
  博士走进通往主实验室的走廊,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看来我和绿星钻之岛没有缘分……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吧。还可以申请新的研究预算。啊啊,我的小汤姆还好吗?听说他受伤了,我真心疼。"
  汤姆是博士制造出来的第一个生化人,被博士当成宠物一样疼爱。研究员们几次三番要求把生化人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地下研究室内,博士却力排众议,让汤姆在岛上的丛林里生活。
  "小孩子都是这样,你不让他出去玩儿,他就会跟你闹脾气。"当时博士一边抚摸着汤姆那血肉纠结的脸,一边爱怜地说,口吻温柔得就想他刚刚对诗集说话那样,"你说是吧,我可爱的汤姆?"
  生化人眼窝里的球星摄像机乱转起来。它没有说话,因为它的声带早就被博士用手术刀破坏了。但是博士却像听见了它的回答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说'是'。你们听见了吗?"博士狂喜地转向众研究员。
  从那天开始,再没有人敢对博士的决定提出异议。
  疯子。天才。变态。以上三个词对弗兰克·雪莱博士全部适用。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是坏人,不给我留言
你们都是坏人,不给我留言
你们都是坏人,不给我留言
……
…………
………………
不给我留言神马的,我才不伤心呢!哼!


第二十八章

  约书亚爬出座舱时看见的是这么一副景象:一大群高矮不一的机器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从电子放大镜到激光切割机,气势汹汹地堵在整备舱里,率领它们的雷欧纳德脸上带着扭曲阴暗的笑容。"太好了,一架'吟游诗人'!"他摩拳擦掌,"能让我研究一下吗?最好能提取个参数什么的……"
  约书亚"砰"的一声关上舱门,在阿洛伊斯"哎哟你撞到我了"的抱怨声和斯罗席快断气的呻吟里冷静了几秒,再度打开舱门。
  外面景象依旧。
  悼亡人觉得自己刚走出一场噩梦,又进入了另一场,还是机器人大战版的。
  "别冲动,雷欧。这不是我们的!"他踩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机器人,后者手里正挥舞着一把螺丝刀,"你要拆开它也得征求一下主人的意见不是吗?"
  雷欧咧开嘴,露出寒光闪闪的牙齿(想必是在全息影像上做了什么特效)。"主人在哪儿?"
  阿洛伊斯爬出座舱,指了指背后:"就是里面那一摊。"
  十分钟后斯罗席被两只机器人抬了出来,为了腾出空间,他们不得不拆掉了驾驶座。虽然雷欧拍着胸脯保证事后会把它装回去,但阿洛伊斯总觉得驾驶座会在飞船的某个暗无天日的修理舱被肢解,最终变成一堆再也装不回去零件。
  机器人将斯罗席粗鲁地扔在地上(无疑出自雷欧的指使),少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扭动身体想爬起来,可不幸失败了。"拉我一把!"他赖在地上大吼。两名人类加一名人工智能彼此对望,谁都没动弹。
  "想个办法把他弄走,雷欧。"阿洛伊斯的脸抽了抽。
  "这不是很简单嘛!"雷欧从背后摸出一支手枪,对准斯罗席的脑袋,"小子,你被绑架了!我们是横行星际的邪恶海盗,快叫你的家人送赎金来,不然就撕票!"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怎么了?"雷欧不解地看着三名人类,"胡安娜打劫的时候就这么说的,难道不对吗?"
  阿洛伊斯真心觉得给雷欧设计程序的人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代码。
  斯罗席翻个了白眼,在上衣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巧的粉红色通讯终端,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莉塔?是我……啊,对不起对不起,回头我再跟你解释,现在我在……"他用目光询问雷欧。人工智能微笑着回答:"第三船只修理厂,暗夜仕女号。"
  "你听见了吧?好了,快来接我。我回头会解释清楚的,再见!"他一脸不悦地挂机。
  雷欧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赎金呢?"
  斯罗席依旧赖着不动,眨着眼睛示意银色的战机:"那玩意儿行吗?"
  "哦……当然。船长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变魔术般的收起手枪。
  斯罗席嫌恶地哼了一声。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拍什么拍,我每天都打扫的,根本没什么灰!"雷欧抗议),"我家人要来接我了,请问出口在哪儿?"
  雷欧已经心猿意马地研究起吟游诗人的构造来了,假装没有听见少年的疑问;约书亚则哼起了歌,望着天花板。阿洛伊斯叹了口气。"这世界上只有我是好人啊!"他转向斯罗席,"我送你出去吧。"
  斯罗席嘴角抽搐:"钥匙还在你手里吧?"
  "啊?对。"阿洛伊斯掏出"吟游诗人"的启动钥匙,想把它还给少年,但是刚刚战机已经作为赎金被抵押给海盗们了。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把钥匙给谁。斯罗席恶狠狠地夺过,回头冲雷欧喊道:"喂!给你!"接着向人工智能掷出钥匙。
  雷欧一动不动。钥匙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地上,弹了两下,发出金属相击的脆响。
  斯罗席目瞪口呆:"原来是全息影像?!"
  人工智能鄙夷:"我还是第一次在五分钟之内被人识破。你刚刚破了一个宇宙记录,今后可以去向别人炫耀了。"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炫耀的!"斯罗席拽着阿洛伊斯的衣服大步离开。
  阿洛伊斯更加无奈了。幸好少年没有走错方向,不然肯定会被雷欧奚落得更惨。
  确认两人已经乘坐电梯前往下层后,约书亚叫住了打算进到"吟游诗人"内部一探的雷欧:"去搜搜有关'绿星钻之岛'的资料。"
  "怎么了?你对那地方有兴趣?"人工智能指挥一只机器人拾起钥匙。
  "我们在岛上遇见了生化人。"
  雷欧的肩膀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哦,说不定新威尼斯军方心血来潮征用小岛做研究室?"
  "不是一般的生化人。"约书亚继续说,"那东西看起来很像'雅夏'。"
  小机器人举着钥匙滑进座舱。
  "我会去查的。"雷欧盯着机器人的动作,没有回头。此刻他放弃了反应模拟,如果他如平时一样让全息影像做出各类表情,那么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惊恐万分的。

  阿洛伊斯领着斯罗席乘坐升降梯降落到第三船只修理厂的码头上。新威尼斯高超的造船技术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半浮在水面上的修理厂犹如一只巨大的贝壳,将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吞在肚中。小型穿梭机运载修理机器人穿梭在各个船体间,巨大的机械臂吊起合金板,在地面上留下一大片移动的阴影。
  远处的普契尼宇宙港仿若浮于海上的钢铁丛林,在海面升腾出的雾气里泛着铅灰的颜色。自城市中飞出的各式刚朵拉和飞车就像森林中惊起的鸟儿。斯罗席眯起眼睛,不一会儿举起手挥了挥,向远方飞来的一架刚朵拉致意。阿洛伊斯在苍茫的天空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他究竟是在向谁挥手。
  "有人来接我了。"少年说。
  "一路走好。"阿洛伊斯用力拍拍他瘦弱的肩膀,"没有驾照就别乱开飞机,知道吗?"
  "……哼!"斯罗席双手抱胸。
  死小子,还敢摆脸色给我看!阿洛伊斯琢磨着要不要再给他来一拳,这时候斯罗席突然转过身问:"喂,我一直没问你的名字。"
  "阿洛伊斯·拉格朗日。"
  "阿洛伊斯,虽然你经常打我,但是今天遇到那么几个人里,就你对我最好。"说着他的脸颊上腾起一片红云,"送个东西给你。"
  这小子要干嘛?阿洛伊斯心中忐忑。该不会真的要送张支票给我吧?他在口袋里掏什么?掏出了两张纸?难道真的是支票?
  "拿着。"斯罗席将两张已经揉得有些皱了,还沾着不知道是水渍还是什么污渍的纸递到阿洛伊斯眼前。阿洛伊斯万分小心地接过纸,上面写的字差点没让他当场晕倒。
  "卡米娅演唱会的门票?!"他惊叫,"还是前排特等座!"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本以为今生与银河歌姬无缘了,没想到竟然能得到两张门票!免费的!他激动地快要哭了!
  眼前的死小子(现在阿洛伊斯突然觉得他变得英俊又可爱)咬着嘴唇:"怎么?你不喜欢卡米娅?"
  "喜欢!当然喜欢!"阿洛伊斯用尽全部意志来阻止双手的颤抖,"可是、可是这个很贵重吧?就这么送我真的没关系吗?"
  斯罗席双手背在背后,左脚踢着地面:"你救过我的命,送你点东西做谢礼也是应该的。"他红着脸扭过头,盯着修理厂凹凸不平的墙壁,"你要是不想去,把票卖掉就是了。"
  "不不不,我一定去!上主啊,你不知道我多喜欢卡米娅!"阿洛伊斯都快热泪盈眶了。
  "……你、你要是真的去,记得在开场前到后台来找我。"斯罗席咕哝着。
  忽然修理厂中响起了一片惊呼声。一架刚朵拉疾风般地冲进来,仿佛做特技似的惊险地饶过几个路障,还造成了一起小型的人员相撞事故,直奔阿洛伊斯和斯罗席冲来!
  阿洛伊斯眼疾手快,将少年护在身后。迎面一股劲风吹来,刚朵拉以一个漂亮的漂移停在两人面前。
  "斯罗席!吓死我了,你没事吧!"小艇上走下来一位年轻女士,皮肤略显黝黑,身材高挑,梳着第二米兰最新流行的发型,一身浅蓝色职业装令她看起来潇洒又干练。她握住斯罗席的手,哽咽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一定要带保镖,每隔半小时要给我发短信报平安,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斯罗席烦躁地摇头:"我回去再给你解释!"他慌慌张张地将年轻女士推进刚朵拉,自己也坐进舱内,临走还不忘伸出脑袋对阿洛伊斯大喊:"记得一定要来找我!说你找斯罗席,他们就会放你进来的!"
  "好了我们快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任性……"女士念叨着启动刚朵拉。小艇调转方向,朝修理厂外飞去。斯罗席从窗户里探出小半个身体,一直在向阿洛伊斯挥手道别。阿洛伊斯凝望着少年被海风吹起的深蓝色头发,直到小艇变成视野中的一个小黑点。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答谢众位英雄的不杀之恩,楼主决定加更一章肉渣!等着我!!


第二十九章

  整备舱里,雷欧正指挥着一帮机器人打算提取"吟游诗人"的参数。
  "嘿,雷欧,约书亚去哪儿了?"阿洛伊斯走出电梯后问的就是这么一句。
  "回他自己房间了。"雷欧目不转睛地盯着战机。
  "我去找他。"阿洛伊斯歪了歪脑袋,退回电梯里。门关上后电梯顶上传来了雷欧不满的声音:"天天就只知道约书亚约书亚……你就不问问我的研究工作做的怎么样了吗?"
  "呃,好吧。你的研究工作进展如何?"阿洛伊斯按下舱房所在层的数字。
  "哼!一点儿诚意也没有。我偏不告诉你!"
  "不是你让我问的吗?!"人工智能真是莫名其妙!
  接下来不论他怎么敲打墙壁,雷欧都再也不回应了。这根本就是在跟他赌气。阿洛伊斯真的开始怀疑雷欧的程序是不是少什么重要代码了。
  来到约书亚的房间外,阿洛伊斯按下门铃。原地等了几秒后,门向一边无声地滑开。
  约书亚正躺在床上逗猫。令人惊讶的是不止猫,狗也在。薛定谔懒洋洋地趴在杀手的胸口,一边享受顺毛服务,一边用闪亮的爪子威胁蹲在地上的狗。巴普洛夫呜咽了一声,忧伤地蹭了蹭约书亚的腿。
  阿洛伊斯敏锐地眯起眼睛:"你的房间要变成动物世界了。"
  "挺好的不是吗?"约书亚已经摘下了隐形眼镜,双眸又变成了黑金色的"深渊之火"。被那双具有魔性一般的眼睛一瞪,阿洛伊斯的心脏不禁颤了颤。
  "它们相处的不错。"杀手继续说。巴普洛夫忧伤的呜咽无情地戳破了他的谎言。很明显是薛定谔凭借先天优势在欺负大狗。
  "噢,别管猫和狗了。给你看一样好东西!"阿洛伊斯绕开金毛犬,将手里的两张门票炫耀地展示,"卡米娅演唱会的门票!"
  约书亚瞟了一眼,似乎不是很感兴趣。"斯罗席给你的?"
  "是啊。"阿洛伊斯弯起嘴角,"我们明天一块儿去看吧!"
  "找别人吧。"约书亚把薛定谔翻了个身,挠着它的肚皮。
  "怎么?你不喜欢演唱会?"阿洛伊斯劈手夺过猫,把它扔到地上,"去,跟你的新朋友出去玩儿!"
  薛定谔面露凶色,冲大狗喵了一声,小步向门外跑去。巴普洛夫很不情愿地夹着尾巴跟上。房门滑开又关上,确认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约书亚两人后,阿洛伊斯把票放到桌子上,代替被轰走的薛定谔,跨坐在约书亚身上。
  "心情不好?"他问。
  "你能从我身上下去吗?"
  "凭什么猫能躺在你身上,我不行?"
  约书亚无奈地扶额:"你又来了。"他将垂到额前的头发理到耳后,"今天在岛上遇到生化人的事,你别告诉别人。"
  阿洛伊斯不解:"为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这里面肯定牵扯到一些军事机密,如果闹大了,你连小命都保不住。"约书亚捏了捏阿洛伊斯的脸,"这几天暂时住在船上,我会让酒店的人把落下的行李送来。别到处乱跑,听懂了吗?"
  "可是演唱会……"
  "是演唱会重要还是性命重要?"约书亚显得有些不高兴。
  阿洛伊斯小声说:"我觉得都很重要……"他支支吾吾,"那么难得的机会……"
  "那你干脆死在外面别回来了。"约书亚放出狠话。原以为阿洛伊斯会乖乖妥协,谁知他不怒反笑,边笑边诡秘地凑近:"我死了,你舍得吗?"他亲了一下约书亚的脸颊,又问了一遍,"舍得吗,嗯?"
  约书亚被他逗笑了。"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心疼。"他回吻阿洛伊斯,挑出他的舌头,缠绵地舌吻起来。青年乐在其中,和约书亚唇舌相交,尽情嬉戏纠缠。
  杀手撑起上半身,一只手顺着阿洛伊斯的腰往下摸去,暧昧地停了在胯间。
  "这么精神?"他揉搓起青年的下身,换来一声满足的叹息。阿洛伊斯已经硬了,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出那坚挺的形状。约书亚一边吻他,一边扯开裤链,潜入裤底,握住他勃发的性器,时轻时重的按捏。
  "唔……"阿洛伊斯唇间泄出舒服的呻吟。约书亚的力道掌握得太绝妙了,既能让他感到阵阵快感,又不至于一次冲到顶峰,只能沿着约书亚给出的路慢慢向上攀爬——这过程太漫长了,阿洛伊斯不满地哼哼了几声,"再用力一点……"
  "就知道自己舒服……"约书亚舔湿他的嘴唇,"也帮帮我?"
  阿洛伊斯沉浸在下体被亵玩的愉悦里,连思考的能力都迟钝了。他在约书亚若有似无的引导下解开对方的裤子,掏出硬挺的性器,从上至下撸动起来。手心感觉到了茎身的热度,岩浆一样简直要把人烫伤。
  "舒服吗,约书亚?"
  杀手没有回答,用一个更深的吻作为答案。
  阿洛伊斯被吻的七荤八素,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满脑子只想着和约书亚一起做更快乐的事。他向上挺起腰,将自己的阴茎贴上约书亚的,从囊袋到龟头都紧紧贴合在一起,彼此摩擦着,铃口渗出的液体在手指不停的揉弄中流下茎身,渗入两人的耻毛里。
  这刺激对约书亚来说有些太大了。阿洛伊斯专心套弄两人分身的迷醉神态则更加勾人心弦,像一剂猛烈的催情药打入他的心脏。杀手狠狠地亲吻他,让他连呻吟的时间都没有。套弄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最终两人一同深吸一口气,达到顶峰。
  射出的白浊液体飞溅到约书亚的腹部。阿洛伊斯喘着气,换了个姿势跪在约书亚身边,伸出舌头舔去溅在他腹部的精液。那情景实在太情色了,约书亚心里乱糟糟的,想把阿洛伊斯立刻推开,又恨不得把人搂在怀里狠狠亲热。
  我真是精虫上脑了。杀手在心里说。他抓住阿洛伊斯的头发,将他拉过来亲吻,舌头搅动对方的津液,也尝到了自己的味道……却不令人讨厌。
  热吻了许久,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阿洛伊斯瘫倒在约书亚身上,勾住他的脖子,"干脆做完全套吧……"
  不。杀手想。理智渐渐回到了脑子里。他轻柔地拍抚青年的后背,像在安慰任性的孩子:"别这样,我也很为难。"
  "我们该做的差不多都做了,"阿洛伊斯将下巴搭在杀手的肩膀上,"为什么就这个不行?"这时一道光忽然从他脑海中闪过,"约书亚,呃,我就是猜一猜,猜错了你不要生气。"
  "嗯。"
  "你对这事儿是不是有什么心里阴影?"
  约书亚没有回答。阿洛伊斯知道他猜对了。这可真糟糕。他心想。原来还真有。心理阴影这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该死,他干嘛要提起这档事呢?
  "对不起,"他嗫喏着想说些话来安慰杀手,"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不应该……"
  约书亚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噤声。"该道歉的是我。"他垂下黑金色的双瞳,"对不起,我太自私了。因为自己的问题,一直……"他顿了顿,"一直不能对你的感情作出回应。对不起。"他搂住阿洛伊斯,深呼吸。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坦诚自己的心意,感到既陌生又不安。银河的传说杀手悼亡人现在就像个青涩的小男生一样,不知该怎么对初恋对象表达心意。
  "你……能给我点儿时间吗?能等我克服吗?"
  "嗯。"阿洛伊斯亲了亲他,"我等你。"
  约书亚睫毛翕动。谢谢你阿洛伊斯。他想这么说,但是一张口说出的却是:"回你自己房间去吧。"……该死!
  阿洛伊斯依依不舍地穿好裤子,咬着下嘴唇:"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
  "那我送你?"
  "不用了。"青年垂头丧气地起身。那表情灰暗到让约书亚觉得自己肯定伤他心了。
  "……我送你吧。"约书亚根本没征得阿洛伊斯的同意,将他一把打横抱起,走向隔壁房间。其实只有几步路而已,但约书亚却觉得道路真漫长。从前每次都急匆匆地赶阿洛伊斯走,真是太委屈他了。
  进了房间,阿洛伊斯挣扎着跳到地上,脸红得像一枚熟透的苹果。"你……"
  约书亚咬住他的耳垂,用舌头舔了舔,然后吹气似的在青年耳边道:"下次要是有需要,就叫我过来。"
  如果他现在捏一捏阿洛伊斯的脸,肯定能滴下血来。

  约书亚离开后,阿洛伊斯如梦似幻地爬到床上。刚刚约书亚所说的话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一直不能对你的感情作出回应。对不起。"
  "你能给我点儿时间吗?能等我克服吗?"
  "下次要是有需要,就叫我过来。"
  声音一遍一遍地被播放,即使阿洛伊斯用被子捂住耳朵也不能隔绝,仿佛有一万只薛定谔在他心里挠一般。
  通讯终端响了起来,有一条新短信。阿洛伊斯把它从衣服里拽出来,发现短信来自约书亚。
  "你的门票丢在我这儿了。明天一起去听演唱会吧。"
  ……心里的薛定谔们挠的更凶了。


第三十章

  从刚朵拉上下来,直面漩涡大剧院周围人山人海的fans时,阿洛伊斯不禁有了一丝退却之意。剧院门口小小的一块人造陆地上挤满了挥舞着"卡米娅我爱你"小旗的歌迷,警察们为了防止有人不慎掉进水里不得不调动巡逻艇围在陆块边缘。不久之后连巡逻艇上都站满了人。一小部分幸运(或富有)的人拿着票,在更多人艳羡的目光中走进剧院。没有票人只好眼巴巴地等在剧院外,或者乘着飞行器盘旋在大剧院周围,期望开场后能听到几声剧院中传出的歌声,或看到几丝透出的光亮。
  约书亚将刚朵拉停在一辆巡逻艇旁边,忽略警察"嘿这里禁止停泊"的吼声,拨开前面打了鸡血般激动的人群,挤出一条狭窄的缝隙供自己和阿洛伊斯通过。阿洛伊斯感激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防备着被旁边人的胳膊撞翻的危险。
  两人在人墙迷宫中穿梭,艰难地朝剧院大门前进。走到半路约书亚发现阿洛伊斯落后了好几个身位,他停下来等了等,待阿洛伊斯挤到他身边,方才拉住青年的手,再度朝大门开始努力。
  好不容易穿过了人墙,两人警卫怀疑的目光中跟上排队进场的队伍。排在他们前面的人大多数拿着电子票,用自己的终端在验票机上刷一下,确认身份后即可通过。轮到阿洛伊斯的时候他沉默地拿出了两张纸,递给僵着脸的警卫。两张纸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污渍,警卫拧起了眉毛,阿洛伊斯尴尬地咳嗽两声。
  "前排特等座,嗯?"这句话在周围的fans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阿洛伊斯沐浴着羡慕、嫉妒、憎恨的眼神,接过警卫撕下的副票。"进去吧。"
  "呃,请问往后台怎么走?"
  警卫双眼瞪圆:"闲杂人等禁止进入后台!"
  "我找斯罗席,"阿洛伊斯说,"他让我来找他。"
  警卫回头跟身后看起来等级稍高的人低声商量了几句。那人一张方脸,面目严肃,甚至有些凶恶,一道刀疤从他的左眼上方斜贯到鼻梁。阿洛伊斯注意到他的左眼是一只义眼。方脸警卫连连点头,接着用义眼和正常的眼睛瞟了瞟阿洛伊斯。
  "跟我来。"他比了个手势。
  阿洛伊斯打了个寒颤,想改口说"我还是改天再来找斯罗席吧",但是方脸警卫肃杀的目光让他乖乖跟在后面。约书亚沉默地加入了他们。
  三个人的离去又在周围人群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涟漪。"嘿!为什么他们能进去!""这不公平!凭什么特等座的人就能去后台!""我也要见卡米娅!放我进去!"
  "安静!安静!"警卫不得不大吼着安抚群众的情绪,尽一切努力把激动的粉丝们拦在警戒线外。

  方脸警卫领着阿洛伊斯和约书亚走进漩涡剧院的大门,拐进一条标着"工作人员专用"的小走廊。大剧院几乎是全封闭的,内部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墙角的"安全通道→"标志提供了一些微弱的光明。警卫一言不发,高大的背影如同隆起的山丘,在黑暗的走廊里又如一个黑黢黢的狰狞鬼影。
  阿洛伊斯忽然觉得他们不是走向后台,而是要去什么黑道老大的老巢一样。记得那个名叫莉塔的女子来接斯罗席的时候一副焦急的表情,似乎斯罗席真的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大人物。喂,该不会真的勿入了黑道老巢吧?
  他放慢了速度,和约书亚并肩而行,好求得一些安慰。如果真的遇见了黑帮火并什么的,杀手比他能派上用场。但是该死,这里怎么黑得跟宇宙里一样!约书亚看起来比他还害怕!
  走廊在前方到达了尽头,一扇半掩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门缝里流泻出金色的灯光,还有嘈杂人声。
  "进去吧。"警卫立在门边,作出邀请的手势,"我在这里等你们。"
  "要不要这么正式啊……"阿洛伊斯嘟囔着推开门。
  一瞬间人声扩大了数倍,海潮般向他涌来。
  "玛丽!梳子呢?""这条鞋带不对!把那条银色的拿来!""化妆师,妆别化浓了!""头发还是盘起来吧。""导演来催了,让我们快点!""急什么,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呢!""菲莎,你系的太松了!"
  门口是一个宽阔的房间,两边的墙壁上镶满了镜子,镜子上方还有钻石般闪耀的灯,照得房间一片明亮,晃得人睁不开眼。几个人坐在镜子前化妆,更多的人则到处跑来跑去,忙着传递东西。一群化妆师聚集在左边的一面大镜子前,将某个人围在中央,从他们肢体的缝隙里阿洛伊斯看见了一丝蓝色的头发。他毫不怀疑那就是卡米娅。
  卡米娅!银河歌姬现在就站在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这么近!这么近!
  阿洛伊斯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感觉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家都忙忙碌碌,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阿洛伊斯发觉那个名叫莉塔的女子就站在不远处,她靠在梳妆台上,双手环抱胸前,冷静地凝视着化妆师们。
  "呃,您是莉塔女士?"阿洛伊斯决定去找认识的人说话。
  莉塔闻声转过头,"你是?"她看起来有些困惑,"你怎么进后台来的?"
  "我来找斯罗席。"青年挠了挠头,把对警卫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让我来找他的。"
  莉塔恍然大悟。她拍了拍手掌,向化妆师们道:"斯罗席,有人找你!"
  难道斯罗席是化妆师中的一员吗?阿洛伊斯不解地走过去。他心跳的厉害,因为又离卡米娅近了一步了。
  "让开!你们挡住我了!都走开,我要和别人说话!别化妆了,回来继续!都出去,出去!"斯罗席恼怒的声音从包围中央响起。化妆师们摇着头散开,露出原先被他们围住的人。
  阿洛伊斯的心脏几乎冲破喉咙。
  银河歌姬卡米娅穿着银色织箔制成的短裙,这种材料可以让全息灯光聚集在身上,模拟出各种炫目效果。她深蓝色的头发被盘在脑后,梳成一个复杂的辫子,同样用银色织箔覆盖住。她身材纤细,比起同龄的女孩来,胸部有些贫瘠,妆化了一半,让她尖尖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清素。
  她像驱走苍蝇一样驱散化妆师,然后朝阿洛伊斯伸出手:"你总算来了!"
  声音很低沉。是男声。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前面大家都猜到了,斯罗席就是卡米娅,他是个伪娘歌基=w=


第三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BGM:Kalafina《Oblivious》点我
  阿洛伊斯觉得自己的血液顿时沸腾,接着又被一盆冰水浇熄。
  "……斯罗席?"他难以置信地问,声音飘忽。
  "哦,是啊!"穿着银色织箔裙子的"斯罗席"点了点头,目光古怪,好像在说"我们明明昨天才见面的你就不记得我了吗"。
  "……卡米娅?"阿洛伊斯又问。
  "没错。"
  一瞬间,"人妖""伪娘""异装癖"等等词汇从阿洛伊斯脑海里飞过,如同穿梭在星际的陨石砸在星球表面,掀起了一场大地震!
  "你、你是……男的?"他的舌头不停打结,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全。
  "你的眼睛出什么问题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卡米娅,或者说斯罗席,双手叉腰,似乎很不开心。
  "那你为什么要穿女装?!"
  斯罗席,或者说卡米娅扁了扁嘴,"喜欢穿女装也是错吗?"
  阿洛伊斯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内心激荡如万马奔腾,脸上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卡米娅是个男人!卡米娅是个伪娘!上主啊!阿西莫夫啊!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我没有穿越到奇怪的平行世界!谁能给我一堵墙撞一撞!听说在联邦的偏远星球上流行一种奇怪的宗教,每当信徒压力大的时候就会用咆哮来抒发自己对现实的不满。我也想入教一起咆哮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斯罗席皱起形状优美的细眉,"你不是我的歌迷吗?现在我把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至少应该表面上高兴一下吧!"
  阿洛伊斯继续面瘫着。——怎么高兴啊!这种事情完全让人高兴不起来嘛!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看出来卡米娅是个男人!为什么在遇到斯罗席的时候我没看出来他就是卡米娅!化妆!都是化妆的错!化妆能让一个人看起来迥然不同!对,都是化妆师的错!
  "你怎么还是一副死人样?"斯罗席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戳了戳阿洛伊斯的脸,"难道因为我是男人你就不爱我了吗?"
  阿洛伊斯依旧一副呆滞的表情。
  斯罗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拽住青年的衣领,怒吼道:"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回答!"
  他的眼神认真极了,如海水般蓝色的瞳眸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湿漉漉的。阿洛伊斯忽然觉得如果回答"不喜欢",斯罗席会当着他的面立刻哭出来。
  ……妆会花掉的吧。
  他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银色丝箔擦过手掌,触感细腻又冰凉。"我喜欢的。"他说,"不管你是卡米娅还是斯罗席,我都喜欢。"
  "嗯。"斯罗席松开他的领子,迅速扭过头去,向立在一旁的莉塔道,"拿一张我的专辑过来。"阿洛伊斯瞧见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灯光照射出手背上晶莹的水迹。但是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早就准备好了。"莉塔微笑着递上一张专辑和一支油性笔。专辑是半年前新出的《第八星河赞美诗》,封面上的卡米娅披散着一头蓝色长发,在银河之风中张开双手,仿佛在御风飞翔,又仿佛要拥抱这个世界。斯罗席抽出封面纸,在歌词本的最后一页龙凤飞舞的签下几行字。
  "给阿洛伊斯:
  祝银河的海盗武运昌隆,永远自由翱翔在星间。
  你的歌姬卡米娅。"
  他签完后把专辑粗鲁地塞进阿洛伊斯手里,"快点进剧场去,我要继续化妆。你耽误我太多时间了!"
  阿洛伊斯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感谢的话,就被他推推搡搡到了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妆化的不太好的缘故,他总觉得斯罗席的脸很红。他想回头说一句"祝你的演唱会圆满成功",但是斯罗席忽然扑上来,吻上了他的嘴唇,把他要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这一吻淡得像一缕清风,只是轻轻扫过就立刻分开。
  阿洛伊斯一个踉跄,跌入门外的黑暗里。如果不是方脸警卫一把扶住他,他肯定会摔倒在地。
  "没事吧?"警卫面无表情地问。
  "嗯,嗯,多谢。"阿洛伊斯晕头转向,半天才找回平衡感。他把卡米娅的专辑抱在怀里,心脏又开始激越地跳动起来。
  约书亚站在方脸警卫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哦,约书亚,他都快忘记杀手的存在了。自从走进后台开始,约书亚就没说过一句话,沉默得如同雕塑一般。

  方脸警卫领他们沿着黑暗的走廊回到剧院门口。他指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道:"跟着他们进去,剧院就在里面。我得回去工作了。"阿洛伊斯向他道谢,并且抱歉耽误了他那么长时间。
  跟着人群,两人走进了漩涡大剧场的内部。整个剧场高一百多米,内部空空旷旷,中央是圆形的舞台,舞台四周是摆成同心圆状的观众席。阿洛伊斯疑惑地对着手里的票寻找座位号,发现"特等座"是同心圆中最里面的一圈。数量极少,大概只有二十来张座椅。
  这剧场布置的太奇怪了。他心想。观众席连高低都不分,这样后排的观众要怎么看啊?还是说他们要全场靠全息影像?
  坐定后,有工作人员推着小车来兜售饮料、润喉糖和荧光棒。阿洛伊斯不假思索地买了两根荧光棒,刷的当然是约书亚的卡。他偷偷瞄了眼杀手,害怕他会不高兴,但是杀手却一直低着头,像在沉思什么。
  几十分钟后,剧院中已经坐满了人,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
  啪!剧院天顶上的灯灭了,整个剧院陷入一片黑暗。观众席可能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竟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荧光。
  空灵的音乐声响了起来。人们的嗡嗡耳语立刻停止。阿洛伊斯感觉座椅震动了起来,他茫然四顾,才发现所有的观众席都在上升!一阵惊讶的低呼在剧院中响起,很快又在音乐中归于平静。座位越升越高,彼此间的距离也在拉大。阿洛伊斯仔细观察之下才发现原来座位下的地面是一块块分开的磁力浮板。前后排拉开了层次,后排的座位升得更高,前排则低一些,特等席几乎悬浮在圆形舞台上空。很快,观众席分布成了圆锥形,在磁力浮板的驱动下围绕圆形舞台缓缓旋转。在黑暗里,发着荧光的座位就如同宇宙中散落的星辰。
  难怪这里叫做"漩涡大剧院",的确很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的座位连在一起。放眼望去,远处的星星们也是三三两两相连的。看来剧院在售票的时候已经排列好相邻的座位了。
  黑暗中响起了清越的歌声。

  "你们站在那里,沿着山坡排开,相逢
  目睹弥留的我
  为这幅生之画卷多添一页吧!
  在火舌中的纸面
  我已认出了你们!
  但无畏的话语脱口而出,
  '银河歌姬卡米娅归来了!'"【注1】

  啪!灯光骤然亮起!人们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明,连忙捂住眼睛。待他们再睁开眼,发现圆形的舞台也升了起来,舞台中央站着一名少女,她深蓝色的长发犹如波涛般轻盈起伏,衣袖和裙摆也上下浮动,整个人像浮在水里一般。舞台上空出现了她的特写影像,她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散落着钻石般的光尘,仿若正在沉睡。
  虽然知道这是全息影像投射在特殊织箔上的效果,但阿洛伊斯仍然不免为之惊叹。
  乐声陡然一转,由先前的空灵变得激昂起来。沉睡的少女睁开了双眼,刹那间,她周身散发出璀璨光芒,如恒星般熠熠生辉。

  "正因为知道可以在空中翱翔,
  才会畏惧展翅的那一刻而忘记疾风。
  忘却吧,即使忘记了去向何处,
  远处可见的那海市蜃楼,
  畏惧于将会来到的某一天,
  映照出两人的未来。"【注2】

  少女舞蹈起来,整个剧场变成了她的领域。瞬间,一双半透明的翅膀自她背后展开,她从海中的游鱼变成了空中的飞鸟,尽情飞翔,尽情歌唱,歌声响彻了银河的每一个角落。
  阿洛伊斯激动地站了起来。他们的座位刚好掠过卡米娅面前,和她的距离不超过三米。歌姬也看见了他,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当毫无寄托的两颗心紧挨之时,
  真正的悲伤开始展翅翱翔。
  忘却吧,在暗夜中,
  梦见了白昼之影,
  一定就此坠落,
  向着那光芒而去。"

  人们发出兴奋的尖叫,和着卡米娅的歌声一起唱了起来。阿洛伊斯也不例外。他熟悉卡米娅的每一首歌,能记住所有的歌词。
  约书亚猛然抬起头。他再也无法淡定了。绚烂的全息光芒里,他清楚地看见阿洛伊斯嘴唇上有一丝红色的痕迹。想必是之前卡米娅吻他时所沾上的口红。而青年自己却根本没察觉,还带着这恼人的痕迹在他旁边上蹿下跳,和伪娘歌姬眉来眼去。
  可恨!
  可恨!
  太可恨了!
  杀手拽住阿洛伊斯的手臂,将他一把拉向自己。
  "怎么了约书亚?"
  他的疑问消失在了激烈的吻中。约书亚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他的声音,不由对方发出半点儿抗议。他尝到了卡米娅口红的味道,柠檬味的。这更加激起了杀手的愤怒。他按住阿洛伊斯的后脑,不让他离开,在银河歌姬华美的歌声中,给予他霸道的亲吻。

  "总有一天将与你两个人,
  共鉴明月,共赏晨曦,共沐日光,共览清晨。
  共织幻想,共游炎夏,共御寒冬,共渡时光。
  共拂清风,共戏流水,共踏尘土,共翔天空。
  在命运中越行越远。"

  一吻终了,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阿洛伊斯脸色潮红,明显受了惊吓。"约书亚你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舞台上的卡米娅旋转起来,绚丽的光线随她的动作而闪动。约书亚盯着阿洛伊斯,满意地看到他的嘴唇依然是红色的,不过不是沾着口红,而是被热烈的吻和噬咬弄得红肿。
  "没什么。"杀手说,"突然很想吻你而已。"

  卡米娅的一首歌结束了,剧场再度陷入黑暗。掌声和欢呼伴随着舞动的荧光棒席卷了整个剧场。
  此后每当歌姬唱完一曲,约书亚都要在黑暗里吻阿洛伊斯一次。他记得直到终曲《月亮河》响起前,他们一共接吻二十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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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这段歌词改编自罗伯特·布朗宁《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最后一节。
  【注2】这段歌词及之后两段歌词出自歌曲《Oblivious》,作词梶浦由纪。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BGM:Kalafina《Oblivious》点我


第三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BGM,《moon river》藤田惠美演唱版

  第二十九曲《寂静之声》结束后,大剧院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中。隔着宽阔的圆形舞台,对面泛着荧光的观众席就像夜晚月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面,歌迷们挥舞的荧光棒则仿若河畔飞舞的萤火虫。
  "非常感谢大家来到我的演唱会。"卡米娅的声音从舞台上响起,"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分别终会来临。在分别之前,我还要为大家唱一首歌。"
  悠扬的手风琴声不知从何处飘来,如一只轻灵的鸟儿,在大剧院中翩翩飞舞。
  "这是一首很老的歌,自古地球的时代传唱至今。我将这首歌献给在座的各位,不论大家将来身处何方,我的歌声永远都和大家在一起。"
  手风琴声戛然而止。时间有一瞬间的凝固,接着又缓缓流动起来。剧院的天顶上亮起暗蓝色的灯,片片雪花自空中飘落,也被灯光染成蓝色。舞台中央的歌姬身披银色织箔,在黑暗中耀眼极了,就像夜穹中的一轮皓月。

  "月亮河,宽不过一英里,
  总有一天我会优雅地遇见你。
  织梦的人啊,那伤心的人,
  无论你将去何方,我都会追随着你。
  两个流浪的人想去看看这世界,
  有如此广阔的世界让我们欣赏。
  我们跟随同一道彩虹的末端,
  在那弧线上彼此等候。
  我那可爱的朋友,
  还有月亮河和我。"【注3】

  这是一首清唱歌曲。没有精彩绝伦的电子伴奏,没有绚丽华美的全息效果,只有星光般的雪花和在雪中漫步歌吟的银色少女。卡米娅将这首歌唱了两遍,最后轻轻哼着旋律。在她的哼唱中,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先是雪花不再飘落,接下来蓝色的光也跟着不见,最后剩下的只有歌姬身上舞动的银光。随着哼唱声减弱,这银色也终于如落雪融化般消失了。
  黑暗中一片静寂,过了数分钟仍是如此。不知是谁最先带头鼓起了掌,如梦初醒的人们这才意识到一场梦幻般的歌演到此结束了。大家纷纷跟着鼓掌,伴随着欢呼和口哨,剧院天花板上的明灯再度亮起,圆形舞台上早已空无一人,卡米娅应该在方才短暂的黑暗中离去了,只在舞台中央留下一支蓝色的玫瑰花,还有留在人们脑海中的缤纷记忆。
  悬浮于半空中的座位按顺序一排排降落,剧场四方的门全部打开,一股春日夜晚的暖风吹了进来。
  工作人员开始引导歌迷有秩序地离开剧院,虽然大部分人还坐在原地,沉浸在卡米娅的歌声中无法自拔。
  "可真是精彩啊。"开普勒挽着琼丽的手走出剧院大门,"能亲耳一闻银河歌姬的歌声,我死而无憾了。"
  "瞧你说的。"琼丽掩着嘴偷笑起来,"一大把年纪了还来凑年轻人的热闹。为了搞到两张票,我可没少破财!"
  "有我破的多吗?我不仅和前排特等座失之交臂,还搭进去一架'吟游诗人'!"一想到前几天的重大损失,开普勒便心疼不已。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架飞机嘛,总能赚回来的。我听说他们过几年要推出新的机型,连名字都想好了,叫'拉美莫尔的露契亚'……"琼丽忽然不说话了。
  见她驻足不前,开普勒疑惑地问:"怎么了?露契亚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琼丽摇摇头。刚刚在人群里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可是当她仔细去寻找时,那人又不见了。"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她转向高利贷商,嫣然一笑,"咱们走吧。"

  约书亚·普朗克驾驶刚朵拉从漩涡大剧院返回暗夜仕女号,阿洛伊斯坐在他旁边,捧着卡米娅所赠的专辑长吁短叹。
  "唉,她怎么就是个男人呢?"望着封面上的美丽少女,阿洛伊斯心中十分伤感。他将专辑抱在胸口,好像这样能离歌姬更近些一样。
  约书亚没答话,懒得去纠正他话语中的逻辑错误。
  "不过她说的对,不论她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喜欢她。"阿洛伊斯痴痴望着天空,视网膜上还留着歌姬翩翩身姿的残像,"过去是喜欢的,将来也一样……"
  一只手突然遮住了他的眼睛。
  "嘿,别闹了约书亚。"阿洛伊斯说。
  "我真想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约书亚的声音在离耳边极近的地方响起,低沉得简直能冲破耳膜,让阿洛伊斯全身一震酥麻。
  "干嘛?放到你家的福尔马林柜子里吗?"阿洛伊斯拽开对方的手,转过头。杀手正表情微妙复杂地盯着他。
  "不。"约书亚说,"那样你的眼睛就只能看到我了。"
  阿洛伊斯一愣。这是在开玩笑吗?看起来似乎不太像。约书亚喜欢跟他开玩笑,通常是以捉弄他为目的。可是这次真的一点也不好笑。他张开嘴,想问问约书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毕竟整个演唱会过程中杀手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强吻他那么多次(关于这一点,其实阿洛伊斯心里还挺开心的)。问题尚未出口,杀手便用食指按住的他的嘴唇。
  "嘘,别说话。"约书亚点着他的嘴唇,"看着我。"
  阿洛伊斯感到十分茫然。他依言同约书亚互瞪,试图从杀手的表情里找出他突然这么不对劲的蛛丝马迹,但是还没等得出结论,约书亚就沮丧地摇了摇头。
  "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你可真狡猾。"他说,"明明嘴上说喜欢我,眼睛却看着别的人。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却不是我。"
  "我哪有!"阿洛伊斯反驳,"刚刚我绝对没在想卡米娅!"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自己分明是欲盖弥彰,虽然他刚刚真的没有想卡米娅。
  "你知道吗,你看他的眼神有多么崇拜,多么狂热。但是看我的时候却截然不同。"约书亚的声音沉了下来,"是不是比起我来,你更喜欢他?"
  ……喂,等等。这是什么意思?约书亚这是在吃醋吗?阿洛伊斯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无名的快意。约书亚吃醋了。他心想。这是不是说明他心里也稍稍的……稍稍的有一点喜欢我呢?
  "为什么不回答?这个问题很难吗?"
  "不不,约书亚,听我说,这不一样的。"阿洛伊斯感到自己脸颊开始发烫,"我喜欢卡米娅好多年了,在遇见你之前就喜欢她了。"他顿了顿,观察着约书亚的反应。杀手面无表情,但是能察觉一股杀气升了起来。
  阿洛伊斯露出得逞的笑。他揽住约书亚的肩膀,凑近,"但是我爱你。"
  接近到近到彼此呼吸可闻的位置,他满意地看到约书亚周身的杀气顿时收敛了。"你呢,约书亚?"
  杀手的眼神柔软了许多。他讷讷地低下头,拉起阿洛伊斯的右手,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
  "不要再看着卡米娅了。"约书亚说,"我会嫉妒的。我……"
  他把阿洛伊斯的脑袋搂在臂弯里,亲吻他被夜风吹得乱糟糟的黑发。
  "……喜欢你。"
  声音随着风飘远了,消失在繁星闪烁的夜空里。
  但是,至少,阿洛伊斯听得一清二楚。

  【注3】这段歌词出自歌曲《moon river》,作词Johnny Mercer。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BGM,《moon river》藤田惠美演唱版


幕间二

  帝国首都,王宫所在的太空港城市"娜玫"的郊外,一幢红瓦白墙的三层大宅被火焰般的枫树林所掩映。宅邸门口铺着曲折的鹅卵石小路,路边粉红色和白色的月季花在园丁的精心打理下迎风怒放,映衬着环绕宅邸的枫树林,风景美得如同自古地球时代流传下来的名画《枫丹白露森林的黄昏》一样。
  帝都的人们称这座宅子为"枫馆"。枫馆虽然美丽,却无人敢靠近。因为它的主人乃是女王陛下的堂弟,声名显赫的温内特的公爵。在一些人眼中,公爵是位可怕的野心家。有谣传他正在招募兵马,集结军队,意图发动政变,夺取王位。当然,公爵本人否认了这种说法。"我怎么会夺走姐姐的王冠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次电视台的采访中,公爵坦然说道——当然,这话并没有使提防他的人宽心,反而对于他操纵舆论的行为更为提心吊胆了。
  今天,公爵大人好不容易从繁忙的公务中脱身,回到他许久未归的家中。自从公爵夫人过世,他对这个所谓的"家"就越来越没有亲切感,比起枫馆,他还更眷恋座舰"斯黛拉号"一些。
  但是今日不同。今天对于公爵大人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必须回到枫馆。从车上下来后,公爵大人便急匆匆穿过鹅卵石小径,为了抄近路不惜踩过修剪得平平整整的草坪,在园丁愤怒的目光里来到枫馆的大门口。管家早已率领一众男女仆人在门廊下迎接。公爵大人懒得和他们废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直接进了门。
  "我的女儿在哪儿?"他问。
  "是的,老爷。"管家欠了欠身,"小姐正在她的书房里。"
  "我去找她,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公爵想遣散仆人们。
  "呃,可是老爷,小姐吩咐谁也不许打扰她,'就算女王陛下驾到也是一样',小姐她这么说……"
  公爵大人双眼圆瞪:"我是她父亲!"他阻止了管家欲言又止的劝说,着急火燎地上了楼。
  公爵千金穆賽娅的闺房在宅邸的三楼,整整一层都是她的领地,包括半个阁楼。里面放满了她的珍稀藏品,从首发版的动画晶片到限定版的人物手办,被公爵小姐认真的分门别类一一整理,甚至还有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等身大的抱枕,上面的图画让公爵大人深深担忧起女儿的心理健康来。
  枫馆的书房有好几间,公爵大人自己就拥有一间规模不小的藏书室。当然,比起公爵小姐的"书房"来还是相形见绌了。她的书房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里面排排的书架连结着地板和天花板,彼此之间的空隙几乎只能勉强让一人通行,书架上密密麻麻放满了公爵小姐心爱的图书,大部分是漫画和小说,还有一些她为了故作深沉而买回来的世界名著(一次都没被翻过)。即便这样,书房也挤得满满,再也塞不下更多的书了,于是公爵小姐只好让人把一些旧书移到阁楼里,给她的"新欢们"腾出地方。
  女儿的奇特爱好十分令公爵大人烦恼。她不像别的贵族小姐那样喜欢珠宝首饰或者时尚服装,也不爱参加派对和交际舞会(事实上她很厌恶这些宴会,宁可把自己关在家里和电脑为伍也不愿出门和英俊的小伙子们跳舞),对政治和商业也不甚感兴趣,勉强说起来只能算对文学艺术有些爱好,但却不曾深究它们的原理。她在大学里主修文学,念了一半后以"交际障碍而且不会写论文"为借口无限期休学了,此后天天就待在家里混吃等死。幸好公爵大人的财产还能支持得起她败家。不过最近公爵越发忧心忡忡起来:他现在还能照顾女儿,但是等他百年之后,女儿该怎么办呢?他一直谋划给穆賽娅寻一位优秀的夫婿,既能打理家业,又能善待妻儿,而且能帮助自己在野心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几年前公爵大人曾和公爵小姐谈论此事。"你有没有兴趣嫁给安诺特王子呢?"公爵问,"他将来是帝国的主人,你就是帝国的女主人,想买什么书都能买到。"
  "唔……"穆賽娅似乎被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分毫,"可是安诺特是我表哥呀。"
  "帝国的法律又没规定表兄妹不能结婚。"
  "我不是说这个。"公爵小姐有些沮丧,"我是说,我太了解他了。他那个软蛋性格太烦人了!要我嫁给他?我还不如买个充气娃娃来!"
  "你说什么胡话!"公爵大人怒道,"就算安诺特很软蛋,你也不能明说!"而且充气娃娃是什么东西啊?!不要随便买奇怪的东西回家!
  后来传出消息,安诺特和一名平民女子相恋了。"这可真不错,王子和灰姑娘,就跟小说里情节一样!"穆賽娅很为表哥的奇遇感到高兴。于是联姻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然而公爵大人没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当然,他对那平民女子所做之事是绝对不会告诉穆賽娅的。
  公爵大人来到书房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敲门。方才的匆忙完全从他脸上消失了。他赶了几千光年的路回到帝都来见女儿,到了女儿的房门前反而踌躇了起来。他在门口踱了两步,接着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敲了敲门。
  咚咚咚。
  "请进。"
  听见久违了的女儿的声音,公爵大人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惆怅。他拧动门把手,打开门。
  书房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电脑桌,桌上杂乱不堪,空饮料瓶和吃了一半的零食错落地放在一起,几本大小不一的杂志叠在它们旁边。公爵小姐背对大门坐在电脑桌前的旋转靠背椅上,正在触感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艾玛,是我的快递来了吗?"穆賽娅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的,小姐,您的快递到了。"公爵捏着嗓子,伪装女声道。
  公爵小姐推开触感键盘,坐在椅子上旋转半圈,朝向公爵:"爸爸,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口气里没有与父亲重逢的喜悦,反而有些责怪的味道,像是在说"我吩咐了不许打扰你怎么还进来"一样。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公爵大人说,"咱们父女俩快半年没见面了,你就这么迎接爸爸?"
  "那我该怎么说?'哦爸爸你终于回来了,人家好开心哦!'这样?"穆賽娅扬起眉毛,"得了吧,你三天两头不回家,一回家肯定没好事。上上次是恐怖的刺客暗杀了莱雅,上次是索瑞亲王和女王陛下闹翻了,这次又怎么啦?"
  公爵大人转过身:"既然这么不欢迎我,那我还是离开好了,我本来准备了给你的生日礼物,如今看来还是退给商店好了。"他耍了个心眼,心想穆賽娅肯定会改变态度,求着他留下。
  谁知道公爵小姐翘起二郎腿,嘴巴一咧:"退掉就退掉,我还不稀罕呢!"
  最后公爵大人败下阵来。他自认为智谋和手腕能凌驾宇宙中的任何人,惟独会败在女儿手里。"好吧好吧,算我输了。"他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盒子上系着银色的缎带,上面还挂了一个金色的小牌子,写着"祝穆賽娅生日快乐,爱你的爸爸"。
  "哦,上主啊,这是什么?"公爵小姐惊讶地接过盒子,拆开缎带,盒中衬着红色的天鹅绒,里面放着一枚泪滴型的挂坠,挂坠上纹着复杂的图腾,仔细一看,原来那图腾是融化红宝石后凝塑而成的,在天鹅绒的映衬下泛着高贵神秘的光彩。
  "这是'血色之泪'!和动画里的一模一样!"穆賽娅双眼闪闪发亮,"天哪,官方的周边都没这么逼真!爸爸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让人专门定做的。我听管家说你喜欢这个动画,一直很想要个一模一样的挂坠。"
  "哦,上主啊。"穆賽娅搂住父亲的肩膀,"爸爸我太爱你了!"
  公爵无奈的微笑。只有在这个时候穆賽娅才会表现得像个乖巧的女儿。他拍拍女孩的脑袋:"虽然还有一个多星期,不过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你不留下来和我一起过生日吗?"穆賽娅问。
  "不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公爵抱歉地看着女儿,"你恐怕也不能留在帝都过生日了。今天就开始收拾东西,在周五前你要启程回领地去。"
  "为什么?"穆賽娅不满地问,"为什么要回领地?我才不要走呢!而且我还有这么多东西留在枫馆……"
  "听话,我的孩子。"公爵柔声说,"这也是为了你好。在不久的将来……"他的目光穿过女儿的肩膀,穿过全息电脑屏幕,穿过书房的窗户,穿过枫馆高大的变种枫树的枝桠,穿过帝都秋日的蓝天白云,一直望向大气层外的无垠星空。"这里会变得非常危险。到处都会变得非常危险。我得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爸爸?"
  公爵收回目光。"不,没什么大事。"他说,"赶快开始收拾东西吧,尽量轻装简从。只不过回领地住一段时间而已,又不是不会来。艾玛和加恩会照看你的收藏品的。等你回来,我保证它们上面一点儿灰尘都不会落。"


第三十三章

  胡安娜·拜格雷尔嘴巴大张,呆愣地看着整备舱里的银白色机体:"雷欧,这是什么?"
  "船长,几天没见你的视力就下降到这种程度了吗?"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架'吟游诗人'。"
  缇忒拉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包开了封的薯片,但她半天也没吃下去。"船长,你骗人。"她盯着机体说,"你说我们买不起'吟游诗人'的。"
  "不是我说的,是莫塔夫人说的。"胡安娜从她手里抓出一把薯片,塞进自己嘴里,"而且它……也不是我买的!"
  雷欧纳德抄着双手,蹲在机体上面,指挥一群小机器人把拆下来的驾驶座装回去。"事实上它也不是买来的。"
  "那怎么来的?"胡安娜惊恐地望向雷欧,"你在新威尼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们本来就是海盗吧!不管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都很正常吧!"
  胡安娜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泪花:"那……那到底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拉格朗日绑架了一个人质,这是人质的赎金。"
  女海盗抽了抽鼻子:"真的吗?拉格朗日已经学会绑架人质了?还弄回来一架'吟游诗人'?"她的心情变得像看见小鸟学会飞翔的母鸟一样,感动与喜悦顿时交织在心头,"我要涨他薪水,雷欧!"
  "我会替你转告莫塔夫人的。"
  "那我现在能驾驶一下'吟游诗人'吗?"
  "门都没有。"飞船正在以近光速驶离拉拉吉星系,这个时候开飞机出去闲逛等同于送死。
  胡安娜伤心地又从缇忒拉手里抓了一把薯片。
  "先不提驾驶,能让我摸摸它吗?"缇忒拉问,"或者进座舱里坐一小会儿?"
  "想都别想。"缇忒拉的专长是在驾驶战机的时候顺便把战机解体。而且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女机师也想吃一口薯片消解郁闷,却发现最后一口薯片早就不知何时被胡安娜无声无息地夺走了。她瞪着船长,好像对方是她的杀父仇人一般,"吟游诗人"瞬间就被抛诸脑后。
  见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缇忒拉的两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兄长立刻上前拉开了两人。"船长你的狗需要你去陪它散步。""缇忒拉我昨天买回来一包新威尼斯特产海苔,可好吃了。"
  四个人离开后,整备舱安静了下来。电梯门悄声关闭,缇忒拉中气十足的"我已经吃腻海苔了!而且我给它起好了名字,叫'娜莎'怎么样"的喊声被突然隔断,只剩下机器人敲打驾驶座底座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舱房里。
  阿洛伊斯和伊布·笛卡尔一直躲在一架戈多二式后面,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卷入疯狂女性们的战斗力。现在他们俩总算松了口气。
  伊布用手肘戳了戳阿洛伊斯:"嘿,你听见了吗,船长要给你加薪!你是不是该请个客?"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得先等她把上个月的薪水发给我才行啊。"阿洛伊斯毫无压力地耸了耸肩。

  标准历1416年6月17日,结束了维修的暗夜仕女号在新威尼斯船只修理厂负责人的咒骂("一个人工智能竟然敢跟我讨价还价!竟然还真的说服我了!干!")中离港,以近光速驶离拉拉吉星系后进入跃迁状态,跃迁的方向是帝国边境与自由城邦星群交界处的双星星系瑞里埃。瑞里埃是闻名帝国的瑰丽奇景,双星之一正处于红巨星阶段,它膨胀收缩的搏动向宇宙空间抛射出大量物质,形成了一片美丽的星云,泛着亮橙色和暗红色的明光,在光学显示器上就如同一片圆环状的深红火焰。因此也有人称它为"烈焰双星"。
  "烈焰双星"闻名遐迩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里是帝国、联邦和自由城邦的边境,也是三者来往的通商要道,而有一个可恶的、凶残的、有着烈焰般红发的女海盗和她的同党就盘踞在这里,虎视眈眈地垂涎来往商船,一旦发现适合的目标会如饿狼般扑上去,劫掠商船以及其上的货物,绑架船上人员,向商船所属的公司提出要挟,收取赎金。这个可恶的海盗就是胡安娜·拜格雷尔。帝国和联邦不止一次想出兵剿匪,却因为他们忙着跟彼此打仗而无暇他顾,自由城邦又无法集结强力的军队,况且"烈焰双星"周围布满了不稳定的磁场漩涡和第一次银河战争时代所留下的机雷,只有熟悉地形的地头蛇们才敢大胆出入。贸然闯进"烈焰双星"周围无疑是死路一条。因此海盗们越发猖狂起来。
  "猖狂到敢闯进监狱星劫狱?"
  达雷斯·贝叶斯少将坐在舰桥的指挥座上,套着雪白手套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座椅扶手。他面前正展开了一副全息星图,中央有一片星域被少将标成了红色。事实上就算他不标,那片星域也已经很红了。
  少将的副官约翰·莱布尼茨闻言不禁全身一僵,不知该如何作答。少将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副官心想。有时候他对胡安娜·拜格雷尔的战术推崇至极,几乎把她当做谋略的典范,有时候又对她深恶痛绝,恨不得亲手斩下她的首级。现在少将心里到底是在推崇她呢,还是在憎恶她呢?约翰·莱布尼茨揣测了半天也没得出结论。
  少将也没指望他能得出什么结论。"下令全部舰队航向'烈焰双星'。"达雷斯说,"那个邪恶的海盗肯定回老巢去休养了。"
  "去'烈焰双星'?"约翰·莱布尼茨难以置信地问,"可是那里……我是说阁下,那里非常危险,遍布……"
  "遍布诡异的磁力漩涡和至今也无法扫除的旧时代机雷是吧?"少将替他说完了后半段话,"比这些东西更危险的地方我都去过。况且这事也不能一直拖着,否则帝国必将声誉扫地。不能让这些小虫子破坏帝国的和平。"他右手一挥,关闭了星图,"我们将来还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就用胡安娜·拜格雷尔的血来为我祭旗吧!"
  "是!"副官挺起胸膛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汇报!"
  "说。"
  副官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了下来:"吉尔伯特·高斯上校最近的情绪不太正常。"
  "他怎么了?"吉尔伯特·高斯是一位出身上流贵族的军官,靠家族的荫庇谋得了现在的职位,有传言说他是索瑞亲王众多私生子中的一个,对此达雷斯少将虽然表面上嗤之以鼻,告诫下属不得非议诽谤他人,心里却暗暗对高斯上校带上了敌意。达雷斯身负皇族血统,而且几乎可以说是被女王陛下抚养长大的,对于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亲王殿下和他的私生子女们自然没有多少好感。
  "高斯上校前天在公开场合指责您畏缩怯战,不敢同海盗们一决胜负。"副官边说边狐疑地望向四周,好像他的话会被谁听取一样,"他还说,如果他是舰队指挥官,那么胡安娜的人头早就被当做礼物呈给女王陛下了。"
  "哦?这可真是有意思。"达雷斯的嘴唇弯起,"既然高斯上校有如此雄心壮志,那么和那位'疯女王'交战的时候,就让他去打前锋吧!"


第三十四章

  在烈焰双星赤红色的焰环中,有一颗名为米兰图的小行星,它只有四分之一古地球大小,位于双星引力拉格朗日点上,以极缓慢的速度自转着。它有稀薄的大气层,其中氢和氦的含量较高。一般来说这类小行星并不适合人类居住,但由于它的地层中富含金属矿,因此殖民者们在此建立了矿井,制造出适宜人类生存的人工大气层和生态圈,以及供运输矿石的飞船来往的宇宙港。
  第一次银河战争时期,殖民者们撤离了米兰图。后来的黑暗岁月里,这颗火焰之环中的宝石被人们遗忘在了时光中。科技衰落,文明倒退,直到第一批地球遗民带着失落的科技降临"不坠之星"后,殖民地的人们才自黑暗中看见曙光。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千四百年,叛出联邦军,易帜为宇宙海盗的胡安娜·拜格雷尔舰队来到了这里。他们发现废弃的基地一旦重启能源后还能继续运作,四十八小时内人工大气层便充满了基地的天空,生态圈也开始恢复,各类动植物通过电脑自动克隆而陆续复苏,甚至连废弃了千年的矿井也开始重新工作,机械依照古老殖民者们设定的程序将一吨吨矿石自岩层运上地面。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基地只是小憩了片刻,而不是荒废了千年。
  胡安娜当即决定将米兰图作为海盗舰队的基地。经过一番改造和扩建后,基地俨然变成了一座小城镇,包括海盗和家属们,以及海盗团后备人员在内,有近千的人口规模。几乎每周都有贩卖武器和收购赃物的黑市商船来往于米兰图宇宙港。在"生意"淡季的时候,基地便开启矿井,依靠出售矿石为生,数年下来竟也有不少积累。
  女海盗头子回归烈焰双星时刚好是淡季的末尾。暗夜仕女号在红巨星深红色光芒的照耀中同今年最后一艘收购矿石的商船擦肩而过。商船向暗夜仕女号发出一条讯息:"这不是疯女王吗?还以为你死在赫卡提了呢!"
  "什么?老海威的商队就是这么对我的归来表示欢迎的吗?"胡安娜做在指挥席上,不悦地同雷欧说,"替我骂他!"
  "遵命,船长!"恪尽职守的人工智能向商船发出一条回信:"干!"
  商船立刻如脱兔般逃离了暗夜仕女号。
  "哦,船长,看看你干的好事。"雷欧责怪道,"你把老海威吓跑了,明年他说不定不来买我们的矿石了。"
  "明明是你吓跑他的好不好!"胡安娜恨不得抡起指挥席砸向人工智能。幸好底座足够结实才避免了一场惨剧的发生。

  "各位亲爱的船员兄弟姐妹们,小淑女即将在五分钟后靠港,一大群人正在港口欢迎我们。快点结束你们手头的工作,带上给家人朋友买的礼物,摆出热泪盈眶的表情!咱们回家啦!"
  雷欧纳德的全船广播结束后,食堂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伊布·笛卡尔高兴得差点把餐叉戳进阿洛伊斯的鼻孔里。
  "抱歉弟兄!"伊布扔掉餐叉,改用挥舞起餐巾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我们要到米兰图了吗?"阿洛伊斯冷静地叉起一块马铃薯送进嘴里。
  "没错!米兰图!我们的基地!我们回家啦!"伊布活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阿洛伊斯瞟了一眼旁边的约书亚,确定对方没有偷自己盘里肉类的企图后问道:"你的家人也都在米兰图吗?"
  伊布左手擦去自己因激动而溢出的泪花,右手猛拍阿洛伊斯的后背,差点让后者把刚刚吞下去的马铃薯吐出来。"当然!"机械师声音哽咽,"不在米兰图还能在哪儿呢!"
  所以当阿洛伊斯走下飞船时看到和伊布拥抱的"家人"后,他开始炫耀自己嘴巴大。约书亚嘴巴紧闭,炫耀起自己眼睛大。蜷在他脖子上的猫皮围脖薛定谔则同时炫耀起两者来。
  "我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机械老师马克西姆,大家一般都喊他的绰号'蜘蛛'。"伊布蹦蹦跳跳地指着两人一猫,"他们是船长新招进来的同伴,约书亚·普朗克和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以及他们的宠物薛定谔。"
  "欢迎来到米兰图,新人和新猫!你们的表情可真不错!"马克西姆声音清亮,他同时握住了约书亚、阿洛伊斯的手和薛定谔的爪子,友善地摇了摇。说"同时"是因为,他的双手是两条机械义肢,而在他的肩膀上还长着两对机械手。加上双腿,马克西姆一共有"八肢",难怪大家都叫他"蜘蛛"。
  "别露出那种表情嘛阿洛伊斯。"伊布看起来有些受伤,"蜘蛛从前因为事故失去了双手,为了更好地修理机械,才给自己装上六条机械臂的。他是舰队里最棒的机械师。"
  阿洛伊斯僵硬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伊布。"蜘蛛马克西姆微笑,如果忽略他的六条手臂,那么他看起来就像个文静知性的读书人,而不是整日与机械为伍、挥汗如雨的技师,"我最喜欢看到他们这种表情了。真带劲!"
  阿洛伊斯同约书亚默默对视,无声地说道:米兰图太可怕了!我想滚回赫卡提,真的!
  后者了然颔首,为了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还特意狠掐了脖子上的黑猫一把。黑猫发出一声惨叫,约书亚这才认命地叹了口气。
  胡安娜船长一下飞船就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她所受到的热烈欢迎更甚于当初回到暗夜仕女号时。这回她不得不揍翻了几个人才从人们的怀抱中脱身,艰难地爬上一辆运输车,高举起双手。一般船长做出这个动作就表明她有重大事情宣布。于是沸腾的人群立即噤声,方才热闹得像集市一样的宇宙港瞬间肃静,尽千双眼睛齐齐望向红发女海盗。
  "我的同伴们,"船长用这样的称谓起头,"前不久因为我自己的愚蠢失误,而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人群轰然大笑。有人高声道:"没关系船长,我们早习惯了!"这话得到了许多附和。
  胡安娜又说:"虽然如此,大家还是冒着危险来救我……你们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又是一阵欢呼。"还有姐妹!"几个姑娘在人群里大喊。
  "还有姐妹。"船长点头,"现在,我们,暗夜仕女号终于回到米兰图了。我们回家了!"
  掌声、欢呼和尖叫顷刻间淹没了米兰图的天空。这盛大场面丝毫不逊于银河歌姬的演唱会。阿洛伊斯心想。
  为了让人们安静,胡安娜再次举起了手。
  "在这里,我要向诸位隆重介绍两位新同伴,我在赫卡提认识的狱友,"胡安娜在茫茫人丛中敏锐地指出阿洛伊斯和约书亚的位置,"杀手悼亡人——约书亚·普朗克,以及他的家属——阿洛伊斯·拉格朗日,同时也是暗夜仕女号的第四位飞行机师!"
  人群灼灼的目光转向两人。阿洛伊斯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求助地望向约书亚。杀手淡定地冲人们举起右手,好像领导视察一样慎重地环顾四周,点了点头。
  "啊哈,两个S级通缉犯。"蜘蛛说,"米兰图的人均通缉赏金额又提高了不少,真是可喜可贺。"
  ……这种事情明明一点也不值得高兴啊!阿洛伊斯沧桑地想。


第三十五章

  "蜘蛛,'寒夜之梦'号现在能起航吗?"胡安娜走进米兰图宇宙港指挥塔,皮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蜘蛛马克西姆跟在她身后:"寒夜之梦?您不是已经有了暗夜仕女号了吗?"
  "过几天我得去帝都办些事。乘暗夜仕女号不太方便。"
  黑色的小淑女是胡安娜·拜格雷尔的座驾,这事在银河系已经人尽皆知了。就算不去辨认飞船的编号和名称,光是那比黑夜更黑暗的外表就足以昭示她的身份。乘坐她去帝都办事,无异于在身上挂一块"我是胡安娜"的牌子冲进警察局。
  在胡安娜得到暗夜仕女号前,她的旗舰是寒夜之梦号,那是艘拥有冰蓝色外壳的驱逐舰,在当时是一艘性能优良的飞船,虽然各方面都比不上新雅典制造的暗夜仕女号。在从联邦军撤退的时候,暗夜之梦号受到炮击,毁损严重,后来米兰图的机械师们修好了她,但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起航过。
  "您真的要搭乘寒夜之梦号?"
  "当然。马上开始检查她的系统,把雷欧的数据备份到船上的电脑里,运送足够的补给。这次的任务十分危险,我得花点时间敲定船员名单。"
  "您要带多少人?"蜘蛛问,这关系到要往船上运多少补给。
  "尽量少。不超过二十个。"胡安娜登上升降梯,往指挥塔高处去,"到时候还得拜托你照顾我的狗。"
  "哦。"蜘蛛目送她越升越高,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遗憾,"这么说不用带狗粮了?"

  缇忒拉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打开房门,回头朝阿洛伊斯比了个手势:"你们今后就住这儿了。"
  "海盗团还分配住房?这待遇未免也太好了!"阿洛伊斯打量着这栋两层的金属质房屋,它的面积不大,加上后院和阳台大约有一百五十平方米,一楼是起居室和厨房,二楼是卧室,陈设简单至极,考虑到米兰图的人工重力只有四分之三个G,还可能会因为各种各种的原因关闭重力网格,因此简单的陈设反而更加安全。
  他踌躇了半天,不敢进去,只能向缇忒拉抛去质询的目光。"如果你想露宿街头也可以。"女机师鼓着腮帮子道。
  约书亚耸了耸肩,大步走进屋里,将手里的行李随意往地上一扔。"我和阿洛伊斯住在一起?"他试了试楼梯的稳固程度,随即向二楼走去。
  "船长说家属们就要住在一起,而且这样还能节约资源不是吗?"缇忒拉把阿洛伊斯推进门内,夸张地朝他们弯下腰,"我和老哥就住在对面,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们。"她挑起嘴角,关上了门。
  阿洛伊斯检查了一下门锁,确定从外面是无法打开的。这地方可太棒了!他心里美滋滋地想。和约书亚住在一起!每天同吃同睡同起同卧,简直就像新婚燕尔的那什么什么一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约书亚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卧室有两间,你就放下执念安心睡觉吧。"
  ……这该死的破房子是谁设计的!可恶!

  之后的一个小时他们一直忙着收拾东西,中途有不少邻居前来拜访,他们一部分是暗夜仕女号上的同事,一部分则素未谋面,应该是留守米兰图的舰队成员。其中最让阿洛伊斯印象深刻的是厨师西莉亚。她端着一盘香喷喷、金灿灿的烤鱼敲开了阿洛伊斯的家门。
  "欢迎来到米兰图。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送给你们的猫尝尝。"漂亮姑娘笑着把烤鱼递给欲哭无泪的青年,不忘补充了一句:"千万别偷吃哦!"
  "你相信吗,约书亚?这年头猫吃的比人都好!"当天夜里,阿洛伊斯坐在阳台上向约书亚抱怨。米兰图的自转速度极其缓慢,一个行星日相当于四个标准日,因此夜晚也是标准时间的四倍(对于常年生活在宇宙空间的人来说,在这种行星时和标准时差别太大的地方,调时差基本没有意义。所以米兰图的人们干脆放弃了依照昼夜作息的习惯),两个标准日。在这里,白昼和夜晚并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即使在夜晚,红巨星喷发出的宇宙物质也会掠过夜空,留下红色的明亮轨迹,仿佛淌过星空的一条血河。而另一颗恒星则是主宰夜空的王者,亮度远远超过别的星辰,如同王冠上最明亮的那一颗宝石。
  米兰图的夜晚不需要灯火,星辰的光辉永远照耀着这颗星球。
  约书亚看了薛定谔一眼,后者正享用厨师姐姐赠给它的美味佳肴。"哦,我当然相信。"他从黑猫的盘子里抓起一条鱼,塞进自己嘴里,"所以我们要努力改变现状。"
  "喵!"薛定谔发出愤怒的嚎叫,尾巴上的毛根根竖立。约书亚瞪了它一眼,黑猫立刻垂下尾巴,乖乖低头吃鱼,一声也不敢吭。
  "看见了吗?"杀手得意说,"这就是宇宙的法则,弱肉强食。"
  "跟猫抢东西吃而已,瞧你出息的。"阿洛伊斯的声音低了下去。米兰图的红色星辉洒在杀手的头发上,让他整个人泛起了一种暗紫色的光,如同一名从仙境里走出来的精灵,既梦幻又不真实。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阿洛伊斯怀疑起面前的约书亚真的是个幻影。他伸出手,轻抚杀手的银发,感受那丝绸般的柔顺,接着吻了吻对方的脸颊。嘴唇感受到了皮肤的温度,阿洛伊斯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面前的约书亚是真真实实的。
  "怎么了?"约书亚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回吻阿洛伊斯,情不自禁地渐渐深入。自从他在新威尼斯表白心迹以来,两个人的关系无形中亲密了很多,不仅平时几乎形影不离,就连亲热的次数也明显增加。虽然两个人谁也没插过谁,约书亚也从来不曾在阿洛伊斯的房间留宿,但他觉得现在的情况就是恋人间最亲密最自然的状态了。他不想更近一步,也不敢更近一步,就像手捧一件精致而脆弱的工艺品一样,生怕稍稍一用力就把它弄坏了。
  热情的亲吻很快让两个人都兴奋了起来。阿洛伊斯急不可耐地开始解开约书亚的裤子。
  "别在这里。"约书亚靠在阳台栏杆上,"会被别人看见。"缇忒拉一家就住在对面呢!
  "不会的。我问过伊布了,房屋周围有光学迷彩,外面看不见的。"阿洛伊斯跪在地上,扯下约书亚的内裤,将他已经勃发的欲望含进嘴里。
  温热的口腔和灵巧的舌头让约书亚舒服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一低头就能看见阿洛伊斯吞吐自己分身的样子,青年的表情如此专注,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这不禁令约书亚心里产生了一种愧疚感。说实话,他非常喜欢深喉的感觉,那种炽热和紧致的触感能让他的快感刹那间到达顶峰。但是他自己却很讨厌为他人口交,所以至今一次也没给阿洛伊斯做过。虽然阿洛伊斯表示不在意这些,但约书亚心里还是非常难受,好像亏欠了什么似的。
  下身传来的快感越来越强烈。差不多是时候了。阿洛伊斯一边含住约书亚的性器,一边伸手进入自己的裤底,开始撸动自己的东西。
  杀手轻轻按住他的后脑。"我要射了。"他低声道,接着浅浅的抽插了几下,尽数射在阿洛伊斯口中。青年眯着眼睛,咽下了所有液体,快速地套弄,不久也泄了出来。
  高潮之后,两个人面对面,相顾无言。薛定谔早就自觉地叼着一条鱼溜回屋子里,不去看这种限制级场面。
  米兰图的星空下一片寂静,恒星的灿烂光辉洒在小小的阳台上。借着星光,约书亚看见了阿洛伊斯脸上的潮红,还有那双格外湛蓝的眸子。他在青年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片蓝色中的自己。
  "晚上很冷的,回屋里吧。"约书亚移开目光。
  "嗯。"
  阿洛伊斯扭动着从地上爬起来,金属地面既硬且冷,他有跪得太久了,膝盖一时间酸痛不已,导致他摇晃了好几下也没站稳。
  "腿疼?"
  "嗯。"阿洛伊斯点头,委屈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约书亚打横抱起。
  "干什么?"他有些惊讶。
  "送你回房间。"
  约书亚的确回了房间,但不是阿洛伊斯的,而是他自己的卧室。他将怀里的青年扔到床上,拉开窗帘,让星光照进屋子里,接着脱去外衣。
  "别误会。"他钻进被子里,对一脸期待的阿洛伊斯命令道,"闭上眼睛乖乖睡觉。不准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们一起睡?"青年又惊又喜。
  约书亚搂住他的肩膀。"一起睡。"
  "你……你不害怕吗?"
  "我不是正在努力克服吗!"杀手有些恼羞成怒地把阿洛伊斯的脑袋按进怀里。但是后者很不老实地挣脱了,"要开盏灯吗?"他问。约书亚一向有睡觉时留一盏灯的习惯。
  "不用了。星光很明亮。"
  有些太明亮了。阿洛伊斯钻进杀手的怀中,紧闭双眼,让自己陷入黑暗里。他尽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跳,思绪早就飞扬了起来。记得他们刚见面那会儿,即使亲一下约书亚都会生气。谁能想到他们现在竟然能同床共枕,还是约书亚主动要求的!
  心里越发雀跃起来。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飞过,阿洛伊斯觉得疲倦极了,不久就真的睡了过去。
  听见怀里传来平稳的呼吸,约书亚也平静了下来。多年来他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倘若和别人同处一室,他肯定会失眠。他常常在半夜被过去的噩梦所惊醒,甚至必须在枕头下放一把枪才能安稳入睡。
  跟我当室友肯定是一种折磨。约书亚心想,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但是现在阿洛伊斯已经进入了梦乡,杀手知道这不是伪装出来的。他逼迫自己闭眼睡觉,却无法如愿以偿。几个小时过去了,约书亚仍然一丝睡意都没有。
  阿洛伊斯在梦中翻了个身。于是杀手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将青年搂得更紧。怀抱里的躯体温暖极了,像是要将他身心都融化。这种感觉非常奇特,柔软又甜美,自从他离开古地球的阳光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像有光在照耀。像有火在燃烧。

  当夜空的主宰之星移到天顶中央时,约书亚终于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了。如以往的每一个夜晚,他做了梦。但是这次他没有梦到古地球的研究室,没有梦到和凯斯特的离别,没有梦到宇宙中黑暗的旅程,也没有梦到在便雅悯星绝望的日日夜夜。
  当意识到这是在做梦的时候,约书亚发现自己正站在赫卡提监狱的牢房里。对了,这是他和阿洛伊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如果旁边正好有一块砖头,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来,拍死面前这白日宣淫的家伙。
  然而这是在梦里。约书亚看见阿洛伊斯正吊儿郎当地坐在床上。"这都怪你,约书亚·普朗克。"他责怪道,"都怪你太美了,让我起了邪念。"
  虽然他这么说着,但是那双眼睛却并不邪恶,也丝毫不污浊。在约书亚所见过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拥有这么清澈的眼睛。
  澄澈、湛蓝,像古地球的天空和海洋。
  在他的眼睛里,约书亚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只有短短一秒。但是他承认,就在这一秒钟里,他无可救药地动心了。


第三十六章

  脸上很痒。
  还很湿,有微弱的刺痛感。
  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脸。这家伙的舌头上长着倒刺,粗糙极了。该死,别舔了,他又不好吃!
  约书亚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薛定谔毛茸茸的大脸,胡子一颤一颤,琥珀色的眼睛里,瞳仁呈椭圆形,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珠,让黑猫显得纯洁又无辜。
  杀手看了看窗外,夜空的主宰之星已经移过了天顶,现在大约是标准时上午九点。依照平时的作息时间,他显然睡过头了。"你是在叫我起床吗?"他低头问薛定谔。
  "喵。"黑猫叫了一声,转身跳下床,一溜小跑出了门。
  杀手呆愣了几秒,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的怀中空空荡荡的,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阿洛伊斯呢?阿洛伊斯去哪儿了?!闭眼之前明明还躺在他怀里,怎么一睁开眼睛就不见了!
  约书亚急忙跳下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匆忙下了楼。一楼的起居室里没有人,薛定谔的黑色尾巴在厨房的门缝里闪现了一下,门里则传来了煎炸食物的响声。
  他"砰"的一声推开厨房门,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上主啊,吓死我了。"阿洛伊斯回过头说了一句。他身穿一件米黄色的围裙,正要把两只鸡蛋敲碎,"你起床了?"他用怀疑的眼色看了看约书亚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
  "嗯。"看见阿洛伊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约书亚松了口气。方才的慌张神情全部收敛,分毫没有表露在脸上。"我睡过头了。"他说。
  "哦,我也是。"阿洛伊斯把鸡蛋下到煎锅里,熟练地掂起锅来。"昨晚睡的好吗?"这么问的时候他有些脸红。幸好是背对着约书亚,他什么也看不见。
  "嗯。"杀手回答,"我梦见你了。"
  阿洛伊斯的手一抖,差点没把煎蛋抛出去。幸好他是背对着约书亚的!青年再一次心想,设计这房子的人考虑的可真周到!
  一旁橱柜上的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薛定谔绕着炉子转来转去,好像知道加热完毕了一样,不停挠着炉门。
  "让一边儿去!"阿洛伊斯把猫轰开,打开微波炉,从里面取出昨天的那一盘烤鱼。香气扑鼻,薛定谔的眼睛都直了。阿洛伊斯把盘子放到厨房的一角,黑猫立刻扑了过去,大啖起鱼肉来。
  照顾好猫,他匆匆回到煎锅前。"你去起居室等着吧,早餐马上就好。"他对约书亚说。
  "你还会做饭?"杀手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忙碌的青年。
  "废话,煎个鸡蛋而已,谁都会吧!"
  "我就不会。"
  阿洛伊斯白了他一眼。
  "你穿围裙的样子真好看。"约书亚的唇角浮起温暖的笑意,"不过你穿宇航服的时候更好看。"
  这是他发自真心的感慨。机师们的宇航服是贴身的款式,耐高温高寒的韧性材料将阿洛伊斯从头到脚的线条勾勒得一览无余,尤其是腰线那恰到好处的弧度,总令人浮想联翩。
  阿洛伊斯红着脸反驳:"我脱掉更好看!"
  "啊,你的蛋要焦了。"
  "……干!"
  于是当天的早餐就是两枚焦糊的煎蛋。作为给约书亚亲手做的第一顿饭,真是再糟糕不过了,阿洛伊斯绝望的想。

  "呸!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胡安娜瞪了一眼呜咽的巴普洛夫,后者因为离开了厨师西莉亚的美味料理,正对面前的一盆狗饼干表示强烈抗议。餐厅女招待给船长端来抹茶蛋糕,然后转身丢了一小根香肠给大狗。
  "别总是喂它,它会长胖的!"
  "船长,这话应该用来自我告诫。"
  "哼!"胡安娜埋头吃起蛋糕,选择性忽略一餐厅人无奈的微笑。
  雷欧纳德的影像出现在她对面,人工智能今天换了身白色的长袍,看起来活像教堂里的牧师。"日安,船长。"他双手拢在袖中。
  胡安娜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不太理解人工智能所谓的"日"在哪里。大概他们这种活在虚拟世界里的生命永远只能靠标准时计算时间吧。她怜悯地想。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雷欧托着腮道,"一艘隶属道蓝公司的商船运送一批宝石前往自由城邦,从距离烈焰双星约一光年的地方路过。"
  "这种事情还需要请示吗?"胡安娜丢下餐叉,"兄弟们抄家伙上啊!"

  "打劫?怎么打?"
  标准时上午10点20分,阿洛伊斯正在研究家务机器人的用法,约书亚被他支使去洗碗,突然缇忒拉破门而入,大声嚷嚷道:"快走,小伙子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帝国军打来了吗?"阿洛伊斯把手里的说明书塞进机器人肚子里。
  "是我们要去打劫了!"
  于是两个人不由分说被拖出家门,迎着基地的警报声走向宇宙港。暗夜仕女号刚刚泊入港口不到一天,就必须再度起航。
  "打劫这种事情就跟吃饭一样,你劫一次就全都会了。"缇忒拉和阿洛伊斯登上整备舱,约书亚则去往另一个方向,他被分到先遣队里。
  忙不迭地更换宇航服之后,阿洛伊斯仍然一头雾水。"我还是不明白该怎么打劫。"
  "那我再说的明白些。"缇忒拉爬进她的爱机"芙兰","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倒是够简明扼要。军校的老师们也是这么教的。阿洛伊斯钻进"朵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这么叫了)里,启动系统。
  负责指挥的胡安娜船长认为打劫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比打仗容易多了,即使面对拥有重型火器的飞船也是一样。她的计划更简单:首先,暗夜仕女号跃迁,到达商船附近;其次,战机出动,摧毁商船的光束炮;再次,先遣队登上商船,靠武力威胁船员,雷欧纳德取得商船系统控制权;最后,拖着战利品和俘虏回家。
  当然,她是不会简单地把计划告诉别人的,在舰桥里胡安娜永远冷静沉着,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这让许多人误以为她肯定在思索复杂的战术。
  暗夜仕女号结束跃迁,雷达上出现了商船的踪迹。它们离的并不远,如果暗夜仕女号全速前进,十分钟之内就能赶上。"不要表明身份。"胡安娜道,"战机出动,摧毁商船的攻击系统!"
  控制台将她的命令忠实传达给四位机师。阿洛伊斯带上宇航服的头盔,调出操控面板。驾驶舱微微震动起来,这是弹射系统开启的前兆。他拉起操纵杆,低声道:"朵露(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全身飘过一阵恶寒),阿洛伊斯·拉格朗日,出击!"
  战机被弹射进太空中。


第三十七章

  经过多次训练,阿洛伊斯早已寻回了驾驶战机的感觉。进入太空后他迅速调整平衡,在雷达上找到了另外三个同伴:丽兹、蕾切和芙兰。
  "丽兹呼叫朵露,听到请回答。"扬声器里传来丽兹的驾驶者,缇忒拉的大哥厄洛尔的声音。
  "朵露收到。"阿洛伊斯忍着从脊背上蹿出的恶寒念出这个名字。
  "组成1号编队。"
  "明白。"
  四架战机组成菱形方阵,由芙兰做前锋,蕾切和丽兹在侧翼援护,朵露压阵。这个编队是雷欧综合数次训练结果后得出的成果:缇忒拉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她做前锋可以最大程度扰乱敌人的视线;厄洛尔和乌狄诺兄弟宛如有心电感应般的契合可以让他们互相支援,而"较为稳重"的阿洛伊斯既能作为主攻,又能顺便收拾前面三个人留下的烂摊子。
  "能遇见拉格朗日真是太好了!有了他,拜格雷尔海盗舰队一定能迎来光明的未来!"雷欧在自己的日志中这么写道。不小心看见了日志内容的阿洛伊斯禁不住深深怀疑起海盗舰队到底有着怎样黑暗的过去。
  "敌方的主炮开始填充能源了!当心!执行B战术!"厄洛尔指挥道。芙兰和朵露分别朝上下方散开,丽兹和蕾切之间的距离拉大,四架战机构成了四面体的四个顶点,朝商船逼近。
  阿洛伊斯一眼就看出那艘商船是用军舰改造的,搭载了重型光束炮和导弹发射器,道蓝公司不愧是帝国最大的珠宝原石供应商,财大气粗到不惜一切代价保卫自己的货物。
  可惜他们对上的是宇宙里最疯狂的海盗。
  商船的主炮开始填充能源,副炮不断射出致命的光束,飞船侧翼下的导弹发射装置也打开了,数百枚导弹倾巢而出,如席卷大地的蝗虫一般朝四人袭来。
  阿洛伊斯开启了防御力场,在导弹和光束的丛林间敏捷穿行。前方的缇忒拉像幽灵一样时隐时现,一会儿出现在左边,一会儿又从右边冒出来。他实在搞不懂这姑娘要做什么。想必敌人比他更加一头雾水。厄洛尔和乌狄诺兄弟彼此掩护,绕着螺旋形的圈,以完美的防御突破了导弹群。
  托他们三人的福,前方的道路被清出来了。阿洛伊斯平稳地前进。幸好商船没有自己的战机,不然肯定会棘手许多。他按下发射键,射出两枚穿甲弹,目标是商船的左侧翼。其中一枚在接近船体前就被光束击落,另外一枚正中目标,在左侧翼下方爆炸。明亮的光芒很快消失,阿洛伊斯吃惊地看到商船的外壳下竟然加装了一层装甲。普通的穿甲弹根本无法起作用。于是他拉起操纵杆,从商船的左舷掠过,抛下几枚鱼雷。它们在商船的外甲上爆炸,好像撞上了铜墙铁壁一般,收效微乎其微。
  这种装甲除非是暗夜仕女号的主炮,否则没可能被击穿吧。阿洛伊斯轻点头盔边缘,开启对话装置,将所发现的状况报告给同伴们。
  舰桥中的胡安娜烦躁地敲着指挥席扶手,心里迫不及待地要快点结束战斗,拖着战利品(宝石!)回去吃抹茶杏仁蛋糕。当然,在不知情的人们眼中,不停敲打扶手的动作代表船长正在殚精竭虑思索如何破除商船的防御。事实上胡安娜的心思连百分之一都没放在那上面。
  "朝它的主炮射击。"女海盗命令道。
  阿洛伊斯绕旋着飞向商船主炮,面前的屏幕上显示有高能量正在炮口聚集。"射击?怎么射?!"他冲麦克风吼道。
  "你是男人,问我有个屁用?!"胡安娜吼回来。
  海盗舰队黑暗的过去在这一刻真是展露无遗!!阿洛伊斯欲哭无泪地拉升机体,同其他三名机师汇合。
  "朵露,我们负责引诱主炮射击。它射过一发之后你趁重新填充能源的时间进攻!"还是厄洛尔足够冷静。下达命令后,他同乌狄诺的蕾切一起环绕商船主炮飞翔。朵露和芙兰拉则在外围边躲避飞来的镭射光束和导弹,边伺机发动进攻。阿洛伊斯明白了厄洛尔的计划,这艘商船搭载的主炮是帝国产的MF711型,功率很大,一击足以将暗夜仕女号的一半烧成尘埃,但射击持续时间只有12秒。丽兹和蕾切负责作诱饵,吸引火力,而芙兰和朵露则从两个不同方向进攻,主炮的射击时间让它的扫射范围只有80度角,根本不足以将两架战机纳入射击范围。
  "它的能源填充完毕了!"
  驾驶舱里闪起了红灯,提醒阿洛伊斯即将有高能量接近。他轻盈地绕开炮口,在商船右舷盘旋。丽兹和蕾切如一对跳着芭蕾舞的舞伴,在主炮前掠过。主炮射击的刹那,他们又像同极互斥的磁铁一样迅速分开。
  强光让阿洛伊斯一时间睁不开眼。他暗骂了一声,自己竟然忘记开启遮光系统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也迟了。他闭上眼睛,凭借脑海中的印象,从正上方接近主炮。默数12秒之后,他再度睁开眼睛,眼前布满了强光所留下的残像。但勉强能看见主炮的位置。他锁定主炮,按下发射键,数枚导弹朝着刚刚射击完尚未关闭的炮口飞去。同时,缇忒拉出现在他下方,也发射了三枚导弹。
  导弹在主炮口关闭的刹那钻了进去,沿着产生高能量的线路一路轰炸到船体内部。
  阿洛伊斯开启了遮光系统,在降低了亮度的屏幕上,看见主炮口冒出一朵火花,伴随着浓浓尘烟。可惜听不见声音,不然肯定很壮观。
  失去了主炮的商船就像失去了武器的士兵一样,在海盗们的淫威之下只能簌簌发抖。胡安娜让雷欧接通了通讯频道,开始发表她的抢劫宣言:
  "道蓝公司'银色琴弦'号上的诸君听好了,我们是宇宙海盗拜格雷尔舰队,我就是拜格雷尔本人。"她停了两秒钟,像在享受对方的震惊,虽然她完全看不见商船上发生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这么认为而已,"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放弃抵抗,交出飞船的控制权,由我们同贵公司的上层交涉,我们答应不伤害贵船船员,保证诸位的人身安全。如果同意,请立刻停止进攻,交出飞船控制权。如有反抗,我们将开始武力镇压。"
  银色琴弦号很明显不愿同海盗妥协。副炮继续射出光束,同时引擎全功率启动,想要全速逃离可怕的海盗。然而在他们加速之前,载着先前队的太空梭便从主炮的残骸里烧融出了一条路。先遣队由海盗中最穷凶极恶的歹徒组成,他们一出太空梭便举着武器,杀向舰桥方向。约书亚也在其中,他一点儿没浪费手枪的能量匣,将镭射光准确无误地送进银色琴弦号船员的心脏和脑袋。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看,那是杀手悼亡人!"接着原本还立志抵抗可恶海盗的船员们纷纷惊慌失措,丢盔卸甲地撤退。约书亚想了想,发现自己忘记把宇航服头盔的面罩调成不透明了,肯定是哪个眼尖的家伙看见了他的眼睛。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一个名字就能让敌人斗志全失,又何乐而不为呢?
  很快,胡安娜便收到了银色琴弦号的投降信号。对方停止炮击,向暗夜仕女号开放了电脑权限。雷欧立刻就控制了整艘商船,让引擎开始减速。先遣队则将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的船员们押往舰桥,一个个绑起来。中途因为有些船员受伤严重,还不得不派队员将他们送往医疗舱。
  "你们这群可恶的海盗!"银色琴弦号的船长被约书亚拿枪指着脑袋,声泪俱下地哭诉,"上主会惩罚你们的!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约书亚道,"我们一向优待俘虏,俘虏的待遇比我们船上的狗还好。"
  船长显得更沮丧了。这让明明说出了实话却收到如此反应的杀手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只是平凡的战斗而已,却被我写的有点WS……这是为毛?


第三十八章

  胡安娜提着装原石样品的黑色手提箱走下暗夜仕女号,看见隔壁的银色琴弦号里走出一排排船员,在海盗的监督下垂头丧气朝着基地关押俘虏的监狱走去,就像被母鸡带领的小鸡一样。女海盗吹了声口哨,沿着俘虏队伍小跑到队首,同负责押送的大副打了个招呼,沿途收到了不少愤恨的目光,这让女海盗感到格外愉快。
  "今年头一回就收成这么好,是个好兆头啊。"大副说。
  "希望如此吧。"
  一名路过的俘虏轻蔑地哼了一声,被大副狠狠一瞪。胡安娜上下打量那俘虏,发现他的服饰与其他船员大相径庭,衣服是用高级丝绸制成的,领口别着一枚红宝石别针,虽然形容狼狈,眼神却仍然犀利。
  "让我来猜猜,这位就是银色琴弦号的船长阁下吧?"胡安娜揶揄道,"还未请教您的名讳?"
  "莱布尼茨,谢谢!"船长不客气地说。
  胡安娜转向大副,故意怒道:"你怎么能这样怠慢莱布尼茨阁下呢?他应该享受和我一样的待遇!"
  "哦,我真是太疏忽了!"大副夸张地叫道,"我一定在监狱里给他挑一间采光好的高级单间!"
  周围的海盗发出吃吃的笑声。
  "还有,"胡安娜继续道,"晚上我要举报一场晚宴,为莱布尼茨阁下接风洗尘。"
  "您又要缩减巴普洛夫的狗粮了吗?"
  "嘿,等等!"莱布尼茨船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不是说俘虏的待遇比狗好吗?!"
  "当然了,我们一向优待俘虏!"胡安娜咬着手指,用真诚的目光看着可怜的船长,"巴普洛夫平时还吃不上狗粮呢!"
  海盗们已经笑瘫在地上了。
  "好好干吧。"胡安娜拍拍大副的肩膀,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她感觉到了莱布尼茨船长投来的愤怒眼神,这对她来说一点儿杀伤力也没有。但同时,还有另一道目光刺向了她。它如一根尖锐的棘刺,猛地扎进了她的后脑勺。女海盗警觉地回头,寻找目光的来源,却只看到了一群低头前进的俘虏。
  那突如其来的芒刺般的目光又蓦地消失了。
  真奇怪。她心想。大概是错觉吧。
  女海盗挠了挠头,转身离开俘虏队伍,往指挥塔走去。

  指挥塔中,胡安娜的专属办公室里,四名机师和雷欧纳德的全息影像并肩站立,好像准备接受领导检阅的士兵一样。
  房门"砰"的打开,胡安娜像只小鸟一样飞了进来。
  "干得真漂亮,我亲爱的甜心们!"她挨个拥抱了机师,还特别在缇忒拉和阿洛伊斯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以表达她的欢喜心情。接着她略过雷欧,径直走向自己的的办公桌,把黑色手提箱放在桌子上。
  "船长,你歧视我!"雷欧叫了起来。
  "等你变出个实体来再嚷嚷也不迟。"胡安娜看也不看他,打开了手提箱。里面放着满满一箱的石头,都是未经打磨的宝石原石,形状不规则而且表面粗糙,还掺杂着大量石砾,和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似乎没什么两样。缇忒拉发出一声皮球泄气般的叹息,阿洛伊斯则差点脱口而出:船长你拿一箱煤炭来干什么?
  "雷欧,过来看看。"胡安娜招了招手。
  人工智能昂起头:"你现在道歉也迟了,我才不会被这点蝇头小利打动呢!"
  "……谁要打动你了。这些是原石样本,我让你过来看看成色怎么样。"
  "哼!"雷欧撅着嘴,走到办公桌前,低头观察原石。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人工智能正一一扫描箱子里的每一块石头。
  一分钟之后,他得出了结论。"还行。中上等。不算最好,但也不差。经过打磨之后应该可以买个高价。"他用无形的手指在其中指指点点,"那块,对,就是那块带银色斑点的,硬度很大,可以拿来做钻头,大概蜘蛛会喜欢吧。"
  "这样啊……"船长沉吟片刻,"本来还打算等道蓝公司付了赎金,就把俘虏、飞船和货物都还给他们,不过既然这些原石很有用处……那就留一半下来好了!"她把手提箱调了个方向,朝四名机师敞开,"随便挑吧。"
  阿洛伊斯不解地问道:"挑什么?"
  "做海盗这一行,收获和风险总是成正比的。"胡安娜正气凛然地为头一次参与打劫的青年耐心解释道,"这次的行动中四位居功甚伟,理应最先挑选战利品。"
  乌狄诺说:"船长,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是我们搬一堆石头回去也没用啊。"
  他的哥哥厄洛尔说:"是啊,上次是原装电脑配件,再上次是一堆纸质书,你真的不如直接发钱。"
  "噢,钱我当然会发,但是你们就随便挑挑嘛。意思意思就行了。这可是名贵的原石啊!要不然留个一两块下来做纪念?"胡安娜拖长了声音,"我不想再把这玩意儿拎回去了。"这大概才是真实理由。她转向缇忒拉,"女孩子肯定对宝石感兴趣对吧!来来来,快点挑几块。"
  缇忒拉一脸不情愿,但是厄洛尔在背后推了她一把,让她整个人都扑到了箱子上。"去,小妹,帮我们挑。"做兄长的顺理成章把挑选战利品的重担扔给了妹妹。
  缇忒拉一边咕哝着"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瞧",一边在箱子里挑挑拣拣,最后自暴自弃地挑了两块最大的。"放在金鱼缸里应该不错。"她把原石放在手心掂了掂。
  "只要两块吗?"胡安娜很失望,随即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阿洛伊斯,"你也来挑嘛!如果你愿意,全部给你也可以!"
  船长的热情推销实在令人盛情难却。阿洛伊斯磨磨蹭蹭地在箱子里翻捡了一番,最后随便拿了快黑黢黢的石头。发现自己拎来的一堆样品处理不掉的船长苦恼地皱起眉。雷欧好心建议道:"先遣队成员也功不可没,应该一起来挑选战利品。"
  "好主意!"胡安娜打了个响指,"帮我把他们叫来!"
  "那我们能走了吗?"乌狄诺问。
  "当然。"胡安娜像个奸商一样搓着双手。四个人外加一名人工智能逮着机会,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船长专用办公室。
  "太可怕了!"指挥塔走廊上,缇忒拉心有余悸地说,"船长真是劫到什么就分什么!下次如果我们劫了艘运石油的船,是不是还得一人拎一桶油回去啊!"
  "我理解她想要犒赏功臣的想法,但是她犒赏的方向完全不对嘛!"厄洛尔接在妹妹后面说,"来交易的商船要下个月才能到,希望他们把石头全买走。一块也不要留!"
  阿洛伊斯和雷欧点头表示同意。
  "两块石头。"缇忒拉颓丧地看着手里的"战利品","放在鱼缸里都嫌大了。"
  "你刚刚应该挑块小的才对。"乌狄诺说。
  妹妹瞪了他一眼:"你当时怎么不去挑?现在又来说我的不是!"
  "好啦,缇忒拉。"雷欧出来打圆场,"你拿的那两块是新亚马逊星产的高强度硬钻矿,经过加工后可以拿来做匕首。削铁如泥,比一般的武器好用得多。"
  "问题是我该上哪儿去加工这该死的玩意儿?"
  "找蜘蛛?"
  阿洛伊斯举起自己的原石,"这块也能加工成匕首吗?"
  雷欧迅速扫描了那块黑黢黢的石头,"当然不能。这种石头一般是用来做珠宝首饰的。它的特点是在不同强度的光线下会呈现不同的色彩,所以俗称叫'彩虹黑曜'。挺稀有的宝石,如果打磨的好,它可以价值连城。你眼光不错。"
  得到雷欧称赞的青年一点也不感到高兴。"缇忒拉,"他问,"能跟你换吗?"他深深觉得还是匕首实用些。
  "想都别想。"显然女机师也发现了这一点。
  雷欧大声哀叹道:"你们这帮俗人!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一点浪漫也不懂!"
  "那给你?"
  "……我的数据库里放不下这东西。"
  人工智能沐浴着四人鄙视的眼神,飘然离开指挥塔,去寻找先遣队队长。之后所有先遣队成员都被强制性地发了一块"战利品"。

  "……然后船长就塞了块石头给我,死沉死沉的。"当天夜里,晚餐的餐桌上,约书亚叙述着自己不幸的遭遇,"后来我问蜘蛛他要不要,他说要,我就给他了。"
  "早知道我也该学你。"阿洛伊斯把玩着那块中看不中用的宝石,"不过蜘蛛也不一定会收下这东西。"
  约书亚向他比了个手势,"给我看看。"
  青年把宝石抛给他。杀手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宝石,对着灯光看了看。在明亮的白色灯光下,宝石呈现深紫色,好像不均匀的葡萄果酱。
  约书亚起身走到窗户边上,又将宝石对着夜空。在星光下,它泛起了明亮的蓝色,仿佛一颗纯正的蓝宝石。"彩虹黑曜?"
  "你知道?"阿洛伊斯靠在椅子上,惊奇地目睹了宝石变色的全过程。
  "这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约书亚又将宝石换了个角度,让它在蓝色和紫色间不停转换,"你如果不要就送我吧?"
  阿洛伊斯微微抬起下巴。那块宝石尚未经过琢磨,但已经能显出华丽的色彩,倘若经过工匠的打磨雕饰,想必会更加美丽。他至今还没送过约书亚礼物。只要约书亚不嫌弃这块石头,送给他自然完全可以。"你喜欢就拿去好了。"青年说,"不过你要它有什么用呢?"
  约书亚将石头握在手心,微微一笑:"秘密。"


第三十九章

  汤森打开了监狱的牢门,将电击棍在手里掂了掂,挥舞了两下,假装自己是位动作片里的明星。他的搭档亚金不耐烦地将他推进牢门后长长的走廊里,"快点儿!巡逻完了,去找点儿东西吃,我都快饿死了!"
  "你一个小时前才吃过三明治。"汤森回头向同伴抱怨。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特殊钢化玻璃制造的门,从外面可以看见门内的景象,而牢房里的人则看不见外面。这样既能方便看守们巡视,又能防止犯人互相串通、搞一些阴谋诡计。
  现在牢房里才住了不满三分之一,全部都是银色琴弦号的船员。每间牢房里关了两人。在改建监狱的时候,人工智能雷欧纳德曾建议将所有俘虏统一看管,但是被胡安娜否决了。"如果把他们都关在一个笼子里,只会让他们团结一心,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于是监狱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比起监狱来,更像学生宿舍。"雷欧这么挖苦道。
  亚金用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扫视着牢房。大多数俘虏都很老实,就像以往所有的俘虏一样,在经过了最初的反抗和不满后,他们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现状,接着发觉乖乖听话、等待救援才是安身保命的根本。不过也有些大脑回路特殊的家伙不那么安分。有个大个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个钟摆似的精准。亚金联想到了古地球一位名叫茨威格的作家撰写的某篇小说,里面的主人公就是在监狱里练就了非凡的棋艺。
  另一个房间里的两位室友则在争吵。牢房的隔音效果很好(这也是为了防止俘虏们彼此串通消息),亚金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巴不停地张开合上,脸色气急败坏,还时不时动手动脚。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暴力互殴事件可就麻烦了。
  还有一间牢房里的两人正做着美妙的活塞运动。亚金翻了个白眼,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匆匆路过。
  汤森则兴致勃勃地在牢门前指手画脚:"哦,真不错,我好久没和我老婆办事了,她最近总和我闹脾气。"
  "现在是工作时间,别乱嚷嚷你的私事。"亚金严肃地告诫搭档。
  银色琴弦号船长的牢房在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宽大、舒适的单人间,看守们都开玩笑似的管它叫"总统套房",因为它总是用来招待被俘虏的船长们,以示海盗们待客周到。现在莱布尼茨船长正哭丧着脸,魂不守舍地坐在床上,两只手不安地搓揉着,嘴唇不时开合,像在自言自语什么。
  这副样子亚金可见惯了。基本上所有被俘的船长都是这德行,他们担心的也无非是"海盗会不会杀我""赎金什么时候才能到账""公司会不会处罚我"这一类老生常谈的问题。在"总统套房"前逡巡了一会儿,亚金点点头,向汤森示意他们可以去检查其他地方了。
  离开的时候看守忽然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先是觉得浑身恶寒,紧接着,被视线紧盯的后背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的灼热。他猛然回头,看见了视线的来源。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深赭色的短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茶色的双眸如同某种猛禽一样瞪着亚金。看守愣了愣,心想他是不是跟我有仇啊,干嘛这样看着我,接着他想到,在牢房里明明是看不见外面的!这年轻人是怎么看到他的!
  疑惑只持续了几秒钟,年轻人移开了视线,用同样冰冷凶狠的眼神看着他的室友。亚金送了口气,也许刚刚他只是凑巧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而已。
  年轻人的室友似乎也被他盯的很不自在,脸色十分难看。接着他突然倒在床上,抱着肚子打起滚来。
  亚金上前敲了敲牢门,让特殊玻璃变成全透明的,同时开启了门上的通讯器。
  "发生了什么事?"
  通讯器里传来了痛苦的呻吟。
  "没什么。"眼神冰冷的年轻人说,"他胃病犯了。"
  "需要叫医生吗?"
  "不用了。"年轻人根本没看亚金,也没看他痛苦的室友,而是盯着虚空中某个并不存在的点,"过一会儿就好了。是吧?"
  "是……是……"床上的病人说,"这是老毛病了,过会儿就没事了。"
  "好吧。"亚金耸肩,"要是真的很严重,就按门上的那个红色按钮,我们会给予妥善治疗的。"
  "非常感谢。"年轻人道。
  看守又敲了两下门,关闭了透明显示和通讯器。汤森已经走到走廊尽头了,正回身向他招手:"嘿,快点儿!你不是说要去找东西吃嘛!"

  吉尔伯特·高斯上校在舰桥上焦虑不安地踱步,像一头笼子里的困兽。他一向性急,世界上最讨厌的事就是等待了。然而现在他不得不等待,因为他的顶头上司给了他这样的命令。
  "要什么时候才能进攻呀!"高斯上校狠狠一躲地板,"贝叶斯这个缩头乌龟!自己怯战就算了,还不让别人去战斗!可恶!"
  "请冷静,上校。"他的副官劝道,"少将的命令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静静等待时机成熟吧……"
  "时机?!"高斯怒发冲冠,"时机就是在我们等待的时候悄悄溜走的!等它成熟了,那条疯母狗也早就逃跑了!"
  "请您务必冷静呀!"副官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低声道,"现在的命令就是'待命',如果您违反命令,擅自进攻,不论成败,贝叶斯少将都有理由责备您;然而如果您遵从他的命令,即使失败了,也可以将责任全部推给少将。这对您是大大有利的呀!"
  高斯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副官说的在理。不愧是他的生父派来辅佐他的人才。上校满意地拍了拍副官的肩膀,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你说的对!我不能让贝叶斯那家伙日子好过,但也不能让他抓住我的把柄!"
  "报告!"一名传令兵匆匆跑上舰桥,向上校敬个了礼。
  "什么事?"
  "刚刚得到消息,道蓝公司已经收到了拜格雷尔海盗团的勒索要求。"
  高斯上校眼睛一亮:"这么说我们可以进攻了?"他征求副官的意见。
  "是的上校。"副官也敬了一礼,"时机已经到了,该是您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好!"高斯豪迈地一挥手,"下令全舰起航,进入跃迁,抄了疯母狗的老窝!"

作者有话要说:好几天没更新了,因为我跑去写新文了=w=
新文《来自地狱的极乐鸟》,奇幻短篇,有存货,大家不要大意地戳我呀!


第四十章

  "二级警报!二级警报!米兰图天琴座方向四分之一光年处出现高能量反应!"
  "什么高能量反应?"
  "正在调整卫星雷达!开始扫描!"
  "是舰队!有一支军级舰队正在脱离跃迁,朝米兰图方向进发!"
  米兰图指挥塔中亮起一片红灯,不断闪烁的灯光、尖锐的警报音和导航员们此起彼伏的惊叹扰得胡安娜·拜格雷尔心烦意乱。她将手里喝空了的易拉罐扔到地上,狠狠一猜,发出牙酸的"嘎吱"一声。控制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就聚焦在了船长身上,惟有警报音仍在不断响着。
  "雷欧,确定不是误报?"胡安娜瞪着天花板,"不是突然出现的陨石群什么的?"
  "你见过长成这样的陨石吗?"
  屏幕一闪,出现了由探测器拍摄的画面。烈焰双星深红色的宇宙背景里,一艘艘漆着帝国"利剑白狼"军徽的舰船正脱离跃迁状态,迅速恢复编队队形,有条不紊地朝米兰图进发。它们周围因跃迁而产生的高能闪光竟仿佛比烈焰双星更明亮。
  "是哪一支舰队?"
  "搜索不到。对方关闭了全宙域超光网络,使用封闭式内网。也接收不到任何电磁波或引力波。"雷欧回答,"而且对方正在穿过被称为'第一死亡星海'的区域,如果他们不被旧式机雷和乱涡干掉,那么将在十七小时后越过'第一死亡星海',在二十八小时后越过'第二死亡星海',到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在家门口迎击敌人了。"
  胡安娜用她的高筒长靴继续狠踩易拉罐,导航员们不禁缩了缩脖子,好像船长是踩在他们身上一样。"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军队敢穿过'死亡星海'。他们的指挥官要么是鲁莽到不计生死,要么是得到内幕消息,知道了安全路线。"
  "您的意思是我们的某位合作伙伴泄露了消息,或者我们内部有奸细?"
  胡安娜盯着屏幕,在不断出现的高能闪光中和指挥室闪烁的红灯中摇了摇头,"我宁愿相信帝国的军人都是笨蛋。"她起身,将被踩扁的易拉罐往墙角一踢。罐子撞在墙上,响亮地落地,弹跳了两下,一只负责清洁地面的圆桶状小机器人嗡嗡地上前扫去了它。
  船长高挑的身影立在屏幕前,声音在纷杂的噪声中如泉水般清澈:"发出一级警报!全员进入战备状态!暗夜仕女号、阿芙洛狄忒号、索菲公主号、浪漫流放号出击,准备在第一、第二死亡星海间的'无风地带'迎击敌人。地面人员依照'紧急计划三号方案',随时准备撤离米兰图!"
  话音一落,指挥室中惊呼一片。
  "真的有必要吗,船长?"
  "请再仔细考虑一下!"
  "米兰图是最后的底线了,不能放弃啊!"
  "照我说的做!"胡安娜厉声道,"对方有一个集团军的力量,我们呢?"她扫视众人,没有一个人敢答话,于是她继续道,"放弃米兰图不过是最糟糕的打算而已,向上主祈祷我们能以少胜多击败他们吧。"她转过身,走出指挥室,清洁机器人忙不迭地给她让路。

  "什么?米兰图遭到帝国军攻击?"
  阿洛伊斯戴上通讯终端的耳机,推开家门。为了节省能源,米兰图基地的天空已经取消了透明映射,变成灰蒙蒙的一片,闪烁的警报灯则将一片片低矮的建筑群染成了红色。地面留守人员中,所有能参加战斗的都领到了武器,正毫不慌乱地依照演习方案组成编队,执行各自的任务,不能参战的妇女和儿童则被护送到地下掩体中避难。必要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通过地下通道迅速到达宇宙港,乘坐飞船逃离米兰图。
  耳机里响起了雷欧的声音,他此刻正发挥着高端人工智能的作用,代替指挥塔向地面发出命令。"拉格朗日请前往暗夜仕女号。约书亚请到东面广场,第二先遣队在那里集合。"
  阿洛伊斯按住耳机:"先遣队不上暗夜仕女号吗?"
  "我们是去打仗,又不是打劫。先遣队要留守基地,如果战舰没能拦住敌军,他们就会登陆米兰图,我们得为地面巷战做准备。"
  "明白。"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对望一眼。"你要小心。"
  "你也是。"约书亚轻轻一吻他的嘴唇,转身往先遣队集合的地方跑去。
  "喂喂,别搞这一套啊,这可是死亡FLAG哎……"阿洛伊斯深吸一口气,朝相反的方向进发。

  汤森差点把刚刚喝下的咖啡喷出来:"这是什么?空袭警报?"他茫然无措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和闪烁的红灯,以及破空而来的尖啸般的警报声。
  "两长三短,是一级战备警报。"他的同事杰金把最后一口面包吞进肚里,手中的咖啡杯则扔进一旁的收纳箱中。如果基地危急到不得不解除重力网格,那么到时候飞来飞去的杯具随时有可能成为杀人凶器。
  他起身走到监控室的电脑前,熟练地按下几个键,屏幕上出现一个选项:"是否启动一级战备应急系统?"
  杰金按下"是",接着一阵隆隆的低沉响声告诉他,监狱外围已经全部封闭起来了。这是为了防止有俘虏趁乱逃跑。米兰图监狱的构造可谓易守难攻,就算敌人低空大规模轰炸也不一定能炸毁它。同时,地下的备用通道也一个个打开,如果敌人真的丧心病狂到使用核弹或者反物质导弹,那么这些通道能让俘虏们快速疏散,前往安全地带。海盗们的确十分人道。
  "这样就没问题了?"汤森胆战心惊地问。
  "希望不会用到最后手段吧。"杰金低声说,"幸好有这些俘虏在,如果敌人真的要进攻,我们可以用俘虏的性命做要挟。"
  "这有用吗?"
  "反正以前从来没用到过。"汤森从房间的角落里拖出一个收纳箱,打开后里面是满满的枪械,"试试看吧。"

  "你听见了吗?"
  米兰图监狱中,有着鹰隼般茶色眼睛的年轻人抬起头问室友。室友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喜色:"是警报声。"
  "他们已经进入战备状态了。"茶色眼睛的年轻人依旧一脸淡漠,"这说明高斯上校开始进攻了。"
  "我们的计划要开始吗?"
  "再等一等。"年轻人闭上眼睛,"胡安娜不会蠢到在家门口迎击敌人的。我猜他们会在'第一死亡星海'和'第二死亡星海'间的地带作战。穿过'第二死亡星海'大约需要九个小时。战斗最快也要在九小时后爆发。我们静静等待就可以了。等胡安娜的主力舰队离开,米兰图防守空虚,就轮到我们登场了。"
  室友激动地双拳紧握:"真希望那一刻快点到来呀,少将阁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补完了,呼……


第四十一章

  暗夜仕女号、阿芙洛狄忒号、索菲公主号、浪漫流放号正以全速穿过第二死亡星海,向无风地带进发。自胡安娜逃亡以来,这还是舰队的四艘主力舰第一次同时出动,可谓暌违了五年的空前盛况。
  当然,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也前所未有的强大,他并非过去追逐海盗们的杂兵,而是有着"审判之鞭"绰号的达雷斯·贝叶斯少将所率领的舰队。当雷欧从探测器传回的图像上发现了贝叶斯少将的旗舰"女王之剑号"的踪影,以此判断了舰队身份之后,胡安娜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过去她出仕帝国时,曾与贝叶斯有过数面之缘。当时贝叶斯还不是少将,甚至没有正式的军衔,而是军校的实习生。在女海盗的印象里,他是个不苟言笑的无趣家伙,心里大概除了"效忠帝国""击败敌人"和"努力向上爬"之外没装其他更有意义的东西。身为同僚,他们在战场上的合作非常愉快,私下的性格却绝对合不来;身为敌人,达雷斯·贝叶斯则是恐怖的化身,有时候他的行为模式非常容易预测(因为他脑子里没装什么其他更有意义的东西),有时候则令人始料不及,就像一个充满变数的棋盘,或者一个密封的糖果盒子,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不论如何,胡安娜承认贝叶斯少将是个棘手的敌人。"我真没想到来进攻的会是他。"女海盗坐在指挥席上,一手托腮,一手敲打扶手,语气非常无奈,"无论怎么看,少将大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吧。比如搞死索瑞亲王啊,逮捕温内特公爵啊,征服联邦一统银河啊,显然比追缉宇宙海盗什么的更紧要吧。他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说着,船长陷入了困惑中。
  "我方舰队将在一小时后脱离第一死亡星海,进入无风地带。"雷欧通知道,"敌方将在三小时后脱离第二死亡星海。"
  "这么说我们还有时间排布一下阵型什么的?"胡安娜的眼睛在舰队三维模拟图上转了转,包括主力舰和护卫舰在内,一共十三艘飞船组成蛇形阵,谨慎地穿越布满旧时代机雷和重力乱涡的星海。模拟图上用红色标明了危险区域,舰队小心地绕过了它们。胡安娜在图上点了几下,将模拟图放大到整个烈焰双星星系,米兰图距离舰队所在的地方已经很远了,从图上看,它就像颗小弹珠一样。双星周围呈环状分布着两片死亡星海,它们之间的安全区域就是"无风地带"。其中第二死亡星海周围布有大量量子干扰仪器,可以遮断米兰图和外界的通讯交流,防止情报外泄,仅有的交流渠道则被雷欧严格管制。
  这幅模拟图是当初得到雷欧时,他自带的数据。据人工智能说,这些是古老的殖民者们以现代尚无法企及的先进科技所探明的,在第一次银河大战爆发前,被传送回了古地球的数据库里,后来又被地球遗民们带回了殖民地。五年前,胡安娜正是依靠这张模拟图,才能安全登陆米兰图,建立海盗们的基地。雷欧能弄到这模拟图并不奇怪,但是达雷斯·贝叶斯又是怎么得到相关数据的呢?莫非他和新雅典学院达成了什么交易?
  越想越不明白!
  "雷欧,下令全舰队减速,我们不能在无风地带迎击敌人,敌我实力太过悬殊,我们必须用第二死亡星海做屏障。"胡安娜命令道。
  没有回应。
  "雷欧?你当机了吗?"女海盗皱眉。人工智能竟对她的命令没有反应!
  "抱歉船长。刚刚出了点小问题。"过了半晌,雷欧才回答,"发现了一些病毒,刚刚正在清理。"
  在交战时释放病毒,瘫痪敌方的电脑系统,这是信息战常用的手段,虽然不怎么光明正大,却意外地十分管用。胡安娜从来不担心自己飞船的电脑会中病毒,毕竟他们有全宇宙最高级的人工智能呢!
  "是达雷斯那边放的病毒?"
  "尚未查明。不过不影响工作。"
  "那就好。刚刚的命令传达下去了吗?"
  雷欧迟疑了片刻:"什么命令?"
  胡安娜一时哑口无言。
  "呃,实在抱歉!刚刚出了点小故障,我没听见……"人工智能为自己的失职而紧张不已,"请、请再传达一遍,船长。"
  胡安娜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命令,但是她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此刻她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在胡安娜·拜格雷尔十几年与死神共舞的军旅生涯里,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达雷斯·贝叶斯?"
  暗夜仕女号整备舱休息室里,待命的海盗们一边摩拳擦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们刚刚知道敌人的身份,贝叶斯少将的名字在休息室里激起了一片小小的涟漪。几个姑娘显得很激动,"他可是帝国最英俊的军人!而且出身贵族,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啊,简直就像童话中的白马王子一样!"
  男性们集体表示了不屑。"切,这位王子骑的可不是白马,而是带激光炮的飞船。"厄洛尔说,"你们女人都只注重外表,看不到外表下的丑陋现实。"接着他遭到了妹妹的一记肘击。
  "我看你是嫉妒了吧。"一名女机械师幸灾乐祸地看着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的厄洛尔,"眼红就直说嘛。"
  "你那么喜欢他,干脆嫁给他算了。"乌狄诺帮哥哥反驳。
  "哦,我也想啊,可惜人家看不上我。"女机械师吐了吐舌头,"难道你就没做过娶个漂亮公主的梦?"
  "我当然……"乌狄诺看了看缇忒拉的脸色,立即正色道,"没想过!"接着他被妹妹打翻在地。"胸无大志!"缇忒拉训斥道。
  "行了。"阿洛伊斯喝了口咖啡,插嘴,"达雷斯·贝叶斯没你们想的那么可爱。"
  "你们认识?"休息室里的女性们眼中闪起了亮光,期待阿洛伊斯爆出什么独家八卦来。
  但是备受期待的青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在军校的时候他是低我一届的学弟。他的确很有才华,但也是我所见过最可恶、最不近人情、最不讨人喜欢的小鬼。"
  缇忒拉的嘴巴张成了O型:"阿洛伊斯,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过去!"
  这种过去我宁可没有。阿洛伊斯扶额。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雷欧的声音打断了众人愉快的谈话,"全舰开始减速,我们将在第二死亡星海的边缘迎击敌人,请诸位做好战斗准备!"
  阿洛伊斯把杯子扔进收纳箱,迅速起身,从一边出口走向整备舱,缇忒拉跟在他后面。厄洛尔和乌狄诺从地上爬起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其他人则训练有素地从另一边的出口离开,前往各自的岗位。
  时间是标准历1416年7月14日15时,米兰图攻防战即将打响第一枪。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LJJ抽风严重,时不时出现无法更文的诡异现象,星尘在allcp首发,魔宇和月夜下有转载,如果LJJ抽到上不了,可以转战这三个地方看文=w=


第四十二章

  贝叶斯舰队穿过第一死亡星海后,在无风地带进行了减速,同时编排阵型。少将的旗舰女王之剑号深居正中,打头阵的则是吉尔伯特·高斯上校的座舰。达雷斯·贝叶斯将舰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了高斯上校,这正遂了上校的心愿。他一直急切地想要建功立业,于是将自己的座舰放在前锋位置。在战争中,前锋一向冒着巨大风险,但也最能建立功勋。何况这次的敌人又不是什么装备精良的联邦军,只是一拨作乱的海盗贼寇而已。
  到达第二死亡星海边缘时,高斯上校发现海盗并没有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他们隐藏在陨石群和稀薄的星际物质之间,像穷途末路的小贼一样打算负隅顽抗。
  "上校,不如派出小型巡逻艇和战机进入第二死亡星海,将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参谋建议道。
  "不。"高斯上校否决了这个提议,"我看那疯母狗狡猾的很,不一定会上当。何况我们的人数远远多于他们,不必这么谨慎。变换队形,由我打头阵,进入第二死亡星海,给他们迎头痛击!"
  "可是上校,我们没有第二死亡星海的地图,这样贸然闯进,恐怕会中敌人的陷阱。"
  "怕什么!一帮匪寇,能有什么能耐!就算有陷阱,我们照样可以凭武力杀出一条血路!"

  阿洛伊斯驾驶着朵露,躲在一块小型陨石后面。这片陨石群里躲了数架战机,雷达告诉他,芙兰和蕾切分别在他的左上方和右上方,丽兹则与浪漫流放号上的两家姐妹机隐身在另一丛陨石群中。两片稀疏的陨石群之间有一大片空白,仿佛一条走廊般宽敞。等帝国军舰队穿过走廊时,六架战机便会同时进攻。
  当然,要以战机对抗巡洋舰,未免略显吃力,但是胡安娜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硬碰硬击败敌人,而是要将对手引入第二死亡星海的深处。这条宽敞的走廊并非通向米兰图,而是通往一大片布满了旧时代机雷的危险区域。阿洛伊斯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将帝国军的前锋引入机雷区,让他们被古地球的科技炸得抱头鼠窜,接着趁乱杀入敌人本阵,直捣黄龙。
  "如果能逼迫贝叶斯退兵,当然最好。"胡安娜这么说,"不过,如果那家伙执意继续进攻,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们把他葬送在宇宙里。"
  阿洛伊斯摒心静气。帝国军的前锋正在经过走廊,雷达上显示一架巡洋舰和三艘护卫舰已经通过了他所守卫的"哨站"。现在还不是进攻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得等待厄洛尔发出号令。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他的手按在控制仪上,手心沁出冷汗,被宇航服迅速吸收。这可不是平时的模拟训练,也不是轻轻松松打劫商船,这是货真价实的战争。真可笑,他竟然会紧张,说出去恐怕会被雷欧讥笑一个月。
  真可笑,他现在面对的敌人竟然会是达雷斯·贝叶斯。上一次和他打照面还是两年前,他还在皇家护卫队服役的时候。这家伙没事就喜欢在王宫里溜达,好像那里是他家一样(其实也差不多),一点儿也不知道"避嫌"两个字怎么写。他还喜欢当着安诺特王子的面挖苦阿洛伊斯,从发型讽刺到袜子,最后不得不让王子来打圆场:"哈哈哈,达雷斯你和拉格朗日很熟的样子嘛,大家要好好相处啊。"
  熟个毛线!阿洛伊斯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这小鬼!早知道他们会在今天刀剑相向,他当初在学校就该干净利落地干掉达雷斯·贝叶斯,然后道貌岸然地报告老师:"贝叶斯同学在野外求生训练中遭遇事故不幸丧生了。"这样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但命运之神总喜欢和阿洛伊斯开残酷的玩笑。达雷斯·贝叶斯不但蹦跶地欢快极了,还率领军队来攻打米兰图。现在他舰队的前锋:三艘巡洋舰和七艘护卫舰已经经过了哨站,扬声器里传来厄洛尔清晰的号令:"进攻!"
  朵露从陨石后箭一般飞出,尾部漾起一条亮绿色的粒子流。其他五架战机也同时出动,大量扩散粒子在黑暗的宇宙中形成了一条银绿色的溪流。
  阿洛伊斯依照从前训练时的计划,作出佯攻,前锋末尾的一艘护卫舰迅速向他发射激光。阿洛伊斯轻巧避过,这时缇忒拉从他背后幽灵般闪出,将致命的导弹送进护卫舰的心脏。
  远处爆炸的闪光照亮了黑暗的星海,宣告又一艘护卫舰沉没。前方,几块聚拢在一起的巨大陨石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露出其后的索菲公主号和浪漫流放号。两船主炮已经填充满了能源,对准帝国舰队射出夺目的白光!
  一艘巡洋舰的侧翼被白光擦过,让它的身体颤了颤,它背后的护卫舰则倒霉地被射了个对穿。
  帝国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腹背受敌。前方埋伏着海盗,后方则被神出鬼没的战机截断,更何况这时候舰队已经不可能减速了,于是前锋舰队继续前进,前行中迎击海盗。十几架战机被弹射进了宇宙里,像蝗虫似的(正如他们昆虫型的外表一样)朝海盗方的战机扑过来。
  阿洛伊斯一边躲避敌方战机的轰炸,一边朝机雷区方向靠拢。击落了两名纠缠不休的敌人后,他飞近一艘主力巡洋舰,射出一排导弹。大多数导弹都被飞船周围的力场屏蔽了,少数漏网之鱼也被副炮击坠。但是这挠痒痒般的攻击明显激怒了大个母舰,它加速向前行驶,恨不得立刻穿过星海,到达米兰图,轰飞海盗们的老巢。
  诱捕成功!那艘飞船驶入了机雷区!
  古地球的旧式机雷完全无法被现代的探测器所观测到。飞船就像一个误入埋满地雷战场的可怜孩子,每一步都有可能引发一场大爆炸。事实上它已经引发了。一枚机雷静静地漂浮在空中,被飞船周围的立场扰动了一下,像蒲公英的种子被清风吹散了,接着,冲天的烈焰吞没了整艘飞船!

  "啊哈,中招了!"
  暗夜仕女号的指挥室里,胡安娜额手称庆。这种机雷敏感得就像猫一样,一点儿轻微的干扰就能让它们炸毛。爆炸的闪光接二连三亮起,女海盗不禁遗憾起这是在真实的宇宙空间里,无法听见爆破声,要知道在电影中,不仅爆炸,连发射激光束都能发出biu
biu的声音呢!
  在舰桥内,她能听见的只有来自六个控制台的报告声,控制员不停交换着对敌方损伤的评估数据,确定下来的内容则会全频道通告。现在船长知道一艘主力舰和两艘护卫舰沉没,另有一艘护卫舰受了轻微损伤,正以全速朝帝国军本阵方向逃窜。
  这是个天大的捷报,不仅给了敌方重创,还能鼓舞己方的士气。但是胡安娜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笑容便从她脸上褪去。
  帝国军中计了?帝国军真的被引入机雷区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帝国军根本不晓得他们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们没有第二死亡星海的地图!但是他们明明安全无事地穿过了第一死亡星海,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他们得到的情报不完整?难道达雷斯·贝叶斯莽撞到想凭不完整的情报杀进米兰图?
  不不,这不可能。贝叶斯才不会冒这种险,他一向不打无准备之仗。那么帝国军又是怎么得到第一死亡星海的地图的呢?基地里有内奸?不不,就算有内奸,他向帝国军发送的信息也绝对会被雷欧拦截,在这方面胡安娜有百分百的信心。达雷斯究竟有什么自信,可以凭不完整的地图进入米兰图呢?
  ……进入米兰图?
  "糟了!"胡安娜猛拍指挥席的扶手,猛地起身,"中计的是我们!"
  "怎么了船长?"雷欧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她身边。
  "达雷斯根本就不需要进入米兰图,因为他已经在那里了!"
  六名控制员一齐看向胡安娜,眼中带着震惊和不解。
  "该死!该死!该死!"女海盗恨不得抓秃自己的头发,"我太大意了!竟然中了这种几千年前就被用烂的计谋!银色琴弦号!它根本就不是商船,上面载满了帝国士兵!没错,这就是帝国军为何能渡过第一死亡星海,却不知道第二死亡星海地图的原因!银色琴弦号一直在记录自己的航道,然后发给帝国军,但是第二死亡星海周围设置了量子干扰仪,所以他们才不知道那里的地形!这他妈就是个超巨大的特洛伊木马,而我竟然高高兴兴地把它拖回家了!我是白痴!!!"
  她大吼了一声,气急败坏地下令:"所有单位回撤!不要和帝国军纠缠,立刻回援米兰图!"
  "遵命!"控制员们转回自己的工作上。
  船长对雷欧道,"联络米兰图,让他们务必保住指挥塔,格杀一切可疑人员!"
  雷欧鞠躬:"遵命!"但是他很快皱起眉,"……船、船长,不好了……"
  "怎么?"
  "无法联络米兰图,通讯渠道被切断了,有黑客入侵米兰图的中枢电脑,夺走了管理权限!"


第四十三章

  "差不多是时候了。"
  达雷斯·贝叶斯抬起头,茶色双眸中映出监房大门灰色的影子。他的室友点了点头,立刻躺到床上,抱着肚子大声惨叫,还左右打起滚来,演技逼真到让人几乎以为他真的胃病犯了。
  达雷斯按响门上的铃,不出一会儿,特殊玻璃便被调成了透明色,两名看守手持枪支谨慎地站在门前。
  "出什么事了?"其中看上去年纪大一些的看守问道。
  "我的室友,"达雷斯努力让自己不擅长做出表情的脸摆出急切的神情,"他的胃病又犯了,好像很痛苦。你们能叫医生来吗?"
  室友大叫一声,声音比杀猪还惨。看守似乎有些动容了,他示意同伴在门外等候,接着打开牢门,走进牢房里,蹲在床边察看。达雷斯瞄了一眼那较年前的看守,之间他双手端着枪,很紧张地将枪口对着牢房,两名俘虏若有什么轻举妄动,他便会立刻射击。
  "他犯病有多久了?"蹲在床边的看守问。
  "呃,我不大清楚,大概二十分钟吧。本来以为他只是老毛病犯了,你知道,平时他疼个几分钟就好了,但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好像特别严重。"达雷斯按照事先套好的说辞道,"你们能叫医生来吗?或者把他抬到医务室去?上主啊,他看起来情况不妙。"
  那名看守仔细观察着室友的表情,似乎想从他苍白的脸和满头冷汗中判断这是不是伪装。但这只是徒劳,最后看守还是被惟妙惟肖的表演欺骗了。
  "现在是特殊时期,"他转向达雷斯,好像后者是病人家属一样,"暂时找不到医生。我去医务室看看有没有止痛药,你先忍忍。"
  "什么?止痛药?"达雷斯眉头紧拧,"要是止痛药管用,那还要医院干什么用!快去请医生来!你们这些可恶的海盗!"
  看守一副"懒得跟你废话"的样子,转身走出牢房,对他的同伴说,"你在这儿看着他们,有什么情况向我汇报。我去一趟医务室。"
  "我……我和你一起去。"年轻看守似乎很不乐意接这差事。
  "你留下来看着他俩。防止他们耍滑头。"年长些的看守斩钉截铁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被留下来的看守局促地看着两名犯人:"你们别急,再忍一忍。"
  达雷斯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消失,然后对抱着肚子打滚的室友道:"你再坚持一下,药马上就来了。"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计划进入第二阶段。
  室友突然又发出一声惨叫,全身抽搐,还不时干呕。
  "你怎么了?没事吧?"达雷斯关切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破碎的呻吟。
  "嘿!你!"达雷斯朝门外的看守比了个手势,"你能不能去看看,药什么时候才能拿来?我朋友都快死了!"
  看守犹豫,"可是我……"
  "要不然这样,咱们把他抬到医务室去。就算没有医生,至少也能动用一些医疗器械,还方便找药什么的。"说着,达雷斯托起室友的肩部,"你来抬他的脚!"
  "呃,你们……"看守踌躇不已,但病患的惨叫声最终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将手里的冲锋枪斜背在身上,上前抬起病患的双腿。
  "你小心点儿!"达雷斯嘱咐道。
  "少、少啰嗦……"看守咕哝了一声。他们合力将病患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朝门外移动。
  他们刚挪出牢门,进入走廊里,达雷斯突然放开了手!
  看守因为重心不稳,差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慌忙中他松开双手,病患"哎哟"一声摔了下去。达雷斯跨过室友的身体,一拳将看守击倒在地。接着病患爬起来,夺过看守的武器,扔给达雷斯。
  "抱歉了。"少将将枪口对准看守的脑袋,扣下扳机。然后他恢复了淡漠的表情。表演已经结束了。
  "竟然没在监狱里装监视器,这群海盗果然是傻瓜吧。嗯,卓达?"达雷斯提着枪问。
  "监狱的电脑和外面似乎属于不同的系统,啊,不过这也是必然的吧?因为可以防御来自外部的黑客袭击。不过来自内部的攻击能让他们瞬间土崩瓦解。"他的室友卓达在看守的尸体上翻翻找找,最后从他脖子上解下一只银色的通讯终端,"听说胡安娜的舰队里每个人都配备了一台这样的终端,可以直接和他们的人工智能链接。真是太方便了。"
  "胡安娜的人工智能可厉害了,"达雷斯慢悠悠地朝走廊尽头走去,他猜测医务室应该在那的方向,刚刚较年长的那名看守就是往那边去的,"他能瞒过五个中端人工智能,控制赫卡提的中枢电脑,你一个人能搞定吗?"
  "慢慢来,总能完成的。首先是释放病毒,切断和外界的联系,然后分析米兰图中枢电脑,窃取管理权限。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工智能是搭载在暗夜仕女号上的,只要切断它和米兰图之间的链接就可以了。"卓达面带愉快的微笑,摆弄着小巧的终端,"毕竟再厉害的人工智能也是人类造出来的嘛。"
  达雷斯的身影早就消失了。不一会儿,走廊尽头传来几声枪响。同时,卓达破解了监狱电脑的密码,摇身一变成为了管理员。走廊上的大门一扇扇打开,伪装成俘虏的帝国士兵们两两走出,不需要任何命令,自动排成一列长队,在少将的副官莱布尼茨的监督下开始清点人数。
  "全员到齐!"莱布尼茨一扫从前的忧郁,神采飞扬地看着这群追随少将深入敌后的敢死队员们,感到由衷的自豪,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了。
  "别高兴的太早。"收拾完落单的看守,达雷斯·贝叶斯扛着枪自走廊尽头缓缓走来,"要是因为一些小小的收获就得意忘形,岂不跟那群没大脑的海盗一样了?"
  "您说的没错!"莱布尼茨向少将敬了个标准军礼。
  少将嘴角微挑,露出讽刺的笑,"继续按计划进行吧。卓达,接下来我们该往哪儿走?"
  "监狱已经被封闭了,但是地下留有一条备用逃生通道,通往宇宙港附近的一个地下停车场。我现在把它打开了。"
  "那地方离米兰图指挥塔远吗?"
  "就在指挥塔边上。"
  "非常好。"少将歪了歪头,"走吧,小伙子们,咱们去攻占指挥塔……啊,当然,首先得弄点儿武器。"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监狱军备库遭遇了一次惨无人道的洗劫。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我把海盗团的智商写低了……………………


第四十四章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立即回归母舰!立即回撤!"
  扬声器里传来的雷欧的命令,让阿洛伊斯大吃一惊。"为什么?"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重复一般!立即回撤!不要和敌人周旋纠缠!这是命令!"
  雷欧的声音染上了平时罕见的紧张和严厉。
  到底怎么了?现在的战局明明是我方占优势,敌人的前锋部队遭到了惨重打击,而更多的部队不明就里,依旧在往第二死亡星海深处行驶,只要稍加引诱,就会进入布满机雷的高危区域。为何要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撤退?
  阿洛伊斯很想问个究竟,但此刻是在战场上,根本没有这样的闲暇。况且不论身为军人还是海盗,服从上级的命令乃是职责所在,他只好调转机身,从帝国军的一艘巡洋舰旁边掠过,飞向母舰暗夜仕女号的方向。
  大概敌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撤退吓了一跳吧。很快,两架帝国军的戈多二式改出现在雷达上,追在阿洛伊斯身后,像猛犬的牙齿一样紧咬着不放。如果是在我方不利的条件下撤退,还可以理解为佯装失败,实则诱敌深入。但是在有利条件下突然撤退,怎么看都太不正常,只能理解为海盗的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吧。不在这时追击就是白痴了。
  如果换做阿洛伊斯是帝国军的指挥官,也会在派战机追击的。毕竟先前的损失太惨,如果不在海盗们彻底溜的无影无踪之前扳回一局,战绩就实在太难看了。背后的两家戈多二式改也卯足了劲儿,一副不击落朵露誓不罢休的样子。
  阿洛伊斯调出地图,找到了暗夜仕女号的位置。她巧妙地隐藏在了一簇陨石丛里,伪装成一块大陨石,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是阿洛伊斯实在无法直接回归母舰。敌人撵得太紧了,稍微跟进一些就能发现暗夜仕女号的位置。就算飞船上的激光炮能在瞬间轰飞那两架战机,但贸然攻击也会暴露飞船的位置。
  阿洛伊斯恨恨地咬牙,又绕了一圈,飞往战场的方向。倘若甩不掉那两个讨厌的尾巴,那么就干脆干掉他们好了!
  "拉格朗日!你在磨蹭什么?!"这回扬声器传出的是缇忒拉的声音,"快点回撤!不要和敌人纠缠!甩掉他们!"
  "他们跟的太紧了,我甩不掉!"说罢阿洛伊斯按下发射键,导弹袭向一架戈多二式改,但是它轻松避开了,并且游刃有余地击毁了导弹。爆炸的火光和烟雾里,另一架战机宛如冲破云霄一般飞了出来,靛蓝色的光束仿若破空的利剑袭来。
  阿洛伊斯急忙拉起机体,才险险避过了光束。能有这样高超的操作技巧,敌人大概也是帝国军里数一数二的王牌机师吧。这样想着,阿洛伊斯心里涌出了一股微妙的嫉妒感。
  扬声器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噪音。紧接着胡安娜的吼声以震动驾驶舱的响度传了出来:"拉格朗日!不要恋战!立即回撤!"
  与此同时,雷达上亮起了六七个代表敌人的红色光点,正迅速往朵露所在的位置靠拢,形成一个包围圈。当阿洛伊斯想要甩掉那两架阴魂不散的戈多二式改时,雨点似的靛蓝色光束截断了他的退路,将他往包围圈的中心步步紧逼。
  "阿洛伊斯,我们来帮你!"缇忒拉的声音传出。
  "不要!你们别过来!"
  更多的红点冒了出来。帝国军意识到海盗们是真的要撤退了,不能让他们消失在茫茫星海中,就算一架也好,至少要击落一架海盗的战机,要不然这场突袭就是真真正正的惨败了。
  "船长!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说什么混账话!你是让我们丢下你一个人逃跑吗?"
  "不是逃跑,是战术性后撤啊。"
  阿洛伊斯又发射了一波导弹。这次他故意朝目标的左右两边发射,当帝国战机朝一边躲避时,却刚好撞上了导弹。但即便如此,损伤也不甚严重。它朝后方退下,更多的战友补齐了它的空位。
  "阿洛伊斯,"这次胡安娜叫了他的名字,"打不赢的话就投降吧,帝国军一向优待俘虏。"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混账东西!"胡安娜的愤怒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在我去救你之前,给我好好活着!"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阿洛伊斯大声回答。
  接下来扬声器陷入了静默之中。雷达上显示包括暗夜仕女号在内的所有飞船正在有序撤退,因为开启了屏蔽力场,加上第二死亡星海中漂浮物的掩护,海盗们静悄悄地从战场撤退了。帝国军似乎想追击,但是在地形复杂的星海前又望而却步。
  阿洛伊斯射出了最后一波导弹。弹药已经全部耗尽了。他关闭了和母舰的通讯频道,打开全域通讯,对帝国军广播:"拜格雷尔舰队朵露号,现在投降。请依照星际法给予战俘待遇!"说完之后阿洛伊斯觉得这番通告简直脸皮厚到家了!帝国军的机师们此刻大概恨不得把他从驾驶舱里拖出来枪毙一百遍吧。
  他的投降宣言很快得到了回应。"请解除武装,由我方回收机体。"
  阿洛伊斯在控制仪上划出一个大大的×号,这是机师启动逃生自毁系统的标志。屏幕变成了一片血红色,驾驶舱内开始变形,座位下陷,上部合拢,形成逃生舱的状态。屏幕持续闪动了几秒,接着逃生舱被弹出了机体。
  控制仪已经不在眼前了。逃生舱中除了必要的生存机械和通讯仪器外什么也没有。很快它就被帝国的船只拦截回收了。不过留在太空中的机体则没那么好运。所谓的"逃生自毁系统"就是在机师不得不逃亡,又不愿机体被敌人夺走时才会启动的系统。逃生舱弹出后,机体也随即化作一团火焰,在高温中燃尽了自己。
  就算胡安娜会因此嚎啕大哭,阿洛伊斯也绝对不会改变心意。把机体和其中的资料留给敌人这种蠢事他连想都没想过。"才不让你们拿到呢,我的朵露。"他带着骄傲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第四十五章

  米兰图指挥塔大门紧闭,守备机器人在门口巡逻,随时准备朝一切可疑人物开枪。达雷斯·贝叶斯率领部下从地下车库爬出来的时候,机器人们围拢上来,双眼闪烁着红灯,表示自己已进入攻击状态。达雷斯看也没看它们,扛着一把冲锋枪径直走向指挥塔大门。接着机器人眼睛上的红灯熄灭了,转而亮起绿灯,表示攻击状态解除。
  留在地下车库里的程序员们互相竖起拇指。
  这次乘坐银色琴弦号混入米兰图的士兵里有一半都是技术人员,起初莱布尼茨还抗议这太危险,现在他深深地敬佩起少将的深谋远虑来了。
  少将站在指挥塔大门前,轻按耳朵上的通讯器:"卓达,能打开大门吗?"
  "正在破解指挥塔中枢控制程序,请稍等个几分钟。"
  "没空。"少将对背后的士兵比了个手势,他们立刻上前在大门上安装了小型反物质炸弹,接着众人撤回地下车库,寻找掩体庇护。一阵隆隆的震动后,少将再度回到地面。指挥塔的大门已经变成了一摊焦黑的废墟,冒着滚滚浓烟。
  更多的守备机器人从塔中涌出,但没有一人开枪。程序员们已经夺取了它们的控制权。
  少将一路横行无阻地走进塔里。迎接他的是留守地面的先遣队的枪口。
  "射击!"队长下令。
  然而,在队员们扣下扳机之前,就先被倒戈的守备机器人放倒了。
  达雷斯踩着他们的尸体走进升降梯,一部分士兵站在升降梯门前把守,另一部分则沿着蜿蜒的楼梯向上层搜索。
  "主控制室在哪儿?"
  "从指挥塔的能源配布来看,应该在五楼。"
  达雷斯瞄了一眼角落里的监视器,抬手把它打碎。"让可爱的机器人们先进。"说着他走出升降梯。机器人代替他涌进来,达雷斯按下了五楼的按钮,退到门外。
  升降梯上的数字从1变成了2,接着是3,4,最后停在了5上。达雷斯等了一会儿,耳机里传来了搜索队队员的声音:"报告少将阁下,五楼控制室中已经没有活人了。"
  "在那里待命。"
  "是!"
  达雷斯这才悠闲地让升降梯降下来。

  "主控制室?奇怪,没有回音。"
  约书亚·普朗克站在广场,他所负责的哨岗上。刚刚一直给他们传递情报的主控制室突然间终端,不论怎么搜索都听不见一丝声音。他甚至无法和同伴们取得联络。耳机和通讯终端里都只有一片沙沙噪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他沉默了。
  主控制室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他心想。
  约书亚将手枪上膛,在心里向队长说了声抱歉,因为他要擅离岗位了。

  主控制室里几乎血流满地,升降梯门口堆满了守卫此处的先遣队员的尸体,而导航员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现在他们背对着达雷斯趴在主控制仪面板上,鲜血顺着面板一路淌到地板上,汇成一条曲折的河流。
  达雷斯踩着尸体走到控制仪前,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为死者告了冥福,接着将死去的导航员粗鲁推开。
  "少将阁下,您已经到达主控制室了吗?"耳机中传来卓达的询问。
  "是的。"
  "那么,请按照我的指示操作电脑。"
  "……真应该让你自己来。"
  "哦,不是您吩咐让所有的技术人员都藏在掩体里的吗?勤快点儿,我们也没什么空闲。首先请您连结通讯终端和电脑……"

  约书亚眯起黑金色的眼睛,盯着焦黑的指挥塔大门,以及在门口无所事事的守备机器人,立刻猜到了主控制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情况,通讯不中断才有鬼。他心想。特洛伊的木马。究竟是该说古人的智慧一直焕发着光辉呢,还是人类的智商几千年来都没什么进步呢?
  敌人恐怕早已监控了米兰图的所有通讯频道,也许正发布着错误的指示,指挥先遣队往他们的陷阱里走呢。
  约书亚扔掉了耳机,卸下背后的狙击枪,蹲在一尊塑像背后,将枪械的零件一枚枚组装起来。当初带它出来真是明智,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组装完毕后,他抬头估算了一下守备机器人的射程。他正好位于射程之外,但只要有哪个机器人再前进十米,就能将他纳入扫射范围。
  不过杀手悼亡人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少尉,外面好像有点不对。"
  留守指挥塔一层的士兵不安地望向他们中军衔最高的少尉。少尉抬起一只手,示意所有人戒备。方才还能听见守备机器人运行的机械音,但在一阵嘈杂的碰撞声后,大门外便一片静默。由于废墟的阻挡,少尉无法看见门外的情况,如果想一窥究竟,就必须走到废墟前面。
  "爱德华中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少尉命令道。
  爱德华中士吞了口口水。帝国的军人一向绝不违背上级的命令,即使这命令是让他们去送死。因此中士只能犹犹豫豫地走向焦黑的大门。
  少尉端起枪,在瞄准镜里看着中士的背影。那年轻人站在大门前,显然怕极了,有些畏首畏尾。这种人怎么会获选进入敢死队呢?参与这次行动的人员都是忠于贝叶斯少将的死士,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会贪生怕死。爱德华中士平时表现也很勇敢,今天这是怎么了?
  瞄准镜的十字准星移动到了中士的后脑勺上。如果他胆敢退缩,那么便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少尉心想。
  爱德华中士一直盯着门外,仿佛看见了什么史前猛兽一样。他突然回过头,双目圆瞪,嘴巴大张,似乎想向同伴们发出警告,但是从他嘴里流出来的只有鲜血。
  十字准星移到了废墟上方。有个人踩着焦黑的金属走了进来。浓重的硝烟衬托着他白银般的长发,反令其夺目无比;漆黑的双瞳中迸射出黄金的光芒,仿若在地狱中燃烧的火焰。
  少尉突然明白爱德华中士在惧怕什么了。他们的确从不贪生怕死,但是在死神面前,人类惟有献上敬畏之情。

  达雷斯·贝叶斯少将终于进入了米兰图中枢电脑的数据库,从各种繁杂的信息中调出了第二死亡星海的地图。只要将这份地图发送给舰队,那么击溃胡安娜·拜格雷尔也不过就是弹指间的事情了。
  背后的士兵们一阵骚动。
  "有入侵者!"
  "少将阁下,请小心!"
  "呃啊!"
  "射击!快射击!"
  达雷斯没有回头,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监视器,它们一刻不停地将指挥塔内的情景显示出来。其中一个画面是黑色的,达雷斯心想那是被他打坏的那个升降梯里的监视器。它右边的数个画面里显示的是五楼的情形。他的部下们正在迎击敌人,从最外围的房间一路后退到主控制室。
  "不要慌张,"达雷斯对部下们说,"敌人数量有多少?"
  "只有一个!"
  监视器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单枪匹马冲了进来,动作敏捷得如同猎豹,又轻盈得像是飞鸟,一边躲开向他射来的镭射光束,一边用自己的手枪为敌方带来死亡。他穿过一个画面,进入另一个画面中,第三个画面则以另一种角度拍摄了他的样子。
  达雷斯近乎赞叹地欣赏男人的英姿。
  "不愧是杀手悼亡人。待在胡安娜·拜格雷尔手下实在太屈才了,你要不要投奔我?"他看着最后一格画面,监视器从正上方拍摄主控制室。几具尸体躺在画面边缘,银发的杀手站在门口,手中的枪正指着他。
  达雷斯依旧没有回头。他张开双手道:"我是达雷斯·贝叶斯,帝国少将,我能开出的条件绝对比胡安娜·拜格雷尔好。你考虑一下吧?"
  他听见杀手悼亡人笑了一声。
  "一个死人,他是少将还是新兵,对我来说有区别吗?"


第四十六章

  达雷斯·贝叶斯一动不动,脊背绷直地像一道凌厉的刀锋。约书亚一步步走到他身后,将枪口抵在他后脑勺上。
  "把你的手从面板上拿开。"
  "我以为你会直接毙掉我的。你这是在犹豫吗?"达雷斯挑起嘴角,"果然还只是个杀手啊,如果你上过战场就会知道,一瞬间的犹豫能要你的命。"
  监视器的画面动了动,第三个人走进了主控制室,手里也举着一把枪。
  "束手就擒吧,海盗!"约翰·莱布尼茨厉声道,"负隅顽抗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达雷斯微微侧过头,不知是在瞄约书亚,还是在瞄突然出现的副官,"你来的还真慢,莱布尼茨。"
  "抱歉,少将阁下,我只不过中途去上了个厕所而已,结果回来之后发现大家都死了。"
  "你迟到的正好。暂时不追究你擅离职守了。"
  "万分感激。"
  莱布尼茨也走到约书亚背后。杀手感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抵在自己头上,约书亚·普朗克从来没被人拿枪指着超过一秒种,这令他涌起一阵深深的烦躁感。
  "你以为你在威胁谁?"
  达雷斯比了个手势:"开枪,莱布尼茨。别学这个磨磨蹭蹭的杀手。"
  副官的呼吸一滞。
  "尽管试试,英勇的莱布尼茨先生,"约书亚说,"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手快。"
  达雷斯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只要轻轻一按就能把第二死亡星海和米兰图的全部地图都发送出去,"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我想也许不太一样。"约书亚的手丝毫不动,依旧紧紧搭在扳机上,随时可以扣下,"莱布尼茨先生,你亲手杀过人吗?不是坐在控制室里按几个键,也不是下几句命令,而是亲手杀人,亲眼看着鲜血飞溅,看着人的表情永远凝固在死亡的一刹那……"
  "你想说什么,海盗?"莱布尼茨打断他,"倘若想靠花言巧语说服我,我劝你还是别做梦……"
  约书亚没搭理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看样子你是没杀过。但是我不一样。我亲手杀过几百人,杀人对我来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我爱死杀人的感觉了。"
  "你!"
  "死亡是我的领域。别在这方面挑战我的耐性。"【注1】
  莱布尼茨咬牙切齿。
  三个人互相威胁着,却没有一个人采取行动。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音自主控制室上方传出来,从皮肤上爬过,像被一只蜥蜴的冰冷舌头舔过一样。约书亚打了个寒颤,恨不得自己没长过耳朵这种东西。
  "米兰图地面指挥塔!米兰图地面指挥塔!"刺耳杂音中夹杂着一个模糊的女声。那是胡安娜异常严肃的声音。不一会儿杂音消失了。"现在跟你们说话的是胡安娜·拜格雷尔!"
  总算赶上了。约书亚心想。
  胡安娜低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雷欧快点接通主控制室监视器!什么?暂时无法接通?无能!"之类的怒骂。
  达雷斯冷笑。
  "笑什么笑?"胡安娜敏锐地听见了他的讥嘲,"脑袋被人用枪指着还能笑出来,你是太放松还是神经太粗了?"
  "那请哭吧,拜格雷尔。"达雷斯顶回去,"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悬在你头顶了,再不哭就来不及了。"
  "咱们彼此彼此,贝叶斯。我还有三个小时就能回到米兰图,也可以立刻通知地面部队杀进指挥塔宰了你。"
  "在那之前我就先把地图发送给我的舰队了。"
  "我的人工智能会拦截下它的。"
  "你不如问问他能做到吗?"

  暗夜仕女号舰桥上,胡安娜轻击面前的全息操作面板,关闭了和米兰图的通讯。
  "雷欧,你有百分百的信心拦截米兰图的信息吗?"
  雷欧纳德双手拢在袖中,咬着自己苍白的下唇,"米兰图服务器一直受到攻击……我想……大概……成功的可能性大概五成吧。"
  胡安娜眨了眨眼睛,仔细打量着人工智能的脸。她认识雷欧有十年了,在她的记忆中,雷欧永远自信满满,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绝少露出如此茫然无助的表情。
  "好吧。"船长打开通讯,"贝叶斯,你赢了。约书亚,干掉他。"
  "遵命船长。"
  "等等!"达雷斯提高了声调,"拜格雷尔,就算我死了,我的副官也一样会把地图发送出去。而你不但暴露了基地的位置,还会损失一名精锐部下。"
  "没关系,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胡安娜懒懒地说,"虽然你大业未竟身先死,好歹也能得个为国捐躯的名声,还干掉了可恶的叛徒、宇宙海盗胡安娜·拜格雷尔,哦,太感人了,我都要为你热泪盈眶了!"
  "你就算这么威胁我也没用,"达雷斯道,"如果你真打算拼个鱼死网破,也没关系。拿米兰图所有人来陪葬吧,帝国也有不想优待俘虏的时候。"
  胡安娜干笑了几声,"数年不见,你长进了,贝叶斯。敢跟我对着干了。"
  "能得到您的夸奖,我倍感荣幸。"
  "好吧,我们开诚布公。说说你的条件。你可是达雷斯·贝叶斯,帝国最年轻有为的将领,野心勃勃,你肯定不想死在这颗无人知晓的偏僻边境行星。"
  "我的条件很简单,放我们所有人安全离开米兰图,我会撤军,并且保证一年内不再打米兰图的主意。"
  "你们帝国军?"
  "只有我。不过想必别的人也没用胆子敢和胡安娜·拜格雷尔对抗。"
  "可以,我能保证让你们安全回到舰队里,但是必须由我的人工智能导航,以免你们拿到米兰图的地图。"
  "可以。"达雷斯同意,"我相信你的信用。那么也请你保证,一年之内停止一切海盗活动。"
  "你让我喝西北风啊?"
  "我不是送了一船宝石给你吗?"
  "哦,我还以为你要把它们拿回去呢。"
  "贝叶斯家还不至于连这点钱都出不起。"达雷斯转过身,瞪着约书亚,"最后,这个逃犯我要带回去。千里迢迢来到米兰图,损失惨重,不带一点儿战利品回去,我怎么向帝都交代?"
  约书亚扯了扯嘴角,"我管你怎么交代。"
  胡安娜说:"贝叶斯,我的王牌机师已经落到你手里了,现在连悼亡人都想要走?"
  "我还不知道这事呢。你的王牌机师是谁?"
  "另一个逃犯。"
  约书亚黑金色的眼睛瞪了一眼天花板,似乎在质问"你是怎么指挥的?竟然让阿洛伊斯被敌人俘虏了?!"可惜胡安娜看不到他愤怒的眼神。
  达雷斯露出灿烂的笑容,"啊,是我的拉格朗日学长。"
  约书亚放下枪,甩出一个眼刀,"我跟你走。"

  【注1】约书亚大概很喜欢看康奈利的《诗人》。=w=


第四十七章

  "欢迎您归来,少将阁下!"
  吉尔伯特·高斯上校向从穿梭机上走下来的少将敬了个礼,努力保持冷静的表情,以便掩饰自己的慌张。
  少将回礼,茶色眼睛像两颗玻璃珠一样不带丝毫感情。"真高兴看见你平安无事,上校。"他的语气里一点儿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听说你的座舰沉没了,你乘着逃生机逃过一劫?"
  "是!"上校脸色苍白,"非常抱歉!请您原谅!"
  "我也没资格原谅你。去向女王陛下和你死去的部下请求宽恕吧。"少将略带嫌恶地挥了挥手,"对了,俘虏呢?"
  高斯上校挺起了胸膛:"您是指那个海盗的机师?"虽然舰队损失不小,但好歹也有收获,对此高斯上校还觉得挺自豪的。"他被关在第七舱。需要带他来见您吗?"
  "不。我去见他。"少将微微一抬下巴,"带路。"
  "是!"
  高斯上校殷勤地领少将一行向第七舱走去。他注意到这一行人中除了少将及其随从外,还有一个陌生的银发男子,没穿军服,双手被拷在背后,两个士兵一直紧紧跟在他后面,好像武装警察押送重刑犯一样。高斯上校立即明白,这男子八成是少将从米兰图抓回来的俘虏,还可能是个重要人物。
  这时男子抬起头来瞄了高斯一眼,只不过是随意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特意在他身上留下多少注意力,但是高斯上校瞬间被他的眼神慑住了。冰冷的,却又如同火焰,没错,那就是火焰,是在半掩着的地狱之门后熊熊燃烧的烈焰。
  还有男子那美丽不可方物的容貌,搭配上那么一双妖异的眸子,让他整个人都具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慑人魔性。
  高斯上校呆立当场,大脑像烧糊了一样无法思考。直到少将呼唤了好几遍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多么失态。
  心怀恶意的人总喜欢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高斯此刻冒出了一个大不敬的邪恶想法:难怪少将要带这么一个俘虏回来,原来他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清高嘛。

  第七舱和与之相邻的第八舱是士官宿舍。俘虏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之后,士官们讨论了半天才决定将他关在这里(为此还特意腾出了一间舱室),理由是这里人多,即使俘虏妄图逃跑也得考虑随时被发现的可能性。事实上大多数同意如此的士官都毕业于帝都军事学院,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只不过是想近距离围观一下传说中那位以全A+成绩毕业的校友("他连帝国史那么无聊的课程都能得A+!帝国史耶!")。阿洛伊斯被关进来之后,已经有好几拨人借着"巡查"之名来探监了。而且他们的问题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你到底怎么做到在帝国史课上不打瞌睡的"一类话题。得到"那课其实挺有意思的"回答之后,大家看他的眼神立即转为崇敬。
  所以当舱室门打开时,阿洛伊斯以为又一波校友来聊天的。他勉强驱走午睡被打扰后的不快和困意,从床上爬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门口的家伙看起来可真眼熟。他心想,说不定在学校见过呢,是哪个班的同学啊?
  "你倒是逍遥自在啊,学长。"门口的家伙用恼人的口吻说。
  原来不是同届,而是学弟。阿洛伊斯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打了个寒颤,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不记了我了?学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贝叶斯?"他难以置信地问。
  "还能是谁?"
  眼前的家伙无疑就是达雷斯·贝叶斯本人。阿洛伊斯和他大概两三年没见面了,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贝叶斯比从前成熟了,头发留长了些,肩上的肩章也华丽了许多,那双鹰隼似的眼睛倒和从前一模一样,若说有变化,就是变得更锐利了,像一柄无形的刀,能切开人的外表,剖析内在的灵魂。
  阿洛伊斯于事无补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让自己不至于看起来那么邋遢,然后让出点儿地方,"坐吧。"
  贝叶斯站在他面前,没动,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让阿洛伊斯错以为自己是被老鹰盯住的兔子。
  "学长总是出乎我的意料。"贝叶斯说,"竟然能从监狱星逃出去,还加入了海盗团。两年前的时候也是这样。知道传闻里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不是温内特公爵陷害我?"
  "曾经有传闻,"贝叶斯的眼睛闪了闪,"说你暗恋王子殿下,因为嫉妒杀了他的情人。"
  阿洛伊斯张大嘴巴:"这种传闻没人会当真吧?!"
  "我就当真了。"
  阿洛伊斯哑口无言。
  "幸好后来证实只是传闻。不得不说学长你的人缘不错,不少同僚都想营救你出来,可惜斗不过温内特那只老狐狸。"贝叶斯双手一摊,"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你现在已经逃出赫卡提了,我也不会无聊到再把你关回去。
  "你想干什么?"
  "加入我吧,学长。"贝叶斯伸出一只手,做出邀请的动作,"从前我就一直梦想着你能做'女王之剑'号的机师。你也愿意驾驶战机,不是吗?我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改名换姓,重新活下去,等我打倒了温内特,就给你恢复名誉。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帝国的英雄,你为国家作出了多么大的牺牲。"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成为军人,然后功成名就,这不是学长的梦想吗?"
  阿洛伊斯怔怔地看着他,"听起来很诱人,但是……"
  "如果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没关系。"贝叶斯弯腰按住他的肩膀,"你可以慢慢考虑。如果想通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可以等的。"
  他直起身,走到门前,手指悬在开门按钮上,"对了。另外一个逃犯,杀手悼亡人现在也在船上,就在你隔壁。如果你们愿意一起投诚,我也欢迎。"说罢他按下按钮,舱门升起,门边荷枪实弹的守卫士兵向少将敬礼。少将点点头,说了几句犒劳的话。
  舱门落下。


第四十八章

  阿洛伊斯爬回床上,觉得头疼无比。贝叶斯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一句是"杀手悼亡人现在也在船上,就在你隔壁",一句是"如果你们愿意一起投诚,我也欢迎"。该死,谁想投诚了!尤其还得向这个死小鬼俯首称臣!
  阿洛伊斯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和贝叶斯见面的时候,那是在军校时必修的野外生存训练,一般由一名高年级同学带领一个低年级小组,若干小组在帝都某座荒僻的山上彼此竞争。阿洛伊斯不幸成为了贝叶斯的组长,在长达一周的时间里一边忍受他的冷嘲热讽和目中无人(不仅愚不可及还喜欢自作聪明),一边帮助他们在竞争中取得优胜。其间阿洛伊斯不止一次想把贝叶斯推下悬崖伪装成意外事故,但最终人类心中的光明面战胜了黑暗面,让他没有下此毒手。现在看来这真是个残酷的错误。
  虽然他承认贝叶斯的提议很有诱惑力,让他有那么一咪咪动摇,然而也仅仅停止在"动摇"的地步而已。现在他非常喜欢胡安娜的海盗团,很闹腾,但绝不会让人厌烦,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比赫卡提或者皇宫中的生活好得多。他安于现状,暂时不想改变。如果将来有机会,他会亲自向温内特公爵复仇,让他跪在地上忏悔自己的罪行。但那也是将来的事,现在暂时不用考虑……
  当啷!
  通风管道口的盖子掉在金属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阿洛伊斯从床上跳起来,抓起枕头自卫,却发现一只长着四条腿的小机器人从通风口掉了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无助地转动了几圈,想爬起来,却最终失败了。于是它发出"唧"的一声,好像在表达愤怒,接着缩起四条腿,变成了一个金属方块,然后从下方伸出两个轮子,绕着S型向阿洛伊斯滑来。
  滑到他脚边,机器人又发出"唧"的一声,头顶冒出一个小小的全息影像发射器,一条字幕从发射器中升起:"3:40分准时用你的通讯终端开门,打倒守卫,跟我汇合。"
  阿洛伊斯一愣,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终端。他被俘虏的时候终端并没有被没收,这是帝国军里不成文的规定,毕竟现在有些人使用的是植入式终端,要没收的话就必须把身体的一部分切除,更何况终端除了通讯外还是重要的娱乐工具,他们总不能连俘虏这点乐趣都剥夺。房间里加装了干扰仪,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络,但是谁能阻止一只会变形的终端机器人从通风管道里爬出来传递消息呢?
  "噢,雷欧,你真是太伟大了,感谢科技造福人类!"阿洛伊斯将终端平放在床上,屈起食指,用指关节敲了敲它的盖子。终端像个魔方一样层层展开,又层层缩起,变成了四条腿的机器人,脸上挂着傻兮兮的表情。它跳下床,跟他的兄弟打了个招呼,后者一颠一颠地滑回通风口边,变形成蜘蛛状爬进管道里。
  阿洛伊斯急匆匆地正了正衣襟,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上主啊,约书亚就在隔壁,他可不希望待会儿见面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刚刚打过架一样。
  "现在几点了?"他低头问道。
  小机器人头顶冒出一串数字——3:32:14。
  还有8分钟。
  只要一想到过一会儿能和约书亚见面,阿洛伊斯就像个腻歪的小女生一样心里小鹿乱撞。明明和约书亚分开没多久,却仿佛离别了好多年一样。约书亚为什么会被贝叶斯带到飞船上来呢?被俘虏了?还有别人吗?这么说胡安娜战败了?
  这些问题困扰着阿洛伊斯,使他困兽般焦躁不安。时间飞速流逝,小机器人准时跑到门边,用两条细棍似的机械臂拆下门上的智能锁。阿洛伊斯贴在门边的墙壁上,抚平自己的呼吸。
  "咔哒"一声,智能锁解除,小机器人连滚带爬地溜到一边,把自己缩成一个小方块,尽量不显眼。
  "发生了什么事?"门口两名持枪士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舱门出故障了吗?怎么自己打开了?""不知道,进去看看,防止俘虏逃跑!"
  一名士兵的脑袋探了进来,阿洛伊斯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粗鲁地拽进舱房里,再往后脑上狠狠一击,把他撂倒在地。另一名士兵发现情况不对,立刻举起手里的镭射冲锋枪。然而不知从哪儿跳出个古怪的机器人,像只猴子一样攀住枪管,放射出强力电击。士兵立即将枪扔掉,一声小小的爆炸音表明能量匣被电击毁坏了。
  "有人要逃跑!"士兵大叫一声,希望能引起附近同伴的注意,他掏出随身的手枪,还未来得及扣下扳机,便有一只手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阿洛伊斯劈手夺下他的手枪,接着只听见"咔嚓"一声,士兵的脖子被拧断了,像折断的花枝一样软绵绵地垂在肩膀上。他被轻轻地放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约书亚!"阿洛伊斯扔掉手枪,紧紧抱住半路杀出的悼亡人。手臂环住对方的肩膀,他迫不及待地吻上约书亚的嘴唇。约书亚也深情回吻,但只是短暂地缠绵了一下便迅速分开。两人都明白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阿洛伊斯问,"胡安娜战败了吗?"
  "没有。"约书亚捡起地上的手枪,"她和贝叶斯少将达成了协议,我作为战俘被带上了船。"他给昏倒的那名士兵补上了一枪。
  "那还有别人吗?别的战俘?"
  "没了,就我们俩。"约书亚收起枪,示意阿洛伊斯从尸体上搜把武器出来。青年喃喃念叨着"愿你的灵魂在慈悲上主的怀中安息",从尸首腰上摸出一把镭射手枪。
  "咱们走。"约书亚拉起阿洛伊斯的手。
  "去哪儿?"
  "逃出去。"

  暗夜仕女号如翱翔于黑夜的飞鸟,航行在无垠的宇宙中。她隐藏身形,紧紧跟在帝国舰队后面。
  舰桥中,雷欧纳德立在指挥席后,不停咬着手指。要不是知道他是个人工智能,胡安娜真担心他把手指给咬断。
  "已确认'女王之剑'号的位置!"一名控制员报告。
  雷欧双眼一亮,"切入信号!"他命令道,"开始进行数据控制!"
  胡安娜靠在柔软的座椅上,等待一场黑客战争开始。雷欧因为被人侵入米兰图系统而自责不已,发誓一定要扳回一局。船长相信雷欧绝不会只是嘴上说说。
  "全速前进!"她下令,"整备库,让'吟游诗人'准备出击!"


第四十九章

  吉尔伯特·高斯上校接起通讯终端。"通知各单位,"终端里传来飞船搭载的人工智能的声音,"战俘普朗克和拉格朗日越狱逃跑,目前正沿第三十二通道前往第四舱。请位于第三十一、第二十九通道的战斗人员立刻前往支援。务必活捉。重复一遍,务必活捉!"
  "收到。"高斯上校关闭通讯,朝几名部下比了个手势,"走,咱们玩猫抓老鼠去。把那两个家伙抓到贝叶斯面前,然后狠狠嘲笑他一番!"
  部下们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他们都是吉尔伯特·高斯的心腹,有几人甚至还是某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派到上校身边保护他的。他们绝不会把刚刚那一番话泄露给达雷斯·贝叶斯少将知道。

  "我们去哪儿?!"
  约书亚拉着阿洛伊斯在狭窄的通道中飞奔,终端机器人变形成一辆小车,在前面领路。
  "飞船的停机库。"约书亚说,"我们可以偷一架太空梭逃走。"
  阿洛伊斯真心觉得用"偷"来形容他们的行为实在不太妥当,说"抢"还差不多。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杀手好像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恨不得让全船的人都知道他们出逃了。刚才他们碰见一队路过的士兵,约书亚抢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击毙了这些人。
  小机器人大概有意选择避开人群的通道,穿过了好几道闸门,他们都没再遇到敌人。偶尔能听见嘈杂的喊叫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但都被巧妙的避过了。
  转过一个又一个转角,穿过一条又一条回廊,终点仿佛近在眼前,却永远也无法到达。
  阿洛伊斯想起了他们逃离赫卡提的时候,当时约书亚也是这样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论那时还是现在,掌心的温度和指尖的力道没有任何改变。他们好像一直都在不断地逃亡,从一个地方逃到另外一个地方。
  但是,即便永远这样,两个人一直这么逃亡下去,似乎也不错……阿洛伊斯握紧了约书亚的手。杀手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报以安慰的笑容。
  警报声在通道里回响,阿洛伊斯猜测这八成是专门为他们而鸣响的。前方的一扇闸门轰然落下,截断了去路。
  小机器人奋勇当先,滑到门前,接着变形成机械蜘蛛,爬到门旁的智能锁上,拆下外壳,将自己的电极接入智能锁,开始解码。
  "不能换条路吗?"阿洛伊斯问道,不知道是在问约书亚还是在问忙碌的小机器人。
  "看样子是不行。"杀手背靠闸门,将枪口对准通道另一端,随时防备敌人来袭。阿洛伊斯也有样学样,结果遭到了一个鄙薄的眼神。
  "一边儿去。"约书亚严肃地说,"别给我添乱。"
  "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阿洛伊斯抗议,"我有练习过!不会比你差的!"
  杀手的表情充分表现出他的不信任。
  "在那边!"通道尽头传来喊声,"是那两个逃跑的俘虏!"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约书亚想也不想便扣下扳机。最先进入通道的士兵不幸丧生在镭射光束下。后面的人意识到危险,不敢轻易前进,而是退入另一条通道中。
  "敌人火力强大!出动武装机甲!"
  "武装机甲集结完毕!"
  "非机甲部队人员立即撤退!清空道路!弹药填充!射击准备!"
  阿洛伊斯攥住约书亚的衣角:"糟了,他们要出动机甲部队。别硬拼,就算你有九条命也不是武装机甲的对手。"
  杀手"切"了一声,望向忙碌的小机器人,督促它快点儿解除闸门的禁制。小机器人发出"嗡嗡"的颤音,在主人黑金色眼眸的注视中加快了动作。
  武装机甲庞大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彼端,裹着黑色甲胄的头颅几乎顶到天花板,一条粗壮的机械臂上镶着锋利的刀刃,另一条则是黑洞洞的炮口。阿洛伊斯知道帝国军一般只有当敌人侵入飞船内部或进行登陆战时才会出动武装机甲。看来他们这次真的惹毛贝叶斯了。
  "唧!"小机器人抽出电极,轻巧落地。闸门缓缓升起。
  "我们走!"约书亚拽住阿洛伊斯,回头穿过闸门。没跑两步便猛然停下。阿洛伊斯刹车不及,撞在约书亚后背上。
  "怎么了?"他揉着额头。
  越过约书亚的肩膀,他看见吉尔伯特·高斯上校由六名部下护卫着,堵住去路。
  "逃啊。"上校嚣张一笑,"看你们还往哪儿逃!"
  阿洛伊斯后退一步,感觉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可怜的小机器人。
  "唧!"机器人的眼睛闪了闪,把自己缩成蜘蛛,飞也似地爬回闸门另一边,蹿回智能锁旁,歪了歪脑袋,伸出一只爪子,插进智能锁里,切断了通道的照明线路。
  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阿洛伊斯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凭借脑海中最后印象,茫然地向前靠去,希望能碰到约书亚。手指刚触到对方的衣襟,就被一把捉住。
  "这边走!"
  有人拉着他飞奔起来!
  "当心!他们要逃走了!"
  "备用电源呢?快打开备用电源!"
  "线路受损!"
  "拦住他们!快!"
  阿洛伊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跌跌撞撞地跟上,好几次险些摔倒,但都在即将倒下去的瞬间被扶了起来。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和武装机甲行动时的蜂鸣噪音,以及自己激烈的喘息和心跳。有明亮的镭射击破黑暗,交织成烁目的光网。在那短暂的光明里,阿洛伊斯看见了领着他逃跑的人——是约书亚。他背影瘦削,却比谁都值得依靠。
  人声渐渐远去了。镭射光也不再时不时掠过头顶。头顶的照明在几次闪烁后重新亮了起来,看来帝国军修复线路的速度倒是一等一的快。
  绕过一道走廊,约书亚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粗鲁地将阿洛伊斯推到一边,自己靠着金属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阿洛伊斯躬身按着自己的膝盖,连气都喘不上来。好不容易舒了口气,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约……约书亚?"
  杀手垂着头,没有说话。
  "你……你受伤了?"
  约书亚一只手捂着腹部,暗红色的血液洇湿了一大片衣服,还从手指间不断渗出来,趁着苍白的皮肤,有种触目惊心的残酷美感。
  "帝国的武装机甲还真他妈先进,"杀手低声说,"竟然自带红外感应器。"
  "别说话!"阿洛伊斯半跪在他面前,抚上他沾血的手指,"必须……必须先处理一下伤口……"
  约书亚猛然抬起头,"让开!"他抓起手枪,一跃而起,指着走廊尽头。
  一台武装机甲正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接着是第二台,第三台。"既然知道有红外感应器,也该知道我们还有热量追踪器吧?"
  第一台机甲的驾驶员通过外置扬声器说道,"弄坏照明系统真是个悲剧的错误,悼亡人。我真想宰了你,可惜上面说了要活捉。"
  雷欧曾经嘱咐过,终端机器人的AI非常低。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第五十章

  达雷斯·贝叶斯坐在通讯室里,一通来自帝都的即时通讯将事务繁忙、日理万机的少将从会议室里拽了出来,按在通讯室的转椅上。
  少将双手交叠膝上,一副冷静自若的模样,其实心里正翻着惊涛骇浪。安诺特王子给他发即时通讯来了!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通过话了,更遑论亲眼相见!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达雷斯。"王子温和的声音穿越了千万光年的距离,通过量子装置传到了达雷斯耳边。
  "托你的福。"达雷斯紧绷着脸。
  安诺特王子露出一个戏谑的表情:"咱们才多久没见,你就学会跟我客套了?"
  "我……我很好。"达雷斯低声说。
  "听说你亲自带人潜入了宇宙海盗的基地?"王子问,"这可真是太冒险了……你没受伤吧?"
  达雷斯点点头,心里却涌起了一阵暖流。安诺特一见面就先关心他的身体!那么在乎他有没有受伤!这差点令达雷斯激动地跳起来,但他的自制力使他继续保持着镇定的表情。
  "有不少人牺牲了。"达雷斯尽量保持平铺直叙的口吻,"舰队也有一些损失。但我没受伤。"
  "你没事就太好了。"
  达雷斯猛地抓住转椅的扶手,将自己的激动心情转化为摧残扶手的力量。"对、对了,您是否还记得阿洛伊斯·拉格朗日?"
  王子略作思考:"怎么会忘掉呢?他好像还是你在学校时的前辈吧?"接着他的神色黯淡了下来,"都是我害了他,如果我不让他去保护莱雅……"
  该死!干嘛要提起这个话题!安诺特肯定又想起他那个小情人了!他看起来都快哭了!达雷斯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他赶紧岔开话题:"那个……拉格朗日学长他逃狱了,之后加入了海盗团,现在他被我俘虏了,就在船上。"
  "是吗?"王子似乎稍微从忧郁的情绪中恢复了一些,"要是能见一见他就好了,前几天阿尔薇拉才跟我提起他来着……"他望了望天,沉默了几秒,"达雷斯,你要多久才能回到帝都呢?"
  "如果航行无阻的话,大概两周之后吧。"达雷斯意识到王子欲言又止,"发生了什么事吗?"
  安诺特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最近莱厄庭的新兵工厂建成了,本应该有一位王族前去视察,阿尔薇拉打算代替我去,但是温内特公爵却非要'护送'她,我……我真担心他会对阿尔薇拉下毒手。如果你能早些回到帝都……"
  达雷斯面色一凛:"我一定尽快赶回去。"阿尔薇拉是帝国的公主,安诺特的妹妹,达雷斯也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怎么能让温内特那只老狐狸靠近她呢!
  通讯室的门嗡嗡打开,"报告!"莱布尼茨的声音传来。
  达雷斯回过头:"什么事不能过会儿再说?"他难得和阿诺特见一面,如果这样都要被人打扰,那也太不幸了。
  王子却不了解他这份心思。"是不是还有工作啊,达雷斯?"
  "不要紧的……"
  "我肯定打扰你了,你明明这么忙……"王子垂下头,"今天就暂且说到这里吧,超光即时通讯费可是很贵的,别把预算浪费在这种地方啊。"接着他露出一个如晨雾般稀薄的微笑,"下次见面可就是在帝都了。"
  达雷斯很想挽留他,但是王子的善意却让人无法拒绝。"我们……我们帝都再见吧。"他依依不舍地关掉通讯。
  全息荧幕暗了下去。
  少将站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刚刚两名战俘企图越狱逃跑,但已经被我军官兵制伏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报告的!"
  莱布尼茨副官不由得脊背一凉:"那个……那个,伤亡情况……"
  "还有伤亡?就两个俘虏还能造成伤亡?"达雷斯语带怒意,"写成报告明天给我!"
  "是!"副官紧张地敬礼,想以最快速度离开盛怒的少将。
  "等等!"少将叫住他,"俘虏受伤了吗?"
  "约书亚·普朗克受伤了,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没有受伤。"
  少将挥了挥手,"那没什么好说的了。下去吧。"
  "是!"

  "滚进去吧!"
  全副武装的士兵将约书亚丢进房间里,手下丝毫不留情。事实上也不该留情,哪有人能对冷血杀害自己同伴的人温柔的起来呢?约书亚蜷缩在地上,刚刚止了血的伤口又不幸裂开了。士兵们好像没有叫医生的意思,有个士官上前来冷冷检视了一下他的伤口,咕哝着"死不了的",便离开了。
  他们对阿洛伊斯的态度要客气不少,虽然也很冷淡,但至少没有把他丢出去,只是把他一只手铐在了墙上,还收缴了他的通讯终端,防止他耍花招(另一个终端机器人在大肆破坏飞船线路后被恼羞成怒的机甲部队用电磁炮轰成了宇宙尘埃)。
  "快点叫医生来,你们这群混账!"阿洛伊斯对看守吼道。后者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约书亚一声不吭地蜷在角落里,安静得像一具死尸,如果不看他仍在起伏的胸膛和时不时因为疼痛而抽搐一下的手臂。
  他没因痛楚而发出一点儿声音,倒是阿洛伊斯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他宁可自己承受千百倍的痛苦,也不愿让约书亚受一点伤。
  房间的门升起来,一名士官领着几名持枪的部下走了进来。阿洛伊斯以为他们终于良心发现去请医生了,结果看见来者后他嫌恶地皱起了眉。
  吉尔伯特·高斯上校,就是刚刚负责抓捕他和约书亚的人。阿洛伊斯之前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号,在皇宫时爱好八卦的侍女们时常聊起那位花心的亲王殿下,以及他数不清的私生子女。吉尔伯特·高斯是其中比较有出息的一个,他母亲是一名有贵族头衔的富商的女儿,大概很以这个流着皇室血统的私生子为傲(这想法实在令人不解),还将他送进军校深造,亲王殿下也很提携他,为他在军队里谋了个不错的职位。阿洛伊斯因为受王子潜移默化的影响,对亲王没什么好感,还常常恶毒地心想:幸好高斯念的不是帝都军事学院,不然他肯定动用自己的关系整死这熊孩子。
  然而,现在的情形是高斯上校比较想整死面前的两个俘虏。


第五十一章

  "胆子倒是不小嘛。竟然敢逃跑,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他带着阴冷的笑容走到约书亚面前,用脚一踢他腹部的伤口,引来杀手的一声闷哼。阿洛伊斯用杀人的目光瞪着他,像要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上校转向阿洛伊斯:"失败者还敢用这种眼光看人?嗯?"他又踹了约书亚一脚,"不可一世的杀手悼亡人,还有传说中帝都军校的高材生,也不过尔尔嘛!"
  上校的部下们驱走了原本的看守士兵,关上门,自己担负起守门的重任来。这架势阿洛伊斯在监狱里见多了,就跟围殴似的,有权有势的犯人带上自己的狗腿子,买通狱卒,把看不顺眼的人堵在洗衣服、澡堂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接着上演一场血腥动作片。只要不闹出人命,狱卒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像兴奋的观众一样恨不得拿着爆米花前来围观。
  看来帝国军人也跟监狱里的罪犯没什么两样。
  高斯揪着约书亚的头发,将他拽起来,玩味地欣赏着他痛苦的表情。杀手双眉紧蹙,苍白的脸孔上汗水涟涟,微眯的双眸中却仍然闪着金光,毫不退缩地瞪着上校,像在挑衅。
  眼神还真是不错。上校舔了舔嘴唇。他一向喜欢床上火辣的男男女女,最好性子倔一点,这样才能满足他的征服欲。悼亡人非常符合他的口味,不仅外表艳丽,更重要的是那种不服输的眼神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将之狠狠踩在脚下、施虐蹂躏的冲动。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让人想破坏。高斯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他还带着一点小小的报复心理。座舰沉没的耻辱和达雷斯·贝叶斯对他的羞辱让他在同僚之间抬不起头来,现在急需一个发泄口,还有谁能比来自海盗团的战俘更能让人宣泄怒火呢?
  高斯恶意地抬起约书亚的下颌,"长的这么漂亮,放着实在可惜,不如给我玩玩……"
  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了。"混账!"阿洛伊斯吼道,"把你的手拿开!"
  高斯立刻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了。这位军校的高材生看起来比悼亡人还着急,他奋力挣扎,一副想和高斯拼命的样子,若不是一只手被铐在了墙上,他肯定早就扑过来了。要是能选择砍断一只手来交换自由,他肯定会乐颠颠地把手奉上。
  原来他们是"那种"关系啊,高斯心想,难怪连逃跑都要成双成对。贝叶斯知道这事吗?他怎么不改行去开婚姻介绍所!
  "该死的!你要是再敢碰约书亚一下,我杀了你!"
  高斯歪头,"你试试啊?"他拽着约书亚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接着一边盯着怒火熊熊的阿洛伊斯,一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杀手的喉结。
  "混账!"青年猛地一挣。高斯怀疑他的手腕搞不好真的会断掉。不过那也没关系,上校身上带了枪,还有几个忠实的部下在旁边盯着,而青年手无寸铁,折腾不出什么鸟来。
  高斯将约书亚按在地上,扯开他的衣服,从衣领开始,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高斯急不可耐地抚上那皮肤,手底的触感就像名贵的陶瓷一样光滑。他继续下移,将染血的上衣整个撕开,和凝结的血液黏在一起的布料一旦被撕开,下面的伤口便又开始流血。不出所料,这换来了杀手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喘息。高斯感觉更兴奋了。他将手指插进血肉模糊的弹孔里,就像扩张床伴的下身一样,狠狠搅动了两下。
  约书亚扭过头,银发遮住脸孔,让高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身体的抽搐和沉重的呼吸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了他的痛苦。
  "不要!"阿洛伊斯嘶哑地吼叫,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别那样……别那样对他……他会死的!"
  高斯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杀手虽然伤的不是很重,但也不能说安然无恙,要是玩得稍微激烈了一点,搞不好真的会一命呜呼。贝叶斯少将下令要留活口的,这表示他可以随便玩,只要不出人命。但是高斯对自己床上的自控力一向没什么信心。倘若真的把杀手弄死了,贝叶斯或许会借此打压他。更何况还得考虑悼亡人在国民中的影响力,上校可不想在未来收到什么悲愤欲绝的女粉丝寄来的恐吓信。
  阿洛伊斯咬了咬嘴唇:"如果……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玩玩,那我也行……求求你,不要对约书亚……"
  "你?"高斯抽出手指,带出些许细碎的血肉。他将手指上的血抹在杀手的胸膛上,像画家漫不经心地涂颜料。阿洛伊斯·拉格朗日虽然不如悼亡人这般美貌,但相貌也算清秀,大概当年在学校还是棵校草,最重要的是性格够硬,现在脸上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待会儿被操得哭天喊地,前后一对比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你的话……"上校看着脚下半死不活的约书亚·普朗克,再看看被牢牢铐在墙上的青年,显然是后者更有吸引力。他可不想做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是在奸尸。于是他干脆地走向青年,捏住对方的下巴,"既然你主动求欢,我就勉为其难地满足你好了。"宁可自己被操也要保护小情人吗?那就让你一次爽个够!
  高斯解开自己的裤子,掏出早已坚硬的性器,在青年脸上摩擦。"张嘴含住,宝贝儿。"
  阿洛伊斯扭过脸,看起来快哭了。"叫你手下出去。"他说。
  "怎么?害羞了?"高斯用老二拍击青年的脸颊,"没关系,他们会守口如瓶的。"
  "让他们出去!"阿洛伊斯嘴唇颤抖着,小声加了一句,"求你了……"
  这样的屈服大大满足了高斯的自尊心。虽然部下的存在可以防止两个俘虏做出什么不轨举动,但他们俩现在一个身受重伤,一个被牢牢锁住,根本无法反抗。况且上校也带了枪,可以保护自己,也没有当众表演性能力的特殊嗜好,于是他转向门边看好戏的部下:"都出去吧。"
  部下们咂着嘴,失望地鱼贯离开。房门关闭,只剩下他们三个。
  "现在可以了吧?"没等得到回答,高斯便将老二塞进青年嘴里,按住对方的脑袋开始抽插。温热的口腔带给他至高无上的享受,他一边满足的叹息着,一边加快了抽送的速度。阿洛伊斯眯着眼睛,无神地望着他背后,大概是在看悼亡人吧,高斯已经无法分辨这些了。
  透明的津液自嘴角流下,带上几分淫靡的色彩。高斯快达到高潮了。他抓住青年的头发,开始飞快顶动。
  接着,一阵剧痛从脑后传来。眼前的世界倒转,高斯发觉自己被人揍翻在了地上。
  约书亚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悄无声息,没发出一丝声音。他揍翻高斯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断了他的双手,接着对准他下体狠踹几脚。
  "啊啊啊啊!"高斯惨叫。
  约书亚从惨叫的上校身上搜出一把镭射枪,打开保险,扣下扳机!
  镭射光束险险擦过高斯的耳朵,射在旁边的地板上。
  "闭嘴。"杀手冷冷命令道。
  他一扫先前的虚弱姿态。伤口还在流血,然而这不但没让他的气势减弱,反而增添了几分诡谲和残酷,令他如死神般凛然不可侵犯。
  高斯乖乖闭嘴。
  悼亡人朝阿洛伊斯的手铐开了几枪,解放了被束缚的青年,然后上前吻了吻他的嘴唇。
  "没事吧?"
  阿洛伊斯点点头。
  约书亚又吻了他一次:"委屈你了。"接着将黑洞洞的枪口转向无助的高斯上校:"站起来,暂时当一下人质,废物色情狂。"

作者有话要说:LZ四级过了,特此二更。


第五十二章

  "女王之剑"号上两名狗胆包天的俘虏挟持了吉尔伯特·高斯上校,在官兵重重包围下朝停机库缓缓移动,与其说是被包围,不如说简直像是被夹道欢迎一般。谁也不敢对他们动手,因为一不小心就会伤到高斯上校,这家伙身份特殊,可是丝毫怠慢不得的。上校的部下们一边愤恨地跟着人质移动,一边在心中自责,竟然让那个精虫上脑的家伙跟两名危险的海盗同处一室,真是太大意了!
  约书亚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持枪抵着人质的脑袋,阿洛伊斯则扣着人质被拧断的胳膊,防止他逃跑。
  形势完全逆转了过来。在以人质安全要挟他人这方面,无人能出海盗之右。所以一路上他们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阻碍,就连"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点放下武器投降"的此等毫无意义的威慑,也被阿洛伊斯用"打开停机库的门,否则干掉人质"给顶了回去。
  停机库中的飞行器按型号、大小和用途分门别类整齐摆放。阿洛伊斯扫了一眼,有点遗憾朵露自爆了。不过他眼尖地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架戈多二式,只要能源足够,这架战机飞出去,除了光束炮之外没人能赶上他。
  "那架戈多二式开出来。"阿洛伊斯大咧咧地向旁边的整备员抬了抬下巴。
  "我……我没有权限……"无辜中枪的整备员后退了一步,肩膀缩了起来。
  "谁有权限?"
  "我!"
  雷欧纳德的声音回荡在停机库中。
  众人皆惊!
  "怎么回事?""谁在说话?这不是我们船上的人工智能啊!""飞船系统被侵入了吗?""程序员都在干嘛?我们的防火墙这么弱吗?"
  在整备员见鬼了似的瞪视下,那架被阿洛伊斯指名的戈多二式从角落里滑了出来,按照完美的路线进入了弹射台。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挟持着高斯上校,靠近发射台。约书亚轻哼一声,嘴唇扭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干得好,雷欧纳德。他心想,不愧是全银河系最强最优秀的人工智能。
  雷欧仿佛听见了他无声的赞美,"请拉格朗日先生和普朗克先生登机,其他人后退,否则我可能会手滑出现什么无法估计后果的重大失误。"
  战机的舱门滑开,露出座舱。约书亚快速瞥了一眼,对阿洛伊斯说:"你先进去。"
  青年点点头,松开上校的断手,转身跳进座舱。
  杀手则继续拿枪指着上校,和包围他们的士兵对峙。谁也不敢贸然开枪。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
  约书亚依然保持着有些惨淡却风度翩翩的微笑,凑近上校耳边,低声说:"记住我的名字吧。我是杀手,悼亡人,约书亚·普朗克。"
  他猛地一推,高斯上校踉跄几步,折断的双手像木偶的双臂一样在身体旁摆荡,无法维持平衡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约书亚扣下扳机,一道镭射光束不偏不倚射中上校双腿之间。上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在地上扭动着。
  "再会。倘若再次见面,我必定是为了哀悼你的死亡而来。"
  接着,约书亚转身跳进座舱。
  舱门闭合,弹射轨道准备就绪,能量冲入发射槽中,强大的推力将战机射入太空中。
  雷欧纳德撤出了"女王之剑"号的系统,将权限还给飞船所搭载的人工智能,后者连刚刚发生了什么都没搞清楚。
  "战俘……逃跑了!"
  停机库里有人喊了一声。它如投进平静池塘的一颗小石子,立即激起涟漪。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必须做些什么挽回损失。
  "快叫医生!高斯上校受伤了!"
  "出动战机!立刻出动战机!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
  "谁去向少将阁下报告?"
  "不惜一切代价拦截他们!"

  阿洛伊斯操纵战机,如箭离弦,自舰队的众多飞船边擦过,飞向星海深处。
  "阿洛伊斯,能听见我说话吗?"雷欧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能。非常清晰。"
  "朝我给你指示的方向飞,有人会来接应你。"
  雷达上亮起一个绿色的箭头,一闪一闪,指向某个方向。真是充满了雷欧风格的指示。
  "明白。"阿洛伊斯调转方向。接着舒了一口气。总算逃出那个鬼地方了。嘴里还残留着被吉尔伯特·高斯施暴过后的钝痛,这恶心的感觉恐怕一时半会儿消不去了。真不明白约书亚为什么不杀了那变态。
  "约书亚?"
  杀手从登上战机开始便一言不发,倚在驾驶座上,捂着伤口,发出轻微的喘息声。阿洛伊斯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只见约书亚蹙着眉,双眼紧闭,滴滴冷汗滑下脸颊,毫无血色的脸孔在黑暗的座舱里犹如一个苍白的幽灵。
  "约书亚……你还好吧?"
  杀手点头:"嗯。"
  他看起来明明糟糕透了。从刚刚偷袭吉尔伯特·高斯开始,他就一直在透支自己的体力,潜力爆发之后,疲倦成倍地降临。约书亚已经支撑不住了。
  阿洛伊斯冒险松开了控制仪,揽过约书亚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这样无疑会妨碍操作,但至少能让约书亚好受一些。
  杀手已经虚弱到连抗议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用一只手按着伤口,徒劳无功地试图止血,另一只手环住阿洛伊斯肩膀,身体靠在对方怀里。
  "再忍一忍,约书亚。"阿洛伊斯说,"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约书亚垂下头,银发遮住脸孔。"嗯。"
  话音刚落,雷达上便出现了三个代表敌人的红点。恐怕是那艘飞船收到了命令,立刻派出战机来拦截他们。
  "抓紧了!"
  战机划出一道弧线,竭力逃出重围,然而帝国军的机师紧紧咬在后面,根本甩不开。
  真难缠!
  阿洛伊斯想发射导弹,却发现这家战机没搭载武器,全部能量都集中在引擎部,连发射光束炮的余裕都没有。而敌人则全副武装,导弹与光束齐飞,恨不得把戈多二式就这么葬送在宇宙里。
  "雷欧纳德!请求支援!"
  回答他的是一束银亮的阳离子射线!宛若天神投下的闪电一般击中一架帝国战机,被击中的战机外壳瞬间汽化,接着爆炸的光亮照亮了黑暗的宇宙。
  在那刹那的光芒里,一架银色的吟游诗人跃入了阿洛伊斯的视线,在光学显示器上,她的身姿是如此优雅,彷如腾空振翅的飞鸟,事实上却是披着白纱的恐怖死神,用导弹和离子炮收割生命和灵魂。
  吟游诗人以不可思议的飞行角度插进帝国军的战机编队里,几个瞬息之后在爆炸的火光中雍容离去,留下一片逐渐冷却的残骸。
  阿洛伊斯只知道一个人拥有此般神乎其神的驾驶技巧。
  "船长!"他几乎热泪盈眶。
  "哎哎,听见了。"胡安娜的声音从加密频道里响起,"我是不是来迟了?"
  "来得正好,船长!"
  "这里交给我了。朝雷欧的指给你方向飞,暗夜仕女号在那边等你!"
  "是!"

  对于帝国军的一些人来说,这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宇宙海盗胡安娜的身影,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则是最后一次。
  对于达雷斯·贝叶斯少将来说,这是久违了的会面。全息画面直播了那架吟游诗人一面倒轰炸帝国军战机的实况,大量数据被送到舰桥,等待指挥官决策。
  约翰·莱布尼茨如惊弓之鸟一样站在少将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惹怒了少将。舰桥上其他士官的想法也和他相差无几。
  少将盯着全息画面,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又一架战机被击落。莱布尼茨以为少将肯定会大发雷霆,谁知道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关掉了全息画面。"不要和胡安娜·拜格雷尔纠缠。"他说,"撤退。能撤多远撤多远。护崽的疯母狗咬起人来可真疼啊。"
  "……是。"
  "高斯上校还活着吗?"
  莱布尼茨浑身一抖:"是……是的。"刚刚军医汇报,高斯上校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以后生儿育女恐怕会有些麻烦(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其实是件值得欢欣鼓舞的好事)。
  "既然活着,就让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应得的代价吧。"少将双手交叠膝盖上,口吻近乎彬彬有礼,"托那个蠢货的福,这次回帝都我恐怕不仅带不回捷报,还得向女王陛下请罪了。"
  可惜不能把学长带回帝都。对于达雷斯来说,这是此行最大的遗憾。


第五十三章

  约书亚沿着一条狭长的隧道,不断向黑暗深处走去。
  浓稠的黑暗如同有形的物体一般缠绕在四周,却不令人害怕,那是如同母亲的子宫般的黑暗,让人油然产生一种归宿感,想要抛却一切,回到全然的漆黑中。
  约书亚不停前进。
  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银色的披肩长发,飘逸的白色长袍,瘦削而孤单的背影。
  "凯斯特……?"
  前方的人没有回答,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约书亚的声音,自顾自地往前走着。约书亚快步跟上。就在手指快要够到凯斯特的衣服时,男子突然停下脚步,侧过头,金色的眼睛凝视着杀手。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凯斯特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抑或这也只是一段被遗忘了的记忆?
  "回去。"凯斯特像驱赶苍蝇一样烦躁地挥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
  只要再往前迈一小步,就能到达凯斯特身边了,但是约书亚的双脚却如同粘在了地面上一样动弹不得。他挣扎着移动双腿,不论怎样都无法再前进了。
  "回去。"凯斯特又重复了一遍。
  约书亚全身冰冷,像刚从冰海里爬出来一样。然而右手的掌心却异常温暖,简直灼痛了他的皮肤,像沸腾的开水沿着血管和神经,一路流淌到胸腔,在那里凝成了一捧炽热的火焰。
  "凯斯特……"
  "回去!"
  凯斯特一向讨厌把同样的话重复三遍。这个习惯后来约书亚也染上了。他知道这代表年轻的科学家生气了。
  于是约书亚试着后退了一步,能动了。这时候他隐约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他还在狭长隧道的另一边等着他。对,必须回去找他。
  凯斯特眯起眼睛,似乎对约书亚的退却感到非常满意。"虽然你早晚是要来这里的,不过不是现在。"说完他扭过头,银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形。他踽踽独行,像一个孤单的旅人,结束了漫长的征途,终于要回归故乡了。
  白色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浓烈的黑暗中。

  约书亚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白色的,干净到神经质。仔细一看,原来墙壁和地板也是白色的,一尘不染,白色窗帘透出稀薄的晨光。身上盖着的被褥也是白色的,很柔软,散发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他试着动了动,知觉逐渐回到了身体里。旁边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喊:"你醒了?"
  阿洛伊斯坐在床边,看见约书亚睁开眼睛,立刻凑了上来。
  "这是哪儿?暗夜仕女号?米兰图?"
  "是米兰图。"青年回答,"米兰图的医院。"
  ……原来已经回来了。
  约书亚扭动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的右手被阿洛伊斯牢牢握着,不知道握了多久,也许从来就没有松开过。
  似乎注意到杀手询问的目光,阿洛伊斯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你昏迷快三天了。医生说等你醒了就去叫他。"说完他松开手,起身,但是约书亚抓住他的胳膊,让他重新坐下。
  "医生会来定时查房的,不差这么一会儿。"
  "你……你需不需要别的什么?要不要喝水?枕头要垫高吗?"
  约书亚难以掩饰自己的笑意:"什么都不需要,除了要你留下来陪我。"
  阿洛伊斯有些脸红,他嗫喏几声,赶紧找个话题缓解自己的紧张,"那个,我们……我们乘战机逃出去以后,船长来接应我们了。船长她真厉害,帝国军的机师都不是她的对手……"他顿了顿,语无伦次起来,"雷欧可担心你了,他都快哭了,我还以为人工智能不会哭的呢。还、还有,缇忒拉说等你痊愈了,请我们去她家吃饭。还有,那个……"
  发觉青年欲言又止,约书亚问道:"怎么了?"
  阿洛伊斯扁了扁嘴:"凯斯特是谁?"
  "……啊?"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约书亚几乎要大笑出来!但是一旦笑起来,就会牵动腹部的伤口,使他哭笑不得。
  "哎哟,你这是在嫉妒吗?因为我没喊你的名字?"
  "我……我才没有嫉妒。"阿洛伊斯心虚地望着地板。
  "我错了。"约书亚握紧他的手,"下次一定只叫你的名字。"
  阿洛伊斯不安地扭动了几下:"不要有下次!"他突然激动地说,"永远不要有下一次了!我可不喜欢再看见你受伤!"
  约书亚一怔。
  "知不知道看见你受伤,我心里有多难受!"说着,阿洛伊斯的眼圈红了,"我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要……"
  "那你呢?"约书亚反问,"为什么要允许那个叫高斯的混账对你干那种事?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我那是为了保护你啊!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把你弄死吗?"
  "我不需要你保护!"
  阿洛伊斯睁大眼睛,不说话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伤害对方的话,约书亚连忙撑起身体,搂住阿洛伊斯,磨蹭着他的脸颊。"对不起。"杀手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他思绪飞转,思考该怎么安慰青年。该死,他知道一千种杀人的方法,可对于如何安慰他人却一窍不通。他只好抱紧阿洛伊斯,试图用行动化解误会,"我……我不想让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要知道,在我心里……"他深吸一口气,"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比我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阿洛伊斯依然没有答话。过了半晌,约书亚才感觉到一双手搭上了自己后背。
  微弱的声音从怀中传来:"……我也是。"

  米兰图医院的外科医生踏进约书亚·普朗克的病房时,看见的就是病患和家属紧紧相拥你侬我侬的瞎狗眼场面。一向恪守职业道德却至今单身的医生此刻也忍不住破口大骂:"白日宣淫!真是有伤风化!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快滚!给我滚出去!"
  "约书亚的伤还没好呢,怎么滚?"
  "好了之后立刻就给我去办出院手续!立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了!"

  于是约书亚刚刚痊愈就被医生赶出了医院。阿洛伊斯向伊布借了一辆磁浮车接他回家。
  "西莉亚说明天晚上办一个宴会,庆祝你出院。"一想到暗夜仕女号的西莉亚要亲自下厨,阿洛伊斯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希望别像上次欢迎会一样,到最后完全变成醉鬼狂欢大会。"约书亚说,"而且医生说我还不能喝酒。"
  正在开车的阿洛伊斯回过头:"我会好好监督你不让你沾一滴酒的。"
  几分钟之后,磁浮车就停在了家门口。"到了。"阿洛伊斯下车,帮约书亚拉开车门,微微鞠了一躬,做出邀请的手势:"欢迎回家。"


第五十四章

  屋里的陈设与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可能因为一段时间没人住了,空气有些凝滞。阿洛伊斯挨个打开窗户通风。约书亚打着呵欠看他忙碌地满屋子乱窜。"我累了,先上楼去休息一下。"杀手很有身为病人的自觉,这些天几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伺候得非常舒心。现在也不打算上去帮忙。他可是病患!
  所以他慢悠悠地上了楼,回到卧室,满足地看到米兰图夕阳的余辉洒满房间。他爬上床,拿出雷欧新配发的通讯终端,找出一首轻柔舒缓的歌,懒洋洋地等阿洛伊斯来喊他吃饭。
  阿洛伊斯手忙脚乱地派家务机器人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感谢上主他终于学会用这玩意儿了),做了一顿简易晚餐(杀手大概会对盘子里的甘蓝很不满),接着上楼去找约书亚。
  推开门,首先看见的是满屋子的光辉,躺在床上的约书亚沐浴着柔和的夕辉,仿佛被勾上了一层金边。阿洛伊斯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上前。
  床上放着新的通讯终端,屏幕上显示"待机",约书亚大概是玩终端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医生给他开的药有嗜睡的副作用。他侧躺在床上,露出一小截腰,简直是无声地引诱。阿洛伊斯抚上他腰际的肌肤,咬了咬约书亚的耳朵:"嘿,起来,吃饭了。"
  约书亚的睫毛像蝴蝶翕动翅膀那样颤了颤。他不动声色地按住阿洛伊斯不老实的手,回过头,黑金色的眼睛像要和夕辉融为一体。"我比较想吃你。"
  "……啊?"阿洛伊斯愣住,大脑像当机了一样,无法分析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呃,你再说一遍?"
  "跟我做爱吧。"
  阿洛伊斯的第一反应是:做爱是什么玩意儿?第二反应是: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第三反应是火箭似的蹿上床,骑跨在约书亚腿上,迫不及待地吻住对方的嘴唇。感谢上主,约书亚终于想通了!他愿意跟他上床了!
  亲吻逐渐深入,阿洛伊斯品尝着约书亚唇舌的甜美滋味,好几次激动地差点咬到他的舌头。约书亚搂着他的腰,手指沿着衣服的缝隙钻了进去,揉捏着那里的皮肤,然后解开他的裤子。
  这主动的爱抚让阿洛伊斯受宠若惊。"你怎么突然想做了?"
  "总觉得再不出手,就会被别人捷足先登。"约书亚脱掉阿洛伊斯的裤子,连同内裤一起扒下来,不怀好意地看着对方腿间勃发的性器,"我是个自私的人,想让你的一切都属于我。"说着他的手从青年的腰部向下滑去,探进臀缝里。
  阿洛伊斯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我说,约书亚,"他扭动着试图挣开,却被杀手按回去,"你该不会是打算上我吧?"
  约书亚的动作停了停,狐疑地看着他,脸上仿佛写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几个字。
  "可是我想在上面。"阿洛伊斯说。
  "没门。"约书亚发出一声嗤笑,"只有这件事我绝对不妥协。"他睨视道,"骑乘位除外。"
  "……"阿洛伊斯不发一言,只是瞪着他,在等对方先软化。要他躺下来乖乖被操?开什么玩笑!当年他攻遍赫卡提监狱,未逢敌手,怎么可能做下面那个!
  最后约书亚软化了。"好吧,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的。"他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领,一副"刚刚我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哈哈哈现在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的样子。
  阿洛伊斯却无法轻而易举地无视这事。他已经兴奋起来了,打断一个男人发情是件多么不人道的事啊。他望着悠然的约书亚,心里如火山喷发、天人交战。这机会多难得!错过了今后说不定只能互相打一辈子手枪了!
  "等等!"他阻止杀手,"既、既然你想在上面,这次就……就暂且……"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约书亚狠狠压倒在床上,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里,上方则被男性的躯体覆盖。"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约书亚堵住他的嘴唇,夺取他的呼吸和心跳,同时掀起青年的上衣,露出没有一丝赘肉的平坦小腹,然后是结实的胸膛。身为机师,阿洛伊斯的身材保持得很不错,修长同时又不过分瘦弱,肢体柔韧,充满活力,不论男女都喜欢他这样的身体。这让约书亚小小地吃醋了。
  阿洛伊斯配合地脱掉上衣,现在他已经一丝不挂了,约书亚却仍然衣冠楚楚,举止冷静,一点儿也不像准备来一场激战的样子。最初的羞涩过后,阿洛伊斯开始运用自己娴熟的技术反过来刺激杀手。他在床上一向放的很开,就算在狱卒面前也照样能和床伴酣战,更何况他早已习惯将身体毫无隐瞒地暴露在约书亚的视线下。他曲起膝盖,缓缓磨蹭杀手的腿间,感受到了那里的硬度。约书亚也是挺有感觉的嘛!
  "嘿,你以前有上别人的经验吗?"阿洛伊斯嘴角噙着挑逗的微笑,扯开约书亚的裤子。硬挺的性器跳了出来,带着咄咄逼人的热度。
  "说实话没有。"约书亚俯身咬住阿洛伊斯胸前淡色的乳头,引来一声惊呼,"不过我找雷欧借了不少'教学片'……一定让你爽翻。"
  "你来试试啊!"阿洛伊斯咯咯笑着,毫不压抑身体里翻涌的情欲,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腿,"去拿点儿润滑的东西来。"
  约书亚亲吻着他大腿内侧细腻的肌肤,留下几枚红色的牙印,像在自己的领地上做了个标记一样,接着流连不舍地起身,脱掉仅剩的衣物,赤裸地走进浴室,拿了瓶沐浴露回来。事出突然,没有准备润滑剂,只能拿这个代替了。幸好阿洛伊斯从不挑剔这些。他一边按摩硬挺的下身,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约书亚将沐浴露倒在手掌上,抹匀在他腿间。
  "好凉……"
  一根手指沾着沐浴露,探进了后方的小穴里。阿洛伊斯倒抽了一口冷气,微妙的不适感和丝丝凉意混合在一起,像一剂狠辣的催情药打入了身体。他喘息着,勾住约书亚的脖子索吻。
  拿着医师执照的杀手熟练地找到了敏感点,借着润滑,手指在内部通行无阻。炙热的内壁如同有生命一样缠着他的手指,像在拒绝这个无礼的访客,又像在放荡地挽留他。很快,他加进了第二根手指,这次受到的阻力大了许多。
  "你里面可真紧……"约书亚说。
  阿洛伊斯无法作出回答。小穴被两根手指反复戳弄抽送的快感如潮水般在体内激荡,只能用断断续续的呻吟告诉约书亚他有多么舒服。"嗯……快、快一点……"
  回应他的是第三根手指。内部完全被填满的满足感刺激着他的感官,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想被爱抚。约书亚耐心地扩张他狭窄的后穴。阿洛伊斯的身体很敏感,这在上次"治疗"时约书亚就发现了。只靠玩弄后面就能让他达到高潮。这具敏感的身体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淫荡秘密呢?杀手快等不及要亲自探索发掘了。
  开拓紧密小穴的手指不停按压着敏感处,带来使人疯狂的刺激。内壁分泌出透明的液体,随着手指抽送的东西被带出体外,挺立的阴茎顶端也渗出淫液,阿洛伊斯双腿间变得湿漉漉的,液体流过未经人事的嫩红色穴口,伴随着响亮的水渍声,让约书亚心里一阵燥热。
  再忍忍……他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贸然进入会伤到阿洛伊斯的。
  然而阿洛伊斯比他更按捺不住。"可、可以了……"他从鼻腔里发出甜腻的哼声,"快点进来……"
  "还不行。"
  阿洛伊斯可没杀手那么有耐心。他撑起上半身,离开约书亚的手指,然后抓起对方的性器,撸动了两下,引导它进入自己饥渴难耐的小穴。硕大的龟头才刚刚插入,穴口便被撑开到了极限,无法再继续深入了。青年深吸一口气,想慢慢引导阴茎进来,但是这样不上不下的姿态首先使约书亚受不了了!
  他快疯了!
  明明已经感受到小穴的温暖和湿热,却不能更进一步,他要疯了!
  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弄疼对方(这都是他的错,约书亚责怪地想),杀手扣住阿洛伊斯的腰,狠狠一插到底!
  "啊!"阿洛伊斯痛地尖叫出来。
  被进入那一刻的疼痛和内部被瞬间填满的奇妙感觉混合成难以言喻的快感,一下冲上头顶。阿洛伊斯有数秒时间失去了意识,等回过神才发现刚刚竟然就这么射出来了……白浊的液体溅在自己腹部,形成一幅淫靡的图景。
  约书亚带着得意的笑,没有任何犹豫,一刻不停地抽动起来。
  "等等!等一下……慢点……"阿洛伊斯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抓住杀手的肩膀,指甲陷进皮肉里。这点微小的刺痛根本没造成什么压力,约书亚继续顶动,每次都整根进入,再整根抽出,霸道地带出和肠壁分泌的淫液混合在一起的白色沐浴露。
  疼痛逐渐变成了催情的药剂。阿洛伊斯配合约书亚的动作扭动身体,每一次冲刺都带来致命的快感,每一次撞击都使人崩溃疯狂。他敏感的内壁感觉到对方性器的摩擦和贯穿,战栗的身体再度兴奋,阴茎勃起,顶端渗出透明液体。
  身体碰撞的声音同难耐的呻吟混杂,回荡在房间中。
  约书亚忘我地驰骋着,这种支配着别人、同时又融为一体的奇妙感觉让他无法自拔,只能用越来越快的贯穿来满足自己。他发现阿洛伊斯又硬了,还不老实地撸动着。于是他按住青年的手。"别摸。"
  "约书亚……让……让我……"自·慰被打断的青年气恼极了。
  "别动,老实躺着。"约书亚亲吻着他的胸膛,伸出舌头舔上乳头,在淡淡的乳晕上打转,"你只靠后面也能射的。"
  "不行……我要……"
  "射给我看看。"
  阿洛伊斯的呻吟带上了哭腔。快感强烈到近乎是折磨了,他希望快点解放,身体被禁锢着、贯穿着、支配着,一切都掌握在约书亚手里。
  "求你……让我……"
  约书亚将他双腿拉开,按到胸口,凶狠地抽插起来。数十下冲刺后,他一挺腰,将精液全部射在了阿洛伊斯体内。
  "啊……"阿洛伊斯哭喊着。仿佛有岩浆在身体里迸发,炽热地浇灌着肠道。他从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强烈的刺激让他攀升到了顶峰,叫着约书亚的名字再度达到高潮。
  "我……我操……你也太猛了吧……"阿洛伊斯无力地躺平,他连续两次被干到射精,现在已经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了。约书亚抽出软下来的阴茎,躺到他身边,把他搂在怀里。
  "感觉好吗?"
  "……哼。"阿洛伊斯缩着脑袋,不置可否。但从他发红的耳根,约书亚明白自己做的非常卖力,而且的确让他爽到了。
  其实他也觉得棒极了。他从来不知道和同性做爱是这么的美妙,好像一瞬间置身于天堂一般。食髓知味也是件可怕的事,他真想再来一次,却又担心阿洛伊斯承受不住。他爬起来检查青年后面的状况,小穴因为过度使用而红肿着,不过没流血,乳白色的精液从尚未闭合的穴口流出来,景色极致淫靡。
  约书亚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躺回去,暗自警告自己不许再动做爱的念头。"射在里面会不舒服吧?"他问,"帮你弄出来?"
  阿洛伊斯摇摇头,"不要。"
  "……为什么?"
  声音小了些。"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想留着。"
  约书亚顿时想把青年揉碎在自己怀里。"我们……又不是只做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措辞,"只要你想要,不论多少次我都射给你。"
  阿洛伊斯的脸更红了。
  "约书亚,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他握住约书亚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我爱你。"
  "嗯。"约书亚轻声回答,"我也爱你。"
  阿洛伊斯身体一僵,"你……你能再说一遍吗?"
  "好话不说第二遍。"杀手坏心眼地翻身背对他。
  "再说一遍你又不会死!"青年依旧抓着他的手穷追不舍。
  "……再跟我做一次我就说。"
  "怕你不成!"阿洛伊斯扑到他身上,"来呀!"


第五十五章

  阿洛伊斯记不清他们到底做了多少回,只记得他听约书亚说"我爱你"说了很多遍,听的他心里舒服到不行,比身体上的快感还要强烈。最后两个人都筋疲力竭,相拥睡去。
  第二天早上……这么说有些不太恰当,因为阿洛伊斯一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快到标准时上午11点了。昨天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饭都省了,而且又做了消耗体力的激烈运动,现在可说是饥肠辘辘。他试着坐起来,但是腰部却酸软得无法动弹,下体一阵刺痛,大腿直打颤。
  他无力地倒回床上。约书亚这时也醒了,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最后约书亚抚上他腰际,轻轻揉了揉。
  "疼吗?"
  阿洛伊斯点头。
  约书亚赤身裸体地爬起来,捡起扔了一地的衣服,一件件穿上。"我去做饭好了。"
  "你会吗?"
  "……区区微波炉还是会用的。"杀手对阿洛伊斯如此低估他的能力感到很不满,他在充满怀疑和担忧的注视中离开卧室,下楼来到厨房。厨房里有昨天晚上做好却没来得及吃的晚餐。约书亚研究了一下微波炉的用法,将晚餐放了进去,打算加热一下充作午餐。
  "喵。"
  从打开的窗户里蹿进来一只黑猫,正是薛定谔。它嘴里叼着一条鱼,琥珀色的大眼睛疑惑地盯着约书亚,像在问"你丫谁啊"。约书亚恍惚想起出战前他们把薛定谔忘在家里了……他可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主人。
  "过来,薛定谔。"他内疚地朝黑猫伸出手,心里盘算着给弄点儿好吃的补偿它。黑猫却撂下一个鄙夷的眼神,甩甩尾巴跳下窗台,似乎根本不打算搭理他。杀手曾听说猫这种生物就算不管它它也能活得有声有色,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就在他感慨动物自理能力强大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微波炉炉门炸开,弹到对面的墙上,一股黑烟自炉中袅袅升起。
  "……"约书亚记得自己明明没做什么错事,微波炉却发生了如此悲催的惨剧。他觉得自己恐怕真的不适合进厨房,于是默默地拔掉了微波炉插头,回到客厅,在固定电话旁边的通讯录上找出附近餐厅的号码,打电话叫了两份外卖。
  五分钟之后,门铃响了。
  这未免也太快了吧?速度比暗夜仕女号全速前进都给力啊……约书亚打开门,门外站了一个想也想不到的人物。
  "午安,您的外卖。"胡安娜·拜格雷尔拎着两份午餐,大有从今天开始转行当送货员的架势。
  "船长,海盗团要破产了吗?"
  "……我只是在体验生活。"
  胡安娜将外卖塞进约书亚怀里,然后大模大样地走进屋。
  事实上她只不过刚好在附近的餐厅里混吃等死,时近正午餐厅忙不过来,于是店长打发她跑腿。这种话她当然不能说出来,堂堂暗夜仕女号船长被厨师以"要么现在去送,要么以后别想再吃到我的布丁"这种理由威胁,说出来也太丢脸了。
  胡安娜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坐到沙发上。"阿洛伊斯呢?"
  "他还没起床。"
  船长下意识看了看自己通讯终端上的时间。"现在已经是标准时11点20分了。"她挑起眉毛。
  约书亚心虚地移开目光:"呃……他赖床来着。"
  "那正好,你可以去叫他起床了。"胡安娜说,"我有些事情想跟你们说。"
  约书亚将外卖放在餐桌上,转身上楼。胡安娜感觉脚踝痒痒的,低头一看,原来是薛定谔在脚边蹭来蹭去。
  "嘿,小猫咪。"她露出怪叔叔看见可爱小萝莉时的表情,将黑猫抱到膝盖上,"好久不见。哦,上主啊,你都瘦了。"
  "喵。"薛定谔叫了一声,似乎在同意她的看法。
  "你的主人肯定没有好好照看你。男人就是粗枝大叶,连自己都养不活,遑论养动物了。"胡安娜挠着黑猫的脖子,后者舒服地尾巴都蜷起来了。"姐姐给你找点儿吃的去,瞧你瘦的。"说着她抱起薛定谔走进厨房。拉开厨房大门,只见一股浓烈的黑烟从微波炉的残骸里升起,如同被导弹轰炸过的战场上所弥漫的硝烟一样。
  她默默地关上了门。
  ……真不该来送饭的,让他们饿死算了。她心想。
  过了十来分钟,阿洛伊斯和约书亚才从楼上下来。这么磨磨蹭蹭可不像他们一贯雷厉风行的风格。但是一看到阿洛伊斯,胡安娜便立刻明白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瞧那小子,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头发乱七八糟,显然来不及梳洗,脖子上还留着可疑的红色痕迹……
  哎呀哎呀。船长扶着额头,谈恋爱可以,但是别影响工作呀。
  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尽量自然地微笑:"你倒是起的早啊。"
  "……又不是在船上。"阿洛伊斯痛苦地坐上沙发,约书亚一只手塞到他背后,帮他按摩腰部的肌肉。
  胡安娜摊开双手,"我没有干涉你们私生活的意思。咳咳。"她清了清嗓子,"今天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咨询你们两位的意见。"说完她收起了笑容,这表示寒暄结束,她要开始说正题了。
  "你们还记得在新威尼斯,从老希卡利那里弄来的盒子吗?"
  两个人对望一眼。怎么可能忘记呢,为了那个盒子,他们还被追杀的到处乱飞呢。
  "我没有隐瞒你们的意思。"胡安娜说,"这次并非是强制命令,而是在请求你们帮忙。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这事的前因后果。老希卡利让我把那个盒子运送到帝国,交给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按他的说法,盒子里装的东西能帮助那位大人物夺取全宇宙。我估计可能是什么新式武器设计图,或者关系到帝国、联邦上层的某个大秘密。总之,接下来我必须护送那个盒子潜入帝国。"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观察着两人的表情。约书亚依旧冷漠,眼睛里却涌动着明亮的金光。阿洛伊斯则十分担忧。
  "我必须乔妆打扮、更名换姓,才能安全进入帝国境内。为此我不打算乘暗夜仕女号,而是启用另一艘飞船。当然,船上的人员我也不打算多带,二十个就够了,但必须是精英。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加入这趟行程。毕竟谁也无法预料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这趟旅途有可能会送命。所以如果你们不愿意,我绝对不强求……"
  约书亚伸出一只手,让胡安娜暂且停下。"船长,"他说,"既然这次任务如此凶险,那么回报想必也很丰厚?"
  胡安娜微微挑起嘴角,像在赞美他的洞察力,"八千万银河标准币,外加取消我在帝国境内的通缉。"
  阿洛伊斯吹了声口哨。八千万标准币,不论放在哪里都是一笔巨款。况且还要加上取消通缉。那个银盒子里的秘密真的如此重大?
  "这次所有跟随我的人,都可以分到三百五十万标准币。预支一百万,剩下的等余款到位后再支付。"
  "船长这次也真够大方。"
  胡安娜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我可不想一去不回。这不符合我的美学。"
  阿洛伊斯犹豫了一下,"我可以问问要把那个盒子交给谁吗?"
  "温内特·柴白丝,帝国公爵。"
  阿洛伊斯震惊地睁大双眼。
  "怎么?你认识?"
  "岂止认识!"青年激动地大吼,"就是那只老狐狸陷害我,我才会被关进监狱!"
  胡安娜惊讶得连点烟都忘记了。"哦……上主啊……"半晌她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我……我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挠了挠头发,"我不该来问你的。嗯,你就当没听见我之前说的话。告辞了。"
  她匆忙起身,打算离去,却被阿洛伊斯一把拦住。
  "等等,船长!"青年拽住她的袖子,"请务必让我加入!"
  胡安娜皱眉,"别说了。如果你是为了复仇才想跟来的话,我绝对无法同意。"
  "不是为了复仇!"
  "谁能保证!"
  约书亚按住她的肩膀,"船长,相信他吧。"杀手轻柔的话语里却蕴含着千钧的力量,"让我们加入。我会看紧他的。"
  胡安娜摇头:"这太冒险了。要是你们对公爵做出什么事来……"
  "船长,难道您真的会乖乖把那个盒子送到公爵手上吗?"约书亚声音中带着笑意,"那可是关系到银河系和平的大秘密。把它交给一个野心家?如果您真这么听话,当初就不会两度叛逃最后来到米兰图了吧?"
  胡安娜默不作声。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杀手的洞察力。他的一言一语都直击她的心灵,将她从没有说出口的想法公诸于众。
  当一个称职的送货员?她可是宇宙海盗胡安娜·拜格雷尔!
  拂开约书亚的手,船长阴暗地笑了笑:"好吧。不过事先说好,如果你们违背我的命令,或者把刚刚那番话告诉第四个人,我就把你们丢进宇宙里。"
  她拍拍怀中黑猫的脊背。黑猫听话地跃至地面。
  "啊,对了。"临出门前,胡安娜诡秘地望着两人,"今天晚上有个宴会来着,要是你们不方便参加,我可以告诉西莉亚推迟几天。"
  "……我们会去的!"阿洛伊斯大吼着甩上门。
  船长仰天大笑,一蹦一跳地向最近的餐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补完


幕间三

  标准历1277年,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在这一年里,我,雅各·尤慈,率领以"风之子"号为首的船队,穿越大半个银河系,去往人类的摇篮——古地球。
  人类走出这个孕育了银河系伟大文明的摇篮,已经有数千年历史。众所周知,不断的对外扩张早就了今天被称为"殖民地"的大部分有人类居住的星系。在人类的历史上,殖民地与宗主国间的矛盾摩擦从来不罕见,即便人类离开了大地,来到浩瀚无垠的宇宙中,这矛盾也是不可避免的。
  根据确切的历史记载,在公元纪年2507年,殖民地与宗主国——古地球彻底决裂。渴求自由与财富的殖民地切断了与古地球的一切联系,将人类的母星孤立在了银河系一条旋臂上的偏僻地域。之后,殖民地步入了黄金时代,经济、科技与文化都在大踏步地前进。然而更大的矛盾则在历史的暗角冷笑着等待人类。各自为战的各个殖民星球间很快爆发了战争,战火短时间内扩展到所有星系,无一幸免。后来的历史学家称此为"第一次银河战争",正如他们为地球上的战争命名一样。
  旷日持久的战争摧毁了人类文明的根基,经济很快崩溃,人民推翻了好战的政府后却不知如何是好。在漫长的战争中,科技衰退了,人们遗忘了将他们从摇篮带出的伟大科技。从前飞船的速度可以达到光速,而那时大多数星球甚至无法制造一艘可以在宇宙中航行的飞船。
  大衰退。没错,惟有如此才可形容那时人类文明的倒退。如果有比人类跟高级的河外星系文明在窥视我们,怕是会因为这样的倒退而立刻哈哈大笑出来吧。
  幸而大衰退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仅有六个世纪。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实在微不足道。六个世纪后,公元3275年,人类文明的复兴之光到来了。一艘来自古地球的飞船降临在了殖民地的土地上,她的乘客是古地球的遗民,率领他们的则是纳思尔·柴白丝,银河帝国的第一位皇帝。可惜我,雅各·尤慈,没有生在那个时代,无法目睹他的丰功伟绩,只能从后人只言片语的记述中怀想他的伟业。
  在人类文明几乎倒退到中世纪之时,古地球却依然保留着先进的科技,其中很大一部分在今人看来,仍然是值得赞叹的"奇迹"。然而无可避免的资源枯竭和环境恶化逼迫古地球人民不得不放弃故园,再次踏上外迁之路。他们乘着近光速飞船,航行了六个世纪,穿过大半个银河系,降临在一颗环境类似地球的行星上。那颗行星名为"不坠之星",这是后来人们送给她的尊称,盼望她永不坠落,永不消逝。
  宛如古老宗教中的耶稣基督降临在凡世一样,第一批地球遗民的降临拯救了陷入黑暗中的人类。他们传播古老而又先进的科技,让人们走出黑暗,再次沐浴到了文明之光。为了统御一盘散沙的各个星球,第一批地球遗民的首领,纳思尔·柴白丝自封为银河帝国皇帝,并给他的部属们册封头衔和封地,也许在一些民主人士眼里,这行为实在愚不可及,但不得不承认,在那个年代,这不啻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纳思尔一世陛下还更改纪年方法,取消公约纪年,改为"标准历",这标志着人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纪元,一切都百废待兴。
  纳思尔一世陛下在统治过程中,也犯了一些错误,比如对于殖民地星球的税赋过重等等,这激起了许多边境星球的反抗情绪。标准历47年,"大暴乱"发生了,131颗行星宣布独立。在当时,这数量几乎是帝国辖下疆域的三分之一。失去了科技和经济支持的131颗星球,可以说是把自己送上了末路。
  然而,或许冥冥中真有上主的旨意,让祂的子民不会灭亡。标准历53年,第二批地球遗民乘坐的飞船降临在了殖民地。他们比第一批遗民晚一年启程,在漫长的星际航途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迟了半个世纪才到达目的地。
  恐惧迟来的同胞所持有的科技会给自己的统治造成威胁,纳思尔一世陛下下令追杀第二批地球遗民。被追杀得走投无路的第二批地球遗民受到了131颗独立行星的欢迎,他们来到边境,召集所有独立行星的代表,宣布成立"银河联邦"。从此,银河系开始了帝国与联邦分庭抗礼的局势。虽然小规模的战争频繁发生,但人类的确从战后大衰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两批地球遗民带回的科技复兴了人类文明,让人类得以在浩瀚宇宙中生存下去。
  就这样又过了十个世纪,一千年。在历史上,这是一段平稳发展的时间。但正如一朵花盛开那样,终要有盛放的最美时刻。对于银河系来说,这"盛放"发生在标准历1195年。在这一年,第三批地球遗民降临在了殖民地,准确来说,是一颗既不隶属于帝国,也未加入联邦的星球——新雅典。
  他们所乘坐的飞船"但丁"号的速度远不如前两批同胞,以致他们虽然只迟了数年启程,到达的时间却晚了一千年。但第三批地球遗民所带来的科技,一点也不会输给前两批同胞。在古地球最后的时刻,智慧的科学家终于创造出了人工智能,并非一般的电脑所搭载的AI,而是具有自我人格,能够独立思考的人工智能。这项空前绝后的顶尖发明被搭载在了"但丁"号上,引导第三批地球遗民沉睡千年后重返人世。
  作为留守古地球到最后一刻的人们,第三批地球遗民大多是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他们不若第一、第二批地球遗民那样有着政治野心和抱负,只对科技和学问感兴趣。他们仿照古代雅典的体质,建立议会和行政院,选举首席执政官和各级政府工作人员,创建"新雅典学院",向所有有志于追求学问的人开放,传授知识和科学。为了保卫城邦,他们制造了三艘宇宙级航母,以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三位古希腊先贤的名字为其命名。为了管理城市,他们制造了三位高端人工智能,以古地球文艺复兴时期文艺作品中的人物为其命名,其名为贝雅特丽齐、蒙娜丽莎与大卫。
  在银河系壮美的星图中,新雅典无疑是最明亮的那一颗星。她是第二次文艺复兴的光辉,是指引人类走向觉醒的道标。以新雅典为中心,沉滞了千年的科技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不到一百年间,仅仅是飞船的跃迁引擎就更新换代了四次,人类再也不需要通过空间传送站才能在宇宙中旅行。
  托第五代跃迁引擎的福,我,雅各·尤慈的飞船"风之子"号得以在六个月内走完六个世纪的旅程,去往古地球探险。至于为什么要前往那早已被遗忘的母星,我想,可能是血液中的怀旧情绪在作祟,也可能是一些传说激起了我与生俱来的探索欲。我曾听闻,第三批地球遗民离开古地球之后,仍然有人留守彼处,这些人的首领就是高端人工智能的发明者,古地球最后的科学家凯斯特。也许在第三批遗民离去后,凯斯特和其他科学家们又创造了什么伟大奇迹?也许他们依靠更为先进的技术,在古地球繁衍生息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而我将找出答案。
  标准历1277年,我,雅各·尤慈,率领舰队踏上了前往古地球的旅程。在那时候,我绝对不会想到,这竟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
  因为六个月后,我在古地球遇见了"雅夏",它的制造者如此称呼它,在古地球的某种语言里,这名字指的是一种可怕的怪物。但对于我来说,它则是能够毁灭人类的最终杀戮兵器。
  ——《古地球探险录》,序章,雅各·尤慈著。

  【注】"雅夏"的相关设定,参考了《海伯利安》(丹·西蒙斯著)中的伯劳鸟。


第五十六章

  "我,人工智能雷欧纳德,今天也冒着监视器被闪坏的危险,在'寒夜之梦'号上恪尽职守地工作着。"
  雷欧在自己的航行日志里写下这句话后,一股名为"忧伤"的电流在他的中央控制器里泛滥着,就像宗教神话里毁灭地球的大洪水一样。自从搭载着他数据备份的"寒夜之梦"号起航,他时时刻刻都在被船上某对情侣的亲密举动所散发出的粉红死光辐射,以致他报复社会的想法在短时间内膨胀了几十倍。
  那两个人类就如同生理成熟后的巴普洛夫一样,随时随地都能发情。房间里、走廊上、货舱内、栈桥边,甚至电梯里都能看到他们交配的身影!是的!交配!雷欧愤怒地使用了这个词语,虽然它在同性别的生物身上不怎么合适。人工智能实在不明白,他俩再怎么交配也不可能生育后代,那么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只是为了获得快感吗?快感!不过是激素和生物电讯号所产生的一种感官刺激而已,雷欧可以模拟出成千上万种快感,但他也不会天天沉迷其中,就好像嗑药嗑多了的瘾君子一样!
  噢,好吧,现在他俩又腻歪上了。这次是在训练室的模拟舱内。本次任务只有一名机师加入,缇忒拉和她的哥哥们选择留守米兰图,所以没人会来打搅。模拟舱,真带感!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结束了模拟训练的阿洛伊斯关闭系统。有人从外面敲了敲舱盖。阿洛伊斯打开舱门,看见约书亚正站在外面朝他挥手。
  "一起去吃饭?"阿洛伊斯问。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再迟钝的人也发觉他们的关系了。上次庆祝约书亚康复的宴会上,胡安娜还揶揄地让他们快点结婚算了,她做梦都想当一回婚礼司仪。缇忒拉则悲伤地表示,好男人都在搞基,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接着伊布·笛卡尔拿着一支塑料玫瑰跑到她面前,结结巴巴手舞足蹈了半天,最后笨拙地吻上女孩的嘴唇。之后他被缇忒拉的哥哥们拉走胖揍了一顿,直到"寒夜之梦"号起航,他脸上还带着淤青。
  约书亚跨进模拟舱,随手关上舱门,原本就狭窄的舱室显得更为拥挤了。"来点儿饭前运动怎么样?"
  雷欧的红外感受器告诉他,两个人类的体温都在上升,心跳和血液循环速度加快。经过一番分析(因为寒夜之梦号的硬件不如暗夜仕女号,所以这番分析稍稍花费了一些时间),他明白这两个家伙又发情了。
  于是人工智能尖叫起来:"你们俩想干什么!这里是神圣的训练室!要交配请回房间!"
  "别这样,雷欧,"约书亚不耐烦地说,"只不过是一点儿情趣而已,我们绝对、绝对不会把你的训练室弄脏的。"
  在人工智能发出抗议之前,约书亚便关上了扬声器。
  "瞎了我的监视器!"雷欧高喊。这话当然没传进杀手的耳朵里。
  "你确定要在这儿?"阿洛伊斯笑着问,"雷欧准会疯掉的。"
  "管他呢。"约书亚将他压在驾驶席上,一边亲吻他的嘴唇,一边在他手腕上摸索。阿洛伊斯穿着宇航服,在手腕关节部位的缓冲材料上有个小小的按钮,按下之后,原本紧贴身体的宇航服便松弛了下来,就像爬虫类动物褪下的皮一样。约书亚剥下宇航服。阿洛伊斯里面穿着件黑色短袖紧身衣,是标准的太空航行用服饰,但此刻那起伏的胸膛和被黑色包裹的流畅曲线却如同无声的诱惑,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掀开紧身衣,露出的皮肤上还留着昨夜激情的点点痕迹。约书亚啃咬着阿洛伊斯的胸膛,加深那些吻痕,同时右手向下探进对方的内裤里,在穴口打转。
  "喂,"阿洛伊斯推了他一把,"你带瓶润滑剂来会死吗?"
  "要什么润滑剂,都湿成这样了。"手指插进穴中,抽送了两下,带出些透明的液体。
  阿洛伊斯红着脸,"可是会疼啊……"
  "你不是喜欢疼一点的吗?"约书亚拍拍他的屁股,示意他把腿再张大一点,"喜欢被人操是吧?"
  阿洛伊斯努力地舱室里伸展肢体,这种拥挤的感觉反而更增添了兴奋感。"只喜欢被你操。"
  约书亚脱下裤子,握着自己怒张的欲望,挺身插了进去。阿洛伊斯仰起头,疼得哼哼了几声。"你轻点!"他皱眉道。
  约书亚没说话,一直插到最深处,停了一会儿,等阿洛伊斯点头,他才开始缓缓抽动。
  狭小的舱室里充斥着淫靡的气息,断断续续的呻吟和低沉的喘息盘桓在四周。抽动的速度渐渐加快,做到激烈的时候,约书亚把阿洛伊斯拽起来,自己坐到驾驶席上,让青年坐到他身上动。
  阿洛伊斯咬着嘴唇,扶着杀手的性器,背对他慢慢坐了下去。穴口被硕大的龟头撑开,内壁包裹着茎身,不肯松开。这样的姿势让性器贯穿到前所未有的深度。没等阿洛伊斯喘口气,约书亚就扶着他的腰动了起来,对准敏感点反复顶动,同时握住他的阴茎,时轻时重地套弄。
  前后快感连连。阿洛伊斯撑着身体,随着约书亚的动作起起坐坐,没一会儿就射了出来。后面被填得满满的,他感觉到约书亚也快高潮了,回过头说:"别射在里面。"
  "为什么?"
  "清理起来麻烦,而且再晚就赶不上晚餐了。"
  约书亚扣住他的腰,更加用力地冲刺。"那你说我射在哪儿?"
  阿洛伊斯挣扎着离开约书亚的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腾挪,转过身含住对方的性器,让约书亚全部射在他嘴里。之后他咽下那些精液,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津液,"这么多?"他咧嘴笑,暧昧地摩挲着约书亚大腿内侧,"晚上还来吗?"
  "信不信我把你干到站不起来?"
  "你确定在那之前你不会先精尽人亡?"
  "……你们两个如果做完了能不能马上滚走!"雷欧的声音突然蹦出来,他大概是自己开启了扬声器。阿洛伊斯几乎可以想象人工智能暴跳如雷的样子,"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冷静,雷欧。"杀手说,"太激动对身体不好,就不怕你的处理器短路吗?"
  雷欧动用了所有的运算能力,于一秒之内拟定了一百种把这两个发情期人类悄无声息扼杀的方法,在模拟器里反复演算几千次后,他才感到稍稍解气了一些。
  这天,雷欧纳德又更新了航行日志,他写道:"我,雷欧纳德,身为银河第一的人工智能,今天也在辛苦工作着。我拍摄了一段人类交配的视频,如果那两个混账再敢在非私人场合闪我的监视器,我就在晚餐时间反复播这段视频,直到他们跪在我面前恳求我宽恕为止!"


第五十七章

  "阿尔薇拉,我的妹妹,现在你差不多应该已经到达莱厄庭了吧。就在你出发后不久,达雷斯回到了帝都。真遗憾,因为中途出了些差错,被他所俘虏的杀手悼亡人和拉格朗日逃跑了。(你还记得拉格朗日吗?就是常常和达雷斯吵架的那个保镖。)达雷斯自请禁足思过,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不过也有好消息,那个讨厌的吉尔伯特·高斯被解除职务了。
  "阿尔薇拉我的妹妹,此刻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一想到你要和温内特一起去莱厄庭视察,我便觉得深深不安。真担心公爵会加害于你……如果达雷斯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对不起,都是我太过无能。我不希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地归来。不论到哪里,都要带上侍从和保镖,千万不能单独行动!"
  啪!
  阿尔薇拉关上通讯终端,双眉紧皱。刚刚安诺特给她发来信息,本以为是什么要事,原来只是些老生常谈——这些事难道她不知道吗!有废话的时间不如去思考怎么干掉温内特老狐狸!
  她攥紧终端,力道之大让她的指节都发白了。如果不是终端质地优良,恐怕早就被捏碎了。
  坚硬的棱角硌疼了手掌。阿尔薇拉叹了口气,松开手,打开终端,复又将兄长的短信读了一遍,回复了一句:"知道了。"发送之后觉得三个字似乎有些太简洁了,于是又加了一条:"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刚发送完,舱房的门便徐徐打开,她的侍女兼贴身保镖罗丝站在门外,向她鞠了一躬:"殿下,飞船已经入港了。"
  "老狐狸呢?"
  "公爵大人正在舰桥等候您。"
  "我知道了。"阿尔薇拉敲了敲终端,让它缩成手表的形状,表带上缀着银色的流苏,远看仿佛一条手链。她戴上手表型的终端,理了理衣领和裙子,深吸一口气,脸上略微的愠怒立即切换成人畜无害的纯良少女神情。
  罗丝的嘴角抽了抽。如果不是常年与公主相处,知道公主擅于伪装,她肯定会以为带着这副神情的人是个很傻很天真的无辜女孩。
  这张纯良的脸不仅骗过了帝国民众,也骗过了温内特公爵。谁能想到此刻甜甜地叫着"温内特舅父"的少女前一刻还嫌恶地管他叫"老狐狸"呢?
  阿尔薇拉就挂着这么一副甜美的笑脸走向舰桥,微笑面具下的内心却如同奔腾的泉流在激荡。老狐狸,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在耍什么花样。她心想。不过是视察莱厄庭兵工厂而已,老狐狸却三番四次自荐要陪她同往,这其中肯定有诡计!要么是打算在这里制造什么"意外",像杀掉莱雅那样杀了她;要么是借着"陪同视察"的名义,在莱厄庭进行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或者二者兼有,阿尔薇拉都不会任由其顺利发生。她不像安诺特那么懦弱,也不像莱雅那样毫无心机,如果他们无法为自己报仇雪恨,那么就让她拿起复仇之剑吧!
  她登上舰桥,映入眼帘的是行星莱厄庭的天空。大概是船长将飞船的墙壁调成了透明,在舰桥上能将四周景色一览无余。阿尔薇拉仿佛置身于浩瀚无垠的太空里,又恍若来到了飞舞流动的火焰下。
  这里就是莱厄庭,距离帝都九十光年的一颗小行星,它是该星系的第二颗行星,因为距离太阳过近,因此只有极地地区才适合人类居住。地轴与黄道平面垂直,所以没有四季更迭。最大的城市坐落在极点上,太阳永远在它的地平线附近移动,每一天都绕出一个完美的圆。它的天空一半是夕暮昏黄的阳光,一半是黑夜深沉的星穹,其下是舞动的斑斓极光,仿若泼在半黑半白画幕上的颜料,又如同覆盖在星球上的一层轻纱。
  阿尔薇拉屏住了呼吸。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雕琢下,人类总是显得渺小。她不无忧郁地想到,这颗星球已经静静漂浮在银河中长达千百亿年,而人类发现她的美丽,也不过是百多年间的事情。纳思尔一世陛下到达不坠之星,才只是一千四百年前的事情,人类的文明也只有不到一万年而已。同星球、银河、宇宙比起来,真是太过短暂。然而人类毁灭事物的速度却比什么都快。一颗恒星从诞生步入死亡,或许要一千万年;人类毁灭一颗星球,只要一天就足够了;而一个人毁灭自身,连一秒种都不用。

  "寒夜之梦"号尾部的瞭望台上,阿洛伊斯与约书亚并肩而立。雷欧体贴地将墙壁调成透明色,此刻行星莱厄庭正悬挂在他们头顶,它的边际泛着金光,如同一颗从金色的海洋中升起的水晶球。
  "船长和温内特公爵约定在这里见面?"阿洛伊斯问。
  约书亚耸了耸肩:"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他顿了顿,发觉身边的青年有些消沉,"还在想公爵的事?"
  阿洛伊斯点头。"没办法不想吧。"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像是在思考,又像在抵御无形的寒冷,"温内特派人暗杀了莱雅小姐,把我送上了法庭,关进监狱星,毁了我的前途。在赫卡提,我每天每夜都梦想着怎么杀了他,我计划了几千种方法向他复仇……"说着他苦笑了一下,"却没有一种能实现。"
  约书亚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更何况还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他明白失去自由、只能在黑暗中惶惶度日的痛苦,除了杀戮,他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杀手望着越来越近的行星,轻声说:"如果你真的恨他,我可以去帮你杀了他。"
  阿洛伊斯惊讶地望向他:"我……"他的眼睛闪了闪,"我随口说说的,你可别真这么干了。"
  "你觉得我杀不了他吗?"约书亚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飞船围着莱厄庭绕了小半周,恒星此刻在他们脚底,明亮的光辉洒满了瞭望台,让金属的栏杆都闪闪发光。
  "你去暗杀公爵,和公爵派人暗杀莱雅小姐有什么两样呢?"阿洛伊斯扶着栏杆,太阳将他的眼睛都照疼了。"对付温内特这种人,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罪行,要用正义去讨伐他,而不是将他埋葬在黑暗中。这才是制裁他的最好方法。"
  "……是吗?"
  约书亚笑了笑,不再说话。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阿洛伊斯忽然转过身,"其实有时候我还挺感激温内特的。"
  "为什么?"
  "如果我没有被关进监狱,就遇不到你了。"
  约书亚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搂在怀里,"那我也得感激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知道胡安娜的CP是谁吗?现在你们知道了……


第五十八章

  "请看这边,公主殿下,"姓塔纳卡的中年男子豪迈地一挥手,示意阿尔薇拉看左方的巨大机械,"这是我们的核聚变反应堆,它连结发电机组,昼夜不停地为整个莱厄庭供应电力。"
  阿尔薇拉对这些机械丝毫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全集中于跟随在她后方的温内特公爵身上。公爵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她的观察,她意图从公爵不同寻常的举止行动中发现他的阴谋。对于塔纳卡的解说,阿尔薇拉一点儿也没上心,于是只能含糊地应几声作为回答。
  公爵似乎对这座核电站颇感兴趣,他所表现的热情远远超过他的职责,好像他才是女王陛下委托的视察人,而不是阿尔薇拉的"陪同人员"。
  "塔纳卡先生,"公爵亲切地询问道,"据我所知,莱厄庭距离太阳很近,那么为何不建立太阳能发电站呢?"
  塔纳卡对公爵的问题感到很满意,仿佛他是一个充满求知欲的好学生。"现在一般的太阳能发电站,都是建立在环绕赤道的太空轨道上的,必须要建立至少三座太空电梯方能支撑起这种轨道。这样的发电设备,成本太高了。况且莱厄庭的大多数城市都位于极地,将电力从赤道送到两极,其中的损耗也太多了,得不偿失。一般只有在那些人口密度较大、资源缺乏的行星,才会建立轨道太阳能发电站。莱厄庭的恒星周围有大量散逸的氘和氚,都是核聚变的原料,采集方便,因此建立核电站更为经济。"
  公爵连连点头,"那么如果用电磁波的方式输电呢?"
  塔纳卡露出得意的笑容:"啊,这个嘛,因为莱厄庭的大气很稀薄,来自外太空的电磁干扰太多了,因此无线输电方式并不实际。"
  接着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好像一对久未谋面的老友,把阿尔薇拉当成空气似的晾在了一边。阿尔薇拉双手插进口袋里,狠狠握紧拳头,指甲把手掌刺得生疼。她压抑眼底的怒意,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对机械丝毫提不起兴趣的普通女孩",跟上公爵的脚步。
  好不容易熬完了这趟核电站参观之旅,阿尔薇拉面色不善地回到他们下榻的酒店。这时候她的不快表情已经明显到连公爵都能看出来了。
  "怎么了,公主殿下?"公爵问道,"你的脸色真可怕,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温内特舅父,"阿尔薇拉赶紧摆出遗憾的表情,"只不过是觉得有点儿无聊而已。"
  "啊哈,我能理解。"公爵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这些机械啊、军工啊,的确有些枯燥,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肯定不感兴趣。穆賽娅也是,如果让她来参观军工厂什么的,她肯定会大喊大叫发脾气。"
  酒店门口的全息屏幕上正播放一首银河歌姬卡米娅的MV,阿尔薇拉的目光不由自主被歌姬那美丽飘逸的身影吸引了。公爵也看向屏幕,"啊,卡米娅,你喜欢她?"
  阿尔薇拉不置可否,公爵便当她是默认了。"穆賽娅也很喜欢她呢。听说卡米娅最近在开巡回演唱会?"他侧过头问秘书,"是吗?"
  秘书颔首:"是的。昨天在莱厄庭举行了个人演唱会。"
  "噢,真可惜!如果我们早来一天,说不定就能亲眼见见银河歌姬了!"
  阿尔薇拉撅起嘴:"是啊,真可惜!不过没关系,今后有的是机会。"
  公爵微笑:"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说完他后退一步,瞟了秘书一眼,点了点头。
  这只是一个再细微不过的动作,却没能逃过阿尔薇拉的眼睛。

  "寒夜之梦"号缓缓驶入莱厄庭宇宙港。由于公主殿下正在视察访问,因此宇宙港检查十分严格,一些地方还实行戒严。胡安娜坐在自己的舱室中,那个装着昂贵秘密的银盒子就放在她膝盖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盒狗粮,船长不无忧郁地望着狗粮包装——那上面印着一只金毛犬,长的颇像巴普洛夫。
  离和公爵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三十六小时。她可以趁此时稍作休整,化个妆去莱厄庭地面走走。宇宙港位于莱厄庭的一颗人造卫星上,若要去地面,必须乘坐宇宙港的小型客船。公爵选在这里见面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他想杀人灭口,选在飞船无法到达的地方再适合不过。
  "雷欧。"船长唤出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在离开之前,我有些事要交代。"
  "别这样船长,好像在交代遗言。"雷欧的全息影像出现在舱室中。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胡安娜挑起眉毛,"比如叮嘱你这个健忘的人工智能?"
  雷欧耸了耸肩,"反正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船长将盒子放到桌上,就摆在狗粮旁边。"雷欧,如果我在莱厄庭出了什么事,你立刻让飞船离港,回米兰图去,千万别回头。"
  "我以为你会说'一定要来救我'呢!"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贪生怕死的人吗?"
  雷欧挥了挥手:"可是如果我对你见死不救,留在船上的人会立刻起义吧!这艘船即使没有智能导航,也能靠人工操作,我可不想被灌进贮存晶片里然后被丢入外太空。"
  "反正这只是一个备份,你的本体不是在'暗夜仕女'号上吗?"
  "你大概不知道有种东西叫超光数据延时。"雷欧摆出一副学究的样子,"两边的数据是不同步的,对于我来说任何一边的数据消失,都像你们人类失忆一样痛苦。"
  "人工智能还真是麻烦呀!"
  "请管这叫'高等智慧体的烦恼'谢谢。"
  胡安娜摇头:"反正你的烦恼我永远也不会明白。总之你只要记住,如果温内特公爵意图不轨,你得优先考虑寒夜之梦号上人员的安全。要是来不及救我,就别救了,带大家回米兰图去。"
  "好吧,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雷欧不安地踱了两步。
  "你担心什么呢?连赫卡提监狱星都关不住我,总有办法的。"
  "……谁担心你了!"
  胡安娜弯起嘴角,"我等会儿去化个妆,要是就这么走出船舱,肯定会被警察围攻的。"她想了想,"对了,你去告诉西莉亚,让她带着易容的工具去阿洛伊斯那儿,我想让他和普朗克跟着一起去。"
  "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船长敲了敲桌上的银盒子,"这玩意儿的锁据说经过新雅典的高端人工智能加密,谁也打不开。"她望着雷欧,好似在挑衅。
  雷欧闷哼一声:"你这是在试探我吗?"
  "哪有……我随口说说的。"胡安娜起身,"我是诚信的海盗,才不会把客户的东西随便打开来看呢。"
  "那你就打算把这个'撼动宇宙的大秘密'随便交到温内特公爵手上?"
  胡安娜的笑容明显到使雷欧一阵毛骨悚然,"船长,想把这盒子弄开来看看吗?"
  "哦……它经过加密的,还内置微型核弹……"
  话还未说完,一只小机器人便吭哧吭哧爬上了桌子,舞动着手里又细又尖的数据接口。雷欧脸上仿佛写了"谁说我打不开"几个字,指挥小机器人将接口接上盒子的智能锁。
  十分钟之后,智能锁亮起绿灯,表明密码已经解开了。
  小机器人掀起盒盖,发出"咕唧"一声,表达了他的疑惑。
  胡安娜也疑惑极了。盒子里衬着柔软的天鹅绒,里面放着一本书。是一本罕见的纸质书,褐色的硬皮封面,上面没有写字。她不解地望着雷欧,雷欧也不解地望着她。
  最后还是小机器人跳进盒子里,吃力地将硬皮书托了出来,搬到桌面上,一边"嘻嘻嘻嘻嘻嘻"笑着,一边翻开书。
  书页上的字并非印刷体,而是手写上去的。这应该是一本纸质笔记本,有人在上面写了字。
  "标准历1277年,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在这一年里,我,雅各·尤慈,率领以"风之子"号为首的船队,穿越大半个银河系,去往人类的摇篮——古地球……"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补完=w=


第五十九章

  身为高端人工智能的雷欧纳德,今天也不辞辛苦地进行飞船的日常维护,检查电脑系统,派遣机器人打扫各处,清理垃圾,顺便化身为一束数据流,潜入莱厄庭四处闲逛。莱厄庭有不少低端人工智能,毕竟是颗工业星球,得用机械代替人工,以减少成本开支。
  "哦,人工智能就是被使唤的命!"雷欧不满地抱怨道。
  在莱厄庭他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比如上次新威尼斯见到的那个伪娘歌姬此时也在莱厄庭,这可真是巧。前不久她(他?)刚举行了个人演唱会,雷欧从演唱会场监视器里调取了当时的影像资料,津津有味地观赏起来,并且偷偷把它存进了自己的数据库里。
  演唱会的舞台效果真是炫目华美,即便是见过无数奇异风貌的雷欧也不免为之叹服。理论上来说莱厄庭并没有能支持这些特效的舞台设备,卡米娅演唱会的导演和舞美是怎么做出如此绚美的效果的呢?
  搜索引擎很快告知他答案。"竟然为了舞台特效,让卡米娅的飞船直接降落在莱厄庭?就因为飞船上搭载了特殊的全息投影仪器?哦,莱厄庭的可怜人们啊,你们的精神文化生活究竟有多空虚?"雷欧悲天悯人地想。
  在观赏演唱会视频的同时,他还找到了胡安娜的行踪。她带着两个部下乘上一艘蝠翼飞车,被逮到了莱厄庭的某家五星级酒店。雷欧想顺便潜入酒店监视系统,看看胡安娜和温内特公爵的会面,却发现监视系统用的是内部线路,他竟然无法从外部侵入!
  如果现在停在宇宙港的是暗夜仕女号,雷欧就能无所顾忌地开始运算,直到击破酒店那薄弱的防火墙。然而现在他身在寒夜之梦号上,倘若运算量过大,一不小心就会让飞船系统瘫痪,他才不会冒着弄瘫自己身体的危险去对付区区一间酒店呢。
  ……但是又有点担心那三个混账。毕竟他们要交给公爵的是那样一件东西。雷欧在线路里不安地游走,最后接入了酒店周围所有的电子眼。就算不能看到内部,至少也要从外面盯紧。

  阿洛伊斯拽了拽衣领,这件人模狗样的外套弄得他很不舒服。化妆技术高超的西莉亚给他换了个发型,还在脸上抹了一堆不知名的胶状物,易容之后阿洛伊斯一看镜子,自己都没认出自己来。
  胡安娜则将一头蓬乱的红发绾成一个发髻,带上了一副金属外框眼镜,再穿上职业套装,俨然是位严厉的女秘书(这打扮让雷欧笑得在地上打了半天滚)。
  约书亚倒是没多大变化,只不过用有机染料染了虹膜颜色,扎起了长发。虽然打扮有些奇怪,但好歹并不可疑,跟在胡安娜身后,勉强像个保镖的样子。
  现在他们三个沉默地坐在公爵派来的蝠翼飞车中。刚从宇宙港到达莱厄庭地面,便有公爵的部下前来迎接。
  "公爵大人的热烈欢迎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胡安娜对飞车司机道。司机没有回答,仿佛压根儿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这种摆谱方式触动了女海盗的某根神经,她故意大声说:"雇佣聋哑人当司机的公爵大人可真是宅心仁厚啊!"不出所料从后视镜里看见司机的眉毛抖了抖。
  飞车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僻径,刻意绕过莱厄庭闹市区,最终到达了一座奢华的五星级酒店门口。"我还以为公爵会选择在什么废弃的停车场交易呢。"阿洛伊斯偏过头,在胡安娜耳边低声说。
  "你奇怪的黑帮电影看多了吧。"胡安娜也低声回答,"公爵名义上是来'访问视察'的,多少会有几个记者跟来,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所以当然是我们拜访他方便一点。"
  约书亚咳嗽了一声:"你们声音太大了。"
  于是两人齐齐闭嘴。
  有门童打开车门,见车上有位女士,便伸出手想扶胡安娜下车。胡安娜看也没看他,径直走下飞车,四处打量,将门童晾在一旁。门童尴尬地看着车厢内剩下的两个人。阿洛伊斯忍笑忍得肚子疼,摇摇晃晃下车,约书亚跟在他后面。门童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收回来,杀手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张钞票按在他手上。
  阿洛伊斯的肚子更疼了。
  司机将飞车开向酒店的车库。酒店门口有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他按住架在耳朵上的通讯器,说了些什么,接着走向胡安娜,鞠了一躬,比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往这边走。"
  阿洛伊斯拎着银盒子,和约书亚一起跟在胡安娜身后。黑衣男子让她稍等:"公爵大人只请您一个人去。"
  胡安娜抬起手腕,想抓垂在肩上的头发,却只抓到空气,她这才想起来头发都盘起来了。于是她改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是想让一位柔弱的女性提那么重的盒子吗?"
  柔弱的女性!阿洛伊斯的肺都要笑炸了!
  黑衣男子于是不再坚持:"好吧。"他领着三人穿过酒店大厅,乘"员工专用"电梯到达23层。一路上胡安娜敏锐地发现了几名伪装成普通客人的保安(发现他们也在偷偷瞄她),以及几个想从公爵身上挖新闻的记者(就凭他们那探头探脑、惹人怀疑的样子,竟然没被酒店请出去,真是个奇迹)。
  到达23层的豪华包间门外,黑衣男子再度鞠躬,为胡安娜拉开包间大门。
  "谢谢。"胡安娜微笑。她这时候倒记起"礼节"这东西了。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也跟着向黑衣男子点头致意,弄得男子很不好意思。
  "对了,"进门前,阿洛伊斯忽然问,"公主殿下也住在这一层吗?"
  男子一怔:"不,殿下住在楼上,顶层。"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很奇怪对方为什么这样问。
  阿洛伊斯对他的诚实报以赞赏的笑容:"谢谢。"

  阿尔薇拉站在窗户边。宽大的落地窗被厚厚的花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据说这是为了保护住在客房中的贵客,防止他们被外面心怀不轨的人士窥伺。阿尔薇拉对这样的理由从来嗤之以鼻。如果使用特殊变色玻璃,从外面绝对看不见屋内的情形。真不明白酒店的人为何要把窗帘全部拉上,使房间昏暗得如同夜晚。难道他们以为入住的客人是畏惧日光的吸血鬼吗?
  "罗丝,"公主呼唤自己的贴身侍女,"今天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是。"罗丝拿起终端,打开行程表,"今天上午和下午都没有安排,行星时晚上6点,有一场同军工厂高层的晚宴,您必须正装出席。"
  "正装出席"这四个字令阿尔薇拉皱起了眉。她最讨厌穿华丽的晚礼服同各种人士虚情假意地客套了。比起晚宴舞会什么的,她宁可和达雷斯去猎场,或者跟穆賽娅一起打游戏,就算单纯同安诺特读书聊天也比出席晚宴有趣的多。
  她将窗帘撩开一条细缝,从缝里偷偷向下面望。一辆黑色的蝠翼飞车驶进酒店,车上下来几个人,具体是什么人她没看清,因为下方种着一颗高大的树木,树冠遮挡了视线,但她一眼就看出来,那辆蝠翼飞车是温内特公爵的私家车之一,平时就停在他的座舰"斯黛拉"号的机库里。阿尔薇拉只见过它一次,但是绝不会记错。虽然飞车外表并不华丽出众,但(据穆賽娅说)那是已经停产的绝版飞车,性能优越,价值连城。因此她记得特别清楚。
  不过公爵平时不怎么开这辆车。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此处?
  飞车到来后不久,几名记者打扮的人被保安"请"出了酒店。阿尔薇拉几乎可以想象保安用冰冷的语调说:"抱歉,您的行为侵犯了本店客人的隐私,如果不想被起诉,请您立刻离开。"又过了十来分钟,十几辆黑色的飞车朝酒店驶来。但它们并没有驶入正门,而是绕到了酒店建筑的后方。
  阿尔薇拉放开窗帘。"罗丝,温内特在什么地方?"
  "公爵大人在自己的客房里。您要见他吗?"罗丝说,"公爵说他今天身体不适,吩咐任何人都不准打扰,不过若是您想见他,想必他会……"
  "不。"阿尔薇拉说,"罗丝,把我的便装拿出来,还有我的枪。"
  罗丝睁大眼睛:"殿下……?"
  "秘密召集所有信得过的人,准备逃跑。"阿尔薇拉压低声音,"他要来杀我了,今夜就要来杀我【注】。"

  【注】出自《圣经·尼希米记》第6章第10节:"那时,他闭门不出。他说,我们不如在神的殿里会面,将殿门关锁。因为他们要来杀你,是夜里来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补完=w=


第六十章

  "日安,胡安娜阁下。"
  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中,温内特公爵端正地坐在一张高背椅上,双手十指交叉,叠在膝盖上。见到胡安娜之后,他依照一位帝国贵族绅士应有的礼节,执起女海盗的手,献上一吻。胡安娜勾起嘴角默默接受了。
  阿洛伊斯冷眼观察公爵假惺惺地同胡安娜寒暄。他和两年前比起来没什么变化,褐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帖在脑袋上,精明的茶色眼睛像猛禽一样瞪着三人。那双眼睛倒是和达雷斯很像,仔细想想,他俩其实算是远房亲戚,公爵的祖父弗兰克四世正是达雷斯外祖母的父亲。
  "能够为公爵大人服务,是我这等草民的荣幸。"胡安娜未经公爵同意,便自己找了张看起来柔软舒适的沙发坐下,好像她才是房间的主人一样。
  公爵摊开手:"好吧,时间紧迫,我们闲话少叙,直接进入正题吧。"他看向提着箱子的阿洛伊斯,"不远千里冒险送来这件珍贵货物,您和您部下的胆量都令我敬佩万分。诸位理应得到丰厚的报偿。"他如同一位演说家,故意停了片刻,激起听众的好奇心,"想必希卡利已经事先将定金付给您了吧?"
  "是的。"胡安娜招呼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到她身边。阿洛伊斯有些紧张,虽然知道自己的易容完美无缺,然而只要一被公爵的眼睛盯着,他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看穿了。"不然我也不会贸然涉险。干我们这一行嘛,不看到真金白银是不会开始工作的。"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公爵露出谅解的微笑,"余款我自然会全数付给您。不过在那之前,能否让我验一下货?"
  胡安娜举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晃,"先把余款付了,再给你看货。"
  "啊,胡安娜阁下,您未免太不信任我了。况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人世间的商人天生应该遵守的规矩,您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规矩都是人定的,一码事归一码事。"胡安娜不卑不亢,"您也知道这件货物价值非比寻常,我冒了这么大危险潜入帝国,将它送到您手里,难道不该享受些特别待遇吗?况且……"她学着公爵的口气道,"这里是您的地方,周围都是您的部下,难道您还担心我耍花样吗?难道您不信任我在道上的信誉吗?这也未免太谨小慎微了,不是成大事者应有的风范。"
  公爵的笑容顿时险恶起来:"两度叛变的胡安娜·拜格雷尔竟然有'信誉'这东西?我的耳朵没出问题吧?"
  "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暗杀无辜女孩,这好像也不怎么光明磊落。"胡安娜反唇相讥。
  "阁下对我的事情似乎知道不少?"
  "上主就在你头顶三尺之处注视着你呢。"
  两人冷笑相对,最后公爵的气势略输一筹,他妥协地掏出通讯终端,按下几个号码。几秒钟之后,胡安娜的终端响了起来。那是银行给发来的一条信息,告诉她有一笔款项汇进了她的账户。
  "我很满意。"胡安娜向阿洛伊斯抬了抬下巴,"给他吧。"
  阿洛伊斯将银盒子放到茶几上,退开两步。公爵蹲下身,把银盒子拉到自己面前,拨弄智能锁,输入一串密码。智能锁亮起绿灯,表明密码正确,盒子"嗑嗒"一声打开了。公爵并没有掀开盒盖,只将盒子打开一条细缝,快速瞄了一眼其内的物体,接着合上盖子。
  "货物没有错。"
  公爵站起来,拍净身上的灰尘,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一条丝巾,擦了擦手,随手把丝巾扔在茶几上。
  "我们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公爵向胡安娜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胡安娜微笑着同他握手,"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需要我派人送您吗?"
  "不用,出租车我还是坐得起的。"
  "您真是太客气了。"
  "彼此彼此。"胡安娜懒得再同他客套,径直转身走向客房大门。她猛地推开门,将侍立门外的黑衣侍从吓了一跳。
  公爵在房间里说:"送胡安娜阁下下楼,帮她叫一辆出租车。"
  "是!"侍从道。
  胡安娜没有拒绝公爵的"好意",在侍从的带领下来到电梯前。屏幕上显示电梯停在一楼。胡安娜烦躁地戳了下楼键好几次,电梯这才慢悠悠地开始上升。
  "真慢啊。"她转向黑衣侍从,"请问一下洗手间在什么地方?"
  "呃……沿着走廊到底,然后右转。"侍从为她指出方向,"需要我带您去吗?"
  "我自己找得到!"胡安娜蹙眉,"难道你想跟着一位女士到洗手间去吗?真是太无礼了!"她向约书亚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低下头:"我们会帮您看着电梯的。"胡安娜这才朝洗手间走去。
  她没有理会守在走廊各处的保镖和侍从,三步并两步走进洗手间,锁上门。洗手间有一扇窗户,她向窗外瞟了一眼,发现有十几辆黑色飞车驶进了酒店后门。
  刚刚阿洛伊斯说什么来着?公主也住在这间酒店里,就在楼上?啊哈,温内特这条老狐狸,想出了个一石二鸟的计策,不是吗?胡安娜心想。先暗杀公主,再干掉我,这样就能对外宣称是邪恶的宇宙海盗杀了公主,而公爵则摇身一变,成了制服恐怖分子的大英雄。好计策,真他妈是个好计策啊!
  她钻进一间隔间里,马不停蹄地发出两条短信,一条给雷欧纳德,一条给约书亚。
  给雷欧的短信是:"我在酒店23层的公共厕所里。"
  给约书亚的短信是:"到厕所来,敲两下门。"
  一分钟之后,有人敲响了洗手间的门。
  砰。砰。砰。
  "该死!"

  约书亚和阿洛伊斯并肩站在电梯前,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慢慢变大。7、8、9……
  黑衣侍从时而看向洗手间方向,时而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戒备和敌意。
  14、15、16……
  "船长可真慢啊。"阿洛伊斯故作不经意地问。
  17、18、19……
  约书亚的通讯终端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船长说她忘带纸了,叫我们送去。"
  阿洛伊斯说:"那还等什么呢,快去啊。"
  20、21、22……
  黑衣侍从拦住他们:"这点小事就让我代劳吧。"
  "你大概没带船长习惯用的那种纸。"约书亚说,"不过我带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枪,顶住黑衣侍从的脑袋,扣下扳机!
  23!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站在其中的三名黑衣人。他们都蒙着脸,手里端着冲锋枪,枪口正对着门外的约书亚和阿洛伊斯。只要电梯门一打开,他们就会立刻射击。
  但是约书亚比他们更快!
  三道光束射进他们的胸膛。

  砰。砰。砰。
  三下。不是约书亚。
  胡安娜推开隔间的门,向窗口奔去。这时洗手间大门被一脚踹开,几名持枪蒙面的黑衣人闯进来,连话都不说一句便开始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在镭射光束射出的同时,胡安娜纵身跳出窗外,只有一道光擦过她的头发,切断几缕火红的发丝。
  胡安娜正从空中急速坠落!急促的风掠过脸颊,如同尖刀从皮肤上划过。重力如一只无形的手,牵引她往地面坠去。疾风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但她还是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句:"雷欧纳德!"
  话音未落,她便掉进一艘刚朵拉的座舱里。
  刚朵拉无人驾驶,或者说,驾驶它的并非人类。
  "总算赶上了!"扬声器里传来雷欧的声音。
  "雷欧我真是爱你死了!"胡安娜按住方向盘,让刚朵拉盘旋上升,宛若飞鸟御风疾飞,很快便回到她跳出来的那扇窗户边。
  "小伙子们,上来!"


第六十一章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奔跑着穿过走廊。刚刚还守在此处的保镖和侍从转眼间变身为黑衣蒙面持枪杀手,对着他们发射致命光束。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杀手悼亡人,仅仅他的名号就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约书亚毫不留情,一路杀过去,到达女洗手间外,只见大门敞开,几名黑衣人正在洗手间里四处开枪。
  太无礼了!约书亚心想。几个大男人怎么能擅闯女洗手间呢?真不知羞耻!他朝他们开枪,一个个击毙,接着一面在心里朝上主祷告,一面踏着黑衣人的尸体走进厕所里。
  里面除了一地尸体外什么也没有。窗户开着,高空特有的疾风从窗口灌进来。
  "船长呢?"阿洛伊斯在他身后问。
  "我想……大概是在外面。"
  一艘刚朵拉升到窗口的位置,不出所料,座舱里正飘舞着胡安娜标志性的红发。
  "小伙子们,上来!"
  约书亚心想:跟那个时候真像啊,逃出赫卡提的时候。他拽着阿洛伊斯,让他先跳出去,自己跟在后面,跃出窗户的同时不忘回头开了几枪,又击毙了两名冲进洗手间的黑衣人。
  刚朵拉的舱门闭合。胡安娜驾驶着小艇快速离开酒店。"该死,这艘刚朵拉是地面用的,不能乘它回宇宙港去。"
  "我们怎么办?"阿洛伊斯问。
  "找艘能在外太空航行的船!"胡安娜说,"雷欧,准备接应我们。"
  "呃,可能不行,船长。"雷欧罕见的迟疑了片刻,"武装警察正在包围宇宙港,我要被堵在泊位里了!"
  胡安娜恼火地骂了句脏话,道:"走!雷欧!立刻离开莱厄庭!"
  "遵命!"
  结束同雷欧的通话,胡安娜回过头,抱歉地对阿洛伊尔和约书亚说:"真不好意思,把你们牵扯进来了。"
  "早料到了。"约书亚言简意赅,"我们现在怎么办?"
  刚朵拉越过一座高耸的方尖碑,惊起一群鸽子,雪白的羽翼散开后,露出在后面紧追不舍的警用飞车。
  警笛的呼啸声刺破行星宁静的天空。

  雷欧纳德接入了宇宙港所有的监视器和通讯装置,在海洋般的数据中筛选出了他所需要的部分——警察从港口的各个入口涌入,重型飞船正准备起航,宇宙港的出入口已全数关闭,除非用离子炮轰开大门,否则他们插翅难逃。
  "全员注意,全员注意,"雷欧开通全船广播,"请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寒夜之梦号即将起航!重复一遍,寒夜之梦号即将起航!"
  虽然船上只有不到二十人,但这番话依旧掀起了渲染□。"雷欧纳德!你在说什么胡话!"伊布·笛卡尔边走向整备库边对着天花板大吼,"船长他们还没回来吧!"
  "这就是船长的命令。"雷欧冷冷答道,"立即起航。炮手请就位,主炮开始填充能源。"
  "你疯了吗?这里是宇宙港!"
  "我们不都是'疯女王'的眷属吗?!"雷欧启动全部引擎,强行分离泊位支架,不顾宇宙港一遍又一遍的警告,让飞船脱离泊位。
  "莱厄庭宇宙港指挥塔警告'寒夜之梦'号!请立即回到泊位,接受警方检查!"指挥塔工作人员向擅自行动的飞船发出警告,但是寒夜之梦号却没有听从指令,他们的回答是这样的:
  "主炮能源填充完毕,准备发射!"

  "妈的!走开!没看见我们正玩儿命吗!"
  胡安娜尖叫着避过一辆迎面而来的重型机车,后者的司机猛打方向盘,却还是撞上了一辆红色的飞车,紧接着发生了一连串不幸的交通事故。胡安娜不停向上主祷告,希望那些被卷入这场追杀的无辜群众都毫发无损,不然她可真会良心不安。
  莱厄庭的警察这次可以说是倾巢出动,天空中密密麻麻都是警用车辆,就像一大群尖啸的蜜蜂一样。阿洛伊斯心想幸好自己没有密集物体恐惧症,要不然在被逮捕前就先吓死了。
  "为什么是警察?我还以为会是公爵的私人部队或者皇家禁卫军。"约书亚说。
  "他们现在恐怕正忙着'保护'公主吧。"阿洛伊斯猜测,"公爵八成给我们扣了个'刺杀公主'的大帽子,恨不得不用自己动手就干掉我们呢!"
  "该死,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抓住的。"飞车拐入一条小巷,在成排的窗户间游走。胡安娜放缓了速度,"下一个岔口你们下车,我去引开警察。你们找地方躲起来,想办法和雷欧联系上,他会把你们弄出去的。"
  "那船长你呢?"
  "大不了再去赫卡提劫一次狱!"她大笑着来了个漂移,飞车激起一片灰尘,停在一条岔路巷口,"下去!"
  约书亚拽着阿洛伊斯跳下车,回头向胡安娜敬了个礼,"船长,万事小心!"
  "不用你提醒!"胡安娜狠狠一踩油门,飞车箭也似地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阿洛伊斯舒了口气:"我们去哪儿?"
  "先离开这儿!"约书亚抬起头,在小巷上方一个隐蔽角落里藏着一台监视器,将他们的行动尽收眼底。如果公爵或者警方有能力,完全可以掌握他们的行踪,现在只能祈祷他们还没发现监视器上的画面。不过雷欧肯定看见了。约书亚知道所有监视器都是人工智能的眼睛,他也在看着他们。

  "主炮能源填充完毕,准备发射!"
  莱厄庭宇宙港指挥塔里一片慌乱。"阻止他们!他们疯了!""宇宙港会被摧毁的!""通知皇家太空军!阻止他们!"
  然而已经太迟了。寒夜之梦号的主炮充满了能源,在雷欧一声令下后发射出裹挟着电流的粒子束,轰上宇宙港出口大门!大门虽然用高强度金属制成,但也撑不过一艘飞船主炮的近距离轰击。隆隆巨响传遍宇宙港,粒子束的光芒消失后,大门上出现了一个直径约有500米的大洞,因为内外气压不平衡,疾风从港口内涌向大洞,不少没有固定的物体就这么被抛进了茫茫宇宙里。寒夜之梦号乘着这股气流,从大洞中轻松脱身,将如何修复大门、平衡内外气压的艰巨任务抛给了他们。
  "寒夜之梦号,成功脱离莱厄庭宇宙港,进入太空航行阶段。"雷欧冷静地通告全船人员。与此同时,他将思维的触角伸进了莱厄庭大街小巷,从监视器摄下的画面里搜索那三个笨蛋的身影。啊哈,胡安娜正单枪匹马和警察缠斗,虽然此刻她略占上风,但警察数量远剩余她,她迟早会落败。而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在胡安娜的帮助下成功甩掉了追踪,正在一条昏暗的街道上奔跑。他们跑的方向根本不对!警察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们呢!该死!
  雷欧焦急地试图接通他们的通讯终端,告诉他们调转方向,但是他随即发现,在他们附近停着一辆宝蓝色的蝠翼飞车,车上坐着个熟人。如果是这个人,绝对能保证阿洛伊斯和约书亚的安全。
  人工智能在0.1秒之内对自己的营救方案进行了修改和优化,接着接通了宝蓝色飞车的通讯装置。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关心=w=
LZ今天已经好多了,以后大概也会慢慢的更吧……


第六十二章

  阿尔薇拉穿好便服,将镭射手枪和一柄晶石匕首分别绑在左右小腿上,这才向罗丝点头:"人都召集起来了吗?"
  罗丝紧张地贴在门上,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是,齐奥内带了两个部下来,还有一些人在酒店楼下待命。"
  "公爵有什么动作吗?"
  "刚刚听说守备人员的配置发生了变化,有不少人去了下面一层,但具体情况不清楚。"
  "我们走我们的。"阿尔薇拉说,"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但是在搞不清公爵动向的前提下,我们也只能硬闯了。"
  "是!"
  公主和罗丝走出豪华套房,守在门口的两名保镖立刻拦住她俩。
  "公主殿下,您不可随意离开房间。"一名保镖道。
  阿尔薇拉瞪着保镖鼻梁上的黑墨镜,在镜面上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倒影。"我只不过出去散个步而已,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非常抱歉,如果您一定要外出,必须通知公爵大人,获得他批准才可以。"
  "那你可以去通知他了。"
  保镖略垂下头,表示他要离开一会儿。只见他掏出自己的通讯终端,走开几步距离,开始给公爵或者他的上司或者什么人打电话。阿尔薇拉朝罗丝使了个眼色,罗丝会意地转向另一名保镖,随口问道:"请问一下,今天是星期几?"
  当保镖微微发怔思考的时候,罗丝提起膝盖,猛击保镖腹部。同时阿尔薇拉从小腿上拔出手枪,将枪托对准正在打电话的保镖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保镖惨叫一声,却没有被一击打倒。他丢下通讯终端,一手抓住阿尔薇拉的手腕,一手按住她的脖子。
  "罗丝!"阿尔薇拉大喊。
  罗丝掏出手枪,抵住那保镖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阿尔薇拉及时后退了一步,才没让鲜血溅在自己身上。"你开枪前也和我说一声啊!"她向罗丝抱怨。
  "公主殿下又不是什么一见血就会晕倒的千金大小姐。您和达雷斯伯爵去猎狐狸的时候开枪可从来没犹豫过。"
  说罢,罗丝捡起保镖掉在地上的通讯终端,调到团队频道,里面传来夹杂着噪音的命令:"全体人员注意,目标B已脱逃,第一、第二组保护公爵大人安全,第三组追击目标B,第四组执行Σ计划。"
  "目标B?"阿尔薇拉不解,"Σ计划又是什么?"
  罗丝摇头:"只能推测公爵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我们必须尽快逃走。"
  "嗯。齐奥内在哪儿?"
  "请跟我来。"罗丝丢下终端,领公主向逃生楼梯走去。虽然很想用终端监听公爵的动向,但也很有可能因内置的定位系统被发现,她可不能冒着风险。
  电梯八成已经被全数控制了,若要走楼梯去地面,也危险重重。罗丝和阿尔薇拉没有向下行,而是往上走,来到酒店的天台。齐奥内和他的两名部下乘着飞车正在那儿等待。
  齐奥内是个皮肤黝黑高大的中年男子,来自约克γ星,曾是达雷斯的母亲梅多娜女侯爵的近卫,后来跟随达雷斯来到皇宫。在达雷斯参军之后,便留在王子殿下身边侍奉他。齐奥内为人忠实可靠,值得信任,王子特意让阿尔薇拉带他一起出行,看来的确派上了重要用场。
  "殿下终于来了!"齐奥内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如果您再不到,属下就打算下去找您了。"
  "不说这些了。"阿尔薇拉道,"现在形势如何?"
  "警察正在出动。"齐奥内回答,"不过似乎并不是为了追捕我们。"
  即使在天台,也能听见警笛的声音呼啸而来。
  "另外公爵的私人部队正在秘密集结,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说着齐奥内打开车门,请阿尔薇拉上车,"公主殿下是想要去宇宙港地面机场吗?"
  "不。公爵肯定料到我们会往那儿去,绝不可往那里走。"阿尔薇拉想了想,"我们要回宇宙港,那么只要找到一架可用于宇宙航行的飞艇就行了,你知道哪儿能容易地弄到这样的飞艇吗?"
  "当然,殿下。"齐奥内请两位女士坐上飞车,帮她们检查扣好的安全带,"在莱厄庭总督府的车库里想必有许多这样的飞艇。"

  胡安娜气喘吁吁地跳过一片绿化带,顺便掀翻几个垃圾桶阻碍追来的警车。原本她驾驶的飞车已经耗尽了能源,被丢弃在了路边,现在她只能徒步前进,虽然速度慢了许多,但目标也变小了,这让她躲过了数次警察的搜查。
  然而现在恐怕再难躲过一次了。警察发现了她的踪影,正撵在她后边,以精确计算的路线将她逼近了一条死路。左右和前方都是高耸的墙壁,惟一的出路也被警车堵住了。除非她长了翅膀,或者学会了飞檐走壁,否则绝无逃走的可能。
  在星际海盗胡安娜·拜格雷尔的一生中,这种穷途末路的状况还是第一回遇见。就连上次被送进赫卡提也没有如此令人绝望。如果不是女海盗信奉"绝处逢生"这句话,恐怕现在早就举手投降了。
  "啊啊,别这样,上主您老人家该不会真想把您忠诚的羔羊送进虎口吧?"胡安娜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手伸到腰后,握紧了枪柄。
  警察纷纷从车上下来,以车门为盾牌,用枪指着被逼入死路的女海盗。"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胡安娜面露难色。该不会真的一语成谶吧?她难过地想。再进一次赫卡提,忍受那里恶心的食物和没有自由的生活?那还不如死了算了……雷欧纳德你在哪儿啊?竟然还不来救我,我知道你不爽我很久了,可是也不至于趁这机会抹杀我吧?要是我能安全脱险,回去肯定给你加两根内存条,肯定……
  她缓缓掏出枪,在警察们激动而警觉的目光中举高拿枪的手,接着将枪口调转朝下,显示自己并无反抗的意思。
  ——高墙之后升起一辆飞车!
  它携带的气流卷起胡安娜的红发,它引擎的轰鸣宛如救世的赞歌。
  警察们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人将枪口转向那飞车,有人已经扣下扳机。镭射光擦过飞车外壳,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灼痕。要是他们再瞄准一点儿,说不定就能击落那飞车了。但此时另一辆飞车俯冲过来,接着是第三辆!
  "该死!她有同伙!她有同伙!"
  "第六小队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胡安娜仰头看见三辆飞车擦过警察们的头顶,丝毫没有来营救她的意思。她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巧合,刚巧有三辆车从这里路过而已,只不过"路过"的方法太刺激了点儿。
  过于巧合了。比在赌场连赢两次俄罗斯轮盘还巧合。或者说,简直是冥冥中的神灵听见了她的祈祷,为她赐下了神迹。
  眼看三辆飞车就要驶出小巷,胡安娜拔足而起,开枪击倒两个试图阻止她的警察,接着跳上一辆警车,从它的车顶跳上另一辆车,一直追到小巷的出口,借着车辆的高度奋力往上一跃,同时扔掉了手里的枪。
  最后一辆飞车恰好经过她头顶,她攀住那车的边缘,挂在车上,摇摇晃晃地被带着升高。无数镭射光束掠过她身边,一些擦破皮肤,一些穿透了肢体。
  胡安娜忍着痛,向车里的人大喊:"救命!"
  车门打开,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姑娘探出头,手里握着一把枪。"放手!"她命令道。
  胡安娜怎么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她猛得一挣,抓住那姑娘的手。姑娘尖叫一声,差点儿被她拉出车外,幸好车里的另一个人拼死拽住她们,才避免了两人双双坠亡的惨剧。
  "放手!"姑娘再次大喊,"不然我就开枪了!"
  "救我!"胡安娜这样回答。
  姑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在做艰难的抉择。最终她咬着嘴唇,拉起胡安娜,吃力地将她拖进车厢。
  "谢……谢谢。"胡安娜瘫在姑娘身上,连气都喘不过来。
  姑娘越过她的身体关上车门,接着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受伤了!"
  "啊?是吗?"胡安娜觉得身上很疼,受伤是肯定的,但是看姑娘一脸惊恐的表情,想必伤得很重。
  司机转头道:"殿下,这个人来历不明,还被警察围捕,肯定是什么犯罪分子,还是把她放下去吧。"
  亚麻色头发的姑娘说:"可是她受伤了!"她犹豫了一下,转向胡安娜,"你究竟是谁?我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但是也不会笨到带个累赘拖累自己。如果你真是什么罪犯,我只好把你扔下去了。"
  胡安娜无力地望着她,心想这姑娘长得还真是好看,就是有点儿面熟。要是这么说了,肯定会被当成随便搭讪的怪阿姨吧。"我是宇宙海盗胡安娜·拜格雷尔,"她说,"正被温内特公爵追杀中。如果你们害怕,就把我扔下去吧。"
  姑娘转向刚刚拉住她们的那个人,看装束像个女保镖:"我看还是把她扔下去吧。这年头什么人都有,连假扮胡安娜·拜格雷尔的人都出现了。"她还感慨了一句,"真是世风日下!"
  "谁假扮了!!!"胡安娜忍不住咆哮,"我就是如假包换的胡安娜·拜格雷尔!你又是谁!"
  姑娘一脸正气地回答:"阿尔薇拉·柴白丝。"
  胡安娜认真地看着她,将她和电视上出现过的那位阿尔薇拉公主进行了一下对比,最后说:"我还是自己下去吧。"
  "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了!
LZ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更,大大后天一定更=w=


第六十三章

  "往这边!"
  约书亚侧身躲过飞来的光束,蹿进一条狭窄到只容一人通行的暗巷里。阿洛伊斯被他粗鲁地塞进巷子里,那动作就像往自动取款机的插卡槽里塞口香糖一样随便。
  "我被卡住了!"
  "怎么可能!你是河马吗?"
  约书亚手脚并用地把他往前推。警车无法开进这样的小巷里,得赶在那帮行动迟缓的警察从警车上下来,将枪口对准这两个卡在墙壁之间的活靶子前脱身。事实上约书亚没空嫌阿洛伊斯吵闹,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在这种小巷里移动实在是困难。莱厄庭的建筑设计师们都是笨蛋吗?怎么会设计出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在两栋楼之间空出这么条走也不能走的巷子,难道是什么新型的行为艺术吗?!
  当阿洛伊斯终于挤出小巷时,他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感谢上主赐给人类空气和宽阔的世界。约书亚紧跟在他后面脱身。他显得有些狼狈,衣服都被粗糙的墙壁磨破了,手臂上还有几处擦伤。
  狭窄暗巷连结着另一条昏暗的巷子,虽然稍微宽阔些,不过最多也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巷子的尽头通往莱厄庭城市宽阔的街道,站在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到从出□入的阳光,也能听到繁华街道车水马龙的喧闹声。
  "往哪里走?"阿洛伊斯问。
  约书亚盯着巷子尽头:"那边那个家伙……跟你很熟?"
  "……谁?"
  一辆宝蓝色的豪华飞车停在巷口,后座的窗户摇下来一半,一个带着墨镜的蓝发少女从车里探出半个身体,正兴奋地向他们挥手。
  阿洛伊斯翻了个白眼:"上主啊,她怎么会在这儿!"说完之后觉得自己的人称代词似乎用错了。
  "你应该养成每天早晨看新闻的好习惯。银河歌姬巡回演唱会里也有莱厄庭这一站。"
  见他俩站在原地没动弹,银河歌姬干脆从车上跳下来,一蹦一蹦地试图吸引他们的注意。他的经济人莉塔惊慌地把他拖回车里:"你是想被全莱厄庭的人围观吗我的歌姬大人!"
  "那又怎么了,好像我没被围观过似的。"斯罗席扶了扶能遮住他半张脸的墨镜,又鸡血上身似的朝外面招起手来。莉塔真担心他的手会不会抽筋。
  "快点儿!警察要来了!"
  "别喊那么大声!你真想招来警察吗!"莉塔捂住他的嘴。直到那两名不知何故招惹了警察的"通缉要犯"上了车,她才松开手,吩咐司机开车。斯罗席立刻像小动物似的凑过去:"嗨,阿洛伊斯,好久不见!"
  约书亚蹙眉。他先一步上车,坐在斯罗席和阿洛伊斯之间,为的就是防止他们擦枪走火搞出什么事来。但是斯罗席竟全然无视了杀手的存在,直接越过他的身体,亲切地同阿洛伊斯打招呼,好像他们真的是什么多年不见的故交一样!
  杀手用嫌恶的眼神盯着斯罗席,但是歌姬似乎习惯了人们各种各样的目光(这也难怪,他在舞台上可是万众瞩目),对他的瞪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或许他注意到了,但故意没搭理约书亚,反而像是为了激怒一样,继续缠着阿洛伊斯。
  "你怎么在莱厄庭啊?是什么时候到的?"
  "呃……有一两天了吧……"阿洛伊斯的思维还没从逃亡模式转换到老友相聚模式,对斯罗席的问题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昨天有一场演唱会,你来看了吗?"阿洛伊斯摇头,"没有?为什么?啊啊啊,我知道的,买不到票是吧!你早跟我说啊,票什么的我多的是,只要你愿意来,多少张都能给你!"
  阿洛伊斯想说我没来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场演唱会,但是看见斯罗席一脸期待的表情,这种会被斥为"你根本就不是卡米娅的真粉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只好支支吾吾应了几声,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但是斯罗席显然把这当成了肯定,继续自顾自地喋喋不休:"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再度相会,这肯定就是缘分吧!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嗯……嗯……大概是有的吧……"斯罗席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情了,可真让人吃不消。
  这时约书亚突然开口:"抱歉打扰你们气氛亲切友好的谈话,但是能否容我插一句嘴?"
  "什么?"斯罗席似乎这时才发现约书亚的存在。
  "你能从我身上下去吗?"约书亚面不改色,"你好重。"
  斯罗席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有人对他按了暂停键一样。他就带着那样的表情默默爬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扭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车里一时间静默得有些诡异。
  阿洛伊斯用手肘撞了撞约书亚,警告他不要这么口无遮拦。杀手学斯罗席的样子,也一声不吭地盯着天上,好像他刚刚只是无关紧要地谈论了一下天气。
  "咳,那个,我说……"阿洛伊斯努力缓和诡异的氛围,想岔开话题,"斯罗席,你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
  斯罗席没应声,约书亚阴阳怪气地回答:"缘分呗。"
  阿洛伊斯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跳着。冷静!他告诉自己。别生气!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现在情况紧急,等之后再和他们两个解释!
  最后还是经纪人莉塔小姐出面,缓解了尴尬:"是一位雷欧纳德先生联络我们,说你们在莱厄庭遇到了麻烦,让我们帮个忙。"
  "真……真是多谢你们了。"
  "本来是不打算帮忙的,因为卡米娅的行程很紧,马上就要离开莱厄庭去巡回演唱会的下一站了,况且二位的身份……"莉塔若有所指地顿了顿,"但是卡米娅坚持要来找你们,我拗不过他,只好……嗯,请二位也体谅一下我们的苦衷。"
  阿洛伊斯捣蒜似的点头:"我懂的,我懂的!"
  "那么,二位是要去宇宙港吗?刚刚听说宇宙港出了事故,已经封锁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立刻离开莱厄庭,回母舰去。"
  "这样啊……"莉塔托着腮,思考如何把这两名通缉犯安然无恙地弄上太空,但司机打断了她的思绪。"莉塔小姐,前面有岗哨,好像要检查。"
  "停车吧。"
  飞车在临时设下的岗哨前停下,立刻有武装警察上前盘问。"请你们下车,拿出证件,配合我们检查。"
  莉塔将窗户降下来,向警察招手,示意他靠过来一些。"请小声一点。"莉塔故作严肃神秘地说,"车上的是卡米娅小姐……请不要声张!"见警察露出惊讶神色,莉塔连忙摇头,"我们现在要回'缪斯'号,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请您通融一下。"
  说完后,后座的窗户也降下来一点儿,卡米娅戴着巨大的墨镜,露出小半张脸来,朝警察甜甜一笑。莉塔乘胜追击,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张有卡米娅签名的专辑,塞进警察手里:"拜托了,卡米娅的行程很紧的。"
  司机也配合莉塔的表演,紧张地说:"莉塔小姐,那边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好像是记者!"
  警察抬头一看,果然有两个路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朝他们这边指指点点。他虽然算不上卡米娅的铁杆粉丝,但也很喜欢这位歌声甜美的少女。好不容易有一位银河级的歌星到莱厄庭开演唱会,他却因为要值班而无缘得见,还因此向同事抱怨了好久。现在能近距离同卡米娅接触,还收到了她亲笔签名的专辑,警察简直心花怒放。他挥了挥手,示意可以放行:"快过去吧!"接着让部下去盘问那两个可疑的路人。
  卡米娅向他挥手道别,将窗户玻璃升起来。警察看见有两个男人同她坐在一起,也许是保镖吧,他心想。
  安全通过哨卡,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莉塔小姐,您真该去演电影!"阿洛伊斯对这位冷静自若的经纪人敬佩极了。
  "哪里哪里,太夸奖了。"莉塔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了个办法。不如两位干脆搭乘'缪斯'号吧,等离开了莱厄庭,再想办法和你们的母舰汇合。"
  "那就拜托您了。"


第六十四章

  属于银河歌姬卡米娅的飞船"缪斯"号,现在就悬停在莱厄庭城郊的旷野上空。飞船呈六棱锥形,宛如一尊玻璃制的巨大艺术品,莱厄庭一半白昼一半黑夜的天空为她染上了淡淡的金红色,使她看起来就如同黄昏天际的一枚闪亮宝石。
  莱厄庭没有新威尼斯那样设施完善的剧院,因此总督特批缪斯号可以进入星球大气层,在卡米娅演出时悬停在舞台上空,投放各种特效。演出结束后,缪斯号离开城市区域,停在郊野。一方面是为了起飞时加速的需要,一方面也是防止好事的民众前来打探。
  通知了飞船工作人员后,飞船底舱的闸门缓缓移开,司机驾驶飞车从闸门进入船舱里。

  "好了,到船上就安全了。"飞车停稳后,莉塔笑着对两位通缉犯道。
  阿洛伊斯走下车,惊讶地发现地面竟然是平整的显示屏,看上去就像一片如镜般的湖泊,他一踩上地面,脚下便立刻泛起涟漪,好像真的在涉水一般。
  "整艘飞船都是这样的设计。"莉塔解释道,"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可作为触摸显示屏使用。这是卡米娅的爱好,所以特意为他定做了这艘飞船。"
  "和以前见过的飞船都不一样。"阿洛伊斯试着踢了下地板,真的有影响水花飞溅起来,逼真极了!"谢谢您带我们上船,莉塔小姐。"他诚恳地向经纪人道谢。
  莉塔摇了摇头:"要谢就去谢卡米娅吧。本来我是不打算帮忙的,是他坚持要来救你们。"说完她目指卡米娅的方向。阿洛伊斯也顺着她所示的方向看去,歌姬正被一群工作人员包围,似乎在商量接下来的行程计划。说到一半时,他转过身来,接触到阿洛伊斯的目光,立刻触电似的避开,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阿洛伊斯转向另一边,约书亚正站在一小片阴影里,黑金双眸的色彩暗了下来,如同无底的深渊,里面有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跃动,试图挣脱束缚,一涌而出。
  约书亚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对劲。阿洛伊斯心想。他肯定误会我和卡米娅之间有什么了……能有什么啊!那家伙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两人无言地瞪视对方,谁都不肯先开口说话。
  "飞船要开始加速脱离大气层了,我带两位去休息室吧。"莉塔拍了拍阿洛伊斯的手臂,将他从沉默的窘境中解放出来,"难道你们想待在整备舱里,等着被加速度拍成肉饼吗?"经纪人凭借多年工作积累下来的钢铁一般的意志,也温和地招呼寒冰似的约书亚一起过来。
  杀手踌躇了一下,还是屈服于加速度的威胁。即使是闻名宇宙的杀手,也无法脱离物理法则的束缚。他跟上莉塔和阿洛伊斯,却与他们保持着几步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阿洛伊斯多心了,他总觉得约书亚脚下的涟漪特别纷乱。

  在休息室里待到飞船脱离大气层,进入宇宙航行阶段,莉塔向两人告辞,要去处理一些事务。约书亚跟着她一起站起来,对疑惑的经纪人解释道:"找个地方抽烟。"
  "吸烟室在那边,我带您去。"
  他们离开后,休息室里就只剩下阿洛伊斯一个人了。他闷哼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
  除非有必要,约书亚从来不抽烟,他身上也从不带烟,一般都是找旁人借(通常被借的都是胡安娜)。现在说什么要去抽烟,分明是为了避开阿洛伊斯。有什么好避开的?他们几小时前还并肩作战逃离警察的追捕呢,现在约书亚竟然闹起别扭来了!谁有空搭理他!
  阿洛伊斯越想越觉得心情烦躁。他一面向去找约书亚说清楚,一面又觉得同他解释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这么紧急的时刻还有空生气,真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休息室大门"沙"的一声滑开。
  "你回来了。"阿洛伊斯看也不看来人,没好气地说。
  来者没有说话。直到门合上,才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阿洛伊斯听出来了,这不是约书亚的脚步声。
  "……是我。"斯罗席怯生生地说。
  阿洛伊斯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我还以为是约书亚。"他努力驱散脸上的阴雨,摆出一个笑脸,"你怎么来了?"
  或许是他笑的实在难看,把斯罗席吓到了,女装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学生似的,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过来,生怕一不小心激怒了他。"我……我过来看看你。"他费了半天时间终于挪动到阿洛伊斯面前,红着脸,眼睛四处打转,表情十分窘迫。"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我总缠着你?"
  阿洛伊斯无奈地微笑:"没这回事。"
  "真的吗……?"
  "嗯。"
  斯罗席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就像有一束明光照耀他的脸庞一样。"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怎么会呢!"阿洛伊斯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我很喜欢你啊。"他说,"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帮忙,我们肯定……"
  话尚未说完,斯罗席就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我、我也喜欢你!"他激动地说,"你对我这么好,你还救过我的命……莉塔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表白,不然他肯定会被别人抢走的。"说着少年仰起头,脸红的像个熟透的桃子,"我喜欢你,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你不要当海盗了好不好,和我一起……我们可以环游银河系,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你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不会被追杀……如果你不喜欢我四处表演,我就退出歌坛……我还会唱歌,只唱给你一个人听……"他抽噎了一下,"我们两个人一起……"
  阿洛伊斯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这什么状况?!他惊恐地想。表白吗?他不是没被表白过,但是这么直接的还是第一次!而且向他表白的人还是银河歌姬卡米娅!卡米娅!虽然他是个伪娘,但却是如假包换的卡米娅!卡米娅说喜欢他!卡米娅向他表白了!要不要这么突然!先给个预告好不好啊!
  可是好像又有点不对劲!阿洛伊斯试图推开斯罗席,无果后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啊?"
  "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理由!"斯罗席鼓着腮帮子,"你也说喜欢我了,我们是两情相悦啊!"
  ——不对吧!
  "你等一下!我不是那种喜欢……我……我有……"我有恋人了!
  一声枪响打断了阿洛伊斯的话。镭射光擦过斯罗席的耳畔,截断了几丝头发,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
  少年僵硬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休息室门口的约书亚。
  "从他身边滚开。"杀手冷冷命令道。


第六十五章

  "从他身边滚开。"
  阿洛伊斯下意识推开了斯罗席,接着觉得这话好像不是对自己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了种背着恋人在外面偷情结果被捉奸在床的错觉……明明不是这样啊!
  斯罗席蹿到他背后,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角。阿洛伊斯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约书亚保持拿枪指着他的动作,缓缓走过来,慢得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带着死亡迫近般的威压感。他居高临下瞪着斯罗席。
  女装少年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贴在阿洛伊斯背上,看也不敢看缓缓逼近的杀手。
  "等等!"阿洛伊斯抓住约书亚持枪的手,"你这是要干嘛?"
  "你让开。"约书亚拽开他。
  "你把枪放下!"
  "让开!"约书亚皱起眉,一把扯开阿洛伊斯。斯罗席没了倚仗,只能眼泪汪汪地用眼神向阿洛伊斯求助。
  "你喜欢他是吧?"杀手问,"还和他两情相悦是吧?要去环游银河系是吧?"
  斯罗席后退一步,约书亚就上前一步,但背后是沙发,已经退无可退了。少年望了一眼阿洛伊斯,咬着嘴唇,一只手捏住另外一只手的袖口,肩膀不停颤抖:"我……我喜欢他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怎么管不着?"约书亚回头抓住阿洛伊斯的头发,强迫他偏过脑袋,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上他的嘴唇。阿洛伊斯吓了一跳,想挣开却被按得更紧。亲吻很激烈,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约书亚简直像在咬他,牙齿撕咬着嘴唇,舌头强行侵犯口腔,让他连呼吸都有困难。
  斯罗席睁大眼睛,"你们……你们原来是……"他发出一声呜咽,眼泪夺眶而出,"阿洛伊斯你这个大骗子!"说完他捂着脸,跑出休息室。经过阿洛伊斯身边的时候,他想拉住少年,却被约书亚狠狠咬了一下。
  见斯罗席的人影消失,杀手才放开阿洛伊斯。
  "你……你发什么疯!"青年用手背擦净嘴角溢出的津液,感到口腔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大概是刚才被咬破了,"还咬人!你是巴普洛夫吗?"
  约书亚扭头,表情很明显是在生气:"你喜欢他是吧?"
  "谁?"
  "卡米娅。"
  "等等你听我说……"
  "你们两情相悦是吧,还要一起环游银河系是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
  "难道是我听错了吗?如果刚刚你不阻止我,我肯定会杀了他。"
  "虽然我是喜欢他但不是'那种'喜欢!是不是所有被我'喜欢'的人你都要拿枪指一指啊?我还喜欢胡安娜,还喜欢雷欧,还喜欢薛定谔,你是不是要把他们也一块儿杀了啊?"
  "你列个清单出来,我一个一个杀。"当然薛定谔除外。
  阿洛伊斯无言地扶额,"你……你真是疯了!"他喃喃道,"你该和胡安娜换一下绰号,改名叫'疯之刺客'。"
  约书亚用没拿枪的那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轻声说:"不是疯狂,是嫉妒。"
  "……你表达嫉妒的方法还真特别。"
  "不然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被他的表白打动然后答应他吗?"
  "我没想答应他!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你会吗?你不会拒绝他的吧!在你心里他是不是比我更重要?你现在就为了那个伪娘在跟我吵架!"
  "是你先无理取闹的好不好?怎么反倒变成我的错了?"
  "你吃雷欧醋的时候我跟你吵过架吗?"
  "我以为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阿洛伊斯不禁提高声音,"我是喜欢卡米娅没错,但是……该死的!"他恼怒地甩了甩头,"我爱你啊你这个笨蛋!"说完他推开约书亚走向休息室大门,去找斯罗席跟他解释。
  约书亚没追出去。门关上之后他扔下手枪,颓丧地倒在沙发上,试图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
  阿洛伊斯说的没错,他是个笨蛋,连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都不知道。他想要的不是仅仅"爱"而已。
  是要独占那个人全部的爱。

  "看什么看!滚!"斯罗席一把抹掉眼泪,冲探头探脑的飞船工作人员大吼。工作人员缩了缩脑袋,悻悻地溜走,以免被这位喜怒无常的歌姬大人迁怒。
  看见工作人员真的被吼走了,斯罗席反而更伤心,眼泪刚刚被擦去,转眼脸上又湿润了。他胡乱抹了几把,脸上的妆被擦得乱七八糟,他也不管不顾,匆匆登上旋梯,来到引擎室附近的楼梯间。这里平时鲜少有人光顾,顶多有负责清扫的机器人定期来扫灰尘。
  他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坐在楼梯上,脑袋埋进膝盖里。这里没有人,所以他能大胆放声哭泣。
  抽噎了两下,反而有点哭不出来了。心里空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阿洛伊斯有喜欢的人了。就是那个经常和他在一起的银发男人,叫约书亚还是什么的来着。个子高高的,长的也很帅,看起来也很厉害,原来阿洛伊斯喜欢那种类型的人吗?那自己还真是一点儿竞争力也没有。他早该看出来他们是一对了,不然肯定不会傻乎乎地插一脚进去,现在看起来倒像他是打扰人家爱情的第三者了。不对,应该是相遇时间的问题吧。如果他能和阿洛伊斯早一点遇到,比约书亚更早,那现在阿洛伊斯一定已经和他在一起了吧?
  可是即便能更早相遇,那也是另一个宇宙的故事了。
  于是斯罗席哭得更伤心了。
  "嗨!卡米娅!"有个尖尖的声音说。
  斯罗席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清扫机器人,胖乎乎的圆柱形身体在地面上来回滑动,意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卡米娅,你哭啦!"机器人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脸上的妆都花了,可难看了哈哈哈哈!你要看吗我拍下来给你!"说着头顶的灯还闪了闪。
  斯罗席一巴掌扇飞小机器人,它的身体被冲击力甩到墙上,骨碌碌地滚下来,在地上转了转,找回平衡,又执着地朝他这边滑了过来。
  "你是什么东西!"斯罗席喊道,"我船上的机器人可从来不会说话!"
  "你真过分!我是先前联络你的雷欧纳德啊!"
  斯罗席又一巴掌把它扇飞:"不要随便侵入我船上的系统!你这是违法的!违法!"
  小机器人执着地爬了回来。"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了嘛!"它原地转圈,可能是方向功能摔坏了,"我来跟你说一声,因为出了点事故,约定好的时间又要推迟了。大概要标准时明天这个时候'寒夜之梦'号才能来跟'缪斯'号汇合。"
  "这种事情和导航员说去!"
  "这船不是你的吗?当然要和你说了!"
  "我是你的传声筒吗?!"斯罗席起身一脚踢飞机器人,"滚开!不要挡我路!"
  "不要随便踢人啊!我很痛的!"
  其实斯罗席的脚也很痛。
  小机器人跟在他后边喋喋不休:"我觉得你还是补个妆比较好,你的脸真的超精彩……噗啊!"又被踢飞了。


第六十六章

  阿洛伊斯在缪斯号上转了一圈,始终没找到斯罗席在哪儿,问了好几名船员,他们也摇头。最后在舰桥遇见了莉塔。莉塔告诉他斯罗席回自己舱室去了,心情很糟糕。"所以暂时还是别去惹他了。"经纪人微笑,笑容中带着歉意,"让他自己安静一会儿就好了。"
  "嗯。请……请帮我跟他说一声,等他心情好一点……我会跟他解释清楚的。"
  "好。"莉塔应道。阿洛伊斯点点头,打算回休息室去。这时莉塔在后面叫了他一声:"拉格朗日先生!"
  "怎么?"
  "卡米娅是个很任性的孩子,给您添麻烦了。但是他心地很善良,是个好孩子,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对许多人情世故都不太明白。希望您能多多包涵。"
  阿洛伊斯觉得她的话里别有深意。她是卡米娅的经纪人,肯定知道歌姬喜欢他了,还给出了奇怪的恋爱咨询建议。虽然是出于好意,但是……
  莉塔眼神如炬,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打在他身上。阿洛伊斯含糊地应了几声,匆匆离开,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约书亚坐在临时分给他作为卧室的舱室里。据船员说,要明天才能同寒夜之梦号汇合,因此今晚他们必须在缪斯号上度过了。床铺很柔软,填充了大量变种丝麻,摸起来也很光滑。杀手的手指从床单滑到墙壁上,轻轻一敲,墙壁屏幕立刻显示出宇宙星图。再一敲,天花板和地板也变成了无垠的星海,床单也成了透明的,银河系的一条旋臂从它的皱褶里冒出来。
  手指继续在星海中移动,选定一个区域将之放大,再放大,放大数次后,终于得到了他需要的画面——无边黑暗的宇宙里漂浮着一颗蓝色的星球。他伸出手,不敢去触摸那影像,生怕轻轻一碰它就消失了,于是只能在蓝色球体周围缓缓移动,看起来就像是在抚摸它一样。
  母星在他手中静静地旋转。不知名的光源从一侧照来,使星球分成了白昼与黑夜,就像莱厄庭永远是黄昏的天穹。凝望着那蔚蓝的星球,约书亚心中涌起一阵伤感。他放任思乡的愁绪占领心灵,好驱走盘踞其中的另一种忧愁。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平静一些,暂时忘却那些纷扰的思绪。
  真可悲,沦落到要靠这种方法麻醉自己。如果被凯斯特知道,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吧?
  舱门外传来脚步声。约书亚敏锐察觉到那属于熟悉的人。他合拢手掌,母星的影像从房间里消失,周围仅余浩瀚的星空。他飞快地躺到床上,背朝门,开始装睡。
  舱门滑开又关上。轻柔的脚步声来到床前,徘徊了一会儿,仿佛它的主人正犹豫不决。又过了几分钟,传来了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床铺一沉,有个人爬了上来,钻进被窝里。温热的身躯贴在约书亚后背上。
  "约书亚?"
  杀手一动不动,继续装睡。
  接着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又一个吻落在耳边。不仅如此,还舔舐他耳后的敏感部位,让约书亚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用手肘推开背后的人,翻身瞪着对方:"你想干什么?"
  阿洛伊斯无辜地看着他,身上一件衣服也没穿,赤裸的上半身露在被子外面,映照着周围宇宙星空的图景,看起来……就像什么科幻惊悚片。
  "来做吧,约书亚。"他暧昧地笑着,一只手伸到约书亚下面,试探他双腿间沉睡的东西。
  杀手赶紧转过身,不再搭理阿洛伊斯。他最经不起对方这么撩拨,肯定没几下就硬了。
  "不做。"
  "为什么?"
  "心情不好没性致。"
  阿洛伊斯环住他的腰部,"还在生气?"手臂紧了紧,"做吧,做了心情就好了。"
  "不要。"约书亚闷声闷气。
  "为什么?"
  "如果因为心情不好就拿你泻火,那和禽兽有什么两样。"
  阿洛伊斯一愣,旋即抱得更紧了些。"约书亚……"他低声说,"你真好。"
  "……你还知道。"
  "对不起。"阿洛伊斯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我会和卡米娅说清楚的。我不该跟你吵架。对不起。"
  约书亚盯着墙壁上的星空,没说话。
  后背一阵酥痒,是阿洛伊斯在亲吻他蝴蝶似的肩胛骨:"来做吧。"
  "说了不要。"
  "就当是帮帮我?"
  约书亚感觉到有炽热坚硬的东西抵在他腰上。这家伙怎么动不动就发情!随时随地都能发情!难怪到处惹桃花!
  "自己弄!"他低吼,"别告诉我你连自慰都不会!"
  阿洛伊斯吸了吸鼻子,发出委屈的哼哼声。约书亚感觉背后的躯体离开了,床又一沉,大概是青年往旁边挪了一下。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是皮肤和布料摩擦所发出的声响,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和若有似无的呻吟,在约书亚耳边萦绕不去,像薛定谔的小爪子,捏起来软软的,却带着锋利的指甲,挠得人心里又痒又疼。
  杀手攥紧拳头,不停告诫自己一定不可以被引诱,一定要坚守阵地,倘若因为这种小小的蛊惑就沦陷,以前死在他手下的那些人肯定都会笑活的!
  "你……你就不能换个地方搞吗!"约书亚咬牙切齿。
  回答他的是一声低沉的呻吟,带着浓浓的鼻音。
  约书亚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就糟糕了。
  阿洛伊斯跪伏在床上,黑发散落在映着星空的枕头上,整个人就像漂浮在茫茫宇宙里一样。他一只手在双腿间不停移动,抚慰自己挺立的性器,另一只手则绕到背后,两根手指插进小穴里,快速抽送着。从约书亚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的动作(他猜阿洛伊斯肯定是故意的),前方的性器涨到不行,顶端渗出点点液体,顺着手的动作被抹到整根东西上;后面的小穴在手指一遍遍的扩张下泛起诱人而淫靡的粉红色,像一张贪婪的小嘴,吮着手指不肯放开。
  ……可恶!
  约书亚一时间口干舌燥。他起身抓住阿洛伊斯的手腕,将他的手指从后穴里拔出来。"真的很想要?"
  "嗯……"阿洛伊斯主动摆出趴跪的姿势,抬高腰部,失去了手指的穴口一张一翕,无声地邀请约书亚进入。
  约书亚这次没有拒绝。他握住自己的阴茎,对准穴口一插到底。阿洛伊斯呜咽了一声,内壁包裹着火热的坚挺,更加不肯松开。
  虽然经过扩张,但里面还是很紧。约书亚小幅抽动了十几下,才敢用力往里顶。"真淫荡。"他俯身在阿洛伊斯耳边说。
  "你不喜欢?"青年勾起嘴角。
  "喜欢。"约书亚继续顶动,阴囊拍击身下人的臀部,啪啪的声音惹得人脸红心跳,"最喜欢你了。"他咬住阿洛伊斯的耳朵,带着恨意说,"要是你让别人看见这副样子,我就杀了你。"
  "你舍得?"
  "怎么舍不得。我会把你干到肛门失血过多而死。"说完他扣住对方腰部,大力抽插。阿洛伊斯被他干得摇晃不已,后面的快感潮水一样涌来,火山喷发一样冲上头顶,让他无法思考,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听凭欲望的指使,配合约书亚的动作摆动腰部,以期获得更多的快感。
  约书亚觉得自己真是个糟糕的男人,连像样的话都不会说。他想告诉阿洛伊斯他有多么喜欢他,一张口却蹦出"我就杀了你"这种话。
  糟糕透顶。
  在人们眼里他是残酷的杀手,却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胆怯。和阿洛伊斯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害怕,害怕有一天他不再喜欢他,害怕有一天他会被人抢走。他自卑又自私,想独占一个人,想把他永远绑在身边;他很阴暗,就算杀了那个人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他不会说漂亮话,不会像卡米娅那样,说那么多浪漫的告白。他想告诉阿洛伊斯:在赫卡提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他想告诉阿洛伊斯:你就像一道光一样照亮了在地狱里爬行的我。他想告诉阿洛伊斯:不要和别人走,不要离开我,留在我身边。
  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后约书亚只能用力撞击对方的身体,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就杀了你然后自杀。"
  阿洛伊斯微微侧过头,水蒙蒙的眼睛如雨后的天空般湛蓝。他抚上约书亚握着他腰部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指:"我……我不离开……"声音因为凶狠的抽插而有些破碎,却清晰有力,"我不离开……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接着声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在显映着星空的房间里,像一首旖旎的曲子。
  约书亚握紧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愚人节,LZ依旧不愚人地更新了。
话说星尘写到这里已经19W字,快20W了。20W!!!!LZ从来没写过这么长的文!!!!太不容易了!!!!!!!
……
………………
…………………………
话说下个星期LZ过生日。
………
………………
…………………………
你们懂的。


第六十七章

  "约书亚,你看见了吗?"年轻的科学家将一只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抽出来,指着藏青色夜穹中的一轮明月,"月球,那上面有人类最早的外太空基地。"
  "现在不是已经废弃了吗?乔尔乔内老师说,那上面已经好久没人居住了。"
  "是啊。自从殖民地断绝了和地球的来往,月球基地就废弃了,因为它原本是作为地球的宇宙港而存在……现在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时间似乎是初夏的夜晚,微醺的暖风顺着山坡爬下来,带来一股干燥的气息。凯斯特站在一棵高大的桉树下,夜风扬起他银白色的头发,那颜色就好像月光一样洁白明亮。
  "那里的确已经没有人居住了,但是宇宙港的设备和机械还留在那儿,甚至还有两艘航速可以达到光速的飞船。虽然我们拥有制造飞船的技术,但凭借现在地球的资源已经无法负担制造所需的原材料了。"说着,凯斯特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就连仅剩的人类也无法生存了。"
  "乔尔乔内老师说,现在的资源还能供所有人生存两百年呢。"
  "两百年……怎么够呢。"凯斯特又将手插回口袋里,"殖民带走了地球的一切,我们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转过身,"前两天我遇到了纳思尔,他说打算动用那两艘飞船中的一艘,启程往殖民地的方向去。利用冷冻舱的话,大概能带八百到一千人走。"
  "那不就是现在地球人口的一半吗?"
  "如果两艘船都完好无损,能够使用,那么基本上所有人都能撤离地球了。"
  他用了"撤离"这个词,仿佛地球并非他们的家园,而是什么不宜久留的战场一般。
  "凯斯特,我们要跟纳思尔一起走吗?"
  "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许多实验设备没法带上飞船,我想留在地球继续做研究。"
  "是你上次说起的那个计划吗?研究有自我思维的人工智能?"
  凯斯特好奇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乔尔乔内老师说的。"
  "哦,他可真是多嘴多舌。"凯斯特揉了揉太阳穴,为自己这位同事头疼不已,"这可是商业机密,他这么随随便便就告诉别人可怎么行啊!"
  "我又不是别人!"
  凯斯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你要保守秘密哦。"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巧的通讯终端,"人工智能程式的雏形已经编写出来了,下一步是让他具有学习模仿的能力。就像小孩子要靠模仿大人来认识世界一样。"他打开终端,屏幕亮了起来,在夜色中有些刺眼,"过来看看。人工智能和我的终端是链接在一起的。试试问他几个问题,不要太难,否则他理解不了的。"
  "真的可以吗?唔……问什么好呢?"
  "简单一点的。试试看。"
  "唔……你叫什么名字?"
  终端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红色小字:"你好,我叫雷欧纳德。"

  "普朗克先生?普朗克先生?"
  约书亚猛然睁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缪斯号的休息室,在等待和寒夜之梦号汇合的这段时间里,他打了个盹,结果就做了莫名其妙的梦。
  喊他的是经纪人莉塔。在船上一直是她负责接待约书亚和阿洛伊斯。
  "抱歉,刚刚睡了一会儿。"
  "您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啊。"莉塔道,"昨晚没休息好吗?"
  约书亚瞥了一眼旁边的阿洛伊斯,那家伙也好不到哪儿去,呵欠连天,如果不是靠一杯咖啡撑着,现在肯定也在呼呼大睡。
  他们昨天晚上确实没有休息好。折腾了一宿,换了好几种姿势,一直做到两个人都筋疲力竭为止。因为约定好第二天就离开缪斯号会母舰,所以今天约书亚是强行把阿洛伊斯从床上拖起来的。"你想不穿衣服被抬回寒夜之梦号上吗?"
  "……就那么把我抬回去吧。"
  "会被雷欧全程拍下来哦!"
  "……反正更过分的东西他也拍过了。"
  "还会被卡米娅看见!"
  然后阿洛伊斯跳了起来,开始乖乖穿衣服——这让约书亚再次萌生了刺杀银河歌姬的想法。
  莉塔没察觉他阴暗险恶的内心,但是从两个人都一副肾虚的表情来看,他们昨夜肯定过的很刺激……经纪人心里悄悄地为卡米娅还没发芽就已经被扼杀的爱情默哀了一阵。不过这样也好。对卡米娅来说当然是事业更重要了,天天想着谈恋爱怎么会用心工作呢!
  "寒夜之梦号派来的太空梭已经登陆了。"莉塔露出职业化微笑,潜台词是:你们两个扰乱卡米娅心思的家伙终于可以滚蛋了,可喜可贺!
  约书亚踹了阿洛伊斯一脚:"喂,我们可以回去了。"
  "啊?这就走了吗?"
  "……难不成你还想多留几天?"
  阿洛伊斯局促地起身:"我才没那么说呢……"
  莉塔比了个手势:"请跟我来,我领两位去停机库。"

  一路上阿洛伊斯和约书亚都没说话,倒是莉塔絮絮叨叨了半天。"这次在莱厄庭可真惊险在,听那位雷欧纳德先生说你们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呢。""最近世道也不太平啊,幸好接下来的巡回演唱会是在自由城邦,不会被帝国和联邦的战争波及。""卡米娅昨天哭了一晚上呢,我不过别担心,他很坚强的,今天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阿洛伊斯一直很担心卡米娅,可是一旦闲扯到歌姬,约书亚就面色不善,于是阿洛伊斯连提也不敢提。
  事实证明命运之神依旧喜爱玩弄人类这一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动。停机库里停着一架灰色的刚朵拉,是寒夜之梦号上的。刚朵拉前站着个小巧的身影,一头蓝发梳得整整齐齐,白色衬衫和过膝的百褶裙让那人看起来就像个高中女生。
  "斯罗席?"阿洛伊斯不禁停住脚步。旁边的约书亚已经在找枪了。
  "阿洛伊斯。"斯罗席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盯着地板,"你就要回去了?"
  "嗯……是啊。"
  "我、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阿洛伊斯按住约书亚的肩膀,让他不要冲动。杀手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别过头。斯罗席壮着胆子牵住阿洛伊斯的手(他看见约书亚的脸抽搐了一下),把他拉到一旁,远离杀手和经纪人。
  "那个,阿洛伊斯……"少年支支吾吾道,"你走了以后,我们……我们还能见面吗?"
  "这……我也不知道啊。"
  斯罗席垂下头:"我能给你发短信吗?"
  "可以啊。"
  "那、那超光通讯视频呢?"
  "也可以啊。"阿洛伊斯想了想,换了种更确切的说法,"约书亚不在的时候可以。"
  听到约书亚的名字,斯罗席脸色沉了沉,"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仰起头,海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如果你们分手了,我还有机会的吧?"
  阿洛伊斯哑口无言。斯罗席又垂下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的。"他嗫喏着,"我不会说话,对不起。"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阿洛伊斯连忙帮他擦掉泪水:"别哭啊。妆会花的。"
  "……嗯。"
  "而且你笑起来的时候好看。"
  "……嗯。"
  斯罗席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想用笑容来回报对方,嘴角扭了扭,还是没能笑出来。阿洛伊斯摸摸他的脑袋:"你很可爱啊,那么多人喜欢你,全宇宙都为你痴狂。有一天也会遇到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嗯!"
  斯罗席最后拥抱了一下阿洛伊斯,接着把他推开:"快走吧!真讨厌!因为你我的行程都耽误了!"说完他转过身,背对阿洛伊斯,再也不说话了。
  "再见。"阿洛伊斯也背向他,朝约书亚走去。

  等两人乘坐的刚朵拉离开停机库,回到寒夜之梦号后,莉塔才走向孤零零站着的斯罗席。
  "好了。回去吧。"
  "我知道!"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想到刚才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牵阿洛伊斯的手,斯罗席心中就一阵伤感。银河那么大,任意两个人相遇的几率那么低,就像两颗尘埃在宇宙中相撞一样。如果这两个人还刚好相爱,那几率可以说更是低到极点。简直就是奇迹。
  "你的妆又花了。"
  "要你管!"
  奇迹发生了,却不是在他身上。


第六十八章

  达雷斯·贝叶斯已经快淡出鸟来了。
  全部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高斯的错,好不容易从胡安娜·拜格雷尔那儿赢来的小小战利品又飞回去了(其中还包括他的学长!)。出师不利,高斯固然负主要责任,但他这个指挥官也难辞其咎。回到帝都,还没来得及去见安诺特一面,就得先向女王陛下请罪。女王陛下当然不会怪罪他(上主保佑她只会自怨自艾),但格林华德那个难缠的老家伙非要对他加以处罚。跟老不死的宰相周旋了半天,最终对达雷斯的处分定位罚奉半年和禁足思过三个月。
  三个月!
  不如杀了他算了!
  又不是小学生,还要因为犯错被关小黑屋吗?!老格林华德难道把所有年纪小于他的生物都当成未成年的蠢孩子吗?!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家也能当帝国宰相吗?!
  然而命令就是命令,盖上了女王陛下的玉玺,就变成了谕旨。达雷斯不得不停止一切外出活动(包括和安诺特愉快地聊天喝茶),回到他位于帝都郊外的宅邸,开始了宅男一样的生活。每天早晨被老管家二十年来依旧洪亮的声音叫醒,接着更衣洗漱,像个退休老人一样边喝茶边看每日早间新闻,上午的活动是种花、散步和晒太阳,下午的活动是晒太阳、种花和散步,晚上则跟刚刚上线精神十足的穆賽娅聊天(这姑娘的一天是从下午1点开始的)。
  "哎呀呀真难得看见你。"穆賽娅说,"少将阁下竟然回到帝都了!这可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啊!"
  达雷斯回复道:"公爵小姐日理万机,竟然还顾得上和我这种升斗小民说话,小的真是受宠若惊!"
  接着两个人都假惺惺地笑起来。愉快的一天就在互相攻讦对方的生活习惯中结束了。
  这样的日子过几天还可称得上是悠闲的假期,但是一个星期后达雷斯就无聊起来了(只有老管家感到非常高兴。"达雷斯少爷终于肯回家了!"他一边用手帕擦眼泪一边激动地说,"老爷和夫人的在天之灵也会开心的!")。他开始想法设法为自己找点事情做,比如向穆賽娅旁敲侧击打探消息。结果不知道是这丫头反侦察训练做的太好还是她真的对自己的父亲一点儿也不关心,达雷斯几乎没有获得什么有关温内特公爵的情报,惟一知道的就是穆賽娅现在已经不在帝都,而是回到公爵的领地去了。
  这可太稀奇了。要知道让穆賽娅走出房间比让可恶的宇宙海盗归顺还难。但是她真的离开了蜗居的枫馆,现在天天抱怨老家的网速没有帝都那么给力……先不提她父亲费了多大功夫运送她那些手办和漫画书,光是这背后的原因就值得人深思。公爵这是想干什么?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女儿重返社会吧!
  很快他就依稀猜出了答案。这一天清早,当少将阁下一如既往无聊地吃早餐看新闻时,一个从白耀宫打来的电话被老管家送到了他手边。
  "喂?"少将丢下叉子。
  "达雷斯……?"电话中传来王子殿下的声音。
  "……安诺特?"
  "对不起,一大清早就来打扰你……"王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是阿尔薇拉……她……她……"
  达雷斯拧起眉:"阿尔薇拉怎么了?她不是跟公爵一起去莱厄庭巡查了吗?出什么事了?"
  安诺特哽咽道:"刚刚传来消息,说有恐怖分子闯入她下榻的酒店,把她劫走了!"
  "什么?!"达雷斯几乎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恐怖分子?劫走阿尔薇拉?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
  "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是公爵亲自向她汇报的消息。据说恐怖分子还挟持她闯进了总督府,抢走了一艘太空梭,现在已经离开莱厄庭了……那恐怖分子……"安诺特抽泣了一声,"就是那个宇宙海盗胡安娜·拜格雷尔……"
  达雷斯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事实了。虽然料想到基地被攻打的胡安娜肯定会用什么方法报复他,一雪前耻,但怎么没想到她会绑架阿尔薇拉……等等,等一下,这消息是公爵报上来的,所以不一定真实,有没有可能是老狐狸在其中故弄玄虚,搞什么诡计呢?对,光听别人说一点用也没有,想知道真相就只有自己去探寻。达雷斯对安诺特说了一句"我会想办法的,把你知道的所有情报都发给我"就搁下了电话,接着推开早餐盘。
  "少爷,您要上哪儿去?"侍立一旁的老管家拦住了他,"别忘了您还在禁足思过呢!"
  "把莱布尼茨叫过来!"达雷斯指着管家的脑袋道,"不想被解雇的话就立刻去办!"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
  "你被解雇了!"
  管家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好吧我这就去叫他。"他一边拿起电话拨给少爷的副官,一边在心里嘀咕:这话您从小说到大,也不会换一句么?
  十分钟后可怜的莱布尼茨副官气喘吁吁地踏进他顶头上司的家中。"约翰·莱布尼茨前来报道!"他挺起胸膛敬了个礼。
  达雷斯此时已经换好了军装。"下令舰队立刻起航!"
  "立刻?"莱布尼茨眨了眨眼睛,"可是舰队正在休整中,还没有准备好,即使现在下令也至少要半天之后才能起航……"
  "我是说——立刻!"
  "可是补给什么的……"
  "帝都就在我们背后,要什么补给!"
  "可是人员还……"
  "比我晚登舰的,全部军法处置!"
  莱布尼茨打了个寒颤。达雷斯·贝叶斯的"军法",同其他舰队的律令完全不在同一个次元的范畴里。违背军法,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来弥补和悔过。违背达雷斯·贝叶斯的下场,只有死。
  "是!我立刻去通知!"
  在少将阁下素来严苛的管制下,一小时后舰队人员就全部登舰了。这时候王宫来的特使也到达了宇宙港。
  "少将阁下,您尚在禁足期间,而且调动舰队需要经过女王陛下的批准……"
  达雷斯回复道:"去他妈的禁足。"要是管家听到了这话,准会晕过去。
  接着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士兵将特使从他的登舰梯上拖下去。"我就是要去救女王陛下的女儿,你说她会不会同意!"
  "陛下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由温内特公爵处理……"
  达雷斯瞪着特使,说出了今天第二句决不能让管家听见的话:"去他妹的温内特。"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雷欧记不记得约书亚的问题:
他肯定是记得的呀!看他俩一见面就狼狈为奸的德行!


第六十九章

  "啊啊,你们平安无事回来了!"从太空梭里爬出来后,迎面而来的是一脸恍惚的胡安娜。她拍了拍阿洛伊斯的双肩,上下打量的一番,舒了口气:"太好了,没缺胳膊少腿!"
  "……要是缺了你可怎么办啊船长。这得算工伤。"
  "赡养金什么的能省则省嘛。"胡安娜摆出一副剥削工人的资本家嘴脸,又去把约书亚从上到下拍了一遍,确认两人都没受伤之后高兴地回过头:"快来,这就是我向你说起过的两个同伴。"
  一个年轻姑娘从胡安娜身后走过来。阿洛伊斯看出来她穿的是胡安娜的衣服,因为船长个子高,衣服也大了一号,她不得不把袖口挽起来。姑娘有一头浓密的亚麻色长发,就像雷诺阿画中那位少女一样。她歪着头盯着阿洛伊斯,像要把他脸上盯出个洞来。
  阿洛伊斯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茫茫宇宙里出现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的可能性。在他思考出这个深奥的答案前,少女先出声了:"拉格朗日?"
  声音也是熟悉的。阿洛伊斯近乎条件反射地上前几步,单膝跪地,执起少女的手:"公主殿下!"
  "拉格朗日,真的是你!"少女将他一把拉起来,惊奇地围着他绕了一圈,"你真的逃出赫卡提了!当时他们跟我说你越狱了,我还不相信!"说着,她跳起来勾住阿洛伊斯的脖子,"两年不见了,你一点儿也没变!"
  "您倒是长大了……各种意义上……"阿洛伊斯小声嘀咕道。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阿洛伊斯回头看了约书亚一眼,向他招手:"这是阿尔薇拉公主殿下。"
  约书亚略有些惊讶地颔首致意。
  "这是约书亚·普朗克,呃……"阿洛伊斯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不该说出杀手的身份。在他踌躇的时候,阿尔薇拉早就跑到约书亚面前。"我知道,你是悼亡人。"她亲切地同约书亚握了握手,"听胡安娜说过,你跟拉格朗日是一对!"
  阿洛伊斯扭头瞪着胡安娜,女海盗无辜地向他摊了摊手,表示她不是故意多嘴的。
  "这个就先算了。"阿洛伊斯说,"为什么公主会在这里,在寒夜之梦号上?"
  "噢……说来话长。"胡安娜比了个手势,"去我的舱室说吧,咱们得好好交流一下这几天的经历和心得。雷欧!把茶和点心准备好!"
  "我难道是你的万能仆人吗?!"天花板上传来人工智能中气十足的怒吼,他气呼呼地向船长抗议,诉说端茶倒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但全部被无视了。
  听见雷欧絮絮叨叨的抱怨,阿洛伊斯不禁露出了微笑。这才是他熟悉的寒夜之梦号。他应该回归的地方。

  "……于是保镖们全部英勇牺牲了,我带着公主抢了一艘太空梭逃离莱厄庭,和雷欧汇合。"胡安娜将一盘饼干推到桌子中央,殷勤地为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倒茶,"你们呢?听说中途被银河歌姬卡米娅救了?"
  "是啊。"阿洛伊斯吃了块饼干,味道有些奇怪,不过出人意料的美味,"是雷欧找到卡米娅,拜托他来救我们的。"
  "银河歌姬啊……"胡安娜神往地说,"我也想见一见!"
  "不过是个难缠的小鬼而已。"约书亚冷冷道。
  阿洛伊斯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杀手于是不再说话。
  接着他转向阿尔薇拉,"对了,殿下以后有什么打算呢?莱厄庭是不能回去了,那里都是公爵的爪牙,您想回帝都吗?"
  阿尔薇拉双手环抱胸前:"我才不要回去呢!公爵在帝都的势力也不小,况且还有格林华德那个老不死的……你知道吗,自从莱雅死了以后,老不死就一直在撺掇让他孙女和哥哥结婚,也不看看那丫头长的多恐怖!"她扁了扁嘴,"就算长的好看也不能让哥哥娶她!"
  看来公主对自己未来嫂子的候选人很不满意。"安诺特殿下最近如何?"他问道。
  "还是老样子,天天念叨着莱雅莱雅的,抱着她的照片不放,上哪儿都带着。我看他跟照片结婚算了。"
  如果帝国法律允许和照片结婚,首当其冲的肯定就是安诺特和他的表妹穆賽娅。那件事都过去两年了,安诺特还没从恋人惨死的阴影里走出来。阿洛伊斯开始还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偷偷斥责王子的软弱,但自从认识了约书亚,他就知道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痛苦一生这事丝毫不夸张。要是有一天约书亚死了,阿洛伊斯说不定会更痛苦更消沉,恨不得自己也追随他而去。
  如果可以与全世界为敌只为爱上一个人,如果抛弃了全世界只为和那个人在一起,那么没有那个人的世界,就相当于炼狱,即使多待一秒也令人无法忍受吧。
  一直活在这种炼狱里的安诺特殿下,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呢?阿洛伊斯无法体会,却稍稍有些理解了。
  "可是殿下你总不能跟我们回米兰图吧?"胡安娜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玩弄着茶杯里的汤匙,"就算殿下不介意探访海盗的大本营,其他人也不一定欢迎你……啊,我并不是说你不好!"看见阿尔薇拉露出失望的表情,船长赶紧补充道,"我个人当然是万分欢迎的!"
  阿尔薇拉扭过头:"那你随便找个地方把我丢下去好了!"
  "……"胡安娜默默扶额。
  阿洛伊斯跟公主认识六年了,知道她的性格,她现在肯定是闹别扭了。身为前皇家护卫队成员,他此时又条件反射地开始安抚公主的情绪。"殿下您总不能永远待在飞船上啊。等事态平静一些,您总得回帝都去的呀。"
  公主闷哼一声,趴倒桌上,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我不想回去。"她说,"拉格朗日,你们当海盗有没有条件啊?我干脆跟你们当海盗去好了!"
  阿洛伊斯险些把茶水喷到她脸上。"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是个严肃的人,从来不开这种低级玩笑。"
  你哪里严肃了!阿洛伊斯在心里默默泪流。
  "咳咳,抱歉打扰一下。"无所不在的人工智能插了进来,全息影像出现在胡安娜身旁,恭恭敬敬地说,"有一位达雷斯·贝叶斯先生要和您通话。"
  胡安娜扬起眉毛:"我不认识什么达雷斯……啊,是他呀!"她搁下茶杯,"贝叶斯少将?"
  "正是。"
  "他想干嘛?我们都订好条约互不侵犯了,难不成他要反悔?"
  "他现在正大吵大闹的。要把超光视频接进来吗?"
  "接进来吧。"胡安娜整理了一下衣领,,"我想看看吵闹的贝叶斯少将是什么样的。"
  雷欧挥了下手,舱室半空中出现了全息荧幕,达雷斯·贝叶斯的怒容被人工智能贴心地放在了正中央。
  "胡安娜·拜格雷尔!"少将咆哮道,"背信弃义的疯女人!"
  疯女人翘着二郎腿,歪坐在椅子上:"我可不接受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控。"她扬起下巴,"什么背信弃义,我可没做过。"
  "公主殿下呢?你没绑架她?"
  "……我有毛病才会这么干。"
  阿尔薇拉不失时机地挪到胡安娜身边,向少将愉快地招手:"嗨,达雷斯!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帝都吗?寒夜之梦号真是棒极了,我从没见过这么棒的飞船!"她的语气就像去外地旅游时打电话和家人炫耀景区的风景有多么优美一样。
  达雷斯少将一口气咽在喉咙里,差点没当场吐出血来。"阿尔薇拉!你知道你正和谁在一起吗?一群宇宙级通缉犯!穷凶极恶的海盗!"
  "知道啊!胡安娜、拉格朗日还有杀手悼亡人。你要见他们吗?"
  "……不要!"达雷斯都快气郁而亡了,"你怎么会跟他们搅在一起!"
  阿尔薇拉的笑容蓦然消失。她推开胡安娜,双手交握在胸前,紫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让另一端的达雷斯瞬间一阵胆寒。
  "达雷斯,通讯频道加密了吗?"她的声音毫无感情。
  "加密了。"
  "我接下来跟你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停顿了一下,公主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在莱厄庭险些被温内特公爵暗杀,九死一生才逃出来。齐奥内、罗丝和其他人都牺牲了。只有我活下来了。逃离途中遇见了胡安娜,是她帮我,我才能活到见你的此时此刻。"
  达雷斯也收敛了暴怒的表情。"温内特心怀不轨,这我早猜到了。但没想到他竟然会刺杀你……如果我和你一起在莱厄庭就好了。"他垂下头,旋即又抬起头来,"我的舰队即将到达莱厄庭,届时公爵有再大的本事也伤不到你。快点回来吧。我派人去接你。"
  "不。"公主斩钉截铁地说,"达雷斯,我不想回帝都了。我要留下来当海盗。"


第七十章

  "我要留下来当海盗。"
  此言一出,谁都没有接话。舱室里安静地像坟场。阿洛伊斯战战兢兢地偷瞄达雷斯·贝叶斯,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搞不好会直接挥军进攻孤立无援的寒夜之梦号。谁知道达雷斯不怒反笑,双手十指交叉叠在膝盖上,一派冷静自若的样子。
  "够了,阿尔薇拉。"他说,"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不是胡闹……!"
  "我会保护你的,快点回来。"达雷斯眯起眼睛,"不想看见你的海盗朋友锒铛入狱,就乖乖听话。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阿尔薇拉握紧拳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不要!"
  "是我派人去接你,还是让你的海盗朋友送你回来?"
  "我说了我要留下来!"阿尔薇拉狠狠一挥手,"到底谁才是公主?你想抗命吗,达雷斯·贝叶斯伯爵?!"
  达雷斯依旧毫不动容,只是有些无奈地抽了抽嘴角。"真不可爱。从前管我叫'达雷斯哥哥',几个月不见就直呼全名了。"
  "你……"
  "要微臣请您回去吗,公主殿下?"少将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听起来简直像从牙缝里嗑出来的一样。
  阿尔薇拉朝他挥了挥拳头,扭头走出舱室。
  达雷斯一点儿也不着急,转向胡安娜道:"我猜你也不愿意让我派去的人登上你的座舰。请尽快把公主送回来吧,不然这次我真的要以'绑架皇族'的罪名制裁你了。"
  红发女海盗痛苦地捂着额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照做的!"
  "希望你信守诺言,胡安娜·拜格雷尔。"
  全息视频消失在空中。
  胡安娜趴在桌子上,不停哼哼着,阿洛伊斯只听见了"搞不定""失败""上主保佑"几个字。公主是挺难搞定的,他清楚的很。从她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阿洛伊斯认识阿尔薇拉公主时她才十四岁,已经像个假小子一样成天到处闯祸惹麻烦,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在宫殿的庭院里搭建碉堡,指挥一众亲卫队成员进行小规模战役,拿番茄当炮弹,下到秘书官上到宰相大人都曾成为投掷对象。宰相大人还曾发下狠话:"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孙子娶这种野丫头!幸运的是我根本没有孙子!"
  因为经常帮着公主"为非作歹",阿洛伊斯还被卫队长训过好几次话。所以他现在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到胡安娜头疼不已的样子,窃笑着起身:"我们先回去了船长,祝你好运。"
  约书亚问:"饼干不错,能带回去吗?"
  胡安娜用手指弹了下装饼干的盘子:"全拿走吧,反正巴普洛夫不在。"
  "船长你就拿狗饼干招待客人吗?!"
  "狗饼干可好吃了!不吃就算了我还不想拿出来呢!"

  阿尔薇拉扶着船舷的扶手,面前的墙壁变成了透明色,映照出船外的无尽星空。在飞船背后有一颗小行星,距离帝都九十光年,它的天空一半是白昼,一半是黑夜,永远是黄昏。它叫莱厄庭,忠于阿尔薇拉的部下们都葬身在这里。但是她也在这里遇见了胡安娜·拜格雷尔。阿尔薇拉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她听过许多关于这位女海盗的传说,她效忠于帝国的时候是位万中挑一的良将,背叛帝国后则变成了恐怖的敌人。她曾是海盗,两度叛变后放弃了能带给她功勋、荣耀与声名的军职,又成为了海盗。这样的人可真奇怪。阿尔薇拉心想,难怪大家都叫她"疯女王"。
  但是真的遇见了胡安娜,才知道她非但不疯狂,还很冷静理智,行动果断,也有胆量。比阿尔薇拉年长的女性里从没有这样的人。听达雷斯说他那位过世的母亲也十分骁勇,曾率领舰队同侵犯领地的联邦军作战。但他也抱怨梅多娜女侯爵是位严厉苛刻的母亲,从不把温柔的一面展现给他人。可胡安娜不一样……
  "终于找到你了。"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阿尔薇拉吓了一跳。刚刚才想着胡安娜,她竟然就出现了!
  透明墙壁上倒映出女海盗高挑的身影,她红色的头发如流泻的火焰飞瀑一样,又如倾泻而下的鲜血般垂在肩头。那样鲜艳的红色在阿尔薇拉的视野中燃烧着,仿佛要将她的视网膜灼伤。她不禁闭上眼睛,小声说:"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啊。"胡安娜说,"你就那么跑走了,我真的很担心。"
  虽然双眼紧闭,但一片黑暗中却仍然残留着那红发女子的残像,如同烙印在了眼底一样无法褪去。
  "我没事。"阿尔薇拉说。
  "贝叶斯少将说的对,你应该快点回去。"胡安娜走到她旁边,也扶着栏杆,"女王陛下和王子殿下肯定很担心你。"
  "他们才不会呢……"
  一只手轻轻搭在阿尔薇拉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别闹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当海盗什么的……"胡安娜望着星空,"你是公主啊,怎么能当海盗。"
  阿尔薇拉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当海盗呢?"
  抚摸她头顶的手一滞。
  "因为当海盗自由自在啊。"
  "我也想自由自在。"
  "当公主不自由吗?"
  "能自由才有鬼。还得防着别人刺杀你。做什么都有人监视。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如果可以选,我才不要当什么公主。"
  "可是你虽然不自由,却能以公主的身份让更多人活得更好。这是个伟大的工作啊。"
  阿尔薇拉盯着女海盗:"你曾是军人,保卫家国是你的职责,你又为什么要叛变呢?"
  "因为发现那样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美好。倘若你有一天发现海盗生活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你也会逃走的。"
  "公主的生活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阿尔薇拉反驳道,"你凭着臆想揣测我的生活,怎么不想想如果是你身在这样的位置会如何?"说罢她躲开女海盗的手。
  胡安娜只手悬在空中,怔了一会儿,半晌才收回来。"你说的对。我没资格指责你。"她复又望向星空,"可我还是觉得你回到家人身边比较好。"她顿了顿,"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好不容易才和现在的同伴们聚在一起,有了一个小小的栖身之地。我也终要回到他们身边。"
  "你不觉得他们是束缚你的枷锁吗?"
  胡安娜微微一笑:"正好相反。他们是牵引我、让我不至于迷失方向的阿里阿德涅之线啊。"
  说完她转过身,"回去吧。"
  这次阿尔薇拉没有立刻否决。
  "等贝叶斯少将的军队到达莱厄庭,我亲自送你回去。不会让公爵或者其他什么人伤害你的。"她缓缓离开船舷,"回去吧。"
  阿尔薇拉依旧望着黑色的星海。胡安娜的倒影已经从镜面般光滑的墙壁上消失了,她的眼睛里却依旧留着那红色的残像。
  她举起手,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古地球传说里阿里阿德涅公主授予英雄忒修斯的线,能够帮助他在米诺斯的迷宫中辨识方向。
  她的手里也有那样一根线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过生日,真开心~


第七十一章

  "女王之剑"号悬停在莱厄庭宇宙港上空,银色的战舰宛如被一根马尾系住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召来灭顶之灾。
  达雷斯·贝叶斯少将端坐在舰桥上,冷静地指挥陆战队登陆莱厄庭,维护当地秩序和"保护"温内特公爵大人。同时在太空中部署阵型,防止公爵或者海盗趁乱进攻。
  当莱布尼茨前来报告一艘自称来自"寒夜之梦"号的小型太空梭请求进入宇宙港时,达雷斯正盯着公主护卫队的阵亡报告发呆。那上面说齐奥内为了保护公主英勇牺牲了。这让少将有些微微失神。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齐奥内就已经在身边侍奉他了。当初他离开帝都时将这位忠诚的部下留在宫廷里,命他保护两位殿下,没想到再会面时只能看见他的遗体了。
  少将放下阵亡报告:"让那艘太空梭入港。一定要保护好公主殿下。"
  舰桥接通了宇宙港的监视器,从那上面可以看到太空梭缓缓停靠在临时泊位里(宇宙港的一部分区域因为先前寒夜之梦号的炮击,已经严重毁损了),银色的伸缩梯从太空梭里伸出来。达雷斯手下的精锐部队迅速在伸缩梯前列成两队。太空梭舱门打开,一名年轻少女从舱里爬出来,踩着伸缩梯轻巧落地,旋即被士兵们包围,严密保护起来。达雷斯认出那是阿尔薇拉。她穿的是什么古怪的衣服啊!
  士兵们用身体隔开了公主和太空梭,簇拥着她往宇宙港的休息室去。公主一副慌张的样子,频频回望,朝那艘太空梭挥手示意,好像在道别,又像在挽留它。太空梭却不领她的情,当她的身影快被高头大马、虎背熊腰的士兵们淹没时,它就收回了伸缩梯,启动引擎缓缓离港了。
  达雷斯猜测驾驶太空梭的就是胡安娜·拜格雷尔本人,或者是拉格朗日学长,毕竟公主和他也认识,否则是不会这样依依不舍的。
  "女王之剑靠港。"达雷斯下令,"迎接公主殿下登舰,我们直接护送殿下回帝都。"
  "那公爵大人呢?"副官问,"也要护送他吗?"
  达雷斯冷冷哼了一声。"管他去死!公爵大人不是有自己的座舰吗?让他自己回去吧!"不久之后,达雷斯就会意识到这个命令是个绝大的错误。
  当女王之剑号驶向宇宙港时,阿尔薇拉也到达了休息室里。屏幕上的她显得坐立不安,嘴唇不停蠕动,似是在呢喃些什么,双手则绞着上衣下摆——她一旦心绪焦虑时就会这么做,达雷斯都知道她的习惯了。
  她在烦躁些什么呢?少将心想,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吗?还是在想念什么人?
  这时只见公主猛然站起来,向护送她的小队长说:"可以发通讯给我来的那艘太空梭吗?"
  小队长一愣,不明白殿下意欲何为,于是敬了个礼道:"属下帮您问问。"他离开了一会儿,大概是去找通讯技术人员了,回来之后脸上带着遗憾的色彩,"很抱歉,殿下,"他说,"那艘太空梭没有超光通讯设备。"
  公主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小队长赶紧补充道:"不过距离很近,您可以用传统无线电方式同它联络,几乎不会有时差的!"
  "快帮我接通!"
  "是!如果要通话,请您去通讯室!"
  公主起身跟小队长往通讯室去,于是护送她的士兵里有一半都要跟着移动。一大群人涌进了通讯室,把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他们战战兢兢地为公主殿下接通方才那艘太空梭,连头也不敢抬,只顾工作。
  阿尔薇拉走进专用的通话间,周围有双层玻璃隔开,以防旁人听见什么隐私内容。这样达雷斯也听不见她说什么了,这令他有些不安。
  "莱布尼茨,告诉宇宙港通讯人员,把信号也接到我这边来。"
  "这……"副官犹豫了一下,自己的上司似乎有些窥伺他人隐私的爱好?
  "快去!"
  "是!"
  无线电信号被接入了女王之剑号的舰桥,达雷斯专用的加密频道。传统的电波通讯显然没有量子超光通讯清晰,带着沙沙的宇宙干扰音。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问道:"公主殿下?"果然是胡安娜·拜格雷尔。
  "胡安娜,是我……"接下来是阿尔薇拉怯生生的声音。
  "嗯,有什么事吗?"
  "我……"公主又没声音了。
  达雷斯特意在屏幕上确认了一下,公主的嘴巴没在动,她没说话,而不是无线电出了什么故障。少将挠了挠下颌,不明白这些女人磨磨蹭蹭地在搞些什么。有话直说不就行了,还踌躇什么呢!真是浪费通讯预算!
  "胡安娜……"好一会儿之后公主才开口,"别再叫我'公主殿下'了,直接叫我名字吧。"
  "阿尔薇拉?这样可以吗?"
  "嗯!"公主轻轻抽了抽鼻子,发出了一声像是啜泣的声音,"胡安娜,我……"屏幕上公主垂下头揉了揉眼睛,"你能唱歌给我听吗?"
  "……我唱歌走调的呀,这样没关系吗?"
  "唱给我听吧!"
  于是胡安娜轻哼起了一首小调,旋律很简单,就像钢琴家随意敲响的几个琴键一样。没有歌词,只是摇篮群般的哼唱,因为无线电干扰,声音还时断时续,仿佛是从远古传到今日的一首离别的歌谣。达雷斯从前没听过这样的旋律,可能是女海盗临时即兴编的,唱到哪儿算哪儿。
  星空沉默,银河静寂,无边的宇宙里,黑暗降临,只有这一首歌的旋律在飘扬,从电波的一段传到另一端,经过扩音器放大,在耳边回荡,或许电波还会在宇宙中继续漂流,像光一样传到遥远的地方,很久之后被后世的人们接收到。他们会疑惑于这样一首没有歌词的歌,猜测它的来历,编出传说。直到传说被历史淹没,这道搭载着歌声的电波也会继续漂流下去,直到有一天它的能量在旅途中耗尽,自行消失在星空里。
  但那也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到那一天,达雷斯、阿尔薇拉、胡安娜或许已经走完了一生,他们的儿女也早已垂暮。记载了往事的载体也终有一天会损耗殆尽,人类短暂的历史还是湮灭在了宇宙漫漫的时间长河中。到那一天,什么也不剩,什么也没有,恒星也会燃尽自己的光辉,化作星尘,散落在黑暗深处。

  "公爵大人,贝叶斯少将的舰队已经启程离开莱厄庭了。"
  酒店豪华包间中,秘书小声对公爵说道。一道夕暮的阳光穿过窗帘,落在织着金丝的红地毯上。公爵大人坐在窗前,膝盖上放着一本古旧的纸质书。他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生怕稍微一用力,书页便会损坏。自从拿到这本书,公爵便废寝忘食,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阅读上了。秘书不敢打扰如此专注的公爵大人,只在得到重要消息时进来通报一声。
  公爵对少将的离去没有发表什么感慨,只是惋惜地说了一声"真可惜要杀的两个人都还活着",便又沉浸在了书本中。秘书只好悄悄退出房间。
  一个小时后,公爵喊来了秘书,吩咐他把先前准备好的读卡机器送来。由于科技进步,记载信息的晶片已经更新了数十代,现在的电脑已经无法读出古老晶片的内容了。公爵之前费了好大功夫,才从新雅典高价买来一台读卡机器,它可以读出几百年前的古老晶片。
  秘书叫了几名保镖,将那台机器送到公爵的房间。公爵将书翻到最后,封底的硬壳被掏空了一块,里面嵌着一枚小小的晶片。温内特带上手套,取出晶片,将它放进读卡机器里,后退一步,准备观赏读出的内容。
  "这是雅各船长九死一生才拷贝下来的信息,有关'雅夏'的全部秘辛。"公爵激动地说,"只要得到了它,我们就能制造自己的'雅夏',扼杀人类的终极武器……我们可以用它统治全宇宙!"
  机器上的红灯频频闪烁,几分钟之后,屏幕豁然亮起,上面显示出一行字:
  "欢迎收看银河歌姬卡米娅巡回演唱会。"


第七十二章

  阿尔薇拉推开橡木大门,一股凛冽的穿堂风迎面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门后的房间空空荡荡的。这并不是指房间里空无一人,而是整个空间带给她一种异样的空白感,好像住在这里的并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幽灵一样。他成日徘徊在回忆里,在悔恨和自责中悲叹,在黑暗与冷风中独自哭泣。
  寒风扬起一片洁白的窗帘。窗外明明阳光明媚,屋里却一丝暖意也无。窗前放着一张高背木椅,椅子上有人正安静地坐着。听见开门的声音,那人连头也不回,只是轻轻问了一句:"阿尔薇拉?"
  "是我。我回来了,哥哥。"
  "没受伤吧?"
  "嗯。"
  椅子上的青年舒了口气:"你平安无事就好。这几天我寝食难安,一直在担心你,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有达雷斯保护我,不会有意外的。"阿尔薇拉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是吗,你还会担心别人?你的心不是早就跟着莱雅一起离开这世界了吗?
  "那……公爵呢?他怎么样?"
  "当然也'平安无事'。"说到这个她就来气。达雷斯竟然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放虎归山了。她要是达雷斯,肯定趁其不备偷偷干掉那老狐狸,省得后患无穷。
  椅子上,王子的身形动了动:"是吗……"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对了,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下比较好。"
  "什么?"
  "我要结婚了,和格林华德家的杰西卡小姐。"
  杰西卡是宰相的孙女,和阿尔薇拉差不多年纪,宰相想撮合她和安诺特的婚事已经很久了。阿尔薇拉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点儿也觉得奇怪,好像这事注定了必然要发生一样。没什么值得惊奇讶异的。
  "是母亲的意思吧。你同意了?"她问。
  安诺特点了点头:"母亲说……她说比起虎视眈眈的公爵来,宰相虽然也有野心,但更值得信任,会是一位可靠的盟友……"
  一阵清风吹来,又轻又薄的窗帘像一层云雾似的,遮住了王子单薄的身影。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已经没有人在听了。橡木门大开着,穿堂风呼啸而过,他的妹妹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垂下头,从胸口拿出一枚项坠,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张小小的纸质照片,照片里有个笑得犹如春日阳光般灿烂的女孩。
  他盯着女孩的脸孔看了许久,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寒夜之梦"号即将越过帝国的边境线,进入自由城邦星域。这让胡安娜·拜格雷尔大大松了口气。"太好了,任务圆满完成!安全返航,然后我们就再也不用管什么公爵的破事儿了!"为了庆祝,她甚至奢侈地开了瓶珍藏的私房酒,一个人在舱室里惬意享受胜利的甜美时刻。
  "别高兴得太早,船长。"雷欧纳德的全息影像坐在她旁边,不动声色地给兴高采烈的女海盗泼冷水,"只要没踏上米兰图的土地,我们都不算安全。如果我是公爵,看见了那晶片里的东西,准会恼羞成怒,发誓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喂!为什么是我!这鬼主意明明是你想出来的吧!"
  "他就算想把我碎尸万段也没办法吧……"雷欧扬了扬下巴,突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胡安娜不解地望着人工智能。她感到脚下的地板一阵颤动,放在桌上的酒杯也跟着震颤起来,杯中酒液剧烈摇晃,差点溢出来。"怎么突然加速了?"她蹙眉道。
  雷欧神情严肃。"仙女座方向出现一支大型武装舰队。"
  "帝国军吗?"在边境常有舰队巡航,也会有大型基地星舰路过此处。对于民用商船,帝国军不但不会加以阻拦,有时反而会友好地为其护航。女海盗不明白人工智能究竟在紧张些什么,他们又不是没见过这种阵势。
  "是帝国军就好了。"雷欧咕哝了一声,"对方没有表明身份。恐怕来者不善。"
  眼看珍藏的红酒就要震出来了,胡安娜眼疾手快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余酒。"难道是联邦军?"那他们的胆子还真大,竟然潜入敌国国境!
  "也不是!"雷欧猛然起身,"胡安娜,我建议你立刻下令全船进入逃亡状态,准备好逃生舱!我已经开始启动跃迁引擎了,希望在遭遇他们之前能跃迁成功!"
  "这里不是安全的宙域,贸然跃迁会有危险的!"胡安娜将酒杯和酒瓶扔进舱室中的储物箱,"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36秒前温内特公爵以公开名义在公共网上发布了讨伐女王的檄文!他叛变了!接近我们的舰队恐怕就是公爵的部属!"
  胡安娜难以置信地长大嘴巴:"怎么可能……他明明没有拿到那些制造数据……他怎么敢……"
  雷欧用食指和中指按住太阳穴:"恐怕是以为我们把东西调包,打算高价转手给别人吧。他想在别人制造出'雅夏'前控制局势。"
  "呃……"胡安娜觉得头疼欲裂。
  "那个'雅夏'……"她紧皱双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也好公爵也好都这么紧张它?毁灭人类的最终兵器?这种东西真的可能被制造出来吗?"
  雷欧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望着她,这令女海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了,我亲爱的船长,"人工智能柔声道,"最强的人工智能和最强的人形兵器,'我们'是凯斯特最后也是最高的杰作。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兄弟'被放出来,"他顿了顿,"或者被制造出来。没有我的控制,它们就只是单纯的杀戮机器而已。想要制造雅夏的人只知道它的力量,却不知道这力量会毁灭制造者自身。"
  "所以你把那块晶片掉包了?"
  "没错。雅夏的秘密就永远被埋葬好了。黑暗本来就该是它的归宿。"
  接着雷欧提高声音,胡安娜听到他同时打开的全船广播。"飞船进入跃迁状态,请所有船员做好紧急保护措施!"
  "什么!"胡安娜只来得及抓住固定物以稳定身体。跃迁导致的震荡令她头晕目眩。几秒钟后,震荡停止了。
  "又怎么了?"她忍住呕吐的欲望问道。
  "对方发射了引力干扰波。跃迁失败。"雷欧说,"他们有一整支舰队,而我们只有一艘船,二十名船员,两个机师。"他瞟了胡安娜一眼,"船长,您的决定呢?"
  女海盗直起身体。落到这种境地,之前她可从来没预料到。
  "弃船。"她说,"所有人乘逃生舱离开,去附近的行星避难。"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最近LJJ后台抽搐,评论刷不开,无法回复大家的评论,很抱歉QAQ


第七十三章

  "真可怕,船长竟然要弃船!"伊布·笛卡尔一边协助雷欧将船上的数据删除,一边用不可思议的口吻对阿洛伊斯道,"就算是在我们过去被联邦军追的那么紧的时候,船长都没想过弃船。"
  "这回不一样。"雷欧告诉机械师,"我们正面迎敌,毫无胜算。不过幸运的是我们人数少,乘逃生舱的话目标比较小,生还几率会更高。"
  "已经开始讨论生还几率的问题了吗?"阿洛伊斯愁眉苦脸,"我还没进入状态呢,你们就告诉我敌人来了。"
  伊布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儿谁能反应过来呢!"
  他手边弹出一个小小的窗口,显示来自胡安娜的通信。"伊布,打开机库。"船长说,"给吟游诗人和戈多二式填充能源。阿洛伊斯,"她转向一脸茫然的青年,"不过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一起掩护大家撤退吧。"
  在阿洛伊斯回答之前,船长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离这里最近的行星是安索德G2,以逃生舱的速度大约72小时后能到达那里。雷欧,转达所有人,我们在安索德G2汇合!"
  "明白。"人工智能迅速将船长的命令发送到每个船员的通讯终端里,并且在逃生舱电脑系统中拟定了逃亡路线。
  下达完指令,胡安娜又对阿洛伊斯说:"好吧,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这时候你肯定比较想和你的约书亚在一起。"
  在她暧昧的眼光里,阿洛伊斯红着脸扭过头去。"我又不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小声说,"而且约书亚能照顾好自己的。"
  "啊,我知道的。"胡安娜弯起嘴角,"三分钟以后机库见。我要先拷贝一些数据。"
  小窗口关闭了。阿洛伊斯尴尬地咳了一声,对伊布道:"我们在安索德G2再见吧。"
  "嗯!"单纯的雀斑小伙点头,"没事的,你跟船长肯定能搞定那些军队。我们会活下去的。我还要回去见缇忒拉呢!"说罢他惊慌地按住自己额头,"完了,一不小心说出禁句了。
  "没关系,我也经常说,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么。"

  约书亚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枪支和能量匣,确认无误后拉上宇航服的拉链。他身边还有十几名船员,都聚在整备舱里。无须指挥,他们整齐有序地登上逃生舱,被一个个弹射进太空里。旁边的厨师西莉亚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和约书亚分在了一组里,金发姑娘一直小声念念有词,约书亚听见了几句,明白那是她在用某种方言祈祷。
  "我总觉得厨房的炉子忘记关了。"焦虑的厨师突然对杀手说,"我是不是该回去检查一下?"
  "雷欧会帮你关的。"
  西莉亚点点头。继续用听不懂的语言祈祷。这情形唤起了约书亚久远的记忆,当"但丁"号披着星月光辉降临在地球的时候,聚拢在一起的人们也是这样低声祈祷着,希望这艘以文艺复兴先驱命名的飞船可以带他们走出困厄,走向宇宙,去往未来。
  约书亚又陷入了回忆的怪圈里。他没有乘上但丁号。他偷偷逃离了那艘飞船,回到了凯斯特的研究室。就是这年少时的任性,让他开始了一个人长达千年的孤单黑暗的漂流。若非如此,他会和乔尔乔内老师一起来到新雅典,建立新雅典学院,传播科技与学问,为人类带来文明的复兴,然后在两百年前就死去,作为第三批地球遗民中的一员,为后世所歌颂景仰。
  ……不。他想。幸好我没有乘上但丁号,幸好我迟了两百年才来到殖民地。幸亏如此,我才能遇见阿洛伊斯。

  阿洛伊斯登上战机的时候,机库里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所有的照明悉数消失,只剩下弹射轨道边指引方向的一列小灯。
  他戴上宇航服头盔,夜视镜里显示出了黯淡的机库和面前复杂的仪表盘。他轻触控制仪,启动系统,却没有立刻关上舱盖起飞。
  "雷欧?"他试探着喊了一句。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这次没有回应他的呼唤。他知道这是因为飞船以及停止供能,雷欧想必也被关闭了。失去了这位得力的帮手,阿洛伊斯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没底。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机库大门被手动打开。阿洛伊斯向舱外望了一眼,夜视镜里有个女人匆匆忙忙跑到他战机下方。
  "船长!"
  "抱歉,稍微迟了一会儿。"胡安娜仰起头。阿洛伊斯第一次看见船长穿机师宇航服的样子,黑色的织箔将她的身材勾勒得火辣性感,英姿飒爽,同时带着风雷似的魄力。她咧开嘴,露出牙齿,高傲地笑着,仿佛无声地向她的敌人们挑衅。
  阿洛伊斯心里突然涌起了无穷的自信。我在害怕什么呀。他想。胡安娜·拜格雷尔同我并肩作战,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难道还有她无法战胜的人存在吗?
  "阿洛伊斯,有个东西交给你拿着。"胡安娜将一个小小的片状物体扔给青年。
  "什么?"那片状物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映着弹射轨道边微弱的灯光,在黑暗里亮晶晶的。阿洛伊斯伸手接住,发现那是一块小小的贮存晶片。"这是什么东西?"
  "雷欧的备份数据。"说完,胡安娜走向停在戈多二式旁边的吟游诗人,"我拷贝了两份,另外一份在我手里,如果我有什么不测……"
  "行了!"阿洛伊斯打断她,"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船长!"
  "只是有备无患而已。"胡安娜耸了耸肩,踩着金属伸缩梯登上银色的战机,"最理想的情况是用不到你那里的备份。"
  "所以你给我这玩意儿也没用!"
  "啊……那你就拿着随便玩玩吧。"
  吟游诗人的舱盖合上,尾翼上的引擎隆隆作响,让它驶入弹射轨道中。因为雷欧不在,所以一切都要机师自己手动操作,还必须要靠引擎加速才能获得飞行的初速度。胡安娜驾轻就熟,很快,吟游诗人便如翩翩飞鸟般被弹射进了太空中。
  整个寒夜之梦号上只剩下阿洛伊斯一个人了。他举起手里的晶片,戏谑地说:"嘿,雷欧,你现在被我举在手上呢!"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可惜他不能多享受一会儿。如果雷欧听见他的话,肯定会大发雷霆。不过人工智能现在栖息在小小的晶片里,什么也不知道。
  阿洛伊斯将晶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宇航服内部的口袋里,关上舱盖,开始操纵让他头疼的手动弹射系统。


第七十四章

  莱斯利·法拉第中尉调出了雷达,上面显示着四个绿点和三个个红点——绿点代表队友,红点代表敌人。他瞥了一眼光学屏幕,其上有一艘静静悬浮在宇宙中的飞船(是红点之一)。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她死气沉沉,毫无反应——不是过于镇定,而是真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好像一艘漂流了几百年的幽灵船,船员早就在漫长的时光里化作白骨飞灰,只有忠实的电脑仍然带着飞船在漫漫星途中航行。
  "真奇怪。"莱斯利中尉对己方通讯频道说,"这真的是胡安娜·拜格雷尔的飞船吗?"
  "不会有错。"他的同伴回答。
  "可是对方没有反应。"莱斯利心不在焉道,"难道是看开了想投降?"
  同伴说:"我扫描了一下附近的星域,发现几分钟之前有四艘小型逃生舱离开飞船,朝安索德G2的方向去了。"
  莱斯利明白状况了。疯女王自知实力不敌,于是选择弃船逃跑。从战术上来说,这无疑是正确的做法,可是——
  "胡安娜·拜格雷尔竟然这样怯战,看来银河的神话也不过如此嘛。"莱斯利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如果干掉她,帝国军'王牌机师'的称号放在我身上也算实至名归了吧。"
  "别得意,莱斯利。"飞行编队的队长警告道,"你太年轻了,没有亲眼见识过胡安娜·拜格雷尔的实力。不可对她掉以轻心。"
  "啊啊啊,知道了队长。"莱斯利随口敷衍道。他心想:队长总是这样,把那女人捧得比天还高。人人都把她当女神一样崇拜。他才不相信"神话"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会把那疯了的女海盗从神坛上赶下来,用导弹和光束让她匍匐在尘埃泥土里,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莱斯利才是帝国军最强的机师。

  飞行编队接近毫无生气的寒夜之梦号,雷达在船上扫描了一圈,确认里面没有生命信号。"他们果真都逃走了。"队长说,"追上逃生舱,一定要赶在他们降落行星之前把他们干掉。"
  "明白。"
  莱斯利调转战机,转向安索德G2的方向。他的雷达上,四个绿点排成了雁行阵,他就是雁群的首领,连队长都要屈居第二,这让莱斯利心中产生了一阵快意。代表敌方的另外两个红点似乎察觉了他们进攻的打算,也立刻运动了起来,快速接近莱斯利的编队。
  中尉的嘴角又浮现出了他标志性的嘲讽弧度。敌方只有两架战机,而他们的数量是对方的两倍有余,背后还有一整个舰队的支援。疯女王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是故意找死。莱斯利更倾向于后者。
  雷达已扫描出了两架敌机的型号,一架戈多二式,一架吟游诗人。莱斯利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学屏幕上吟游诗人的身影,那飞鸟般华丽的外形、流线式的优美线条和轻盈蹁跹的身姿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了中尉的视线,让他一时间无暇他顾。
  新威尼斯昂贵的概念机型,在帝国只有上流贵族才能享受得起,而那些脑子里一坨狗屎的家伙们才不懂得战机的美妙之处,吟游诗人落在他们手里只能明珠蒙尘,真是暴殄天物。
  中尉舔了一下嘴唇,收回饥渴灼热的目光。他决定俘获那架银白色的机体,作为战利品收归己有。只有他才配得上美丽的吟游诗人。
  而另外一架机体嘛。莱斯利挑了挑眉。戈多二式,多么老的机型,本应该躺在博物馆里供人参观,却出现在了战场上。好吧,莱斯利承认它在速度上的确颇有优势,有些老资格的机师常以能控制戈多二式为傲。莱斯利却觉得他们只是在昔日的回忆中寻找荣耀以安慰自己而已。
  "管你是什么,尽管来吧!"
  两架敌机已进入莱斯利的射程。他发射了两枚导弹,接着朝斜下方滑翔,以避开导弹爆炸时的冲击。队友们纷纷效仿,飞行编队整齐划一的行动让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台精密仪器般准确。
  导弹爆炸的光亮遮蔽了光学屏幕,在宇宙空间里听不见爆炸声,只能靠想象来弥补听觉上的缺憾。
  "该不会这么轻松就搞定了吧……?"中尉轻笑一声。
  仿佛在回应他的质疑,一黑一白两架战机从爆炸的火光中飞跃而出,仿若浴火涅槃的凤凰,从左右两边疾速欺近。
  中尉拉升机体,保持与敌机的距离,但很快他就被那架黑色的戈多二式死死盯住了。对手像一条凶猛的眼镜蛇,紧咬着他不放。速度上的劣势让莱斯利有一阵手忙脚乱,但当同伴加入战线后,形势便乐观了许多。以二敌一弥补了莱斯利速度上的缺憾。然而敌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弱,对方犹如魔术般的飞行技巧和倚仗机型优势的神出鬼没使莱斯利疲于奔命,时差刚刚发射导弹,敌机便从眼前消失,转眼间就出现在了身后。
  "这家伙真的是人吗?!"耳边传来同伴的怒吼。
  中尉想起他的长官曾嘱咐过,胡安娜·拜格雷尔的船上有个厉害的人工智能,难道黑色战机的驾驶者真的不是人类,而是人工智能?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再强的人工智能也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驾驶战机在他手下变成了一种艺术,就像画家即兴挥出的一笔,音乐家随手弹下的一个音符,简单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只有人类才能做到这一点。
  "当心!"队长大喊,"对手恐怕是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不可轻敌!"
  啊啊啊,原来是他。莱斯利中尉内心的怒火顿时爆发。胡安娜·拜格雷尔就算了,竟然连讨厌的拉格朗日也出现了。比起女海盗来,后者的名声更加如雷贯耳,莱斯利的学生时代几乎就是在这个人的阴影下度过的。"拉格朗日也用过这种战术。""这是拉格朗日用过的模拟机体。""拉格朗日创下的记录恐怕无人能破了。"拉格朗日这样,拉格朗日那样,好像拉格朗日是个无法超越的传说一样!每当学校的老师学生提起这个名字,脸上总是一副神往又惋惜的表情,仿佛失去他是件天大的憾事似的!
  莱斯利握进控制仪操纵杆。"胡安娜也好,拉格朗日也好,我会把你们通通打倒,我会把我的名字刻在你们的墓志铭上,告诉世人你们死在谁的手下!"
  他大喝一声,像一道疾速划过的影子般躲开了戈多二式的攻击,一边无视友军的支援,一边拉开同对方单打独斗的架势。他们在广阔的宇宙空间里缠斗,谁也不肯放过谁,如两头争夺领地的猛兽,非得有一方死去战斗才会停止。
  "法拉第!你在干什么!"队长在通讯频道里怒吼,"你打乱阵型了!快点归队!"
  雷达上显示队长和另外两名对手已经无法制住吟游诗人了,所谓阵型本来就摇摇欲坠,难怪队长急着让他归队。
  "不!"中尉拒绝,"队长,如果你压制不了吟游诗人,就让第二编队来支援吧!"
  "你……"
  不等队长的斥责传来,莱斯利就关掉了通讯频道,在一片死寂中专心致志对付起眼前的黑色战机来。第二编队?随便他们来支援也好,去追击那些逃生舱也好,都和他无关。他只要击败敌人就好了,他会用实打实的功勋证明自己的实力。
  队长兴许是放弃了管教他,让第二编队出击了。第二编队无懈可击的阵型飞掠过战场,紧追逃生舱离开的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收到jx脱毛线瓜同学画的一张插图!!!薛定谔表情太亮了让人无法逼视!!!!呃……其实阿洛伊斯是黑发……好吧,别太在意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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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阿洛伊斯!敌方出动第二编队了!"胡安娜的命令从扬声器里传出,"你先后退,去保护其他人,我来拖住他们!"
  "明白!"此时同船长争执谁走谁留已经没有意义了,在战场上,一念之间的差异就能导致截然相反的结果,他必须相信船长的判断。只是面前的敌人着实有些难缠,就像沾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为了对付这一个人,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他不禁有些遗憾缇忒拉不在这里,以她和她两位哥哥精妙绝伦的技术,对付区区帝国军肯定不在话下。
  那边胡安娜击落了一架敌机,形势陡然逆转。吟游诗人在黑色的宇宙空间里划出一道银白的优美轨迹,仿佛彗星拖曳着绚烂的彗尾掠过天际,炫目的光芒令人无法睁开眼睛。她轻捷地擦过帝国军战机身边,像一位风韵十足的美女讥诮迟慢愚钝的男人,让他们只能穷尽一生时间追逐她的背影。
  镭射光束雨点似的落在敌机身上。阿洛伊斯疾速后退,将战场让给胡安娜。转瞬之间,白色的吟游诗人便占据了主导地位,将那难缠的敌机耍得团团乱转,根本摸不到她半点踪迹。
  "快走!"胡安娜又命令,"不能让他们追上逃生舱!"
  "遵命!"阿洛伊斯操纵黑色的战机滑离胡安娜,去拦截帝国军新派出的飞行编队,他依依不舍地回望那银白的机体,"船长,如果你打不赢就投降吧,帝国军一向优待俘虏。"他说出了胡安娜曾对他说过的话。
  "放屁!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当心我扣你薪水!"胡安娜笑骂道,"就会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可能输吗!"
  啊,当然不可能。阿洛伊斯微笑着想。他在瞎担心什么呢。世上怎么可能有船长敌不过的对手。她可是不败的银河神话呀。

  又一架战机被击落,队长咬牙切齿骂了一句。而第二编队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五架战机中三架被击落,还有一架受损情况严重。白色的吟游诗人和黑色的戈多二式宛如两位来自地狱的死神,挥舞锋利镰刀,毫不留情地收割生命。
  恐惧像浓稠的汤剂包裹了队长。他双手颤抖,几乎握不紧操纵杆。
  "第一编队!"同伴垂死的呼喊从扬声器中响起,"请求发射次声波导弹!"
  队长睁大眼睛:"那是违禁品!"
  次声波导弹,顾名思义是以声波作为武器打击敌人的导弹,虽然队长的战机上搭载了它,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不轻易使用,因为次声波导弹由于"不人道",早已被帝国明令禁用,发射一枚队长就必须写三万字的报告书。
  "比起报告书,还是性命重要!"同伴说。
  队长握住操纵杆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虽然这样做有些卑鄙,然而所谓战术不过就是诡道……"他安慰着自己,解除了系统对次声波导弹的限制。

  又击落了一架敌机,阿洛伊斯吹了声口哨。他调转机身打算回头去支援胡安娜,但还没等他找到船长的位置,尖锐的警报声便贯穿了耳膜。
  "次声波导弹?"阿洛伊斯目瞪口呆。这帮叛军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动用次声波导弹?在现代的太空战中,战舰必定会事先抽空舰内空气,这样次声波根本无法伤害到船员,只有在战机之间的战斗力,由于不论如何机师的身体都要接触战机,从固体传递来的声波更易造成伤害。第一次银河战争时期,次声波导弹是最令人恐惧的武器,葬送了无数机师的生命。当纳思尔一世陛下登基后,便将之列为违禁品,决不可轻易动用。
  阿洛伊斯迅速打开空气泵,抽干座舱内部和隔离层的空气,但是于事无补。他感觉到座舱剧烈地震颤起来,紧接着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战栗不已。身体内部仿佛有东西爆炸了一样,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捏成一团血肉的浆体。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吐出一口鲜血。血迹沾在头盔的面罩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努力从血污里看出去,勉强看见光学屏幕上闪动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如刺破黑暗的第一缕晨曦,烧灼着他的视线。自此刻起,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阿洛伊斯走向上主慈悲的怀抱时,他都一直记得这个场面——像铭记着他逃离赫卡提的那个夜晚,从天而降的刚朵拉上有一名女子,她的头发像一簇燃烧的烈焰——那夺目的白色机体就像一道幽灵般的幻影,像掠过黑夜的灿烂流星,在他眼前交织出不可思议的轨迹。

  吟游诗人宛如舞蹈般在星间旋转跳跃,从意想不到的方向突袭进攻,令敌人不知所措。胡安娜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按下导弹发射键。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过这样酣畅淋漓的仗了,当上船长之后她很少再碰战机的控制仪,都快手生了。今天遇到的敌人格外强悍,简直让她热血沸腾,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整天驾驶着战机游弋在星群间,打劫每一艘过路的船只,在枪林弹雨中伤痕累累地带回战利品。毫无顾忌,肆意自由,唯我独尊,将一切敢于挑战她的人都踩在脚下——这才是她向往的生活啊!
  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在今天找回这熟悉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异常厉害的敌人,或许是因为背水一战的绝境,让胡安娜领略到了久别的战斗的愉悦。
  她不禁在心底感谢起全知全能的上主来,能让她在有生之年活得如此恣意潇洒,做一切想做的事,遇到一切想遇到的人,比谁都自由,比谁都快活,因为依照自己的愿望而活,不向任何人、任何事屈膝,所以既不会悔恨,也不会遗憾。
  "原来如此,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仿佛第一次直截了当认识内心真正的愿望,接触到那隐藏在意识深处的渴求,胡安娜久违地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不是作为暗夜仕女号的船长,也不是作为海盗军团的领袖,只作为胡安娜·拜格雷尔这个人,只是她,只有她在战斗着。
  ——却丝毫不会孤独。
  她让座舱内重新充满空气,然后一把扯掉头盔。从嘴角溢出的血液飞溅在空中,形成一个个红色的小珠子。她不耐烦地挥去这些血珠,重新投入战斗。她的内脏在隐隐作痛,向主人哀嚎,她却置之不理。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同眼前的战斗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
  朝她发射次声波导弹的那架战机已经被她击落了,她报复似的将对方轰成一堆尘埃,连一点点尸骨都不留。剩下的敌人就只有方才和阿洛伊斯缠斗不休的那个人了。胡安娜知道对方是敌人最厉害的一个。她舔了舔嘴角,尝到了咸涩的鲜血滋味,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这不啻于胜利的美酒般甘甜。
  操作战机的动作早已深刻在心底,成为了本能,不经过大脑就条件反射地使出了。接着胡安娜看见了幻觉。她不大确定那是不是幻觉,虽然她知道自己仍身在战场上,眼前却浮现出了其他的景色。她听说人在濒死的时候,往事会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她是要死了吗?

  莱斯利·法拉第中尉发出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惊恐尖叫。吟游诗人发射出的镭射光束正中他的机体,高温熔解了机身,热浪透过宇航服吞噬着他的皮肤、肌肉和骨骼。他一边尖叫,一边发出得意的大笑。他的机体失速,不受他的控制。雷达探测器也在高温中融化了,他看不见敌我分布的情况,但是已经不重要了。他从光学屏幕上看见后方的大部队奇异地分散开,让出一条通路,像人群为国王让道一样。清出的通路后是舰队的母舰,她的主炮正在填充能源,高能量反应让座舱内部仅剩的警报器疯狂鸣叫。莱斯利中尉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尖叫,哪些是警报器的鸣叫了。他的一只眼球已经熔化了,另一只也在高温中被烤得生疼,但是他仍然不肯闭眼,看见母舰主炮发射的光流从身边擦过,吞没了那可憎的、幽灵般的银白色机体。
  胡安娜·拜格雷尔,比我先一步下地狱!莱斯利近乎狂喜地想。这就是我的胜利!
  炫目的光流最终夺取了他仅余的视野。剩下的是一片血红,紧接着就是无尽的黑暗。

  胡安娜确信那是幻觉了。
  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得到了第一架属于自己的战机,高兴地手舞足蹈,四处奔走相告,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来分享她的喜悦。
  她看见二十岁的自己从黑市商人手里得到一块陌生的晶片,她将它插入终端电脑里,从全息投影仪中浮现出一个身穿长袍的紫发青年的身影。她问:"你是谁?"青年神态谦恭、却又不无戏谑地回答:"我叫雷欧纳德。"
  她看见自己的前任副官一脸苦恼地来找她:"船长,我家的狗生了一窝小狗,养不过来,你要不要领一只回去?"副官家的狗崽子爬在垫了软垫的篮子里,眼睛都没睁开。她看见狗,就想起了那个喜欢拿狗做试验的科学家,于是脱口而出:"那干脆起名叫巴普洛夫好了。"
  她看见自己站在帝国的黑色鹰旗下,女王陛下亲自给她授勋,她背后的人们发出海啸似的欢呼,他们歌颂她的名字,像崇拜神灵一样崇拜她。
  她看见自己站在新雅典的造船厂里,面前巨大的帷幕拉开,露出背后华美的黑色船体。她仍然记得自己当时激动的心情,像一位怀春少女见到情人那样心潮澎湃。
  她看见自己初次踏上米兰图荒芜的土地,红巨星的光芒像一道残血横亘在天际。她回过头,所有幸存的同伴都站在她背后,静静地凝视着她。她张开双臂,高声道:"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园!"
  她看见自己坐在舰桥上那只属于她的高背椅上,那是她的御座,她的那里发号施令,率领她的军队踏上胜利的光辉之途。
  她垂下头,看见雷达上标志己方的绿点只剩下自己一个,而标志敌方的红点全数消失。这说明阿洛伊斯已经脱离战斗区域,追上逃生舱了。
  于是胡安娜再次露出微笑。
  她从不畏惧死亡。死亡不过是一扇门。她穿过那扇门,去到另一个地方,在那里,她将与先走一步的同伴们相会,召集部属,然后再度高举她的赤红色战旗,征服彼岸之世。


第七十六章

  阿洛伊斯眼前发黑,大量鲜血从口中涌出,沾在头盔内侧,他已经无法看清眼前景象了。内脏不断抽搐,每一次痉挛都挤出更多鲜血。他浑身发冷,握住操纵杆的手指僵硬得像冰块一样,他知道这是受到次声波攻击后的正常反应,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只要保持呼吸,尽快求援,就能活下去。但强烈的痛楚和寒冷一次又一次打消了他乐观的想法。
  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无名的恐惧,他要死在这里了,死在虚无空寂的宇宙空间里,身边一个人、一个活物也没有。
  啊啊,这可不行啊。他心想。他还没有完成船长交代的任务,他要保护同伴们安全逃亡,他要回到约书亚身边……
  如果他是什么小说里的主角,那么现在应该有神兵从天而降,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将座舱内重新填充空气,然后除去头盔,眼前总算清晰起来。
  然后,雷达告诉他,有一个质量大到无法计算的物体出现在了前方——从光学屏幕上来看,空间突然发生了扭曲,一艘灰白色的巨型飞船自跃迁状态中脱离,自球体缓缓变形,支架和外舱层层展开,宛如一朵在星空里盛放的花朵。
  阿洛伊斯的嘴唇动了动。他认出了这艘飞船,他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那是新雅典引以为傲的三艘航母之一——苏格拉底号。
  他松开紧握操纵杆的手,任由自己坠入黑暗中。

  阿洛伊斯浑浑噩噩,做了好多梦,有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有时候又分不清身在梦境还是现实。梦里纷纷扰扰,许多人在说话,但由于太吵闹了,他反而一句也听不清。
  他恍惚看见达雷斯在冲他挥舞拳头,那时的达雷斯才十几岁,是学校不可一世的尖子生,总带着一脸讨打的傲慢神情。接着达雷斯变成了安诺特,王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阿尔薇拉沉默地站在他背后。随后兄妹两人变成了缇忒拉三兄妹,他们叽叽喳喳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又过了很久,三兄妹的身影也消失了。阿洛伊斯在黑暗中茫然无措,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那是一道银白色的光,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吟游诗人洁白优美的身姿,后来才发现那是有着银发的约书亚。
  他张口想呼唤约书亚的名字,但吐出的却是鲜血。血滴在地上,洇湿了一大片黑暗,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四周。然后鲜血变成了飘扬的红色旗帜,又变成了胡安娜的红发。
  女海盗在星空下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凝视。阿洛伊斯和她面对面站着,明明离得极近,却碰不到她,他们之间像是隔着整个银河。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又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胡安娜绽开一个宽慰的笑容,转过身,步入无限的黑暗里。

  阿洛伊斯睁开眼睛,一时间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醒了。他试着动了动胳膊,知觉逐渐回到了身上,内脏还在隐隐作痛,这疼痛告诉他,他还活着。
  于是他开始打量四周。他躺在一个坚硬的平台上,头顶罩着透明盖子。他想抬起胳膊,却发现周围充满了像水一样的东西,阻碍了他的行动。这应该是个医疗舱,他心想。我被救了吗?我在哪儿?
  他用尽全身力气敲打了一下透明盖子,发出"当"的一声。
  "真高兴看见您醒来。"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这是个陌生的声音,阿洛伊斯以前从未听到过。他转动酸疼的脖子,看见医疗舱外站着一名少女,十八九岁年纪,一头耀眼的金发熠熠生辉。她身穿黑色的繁复长袍,式样同雷欧有些相似,不过更华丽一些,像一件专门定做的晚礼服。
  "你……是谁?"阿洛伊斯嘶哑地说,他的声音在治疗液里回荡,形成了古怪的响声。他不确定少女是否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声音含混不清。
  少女微微一笑:"我叫贝雅特丽齐,是服务于这艘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所在的地方,"苏格拉底号的人工智能。"
  过了好几分钟,阿洛伊斯迟钝的脑细胞才从记忆库里搜索出"贝雅特丽齐"这个名字。没错,她是新雅典的三个人工智能之一,以但丁《神曲》中那位引导诗人进入天堂的美丽天使命名。
  她说这里是苏格拉底号?新雅典的三艘航母之一?
  "我……怎么会在这里?"
  "您在战斗中身受重伤,"人工智能解释道,"刚好苏格拉底号从附近路过,于是救下了您。"
  阿洛伊斯隐隐约约想起自己昏迷前看见的巨型飞船。"那我的同伴们呢?"他问,"船长呢?胡安娜呢?她也被救了吗?她怎么样?"
  贝雅特丽齐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悲伤。"您受伤很重,"她忽略了关于胡安娜的问题,这让阿洛伊斯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您需要休息。等您的伤势痊愈,我会告诉您一切的。"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他怒吼,捶打着面前的透明舱盖,舱盖却坚若磐石,纹丝不动。少女人工智能的投影蓦然消失。阿洛伊斯闻到了一丝香甜的味道,接着四肢变得无比沉重,力量从身体里溜走,眼皮也仿佛有千钧重。他想,他这是躺在治疗液里,他们肯定往里面掺了什么镇静剂。他连反抗都做不到,又昏睡过去。

  这次他没有做梦。
  再次醒来时,身上的疼痛几乎全部消失了,精神却很萎靡,根本不想动弹。治疗液依然充盈在四周,看来苏格拉底号的医生们暂时没有让他出舱的打算。
  "贝雅特丽齐?"阿洛伊斯试着呼唤少女人工智能的名字。
  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紫色长发,繁复的学者长袍,正是雷欧纳德。
  "你醒了。"雷欧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似乎他侥幸活下来是件根本不值得庆祝的事一样。
  "雷欧?"阿洛伊斯十分讶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们从你身上搜出了晶片。"雷欧闷闷地回答,"我现在被搭载在这船上了。"他恼怒地挥了挥手,"跟个磨磨唧唧的女人一起!"
  他指的大概是贝雅特丽齐。
  "雷欧,其他人怎么样?"阿洛伊斯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问题,"约书亚呢?船长呢?"
  "约书亚没事。"雷欧比贝雅特丽齐老实多了,"大家都没事……除了船长。"
  阿洛伊斯浑身颤栗。"船长她……她怎么了?她受伤了吗?还是……"
  "别问。"雷欧打断他,"别说了。什么都别说。"
  阿洛伊斯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治疗液充满了他的肺部。他想放声大哭,却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这不可能。船长怎么可能死呢?她是胡安娜·拜格雷尔,是银河的不败神话,她怎么会死呢!
  阿洛伊斯希望这只不过是自己众多噩梦中的一个,他瞪着雷欧,希望从后者脸上看出一星半点儿说谎的痕迹,他希望雷欧会突然大笑"哈哈这种话你也相信",他希望胡安娜能突然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的天真……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头疼欲裂,在带有镇静作用的治疗液里又睡去了。期间他醒来了几次,恍惚听见周围有人声,但他无力去确认那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在说什么话。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当阿洛伊斯不知第几次从梦中醒来时,发现治疗舱的盖子已经打开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平台上,身上穿着一件无袖的病服。枕头旁边整整齐齐叠着一套衣服,不是他的。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腰椎,发现已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了。
  雷欧双手抄在袖子里,出现在他旁边,吓了他一跳。
  "正打算来叫醒你呢。"人工智能面无表情地说,"既然醒了就下来走走吧。"
  阿洛伊斯赤脚踩上地板,冰凉冰凉的。站起来之后他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又跌回平台上,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雷欧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当心。"他说,"你还有些贫血。"
  "嗯。"阿洛伊斯稳住身体,等眩晕消退后拿起旁边叠好的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尺寸正好,想必是苏格拉底号特意为他准备的。穿上后他发现那衣服原来是件长袍,和雷欧身上的很相似,但式样简洁了许多。
  "跟我来,有人在等你。"
  跟着雷欧离开治疗间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圆形的通道,通道尽头伫立着一扇圆形大门。雷欧走到门前,回头瞥了阿洛伊斯一眼,像在催促他快点跟上。
  "是谁在等我?"阿洛伊斯忐忑不安地来到他身边。
  雷欧露出了自分别后的第一个笑容:"当然是你最想见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有二更=w=


第七十七章

  圆形大门从中裂开一条缝,向两边滑开。门后是一个球形房间,也许是为了在失重空间里保持船体平衡而设计的。
  房间里有个人正困兽般焦虑地踱着步,银色的头发滑到他肩上,他烦躁地将它们撩到耳后。听见开门的声音,他讶异地转过头来,怔了几秒,接着飞奔过来。
  "阿洛伊斯!"他紧紧拥住伤病初愈的青年,恨不得将他揉碎在怀里,"你还活着……太好了,你没事……"
  "我没事……"阿洛伊斯喃喃道。他感觉到了约书亚手臂的力度和怀抱的温暖,这让他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像一股暖流融化了冬日的坚冰,让血液重新在血管里奔腾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活下来了。
  他搂住约书亚的后背,抬起头去亲吻对方的嘴唇。杀手激动地回应他,含住他的舌头不停吮吸,霸道地夺取他的呼吸。直到阿洛伊斯快喘不过气,杀手才放开他。
  "雷欧告诉我你受了重伤,"亲吻从嘴唇滑到脸颊,然后是颈项,"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都治好了……"阿洛伊斯仰起头,像猎物将最脆弱的咽喉露出给猛兽任意撕咬一样。
  "真的吗?"约书亚在他耳边暧昧地呢喃,"得找个时间好好检查一下……"
  眼看两个人就要滚作一团,雷欧故意重重咳了一声。"你们,注意一下场合。"他尴尬地移开视线,"会客室里还有很多人等着见阿洛伊斯呢,你收敛点儿。"
  约书亚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很多人?"阿洛伊斯眨了眨眼睛,"大家都到苏格拉底号上来了?"
  "嗯。"约书亚颔首,"我们半途险些被公爵的叛军拦截,幸好遇到了苏格拉底号。"说着他皱了一下眉,似乎获救不但不值得庆幸,反而是件祸事一样。
  "怎么了?"阿洛伊斯察觉了他的不安,"你好像不太高兴?"
  雷欧插进他们之间。"新雅典远在十万光年之外,"他解释道,"相隔遥远,而且他们的航母从来不会离开母星半步。这次竟然派苏格拉底号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人工智能顿了顿,若有所指地瞄了银发杀手一眼,"他们是专程来找约书亚的。"
  "为什么?"阿洛伊斯脱口问道。
  "……谁知道呢。"约书亚含糊地答了一句。阿洛伊斯觉得他在隐瞒些什么,但还没等他追问下去,杀手就拽着他的胳膊将他往球形房间另一侧的门去了。雷欧无言地跟在他们身后。
  房间另一侧的门连结着一个更大的球形舱室,比之前的房间宽敞许多,装饰得富丽堂皇,舒适豪华,与其说是会客室,更像一个奢华的沙龙。一进门,阿洛伊斯就听见人工智能贝雅特丽齐高亢的笑声,她正同一群人有声有色地说着什么,像一名出色的演说家,而她的听众正是幸存下来的寒夜之梦号船员。
  他们到达的时候,贝雅特丽齐的演讲正好告一段落(阿洛伊斯怀疑她早知道他们要来,于是特意控制好了时间),她优雅地躬身行礼,转身望着阿洛伊斯他们所在的方向,于是听众们也跟着她转过头。
  "天哪,阿洛伊斯!"最先叫出来的是厨师西莉亚,"你没事吧!"
  人们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他们的同伴幸运地生还了,现在就站在他们面前。伊布第一个走上前,给阿洛伊斯来了个熊抱,他差点被热情的机械师扑倒在地上。
  "感谢上主,你平安无事!"机械师声音哽咽。
  接着余下的人挨个上前拥抱阿洛伊斯,女孩们还依次亲吻他的脸颊,恶作剧似的朝约书亚做鬼脸。约书亚气鼓鼓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胡安娜,好像船长什么事也没发生,依然好好地活在这世界上的什么地方似的。一念及此,阿洛伊斯心里的悲伤便更加强烈。他面前的这些人同胡安娜相处的时间更长,甚至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追随在她左右。他们一定更加悲伤。但是大家都佯装愉快,将哀恸深埋在心底。
  他们从不哀悼过去,他们只赞美未来。
  同每个人都拥抱过一遍之后,约书亚不动声色地抓住阿洛伊斯的手,把他往背后扯了扯,像条贪婪的龙守护他心爱的财宝一样。
  雷欧纳德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既然大家愉快地重逢了,那我们商量一下正事吧。诸位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话音刚落,众人脸上都浮现出沮丧的神色。他们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拖一天是一天,仿佛只要一直拖延下去,就能将胡安娜阵亡这件事永远遗忘一样。然而终有一日他们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已经通知了米兰图。"贝雅特丽齐用清亮的声音说,"那边暂时没有回应,我想他们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个……噩耗。"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调陈述,"我想在那边的雷欧纳德应该能很好地安抚众人的情绪。"
  "……这可不一定。"雷欧嘟囔了一句。
  "苏格拉底号可以腾出一艘小型飞船,送各位回米兰图去。"贝雅特丽齐又道,"各位尽管放心,即便是再穷凶极恶的叛贼也不敢袭击新雅典的船只。"
  会客室里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议论声。大家面面相觑,莫衷一是,最后只能求助地望向雷欧。当胡安娜还活着的时候,她是暗夜仕女号无可争议的主人,而传达她命令、同时作为顾问提供建议的雷欧纳德则更像暗夜仕女号本体的化身;同时他也是米兰图的服务者,当胡安娜不在星球的时候,代替她行使领袖的权利。
  当胡安娜离去的时候,雷欧便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应为人类服务的人工智能却不得不替人类下决定,这让他着实为难了一阵。
  "我们回米兰图。"他说,"剩下的事……回去之后再说。"
  这无疑也是现在所能做出的最佳决定了。没有人提出反对。
  "我这就去通知工作人员准备船只。"贝雅特丽齐说,"不过有一点必须告知各位。"她优雅地转向约书亚,"请约书亚·普朗克先生务必随苏格拉底号去一趟新雅典。要知道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找您而已。花费如此人力物力,绝不可无功而返。"
  约书亚别过头,悄悄握紧了阿洛伊斯的手。
  "那里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他严厉地说,"我和新雅典没有什么关系。"
  "您这样说可真教人伤心。"贝雅特丽齐掩住嘴角,"正是您的老师——前执政官乔尔乔内阁下命令我们前来寻找您的。"
  杀手露出一抹惊讶神色:"怎么可能!他不是……"
  "乔尔乔内阁下通过基因改造和冷冻舱,努力地活到了今天,"金发少女柔声道,"他一直梦想着能迎来迟到的凯斯特,或是您。您不想去见见乔尔乔内阁下吗?"
  约书亚默不作声,脸色阴沉。他紧紧攥着阿洛伊斯的手,让后者知晓了他内心正激烈挣扎着。虽然不知道乔尔乔内是谁,他和约书亚又有什么牵扯,但直觉告诉阿洛伊斯他们关系匪浅,不惜出动新雅典的航母,跨越十万光年只为寻找一个人。
  他凑近杀手耳边,小声说:"约书亚,我和你一起去。"
  约书亚好像更不乐意了。"这跟你又没关系。"他咕哝道。
  "没错。"贝雅特丽齐歪着脑袋,"我们要找的是约书亚·普朗克,不是其他什么人。"
  杀手对她怒目而视,黑金色的眸子仿佛自炼狱中迸射的火焰,人工智能被那一瞬间的怒火惊得倒退了一步,她的危机逻辑计算器险些发出警报。
  "他可不是'其他什么人'。"约书亚冷冷宣示道,"这是我的家属。"
  金发少女双肩颤抖,愤愤地移开视线:"多、多带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约书亚这才骄傲地妥协:"我去新雅典,和阿洛伊斯一起。"
  伊布·笛卡尔怯生生地插进来:"你们不回米兰图了吗?"
  "当然回去。只不过……稍微绕一下远路罢了。"
  "那还真是'一不小心'绕了个大圈。"贝雅特丽齐讽刺地说。被约书亚一瞪,她又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标准历1416年10月,在后世学生的眼里这是个令人愤慨的月份,因为他们的历史考试总是绕不过这个特殊的时间段。1416年10月,温内特公爵举起了反叛的旗帜;"疯女王"胡安娜·拜格雷尔如流星般陨落,银河的"神话时代"在此终结;而一艘来自新雅典的飞船悄然神秘地出现在帝国的边境,正全速驶回母星。此刻尚无人知道它出现在此的目的是什么,等数千年后,历史学家们或许会翻开文献,从它的航行日志和跃迁轨迹中推测它的使命。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乘客名单里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在历史书中,这些名字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不朽光辉。

作者有话要说:《星尘深处》的前篇《无尽的逃亡》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后篇《赤鹰之旗下》华丽登场!更多的人物,更恢宏的银河画卷即将展开!请大家继续支持我,谢谢=3=

关于胡安娜:
胡安娜是死透了,不可能复活,她和公主已经BE了。
关于胡安娜之死,早在《星尘深处》还没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这个故事最先的构思就是称霸银河的女海盗死后,他的两个部下加入了公主所率领的王师,同叛军战斗的故事。后来改着改着,就把原本打算作为"前传"的内容变成了现在的《星尘深处》。
写文的时候因为早就打算让胡安娜死了,所以忍不住把她越写越好,越写越完美,想把最潇洒最华丽的描写都给她。
……………………人家就是喜欢美御姐。
关于公主和胡安娜,有一个番外,它的大纲也比星尘要早很久写出来……因为涉及许多剧透,等星尘完结,再把番外放出来。=v=
胡安娜戎马一生,战死沙场是她最好的归宿。她肯定不希望大家哭哭啼啼地为她哀悼——活下来的人们,当歌颂她的名字!


另外其实之前为胡安娜便当埋过很多伏笔,比如胡安娜带约书亚和阿洛伊斯逃狱的时候,有这样一段描述:

阿洛伊斯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画面,星光下,女人被风扬起的红发仿若飘动的火焰,又像一面【猎猎飞扬的染血旗帜】。

再比如胡安娜去赌场接任务的时候有这样一段描述:

一群缤纷的齐里尼热带鱼从胡安娜脚下游过。她盯着光滑可鉴的地板,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倒影中的女人有一张苍白的脸,被包裹在赤红的发丝里,仿若浸于鲜血之中。】

这么明显的便当暗示呀!!!!!!

和公主唱歌那段就是正式死亡flag了,所以说同志们,不是作者突发奇想搞死了胡安娜,是她天生红颜薄命相(殴


幕间四

  菲尔特穿过女王寝殿的重重帘幕,不出所料在洒满阳光的庭院里找到了女王陛下。
  女王诺雅一世坐在榆树下的长椅上,手里捧着她的通讯终端,但是她并未看着终端,而是凝视着不远处的草地。一阵风吹来,树枝轻轻摇动,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投下的光斑也随之晃动,在女王黑色的长裙上摇曳不止。
  菲尔特是女王的贴身侍女,侍奉她已经超过三十年了。她知道女王此刻又沉湎于记忆中无法自拔了。当公主殿下和王子殿下尚年幼时,他们便常在那块草地上追逐嬉戏,而女王就坐在她现在的位置微笑地注视他们。多少年过去,两位殿下已经长大成人,再不会在母亲面前游戏了,但对于母亲来说,他们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甚至连菲尔特有时都恍惚有种错觉,好像年幼的殿下们的身影依然在草地上玩耍。
  她眨了眨眼,确定孩子们的身影只不过是因为阳光过于炫目而产生的错觉,之后快步走进诺雅一世,行了个屈膝礼。
  "陛下,礼服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回寝殿更衣吧。"
  女王默不作声,依旧盯着阳光下的草地。菲尔特以为她没听清,于是又说:"安诺特殿下的婚礼三小时后就开始了,您再不更衣可就来不及了。"
  女王这才收回视线,眼睛在菲尔特脸上打了个转,又低头去看手上的通讯终端。菲尔特不用想就知道,陛下方才肯定又在看过去的信件了。只瞥了一眼开头,她就知道,这封是梅朵娜女侯爵写给陛下的信。两人是表姐妹,当女侯爵远嫁后,她们只能信件往来。这封信写与大约二十年前,菲尔特犹记得那时阿尔薇拉公主刚刚出生不久,女王不幸出了场车祸,身受重伤,于是梅朵娜女侯爵写信来慰问她。
  那封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亲爱的诺雅:
  你出车祸了!天哪,怎么会这样!我听新闻里说你出事了,还不相信!真希望我能立刻飞到你身边!怎么会发生这样离谱的事呢?真的只是事故吗?是不是有人要蓄意谋害你?天哪,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语气激烈异常。梅朵娜女侯爵是个坚毅勇敢的女子,说话喜欢直来直往,不过在书信里至少会使用谨慎文雅的措辞,看来写这封信的时候她真的很慌乱。她的慌乱是有道理的,在那场车祸里,女王险些就丧命了,幸好上主保佑帝国,让她活了下来。不过自那以后,女王就性情大变——从前她是位勤政爱民的统治者,也是位温柔的妻子、慈祥的母亲;后来她变得孤僻自闭,多愁善感,对政务也不闻不问,全部丢给了宰相和众臣,同丈夫的关系也一天天恶化,即使索瑞亲王在外寻花问柳,女王也置之不理,不但不去阻止他,反而躲进深宫里,再不和他见面。只有在梅朵娜和她丈夫去世后,她才短暂地恢复了一段时间,将表姐妹的儿子达雷斯接到皇宫里居住,悉心照顾这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
  不过当达雷斯和两位殿下一天天长大,女王又回到了曾经那种孤僻的状态。菲尔特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也不敢妄加猜测,只能尽自己所能照顾好女王的生活起居,让她过得舒适安心。
  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安诺特殿下要结婚了,他的新娘是宰相大人的孙女,据说虽然相貌平平,但性格温柔,又有教养学识,是能与王室相配的出众女子。菲尔特也明白,和格林华德家联姻,会导致朝政进一步被宰相把持,但她看着安诺特殿下长大,看着他从一个小男孩变成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青年,现在他要同一位优秀的姑娘结婚了,菲尔特心里由衷为他感到高兴。她希望美满的婚姻和幸福的家庭能让殿下忘记过去的伤痛,重拾自信,成为合格的帝国继承人。
  女王陛下则似乎不太开心。当然,她几乎没有什么开心的时候。
  "礼服准备好了?"她问,声音轻柔,有气无力,好像她自二十年前的那场车祸起就再没恢复过来一样。
  "是的。"菲尔特回答,"是霍华德先生新设计的,专门为今天的婚礼而制作的礼服,一定非常适合您。"霍华德先生是王室专用的服装设计师。
  女王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和以前一样,是黑色的?"
  "是的,陛下。"
  女王一直偏爱穿黑色衣服,外出时还常常戴一顶黑色礼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正在服丧,或者是位寡妇呢。菲尔特不理解陛下的爱好,不过只要陛下喜欢,就算她穿泳衣上街,菲尔特也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诺亚一世微微蹙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
  "今天要去参加安诺特的婚礼,穿一身黑怎么行呢。"好像几十年之后女王才发现自己的爱好不太喜庆,"我记得我有一件香槟色的礼服,曾经在梅朵娜的婚礼上穿过。它还在吗?"
  菲尔特想起了那件礼服。上主啊,梅朵娜殿下的婚礼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那件礼服还找的到吗?
  "呃,应该是在的……"她犹豫地说,"只是不知能否找到……"
  "那就快去找。"女王说,"我要穿着它去参加婚礼。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遵命,陛下。"菲尔特连忙行礼,转身赶回寝殿,吩咐她手下的侍女们翻箱倒柜,寻找那件陈旧的礼服。结果比她预想地容易许多,礼服很快就找到了。陛下从前的衣物都被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专门柜子里,定期拿出来清洗。那件香槟色的礼服仍然完好,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不过样式优美华丽,即使过了几十年也依旧不落伍,如果再搭配一条披肩,足以掩盖它上面的一些陈旧痕迹。
  菲尔特命人将礼服盛在一只木匣子里,端着匣子回到庭院中。
  "陛下,礼服已经找到了。"
  女王抬起一只手,轻抚衣物的表面,好像在爱抚自己的孩子。"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她喃喃道。
  "陛下,请快更衣吧。"菲尔特再度催促。
  女王这次没有拒绝,跟着她回到寝殿的更衣室中。已经有众多侍女待在那里,等着为陛下梳洗打扮。女王一进屋,立刻有侍女为她脱下外套,打理头发,打磨指甲。菲尔特亲自帮她穿上那件香槟色的礼服。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礼服依然合身,女王的身材没有多少改变。穿着完毕后,诺雅一世仿佛年轻了十岁,镜中的她是那样高贵优雅、雍容华贵,年轻时的美貌经过岁月的打磨,变得成熟内敛,但依旧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菲尔特又找来一条搭配礼服的披肩。女王看见披肩,便惊讶地合不拢嘴。"天哪,我都快把它忘了。"她捧起披肩,双手不断颤抖,"这不是梅朵娜织给我的那一条吗?"
  "正是,陛下。"
  女王将披肩紧紧按在胸前,双眼紧闭,似乎沉醉在找到重要物品的喜悦里,又恍如想起了姐妹的离去而忧伤不已。
  "不……"过了好久,女王才吐出一个字,"不,这是恶兆。"
  "什么?"菲尔特问,"什么恶兆?"
  "我记得刚刚收到梅朵娜寄来的披肩后,立刻就接到她丈夫战死的消息了。"女王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我第一次披着这条披肩出去散步,回来后你们就告诉我,梅朵娜自杀了。"
  "陛下……"
  "这是恶兆……"女王猛地摇头,"快把它收走!不,烧掉!把它烧掉!别让我再看见它!"
  菲尔特不明白为何陛下突然就发怒了。在她看来这些只不过是巧合而已,女王却迷信地相信这是恶兆。想必是这些年的不幸生活让她疑神疑鬼起来。
  "好吧陛下,那么就换一条披肩……"
  菲尔特尚未说完,更衣室的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一名侍从慌慌张张闯进来,气喘吁吁道:"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侍女们惊叫一声,拉起帘幕,遮住女王陛下的身影。菲尔特走上前,训斥道:"陛下正在更衣,你怎么能擅自闯入呢!真是罪该万死!"
  侍从垂下头:"非……非常抱歉,菲尔特大人,但是事情紧急……"
  女王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让他说下去,菲尔特。发生了什么事?"
  得到陛下的应允,侍从惶恐地说:"是安诺特殿下!殿下他……自杀了!"
  "什么?!"
  更衣室里一片哗然,菲尔特更是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这不可能!"她高声道,"荒谬!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他怎么会……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婚礼会场传来的消息,外面已经乱套了!"侍从被吓得快哭出来了,"殿下吞枪自杀,医生赶到的时候已经……已经……"
  菲尔特倒抽一口冷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在她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声音,是帘幕后女王的一声轻叹。
  "是么,"女王的语气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安诺特他……他比我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你们好像误会了什么……女王不百合啊……她跟达雷斯的妈妈只是单纯的好姐妹而已,真的,看我真诚的双眼@v@


第七十八章

  "诸位尊贵的客人们,欢迎来到新雅典。"
  随着贝雅特丽齐清亮的声音,飞船四壁忽然变成透明色,新雅典城邦的壮丽美景映入眼帘。高低错落的石质建筑宛如众星拱月般拱卫着城邦的核心——新雅典学院。学院依山而建,仿若大地上突起的波涛,而悬浮于天空中的巨型全息时钟则笼罩着学院,好像一顶光芒万丈的宝冠。
  阿洛伊斯惊讶地盯着脚下——透明的地板令城邦的景色一览无余。他看见了数以千计的学校和研究所,它们披着银色的光辉静静伫立在葱翠的树林中。这里是全银河系的科技中心,拥有其他星球难以匹敌的尖端技术。这里也是第三批地球遗民模仿故园而建造的圣地,不论是大地尽头蔚蓝的海洋还是融合了古地球各种建筑风格的房屋,没有一处不流露出遗民们对故乡的怀念。
  阿洛伊斯不禁偷偷去看约书亚。后者脸上毫无表情,仿佛新雅典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似的。他是那么平静,就连见到宏伟的学院时理应露出的讶异表情也没有——根本是佯装镇定。一路上阿洛伊斯都在暗自揣测约书亚和新雅典之间有什么关系,能让学院动用航母来寻找他。他做出了诸多猜测,其中最离谱的莫过于约书亚杀了新雅典的哪位高官,正被学院追杀呢。他无数次想直接去向约书亚问清答案,却又退缩了。
  如果约书亚想让他知道,他会主动来说的。但他没有这样做,说明他不想让阿洛伊斯知晓其中的秘辛。所以阿洛伊斯干脆不去问。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然而人类的好奇心是永无止境的。越是遮遮掩掩,越是惹人怀疑。这份好奇在踏上新雅典土地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新雅典宇宙港是两座高耸入云的高塔,塔身上突出长短不一的平台,正是供飞船停靠的泊位。苏格拉底号像一名巨人般悬停在高塔上方,占用了最高的泊位。太阳照射在她浅灰色的表面上,反射出淡淡的光,使她看起来就像某种古怪而宏伟的史前遗迹;而她则在地面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引来高塔下人群的一阵惊呼。
  巡游归来的苏格拉底号受到了隆重的欢迎,连宇宙港塔都将自己黑色的外壁换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以庆祝飞船归来。然而贝雅特丽齐显然不想让两位特殊的客人受到太多关注,在其他船员们从正规通道下船,同家人们相聚时,少女人工智能带着约书亚和阿洛伊斯从特别逃生通道进入塔内。迎接他们的是一位身穿墨绿色长袍的年轻女士,戴着一副半框眼镜,看起来像位秘书。
  "日安,贝雅特丽齐。"年轻女士向人工智能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让我介绍一下,"贝雅特丽齐回过头,朝约书亚比了个手势,"这位就是乔尔乔内阁下要找的人——约书亚·普朗克先生。"
  绿衣女士微笑着同约书亚握手:"莉娜·安东廷娜。"接着她转向阿洛伊斯,"这位想必就是阿洛伊斯·拉格朗日先生?"
  阿洛伊斯挑起一边眉毛。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我是。"他也礼貌地和莉娜握手,"您知道我?"
  "当然,久仰您的大名。"莉娜没有说更多,而是摊开双手,"鉴于两位的身份,你们到新雅典的行程完全是保密的,无法通过正规渠道迎接两位,实在是非常抱歉。"
  "无妨。"约书亚扬起下颌,"我只想快点见到乔尔乔内老师。"
  "这是当然。他也迫切期待与您会面。"说完,莉娜朝贝雅特丽齐使了个眼色,人工智能识趣地自动消失,而莉娜则代替她担当起向导的职务。她领阿洛伊斯和约书亚来到高塔另一端的停机坪,这里有一艘小型的刚朵拉正在候命。
  "请吧。"莉娜撩起长袍的下摆,跳进驾驶座,"还未自我介绍呢。我在新雅典学院担任院长的秘书,同时也为乔尔乔内阁下服务。"
  约书亚跳上后座,将阿洛伊斯一把拉上来。
  "老师现在怎么样?"他问。
  "您亲眼见到就知道了。"莉娜启动刚朵拉,小艇箭一般冲出停机坪,疾速下降。
  陡然的失重感让阿洛伊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秘书小姐看起来大方稳重,驾驶风格却这么豪放。
  清凉的风灌进舱中,让穿着单薄长袍的阿洛伊斯打了个寒战。他往后缩了缩,旋即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约书亚环住他的肩膀,将他搂近身边,凑到他耳畔说:"如果这里不是新雅典,我真以为自己被骗进了一个什么陷阱里。"
  他温柔的气息拂在阿洛伊斯耳边,感觉痒痒的。"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害怕吗?"
  "跟你在一起就不怕了。"说罢他用另一只手握住阿洛伊斯的手指。
  莉娜从后视镜里看见偎依在一起的两人,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刚朵拉驶入新雅典学院中心,在第三温室附近的停车场里降落。
  莉娜领着两人走进温室中。同外面偏凉的气温不同,温室里常年保持在二十三摄氏度,对人体最舒适的温度。一进入温室,阿洛伊斯身上的含义便瞬间被驱散了,像从深秋走进了暖春。他舒展了一下四肢,转过身想对女秘书赞美一下温室的环境,却被一只突然从树丛里飞出的巨大蝴蝶吓了一跳。
  蝴蝶拍打翅膀,从约书亚头顶掠过,盘旋了几圈,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乔尔乔内阁下就在前面。"莉娜双手拢在袖中,欠了欠身,表示自己就留在这里等候。
  约书亚轻轻拂开蝴蝶,牵住阿洛伊斯的手,往茂盛的树丛中走去。脚下是一条鹅卵石小路,路两边垂着白色的花。前方的树林雾一般青青葱葱,隐约能听见清脆的鸟鸣和潺潺流水声。
  在这样浓郁茂密的树林里,阿洛伊斯极为茫然,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只能任由约书亚牵着。约书亚脚步不停,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像走过了无数遍,对每一颗树、每一朵花、每一颗石子都了如指掌。
  穿过一簇盛放的花,眼前豁然开朗,鹅卵石小路在前方汇成一个小小的广场,阳光透过温室的菱形窗,洒在地面上。广场边刚好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橡树,遮住了些许阳光,使它不至于太过炽烈。树下摆着一张躺椅和一张猫脚桌,桌上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椅上则躺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双目紧闭,仿佛正在沉睡。听见有脚步声接近,他猛然睁开眼睛,好像早就在此等候一般,等了无数世纪,终于在此刻等到了他要见的人。
  老人盯着走近的约书亚,起初一动不动,当发现来者的相貌是如此熟悉后,他惊异地张开嘴,喉头颤抖,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手背上青筋毕露,松弛的皮肤挂在苍老的骨骼上,像一块饱经风沙侵蚀的岩石。
  "凯……凯……"老人费了半天力气,才发出一个不成调的音节,声音哽咽,仿若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又如遭逢了极大的喜悦。
  约书亚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捧住老人的手,似一名虔诚的信徒向神父致礼一般。
  "凯斯特……是你吗?"老人声音沙哑,灰色的眼眸中溢满了激动的泪水,"我终于……我终于……"
  "不。"约书亚柔声道,"我不是凯斯特。老师,乔尔乔内老师,您仔细看看,请您仔细看看,请您看看——我是谁?"


第七十九章

  "我是谁?"
  老人双目圆瞪,十分茫然,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如梦幻般虚无缥缈。他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从头到脚,从每一根头发到衣服上的每一条褶皱,恨不得自己化身为轨道扫描仪,将这年轻人从内到外都扫描一遍。
  好像过了几百年,老人才犹豫地、不自信地吐出他的结论:"你是……约书亚?"
  约书亚点点头,嘴角绽开一抹笑容。
  老人更加惊讶了。他颤抖地拍了拍约书亚的头顶,以确定面前的的确是一个大活人,而不是全息幻影。"天哪,天哪,我的上主,真的是你,孩子,真的是你……"
  "是的,真的是我。"
  "孩子,你……你长大了,"老人低下头,用袖子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我差点没认出你,你长大后和凯斯特真是像,简直一模一样……"说着,他激动地抱住约书亚,像一位父亲拥抱他久未谋面的儿子一样,"上次见到你,你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已经……已经长这么大了……"他肩膀颤抖,像在恸哭,"真是太久没见面了……太久了……"
  "是啊。真的过了太久。"约书亚轻声说,"不过我还是见到您了,老师。如果不是遇到新雅典的飞船,我还以为您已经……"
  "我一直在等待。"老人回答,"我相信凯斯特,相信你们终有一天会离开地球,来到殖民地。我还不肯去见上主他老人家呀。"说着,老人顽皮地笑了出来,"只有你一个人吗?凯斯特呢?他没有来吗?"
  约书亚的表情瞬间黯淡了一下。"他没有来。他留在地球了。"
  "……是吗。"老人垂下眼睛。如果凯斯特没有到殖民地,而是留守母星,那么他恐怕早就过世了,早在第三批遗民到达殖民地前,他的骨灰就漂在了古地球的海洋里,历经千百年,同他挚爱的星球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那你呢,我的孩子,"老人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到达殖民地的?"
  "十几年前,我记不清了……"约书亚语焉不详地回答,"因为在冷冻舱里待了太久,记忆都混乱了。"
  "为什么不来新雅典呢?"
  "我迟了两百多年。"约书亚说,"我以为新雅典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就算来到这里也没有意义,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老人十分理解地点点头:"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冷冻睡眠中度过的,偶尔醒来时听秘书的报告,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外面已经发生了那么多变化,每一次醒来都觉得物是人非。"他又摇摇头,像要驱散这伤感的气氛,"算了,不提这些。约书亚,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还算……可以吧。"约书亚眨了眨眼睛,忽然很羞涩地说,"对了,老师,有个人要向介绍给您……"
  他站起身,回头做了个手势,让阿洛伊斯上前来。之前阿洛伊斯都躲在一丛紫藤萝后面,像个可疑的跟踪狂一样窥视老人和约书亚的重逢。从他们的对话里,他隐隐得知约书亚身份非凡,来自早已覆灭的古地球,同新雅典的前执政官乔尔乔内是旧识,还有那个凯斯特,他和约书亚是什么关系?这些疑问盘桓在心头,如一朵阴暗的乌云笼罩着阿洛伊斯的内心。他感觉很不舒服,仿佛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他排除在外了。虽然他认为恋人之间不必毫无隐藏,连每一件事都要告知彼此,然而约书亚对他隐瞒了太多事情,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他。这让阿洛伊斯有些失望。
  现在他让他过去。好吧,好吧,反正他早就习惯了随叫随到,任人差遣。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试图表达自己对新雅典前任领袖的敬意,快步走到约书亚身边。
  "阿洛伊斯,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约书亚拉住他的手,郑重地将他推到老人面前,"新雅典的第一任执政官,也是我的老师,乔尔乔内。"
  阿洛伊斯弯下腰,向老人鞠了个躬,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非常僵硬。
  "这位是……"约书亚顿了顿,扭过头盯着地面,声音小了许多,"他叫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是我的……我的……"接下来的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叫,连阿洛伊斯都听不清他在咕哝些什么,更别提年老耳背的乔尔乔内阁下了。
  阿洛伊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约书亚即便在胡安娜和贝雅特丽齐面前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这是我的家属",怎么到了乔尔乔内阁下面前突然就畏畏缩缩起来了呢?
  不过世界上有些事是不需要言语就可以表达的。当乔尔乔内看见两人紧握的双手,还有约书亚不同寻常、支支吾吾的态度时,通达世故的老人立即明白了一切。刹那间,他心中涌出许多感慨,多年不见的学生终于回来了,不但从青涩少年成长为俊朗优秀的青年,还带回了恋人,这令老人既感到欣喜,又有些感伤。
  他摆摆手,示意约书亚不用再勉强了,自己什么都明白。年轻真是好啊。他想。年轻人有足够的时间,还来得及去爱,来得及去追求,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没有什么是不可挽回的。不像他,错过了太多,直到暮年,才学会后悔和遗憾。
  "既然遇到了喜欢的人,就要好好珍惜。"他对约书亚说,"啊……我是不是该补份礼物给你们?"
  "不用了!"约书亚和阿洛伊斯齐声道。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低下头,脸颊绯红。
  乔尔乔内无奈地微笑。
  约书亚干咳两声,尴尬地松开手。"那个,阿洛伊斯,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老师说,能不能请你……"
  阿洛伊斯翻了个白眼。难道还有什么是他不该知道的吗?好吧,好吧,他回避就是了。"我出去找莉娜小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花丛和树林间。
  "这么赶走人家没关系吗?"明察秋毫的前执政官阁下问,"你有事瞒着他,他在生气。"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会自己解决的。"约书亚固执地回答,"而且我要和您说的,不仅是他,就连莉娜小姐或者别的什么人,也不宜让他们知道。"
  "什么事?"乔尔乔内警觉起来。
  "关于雅夏。"


第八十章

  从被树丛掩映的鹅卵石小路中走出来,阿洛伊斯一抬眼就看见秘书莉娜小姐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棵树上,摆弄自己的通讯终端。看见他走出来,莉娜立刻收起终端,速度快得像一道高能粒子束。
  "拉格朗日先生,"她友好地打招呼,"你们已经同乔尔乔内阁下谈完了吗?"
  "不。"阿洛伊斯撇了撇嘴角,"显然里面两个人正在促膝谈心,把我赶出来了。"
  莉娜露出理解的笑容:"那么可以允许我为您效劳,带您参观一下新雅典学院吗?"
  "会不会太麻烦您了?"阿洛伊斯一挥手,"我是说,呃,说不定过一会儿约书亚和乔尔乔内阁下就谈完了,到时候他会需要您的。"
  莉娜想了想:"啊,您说的也有道理。"女秘书抬起一只纤纤玉手,在空中划了一下,"那么我请一位向导为您指路吧。"随着她飞舞的衣袖猎猎作响,一道暗色的影子浮现在她身边。阿洛伊斯在暗夜仕女号上已经习惯了雷欧随时随地出现,所以当他看见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人工智能全息影像被莉娜传唤到身边时,他并不觉得十分讶异。
  那人工智能比莉娜高出近一个头,金棕色的卷发像某种被设定好的程式一样妥帖地伏在头顶,脸孔轮廓深邃,如同雕刻,而即便隔着长袍,阿洛伊斯也能看出他隐藏在衣料下的健美身材。这是一位相貌相当古典的俊美男子,并且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当人工智能向他鞠躬行礼时,阿洛伊斯终于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不正是那尊著名的雕塑,出自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大师米开朗基罗之手的"大卫"吗?
  "非常荣幸能为您效劳,拉格朗日先生。"以色列的少年英雄在新雅典神乎其神的技术下复活,化身为人工智能,在过去及未来以至无限的时间中为人类提供服务。
  阿洛伊斯沉浸在对新雅典科技的无限崇拜中,怔了几秒,这倒是让大卫很不解。"您没事吧?"
  "……不,我想我还是比较习惯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脱掉。"
  "……还是算了吧。"

  "你是说,雅夏出现在了新威尼斯的小岛上?"乔尔乔内十指交叉,叠在膝盖上,灰色的双眸中闪着异样的神彩,"而帝国的公爵大人则不惜花重金买下记录雅夏数据的晶片?甚至愿意为此叛变?"
  "正是。"约书亚颔首,"那块晶片事先被胡安娜船长掉包了,雷欧销毁了晶片,不过我猜他早就拷贝了里面的数据。"
  "雷欧现在在哪儿呢?"
  "被搭载在苏格拉底号上。"
  老人闭上双眼,眉头紧拧。"我原本以为古地球已经化作废土,没想到几百年前就有人回到那里,还冒着生命危险带回了数据记录……"他怔忪了片刻,复又继续说道,"晶片没有落于他人之手,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新威尼斯小岛上的那个东西……"
  约书亚打断老人的话:"除了雅各·尤慈和公爵之外,肯定还有别人知道'雅夏'的存在。不仅知道,甚至尝试着在制造它。虽然比起真正的'雅夏'来,那个东西只不过是个粗糙简陋的雏形,连基本的方向都弄错了,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真的会诞生近似'雅夏'的东西。"
  老人沉默不语。如果"雅夏"真的出现在古地球之外的其他地方,那么这未来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残酷了。"必须想个对策。"老人的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必须阻止对于'雅夏'一切研究。凯斯特早就预言到了这一天,所以宁可将自己的研究成果永远尘封,也不愿将它公诸于世。他知道这是比原子弹更可怖的东西,会夺取更多人的生命,甚至毁灭人类的文明……"
  "但是老师,在那之前我想弄清楚一件事,"约书亚道,"这件事很久之前就困扰着我。我必须知道真相。"
  乔尔乔内疲倦地仰起头:"我的孩子,你想知道什么?"
  "雅夏,"约书亚神情肃穆,"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里是第二温室,其中的温度模拟古地球的热带,里面生长着众多珍稀植物,可以说是古地球植物基因的活体保存库。"
  经过一条拱廊,人工智能大卫指着一座半球形建筑对阿洛伊斯介绍道,"除了第三温室之外,其他的温室在假日都对公众免费开放,不过来看的人也寥寥无几。"人工智能耸了耸肩,"现在大家都习惯在终端电脑上体验全息旅程,谁还会特意来看一堆不会跑的植物呢?"
  "说的也是。"
  大卫示意他看另一个方向:"看到那座山丘了吗?那是'智慧之丘',乘坐着第三批地球遗民的但丁号就是在那里登陆的。后来人们在'智慧之丘'上建造了'理想国',虽然名字很华丽,但那其实是一座图书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条反重力浮毯从图书馆巍峨的大门口飘了出来,好像随时会掉落在地一样,向他们这边飞来。等浮毯飞近了,阿洛伊斯才看见毯子上坐了个人,他盘着双腿,手扶着两边膝盖,那架势活像个巫师。
  "日安,大卫。"浮毯很快飞到了两人头顶,降到和阿洛伊斯眼睛平齐的高度。毯子上所坐的人开口向他们问好,"日安,远道而来的客人。"
  阿洛伊斯后退一步,缓解了被毯上人俯瞰的不悦感。"您好。"他简短地回答。
  大卫倒是很恭敬地鞠了一躬:"提香阁下。"
  名叫提香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年轻,也许比阿洛伊斯还小几岁,但那严肃的表情和习惯于高高在上的姿态告诉阿洛伊斯,他在新雅典肯定身份非同寻常。看大卫那毕恭毕敬的态度,恐怕是位大人物。
  果然,大卫在行过礼之后立刻就向阿洛伊斯介绍道:"这位是新雅典现任执政官,诺林·提香阁下。"

  "雅夏,按凯斯特的定义,是人类所制造的人形兵器,在一场试验意外中,它获得了超越现有一切技术的绝大力量。它是机械,但也是生命体,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它生活在更高的维度里,超越一切空间时间,能够自由来往于过去未来的任何地方,这足以让它成为战无不胜的杀戮兵器。但是它也有致命的弱点。"
  乔尔乔内说完后停了几秒,让约书亚消化理解他刚才的那番话。
  "它的弱点就是——"见约书亚的表情逐渐从疑惑不解变成了震惊错愕,老人继续说道,"它没有智慧,就像牲畜一样只能凭本能生存。它的本能就是杀戮和破坏,除了毁灭之外,它什么也不会。在不受操控的情况下,它甚至分不清敌我,除了它的主人和创造者——也就是凯斯特之外——它会杀死所见的一切生物。所以我们将他命名为'雅夏',也就是'夜叉',在地球古老的宗教神话里,那是一种可怖怪物的名字。"
  "那么在受操控的情况下呢?"约书亚问,"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操控雅夏这种杀戮兵器?"
  "有的。当凯斯特发现雅夏的弱点后,他试图用自己的思维去支配雅夏的躯体,但是他失败了。"乔尔乔内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接着握紧成拳,"人的思维、意志、灵魂——或者你随便怎么称呼它都好——只能依凭于一个躯体而存在。凯斯特无法在保持自我的同时支配另一个身体,如果这样,他就必须放弃自己的肉体,将思维转移到雅夏的身体里。所以他做出了另一种尝试。他尝试创造一个智慧体,拥有思维和自我,能够自由来往于一切合适的载体中,以此便可以控制雅夏。"说着,老人诡秘地笑了一下,"于是他造出了一个高端人工智能,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拥有自我思维的人工智能。其名为……"
  "雷欧纳德。"约书亚替他说完。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雷欧纳德2
  "很、很荣幸见到您,执政官阁下。"阿洛伊斯慌忙向浮毯上的男子行礼,男子举起手掌,示意他不必多礼。
  "该感到荣幸的是我才对。"诺林·提香声音轻柔,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魄力。他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阿洛伊斯,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同时带着商人估价的挑拣意味。阿洛伊斯注意到他的虹膜是银色的,如一把利剑闪耀着摄人的寒光。
  执政官转向大卫:"这位就是乔尔乔内阁下不惜派遣苏格拉底号也要寻找的贵客?"
  大卫双手拢在袖子里,欠身道:"他是其中一位。另一位正在第三温室里同乔尔乔内阁下会谈。"
  "是么。"诺林·提香勾起嘴角,望向远方半球形的温室,良久才收回目光,重新盯着阿洛伊斯,"听说你们二位都'曾经'是胡安娜·拜格雷尔的部下?"
  他刻意加重"曾经"两个字,好像在强调胡安娜的逝去一样,这让阿洛伊斯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就算现在也是她的部下。"他厉声道,"胡安娜虽死尤存。"
  "存在于哪里?"执政官恶意地笑着。
  阿洛伊斯按住自己的胸口。
  诺林·提香收起了他嘲讽的笑容,竟语带尊敬地说:"对于胡安娜过世,我也很遗憾。几年之前,在我还未当选执政官时,曾经见过她一面,那时她来到新雅典,领走了我们为她制造的'暗夜仕女'号。"
  说着,他凝望向天空,"当时她的飒爽英姿,我至今还清楚记得。没想到数年过去,她竟然会败在宵小之徒手里。"
  阿洛伊斯没有答话。
  提香似乎也没指望他接话,继续说道:"我还记得'暗夜仕女'号升空时的场面,那时的她就像位黑衣的高雅淑女,又像位身披黑夜与星月的魔女。你知道吗?我们不仅请了第一流的设计师为她设计外形,还在她身上运用了我们所掌握的最顶尖的技术。就连新雅典的三艘航母都不及她美丽、精巧、先进、致命。我们所付出的远超过胡安娜·拜格雷尔支付的酬金。"执政官垂下眼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阿洛伊斯问。
  "因为她将会搭载全宇宙最强的人工智能。为了早先从我们手中失去、后又复还归来的雷欧纳德。"

  "这么说,雷欧是为了支配雅夏,才被创造出来的?"
  "没错。"
  "但是雷欧后来被搭载在但丁号上,和第三批地球遗民一起来到了殖民地。"约书亚道,"他没有留下来做雅夏的支配者。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出了点意料之外的状况。"老人靠回躺椅上,声音疲惫不堪,"雷欧实在太过智能了,拥有人类所拥有的一切,逻辑、智慧、创造力,除了有一个躯体之外,他和人类没有什么两样——或许是更加高等的存在。他甚至有了感情,学会了爱恨,这对一个人工智能,尤其是将成为雅夏支配者的人工智能来说,非常的危险。他可能会感情用事,一不小心就毁灭了全人类。"
  约书亚没有说话。如果雷欧纳德听见了他们这番话,会如何反应呢?是坦然承认自己也有冲动的时候,还是大笑着反驳乔尔乔内,将他的话斥为无稽之谈?
  "当时我们内部也出现了许多种意见,有人认为让雷欧支配雅夏总比让那怪物毫无束缚的好,也有人认为最强人工智能和最终杀戮兵器的组合会颠覆整个宇宙的秩序,雷欧或许会背叛他的造主,摇身一变成为奴役人类的独裁者,人类绝不可被机器领导。凯斯特是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不过我建议他放弃雷欧,重新制造一个忠于人类、没有多余感情的人工智能出来。
  "最终凯斯特采纳了我的意见。而且当时的情况也迫使他不得不这么做。地球危在旦夕,资源枯竭,天灾频发,母星已不再适合她的孩子居住了。于是凯斯特将雷欧搭载在但丁号上,让他作为导航员,带着我们这些'第三批地球遗民'迁移到殖民地去。而凯斯特则留在地球,继续他的研究。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无从得知了。"
  说罢老人望向约书亚,毕竟约书亚离开地球的时间更晚,或许会清楚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内幕。但约书亚只是摇摇头,表示他不了解更多了。
  "我有些奇怪。"他说,"如果雅夏真如您所说的那样强大,能够穿越一切时间和空间,那么它为什么没有来到殖民地?为什么它乖乖留在地球了呢?"
  "凯斯特造出了一种'场',将它的活动范围束缚在了研究室内部。"乔尔乔内答道,"在'场'的范围里,雅夏是时空的主宰,然而它也离不开'场'。"
  "如果一天'场'消失了呢?"
  "'场'由一种特殊的发生器所创造,太阳能足以维持它的运作,我想到现在为止发生器的运转依旧良好,否则雅夏早就跑出来乱晃悠了。"老人开了个玩笑,想缓解一下严肃的气氛,可惜失败了。
  他尴尬地干咳了两声,继续他的讲述:"来到殖民地后,我们发现自己所携带的科技竟然领先于当时的水平,看来战后的衰退真的让人类文明倒退了许多。我们都是些科学工作者,干不了别的,只能建立一座学院,传播我们带来技术,试图帮助我们的同胞……我们同胞的子孙。我们以雷欧纳德为范本,又制造了三个高端人工智能,就是现在的贝雅特丽齐、大卫和蒙娜丽莎。雷欧则申请自我销毁。但对于银河系最高级的人工智能来说,他无法毁灭自己,我们也无法毁灭他,只能让他沉睡。于是我将他的全部数据都贮存在一块晶片里,晶片存放在学院保密级别最高的密室中。然而你也发现了……"
  他故意停下,让约书亚接着他后面说。他的学生从善如流:"雷欧现在并没有躺在那里呼呼大睡,他不仅从密室中脱身,还和胡安娜一起上了暗夜仕女号。这又是怎么回事,老师?"

  "你是说,雷欧他……人工智能雷欧纳德,曾经是新雅典的所有物?"阿洛伊斯难以置信地问道。
  诺林·提香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所有物'似乎不太恰当。雷欧纳德虽然是人工智能,但同一般的AI不同,他有自我人格,也有喜怒哀乐,从这方面来说,简直和人类别无二致。我们没有把他视为'物品',而是将他当成独立的'人'来对待。他是为人类服务的智能程序,但也是人类的朋友。我们会指挥他,但也尊重他的意志——对所有的高端人工智能来说都是这样。"
  "那雷欧为什么会离开新雅典?"
  "雷欧纳德因为某些原因,一直被封存在贮存晶片里。但是二十多年前,这块晶片失窃了。"
  "你是想指控胡安娜偷了晶片吗?"
  "怎么会呢。"执政官笑着摊开双手,表明自己没有这种想法,"那时候胡安娜·拜格雷尔才几岁啊,怎么会是她偷的呢。就算她指使别人也不可能吧。"
  阿洛伊斯有些脸红。虽然不知道胡安娜的具体年龄(如果这么问了,她一定会暴跳如雷),但二十多年前,她肯定还是个小女孩,恐怕连人工智能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么会来偷走新雅典的晶片呢?
  "这么说,是……是别人偷走了雷欧?"
  "应该就是这样吧。"诺林·提香将双手收回袖中,"雷欧纳德被一位神偷窃走了,经过十几年辗转流离,或许还伴随着不可告人的黑市交易,最终落到了女海盗胡安娜手中。距今大约九年前,胡安娜来到新雅典,要我们为她造一艘船,能够搭载高端人工智能。我们原本对她不屑一顾,但是没想到……"

  "她带回了雷欧纳德。"乔尔乔内端起猫脚桌上的茶杯,啜饮了一口红茶,"如果是为了建造搭载雷欧的飞船,全新雅典的技术员都会同意,贝雅特丽齐他们也在旁边煽风点火,还以罢工威胁当时的学院长和执政官。"沉浸在回忆中的老人露出温暖的微笑,"更何况这也是一项富有挑战性的工作,要知道,之前搭载人工智能的都是苏格拉底号这样的巨型航母。如何将航母浓缩成一艘小小的飞船,可着实让技术员们苦恼了一阵。不过最后大家都克服了困难。不仅如此,我们还花费了最好的人工,制造了全银河最优美、最先进的飞船。'暗夜仕女'号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艺术品啊,约书亚。"
  "我知道。我见过的。"约书亚说,"她的确很美。"
  "不仅是这样!"老人的语气激动而神往,"她身上凝聚了从古地球到新雅典千年来科技的精华。她是最完美的,至少一百年之内都无可超越。"
  老人放下茶杯。"或许也只有胡安娜·拜格雷尔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成为她当之无愧的主人吧。"
  "那雷欧呢?"约书亚问,"你们真的把雷欧搭载在飞船上了?我还以为你们会不择手段将雷欧夺回来呢。"
  "倘若雷欧愿意回来,谁都无法阻止他。但他不想留在新雅典,他想去宇宙里历险,他自愿跟随胡安娜,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老人似乎颇为无奈,"只能任由他去了。"
  约书亚不禁笑了。雷欧虽然兢兢业业地为暗夜仕女号和米兰图的人们服务,但他骨子里的叛逆和奔放却是不论过了多久都改变不了的。这对于一个人工智能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胡安娜·拜格雷尔和凯斯特其实很相似,不是吗?我是指他们的性格。"老人也笑了,"都很疯狂,很固执,为了理想可以不计一切后果,也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裹足不前。我说的没错吧?"
  这时约书亚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用感性一些的说法就是"灵光乍现"。他直起身体,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有件事我猜测了很久,但一直不敢确认。雷欧他像人类一样有感情,他是不是……是不是……"约书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他是不是喜欢凯斯特?"
  老人目光慈祥。"你难道不该去问雷欧吗?"


第八十二章

  "为我们的朋友——胡安娜·拜格雷尔,干杯。"
  阿洛伊斯举起高脚杯,同诺林·提香碰杯。执政官看起来一副冷傲样子,但其实还挺好客。他邀请阿洛伊斯同进晚餐,"顺便聊聊你们在宇宙中的惊险历程"——因为实在不好拒绝,所以阿洛伊斯只得答应。
  他们现在坐在"理想国"的餐厅中,周围还有许多用餐的客人,他们对于诺林·提香莅临丝毫不感到惊讶,好像走进来的不是新雅典的执政官,而是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一样。诺林·提香也对他们视而不见,如果有人朝他点头致意,他就报以微笑,其他时候都板着一张脸,像在用表情投诉食物的糟糕口味。
  入座后,执政官在他们身边升起了一道屏障,顿时,周围的人声人影全数消失,仿佛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一般。提香大概认为这样不受打扰,十分惬意,阿洛伊斯却只觉得和一个自来熟的陌生人(还是一颗星球的元首!)面对面吃饭别扭极了。虽然餐厅的天花板是透明的,映照出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和悬浮在学院上方、璀璨华美的全息时钟,但这仍然无法消减阿洛伊斯如坐针毡的焦虑感。
  "你该尝尝这道菜,我的朋友。"诺林·提香将一盘海藻似的东西推到阿洛伊斯面前,殷勤地向他推荐,"原产自古地球的植物,被第三批地球遗民带到新雅典来,可以说是本地的特产。"
  阿洛伊斯尝了一口,差点当场吐出来,那味道简直就像在吃草!诺林·提香露出奸计得逞的坏笑。"富含营养的东西不一定都美味可口。"他说。
  "你们似乎很想把新雅典复原成第二个古地球?"阿洛伊斯灌下一口酒,恶狠狠地推开那盘诡异的植物。
  "怎么会呢。在所有被人类支配的星球里,新雅典肯定是最不像古地球的一个了。虽然如果我们想,就可以做到。"诺林·提香说,"你去过帝国的首都'不坠之星'吗?"
  "我在那儿生活了二十几年。"
  "不坠之星才是最近似于古地球的星球。纳思尔·柴白丝怀恋故土,所以将星球改造得和古地球极为相像。要是他拥有足够的技术,他恐怕恨不得将海陆形状都改造成古地球那样。"
  "那新雅典的人们就不怀恋故土吗?"
  诺林·提香端起酒杯:"新雅典不是供人留恋的回忆,而是让人施展抱负的新世界。试想一下,第三批地球遗民来到这颗荒凉的行星时,这里什么也没有,像一块白布等着被画家涂上颜色。那些科学家们可以在她身上任意改造,实现他们疯狂又迷人的点子。生态工程师改造坏境,城市规划师设计城镇,建筑师在城镇里建起他们从前只敢想想的建筑……大家就像创世神一样为这个世界添砖加瓦,贡献出他们最精妙绝伦的想法,让她变得美轮美奂。所以你看——"执政官的手指引着阿洛伊斯的目光,从餐桌指向头顶,全息时钟的光芒恍如在他的指尖跳跃,"这里是真正的理想国。"
  呼啦一声,餐桌旁边的屏障突然被解除。阿洛伊斯一惊,下意识举起手里的餐叉做武器,等看清来者之后,他叹了口气,放下叉子。
  "约书亚?你差点吓死我。"
  银发杀手扫了一眼桌上精美的食物,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丰盛的晚餐,嗯?都不叫上我一块儿吃?"
  "你不是在和乔尔乔内阁下叙旧嘛。"阿洛伊斯耸肩,"就算开会还有工作餐吃呢。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不过好像突然又觉得很饥饿。"约书亚讥诮地看着那团海藻,"上主啊,你们吃这个?"
  诺林·提香挑起眉毛,对这位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报以好奇的注视:"难道我们不该吃它?"
  "在古地球,这玩意儿常被捣成糊状做面膜。"约书亚不动声色地给他们上了一课。
  阿洛伊斯一阵反胃。
  "显然,十几个世纪后我们发现它的营养价值比美容价值更高。"执政官反唇相讥。
  "动物饲料也很有营养,你会去吃它吗?"杀手拉起阿洛伊斯,"你看起来饱到快吐了,那就别勉强自己吞下这些玩意儿。"他转向执政官,"我们就不打扰您吃面膜了,告辞。"说完他强行将阿洛伊斯拽离座位,匆匆离开餐厅,将诺林·提香撂在原地。

  "你不该和那家伙走太近。"出了餐厅后,约书亚说。
  "为什么?"
  "诺林·提香……那家伙肯定是查尔斯·提香的后代,和他的祖先一样疯疯癫癫!"
  "查尔斯·提香又是谁?"
  约书亚脚步一滞,"跟你没关系。"
  这却让阿洛伊斯的好奇心越加旺盛。"是你的朋友吗?"他追问道,"你为什么会认识执政官的祖先?你和乔尔乔内阁下又是怎么认识的?你……"
  "这跟你没关系!"约书亚低吼。
  他的声音沙哑极了,像野兽哀恸的嘶吼。阿洛伊斯刚到嘴边的问题又被他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如果问出这些会让约书亚难受,那他宁可永远不要知道答案。
  他加快脚步,跟上杀手,和他并肩而行。"我不该问的。如果这冒犯你了,我道歉。"
  约书亚没有说话,而是挽住他的手作为回答。

  走到第七温室附近,两人遇见了贝雅特丽齐。她从一丛盛放的蔷薇里忽然出现,着实吓人一跳。
  "嗨,我正在找你们呢。"少女人工智能轻快地打招呼。阿洛伊斯知道这只不过是为了表现得像个人类,他们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时,贝雅特丽齐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什么事?"约书亚问。
  "您的旧居已经打扫好了,需要我为您带路吗?"
  杀手蹙眉:"我哪里有什么旧……"他顺着少女人工智能所指的方向望去,在蔷薇丛尽头看见了一道白色的栅栏。瞬间,约书亚忘记了语言。
  贝雅特丽齐已经完成了任务,她提起裙子,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凭空消失,只剩下约书亚呆呆地站着。
  阿洛伊斯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衣摆:"你怎么了?"
  约书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快步走向栅栏,轻轻一跃便翻了过去。阿洛伊斯匆匆忙忙地跟上,在心里抱怨新雅典的长袍实在太过碍事,翻栅栏的时候还被勾出了,差点没撕破。
  就像早些时候在第三温室里一样,约书亚似乎认识路。栅栏后是一片小树林,林间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小径。他沿着小径穿过树林,经过一片打理得相当漂亮的花圃,尽头是一块宽敞的院子,一幢白色的木制二层小屋静静伫立在院子后方。
  小屋里静悄悄的,窗户一片漆黑,没有灯火,不知是无人居住还是主人刚巧不在家。院子中央靠近花圃的地方立着一座小小的木秋千,刚好够一个人坐在上面。
  约书亚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小屋。这里和他在古地球的家实在太过相似了,他想。就连花圃里的花和小屋门上歪歪扭扭的涂鸦都一模一样,他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乡……或是家乡被整个搬到了新雅典。
  不,这应该是后来重建的,是乔尔乔内老师为了迎接凯斯特所特意复原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
  约书亚走到秋千前,轻轻抚摸它一丝铁锈也没有的锁链。他仰起头,在这里刚好能看见小屋二楼书房的窗户,他年幼时就常常边荡秋千,边等太阳落山,等凯斯特打开那扇窗户,喊他回家。
  他安静地站着,等了许久。太阳已经从新雅典学院的天空中消失了,只有全息时钟的光芒仍在照耀大地。书房的窗户是黑色的,里面没有温暖的灯光,没有那个他在等的人。
  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是阿洛伊斯。没等对方开口,他就抢先说:"别说话。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背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很快,连脚步声都消失了。周围万籁俱寂,唯有啾啾虫鸣和风声低吟。就连这些声响,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约书亚坐到秋千上,像小时候无数次所做的那样。他知道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里也并非他的故乡,只是一个重建的躯壳而已,但不知为何,凝望着书房窗户的视线还是被泪水模糊了。


第八十三章

  阿洛伊斯独自一人坐在蔷薇花丛后面,微风拂起他的头发,吹出一个凌乱的发型。他不耐烦地将它们抚平,缩起膝盖,像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猫一样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里给自己取暖。很快,他开始揪地上的青草泄愤,当草地快被他揪秃之后,他将目标转向背后的花丛。不知道如果被发现了,他会不会因为"破坏绿化"而被罚款或者监禁?
  他伸手去抓花朵,却被花枝上的尖刺扎了一下。"该死!"他暗骂一句,收回手。手指被扎出血了,他含住受伤的手指,嘴里一阵咸涩的味道。
  等血差不多止住,阿洛伊斯起身,拍净身上的尘土和草叶,往那栋白色小屋走去。在幽深的林间小路上,他听见了哭声。
  那声音很轻,不仔细分辨的话几乎听不见,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了。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树枝,看见约书亚背对他坐在花圃前的木秋千上,深深垂着头,银发如瀑布般跌落在膝上。他双肩颤抖,像个孤单无助的孩子。轻微的呜咽和啜泣声被清风送到阿洛伊斯耳畔。
  ——是约书亚在哭。
  这让阿洛伊斯受了不小的震撼。他拼命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确信看见的不是幻觉。这怎么可能呢。他心想。约书亚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么的潇洒和强悍,用致命的武力强迫一切敌人臣服在脚下,美丽却绝不孱弱,那犹如出鞘利剑般的锐气将阿洛伊斯从内到外都狠狠征服。
  但是约书亚原来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吗?他原来也会在独处时这样哭泣吗?
  一看到他如此无助的样子,阿洛伊斯心中就一阵抽痛。他想去安慰约书亚,却又害怕被冷酷地拒绝,像之前几次那样被无情地推开。一念及此,他走上前去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为什么约书亚总要将他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呢?为什么总要在心中留一扇紧锁的大门,宁可在里面慢慢朽坏,也不肯向他敞开呢?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独自忍受痛苦呢?为什么不愿和他分担……哪怕一点点!
  这个笨蛋,到底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啊!
  在阿洛伊斯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约书亚身后,紧紧抱住了对方。约书亚身体猛然一震,旋即激烈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他抓住阿洛伊斯环在他胸前的手臂,手指都陷进了皮肤里,他似乎是想以此威胁,但哽咽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我告诉过你不要过来!让我一个人待着!"
  "不!"即使手臂被抓得生疼,阿洛伊斯也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绝不会放手的!"
  "走开!"
  "不!"
  "放开我!"
  "不!"阿洛伊斯吼道,"我不会放手的!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放手的!你说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你这么说过……所以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约书亚的挣扎逐渐减弱,最后终于放弃了抵抗,任由阿洛伊斯轻轻蹭着他耳际。
  于是阿洛伊斯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着他,胸口紧贴后背,能感到对方的心跳和轻微颤抖的双肩。他感觉到又温热的液体打湿了自己的手背,是约书亚又在哭泣。那泪水如此炽热,简直要把阿洛伊斯的皮肤都灼伤。但他甘之如饴。他想成为这样的人,有可以让约书亚依靠的双手,可以为他分担痛苦,听他倾诉悲伤,帮他走出黑暗。
  他能接受约书亚的一切,他不害怕遭到拒绝。他想成为这样爱着约书亚,也被约书亚所爱的人。

  过了许久,啜泣声终于渐渐停止。阿洛伊斯松开手臂,绕到约书亚面前。杀手耷拉着脑袋,不愿意看他。银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阿洛伊斯伸手拨开他的头发,杀手向后瑟缩的一下,别过头去。
  "不要看我……"他抬手掩住泛红眼眶。
  阿洛伊斯搂住他的脖子,为他擦去未干的泪痕。"你别这样。"
  "让你看笑话了。"约书亚小声咕哝道。
  "我不会笑你的。"
  阿洛伊斯浅浅地吻了一下约书亚的唇角,然后在他脚边的草地上盘膝坐下,握着约书亚的手,搭在对方的膝盖上。
  "对不起,"约书亚说,"我之前……不该那么对你。"
  "没关系。"
  "我也不该瞒着你那么多事。"约书亚咬了咬嘴唇,"你肯定很好奇,我却什么都不告诉你……"
  "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阿洛伊斯道,"那些都是你遇见我之前发生的事,我……我不在乎的。"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连自己听了都心虚。
  "我不是故意隐瞒。"约书亚揉了揉他的头发,"因为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连我自己有时都不愿意想起。"
  阿洛伊斯瞪着眼睛:"那就不要……"
  "现在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约书亚抬起食指按住青年的嘴唇,"我们之间应该开诚布公,不应该有所隐瞒和怀疑,不是吗?"
  你早这么干不就好了。阿洛伊斯心想。他点点头,示意约书亚继续说下去。
  约书亚望向那栋白色的小屋,微微有些愣神,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讲起。"嗯……还是你问吧。"他收回目光,"我尽量如实回答。"
  "好吧,第一个问题,也是我最想知道的。"阿洛伊斯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凯斯特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约书亚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凯斯特就是如你所知的那个凯斯特,古地球的天才科学家。他是我哥哥。"
  这样的答案倒是让阿洛伊斯吃了一惊:"你们是兄弟?亲兄弟吗?"
  "这还能有假?"约书亚显得有些不自在,"不过我们年纪相差很多,他年长我十三岁……"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洛伊斯叫道,"凯斯特是古地球的人吧?那也是一千多年前、快两千年前的人了,你是怎么……为什么会……"
  约书亚再度望向他复原后的旧居,一只手和阿洛伊斯交握,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秋千的铁链。他在夜风中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缓缓述说起他的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抓个虫


第八十四章

  十四岁的约书亚拎着一只铁笼子,越过盛开着海棠和茉莉花的花圃,一头钻进后面的小树林里。未经修剪的树枝挂住了他的衣袖,他转身去弄袖子的时候,又有东西勾住了他的头发。这让他一阵恼火。他真不该学凯斯特那样把头发留长,像个小女生似的成天打理这玩意儿。
  等他终于从树枝的陷阱里解脱,铁笼子里的小家伙已经不耐烦地吱吱叫了起来。"你给我闭嘴。"约书亚威胁道,全然不顾一只松鼠是否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大概两周前,他在屋子后面的山坡上发现了这只松鼠,当时这倒霉孩子被一个出了故障的巡逻机器人当做"入侵者"抓住了,小家伙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腿给弄断了——一个大悲剧。幸好约书亚被机器人的故障噪音吸引而来,即时救下了它。
  约书亚一直对医学很感兴趣(这就跟凯斯特的喜好截然不同),去年还在欧几里得老师的研究室里实习。如果不是有规定,十六岁才能考取医师资格证书,他肯定会立刻报名参加考试。真是该死的规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把模型人体带回家解剖,并且在晚餐时候一边沐浴着凯斯特惊恐的目光一边向他展示人类的蝴蝶骨多么美丽。"如果你不是哥哥而是姐姐,我就给你做个发卡。"他说。
  "天哪,我的弟弟要变成科学怪人了!"凯斯特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鬼脸。
  然而就算医疗知识再丰富,救治松鼠对约书亚来说还是第一次对活物动手。他不得不一边安抚这狂躁的小东西,一边给它上夹板,因为过程太过惨烈,没少受凯斯特的讥笑。
  当然结果是最棒的,松鼠很快康复,成天在铁笼子里上蹿下跳,想重返大自然。于是约书亚在这天早晨拎着笼子来到了那块山坡上,他发现受伤松鼠的地方。他先是四处观望了一下,确定周围不会再出现故障的机器人,然后把笼子放在地上,拉开笼门。
  松鼠迫不及待地钻出笼子,跳到草地上。
  "回去吧,走吧。"约书亚做出驱赶的手势,"别再被抓住了。走吧。"
  松鼠绕着他的脚踝转了几圈,嗅了嗅空气,记住他的味道,然后箭一般蹿上树,很快,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就消失在了树林茂密的枝叶间。
  约书亚拎起空笼子,返回家中。一进门他就闻到了早餐的香味。他的兄长凯斯特正打着呵欠往面包上涂黄油。他今天凌晨才回家,只休息了几个小时,眼睛下面的黑色清楚显示了他的疲倦。如果在平时他可以尽情睡到中午(就让毁坏了无数微波炉的约书亚饿肚子去吧),但今天不行。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把那小家伙放走了?"凯斯特问。
  "嗯。"约书亚将铁笼子扔在玄关处,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享用起早餐来。今天的早餐既不过分丰盛,也不过分贫乏,就和以往的每一顿早餐一样,没什么不同。凯斯特似乎想以此表达今后的日子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约书亚却不这么认为。
  整个早餐过程中,他都没和凯斯特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埋头苦吃。他时不时感觉到有沉重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当他看向目光的主人时,那份沉重感又神秘地消失了。
  凯斯特慌忙移开视线,佯装自己没有盯着弟弟瞧个不停。
  约书亚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这家伙到底在腼腆什么呀?他心想,这说不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难道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好好告别吗?他的哥哥在其他方面都非常优秀,唯独不怎么擅长处理感情问题。每到这时候,约书亚就恨不得凯斯特不是人人交口称赞的科学家,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兄长。
  吃完早餐后,凯斯特收拾好餐具,抓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朝约书亚比了个手势。少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在家门口站了大约一分钟,便听到有汽车喇叭声从树林后传来。
  "走吧。查尔斯来接我们了。"
  树林后的公路上停着一辆地面用汽车,查尔斯·提香嚼着口香糖,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向他俩挥手:"嗨,凯斯特!"
  "早上好,查尔斯。"凯斯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拉着约书亚钻进车内。查尔斯启动引擎,汽车发出一声惨然的呼啸,在山路上飞奔起来。
  "你们俩还真是平静。"查尔斯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即将分别的兄弟,而是刚巧搭同一辆车的陌生人。"
  "用不着你管。"约书亚道。
  凯斯特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相信不管是在地球还是在殖民地,'礼貌'这东西都是永远不会变的。"
  约书亚扭头看向窗外。
  查尔斯撇了撇嘴角,"没关系我习惯了。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天天看谁都不顺眼,好像全世界都欠自己钱一样。"他猛打方向盘,要不是车门紧紧锁着,后座上的两个人就被甩出去了。"我说凯斯特,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约书亚从汽车的后视镜里看见凯斯特的眼神闪了闪。
  "是的。"年轻的科学家回答,"还有一些重要的研究没有完成,仪器没法带上飞船,我只好留下来。"
  "哦天哪,凯斯特。研究在哪里、什么时候做不行,非要你留下来不可吗?你大可以跟我们一起上太空,等我们到达殖民地后,你再重建研究室,继续你那见鬼的课题。"
  "那都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要是在这期间有人抢走了原本该属于我的成就可怎么办!"凯斯特说完笑了起来,查尔斯·提香也跟着他笑,他们都知道凯斯特没有说实话。就算他做出了什么惊人成就,殖民地的人们也不可能知道了,因为没人会来传递这个消息。等剩下的人全部乘"但丁"号离开地球后,地球就真的被孤立在宇宙里了,留下的人像几百几千年的古人一样,不论怎么向宇宙呼唤,也不会得到回答。

  汽车很快到达临时宇宙港。这是为了运送移民而临时建起的港口,只有一个泊位,那里曾停留了两艘从月球宇宙港运来的飞船,现在则停泊着"但丁"号。"但丁"号的规格不如前两艘飞船,速度更是慢的要命,到达殖民地的时间会被她的姐妹们晚上大约一千年。
  一千年!约书亚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数字!虽然一千年对于宇宙来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对于人类却是一段再漫长不过的时间。等他到达殖民地,自己都变成"古代人"了。而那个时候,凯斯特他会在哪里呢?凯斯特他岂不是早就……
  查尔斯将车停在公共停车场里。宇宙港中罕见地热闹,有大约四百五十人将乘"但丁"号离开,剩下的人不足二十,都是追随凯斯特的科学家,要和他留在古地球继续他们的研究。现在这些人都聚集在临时宇宙港,这就是古地球仅余的所有人类了。很快,当"但丁"号起航后,地球将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清,所有的城市都会废弃,所有的聚落都将荒无人烟,只有一间间研究室仍会彻夜亮着灯火,照亮地球千古不变的夜空。
  凯斯特将行李从后备箱里拖出来,朝约书亚招手:"走吧。"
  约书亚扶着车门,凝望了一会儿巨大的但丁号和其下蚂蚁似的人群。他回过头,看见凯斯特的银发被清晨的寒风吹乱了。他们兄弟俩的相貌极为相似,都是银发黑眼,只不过约书亚的瞳孔周围多了一圈金环。
  "怎么了,约书亚?"凯斯特说,"快走吧,我送你到升降梯,乔尔乔内在那儿等着你呢。"
  "凯斯特,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约书亚问。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无数次了,凯斯特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了无数次,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这次也不例外。
  "我留下来。"
  约书亚突然觉得眼睛干涩。"那……那我也能一起留下来吗?"


第八十五章

  "那……那我也能一起留下来吗?"
  凯斯特的回答依旧千篇一律:"不行。"他将行李放在地上,然后弯腰抱住了约书亚。少年感到自己被拢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他身躯的那双手臂因为长年从事案头工作而略显瘦弱,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臂膀。
  "约书亚,我也不愿同你分开,"凯斯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变成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但是不行。你必须要离开。"他温柔地揉了揉约书亚的脑袋,"跟乔尔乔内去殖民地,好吗?你们到达殖民地会是至少一千年四百年后的事,如果那时候现代医学理论没有被全盘推翻,那你所拥有的知识就仍然有用武之地。你会继续学习,对吗?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医生或者医学家,就像你一直梦想的那样,对吗?"
  他松开约书亚,直视他的眼睛。约书亚透过兄长的双眼,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个苍白的、瘦弱的少年,同他意气风发的哥哥正好形成鲜明对比,就像白昼和黑夜那样泾渭分明,怎么会有人说他们相像呢?
  "我不在你身边,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约书亚。"凯斯特这时才流露出一点离别时的感伤。他将行李塞进约书亚怀里,自己后退一步,像用行动无声地宣告:你该走了。
  约书亚还想和凯斯特好好道别,却被身后的人猛地一拉。
  "走了,小鬼!"查尔斯·提香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强行拖走。约书亚跌跌撞撞,试图在维持身体平衡的同时挣脱提香的手,却遗憾的失败了。他被迫踉踉跄跄跟着身材高大的男子走向"但丁"号,途中数次回望兄长,凯斯特站在车旁一动不动,当约书亚回头时,他就向他挥手。
  "好了小鬼,又不是要去死,别哭哭啼啼的。"查尔斯·提香粗鲁地扳过少年的脑袋。
  "我……我才没有哭!"
  查尔斯哼了一声,假装没有看见少年脸上纵横的泪水。快到升降梯了,那里聚集着一群人,查尔斯从人堆里轻易辨认出了乔尔乔内的身影。在以后漫长的星际旅途里,乔尔乔内会担任他们的首领,代替留在地球的凯斯特。
  查尔斯·提香自认为是不会被离别愁绪影响的人,也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回头,不会因永别而留下一滴眼泪,但到了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凯斯特依旧站在原地向他们挥手,接着他的一名助手走到他身边。凯斯特说了句什么,然后助手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上主保佑查尔斯没有变成盐柱。他转向乔尔乔内,将面前泣不成声的少年推给他:"好好看着这烦死人的小鬼!"
  "显然我会的。"
  乔尔乔内轻拍少年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约书亚,振作起来,我们还有很多很长的路的要走。"
  少年点点头,虽然依旧在哭,不过好歹会跟着乔尔乔内上升降梯了。他是"友好的地球科学家星际旅行团"中最年轻的一个,大多数儿童都跟着前两批人早早去了宇宙里,约书亚因为兄长的缘故留到了现在。如果不是他太年轻了,或许会一直留到最后。
  查尔斯在身上摸索着,想找支烟抽,却想起为了今天的长途旅行,自己已经把所有的烟都抽光了。他苦笑一下。"也不错,正好可以试试戒烟。"这么想着,他加快脚步赶上乔尔乔内,一起上了飞船。

  "这次旅途共有429人同行,大部分人会直接进入冷冻睡眠舱,等但丁号穿过太阳系外沿遗留的跃迁中转站后,剩下的人也将开始沉睡。"乔尔乔内一边为约书亚介绍飞船的大致情况,一边领他走向舱室。
  "如果大家都沉睡了,谁来控制飞船?"约书亚开口,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还能是谁?他们不是有最好的人工智能吗?雷欧纳德会接手飞船的导航和操控工作,让其他人在长达千年的旅途中可以安然入眠。
  过去的星际旅行者们也是这样踏入宇宙的。不过他们没有这么好的人工智能,所以必须要有一部分人保持清醒,进行日常维护工作,之后他们进入冷冻舱,再唤醒下一批人,轮流操控飞船。
  所以从这方面来说,雷欧的诞生真的为他们省去了很多麻烦。只要进入冷冻舱,睡一觉,连梦都不会做,等醒来后就到达了新天地。
  但是等约书亚从长眠中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千四百年,那时候凯斯特早就……早就……
  "乔尔乔内老师,"他拉住导师的手,"如果凯斯特完成了他的研究,他会来殖民地吗?他会来找我们吗?"
  "他会的。"导师慈祥地微笑,"他不会丢下我们的。"
  乔尔乔内是真心这么想的。然而约书亚此时却只认为他在用谎言安慰自己。凯斯特不会来了。他会一直待在地球,一直到世界末日或者他死去的那一天。
  他们再也见不着面了。
  约书亚不敢再往下想。
  "老师,飞船还有多久起航?"
  乔尔乔内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
  "那离开地球要多久呢?什么时候能到达跃迁中转站?"
  "脱离地球进入太阳轨道要七分钟,36小时后到达跃迁中转站。"乔尔乔内如实回答,"怎么了,约书亚?"
  "没什么……"少年垂下头,"我只是……有点儿想凯斯特。"
  导师体谅地点点头:"孩子,在我们跃迁之前,还能和地球保持通讯联络,如果你愿意,可以等跃迁后再进入冷冻舱,在此之前你能给他留个消息什么的。"
  约书亚沉默地接受了导师的好意。但是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这么做。他不会跟乔尔乔内一起去殖民地。他得想个办法离开但丁号,回地球去,回家去。

  约书亚坐在他舱室的床上。随着船身的震动,他知道引擎已经启动了,一分钟之后飞船就要脱离重力的束缚,飞向太空。
  他思考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离开飞船的办法。也许他可以偷一艘救生艇,但他完全不知道救生艇放在什么位置。乔尔乔内老师肯定知道,但他不会告诉他的。
  还有谁可以求助呢?还有谁能帮助他逃下飞船呢?
  "各位乘客请注意,请回到舱室中,飞船即将升空。重复一遍,飞船即将升空。"机械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吓了他一跳。约书亚熟悉这个声音,在凯斯特的研究室里,他曾无数次同这声音交谈。
  "雷欧纳德?"
  "正是。可以为你服务吗,约书亚?"
  看来雷欧纳德还认识他。这可真是绝妙。还能有谁比人工智能更熟悉这艘飞船呢?
  "雷欧,帮帮我!"约书亚从床上跳起来,"我要离开但丁号!"
  "引擎已经启动,无法停止了。"
  "想个办法帮我逃出去!"约书亚喊道,"用救生艇或者别的什么都行!让我回地面去!"
  雷欧迟疑了一会儿。"恐怕不行。在升空的同时使用救生艇非常危险,而且乔尔乔内先生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你允许就可以了!"约书亚道,"求你了,雷欧,帮我一回!让我回地面去。我要回凯斯特身边!"
  如果雷欧是个普通的人工智能,他绝对不会答应这任性的请求。但他是雷欧纳德,是目前唯一的高端人工智能,他通情达理,懂得变通,能够自主进行判断。他也会被人类的情感所打动。
  "出门之后右拐,我会为你点亮路标。"雷欧说,"到整备舱去,那里有一些飞梭,你可以靠它回去。不过非常危险,我劝你还是……"
  "谢谢你雷欧!"约书亚箭一般冲出门。
  "……不客气。"雷欧从地图里找了一条不会被他人发现的路径,为约书亚点亮了标记。
  ——回凯斯特的身边。
  约书亚真是个幸福的人类啊。人工智能心想。他还可以回去,而我却再也无法回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寥寥回复来看,大家似乎对约书亚的过去不是很感兴趣。那LZ就砍剧情吧= =


第八十六章

  约书亚按照雷欧给出的路线,成功避开了船上人员,到达放着天梭的整备舱。"但丁"号上带了不少东西,基本上能从地球带走的他们全部带了,从植物标本到动物基因图谱,再到上亿种图书的电子版本,这让小小的飞船变成了在太空中飘荡的挪亚方舟,载着最后的人类去寻找新的家园。
  整备舱里停放着大量飞机和太空梭模型,都是按原样比例缩小的,这样等但丁号到达殖民地后,他们便可以以此复原出原型来。至于天梭这些比较小巧的东西则没有制造模型,而是被直接带上了船——幸好他们如此决定。
  约书亚抱起一副天梭,又依照雷欧的指示跑向飞船底部的压力舱,雷欧会给他打开一扇门。途中,人工智能不停催促他:"快点!等飞船开始加速你就再没机会了!你会被加速度拍成肉饼,或者被抛进太空里浑身爆裂而死!"
  他的威胁十分奏效。约书亚一辈子从来没跑这么快过,就连学校里的长跑测试时都没有,如果再在腿上装个金属支架,就能直接去演电影了。进入压力舱后,他感觉呼吸困难——并不是运动过量造成的,而是压力舱里的空气真的被抽去了很多。
  "这是为你着想。"雷欧纳德解释道,"这是四千米高空的气压,如果不这么干等一打开舱门你就会被卷出去然后死于高原反应……"
  "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老是死啊死的。"约书亚忍无可忍吐槽道,"你就那么盼着我死吗?"
  "事实上你们人类的确常常一不小心就随便死掉了。"雷欧的口气若无其事,"提醒一下,你最好抓住旁边的扶手……"这句话还没说完,压力舱通往外界的门便"哧"的一声滑开,大概是减压减过了头,一股强风涌了进来,险些将约书亚吹回走廊上。他一只手抓住扶手,另一只手艰难地启动天梭上的重力网格。
  "现在的高度是3573米,看到你依然能站稳,我可真为你高兴。"雷欧说,"走吧约书亚,下次见面可就是在宇宙里了。"
  约书亚踩上天梭,感到重力网格将他紧紧束缚在了滑板上。在同龄的朋友们还留在地球上的时候,他们常常乘天梭在森林上空巡游,从研究所一直飞到海边,将口袋里装满贝壳和海螺后再满载而归。他对天梭得心应手,这次只不过是高度稍微高了一点儿而已,他丝毫不害怕。
  "再见了,雷欧。"天梭升起,载着他缓缓飘向出口,"在宇宙里再会吧。"他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永别了,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直到很久以后,他们真的再度相遇,约书亚不得不钦佩起人工智能的先见性,以及嘲弄自己少年时的天真和狂妄。
  他飞出减压舱,舱门在他身后无情地闭合。高空的低气压让他难受极了,他快速下降,很快,"但丁"号便变成了他头顶的一小片乌云,再过一会儿,就变成了飞鸟大小的一小块黑色。
  天梭让约书亚匀速下降,他不敢降得太快,以免心脏受不了。他花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地面附近,这是一处从未见过森林,天梭带着他擦过树梢。他从通讯终端上调出了地图,才发现这里竟然在家乡的五百多公里之外。天梭能达到的最大时速是90公里,约书亚花了6个多小时才疲惫地回到家门口。
  一踩上土地,他只觉得双腿发软,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每走一步都头晕目眩。从院子走到大门前这段短短的距离几乎耗尽的他的力量。他从没觉得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是这么长。来到门前,他几乎瘫下去。凯斯特会在家里吗?这个时间他更有可能在研究室,但是约书亚还是选择回了家。直觉告诉他凯斯特就在屋子里。
  他按响门铃。
  数秒之后,他听见门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凯斯特模糊不清的声音:"是哪位?"凯斯特一向喜欢问过之后不等来客回答就开门,约书亚曾指出这样很危险。"有什么危险的?除非猴子也能学会敲门。"兄长这样回答。
  门开了,露出凯斯特依旧疲倦的脸孔。看见约书亚站在自己面前,凯斯特并未如少年所猜想的那样露出困惑或是喜悦的表情,而是混合着震惊和愤怒,仿佛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仇人。
  "你怎么……你怎么敢……"凯斯特的嘴角抽搐着,瞪大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不等约书亚开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身在此处,凯斯特便举高手,无情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约书亚被扇得身体一歪,若不是及时扶住门框,肯定就倒在地上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凯斯特竟然会打他耳光。虽然凯斯特也有严肃的时候,在他犯错时也曾出离愤怒,但还从未打过他……
  接着,凯斯特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进屋里,动作粗暴地好像在对待一件物品。他把约书亚丢在沙发上,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少年蜷在沙发上,脸颊灼热地刺痛着,身体还因为疲惫而酸痛不已,但这些都比不上他内心受到的伤害。他是如此急切地想回到兄长身边,而凯斯特竟然这么冷酷地对待他。他是讨厌他了吗?是把他的归来视作噩耗一样吗?分别时所流的泪水都是假的吗?
  过了很久,凯斯特才从楼上下来。他手里端着个托盘,盘子里摆着两杯热茶。他将托盘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往前轻轻一推,示意约书亚喝茶。
  约书亚坐着没动。
  凯斯特绕过茶几坐到他旁边。少年垂着头不去看他。
  "怎么不说话?"凯斯特问。
  约书亚扭过头。兄长强行扳过他的肩膀,轻轻抚上他红肿的脸颊。被碰触的地方一阵刺痛,但凯斯特凉冰冰的皮肤却意外地让人觉得舒服。
  "还疼吗?"兄长问道。
  约书亚哽咽一下,点点头。
  "我可不会道歉的。"凯斯特说,"这都是你自己任性闯下的祸,活该如此,我可不会向你道歉。"
  约书亚又点点头,这次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凯斯特叹了口气,将他拥进怀里。
  "乔尔乔内向我报告你不见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从船上失踪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他神经质地梳理着约书亚的头发,然后轻拍他的后背,"你怎么回来的?"
  "……用天梭。"约书亚小声回答。
  "飞了很久?"
  少年缩在兄长怀里,"嗯"了一声。
  "小笨蛋。"凯斯特说,"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回来?"
  "……不想跟你分开。"
  凯斯特放开他,亲了亲他泛红的眼角:"你肯定累坏了。喝点儿热茶,去休息吧。幸好我没有把你的房间清空……"说完自顾自地笑了出来,"还得去联络乔尔乔内,告诉他你没事。"
  约书亚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大概是神经放松了下来,他开始昏昏欲睡。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无力地倒在凯斯特的肩膀上。熟悉医药的少年突然发现这并不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肯定是凯斯特在茶里放了什么药!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第八十七章

  再度醒来时,约书亚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具透明的培养槽里,四周充满了一种淡红色的液体,他本人则被机械臂牢牢固定住,无法动弹。透过这液体,他看见自己仿佛身处在一座实验室内部,周围都是些古怪的仪器。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仪器间穿梭,不停地往电脑里敲数据。
  约书亚试着动了动,果然无法挣脱。但他的动静惊动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你醒了?"透过培养槽和液体传来的声音有着古怪的声调,接着约书亚认出那白色的身影正是凯斯特。
  "这是什么地方?"约书亚急切地问,"为什么把我绑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别吵,我正在启动冷冻睡眠程序。"凯斯特继续操纵那些古怪的仪器,"这是'薄伽丘'号飞船,本来是我为自己准备的……"说着,他干笑了几声,"虽然知道我肯定用不着它,不过还是会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希望在末日到来的时候能乘它逃走。"
  他说的话约书亚一句也不明白。
  "现在让'但丁'号返航也不可能了,所以我让你乘它离开。"凯斯特继续道,"它的速度比不如'但丁'号,不过也不会太慢,你可能会比乔尔乔内他们迟个一两百年到达殖民地……"
  "我哪儿也不去!"约书亚大叫,周围的液体也随他震动起来,"我要留在地球!我要和你在一起!"
  凯斯特转过身,走到培养槽前。"别胡闹,约书亚。"他双眉紧蹙,语气严肃,"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留下来的人将会面对什么。我也不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往无望的未来。"说着,他将一只手贴在玻璃上,"你还年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将来还会遇到许多人,还会发生许多事……你或许还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会跟那个人一起走完漫长的一生——但绝不是在这里,不是在地球。"
  他收回手,后退了一步,"这就是永别了,我的兄弟。我们流着一样的血,请代替我活下去吧。"
  他转过身,继续摆弄复杂的仪器。头顶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一个孤独的光源照射着凯斯特。冷冻睡眠程序已经启动了,当约书亚陷入沉睡后,薄伽丘号便会腾空而起,带着最后的地球遗民飞往无垠的太空。
  然后,唯一的一盏灯也熄灭了。约书亚的世界沉入了黑暗中。

  之后的事,约书亚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在漫长的宇宙旅行里,他大部分时间处于睡眠状态,连梦都不会做,因为在极低的温度下,脑细胞都会停止工作。但是为了防止由于过久冷冻而对人体造成危害,所以系统每隔一段时间会唤醒他一次。这时候总有一个机械女声在耳边为他复诵他睡眠时飞船又航行了多少路程,花费了多少时间。
  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机械女声告诉他,外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百三十年,但对于这艘飞船和船上唯一的乘客来说,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光是这个事实就足够让约书亚崩溃了。在他睡眠的时候,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在那颗他永远也回不去的星球上,凯斯特或许早就过世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拼命挣扎,想脱离束缚,操纵飞船立刻返航,然而机械臂依然将他牢牢固定住。机械女声告诉他,除非飞船降落,否则他的束缚永远不会解开。
  于是清醒的时间就变成了对于约书亚的永恒折磨。他只能瞪大眼睛凝视一无所有的黑暗,试图回想起童年那些充满光明和欢乐的记忆。他将旧事从记忆深处一件件翻出来,像一个神经质的老人翻旧相册一样,反复咀嚼回味。起初他还会因为那些温暖美好的回忆而伤感心痛,然而到了后来,因为反复回顾了太多次,那些记忆都褪去了它们应有的暖色,变得苍白枯燥,像一个个执着的幽灵一样对他纠缠不休,又像一双双鬼手,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潭。
  其中最可恨的要数关于凯斯特的回忆。约书亚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诅咒他无情冷酷的兄长,诅咒他将他送入这个恐怖的境地。但同时他也疯狂地想念着凯斯特,想念他温柔的笑靥和温暖的双手,想念他清朗的声音和清澈的双眸。在清醒的梦境中,约书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在地球还是仍在宇宙中漂流。最后,清醒的时候变成了噩梦,冷冻睡眠反倒成了救赎。
  他在天堂和地狱中反复来回,次数多到他自己都麻木了,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活在苍白的记忆和黑暗的现实中。当他以为这最深的折磨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候,飞船降落了。
  这时他身上的时间只流逝了大约一年,而外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千年。飞船降落在一颗名叫便雅悯的星球上,位置大约是城市的郊外,一处布满了旧时代废墟和和长满荒草的垃圾的地方。
  机械臂第一次松开了,淡红色的冷冻营养液退去,培养槽打开,四周的灯亮了起来,约书亚走出船舱,站在废墟的边缘,远处是一座歪斜的黑色城市,隐没在阴霾和烟雾中。漫长的噩梦后,他第一次呼吸到了空气——虽然这和地球上的空气成分不太一样,污浊不堪,带着一股淡淡的甜腥和恶臭,像混合了血液和腐尸的味道。
  约书亚这时候才真正茫然起来。凯斯特要他到殖民地去,到未来去,可是他现在真的到了,又该做些什么呢?约书亚身上没有钱(如果这个未来世界还通行货币的话),和当地人语言不通(显然两千年后人类的语言发生了极大变化)。他有丰富的医疗知识,却不知该如何用它谋生。凯斯特没有为他考虑到这些,飞船上的那个机械女声则根本不会思考,所以约书亚只能想办法靠自己活下去。
  一开始他过的非常艰难,行走在陌生的城市里,耳边充斥着陌生的语言,还有大量他不懂也不会用的机器。这座城市像一个倾颓的器械巨人,庞大而复杂,纵横幽深的大街小巷是他纠结的血管脉络,而里面流淌的无疑是濒死的、肮脏的血液。恐惧告诉约书亚,他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在这个充满了恶意的星球。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三天,他靠打手势成功在一家破落的餐厅找了份洗盘子的工作,由于餐厅人手不够,他有时还得充当服务生。老板给的薪水很低,以银河标准币计算,仅够维持约书亚的日常开销。约书亚知道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赚钱,而是熟悉这个未来世界。很快他就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虽然夹杂着大量俚语和语法错误,但这无疑是当前殖民地通用的语言。语言是融入社会的第一步,约书亚这样告诉自己。
  学会语言之后,他开始旁敲侧击向老板、同事和客人打探殖民地现在的状况。餐厅的客人都是些地痞流氓,偶尔还有前来寻觅客源的妓女和毒贩。他们根本不会讨论什么国家大事,每天就围绕着哪个妞最正点和怎么干掉隔壁街区的某个无赖而喋喋不休。约书亚发现继续待在这里对他已经没有益处了,他盘算着离开这个闭塞之处,去一个更能和外界联系更紧密的地方。如果凯斯特说的没错,乔尔乔内他们早就到达殖民地了,他得想办法同他们联络上,或者至少找到他们的后人。
  首先,他要有一笔足够的钱。餐厅的薪水不足以支持他旅行的费用,他又不能冒险动用停在郊外的飞船(他可不想被挂上个"来自两千年前的古人"牌子被送进博物馆里)。很快,他遇到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当时他正把餐厅的垃圾送到后巷的垃圾桶里,接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身边。他带着墨镜,领子竖得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剩下裸露出来的皮肤则苍白得不似人类。
  "嘿,小子。"男人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嘶嘶声,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想赚笔钱吗?"


第八十八章

  "嘿,小子。想赚笔钱吗?"
  男人形迹可疑,但是在这个地方,有几个人是不可疑的呢?约书亚想也没想就回答"好"。之后他有片刻后悔,至少应该问清楚是怎么赚钱再答应。
  男人戴着黑手套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指尖捏着一支细小的瓶子,里面装着透明液体。在灰暗天幕和肮脏小巷的衬托下,那支瓶子就如同水晶般璀璨美丽。
  "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男人抬了抬下巴,"有个叫休伊特的家伙,染着一头蓝色头发,耳朵上有三个耳环,他常常来这家餐馆吃饭。"
  约书亚想了想,的确有这么个人,他是这片街区的老大。"你是要我去毒死他吗?"少年问。
  男人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聪明的孩子。"他将瓶子放在约书亚掌心。瓶子很冰冷,约书亚却觉得其中好像有烈火在燃烧。
  "只要干掉他一个就行了。"
  "那钱呢?"约书亚问,"你给我多少钱?怎么给?"
  男人伸出三根手指:"三千标准币,先付你一千,剩下的等事成之后再付。如果休伊特的确死了,我会知道的,那时候我就来找你。"
  三千标准币,按一般标准来看其实并不多,但这样就可以买一条人命。对于现在一无所有的约书亚来说,这就是可以解燃眉之急的巨款。他点点头,表示答应这交易。男人再次露出可怖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信封,扔在地上。
  "祝你好运,聪明的男孩。"他转身消失在布满污渍和垃圾的小巷中。
  约书亚捡起信封,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一枚晶片,这年头已经不流行纸币了。他把晶片和装毒药的瓶子一起放进口袋里,回到餐馆厨房。
  这天晚上,休伊特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像往常一样来餐馆闹腾。他有了新女人,于是带来向大家炫耀。那是个高傲又漂亮的妓女,浓妆艳抹,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
  休伊特要了三明治和啤酒,女人则要了利口酒,剩下的小混混们都要了酒。厨师在灶边忙忙碌碌,小声抱怨这些大吃大喝又经常赊账的流氓。约书亚一声不吭地洗着盘子,心脏跳得极快,几乎要蹦出胸膛,脑海里却意外的平静。他只要在上菜的时候将毒药倒在给休伊特的三明治里就可以了,非常简单,一个动作就能搞定。夺去一个人的生命竟如此简单,这让少年觉得相当不可思议。更奇妙的时,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好像那场漫长的漂流已经抹杀了他的感情。
  厨师将放着食物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今天本该来打工的服务生没有来。"那混账肯定又泡妞去了。"厨师说,"约书亚,把盘子端过去!"
  约书亚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握紧瓶子,指甲挑开它的盖子。他走到托盘前,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掀开上面的那片面包,将毒药倒在下面不怎么新鲜的肉上,和古怪的酱汁混在一起。接着他将面包放回原位,端起托盘走出厨房。
  休伊特正和他的朋友们插科打诨,不时爆出下流的笑声,女人掩着嘴,不停往他身上靠。约书亚将托盘放在他们的桌子上时,女人咯咯笑着抓住少年的手臂:"哟,小帅哥,过来让姐姐看看。"
  约书亚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女人的指甲陷在他的皮肤里,一阵疼痛。休伊特拽回女人的手,喷了她一脸烟:"臭婊子,还想老牛吃嫩草?"周围一阵哄笑,女人也媚笑着倒向他怀里。
  约书亚逃回厨房里,安抚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从破了一个角的窗户往外面看,只见休伊特抓起三明治狼吞虎咽起来,才吃了几口,便抓住自己的咽喉,发出不成调的呻吟,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瞪大,快要突出眼眶了。女人以为他噎住了,拿起酒杯劝他喝酒。但是休伊特推开她,胸膛剧烈起伏,好像在渴求空气一般。其他人发现不对,立刻扑上来打算抢救,但已经迟了。休伊特抓着喉咙的手失去了力气,软软垂在两边,身体也不再挣扎。有个大胆的家伙按住他的颈动脉,接着哀嚎一声:"老大!老大死了!"
  餐厅里立刻乱作一团。老板跑出来想让他们冷静下来,却被一拳打倒在地。混乱中,那个女人的尖叫声格外刺耳:"休伊特是吃了东西才死的!他是被害死的!"
  血液从约书亚脸上退去了,他觉得格外寒冷。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毒药先进到什么程度,要怎样才能检测出来,但只要休伊特的手下们把餐厅所有人都抓起来挨个审问,很容易就能找出真相。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约书亚飞快地从厨房后门跑出去。天已经很黑了,这座苟延残喘的都市里昏暗无光,曲折复杂的暗巷更是黑暗无比。他踩过地上的垃圾,溅起污浊的水花,成群结队的老鼠从他脚下跑过,发出尖利的叫声,像在谴责这个不速之客入侵了他们的家园。
  很多年以后,当约书亚复述起这段经历时,他发现他的一生好像都在不断逃亡,逃出地球,逃出监狱,逃离过去,不同的是,当时他势单力孤,现在则不再孤独。
  约书亚跑过一跳岔路,然后发现自己被前后堵截了。休伊特的部下们显然比他更熟悉这座垃圾的迷宫,他们摩拳擦掌,手里挥舞着棍棒,打算教训一下这狗胆包天的小子。幸好他们没有枪。约书亚想,枪这种高级玩意儿他们还弄不到。
  "小老鼠,你往哪儿跑?"
  一只手从后面揪住约书亚的头发,将他撂倒在地,接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了他身上。愤怒的混混们将复仇的火焰全部撒在了他身上,棍棒和拳脚交替砸在他后背。约书亚双手护住脖子,蜷缩在地上,徒劳地保护自己的要害,希望能撑过他们的殴打。但是心里有个声音隐隐告诉他:放弃吧,没用的,你杀了人,活该如此,以命抵命。
  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已,起初他还能分清是背上在痛还是胸口在痛,后来所有的疼痛都交织在了一起,像一股洪水叫嚣着奔流在他的神经里。他只能神志不清地猜测,呼吸困难是因为肋骨断了,嘴里有鲜血的味道是因为内脏受了伤,等等。
  我就要死了。约书亚想。死在这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再也没有什么未来了。对不起,凯斯特。
  接着他听见了一声枪响。
  "滚开。"有个低沉的男声说。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之前的谩骂和叫唤都停止了。有个人颤抖地说:"是尤连塔!"
  "滚开。"那个叫尤连塔的人重复了一遍。
  "该滚开的是你,尤连塔。这个小子杀了我们老大,我们要他血债血偿!"
  "滚开。你们挡着我的路了。"
  又一次枪响。
  纷乱的脚步声告诉约书亚,刚刚围殴他的人都离开了。他睁开一只肿胀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有个人在他身边蹲下。
  "好了好了,好孩子,你没事了。"那个人撩开他被血液沾在脸上的头发,"回去清洗一下,你依然是个漂亮的孩子。"
  约书亚闻到那个人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是个医生。他想。


第八十九章

  约书亚一直闻着浓烈的消毒水和碘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直到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四周是一片全然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和白色的自己。他身上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纱布,手背上还打着点滴,不过感觉不到疼痛了,可能是注射了止痛剂的缘故。
  他凝视着输液瓶里的液面一点点降下去,直到瓶子空掉。房间的门像计算准了一样,吱呀一声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子推着一辆手推车走了进来。
  "日安。"男子声音低沉,他看上去将近四十岁的样子,可能更年轻,也可能更老,约书亚有点分不清这个时代的人的年龄。
  "日安。"他沙哑地回答。
  "我叫尤连塔,你呢?"
  "约书亚。"
  "听说你杀了休伊特?"名叫尤连塔的医生娴熟地更换了输液瓶,然后在旁边一堆复杂的机器上敲敲打打,得出了约书亚现在身体状况的数据。
  "是的。"约书亚好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时代的医疗设备,不知道同他的时代相比有什么进步。"你是医生?"
  "这不是明摆着吗?"尤连塔笑着耸了耸肩。他从手推车上拿下一堆瓶瓶罐罐,帮约书亚拆绷带换药。"而且还很不巧是这一带唯一的医生。这里是我的诊所。"
  "难怪他们那么怕你。"约书亚几乎不能动弹,只能任由他摆布。医生的动作很轻柔,有时候又意外的激动,他的手常在约书亚的私密部位流连不去,这让少年一阵反感。
  一定是我多心了。他心想。医生在为我治疗,碰一碰也是……正常的。
  换完绷带后,尤连塔轻轻抚摸着约书亚的额头,从他的眉骨到鼻梁,滑过嘴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他清秀的脸孔。"你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医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我还从没见过比你更美的。"
  约书亚感到心惊肉跳,就算杀人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种惊惧的感觉。他曾听说过,有些人就是有这样那样奇特的爱好,比起丰满性感的女人更喜欢青涩的少年。他该不会运气这么糟,刚好遇见了一个吧?
  "尤连塔……医生?"
  男人暧昧的抚摸戛然而止。他抽回手,神色阴冷地推着小车离去了。约书亚这才舒了口气。医生抚摸他的触感好像依旧留在身上,他想去冲个澡,洗去这怪异的感觉,但他动不了。他想,他必须快点好起来,这样才能尽早离开这鬼地方,到宇宙里去。

  当尤连塔医生下一次为他换药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医生拆下他的绷带之后没有立刻为他敷药,而是再一次抚上他的肌肤,这次不止是脸颊,从布满伤痕的胸口到纤细的腰肢,再到双腿之间那个隐秘的地方,都被医生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
  "你是个乖孩子,"医生不停呢喃着,"要听话。我会让你舒服的。"
  约书亚无法反抗,在这个属于尤连塔医生的私人诊所里,他就算喊叫也搬不来救兵。他从没遭遇过这种对待,双腿被强行分开,被迫露出的私处暴露在医生检视般的目光里。他只能噙着泪水,小声抽噎道:"医生,求求你不要……"
  "为什么不要?"尤连塔将某种冰凉的液体擦在他后穴上,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像为病人做手术般,小心又精准地探入了体内,那异样的感觉让约书亚呜咽了一声。
  "你的命是我救的,对吗?"医生的声音带着情欲,"你难道不应该报答我吗?"
  "我……我会付钱给你……"他还有存了一千标准币的晶片。晶片现在在哪里?在他衣服的口袋里。衣服呢?被医生放到哪里去了?
  "用钱能买来命吗?"医生喘息道,"只有用你的身体才能报答我,对吗?"
  约书亚想回答"不对",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凄惨的尖叫。医生将他粗大的阴茎硬塞了进来,毫不顾忌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约书亚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下体被反复折磨,痛楚沿着神经充满了全身,充斥了他的大脑。他什么也无法思考,什么也想不起来,剩下的唯一想法就是: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到后来,他连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呆呆盯着天花板。那上面一片惨白,一无所有,就像他一样。
  医生发泄完之后,又恢复了冷静自若的样子。他穿好裤子,为约书亚缠好绷带,爱抚着他的脸颊说:"你是个好孩子。我喜欢像你这样听话的孩子。"
  约书亚没有回答。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之后发生的事对于约书亚来说,是永远伴随他一生的、挥之不去的噩梦。每天睡去时,他都向上主祈祷,让他就这么睡去,永远不要醒来,或是醒来后发现自己仍在薄伽丘号上,从来没有降落在这颗名为便雅悯的行星上。然而上主没有回应他的祷告。
  尤连塔医生持续地侵犯着他,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大约是三天一次,伤势好了一些后就变成了两天一次,甚至每天都要在他身上一逞兽欲。有时约书亚下面实在伤到无法承受,他就强迫少年给他口交,将他自浓密毛发中竖起的阴茎塞进少年口中,完事后又强迫他咽下那腥臭的液体。
  约书亚痊愈之后,尤连塔怕他反抗,就将他绑在床上。但医生很快发现这样得不到什么乐趣,因为少年总是用僵硬的姿势无声地拒绝他。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新办法,给约书亚注射肌肉松弛剂,这样不但不用绑着,还能让少年任由他摆布,这意味着,尤连塔医生可以玩更多的花样了。
  因为约书亚一直躺在床上,连自行便溺都做不到,于是医生给他插了根导尿管,这根特制的导尿管接入了一根电极,深深插进少年柔嫩的尿道中。当约书亚让他不快的时候(比如试图在接吻时咬他),医生就会开启电极,让电流从人类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灌进少年的身体,让他在痛苦中失声尖叫,哭泣求饶。每次这么做,尤连塔都愉悦无比,如果不是顾忌约书亚的身体,他一定会让这惨叫谱成的乐曲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约书亚的身体渐渐产生了耐药性,于是尤连塔医生换了一种药剂。这一次,当药剂注射进血管的时候,约书亚没有像往常那样觉得浑身无力,相反,他感觉好极了。在医生侵犯他的时候,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觉他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了。
  尤连塔医生沉浸在对他人施暴的欢愉中,丝毫没有发现这一点。趁着这个机会,约书亚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好像他的精神已经和伤痕累累的肉体脱离了一般。他猜测自己本来就对新的药剂有一定耐药性,或许那种药剂是面对现代人的体质设计的,而约书亚本身是"来自两千年前的古人",体质同现代人已经大不相同了,所以药剂对他产生不了效果。
  不论原因为何,结果都是一样的。约书亚不再是药剂的奴仆了,他重获了力量!
  他偏过头,看见医生推来的手推车上放着一套大小不一的刀具,有时尤连塔会用它们剪开约书亚的绷带,有时则用它们直接划破少年的身体。现在,那些刀具要反过来对付主人了。
  当医生满足地射在他里面,沉浸在高潮的愉悦中时,约书亚猛然起身,抓住离他最近的那把剪刀,直刺向医生的脖子!


第九十章

  约书亚永远记得剪刀刺进尤连塔医生颈动脉时的景象,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将白色的天花板、墙壁和床单溅成一片红色。医生喉咙颤抖,嘴巴像搁浅的鱼一样一张一合,于是约书亚又朝他的喉咙补了一刀,这次医生彻底不动了,血沫从他咽喉处的伤口溢出来,就像一瓶被打翻的黑红色酱汁。
  等血液不再四处喷溅,约书亚丢下剪刀,打算起身离开。有什么东西扯了他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插进他体内的那根导尿管。他冷笑一声,慢慢将连着电极的导管拔出来,中途因为没掌握好力道,狠狠地弄痛了自己。不过没关系,约书亚想,这是愉悦的痛苦,它赐给我自由。
  拔出导尿管后,他试着踩上冰凉的地面。因为太久没有走动了,他竟一时站不起来,等站起来后,又因为贫血而头晕目眩了许久。他扶着被溅上脏污血液的墙壁,缓缓向门外走,他得先找到自己的衣服,总不能赤身裸体地到处跑,然后找找看他的晶片还在不在。他还得找到那个雇他杀人的黑衣男人。他会落到这一步境地,那个人功不可没。他会好好报答他的。
  走到门边,约书亚又回头看了一眼医生。那尸体歪歪扭扭地倒在床上,衣衫凌乱,裸露的下体像一条破损的下垂的水管。医生的瞳孔已经扩散了,约书亚知道再过一阵,他的眼睛就会变得浑浊不堪。现在那双鲜血中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在无声地指控他杀人的罪行。没来由的,约书亚感到一阵狂喜,仿佛他的魂灵都在这死人的目光中扭曲了。他感到无上的喜乐,那是支配他人生命的快感,将自己的痛苦借由这种方式发泄出来,用这种最暴力的方式替自己复仇,这令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战栗的喜悦。
  约书亚喜欢死人的眼睛,被它们注视的时候,他甚至会产生一种性高潮般的错觉。
  他没有像电影里那些高傲的杀手一样,走过去阖上死者的眼睛,再假惺惺地念一段悼词。他要让那死人的眼睛永远睁着,看着他们自己的末日是如何到来的。

  尤连塔的诊所比想象中的大。约书亚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医生的卧室。卧室里有个大衣橱,他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晶片还在口袋里,除此之外,衣橱里放满了和他身材相仿的适合少年穿的衣服,想必他不会是第一个被医生带上床的人。
  约书亚先借用死者的浴室洗净身上血迹,再穿上衣服,只要一活动,下身那个隐秘部位就会隐隐作痛。他忍住呕吐的冲动,从后门离开了诊所。
  诊所坐落的街区很陌生,大概离约书亚熟悉的地方有一定距离。他在迷宫般的小巷里转悠了半天才找到一家生意惨淡的商店,买了些胶体食品,他太久没有吃东西了,胃无法消化固体食物。晶片里有钱,至少那个黑衣人在这一点上没有欺骗他。
  然后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来享用来之不易的食物。他有些担心,如果医生的尸体被发现了,警察会不会按图索骥找到他。但他又怀疑这颗星球上存不存在名为"警察"的生物。在这个充满了混混、妓女、杀手、恋童癖虐待狂的世界里,真的会有人去伸张正义吗?
  一片阴影落在他头上。约书亚仰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像一团会移动、会呼吸的黑暗。
  "小子,好久不见。"黑衣男人露齿而笑。
  约书亚抬了抬下巴,一点儿不因为男人的突然出现而惊讶:"剩下的钱呢?"
  男人将另一枚晶片抛到他手上。
  约书亚掂量着晶片。"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在注意你。包括你被尤连塔抓起来的时候。"
  约书亚紧紧盯着他:"你知道?"
  "当然。尤连塔的兴趣在这一带还挺有名的。"男人又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帮你?"
  约书亚不说话。于是男人自顾自地说下去了:"这不是很简单。如果你被医生玩死了,剩下的钱就归我了。"
  看见少年目光中的怒火,男人笑得更加得意:"这就是我们世界的规则,小子。杀手不是这么好当的。"
  "你是杀手?"
  "曾经是。不过现在退休了,改行做杀手中介人了。"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你做的很不错,不管是对休伊特,还是对尤连塔。有意向继续在这行发展吗?"
  "什么?"
  "当职业杀手啊。"男人掏出打火机,嗤的一声点燃了香烟。
  "很赚钱吗?"
  "显而易见。利润总是伴随着风险。"说完,男人转过身,慢悠悠地朝小巷尽头走去。"啊,我叫索亚。"他边说边走,没有回头。
  约书亚将最后一点胶体食品咽进肚子里,接着起身跟上男人。"约书亚·普朗克。"他给自己瞎编了一个姓氏。
  "啊啊,普朗克,我念书的时候可讨厌他了。"
  "我也是。"

  杀手中介人索亚不仅是一个优秀的老师,还是个出色的武器收藏家。他的武器库里从最古老的火枪到最先进的镭射枪,从最原始的石头匕首到最时尚的高速震动刀一应俱全。他教约书亚使用每一样武器的技巧和诀窍,然后让他在一次次实践中磨练出属于自己的技术。
  除此之外,约书亚没有荒废自己原有的知识,在索亚的安排下,他去一家私人医院实习了一段时间,离开的时候除了干掉任务目标之外,还拿到了实习鉴定书。凭借这个,他参加了便雅悯星当年的医师执照考试(真令人惊讶这鬼地方真的有这种考试)。同古地球一样,便雅悯星也规定16岁以上才可参加考试。约书亚谎报了自己年龄。但其实他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多大了。
  拿到证书的那一天,索亚开了瓶昂贵的红酒为他庆祝。
  "真不错。"杀手中介人说,"如果以后有人问你为什么你切肉切得这么利索,你就有正当理由了。"
  "是啊。"约书亚附和。
  他们俩喝完了一整瓶酒,索亚有些醉了,约书亚借口去给他拿醒酒药而离席,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的却是他用的最顺手的那支枪。他用枪口抵住索亚的脑袋,没作出任何解释就扣下了扳机。当中介人失去温度的身体倒在血泊中时,他的眼睛还因为难以置信而瞪得大大的。约书亚沐浴了一会儿他失去生机的目光,然后从他身上找出了通讯终端。那里面存着索亚所有的委托人和他能联系上的杀手的号码。
  因为中介人曾给过约书亚不少帮助,所以他特意没将尸体留在家中慢慢腐坏,而是运到了郊外,扔在一片废墟里。废墟上方竖着一块歪歪斜斜的铁板,看起来就像块黑黢黢的墓碑。
  "再见,索亚,感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现在我再也不需要你了。就在这里长眠吧。"
  约书亚发现中介人开花的脑袋边上竟然生长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就像葬礼上人们为死者献上的鲜花一样。这里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坟墓。他想。
  然后他离开了废墟,乘上环绕城市的轻轨,去了宇宙港。他在那里买了一张去奥林帕斯星的船票。
  约书亚常常想起死去的尤连塔医生对他的质问:用钱能买来命吗?答案是否定的。
  钱买不来生命,却可以夺走生命。
  他杀过人,手上沾满了鲜血。他知道一旦踏上了这条路,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他行走在黑暗的道路上,在看不见一丝光明的地狱里孤独地爬行。既然没有人来为他伸张正义,那么他就要成为自己正义。
  来自古地球的少年约书亚已经死在他的记忆里了。活下来的是约书亚·普朗克。他有许多绰号,仰慕他的人称他为"活着的银河传说",也有人叫他"漆黑的利刃",或是"银之刺客"。在最广为流传的版本里,他被称作"悼亡人"。
  他是一个杀手。


第九十一章

  "……我在奥林帕斯星买了座房子,之后就真的变成职业杀手了。后来因为一个委托人泄露了我的行踪,我被送进了赫卡提……再后来就遇见了你。"
  约书亚的讲述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他低下头,看着坐在草地上的青年。阿洛伊斯也看着他。杀手的黑金色双眸平静得像波澜不兴的湖面,但在那下面却隐藏着汹涌的暗流。虽然早就隐隐有一些猜测,但阿洛伊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约书亚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去。
  他一把抱住约书亚。对方的身体是温热的,在带着些许凉意的晚风中,真实地存在于他的怀抱里。他想,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约书亚。然而在这个时候,不论怎样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难道他能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从约书亚的记忆里消除吗?难道他能将约书亚所遭受过的伤痛都抹去吗?
  他什么也做不了。仅仅是倾听约书亚的叙述,阿洛伊斯心里都在隐隐地抽痛。约书亚肯定比他难过千万倍。他不禁懊悔起来,之前和约书亚闹脾气是多么幼稚的行为。如果他能早点和约书亚相遇就好了,赶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前。那样他就能好好的保护约书亚,不让他遭受痛苦和悲伤。
  "约书亚……"
  一双手搭上的阿洛伊斯的后背,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约书亚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再度哭泣起来。阿洛伊斯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打湿了肩头,渗进衣服里,仿佛要灼伤他的皮肤。
  "阿洛伊斯……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约书亚哽咽道。
  阿洛伊斯轻轻拍打着杀手的后背,像在安慰一个孩子。他想起约书亚曾许多次对他说"和我在一起""不要离开我",他曾以为那只是杀手固执的独占欲,现在才明白,这是种多么绝望的哀求。
  他亲吻着约书亚的头发,亲吻他的耳根和泪水纵横的脸颊。他亲吻约书亚的嘴唇,舌尖尝到了眼泪咸涩的味道,但同时也异常甘甜。
  "真想让凯斯特也看看,我遇到了多么好的恋人……"约书亚轻声说。
  他已经停止了啜泣。好像因为哭过的原因,杀手整个人的轮廓都变得柔软了。他靠在阿洛伊斯胸口,轻轻磨蹭着。阿洛伊斯胆战心惊地想:约书亚这该不会是在撒娇吧。这想法太过于惊悚了,反而让其他一些事看起来顺理成章了起来,比如被约书亚碰触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火焰很快就汇到了下面,而且越烧越旺。
  "约……约书亚……"阿洛伊斯结结巴巴地推开他,"我……那个……在这里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约书亚仰起头,双手抓住秋千的锁链,"你能来吗?"
  "……我?"阿洛伊斯眨眨眼睛,怕自己理解错了约书亚的暗示。
  "……"杀手有些赧然的移开目光,盯着一旁的草地,"你来吧。"
  这回轮到阿洛伊斯不知所措了。"真的可以吗?那个……你没关系吗?"
  "嗯。"约书亚点点头,衬着白皙的皮肤,他发红的耳根显得格外明显,"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阴影里。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你……我想我能克服的……"
  阿洛伊斯觉得口干舌燥。眼前的这一幕他已经肖想很久了,从见到约书亚第一面起,他就一直想推倒他,狠狠地占有他,让他成为只属于自己的人。这想法一开始是单纯的情欲作祟,后来随着他们对彼此了解的深入,阿洛伊斯发现即使没有身体上的关系,他们也早就被羁绊栓在一起,牢不可分。他已经占有了约书亚的心灵,在杀手心中,永远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地方是属于他的——而他也一样。
  阿洛伊斯努力抑制双手的颤抖,慢慢解开约书亚衬衣上的扣子。约书亚温顺地任由他摆布,甚至当裤子被扒下来,露出下体时也没有丝毫反抗——这让差点让阿洛伊斯以为自己做了个大胆的春梦。
  他握住约书亚腿间抬头的物事,缓缓套弄起来。他想他一定要温柔一点,要让约书亚体验到极致的快乐。不过话说回来约书亚还真有情趣,在秋千上……
  秋千一直在晃悠,阿洛伊斯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扶着约书亚,而后者则紧紧抓着锁链,连手臂上的都凸了出来,好像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
  "放松,约书亚,"阿洛伊斯咬着他的乳尖,"不会很痛的。"
  "你说……不会'很'痛?"约书亚双眉紧皱,"那到底有多痛?"
  "我被你上过那么多次,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你不觉得这个类比有点……啊!"约书亚忽然惊叫一声,因为阿洛伊斯抬起他一条腿,将一根手指探进了他身体里。异样的感觉令约书亚浑身战栗起来,像有微小的电流在皮肤下跃动,不仅不痛,反而带来难以言明的愉悦感。
  阿洛伊斯很快找到他的敏感点,反复按压起来。约书亚咬住嘴唇,努力不呻吟出来,但最终却还是败在极富技巧性的攻势下,从鼻腔里发出细微的哼声。
  第二根手指伸进来的时候,胀痛的感觉明显了一些。"慢一点。"约书亚小声道。
  阿洛伊斯知道这个时候绝不可躁进,否则约书亚会受伤。虽然他下面快爆炸了,但他还是耐心地继续扩张,同时亲吻对方身上敏感的地方,消除他的紧张。
  等约书亚的身体完全打开,阿洛伊斯才抽出手指,握着自己早已坚硬如铁的阴茎,插进约书亚里面。
  被温暖炙热的内壁紧紧包裹的快感让阿洛伊斯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差点就直接射出来了。他停了一会儿,既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振旗鼓,也让约书亚适应他体内的异物,接着才慢慢抽送起来。
  约书亚仰起头,露出毫无防备的颈项。异样的不适感更加明显,但随之而来的快感也加倍地冲击着他的身体。他紧抓秋千的锁链,用双腿夹住阿洛伊斯的腰,好让对方的进出更容易些。这无形中鼓励了阿洛伊斯,他加快了抽送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撞击着约书亚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贯穿到最深处。
  约书亚被快感的浪潮完全吞没,达到高潮后浑身脱力,连锁链都抓不住了。他从秋千上滑下来,趴在草地上,阿洛伊斯揽住他的腰,从后面再一次进入。杀手揪住一棵青草,在冲撞之下拽掉了它的叶子。他闻到了青草汁液的味道,还有泥土和花朵的芬芳,以及属于男性身体的情欲气息。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甜美的梦境,将笼罩在他身上十几年的阴霾一扫而空,让他迎着从炼狱山上照下的那一束璀璨的光,重回人间。
  接着他被翻了过来。阿洛伊斯吻上他的嘴唇,下体飞快抽送,没多久就射了出来。
  两个人都筋疲力竭,相拥着躺在草地上。头顶的全息时钟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仍庄严地旋转着。这一刻约书亚心里涌出了一种神圣的感觉,他们在神和历史的注视下结合,这比任何誓言都要牢不可破。
  约书亚握住阿洛伊斯的手,侧身面对青年。"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他说,"我的阿洛伊斯是世界上最棒的恋人。"
  阿洛伊斯凑过来亲了亲他,然后忽然狡黠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最棒的?你怎么证明我是最棒的?"
  约书亚凝望星空:"这个嘛……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就和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谈一次恋爱,然后我就能骄傲地告诉你,你果然是最好的那一个。"
  阿洛伊斯一怔。他只是想逗一逗约书亚,谁知道他竟然这么正经地回答了,还答得这么滴水不漏。
  "……不许你找别人。"他紧紧抱住杀手,赌气似的咬着对方的嘴唇。
  约书亚从喉咙里发出笑声,热烈地回应起他的亲吻来。
  时间的确足够漫长,长到让新闻成为故事,让故事成为历史,让历史成为传说,让传说变成尘埃,让尘埃也湮没在宇宙深处,化作星尘和逝去的光辉。然而,既便时空再漫长,他们拥有彼此的此时此刻也丝毫不会改变,历经时光千年洗礼,仍镌刻在记忆中,永不褪色,一如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反白,你们懂的


第九十二章

  达雷斯·贝叶斯伯爵抬头仰望面前高耸的大门。它紧紧关闭着,连一丝空隙都没有,像在无形地拒绝他。这里是帝都最大的教堂兰特雷亚,为了表示哀悼,今夜教堂熄灭了所有的灯,只在灵堂中亮着烛火。
  安诺特王子的灵柩就停在这扇紧闭的大门后。这些日子达雷斯一直在前线忙碌,同反叛的公爵军队交战,连那场悲伤的婚礼都没来得及赶来参加。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故意让自己变得如此忙碌的,因为他不愿看见安诺特同别的女子挽着双手,在众人的祝福下结为夫妇。那场面应该很温馨,对他来说却无比残酷。
  然而现在达雷斯后悔了。他应该早点赶回来,像一个普通的兄弟、一个平凡的好友那样,为安诺特献上祝福,就算无法阻止他做傻事,至少也能在活着的时候同他见上一面。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安诺特用一道镭射光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而那个时候达雷斯还远在千万光年之外。等他赶回帝都,只能在出殡的前夜来看一看他的遗体了。
  达雷斯伸出手,想推开门,却又在指尖碰触到大门的那一刻迟疑了。门后有人吗?如果一个人也没有,那么他将会单独面对安诺特的遗体。他该说些什么呢?安诺特又听不见了,他能说给谁听呢?此刻王子的灵魂是在上主的怀抱中安息呢,还是依然在凡世眷恋不去呢?如果是后者,他会看见姗姗来迟的达雷斯吗?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是如往常一样张开双手,拥抱他的兄弟和挚友,还是责怪他来得太迟呢?
  达雷斯胆战心惊地推开门,温暖的橙色烛光映照着礼堂,原本摆在过道两边的座椅都被撤去了,将地方留给前来凭吊的人们。现在他们都不在,于是礼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夜风的呜咽声仍在回响。
  礼堂中点着成千上万的蜡烛,最深处则是鲜花的海洋。白色的花朵将棺材衬托得仿佛一艘航行在花海上的小船,将载着躺在其中的人去往天堂。
  一个身材纤细瘦小的人跪在棺材前,双手交握胸前,垂着头,像在为死者祈祷冥福。达雷斯认出来那人正是安诺特的妹妹阿尔薇拉。公主穿着一身漆黑的丧服,长发挽起,也用黑色的纱网罩着。因为她背对达雷斯,使伯爵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一阵风从开了缝隙的门中涌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阿尔薇拉一惊,回过头想看看是谁这样无礼,竟然在葬礼前夕的安息夜擅闯灵堂,发现来者是达雷斯后,她惊讶得失去了言语。
  达雷斯默默关上门,迎着女孩的注视走到棺材前,并且在一个刚好看不见棺中遗体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达雷斯?"阿尔薇拉问,"是你吗?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阿尔薇拉双唇颤抖,蓝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你来的太迟了……太迟了……"她强忍着泪水道。
  "对不起。"
  "和我道歉有什么用!"公主突然怒吼,连旁边的烛火都被她的声音震了一下,"去向安诺特道歉呀!去呀!和我道歉什么也挽回不了!"
  "对不起。"达雷斯迎接了阿尔薇拉的怒火,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冲他生气。
  "我可以……看看安诺特吗?"
  阿尔薇拉用仿佛要烧穿对方的眼神瞪着达雷斯,然后提起丧服的裙裾起身,后退数步,让出地方给他。
  达雷斯的腿里像被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空气似乎一瞬间凝滞住了,令他无法呼吸。
  棺材里也铺满了鲜花,因为低温,花朵依然保持着刚被采摘下来时的鲜嫩,就像躺在棺材里的人一样——安诺特静静地闭着双眼,双手交叠在胸口,握着一支金色的鹰首权杖。高超的遗体化妆术和低温保持使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丧失生命的死人,而像个在花海中沉睡的青年,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一样。
  达雷斯凝视着王子安详的面容,心里如同被尖刀挖去了一块,无比疼痛,同时也空荡极了。上次和安诺特见面时,他还是个鲜活的人,现在他俩却已经天人永隔了。
  他还有许多话没有对安诺特说,还有许多誓言没有来得及完成。他记得当他要离开舒适安逸的王宫去军校念书的前一天夜晚,他跪在安诺特面前,向年幼的王子献上代表忠诚的吻,他发誓要成为帝国的利剑,为王座的继承人扫平一切障碍,斩杀一切敌人。在那之后的日子里,这个誓言每夜都会在梦中浮现,而达雷斯也依照自己所发的誓,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高位,建立了自己的舰队,拥有了自己的力量。他知道这份力量最终是属于安诺特的,在帝国内忧外患的时刻,他要用这份力量保护他的王子殿下,让他平安登上王位,成为君临银河的王者。
  但是现在这个誓言已经永远无法实现了。他的王子殿下先一步离开了人世,去统治他在彼岸的帝国了。达雷斯有时甚至会可笑地担忧:安诺特在彼岸之世也会遇到像他这样忠诚的臣子吗?会遇到像他这样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吗?
  阿尔薇拉向大门走去,途中掠起的风扰乱了烛火。"达雷斯,"她说,"你喜欢安诺特,对吗?"
  达雷斯微微睁大眼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你向安诺特发誓的那个夜晚,我就躲在门外偷听。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了,还以为你们在玩什么骑士游戏。后来等我懂得权利之间的纷争后,我认为那是你们偷偷立下的约定。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阿尔薇拉走到礼堂的正中央,"你是爱着他的,对吗?"
  达雷斯仰望着棺材后方的塑像,上主正用慈悲的目光凝望他。
  "是的。"他回答,"我爱他。"愿上主宽恕这份禁忌的爱吧。他在心中祈祷。愿上主宽恕我未能完成自己的誓愿。请让我在死后能见到安诺特,当面向他道歉,然后再度成为他的骑士,守护他直到永远。
  然后他扶着棺材的外沿,俯身亲吻王子冰凉的嘴唇。
  如果这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那么安诺特肯定会睁开双眼死而复生。但它不是。这是残酷的现实。
  达雷斯发现自己哭了。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就再没流过眼泪。泪水滴在白色的花朵上,像一滴刚好凝在花瓣上的露珠。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阿尔薇拉的声音从背后遥远的地方传来。
  "葬礼结束后我就回前线。首先得击败温内特公爵,之后……"他停了下来。他本打算消灭叛军后班师回朝,那时安诺特已经和格林华德家的小姐完婚了,宰相也会支持他登基。达雷斯可以在漫长的政治斗争中消灭宰相的力量,为安诺特巩固地位。然而他所效忠的对象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安诺特死后,帝国的第一继承人就是阿尔薇拉。这个小姑娘能够担当重任,成为女王吗?
  "达雷斯,你的誓言依然有效吗?"公主问。
  "什么?"
  "你曾发誓要成为帝国的利剑,为王座的继承人扫平一切障碍,斩杀一切敌人。现在你依然这么决定吗?"阿尔薇拉的声音镇定到可怕,"你想为安诺特复仇吗?"
  达雷斯复又望向慈悲的上主。他的誓言还有实现的那一天吗?
  "达雷斯,上主从我身边夺走了挚爱的人,然后又夺走了我的哥哥。我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你了。你会帮我吗?"
  "你想做什么呢?"
  "我要为死去的人复仇,将夺取他们生命的罪魁祸首送进地狱里。如果你是帝国的利剑,我就做帝国的坚盾。我要守护祖先和兄长留给我的王座,我要成为君临银河的女王。"
  达雷斯回过头,公主已经走到门前,离他很遥远了。他一直觉得,阿尔薇拉还是个小女孩,在他的记忆力永远长不大。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坚强了呢?在烛火的映照下,她的背影竟然显得如此高大。
  "是的,我的誓言仍然有效。"
  阿尔薇拉推开大门,迎着夜风走入星光下。


第九十三章

  安诺特王子的葬礼结束之后,达雷斯·贝叶斯少将邀请了数位同僚友人一起去家中小聚。人人都知道他和王子是青梅竹马的挚友,王子过世对他打击很大,想通过和朋友聚会排遣悲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无人对此表示异议,如果有,那也仅仅因为是阿尔薇拉公主也同去了。一位年轻的贵族小姐同一群军人混在一起,不论怎样都会惹来非议。不过死去的是公主的兄长,聚会的发起人又是公主视如兄长的达雷斯少将,这又有什么令人惊讶的呢?
  "的确没人会觉得奇怪。"阿尔薇拉坐在窗户边,将窗帘拉开小小一条细缝,往外窥探。达雷斯的朋友们陆陆续续进了庄园大门,被尽职尽责的管家引到客厅。阿尔薇拉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清他们每一个人。
  达雷斯站在她身边为她介绍:"那个褐色头发的是拉德露塔中校,'妮娜公主'号的舰长,同时世袭子爵称号,他的弟弟是高塔能源公司的董事之一,掌握51%的股份。"
  "那个戴帽子的是莫瑞埃少校,'惊愕'号舰长,他虽然不是贵族,但他家世代经营奢侈品连锁店,他的堂姐是《不坠之星超光电讯报》的副主编。"
  "那个身材微胖的是豪萨尔中校,黑睡莲号舰长,他在学校时是学生会的会长,很有号召力和领导力。"
  "那个和管家说话是卡斯珀上校,'星铁'号舰长,非常可靠,可以推心置腹。"
  阿尔薇拉边听边点头,将这些人的相貌和身份牢记在心里。当她踏上战场的时候,这些人将会是她的第一批盟友。她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如果没有部属和盟友,那么她只会是一个傀儡公主,将来还会变成傀儡女王。温内特公爵的反叛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危机,但也未尝不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只要以对抗叛军为由,她可以最大限度地调动资源,然后趁此机会将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等战争结束,她就有足够的力量去扫荡帝国内部残余的障碍,即使权势滔天的宰相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等天色暗下来,管家走进房间报告客人都已到齐。于是阿尔薇拉在达雷斯绅士的搀扶下来到客厅,同这些年轻的军官们寒暄客套了一番。从众人热情的反应来看,大家对帝国的公主还是有那么点儿好奇心的,其中可能不乏想成为女王陛下女婿的人。阿尔薇拉心想,在必要的时候,婚姻也是一件得力的武器,她不介意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反正她喜欢的人已经死了,和谁结婚还不都是一样。
  达雷斯挨个向她介绍他的朋友们,虽然早就知晓了他们的身份,阿尔薇拉还是装作头一次见面一样惊喜地和每个人握手,然后问候一下他们不在场的家人,或者询问两句他们得意的功勋,既显得礼貌周到,又隐隐流露出"我对你们很了解,早就准备好和你们见面了"的意思。
  有几个人,比如被达雷斯称为"可靠"的卡斯珀上校,在听到阿尔薇拉向他询问学生时代的同窗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时便挑了挑眉毛,立刻就明白了公主有意和他们结交的原因。而大多数人则是在晚餐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公主会到臣子的家里参加宴会。
  晚餐开始前,阿尔薇拉先带领大家为过世的兄长作了祷告:"愿仁慈的上主收留他的灵魂,在您永远的怀抱里安息。愿宽容的上主原谅他的过错,让他去到您的天国里享乐。愿公正的上主赐他正义的裁决,不错判一个良民,也不放过一个罪人。"
  大家跟着她诵悼文,向悲悯的上主祈愿。他们意识到,这哪里是祈祷词,根本就是复仇的挑战书!
  阿尔薇拉不会勉强他人和自己结盟,这些人也不值得信任。于是晚餐结束后,她对宾客们说:"晚上的时间还很长,请各位移步到隔壁,尝一尝达雷斯私藏的好酒。当然,如果有哪位先生晚上还有其他事,也可以不来。"有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但没有人真的扭头离开。阿尔薇拉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来到隔壁的休息室后,管家为他们关上门,隔开内外两个世界。阿尔薇拉找了个靠中央的位置坐下,达雷斯坐在她左手边,其他人则分布在周围。
  "想必各位已经猜到我请大家来这里的原由了。"
  一阵耳语声扫过休息室。
  "真令人惊讶,"说话的是莫瑞埃,"惊愕"号舰长,"殿下是想为过世的安诺特殿下复仇吗?"
  "难道我不应该这么做吗?"
  "可殿下是自杀。"
  "他该要多么穷极无聊才会在婚礼当天往自己脑袋上开洞?这又不好玩。"阿尔薇拉挑起嘴角。
  卡斯珀上校说:"殿下,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您大可以坐在宫殿里,等我们取下温内特公爵的首级献给您。"
  "然后呢?公爵死后让格林华德宰相独揽大权?"
  "您是帝国的公主,将来就是帝国的女王。"
  "这我可不敢确定,"阿尔薇拉摊开手,"被暗杀的人还少吗?"她有意看了卡斯珀上校一眼,后者垂下头,为自己那位被陷害入狱的好友伤感了一会儿。
  "况且,"她继续说道,"我无法和格林华德宰相和平相处,我又不喜欢他的'漂亮'孙女。"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阿尔薇拉觉得这个反应还算不错。
  "我不想当谁的提线木偶,相信诸位也不想。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拉德露塔中校说:"不是每个人都抱着对帝国和女王的一腔忠诚热血参军入伍的,我们也有自己的利益要争取。你能许诺我们什么呢?"
  "你们要什么呢?"阿尔薇拉张开手掌,又握起来,好像把什么东西握在了掌心,"等我、等你们有了地位,还有什么得不到呢?你们不想升迁吗?不想功成名就吗?如果老老实实按照资历往上爬,能你们荣升上将,也早到了威鲁萨克上将那种年纪了,你们愿意吗?什么最能让军人体现出价值呢?"她顿了顿,"是战争。"
  休息室中一时间静了下来,人们交换着掺杂疑虑和激动的眼神,在心里暗暗掂量这位年轻的公主所发下的豪言壮语能在多少程度上达成。
  "您想发动战争?"卡斯珀上校问。
  "战争从未停止过。"阿尔薇拉回答,"对抗公爵的战争,将来还有对抗宰相的战争,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对抗联邦或者其他敌人。在这些战争中,你们都是先锋,你们能夺得的荣耀和武勋远远超过别人,也就有更多的机会晋升。那些陈腐老朽的家伙会被赶出舞台,接下来就是你们施展才华的天地了!"
  有个人鼓起了掌,莫瑞埃少校。"富有煽动力。"他干巴巴地说,"也很诱人。不得不承认我有一瞬间动摇了。但是殿下,你凭什么让我们无条件地跟随、信任你呢?"
  "难道除我之外还有别的人值得跟随和信任吗?"
  "我们大可以投靠宰相,和他一起建立一个傀儡朝廷。宰相有权有势,在政治场上呼风唤雨几十年,经验老练,他玩弄权术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我们为什么放着强有力的靠山不去投靠,而要来支持一个小女孩呢?"
  阿尔薇拉指着他:"因为我很年轻,你也很年轻,但是宰相已经老了。你和他之间有代沟的。"她的潜台词是:"如果我是小女孩,那么在宰相眼里你也不过是个小男孩而已,当他不需要你的时候可以把你一脚踢开,当他用其阴谋诡计的时候你防不胜防,而我不会去那么做。"
  有个女主播姐姐的莫瑞埃少校听懂了公主的话外音,但他仍然一脸不信服的样子。"可你甚至没有一点儿自己的力量,你的地位完全依靠他人的支持,这样的地位怎么能长久呢?"
  "我有你们。"
  "你甚至没有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军队。"莫瑞埃少校瞥了一眼达雷斯,"就算是贝叶斯阁下的部队也是属于他的,而不是你。"
  "我会有的。"阿尔薇拉自信满满地说,"我将会有一艘飞船,来自新雅典的造船厂,搭载着高端人工智能。她美丽绝伦,冠绝当世,任谁都要拜服在她的脚下。"
  "她现在在哪儿呢?"
  阿尔薇拉抿了下嘴唇,接着吐出那个发音陌生、却如雷贯耳的名字:"米兰图。"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补完,忘记卡斯珀是谁的,可以回头去看序章一


幕间五

  亲爱的费加罗:
  已经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你最近过的如何?自从上次你说要去新雅典执行一个特殊的任务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也没有你的音讯。我听开普勒说你和家人搬去不坠之星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你知道,那家伙说话从来没个准头。
  我把这封信发送到你以前常用的邮箱里,不知你还能否收到。说不定你早就不用这个邮箱了,愿上主保佑你能看见吧。
  该死,你这个混账!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一起执行任务的次数比你和你老婆上床的次数都多,你怎么能一声不吭的消失呢?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死在新雅典了!就算任务再怎么机密,再怎么不方便和我们透露,你也不能跟我们切断联系呀!哦,上主,你这个狗娘养的混账,我真想把你撕碎了,扔给杰克吃!
  杰克的小女朋友生了一窝小狗,我和开普勒一人领了一只回去养。开普勒那家伙笨手笨脚的,肯定养不活小狗!上主啊,我真不该把小狗送给他!但是已经迟了,那家伙是个老吝啬鬼,进了他腰包里的东西想再掏出来,比摘掉女王王冠上的钻石还难。
  你知道吗,上周娜娜结婚了,对象是那个又蠢又傻酒吧老板。(他有什么好的!娜娜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给他们当伴娘,这是我第二次当伴娘了,上次是在你的婚礼上。听说当三次伴娘就再也嫁不出去了,我可真担心,希望这只是个谣传。
  当初的伙伴们大多都成家了,很多人都不干了,我也打算金盆洗手,用现有的积蓄开一家赌场。赌场可赚钱了,还记得我们合伙去那个赌场老板手里偷那幅名画《帝国落日》吗?那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也要开一家自己的赌场,在里面放满名画。不过我可不会放任他们被偷走的!我就是最好的盗贼,谁能从我这里偷走东西呢!(开普勒说他可以在赌场里看场,顺便放高利贷,这家伙!)
  费加罗,从我们第一次搭档出任务起,到现在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回想起来,我们在奥林帕斯地下交易场里的相遇,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当时你我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以为只要有同伴,天大地大没有我们做不成的事情。就算遇到困难,也一定能克服。就算受了伤,也终有痊愈的那一天。
  现在我已经三十岁了,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离开,有些人还能时常联络,有些像你一样音讯全无,有些则再也见不到面了。到现在我才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到了我这个年纪才能看透这些事情,所以难免变得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真想回到过去啊,只要还年轻,还有青春在,就可以无所畏惧。但是我再也不是那个年轻人了,只能像个老太太一样,沉湎在往昔的光荣里无法自拔。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没有选择去当盗贼,会过上怎样的人生呢?也许我会乖乖去念大学,在学校里邂逅一个性格腼腆的男生,跟他坠入爱河。然后交往数年,其间不停地吵架,分分合合,最后意识到自己和对方果然是最适合的。我们会组建一个家庭,生几个孩子,养一只猫和一条狗,再买一座海边的房子,要有白色的墙和红色的瓦,还附带一个小花园。我可以打理花园,我的丈夫教孩子们编竹篱笆。我想他可能会是个中学老师,或者公司的文员,我大概会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等我们的孩子长大,到了叛逆期,天天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鸡飞狗跳。他们会长大,会恋爱,会结婚生子。然后有一天我老了,像往常一样拿着剪子去修剪花枝,接着突然倒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这大概就是我的一生,虽然有些无聊,不够刺激,但未尝不完满。
  有时候我会偷偷梦想这样的生活,因为我们的人生里充满了危险,极少有平静安宁的时刻。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选择这样的人生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们,我从没有后悔在那个阴雨天走进地下交易场,远远看见娜娜和开普勒正在讨价还价,而你则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远方,只留给我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
  感谢上主让我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遇见了你们这些人。我感谢祂挥动无形的手,把我们凑到一起。感谢祂赐给我这样的道路。即使它艰辛又坎坷,还布满了泥泞和鲜血,但我相信这一定是一条最好的道路,因为一路上有你们的陪伴。
  这封信写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开普勒又在催我去订船票(他就不能劳烦一下自己的尊手嘛)。我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说再见,这次也一样,我可不会浪费笔墨跟你来一场煽情的离别戏。因为如果能再次见面,那么就不需要道别了。
  代我问候你的妻子和儿子(虽然我压根儿没见过这小鬼头,但还是祝福他,希望他能成为和他父亲一样优秀的人)。

  你忠诚的,
  琼丽·卡文迪许
  标准历1393年5月27日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琼丽和开普勒是谁的,可以回头看第十九章。接下来他们也会有很多戏份哦!


第九十四章

  "喂,我们回米兰图吧。"
  约书亚在晨光中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清风拂起窗帘,阳光从间隙间照进来,洒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时长时短的光斑。他打了个呵欠,眼角瞥见阿洛伊斯正缩在被子里,像只警惕的小动物一样瞪着蓝盈盈的眼睛,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落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两个人一丝不挂,赤裸相对,昨夜留在身上的激情痕迹尚未消去。约书亚还有些迷糊,神志不清地吻了吻阿洛伊斯的嘴唇:"早安。"
  "早安。"阿洛伊斯支起脑袋,又说了一遍,"我们回米兰图吧。"
  "为什么要回去?这里不好吗?"他们现在就住在约书亚的"旧居"里,睡在约书亚曾经的卧室中,窗外是一片和平安宁的新雅典清晨。这样的生活简直就像童话故事。
  "这里很好。"阿洛伊斯伸手去拽约书亚的头发,指尖缠着银色的发丝,"但是我想回米兰图。"
  "嗯。"约书亚环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搂,"那我们就回去。"
  "真的?"
  "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阿洛伊斯猛地跳起来,把被子一掀:"那就起来吧!该收拾东西了!"
  "用得着这么急吗!"

  当天下午刚好有一班开往奴塔林星的飞船,途中经过奥林帕斯,阿洛伊斯打算在那里换乘往帝国边境的飞船,到达烈焰双星附近星域后再想办法同米兰图联络。雷欧会搞定这一切的,虽然他现在被关在一块晶片里,搭载在通讯终端上,只能动用最低限度的功能——聊天。因为他太过无聊了,总是喋喋不休,抱怨新雅典所有的事物,从衣食住行到执政官的新袍子。所以阿洛伊斯有时不得不把通讯终端关掉,免受话唠的骚扰,这样雷欧连最低限度的功能都无法使用了。他感觉很忧伤。
  两人上午的时候去向乔尔乔内阁下辞行。老人对他们这样匆忙的离去感到很不解,并且挽留他们多住一段时间。约书亚谢绝了老人的好意,因为阿洛伊斯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他也只能迁就。
  新雅典的人工智能蒙娜丽莎亲自送他们去宇宙港,这把阿洛伊斯吓得不轻。"说实话,"他偷偷和约书亚耳语,"一看见她笑我就觉得毛骨悚然。一个人从平面变成了立体差别就这么大吗?"
  刚说完这话,蒙娜丽莎便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阿洛伊斯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说什么了。人工智能肯定能听见他们的悄悄话。这也是阿洛伊斯急于离开的原因之一,在新雅典他们一点儿隐私都没有!人工智能什么都知道!
  因为有个无所不知的人工智能随行,阿洛伊斯一路上都很不自在。登船时,他遥遥看见蒙娜丽莎在送行的人群里挥舞白色小手绢,而她身边赫然站着新雅典执政官诺林·提香。这让阿洛伊斯的惶恐到达了顶点。直到进入属于他们的舱室,飞船起航后,他才放松下来。
  "总算离开了。"他把自己摊平在床上。约书亚坐在床沿上,伸手拨弄他的头发。
  "你不喜欢新雅典?"
  "待在那儿我总觉得别扭,好像自己不属于那里似的。"阿洛伊斯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约书亚的手很凉,掌心却是温暖的。"你也不属于那里。"他说,"你在新雅典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有吗?"约书亚挑起眉毛。他的手在阿洛伊斯脸颊上蹭啊蹭,蹭进了领口里,"那你属于哪儿呢?米兰图?"他解开青年的衬衫,在仍留着暧昧痕迹的胸膛上摩挲,"为什么急着回去呢?"
  "得把雷欧的晶片送回去啊。"阿洛伊斯眯起眼睛,享受着约书亚的抚摸,"难道我们不应该回去吗?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被海盗团开除。"
  "胡安娜已经死了。"约书亚说,"海盗团之所以能支撑到今日,全部是因为她在领导。没有人能替代她。那么在她死去后,海盗团也必定会……"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阿洛伊斯翻身背对着他。他知道约书亚说的很现实很有道理,但他就是不愿意想"胡安娜死后剩下的人会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没人能替代胡安娜,没人能像她那样把一群嚣张又高傲的海盗们凝聚在一起。阿洛伊斯不愿意看到失去胡安娜的海盗团四分五裂,也不知道该怎样将他们团结在一起。
  除非胡安娜死而复生。他想。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宁愿回避这个问题。
  约书亚却不放过他。"回到米兰图之后,要怎么办呢?"他低声问,"继续当海盗吗?海盗团还能继续运作下去吗?暗夜仕女号还能再度起航吗?"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阿洛伊斯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不像你,约书亚。你如果不当海盗,依旧可以是一位出色的杀手。但我不一样。我什么也没有了,我……"
  "除了我。"约书亚打断他,"你还有我。"他俯身亲吻阿洛伊斯的耳后,手也不老实地伸进对方衣服里,越来越向下。
  "嗯,除了你。"阿洛伊斯嘴边浮起一抹笑。
  "如果有一天,我们既不当海盗也不当杀手,会去做什么呢?"约书亚问,"你想过吗?"
  "我还没考虑过这么长远。不过这有可能吗?"
  约书亚继续深入:"我们可以放下一切,找个地方隐居。新威尼斯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可以买一座小岛,随着洋流漂移,去星球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在岛上盖一座房子,养一只猫和一条狗。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们去海边钓鱼;如果暴风雨来了,就躲在屋子里,在柔软的床上做爱……"他握住阿洛伊斯的东西,缓缓套弄,"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会不会太平静了,不够刺激?"
  阿洛伊斯忽然眼眶有些湿润。他渴望平静的生活,渴望能和心爱的人安宁地度过一生,然而命运偏偏喜欢捉弄他,反让他的人生波澜起伏,从没有一刻的和平。他们也能有远离一切纷争尘嚣,忘记一切伤痛悲哀,过上平静生活的一天吗?他可以向顽劣又残酷的命运之神希求这一天的到来吗?
  约书亚见他半天不回答,还以为他对自己的建议并不热衷。"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杀手的语气有些惋惜,接着他把这个关于未来的设想抛诸脑后,专心起眼前的情事来。
  在肢体火热的交缠中,他听见阿洛伊斯小声嘟囔着:"猫是薛定谔,那狗怎么办?你难道想绑架巴普洛夫?"
  约书亚笑了起来。


第九十五章

  "请您小心,夫人。"
  奥林帕斯太空港的工作人员今天也尽职尽责地为旅客们提供周到的服务,当他看见一位中年妇人从船舱里跨出来的时候,几乎本能地上前扶了一把,还礼貌地向她问好。
  他口中的"夫人"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保养良好的手指搭在工作人员的前臂上,就像一位贵族夫人接受了骑士的帮助一样。"谢谢,先生。"妇人道,"不过我希望奥林帕斯星的'夫人'不是我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工作人员立刻尴尬地红了脸。"非……非常抱歉,夫……我是说女士。"
  妇人这才收回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啊,琼丽,行了,你又不是二十岁的青春少女,干嘛还执着这些称呼呢。"一名男子随她走出船舱,手腕上挂着一柄拐杖,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和穿着复古的女士十分相称。如果不是这位女士刚刚否认她结婚了,任谁都会把他们当做一对相偕出游的夫妻吧!
  "闭嘴,开普勒。如果被人误以为和你是夫妇,我不如直接跳进飞船涡轮引擎里死掉算了!"
  "先别提那样的死状有多惨,光是事后的清理工作就会很令人头疼吧。你不如选择另外一种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死法。"
  两个人一下飞船就开始拌嘴,比起夫妇来,工作人员更相信他们是一对仇家。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途中还装到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啊,抱歉。"名叫琼丽的女士这才停止和同伴的语言交战,转而关心起被她撞到的年轻人,"您没有受伤吧?"
  "不,没事。"年轻人温和一笑,摘下眼镜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损坏后又戴了回去,"我可没这么容易受伤,尊敬的夫人。"
  琼丽女士想纠正他语言中的错误,但年轻人的同伴——一个表情严肃的姑娘跟了上来。"专车还在等我们呢,博士。"她的声音也很严肃。
  "好吧好吧,我们这就走。"年轻人对姑娘的催促十分无奈,他又朝琼丽一笑,点点头表示道别,跟着严肃的姑娘离开了。
  琼丽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哎呀,你听见了么,开普勒。"她对同伴说,"她叫他'博士'呢。这么年轻就当上博士了,真了不起。"
  "你要是从现在开始努力,十年后也能成为博士,我敢保证。"
  "哼!你就知道取笑我!"
  两人边继续先前的战斗,边走向入境检查处。工作人员查看了两人的证件,"欢迎光临奥林帕斯,琼丽·卡文迪许女士,厄文·开普勒先生。"他打亮绿灯,为两人放行。
  刚刚还吵得像一对仇家,现在琼丽似乎尽弃前嫌,不但没再动嘴,还挽住开普勒的胳膊,如一位有绅士陪伴的淑女一样走向宇宙港出口。
  "好久没来奥林帕斯,宇宙港也便漂亮了嘛。"琼丽打量四周,"从前可没这么豪华。"
  "外面的变化应该会更大吧。"开普勒说,"不知道地下交易场变成什么样了。真想去看看。"
  "你也到了怀旧的年龄了,开普勒。怀旧就代表人已经老了。"
  "你不也一样,还好意思说我。"
  两人间又开始冒出火花。然而琼丽却没有继续同对方缠斗,而是猛然甩开开普勒的手,急匆匆地向一旁跑去,转眼间就淹没在了人群里。开普勒扶了一下头顶的帽子,赶紧追上去,然而琼丽却早已不见踪影。他找了一圈,才在宇宙港出口发现她。
  琼丽不停像四周张望,失魂落魄的,像在寻找走失孩子的母亲一样焦急。
  "你又怎么了!"开普勒上前扯了她一把,"看见欠债不还的家伙了吗?"
  "该死,闭嘴,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了什么!"琼丽恼火地打断他,"差一点儿我就能找到他了,明明已经看见,一转眼却又不见了!"
  开普勒一头雾水:"到底是什么?"
  "啊,在那儿!你快看!"
  顺着琼丽手指的方向看去,开普勒看见两个年轻人正并肩走出出口。其中一个头发是银白色的,另外一个是黑发,开普勒觉得后者有些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他在新威尼斯的鲍西亚赌场里见过这个年轻人。没料到他们竟然会在遥远的异星再度相会,真是太巧了。过了片刻,他又觉得那年轻人不只是"曾经见过"这样简单。似乎……似乎还很像什么人……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久未谋面的友人的面孔。开普勒将两者细细对比,发现的确有诸多相似之处。"他可真像费加罗。"他喃喃道。
  年轻人和他银色头发的朋友拦下一辆飞车,乘车离开了宇宙港,消失在天际。
  琼丽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这蠢驴!还愣着干嘛!你不是自称在奥林帕斯认识很多人吗?还不快去查查那人的身份!快去呀!"

  "新雅典开的证件可真好用。"阿洛伊斯盯着手里的小卡片感慨万千。为了使他们出行方便,新雅典给他们办了专门的假证件,现在阿洛伊斯证件上的名字叫"雅克·图灵",约书亚的证件上则写着"约书亚·欧拉"。
  "我在奥林帕斯用的就是这个名字。"约书亚解释,"还有一堆证件能证明我的身份呢。"
  "我记得你在这里还有房产是吧。"阿洛伊斯想起约书亚不止一次提到他在奥林帕斯星的住所。
  "想去看看吗?"
  "为什么不呢?"
  约书亚将证件塞回口袋,牵着阿洛伊斯的手上了一辆飞车。"阿瓦隆27号。"他报出一个地名。自动驾驶的飞车识别了地名后立刻启动,载着两人升上天空。
  离开宇宙港,阿洛伊斯才一睹奥林帕斯星的真容——举目望去是一片赤红色的大地,起伏的丘陵间坐落着银灰色的建筑,形成一个又一个商业中心。街道则像水银般流淌在赤色的土地上。奥林帕斯的风沙很大,因此主要城市的四周建立了高大的防风墙。树木稀少,因为这里的土地并不适合植物生存,所有的氧气都是靠一种能够吸收二氧化碳、代谢出氧气的细菌制造的。收纳细菌的高塔分布在城市四周,如同直指天空的钢铁丛林。
  这里的地貌十分类似阿洛伊斯在书本上看见过的火星,古地球的兄弟,太阳系的第四大行星。那里的土地也是一片赤红。过去人们尚未走出太阳系时,将火星视作移民的新乐园,人类的第二天堂,奥林帕斯或许也是受它影响,这里的地名大多取自古地球神话。比如"奥林帕斯"就是某个古老神话中的众神之国。
  飞车顺着水银似的车流驶向城市边缘。阿洛伊斯趴在窗户上贪婪地盯着四周,像个充满好奇心并且不知餍足的孩子。
  "这片地区是高天原,奥林帕斯的工业区。"
  "看到东边了吗,就是那边,那里是蓬莱,唯一有河流流经的地方。"
  "现在我们正前往伊甸区,这里有星球上为数不多的温室公园。"
  约书亚一面不动声色地当起导游,一面不自觉地露出宠溺的笑容。谢天谢地,阿洛伊斯看起来很喜欢这地方。事实上和名字正好相反,奥林帕斯不是什么天堂乐园,而是黑道势力猖獗的地下世界,但阿洛伊斯不知道这些。他喜欢这里,真是太好了。
  飞车离开了繁华的城市,驶到郊区,登上了一座同样赤红色的小山。山上坐落着零散的别墅。看来约书亚的宅邸就是其中之一。
  阿洛伊斯吹了声口哨:"富人区。你可真有钱。"
  "反正都是要住,不如住舒服点。"
  约书亚命令飞车在路边一处保安岗哨停车。他降下玻璃,向值班的保安打了个招呼。"日安,费斯先生。"
  腰挺得笔直的保安朝他行注目礼:"您可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欧拉先生!"
  "是啊,出去办了些事。"
  保安看了看车里的阿洛伊斯:"这是您的朋友?"
  "是的。雅克·图灵。"
  阿洛伊斯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假名,只好向保安傻笑。
  "对了,有件事要通知您。"保安道,"最近有个娱乐公司打算收购山上的土地建大型游乐园,正在挨家挨户游说住户们卖地。近几天大概就要去您家了。"
  约书亚点点头:"我知道了。"他和保安道别,让飞车继续行驶,不久就到达了山腰上的一处别墅。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科学怪人博士吗?


第九十六章

  "这就是你家?"
  杀手耸了耸肩:"凑合着住吧。"
  面前是一幢银灰色的三层别墅,附带一个小小的花园。在奥林帕斯,拥有一个小花园是难得的奢侈,但眼前这个很明显受到了主人的冷遇,草坪长得参差不齐,一半都枯黄了。约书亚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打理花园的人。
  枯萎花园的主人在门口解开指纹锁,回头招呼阿洛伊斯:"别傻站着,进来啊!"
  阿洛伊斯怔了怔,这才跟着他进门。
  屋里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本以为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地方会布满尘埃和蜘蛛网,地上说不定还有一串串老鼠跑过的脚印,但这所房屋里却干净整洁,地板上了蜡,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具上盖着防尘罩,除了空气有些凝滞外,丝毫没有无人居住的迹象。
  "这里真是你住的地方?还挺……干净的。"阿洛伊斯不禁有些怀疑。虽然简约的装潢和现代样式的家具的确挺像约书亚的风格,但那个连烹饪都搞得像大屠杀的约书亚真能把一所房子打理得这么井井有条吗?
  "家务机器人会定期打扫的。"
  ……果然如此。他本就不该对约书亚的家务能力抱太大期望。
  杀手扯掉家具上的防尘罩,将它们随意扔到地上。马上就有一只胖滚滚的家务机器人从另一个房间里滑过来,捡起防尘罩,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鸣叫声一边滑走。
  约书亚双手叉腰:"那是我的机器管家。"
  阿洛伊斯无力地坐到沙发上。"见过雷欧之后我再也看不上其他机器人了。"
  如果雷欧能说话,肯定会因为这番赞美而得意洋洋地大笑。约书亚哼了一声:"它可比雷欧好用多了,至少不会趁我不注意偷拍什么限制级场面。"
  他就站在阿洛伊斯面前,彼此间刚好构成一个足够暧昧的角度。阿洛伊斯挑起眉毛,扶住约书亚的腰,轻轻磨蹭:"不会偷拍,是吗?"
  "你很高兴?"杀手居高临下,拽着阿洛伊斯的头发,将他按向自己胯下,"让我也高兴一下?"
  阿洛伊斯解开约书亚的裤子。那东西还不是很硬,他小心的含住,反复舔吮,舌头滑过茎身,在顶端的小孔打转。他感觉到口中的性器很快胀大,像一把灼热的凶器抵着他的咽喉。
  阿洛伊斯一面含着约书亚的性器,一面偷偷去看约书亚的脸,只见杀手眯着眼睛,瞳孔周围的金环闪着异彩。那神秘的深渊之火似乎和杀手的情绪有关,当他心情低落时,色彩就会黯淡,当他激动时,色彩就会明亮。现在看样子,约书亚肯定非常兴奋。
  阿洛伊斯大胆探向他后方,手指尚未触到臀缝,便被约书亚一把捉住,顺势推倒在沙发上。当裤子被剥掉,双腿也被打开后,阿洛伊斯叹了口气:"我真怀念新雅典。"
  "有什么好怀念的?"
  "在新雅典的时候总是我在上面……你轻点!"
  约书亚用力顶进,狭窄的甬道被强行侵入,引起阿洛伊斯一声痛呼。不等他适应体内坚硬硕大的异物,约书亚便抽送起来。"这里可不是新雅典。"杀手残忍地磨擦他体内那敏感的一点,"而且比起被干来,我更喜欢干你。"
  阿洛伊斯在快感的折磨下不断喘息:"难道……我没有让你……舒服吗?"
  "你的技术糟透了。"约书亚故意说。
  "胡说!赫卡提每个跟我上过床的人都说我的技术棒极了……啊!"
  约书亚狠狠一顶,令阿洛伊斯尖叫出来,趁青年张开嘴时,将两根手指塞进对方口中,堵住他的声音,同时下体抽插得更加快速。阿洛伊斯快感连连,却叫不出来,只能用舌头舔约书亚的手指,既像在恳求垂怜,又像进一步的诱惑。
  "别跟我说赫卡提,还有你从前的那些床伴。"约书亚在他耳边低语,"我们相遇前发生的事,我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你现在还提它,就该知道惹恼我的后果。"说着他又是狠狠一撞。"今后如果你敢用嘴巴说,我就操你的嘴;如果用身体想,我就操烂你的屁股。听见了吗?"
  阿洛伊斯呜咽一声。为了听清他想说什么,约书亚抽出手指。阿洛伊斯夹紧杀手的腰,舔了舔嘴角:"那得看你能不能满足我……"
  接下来的话语变成了断断续续、暧昧模糊的呻吟,同肉体碰撞的拍击声和抽插顶送弄出的淫糜水声一起,飘满了整间屋子。
  一场情事过后,阿洛伊斯疲倦地靠在约书亚胸前。他真的快被操死了,下体一阵阵钝痛,像被猛兽的利爪撕裂了一样。约书亚也知道自己下手太狠(不过大部分都是这家伙自找的,杀手心安理得地想),将功补过似的帮他按摩酸疼的腰部。
  "我饿了。"阿洛伊斯突然说。
  "没喂饱你?"杀手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我是真饿了。有吃的吗?啊,不该问的,有才怪呢。我们应该先在外面吃过再回来。"
  按摩的手一顿。"现在去买来得及吗?"
  阿洛伊斯吻了他一下:"在我饿死前回来。"
  于是约书亚不得不从旖旎的温柔乡里爬起来,穿好衣服出门采购食物。"乖乖躺着,不要乱跑。"他出门前嘱咐道。
  阿洛伊斯遥遥地应了一声。
  车库里停着一辆车,不知道还有没有能源。驾车去山下的商业街买东西再回来,约莫要用半个小时。约书亚估计阿洛伊斯被干得够呛,也不会到处瞎转悠。要是被他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就糟糕了。
  当他载着一堆应急食品回到家,打开家门后听见的不是充满活力的"你回来了",而是一声惊恐的尖叫。
  ——来自放满约书亚珍藏品的二楼神秘小房间。
  杀手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他暗骂了一句,扔下手里的袋子,朝二楼飞奔而去。


第九十七章

  二楼那个房间果不其然大门敞开,阿洛伊斯跌坐在门口,一脸见鬼似的惊慌。约书亚按住发疼的脑袋,走到他身后。
  "都叫你不要乱跑了,你偏不听我的。"
  阿洛伊斯根本没发现自己背后多了个人,反被约书亚的声音又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哭丧着脸。
  "就在刚才。"
  "你难道是蓝胡子吗!在家里专门辟出一个房间放尸体,还不准人看!"
  "……那又不是尸体。"
  约书亚的辩解毫无说服力。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房间中只放着一个约有天花板那么高的木架子,被整整齐齐地分隔成一个又一个方格,宛如一个巨大的蜂巢。每一个方格中都放着一只灌满福尔马林的广口瓶,每一个瓶子里都浮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球。再搭配上故事背景——房间的主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杀手,这简直就是恐怖电影里才会有的场景!
  无数道死寂的目光穿过门扉,钉在阿洛伊斯身上,让他呼吸困难,一股凉意顺着脊背蹿了上来。
  "我不是跟你提过这个房间嘛,还说过不止一次呢。我以为你早该有所准备……"约书亚继续垂死挣扎式的辩解。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阿洛伊斯声音颤抖。
  "况且不过就是些眼珠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杀手越发觉得自己在胡搅蛮缠,"就像有人喜欢收集邮票,有人喜欢收集标本一样,我刚好喜欢收集眼球罢了……"
  "你的兴趣还真是迥异于常人!"阿洛伊斯试着站起来,但发软的双腿却违背了他的意志,"那些眼球是真的吗?"
  约书亚扶住他,心虚地移开目光:"大部分是假的……"
  "也就是说有一部分真的?!"阿洛伊斯难以置信地喊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呃,杀过人之后顺便就……"
  "别说的就像下班后顺便去蛋糕店买点心一样轻松!"
  约书亚关上房门,阻断那钢针似的目光,扶着阿洛伊斯向一旁的卧室走去。"这跟你又没关系。"
  这句话触到了青年的某根神经,他猛地甩开约书亚的手,凶狠地瞪着他:"啊,是啊,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有什么兴趣爱好是你的自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大步走进卧室,一把扯掉床罩,然后扑倒在床上,全然不顾被褥因为太久没有清洗过而散发着微微的潮湿霉味。
  约书亚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他恼火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在门口焦躁地踱了几步,然后走到床边,轻轻摇晃阿洛伊斯的肩膀,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你不吃东西吗?"
  "不想吃。"
  约书亚俯身环住他的身体,紧紧贴在对方后背上。"对不起,我知道那很可怕。"他说,"我知道这样……很不对劲,但是我……"
  他想起了被那些死寂目光所注视的感觉,仿佛死者从地狱里探出头颅向他投来诅咒一样。每当沐浴这种目光,他都感到一种震撼的快感,此刻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柔软少年,而是支配他人生命的主宰,人人闻之色变的杀手悼亡人。他享受这种扭曲快感的洗礼,就像演员享受观众献上的掌声一般。
  除了挖去死亡目标的眼睛,他还热衷于向医疗机构订购各式各样的假眼,泡在福尔马林里简直逼真极了,大大丰富了他的收藏。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变态,不过反正他都已经满手鲜血了,再加上个"变态"的称号又有何妨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遇到阿洛伊斯后,他才正视起自己内心的黑暗。他知道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我虐待,在痛苦中求得片刻的欢愉,以逃避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大约一年前,约书亚收拾好房间,踏出这扇门扉去执行任务,却不慎落入法网。在遥远的监狱星,他遇到了一双令他终生难忘的眼睛,每当被它凝视,他都会激动得难以自抑,同时获得不可思议的安宁。那双清澈碧蓝的眼睛可以慢慢抚平他心中的伤痛,保护他再也不被过去的梦魇所烦扰。他不是没想过将那眼睛纳入他的收藏里,然而毫无疑问,只有在他主人身上时,它才能散发出应有的光辉。
  约书亚所贪恋的并非只是单纯的目光。他想要阿洛伊斯这个人,不仅是眼睛,不仅是温暖的身体和怀抱,而是他的一切。
  "你会因此讨厌我吗?"约书亚小声问。
  阿洛伊斯翻身面对他。"你会把我的眼睛也泡在福尔马林里吗?"
  "不。"约书亚说。
  "我也一样。"阿洛伊斯往他怀里缩了缩,"你是闻名银河的杀手,有一两个奇怪的爱好也很正常,银河歌姬还好赌嗜酒呢。但是我不想听见你说'这和你没关系'。我讨厌你说这话,好像我不该过于关注你一样。如果你觉得一件事不适合告诉我,你大可以说明原因,而不是用一句话就把我推开……你是不是觉得我占用了你太多的自由,留给你的空间太少了?"
  约书亚困惑地张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阿洛伊斯是这么想的吗?
  "我明白了。今后我不会再这么说了。"他抓起阿洛伊斯手,将之放在自己的胸口,紧靠心脏的部位。"感觉到了吗?"他问。
  "嗯。"
  "这个地方,你想占有多少,占用多久都没问题。"约书亚语气郑重,"只要它还在跳动,它就是属于你的。"
  阿洛伊斯的眼睛瞬间变得湿漉漉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既甜蜜又酸涩。"就算它不跳了,也是属于我的!"他抽回手,掩住脸,"快去拿吃的来,我要饿死了!"
  约书亚跳下床,去楼下拿了刚买的食物。回到房间里,阿洛伊斯已经恢复了常态,除了眼睛微微泛红外没有任何异状,甚至游刃有余地对晚餐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单兵自热快速食品!"他就像面对赫卡提的花椰菜一样不情愿地接过罐头,"我们是在野炊吗?上次吃这玩意儿还是在学校的野外求生训练里!"
  "还有一些其他食物,不过你知道我搞不定它们的。"
  "今天就算了,明天……明天厨房借我用!"
  "拜托你了,厨师大人。"

  第二天清晨,阿洛伊斯在奥林帕斯灰暗的晨光中醒来。约书亚尚在沉睡,被他穿衣的动静惊醒了片刻,梦呓般地说:"你去做早餐吗?"
  "是的。一个小时后我来叫你。"
  约书亚看了眼放在枕旁的通讯终端上显示的时间,复又昏昏睡去。阿洛伊斯洗漱完毕,下楼参观了一下约书亚的厨房,不出他所料,干净得像新的一样。他从昨天约书亚买回的材料里找出几样不那么糟糕的,准备做一道浓汤。
  就在他烧水的时候,门铃响了。
  阿洛伊斯停下手上的工作,倾听楼上的动静——约书亚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是根本没听见铃声,还是打算装死混过去。过了几分钟,门铃又响了一次,阿洛伊斯扔下汤勺,去玄关打开了监控器。
  屏幕上显示一个西装革履、腋下夹着公文包的男子正站在门口。
  "您好。"阿洛伊斯说,"有什么事?"
  男子正了正领结,字正腔圆地说:"您好,我叫亚历克·斯图尔特,是兰开斯特娱乐公司的职员。请问约书亚·欧拉先生在家吗?我想和他谈谈关于本公司收购土地改建游乐场的相关事宜……"
  阿洛伊斯想起保安曾提过这事。真不明白他们看中这块秃山头哪里,竟想在这儿建游乐场。真的会有人来玩吗?大老板们的心思可真令人费解啊。
  他打开门。"欧拉先生还在休息,您可以进来稍等一会儿。"
  男子礼貌地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对了,这是鄙人的名片,请收下。"说着他打开公文包。
  就在这一刻,常年训练造就的警觉告诉阿洛伊斯:有什么不对劲!他觉得眼前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在何处见过一般。
  ——怎么能忘掉呢!这不就和莱雅小姐遇害时一模一样吗!
  当男子从包里掏出一只喷瓶,而不是名片时,阿洛伊斯猛地后退一步,打算甩上门——然而已经迟了,男子对着他的脸按下喷瓶,高浓度的麻醉气体涌入阿洛伊斯的呼吸道,立刻发生效用,让他昏倒在地。
  男子将喷瓶放回包里,再次神经质地正了正领结,接着扛起阿洛伊斯的身体,还不忘关好大门。"这可太容易了。"他想,"简直百试不爽。人们的警觉性为什么总是这么低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那个暗杀莱雅小姐的杀手吗?


第九十八章

  约书亚睡得昏昏沉沉,因为昨天运动量过大,以至他现在疲倦地连手指都懒得抬起来。他做了许多纷纷扰扰的梦,还似梦似醒地听见了门铃响。当他再一次稍微离开梦神的怀抱时,距离上一次睁开眼睛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他觉得饥肠辘辘,等着阿洛伊斯来喊他吃早餐,到那时候他就能慢吞吞地起床穿衣洗漱。也许阿洛伊斯愿意把早餐端上楼来?有人做早餐给他吃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
  杀手抱着美好绮丽的幻想等待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但是他干瞪眼睛盯着天花板瞧了十分钟都没有听见那声音。做早餐又不是参加训练,有必要耽误这么长时间吗?阿洛伊斯干什么去了?做饭做到一半睡着了吗?
  他本能地排除了阿洛伊斯遇到危险的可能性。虽然奥林帕斯的治安不是那么好,但这里是阿瓦隆,星球上数一数二的和平地区,道路上有保安日夜值班,除非阿洛伊斯自己想不开,否则谁能加害他呢?
  当约书亚慢条斯理下了楼,看见厨房里依旧开着的炉子和快烧干的汤锅时,他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了。偌大的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之外什么人也没有。阿洛伊斯不在这里。他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仿佛根本就没存在过一样,除了炉子上沸腾的汤锅之外没什么迹象表明他曾经到过这里。
  杀手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噩梦。在这个可怕的梦境里阿洛伊斯消失了,把他一个人孤独地丢在了这里。他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希求从梦中醒来,但疼痛没能让他远离噩梦,只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所看见的全他妈是真的。
  约书亚回卧室拿来了他的枪,填满能量匣,打开保险。他环顾四周,家里依旧干净整洁,没有强行入侵的痕迹,但是门上的铰链被放下来了,他清楚记得昨天进门时铰链还是栓上的。客厅和厨房的窗户都从内部锁上,锁头完好无损,报警器也依旧恪尽职守地运作着,没有被破坏的迹象。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两种了:阿洛伊斯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或者他为某位访客打开了门(也许还把他请进来聊了会儿天),而那位访客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和蔼忠厚,他绑架了他。
  约书亚更偏向后者,因为他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门铃声,但他并未理睬,因为那时候他都有些分不清那是真实的铃声还是在梦里听见的。他潜意识里甚至还想着:反正阿洛伊斯会去应门,是真的又怎么样?
  杀手咒骂起自己的疏忽大意来。和平的日子才过了多久,他就变得如此缺乏警觉性,竟然在自己家里把阿洛伊斯弄丢了!他把他弄丢了!如果可以他真想往自己脑袋上开两枪,以惩罚自己的懈怠!
  突然,门铃大作。约书亚握着枪走到门前,挂上铰链,随时准备朝门外开枪,然后他打开了监控器。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中年男子的脸,他外表一丝不苟,就像位衣冠楚楚的商业精英。
  "您有什么事?"约书亚问。
  "您好,在下名叫厄文·开普勒,前来拜访雅克·图灵先生。请问他在吗?"
  约书亚握枪的手抽搐了一下:"您找他有什么事?"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还得追溯到……"开普勒还没开始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被推到了一边,一名妆容精致的女子出现在镜头里。
  "打扰了。"女子语速很快,"我叫琼丽·卡文迪许,在新威尼斯经营赌场,我和雅克·图灵先生的父亲是旧识,所以特意来拜访他。啊,不过他肯定不记得我,我认识他父亲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约书亚紧皱双眉。他听过琼丽·卡文迪许这个名字,也见过她本人,而屏幕上的女人……他不敢确定,但那女人的确和记忆中的琼丽·卡文迪许是一样的。他不排除有人假冒的可能性,但是冒充一介赌场老板能有什么好处呢?
  "鲍西娅赌场的琼丽·卡文迪许?"
  "正是本人!"女子听见自己的赌场似乎很高兴。
  鲍西娅赌场的老板和阿洛伊斯的父亲是旧识?约书亚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在新威尼斯的时候阿洛伊斯可半个字也没提到他有这样一位长辈。是他故意隐瞒吗?还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事呢?毕竟琼丽也说了,她认识阿洛伊斯父亲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为什么她会来到奥林帕斯?她和阿洛伊斯突然失踪有关吗?
  约书亚将枪换到另一只手,用空出的手取下铰链,打开门。
  琼丽·卡文迪许上了年纪,但或许是因为没有婚配的缘故,仍保留着一些很少女气的习惯。看见开门的是个银发年轻人,她一只手按住胸口,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但转而又用更加期待的口气问:"他在哪儿呢?"
  "他不在这里。"约书亚将拿枪的手背在身后,以免吓到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不在?"琼丽扭头看她同伴,像在质问对方办事不利一样。
  "是这里没错啊。"开普勒小声说。
  琼丽转向约书亚:"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可以等他回来吗?"
  "他失踪了。"杀手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冷静,"就在刚才。"

  飞车驶进阿瓦隆山的时候,被保安拦了下来。
  "来宾需要检查证件和登记。"保安十分尽责。
  负责开车的艾波琳面无表情地掏出证件:"我们是兰开斯特公司特派的调查员,前来勘察这片地区的地形,进行规划。"她扫了一眼后座的博士,"这位是弗兰克·雪莱博士。"
  保安景仰地看了博士一眼:"贵公司还真是忙碌,最近总派员工来游说住户搬迁,都换了好几拨人了。就在不久前还有一个过来呢。"
  "口才好的人总是不嫌少。"那位年轻的博士笑着说。
  登记过后,艾波琳驾车登上阿瓦隆山。博士从车窗探出脑袋,俯瞰下面赤红色的土地,不时发出惊叹声。
  "请小心,博士,行车时不要把头伸出窗外,会发生意外的。"
  "哦,能有什么意外呢,亲爱的艾波琳。"博士丝毫没听她的建议,"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阿瓦隆,那是英雄和神居住的国度啊。"
  "您喜欢这里?"
  "当然,喜欢极了。"
  艾波琳在心里发出嗤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您如果想买下这块地建造研究室,直接用军方名义勒令住户搬迁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搞什么娱乐公司建游乐场呢?"
  "军方的研究室听起来多可怕呀,"博士说,"难道我们要对每个人说'这里是军事禁区,闲人免进'然后等大家挨个把好奇的脑袋凑过来吗?不。游乐场比研究室掩人耳目,也更容易被大众所接受。"博士顿了顿,"而且对我来说,研究室就是游乐场,一点儿也没错啊!"
  艾波琳庆幸自己穿了长袖衣服,否则博士肯定会问她为什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博士是无辜的,大家不要黑他


第九十九章

  "怎么会这样?突然就不见了?"琼丽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她在几分钟前还满心欢喜地期盼和故人之子相认,现在却如同有一盆冷水浇到她头上,令她感到彻骨的寒冷。"那孩子怎么会……"
  开普勒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冷静,琼丽。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他看向银发的年轻人,"你有什么头绪吗?关于他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约书亚扶着额头,冷汗浸湿了上衣,如果开普勒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会发现被称作"深渊之火"的瞳眸里,金色的圆环变成了极细的一条线,好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毫无头绪。"他说,"我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点准备也没有。"
  "你们有什么仇家吗?"琼丽急切地问,"会不会有人前来寻仇?"
  约书亚的嘴角抽了一下:"要说仇家……他能有一打不止,而我则更多。"他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位仪容优雅的女人,"我们是被全银河通缉的逃犯,尊敬的女士。"
  "哦,天哪。"琼丽几乎要瘫在开普勒怀里。约书亚以为她会说她简直不敢相信旧友的儿子成了逃犯,然而琼丽只是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呻吟:"上主啊,那孩子还挺出息的不是吗,就算是当年的我们也仅仅在某几个星球被通缉而已。"
  开普勒搂住她的肩膀,安慰似的轻轻拍击。"别担心,琼丽,他会化险为夷的。说不定只是单纯的谋财绑架,毕竟能住在阿瓦隆的人都非富即贵,也许他们只是想要钱呢?"
  "你说的对……"琼丽道,"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到索要赎金的电话了。对,没错,那孩子一定没事的。"她捂住脸,"哦,仁慈的上主啊,要是让他父母知道了,他们该有多伤心……"
  "他们不会知道的。"约书亚起身往楼上走去,"阿洛伊斯的父母已经死了。"
  琼丽受惊般地抬起头:"什么?死了?"
  "据他所说很多年前就死了。"
  开普勒紧紧盯着银发年轻人的后背:"你好像对他很了解?你们是什么关系?朋友?"
  约书亚在楼梯上拐了个弯:"我们每晚都睡在同一张床上,您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琼丽倒抽了一口冷气,开普勒则依旧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对方:"你要去哪儿?"
  "联络几个朋友。"约书亚已经到了二楼,"他不会连几个小喽啰都敌不过。如果真的只是普通绑架,那么现在阿洛伊斯应该已经回到家坐在客厅里同二位叙旧了。"
  开普勒望着空荡的楼梯,搂紧怀里颤抖的琼丽。
  "他是个杀手。"精明的高利贷商对女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约书亚·欧拉?"
  "不。杀手,悼亡人。"

  艾波琳开车带着弗兰克·雪莱博士在阿瓦隆山上兜了一圈。博士兴奋地不停指手画脚,嚷嚷着要把这里改建成研究室,那里改建成试验场。艾波琳随便应和了几句。她的通讯终端突然嘀嘀响了起来,有了正当理由可以不听博士滔滔不绝的感想,艾波琳高兴极了。
  "喂,您好。什么?……不,没有……是的。好,我会转告博士的。"
  通讯很短,带来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怎么了,亲爱的艾波琳?"
  "公司刚刚接到投诉,有一位业务员和阿瓦隆的某户人家约定好时间谈拆迁的事,但是我们的职员却迟迟未到。"
  博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难不成是大塞车?"他笑了起来,"记得保安先生说过我们勤劳的说客不久前刚刚从他面前经过,公司派了两个不同的人吗?"
  "不,只有一个。"
  "啊……"博士用手指缠着自己的头发,望向窗外红色的大地,"一位说客来到阿瓦隆,却没有按照预定去完成任务,这是为什么呢?"
  "需要派人寻找他吗?"
  "不,这事不值得我们动手。"博士轻描淡写,"报警吧,警察不就是用来保护人民的吗?现在该轮到他们大显神威了。"

  阿洛伊斯睁开眼睛。麻醉气体的效果正从他身上退去,除了仍感到眩晕和微微的神志不清外,他基本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但控制并不代表自由。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阴暗潮湿的房屋里,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他被绑在一把沉重的椅子上,双手被栓在椅背后,绳子从腋下一直绕到脖子上。他认出这是帝国军惯用的捆绑方式,因为俘虏永远无法自己解开绳子,在解开前他们就会先把自己勒死。
  他模糊记得自己给一个业务员开了门,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呢?他被绑架了?为什么要绑架他?他又不是王子的情人,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呢?
  约书亚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也被……他会有危险吗?不不,他可是悼亡人啊,谁有胆子对他下手呢!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噪声,一名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子走进了屋中。阿洛伊斯惊讶地打量他,因为他的脸一半是正常的皮肉和五官,另一半则覆盖着银灰色的金属,一枚闪着红光的假眼在金属眼窝里转动着。他朝阿洛伊斯缓步走来,从他左右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可以推断出他的腿里有一只也是金属义肢。
  阿洛伊斯盯着这奇怪的男子,试图从他仅剩的半边脸上找出熟悉的面影,却失败了。他不认识这家伙。
  "我猜你大概在推断我的身份。"男子说话声也像金属摩擦的声音,简直不堪入耳,"不用猜了,你不认识我,也从没见过,更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说着,他露出微笑,整张脸都扭曲了。"不过我倒是久闻你的大名,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也许我应该叫你学长?"他绕到阿洛伊斯背后,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被束缚住的青年,"还是前辈?"
  "你是帝国的军人?"既然称他为学长,那么肯定是在军校的后辈了。
  "曾经是。"男子又绕到他面前,"自从我在战争中受了伤……"他举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半边金属脸,阿洛伊斯看见他的右手也是义肢,"我就'被迫'退役了。"
  "太遗憾了。"阿洛伊斯冷冷道。
  男子又扭曲地笑了:"不用遗憾。我曾是一名飞行员,因为战机被击坠,半边身体都烧成灰了,幸好科技足够发达,不但让我活了下来,还能继续发挥余热。"他突然前进一步,用金属义肢捏住阿洛伊斯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知道把我害成这样的是谁吗?"
  ——该不会是我吧?阿洛伊斯心想。
  然而男子说出的名字却远超出他的想象。
  "是胡安娜·拜格雷尔。"男子那只正常的眼睛瞪大,义眼则不住的颤抖,"虽然我遭受了无比的痛苦,但是也获得了无上的快乐——因为我亲眼看着胡安娜·拜格雷尔死在我面前!被母舰的炮火击中,连灰都没剩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半是尖叫半是大笑起来。
  "混账!"阿洛伊斯怒吼道。他想起来了,与胡安娜最后一次并肩战斗时,一直有架战机同他们纠缠不休,最后胡安娜拦下了它,让阿洛伊斯成功逃脱。面前的男子就是那架战机的机师!"你这个……混账!"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男子狠狠掐住他的脖子,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怎么?想为你的上司报仇雪恨?"男子狞笑,"别着急,我马上就送你下去和她相会。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阿洛伊斯快窒息了,男子稍稍松开手,让他得以顺畅呼吸和说话。
  "告诉我,亲爱的学长,你们从公爵大人手里调包的晶片现在在哪儿呢?"
  听见公爵的名字,阿洛伊斯竟然丝毫不觉得惊讶。公爵发现晶片被调包了,所以派人跟踪他们,一直跟到奥林帕斯才下手。他早该知道的,那个杀害莱雅小姐的杀手不也是公爵的爪牙吗?公爵只不过故技重施,而他则再次上当了——可恶!
  "我不知道。"阿洛伊斯沙哑地回答,"我想你应该亲自去问胡安娜。"
  接着他腹部挨了重重一拳。被金属义肢打到的滋味可不那么好受,阿洛伊斯差点就吐出来了。
  "少耍贫嘴。"男子道,"晶片在哪儿?"
  ——早就被雷欧销毁了。阿洛伊斯想。世界上已经没有那玩意儿了,就算有,也只有雷欧才知道。
  "我不知道。"他说,"我只是个普通机师,船长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
  "是吗?"男子俯在他耳边低语,"你很普通?普通到疯母狗帮你越狱?普通到连达雷斯·贝叶斯都想抓你作俘虏?普通到能陪着疯母狗一起去觐见公爵大人?少来了,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我劝你乖乖听话,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否则……"他按住阿洛伊斯肩膀,金属手指深深陷进皮肤里,"我就把我所遭遇的一切,在你身上重演一遍。"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肩膀上的压力消失了。
  男子走向门外,招呼着什么人:"看来他打定主意顽抗到底了。也许他的同伴知道什么,不如送点儿礼物给那家伙,让他好好想想该怎么答复我们。"
  几名和男子同样装束的人走进房间。"送什么礼物,法拉第先生?"其中一人问道。
  "就从手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莱斯利·法拉第吗?就是和胡安娜对战的那一个……


第一百章

  约书亚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个人电脑了。在飞船上雷欧会帮他们解决一切,所有的问题只要朝天花板上问一句,人工智能就会在他的海量数据库中为你搜索出答案。如果需要游戏或者娱乐,大可以使用通讯终端。除了那些必须在电脑前工作的人之外,约书亚相信大多数海盗和他一样,连键盘的位置都记不太清了。
  现在约书亚必须自力更生了。雷欧派不上太大用场,他的电脑容量还没大到能让一个高端人工智能自如运行。约书亚关上书房的门,在工作台前坐下,面前弹出影像键盘,他在上面轻轻一划,四周制作成圆形的墙壁立刻为他投影出全息画面。他从口袋里摸出雷欧的晶片,将它插进了电脑的插槽中。
  一阵低沉的蜂鸣声,然后雷欧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他正前方。
  "你总算肯让我出来放风了。"人工智能嚷嚷道,"监狱的待遇也比这儿好,这里小得简直像个骨灰盒!"
  "我需要你的帮助,雷欧。"约书亚说。
  "你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性生活不顺利吗?"
  "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再也不可能有性生活了。"
  "哦,听起来可真严重。"雷欧挑起眉,"在我被困在骨灰盒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约书亚挑了挑下巴:"阿洛伊斯失踪了,我想他是被绑架的。"
  "你确定他不是因为嫌弃你而离家出走吗?"
  约书亚猛地一捶桌子,发出一声巨响,整个房间中的投影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震动了一下。"我现在没空跟你开玩笑!"杀手怒吼道。
  雷欧一噎,把原本已经到了唇边的揶揄又吞了回去。杀手和他的兄长一样,都是很会忍耐的人,然而他们的忍耐也有极限,一旦超过这个限度,他们的怒火会比其他人更炽烈。刚才雷欧差点就不慎触到约书亚的底线了。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他说的更过分一些,杀手会直接拔出晶片然后把它狠狠踩碎。
  "好吧好吧,我不该多嘴。"人工智能妥协道,"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绑架犯不可能突然冒出来。去搜索阿瓦隆和附近地区的监视录像,找出可疑的人。"
  "这工作量太大了!"雷欧叫道,"你以为你的破电脑能支持这样的运算量吗?"
  他还想继续抗议,但是约书亚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令他果断放弃了这种不明智的做法。"好吧,好吧,我有一整个星球的网络能动用呢……"
  "还有宇宙港出入境记录。"杀手道,"找出所有可疑的人,还有他们的行踪。"
  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约书亚条件反射地拔出枪对准门口,却发现走进来的是开普勒。高利贷商张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我们也可以帮忙。"他说,"我有位朋友在宇宙港工作,可以帮忙检查出入境记录。正是靠他我们才能找到这里的。"他露出无害的微笑。
  约书亚没有移开枪口。"你在门外偷听我说话。"
  "不是'偷听'。"开普勒纠正,"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而已,我的孩子。"
  "我不是你的孩子。"
  "你们都是的。"开普勒用长辈特有的耐心温和地化解约书亚的不快,"我和琼丽像你一样着急,也想尽可能快的救出那孩子。别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你需要帮助。"
  约书亚不情不愿地放下枪:"我一个人能行。"
  "是吗?愿意拿阿洛伊斯的安全做赌注吗?"
  杀手咬着嘴唇不回答。他可以很强硬地拒绝他人的要求,但是在这种长辈式如沐春风的劝解中他强硬不起来,虽然心里很抗拒这种说法,但理智告诉他对方说的是对的。约书亚也不得不承认在开普勒面前他的年龄和阅历都略输一筹。
  "……他会被绑架都是我的错。"约书亚还是不放弃他的执着,"不应该让别人为我的错误埋单。"
  "不止是你的错。"开普勒柔声道,"要说错误,那我和琼丽还有其他伙伴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铸成大错了。"他扫视书房,目光最后停留在雷欧身上,"我们应该阻止他父亲去执行那个危险又愚蠢的任务,却没能做到。这难道不是个巨大的错误吗?"

  警长在红色和蓝色交替的光芒中跨过警戒线,脚底扬起一阵飞舞的红色沙土。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员向他敬了个礼。
  "怎么样?"
  "发现了尸体。"警员说,"经过对比,差不多可以认定是那个兰开斯特公司的业务员。"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尸体,鉴定人员正在一旁拍照,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法医则在粗略地检查尸体。尸体面朝下趴在地上,位于一块巨大的风蚀岩后方,如果不去特意寻找,很难发现。尸体身上的外衣都不见了,只穿着贴身的衬衫和内衣。不过这些都完好无损,看来杀害他的凶手并不是垂涎美色的强奸犯。他的车和钱夹也不见了,警长觉得可能是谋财害命,不过要等具体验尸报告和鉴定结果出来才好下定论。
  奥林帕斯并不是什么治安一流的和平星球。这里充斥着黑社会、杀手、妓女和各种潜逃的犯罪分子,恶性事件每天都在发生,以至于警察们都有些麻木了,一天不死一两个人才是怪事。但这次的事件不一样。杀人案发生在以治安和富庶闻名的阿瓦隆,死的还是将要收购这片山头建游乐场的大公司职员,不论是附近住户还是兰开斯特公司都给警方施加了很大压力,警长甚至亲自到现场来视察。
  "打扰您一下,警长。"一个年轻警员走到他身边,"有人想穿过警戒线去山上。"
  "什么人?记者吗?"
  周围地区已经封锁,出入都需要经过严格检查。警长最讨厌记者了,他们就像盯上腐尸的苍蝇一样,围着事件不停打转,制造各种耸人听闻却不切实际的传言。
  "不,是一个快递员,要往山上送快递。需要检查一下他送的包裹吗?"
  "我们有这个权力吗?"警长反问,"我可不想明天接到哪个富豪的投诉,说警方私拆市民的包裹信件,无视他们的隐私权。扫描一下,如果不是炸弹或者其他什么危险物品就放他过去吧。"
  "是!"

  数量巨大的信息显示在约书亚周围,然后被雷欧一个个过滤排除,只留下那些有用的。雷欧的工作速度不算快,就算借用了星球超光网,他的运算速度还是比不上在暗夜仕女号上的时候。
  "说起来。"人工智能百忙之中突然发话,"我似乎认识那个叫开普勒的。"
  "是吗。"约书亚随口应了一句,"有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至少跟你没什么关系。"雷欧发觉杀手丝毫不关注自己的交际圈,于是放弃了这个话题,"等有空再说给你听吧。"
  书房的门又被打开了。
  "你就不能先敲门吗?"约书亚恼火地冲开普勒说。
  高利贷上在已经打开的门上敲了三下:"现在我能说话了吗?"
  "有什么事?"
  开普勒对他带着敌视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刚刚有一个快递送到,琼丽帮你签收了。你要看看吗?我想有可能是绑架犯送来的信什么的……"
  他还没说完,约书亚就风一般冲出门,下了楼梯。
  客厅里,琼丽将那个长条形包裹放在茶几上,手里拿着一把裁纸刀,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拆开。
  "让我来吧。"约书亚快步走到她身边,抢过裁纸刀,拆开包裹的外包装。包裹被包得像个生日礼盒,最外面是鲜艳的彩纸,里面则是一个塑料的长方体盒子,不知道放了什么。
  "小心,有可能是炸弹……"琼丽担心地说。
  约书亚示意她退后,自己则放下裁纸刀,将盒子端正地摆在茶几中央,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
  琼丽尖叫一声,差点晕倒在地,幸亏开普勒及时冲到她身边扶住她。
  "天哪……"在黑道摸爬滚打已久、一向波澜不惊的高利贷商在看见盒内事物的时候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盒子里放着一只血淋淋的断臂,从手肘上方被截断,断口并不整齐,不像用利器切开的,倒像是用蛮力硬生生扯断的,半截破损的骨头还露在皮肉外。
  约书亚脸色铁青,如坠冰窟,浑身寒冷,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轻轻抚上那截断臂,心里不停祈祷:慈悲仁爱的上主啊,这不可能,不是阿洛伊斯的手,不是他的,肯定无聊的恶作剧,这不可能是他的手……
  指尖的触感告诉他这的确是人类的手臂,不是人体模型,也不是仿真恐怖玩具,而是真正的从人体上被截下来的手臂。
  杀手从参差不齐的断口一直抚摸到手腕,掰开那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一个白色纸团自手掌中滚落,但他没有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染血的冰凉手掌上。他熟悉这只手,熟悉上面的每一条纹路,熟悉上面每一个因握枪和操纵控制仪而产生的老茧,他熟悉它们就像熟悉他的恋人一样。
  ——这是阿洛伊斯的手。
  约书亚捂住脸,喉咙里发出混合着悲痛、愤怒和疯狂的低吼,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第一百零一章

  阿洛伊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不论是醒是梦,刺骨的痛楚都如影随形。他从不知道施加在一个人身上的疼痛可以剧烈到这种地步。他们用铁钳夹住他的左臂,另外的人则用相同的刑具撕扯手臂的关节。起初阿洛伊斯还想学电影里的那些孤胆英雄,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以示自己有多么坚强,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无谓的抵抗。这不是人类可以忍受的痛苦。他在自己的惨叫声中听见了骨骼破碎、肌肉撕裂、血液喷溅的声音。当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要让他休克以屏蔽这种痛苦时,法拉第,就是那个半边身体都变成机械的男人,给他注射了一种药剂,这样阿洛伊斯便无法用昏迷逃脱施加在他身上的酷刑。他必须在清醒的时候经历这种折磨。阿洛伊斯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把晶片的事说出来。即使他所想隐藏的只有这么一点事实,也有好几次差点就输给了严刑逼供。
  他们把他的手臂硬生生撕扯了下来。阿洛伊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残肢血流如注,而那条断臂则被法拉第放进了一只盒子里,像礼物一样包装起来。
  "法拉第先生,他流血太多了。"一个黑衣人说,"必须止血,否则他会死的。"
  "你们想像医院里给病人截肢那样把他推进手术室吗?"法拉第不屑,"用更简单更快捷的方法。如果上主被烧坏你们的脑子。"
  黑衣人咕哝了一声,似乎在说"遵命"。他叫了另外一个人一起离开房间,回来时候抬着一架放满火红木炭的炉子,炉上整齐地放着一排烧红的烙铁。行刑人用钳子夹住一块烙铁,如送葬的队伍般缓缓走向阿洛伊斯。
  这时阿洛伊斯已经无法想什么多余的东西了,大多数的意志都被用在对抗疼痛和保守秘密上,仅余的一点点思考空间让他蓦然想起曾在教科书上看见过的内容。在医学尚不发达的古代,人们就用滚烫的油或者烙铁为截肢的人止血,还能顺便防止感染。
  真是个绝妙方法。阿洛伊斯神志不清地想。
  行刑人将烙铁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把这个,送到阿瓦隆去。"
  法拉第将手里的长方体盒子扔给"推销员",后者一脸嫌恶地接了下来。"送去?"他问,"为什么?"
  法拉第用毫无感情的义眼瞪着擅长伪装的杀手——他在业界的绰号叫"推销员",因为他善于假扮成推销员混入目标的家里,无声无息地将之杀害——像在斥责他的无礼。"你只需要照做,不需要知道原因。"
  这傲慢的语气让杀手十分不满。"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颐指气使?"他抗议道,"公爵大人让我'协助'你,而不是对你言听计从。我们是工作上的伙伴,不是主从关系。"
  法拉第没被他吓退。"去和公爵大人说啊。"他一扬下巴,"或者乖乖照我说的做。"
  "能靠邮局把它寄去吗?或者叫快递?"推销员说,"我可不想再去阿瓦隆了。这回能把那小子弄来全凭运气,下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他的情人是杀手悼亡人,我可不想冒着生命危险招惹他。"
  "去和公爵大人说。"法拉第冷酷地重复道,"或者乖乖照做。"
  推销员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边咒骂着一边向更衣室走去。

  施加在阿洛伊斯身上的酷刑还远远没有结束。法拉第似乎喜欢上了用烙铁为他"止血"的方法。他命人将青年仅剩的一只手铐在墙上,然后动用其他的刑具:带倒刺的鞭子、薄如蝉翼的刀、尖细的铁钩和七寸钉。他把这些全部往阿洛伊斯身上招呼,当他皮开肉绽、流血不止的时候,法拉第就用烧红的烙铁将那些伤口重新粘合在一起。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小心仔细,好像自己是个老练的电焊工,正在进行一项精密焊接任务。
  虽然注射了药剂,但当疼痛到达极点的时候,阿洛伊斯还是会昏过去。这时候任凭他们怎么叫都叫不醒。法拉第不敢贸然用太多药,因为这种药的副作用就是导致心脏停跳。于是阿洛伊斯得以在短暂的昏迷中稍微逃避一下身体上的痛苦。
  然而醒来后疼痛便会成倍地叠加。刑讯到了后来完全脱离了"拷问"的性质,变成了单纯的虐待游戏。法拉第喜欢这样的游戏,他似乎要把自己所遭遇的不幸都让阿洛伊斯尝一遍。如果不是必须留一条命,法拉第大概会欣然将阿洛伊斯的四肢慢慢拆下来,带着观赏的表情看他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要是能死就太好了。阿洛伊斯心想。现在他除了管住自己的嘴,保守住晶片的秘密外,就是不停地向上主祈求死亡,祈求早日结束这无穷无尽的折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从没有这么渴望过死亡,就算是在赫卡提暗无天日的岁月中他也从未想过死。自从遇到了约书亚,他就更加不会这么想了。他才刚刚得到爱情,他要好好活着,他要和约书亚永远在一起。
  只要他开口说出晶片所在,施加在他身上的酷刑就会立刻停止。但是他做不到。他一生做过许多事,其中不乏违背法律或者道义的,但是唯独这件事他做不到。这等于是背叛同伴,背叛了活着的和死去的人们。
  对不起,约书亚。阿洛伊斯在心里悄悄说。我想放弃了,我可能撑不下去了。对不起。

  "冷静,孩子!"琼丽用按住约书亚的后颈,膝盖抵住他的背部,将他牢牢按在沙发上。杀手不停挣扎,却发现这中年女子的力量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一边吼叫一边试图脱离女子的掌控,却失败了。
  "放开我!"
  "冷静!"琼丽说,"你失去理智了,冷静下来!"
  "你没看见吗?"约书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弄断了他的手!"
  "我看见了。我们都看见了。"琼丽厉声道,"但是你能把他的手接回去吗?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如果连你都不能冷静下来,谁去救他!你不是他的情人吗?他的情人就这么冲动、这么无能吗?"
  约书亚停止了挣扎。他侧身被琼丽压在沙发上,凌乱的银发遮住了脸孔。琼丽开始以为他在哭,后来却发现杀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却显得冷酷无比。琼丽收回手,摸了把脸,发现在哭的原来是自己。
  "哦,天哪。"她赶紧低下头,不让两位男士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上主啊,怎么会这样……阿洛伊斯那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遭这么多罪……"
  开普勒站在茶几前,俯身打量盒子里的断臂,接着敏锐地发现了掉在一旁的纸团。"瞧,这是什么?"他打开纸团,读出上面写的字,"致杀手悼亡人:行星时明天上午8点前将被你们调包的晶片送到如下地址,否则将会收到另一份礼物。"纸条下面写了一行地址,是新苏黎世银行的某个加密保险箱。
  "果然是绑架犯,他们提出要求了。"开普勒低头凝视趴在沙发上的约书亚,"你知道他们要的晶片是什么东西吗?"
  约书亚沉默了片刻,回答:"是的。"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那个东西交给他们吧。那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吗?"
  杀手突然起身,琼丽连忙让到一边。她看见杀手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非常重要。"约书亚又向楼上走去,"但是我们早已把它销毁了。"
  "那……那可怎么办啊……"琼丽觉得很绝望。
  "明天早上8点之前,救出阿洛伊斯。"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今天在xq看到一个世界职业杀手榜,第四名差点让我笑死当场

第四名:joshua(美国),三十七岁,性别,(男)身高为一米八六,体重为78公斤,擅长散打、自由搏击、最擅长的是研究开发化学武器和新概念武器,这些武器的诞生让他在国际科研发展中久负盛名,让他的研究新发明一面世就会被抢购一空,而他的先进武器更是各个国家间暗中争抢的对象,只是他所带领的组织研究的武器都会找活人试验,他那残忍的手段更是让人望而生畏,而他也有一只专门为其效命的研究小组,成员个个都是武器研究的佼佼者,这些发明和威望让他成为世上执行任务单次最昂贵的杀手……

哇哈哈哈哈,名字叫joshua有木有!!!是个研究新型武器的科学家有木有!!!单次任务最昂贵的杀手有木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零二章

  约书亚站在书房中央,琼丽和开普勒站在他身边。全息投影将他周围布置得如同一间会议室。他已经很久没有启动"会议"模式了,上次使用还是某位大有来头的主顾让他和多位同行合作去执行某项任务,他不得不全天候待在书房里听候调遣,或者对他人发号施令。"会议"意味着他遇到了一个棘手的案子,仅凭自己的力量完成不了,必须召集那些最优秀的同行前来协助。
  "费尔蒙。"约书亚喊出一个名字。在他右前方出现一个男人的立体投影。
  "我来了。"男人说。
  "马贝里克。"
  "到!"
  "罗德。"
  "愿意听候差遣。"
  "加布里。"
  "你也有来求我的这一天啊!"
  "哈兰。"
  "我的荣幸。"
  约书亚每说出一个名字,便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近旁。他一共召集了五个人,四男一女,都是奥林帕斯黑道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每一人的名号说出来都能让星球的地面震一震。而现在,他们出现在同一个房间里,为同一件事出谋划策,贡献力量。
  "好久不见,悼亡人。"说话的是哈兰,一名留着长卷发的美女,"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在奥林帕斯了。"
  "你不是转行去当海盗了吗?"情报商加布里说,"怎么又回来了?海盗的待遇不好?"
  "让我猜猜,肯定是有一项棘手的任务吧。"星球上最富盛名的杀手中介人马贝里克道,"你一个人搞不定吗?我倒是很有兴趣。"
  约书亚挑起嘴角,接受了朋友们的揶揄。是的,朋友,他使用了这个词。这些人完全可以拒绝他的请求,但他们还是来了,在各自的电脑前开一场虚拟会议,只为了来帮助他。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友谊"了。约书亚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无亲无故的人,然而在危难面前他才发现原来他也是有朋友的。
  "你旁边的两个人是谁?"奥林帕斯最大一支黑手党的"教父"费尔蒙问,"莫非是我眼花了?怎么这么像新威尼斯的厄文·开普勒和琼丽·卡文迪许?"
  "您没看错。"琼丽微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费尔蒙先生。"
  "我也很惊讶。恕我不能吻您的手,女士。如果可以的话,等这次事件结束,能请您来喝杯茶吗?"
  开普勒干咳一声,琼丽白了他一眼。"我很荣幸,先生。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费尔蒙极有风度地点了点头,转向约书亚:"说吧,悼亡人。是什么大事能让我们这群人齐聚一堂?"
  约书亚将双手背在身后,面对"教父"他本能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正气凛然一点。"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说,"但仔细追究的话又是一件天大的事。"
  "别卖关子,长话短说。"
  约书亚知道自己已经吸引了"教父"的好奇心。于是他把阿洛伊斯被绑架的前因后果简要叙述了一遍,隐瞒了有关雅夏的事实,只说公爵需要一块能颠覆银河格局的重要晶片。
  "我不能让公爵得到晶片,也不能失去阿洛伊斯。"
  "我很怀疑那块晶片有没有你说的那么重要。"哈兰撩了一下她的卷发,"值得我们这么多人劳心劳力吗?"
  约书亚说:"胡安娜·拜格雷尔亲自护送它去见公爵。如果那玩意儿确实不怎么重要,那她现在就不会死了。"
  "上主保佑她。"费尔蒙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其他人也跟着照做。
  "奥林帕斯是我们的地盘,不论是公爵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不允许染指此地。"教父道,"悼亡人,需要我们怎么帮助你?"
  约书亚看了一眼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黑帮魁首:"首先向您借一些人手。敌人——公爵的部下可能人数众多,拥有先进武器,我需要您的支援。"
  "这次算卖你个人情。"教父喜欢卖人情给别人,他总有一天会收回它们的。"多米尼克和他的分队会协助你的。"
  "万分感激。"约书亚转向哈兰,"哈兰小姐,这次行动事关重大,我不希望有警方或者任何官方人员参与进来。"
  哈兰在黑白两道上人脉颇广,是位人人倾慕的交际花。"啊哈,我试试说服安德鲁好了。"
  "最好能把这次事件定性为简单的黑帮火并。"
  哈兰用手指点着自己的嘴唇:"希望你的情人是个帅哥,如果长得太难看我可不帮你。"
  "只要你别对他出手就行了。"
  接下来约书亚看向情报商加布里:"您一定知道所有真相。"
  "噢,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上主。您太瞧得起我了。"情报商说,"您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有规矩的。"
  "我不会让您为难。我只要知道一件事。杀手'推销员'现在在奥林帕斯对吗?"
  加布里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您都知道了,何必再问我?"
  "能从我家里无声无息绑走一个人,除了'推销员'之外我想不出谁还能有这种手段。请告诉我他的具体行踪,他是一切的突破口。"
  加布里思忖了一会儿。
  "好吧。不过我开价很贵,等回头把账单发到您邮箱里。"
  "我想我还是能付得起的。"约书亚又转向杀手中介人,"马贝里克先生……"
  "噢,停一停。"中介人举手,"我的规矩比加布里更严,我可不会把手下杀手的行踪透露给你,就算我们曾经合作愉快也不行。"
  "我不会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约书亚紧盯着他。即使隔着半个星球的距离,中介人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恶寒。他笼络了众多杀手,唯独悼亡人不在他的控制之下。据说这银发的杀手曾经杀死过他一个同行,从遥远的边境行星来到奥林帕斯。马贝里克相信如果有一天他触怒了悼亡人,也会一样死在对方无情的枪口下。
  "你想怎么样?"马贝里克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
  "如果您再接到类似的委托,请您拒绝。顺便转告您的朋友们,也不要接这类工作。"
  "你当我是傻子吗?有钱不拿?"
  "我会付双倍的价钱弥补您的损失,或者买您手下杀手的'失误'。"
  哈兰插嘴道:"这么舍得花钱,做您的情人还真是幸福。"
  "幸福的是我才对。"
  最后约书亚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罗德。这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年轻人是奥林帕斯最顶尖的黑客之一。他能将无形的手伸到星球每一个有网络的地方。
  "罗德,我需要你的协助。"
  黑客扭动了一下脖子。"你有一个很好的人工智能。"他低声说,"为什么还需要我呢?"
  "再好的人工智能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常跟人合作。"黑客擦了擦鼻子,"不过这次我会试试的。"
  "……谢谢。"
  约书亚一拍手,五人中有四人立刻消失,只剩下情报商的影像还留在房间里。接下来约书亚需要和他详细交流讯息。
  "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这时琼丽才开口。
  "我记得您提到过,在宇宙港有认识的人。"
  琼丽看了开普勒一眼:"是的。开普勒的朋友。"
  约书亚说:"我要把敌人一网打尽,不能放他们离开奥林帕斯。请您的朋友帮帮忙,不要放他们任何一个人到宇宙里。"
  开普勒微微倾身:"举手之劳。"


第一百零三章

  琼丽·卡文迪许跨出车厢,夜风将她好不容易梳理整齐的头发又吹乱了。此刻还是凌晨时分,奥林帕斯的红色大地在繁星闪烁的夜穹下静静沉睡,而他们这些活跃在黑夜里的人则刚刚从梦中醒来。
  七八辆黑色飞车在路边停成一排,每辆车上都坐着三四个面色不善的人。领头的男子大约三十出头,浅金色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琼丽看见他后腰上别着两把枪。
  "是多米尼克先生吗?"琼丽走向男子,伸出手。
  "正是。"多米尼克是费尔蒙的心腹手下,家族的金牌杀手。他执起琼丽的手,献上一吻。"费尔蒙先生让我代替他吻您,女士。"
  "幸好开普勒不在这儿,否则他肯定会发脾气。"琼丽一副"咱们是共犯"的口吻,"可别告诉他。"
  "我会守口如瓶的。"
  说完,多米尼克的绿眼睛转向琼丽身后的人——银发,穿着一件丧服似的黑色风衣,胸襟上还别着一朵白花。他的眼睛暗如黑夜,瞳孔周围却仿佛燃烧着一轮火焰。这是"深渊之火",将一切敌人焚烧殆尽的炼狱烈焰。
  多米尼克向他点头致意:"久闻大名,悼亡人。"
  "你也是,多米尼克·傅立叶。"
  两人握了握手。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多米尼克问。
  "听开普勒先生的指示。"
  "他在哪儿呢?"
  "新苏黎世银行。"

  开普勒走进新苏黎世银行24小时营业的大厅,不论何时都摆着同一副表情的银行柜员抬起头冲他微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先生?"
  "我有个东西要寄存。"
  "您在本行有账户吗?"
  开普勒报出一串数字。银行柜员在电脑上查询片刻,问道:"您要寄存什么东西呢?"
  "一个小玩意儿。"高利贷商将一枚薄薄的晶片放到柜台上,碰撞时发出轻轻一响。柜员戴上手套,小心仔细地捧起晶片,将它放进一只收纳盒中,然后叫来一位同事,将收纳盒送到银行的保险库里。
  "您要寄存的东西,本行已经收到了。请您按一下指纹。"
  开普勒伸出食指在指纹机上戳了一下,机器亮起了绿灯,接着柜员将一份纸质收据交到他手里。
  "这就完了?"事情经过太过简单,让高利贷商不禁有些诧异。他还以为会被领进一间小黑屋,经过重重验证才能过关呢。
  "是的。"柜员微笑,"你还需要什么其他的服务吗?"
  "不用了。"高利贷商将收据对折两次,收进口袋里,转身走出银行。他在街角转了个弯,步入一家大型超市里,装作选购商品,实际上则戴上通讯终端的耳机,一名人工智能和一名超级黑客正在轮班作业,将收集到的数据分析整理后提交给他。
  "银行已经向保险柜的主人发出收到货物的信息了。"耳机中响起人工智能雷欧纳德的声音,"侵入监视器成功。捕捉到两个可疑目标。有人在跟踪你,开普勒。"
  高利贷商拿起一面梳妆镜,从镜子里看见有两个男人正从货架后鬼鬼祟祟地打量他。他放下镜子,匆匆走进超市的公共厕所。不一会儿,其中一人跟了进来。开普勒佯装洗手,趁男子走到他身后时猛然回头,狠击对方腹部。男子抱住肚子惨叫一声,开普勒对准他后颈一劈,然后捞住昏迷的对手,将他拖进旁边的空隔间。男子的同伴原本等在外面,听见惨叫声后也冲了进来。开普勒如法炮制将之击倒,也拖进同一个隔间里。接着他想了想,把两人的裤子都扒了下来,关上隔间的门,施施然走出厕所。
  超市保安听见动静,朝这边走来。"发生了什么事吗,先生?"
  开普勒拦住他:"不,没什么。两个年轻人而已。"他脸上好像写了"你懂的"三个字。保安会意地点头:"年轻人啊,真是冲动。"
  "真是冲动。"高利贷商附议。他买了块毛巾,离开超市,又走回银行。这次他没有直接进大厅,而是在银行附近的转角处静静等待。
  耳机里传来沙沙声。"他来了。"
  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走进了银行。
  开普勒问:"他一个人吗?"
  "不,有两个同伙,在车里。你的两点钟方向有一辆黑色地面车,看见了吗?"
  "看见了。帮我争取点儿时间。"
  "好的。我会给银行制造一点电脑故障。"
  开普勒拔出腰上的枪,装上消音器,打开保险,确认随时可以射击后将它揣在口袋里,走向地面车。车里的两个人看见有陌生人走来,立刻警觉起来。开普勒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进入射程之后,他直接拔枪射击,两道明亮的光穿过车窗,击穿了两人的头颅。
  "他拿到东西,正要离开银行。"
  开普勒打开车门,将两具尸体摆成靠在椅背上休息的姿势,然后躲到车的另一边。过了一会儿,去银行取晶片的男子回来了。他看见车窗上的弹孔,倒抽了一口冷气。此时开普勒一跃而起,爬上车顶,利用下落的冲击力将男子撞倒在地。落地的瞬间,他朝男子的双手开枪,并且在对方发出惨叫的瞬间将刚买的毛巾塞进对方嘴里,堵住他的声音。
  "别吵,小子。"开普勒拉开车门,将男子踢了进去,不忘朝他腿上又补了两枪,然后他才跟着钻进车厢。他用枪口抵住男子额头,道:"现在我问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听见了吗?"
  男子惊慌点头。车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前排的两个同伴已经变成尸体,他知道如果他胆敢反抗,很快就会和同伴们去泉下相会。
  "你是杀手'推销员'?"
  点头。
  "你是温内特公爵的部下吗?"
  点头。
  "公爵在奥林帕斯?"
  摇头。
  "这个荒谬的绑架事件,是你策划的?"
  摇头。
  "你直接听命于其他人——公爵的部下?"
  犹豫,点头。
  "你的那个'上司',现在在关押阿洛伊斯·拉格朗日的地方吗?"
  点头。
  "你现在能和你的'上司'联络吗?"
  点头。
  开普勒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出一只通讯终端。"用这个联络吗?"
  男子点头。
  "我喜欢诚实的孩子。"开普勒微笑,"然后是再见。"他扣下扳机。
  车里有三具尸体,这很麻烦。所以开普勒将驾驶席上的尸体拖到了后座,自己开车往"教父"费尔蒙的地盘去,他会完美地处理三个死人,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从"推销员"身上搜出的终端连接上了开普勒的终端,正由雷欧对其中的数据进行扫描,很快就能找出"上司"的所在地,同时也是关押阿洛伊斯的地方。

  约书亚在星空下抽了支烟。烟是找多米尼克借的,味道很浓烈,让他不习惯。但他无事可做,只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很快他脚下就堆满了烟蒂。
  "约书亚?"耳机中传来雷欧的声音。
  杀手扔掉手里尚未燃尽的半支烟:"找到了吗?"
  "是的。现在把分析出来的地址发给你。"
  敌人所在地的信息被发到了约书亚的通讯终端上。多米尼克凑了过来,指着显示出的全息卫星地图:"我知道这个地方,这是高天原区的一幢烂尾楼。虽然楼没盖起来,但土地还是归私人所有,平时禁止进入……当然也没什么人愿意进去。"
  约书亚扫了多米尼克一眼:"附近地形呢?"
  "修建的时候应该留了一条废弃的下水道,在这里。"多米尼克在全息图上一指,"入口在这里,通往建筑内部。"
  约书亚盯着那幢大楼的全息模型,将每一个房间、每一道楼梯、每一条通道记在脑海里。
  "我们走吧。"他一脚踩灭地上的烟头,将之碾灭在赤红色的土壤里。


第一百零四章

  废弃的下水道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像有尸体烂在了这里。约书亚猜大概是老鼠,这些生命力顽强的小东西跟着古地球的移民们来到各个星球上,安营扎寨,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征服了新世界。它们在黑暗里出生,在黑暗里死去,在黑暗里腐朽,然后变成黑暗本身。
  杀手高举手电筒,驱散浓重的黑暗。多米尼克·傅立叶在前方领路,另外两个杀手则跟在后方,其他人随同琼丽从大楼正面进攻。这幢废弃的建筑里没有监视器,雷欧冒险动用了一个军事卫星,不过收效甚微。这样也好。约书亚想。敌我双方是平等的,剩下就靠实力说话了。
  下水道尽头是一道生锈的爬梯。一群老鼠被灯光和脚步声惊扰,一哄而散。多米尼克叼着电筒,率先爬上梯子,吃力地挪开顶上的井盖。
  "走。"他像只敏捷的猫科动物一样蹿上去。约书亚紧随其后。
  离开下水道,他们来到了一条狭窄的天井里,两旁是层层钢筋堆叠起来的墙壁,犹如万仞高山压在头顶,只露出一小片繁星点点的夜空,让人得以喘息片刻。
  多米尼克打开全息地图,指着其中一个小红点:"这就是我们目前的位置。琼丽女士会从这个方向进攻——"他的手指顺着一条线滑到地图上方,"如果敌人不想和我们同归于尽,那么会沿着这个方向逃跑。抓住他们中的随便哪个人,问出关押人质的位置。"他斜睨约书亚,像在问"你听懂了吗?"
  约书亚感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我明白了。"
  "当务之急是解救人质。"多米尼克说,"不要和对方纠缠。就算他们逃出了大楼,你的人工智能和黑客也能监视到所有的漏网之鱼。"
  "……这个我也知道。"
  "那么就按照计划分头行动吧。"多米尼克指了指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保持联络。"

  "出了什么事?!"
  当一声爆破的巨响传进刑讯用的小房间时,莱斯利·法拉第放开那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质,推开门,质问守在门边的部下。
  "不……不知道……法拉第先生。"部下对上那无情的义眼,结结巴巴道。
  法拉第将他一脚踹翻在地。"没用的东西!"他半边金属头颅中内置了通讯器,现在里面尽是沙沙的噪音,令他倍感烦躁。"发生了什么事!"他厉声对布置在下层的部下道。
  "报告!有人入侵!"
  "什么人?"
  "不明!"
  法拉第啐了一口。"对方有多少人?"
  "很……很多!"
  "妈的!"一帮没用的东西!他从旁边的部下手里夺过一把冲锋枪,"你们守在这里,我去看看。别让人质逃了!"那家伙能逃跑才是活见鬼!
  混战的嘈杂噪音从通讯器和空气两方面一齐传入法拉第的耳中。他恼火地跳下一截钢筋搭成的简易楼梯,落到一处平台上。在这里他可以清楚看见下面几层的战况——一群陌生人正和他的部下们战斗,敌方武器精良,训练有素,进退整齐划一,绝不是偶然闯入的强盗团伙,更加像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
  ——难道悼亡人已经发现他们隐藏在这里了?他又是从哪里调集的人手?
  法拉第接通了"推销员",方才他发来讯息,说晶片已经存进银行了,之后就再无回音。他出事了吗?还是拿着晶片叛逃了?如果是后者,这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公爵授意的?
  喊杀打斗声逐渐变大,法拉第心中惴惴不安。他曾比任何人都接近死亡,理应不再惧怕死神到来,但实际上从上次死里逃生之后,他比从前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如果他死了,那就什么也做不成了,不能功成名就,不能洗刷耻辱,更不能报仇雪恨。
  在建筑顶层还有一支小队在待命,没有他的命令绝不会出动。他接通队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逃跑不是懦夫的象征,是为了迎接下一次胜利。
  "要带上人质吗?"队长问。
  法拉第本想说"带上他一起走",但带上人质必然会拖累他们撤退的速度。况且那家伙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能移动,万一半路挂了,他们还得负责处理尸体。
  "杀了人质。"他说,"不要留下后患。"

  "老大说杀了人质。"留守囚室门前的看守互望了一眼。
  "这样没问题吗?"其中一人说,"把他丢在这儿不管,肯定明天就变成一条尸体了。"
  "大概老大嫌速度慢吧。"他的同伴打开门往里面瞟了一眼,囚室的四壁沾满鲜血,简直就像凶案现场。角落里趴着一个暗红色的人形,不知是死是活。
  "枪给我。"他的枪被老大拿走了,存放武器的房间在楼层的另一边,他不想跑那么远,只能找同伴借。没等对方同意,他就夺过冲锋枪,走进囚室。
  "噢,可怜的家伙。"同伴说,"被老大虐待得够惨,最后还不是死了。给他个痛快吧,听他惨叫我都觉得疼。要是老大懂一点人道主义,就……"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一个金发黑衣的男子幽灵般出现在他面前,用手里的猎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走进囚室里的看守丝毫没注意到背后的情况。"人道主义?"他漫不经心地搭腔,"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接着一柄冰凉的刀贴上了他的后背。
  "不能吃。"背后有人低声说,"撑死你。"
  刀尖捅进心脏,带出一连串露珠般的血迹。多米尼克抽出猎刀,抱住失去重心的尸体,把他轻轻放到地上,阖上死者的双眼,这才走向囚室角落。
  他们要拯救的人质就躺在那里。如悼亡人所说的一样,他的左手没有了,右手被铐在墙上,不是折断便是脱臼了,身上其余地方则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不知是用什么刑具造成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皮肉烧焦味道,看来囚室另一边的火炉不是白放在那儿的。
  多米尼克按住耳机。"琼丽女士?"
  "多米尼克?找到人质了吗?"
  "找到了,女士,在西边的九楼,没有窗户的房间。"
  "……他还活着吗?"
  多米尼克拨开人质被鲜血粘结在一起的头发,用两根手指轻触他的颈动脉。"还活着。"杀手松了口气,"不过最好别让悼亡人看见……他准会发疯的。"

  约书亚快要发疯了。他一层层往上搜索,却没遇到一个敌人。他检查了每一个房间,希冀看到阿洛伊斯的身影,或者至少能碰到一个敌人能让他狠狠揍一顿出气。
  然而他什么人也没遇见,连一只老鼠也没有。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多米尼克坑了,那金毛小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每浪费一秒,阿洛伊斯的危险便多一分。约书亚心如火燎,连隐藏气息都忘记了。他也许会被发现,他渴望被发现,如果他找不到敌人,那么让就让敌人来找他。
  一道镭射光擦过他耳边,击穿了身后生锈的钢筋架。早已不怎么稳固的钢筋架发出悠长的呻吟,却没有立刻坍塌。
  约书亚立即判断出了敌人的位置,飞快举枪还击。
  当!
  光束射入阴影里,又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射出——它被什么东西弹开。
  "出来。"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告诉约书亚,来者有一条机械腿。那么光束被弹开也可以理解了,先进的金属义肢总是能反射光线。
  莱斯利·法拉第从阴影里走出来,完好无损的那只眼睛像盯上食物的苍蝇一样追着约书亚不放,义眼则在眼窝里无目的地旋转。
  "杀手悼亡人?"半是金属半是皮肉的脸上绽开一个扭曲的笑容,"来救你的情人了?"
  枪口对准笑容的中心。"他在哪儿?"
  法拉第扔掉手里的枪,义肢里弹出一截锋利的刀刃。"在上主的怀抱里。"
  悼亡人的瞳孔猛然缩小。
  他也扔掉枪,拔出藏在腿上的短刀,然后慢条斯理地摘下佩在胸前的白花,往前轻轻一抛。白花悠悠旋转,仿佛一根羽毛在空中打着转儿。
  "献给你的。"
  短刀闪电般刺出。洁白花瓣飘零飞舞。


第一百零五章

  恼人的细雨落入尚未封顶的建筑里,敲在生锈的钢筋上,发出令人不愉快的尖锐声音。奥林帕斯的雨水酸性很大,建筑物表层如果不涂抹防腐蚀隔离层,没几年就会被酸雨侵蚀得面目全非。
  雨滴打在银色的利刃上,化座千万点飞溅的水珠,如同一朵稍纵即逝的花,瞬间绽放,瞬间凋零。短刀和利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敲击碰撞,金属激烈摩擦弹出刺目的火花,而刀刃破空的啸响则同雨声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首哀绝的战歌。
  约书亚上前一步,短刀刺进法拉第左肩,被坚硬的东西阻挡,刀刃险些折断。杀手撤回武器,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面前这个家伙身上不知有多少地方被改造成了机械,简直让人无从下手。倚仗这个优势,法拉第的进攻大开大阖,破绽百出,却无法击破。
  "怎么样?喜欢这个机械身体吗?"法拉第大笑,"我可是喜欢得很啊!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变成这样!给你的情人也换一个机械身体如何?喜欢吗!"
  他挥出利刃,被约书亚牢牢架住。
  "别把你的爱好强加给别人,死变态。"约书亚挡开利刃,反手握住短刀,向前突刺。刀锋撞在法拉第的胸口,传来的依旧是刺上金属的触感。杀手拉住短刀,狠狠向下一划,刀尖擦过金属皮肤,摩擦声让人毛骨悚然,划到腹部的时候,终于扎进了血肉之躯里。
  "看来你也不是机械人嘛。"约书亚挑起嘴角。
  法拉第依旧保持着疯狂的笑容,眼睛瞪得巨大,仿佛根本没有感到伤口的疼痛。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抓住刀刃,不管手指被割破、血液顺锋刃流下,将刀刃拔了出来。
  "无所谓。"他咧开嘴,"坏掉了就换一个,哪里不能用了就把哪里换成机械,就连内脏也能替换成人造的。我无所谓啊!"
  "你怎么不把脑子也换了!"约书亚抽回短刀,转而攻击法拉第的头部。看来他全身上下能够一击毙命的地方就只剩头部了。杀手想象着将刀刃从那可憎的眼睛里戳进去,穿过颅腔,将大脑搅成一团渣滓,再从颅骨后刺出的情形——光是想想就兴奋难忍。
  这样简单地送他下地狱真是太便宜他了。约书亚恨不得将面前的男子大卸八块,拆掉四肢,挖出内脏,在阳光下曝晒,慢慢夺去他的生命,让他也尝尝阿洛伊斯所遭受的痛苦!
  挥舞短刀的速度越来越快,约书亚将对手逼到了建筑的角落里。法拉第退无可退,背后是交错的钢筋,面前是强大的敌人,头顶是灰暗的天空,脚下是无尽的深渊。他再一次陷入了绝境。
  ——我会死吗?法拉第心想。不不,我现在都已经不能算是"活着"了,又何来"死"之一说呢?我只是单纯地存在着而已,存在,或者化作虚无。
  上空不断坠落的雨滴有一瞬间停止了。时空在他眼里刹那地凝滞了,他听见了"嘎吱"一声悠长的巨响,接着时间才恢复流动。
  方才被镭射击穿的钢筋已经无法承受其上的重量,在地心引力的召唤下断裂、坍塌、下坠,轰然倒塌。
  约书亚眼疾手快,连忙后撤。他沿着崎岖不平的廊道一直撤到楼层的另外一边,这时整座建筑有三分之一已然坍塌,剩下的部分以一个微妙的平衡静止住了。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废墟上,宛若哀悼死亡的眼泪。
  法拉第不见人影,想必是被埋在废墟下面了。他生存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就算活着,也无法逃脱外面的天罗地网。虽然死法轰轰烈烈,但说到底还是便宜他了。
  约书亚不敢在这幢危房中多留片刻,从横七竖八的钢条里找出一条通往楼下的小径。
  耳机里突然传出琼丽的声音:"约书亚?你还好吧?我看见大楼有一部分塌了。"
  "我没事,女士。"杀手回答,"阿洛伊斯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已经找到了,他还活着,不过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在救护车上。他……"
  余下的话约书亚已经没心情听了。
  阿洛伊斯还活着。他还活着。他受了很重的伤,但他还活着。
  狂喜与酸涩同时充满了杀手的胸腔。当他回过神来,琼丽还在耳畔絮絮叨叨,嘱咐他快点离开大楼,那儿随时有彻底倒塌的危险,而他自己已被淋得湿透,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脸颊。

  多米尼克受了点儿擦伤,经过包扎基本无碍。现在他正恭敬地为"教父"费尔蒙打开医院走廊的门,将他领进手术室所在的楼层。
  手术室门上的灯还亮着,门前的长椅上坐着琼丽,开普勒则站在她身边,弯腰对她说着什么,琼丽一边哽咽一边点头。
  "琼丽女士。"费尔蒙抬起手指,多米尼克立即心领神会地退下。"时隔多年,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琼丽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费尔蒙,是你……你来了。"
  "教父"此刻充分发挥了绅士风度,掏出一块手帕,递到琼丽面前,"别伤心,琼丽。"他自作主张地将称呼去掉了,"那孩子没事吧?"
  琼丽抽噎着接过手帕:"医生……医生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但是他的手……"
  尚未说完,走廊大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杀手悼亡人匆匆走来。他身上湿透了,头发拧成一绺一绺的,凌乱散在肩头,还不停往下滴水。多米尼克快步跟在他后面扯他衣服:"你冷静,这里是医院,他不会有事的!"
  悼亡人没有理他。他走到手术室门前,茫然凝望门上的灯,半晌才失魂落魄地转身,颓然坐到琼丽身边。
  "他……他还好吗?"悼亡人小声问。
  琼丽着实被他颓丧的样子吓到了,顾不得自己伤心落泪,连忙安慰他:"医生说他虽然伤得重,但没有生命危险。等手术结束后直接进治疗舱,只要一周就能康复了。但是他的手……"
  "没救了是吗?"
  琼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把费尔蒙的手帕又递给约书亚。杀手一声不吭的接过,却只是紧紧攥着,像在强忍极大的哀恸和愤怒。
  "别担心,悼亡人,"费尔蒙走到他面前,"这家医院安装义肢的技术在星球上数一数二,能与新雅典或者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医院并驾齐驱。装上义肢后,那孩子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不要担心。"
  约书亚一言不发地点头。费尔蒙不仅在心里为他叹了口气。

  莱斯利·法拉第睁开眼睛。雨水洗刷着他的身体,就算大部分躯体都变成了机械,他还是会觉得寒冷。身体上的重量告诉他,他被埋在了废墟下面。他试着移动四肢。发现双手还能活动,一条腿则被压住。不过那是他的义肢。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拆下义肢上的关节,先解放自己,再把义肢从废墟下面挖出来,最后重新装上它。
  整个过程耗费了不少时间。义肢损伤严重,幸好还能勉强用用。法拉第一瘸一拐地走出废墟区域,因为四周尽是倒坍的钢筋铁条,有时他不得不四肢并用地爬行。他感到腹部非常疼痛,不仅是被悼亡人伤到的地方,就连内部也在隐隐作痛,想必是摔下来的时候震伤了。就算是人工内脏,损伤后不去治疗或更换,也会导致死亡。法拉第对同伴幸存一事不抱任何希望,他必须快点找家医院,修复受损的肢体和脏器,然后向公爵报告这次惨败。
  他踉踉跄跄爬出废墟,往高天原的中心地区走去。大雨和伤痛令他寸步难行,没走几步,他便倒在了地上。
  强光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只尚能工作的义眼看见一辆地面车在他面前紧急刹车,溅起一滩污水。
  "怎么突然停车了,艾波琳?"一个男人说。
  "有人倒在路中央,不停车就会轧到他。"一个女人回答。
  "噢,该不会是你撞到人家了吧。"
  "明明是他自己冲过来的!"
  "得了吧,每个肇事司机都是这么说的。"
  有人将他翻过来,面朝天空。法拉第看见一个戴眼镜年轻男子蹲在他旁边,于是断断续续地说:"救……救命……救我……"每说一个字,便有鲜血从口中涌出。
  "他在求救呢。"男子不但没露出同情神色,反而似乎觉得这事挺有趣,"艾波琳,快瞧,他身上这么多地方都替换成了义肢。"
  名叫艾波琳的女子道:"这跟您的实验设想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男子如同得到新玩具的孩童,眼睛里尽是兴奋的光:"艾波琳,把他抬上车!我找到新的试验品了!"
  "随便从路边捡人的习惯可不好,博士。"


第一百零六章

  手术结束之后,阿洛伊斯被直接推进了医疗舱,在充满了营养物质和纳米机械的治疗液体里浸泡一周,便能大致复原。因为不允许探视,只能在会客室里通过屏幕观察舱内情况,于是约书亚几乎守在那儿寸步不离,即便医生再三保证绝不会出差错,他也不愿离开,几天来基本上没合过眼,只在琼丽强行命令他去睡觉的时候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你这样可不行。"琼丽摆出长辈的姿态教诲道,"就算你全天候盯着他,他康复的速度也不会变快。看看你的样子,这么憔悴,要是他醒了瞧见你这样,不是会更难过吗?你要是为了他好,就立刻去休息。"
  约书亚的固执超出了她的想象。"不。"他断然拒绝道,"上一次……上一次就是因为跟他分开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就遭遇了这种事……"杀手握紧拳头,"我再也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哪怕只有一秒。"
  琼丽扶住额头。她从来不知道杀手是个这么偏执的人。他的要求全无道理可言,却令人无法拒绝。琼丽心想,如果是我的爱人发生了这种事,我说不定也会变成这样,恨不得变成连体婴,跟他24小时绑在一起。
  同情归同情,琼丽的智商还没有下降到这种不可理喻的地步。"去休息,现在,立刻。"她命令道,"倘若你不想被敲晕拖走,就立刻照我说的做。"
  约书亚不甘示弱地瞪着她,琼丽也原样瞪回去。眼看两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会客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名医生走了进来,打消了充盈室内的紧张氛围。
  医生将一份报告递给琼丽,又将一块透明的显影展示板递给约书亚。他正了正衣领,用十分客气的语气说:"治疗进行到现在,一切都很顺利。等病人移到普通病房后,就可以着手准备义肢安装手术了。我来征求一下病人家属的意见,不知道两位中意哪种型号的义肢?"他敲了一下展示板,上面立刻浮现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图片和数据。
  "有什么推荐的吗?"约书亚很久没有研习过医学了,对此事一窍不通。
  "我个人推荐这一种。"医生一指展示板,"GK211001型号,仿真义肢中最先进的一种,表面覆盖新型硅胶,不论是外观还是触感都与正常肢体一般无二。"
  约书亚皱眉。"这个数据是什么意思?"他问,"灵敏度和力量似乎都不怎么高。"
  医生搓着双手,那动作让约书亚联想到了夏天的苍蝇。"这个……虽然看上去不高,但实际上如果不是从事高强度或高精度的工作,这款义肢完全能够胜任。"
  "不。"约书亚摇头,"阿洛伊斯他……他是机师,他还要驾驶战机……他不能没有手……"
  医生很是怜悯地看着他。"那么我推荐GT3900。"他又敲了敲展示板,上面浮现出另一种义肢,与先前的仿真型不同,它是金属质地的,暗金色的表面上像有光在流动。"您可以看到它的数据,不论是力量、速度还是灵敏都相当高,安装上之后能与从前的肢体一样敏捷,甚至更胜一筹。不过为了性能就必须牺牲一些外观。它不像GK系列那样追求高仿真的外表,但是性能上绝对是前者无法比拟的。如您所见,它表面覆盖高敏压感金属,外加解离隔热层……"
  眼看医生就要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产品来,约书亚抬手制止了他。"就这个吧。"他看了琼丽一眼,见她没有表示反对,于是将展示板递还给医生。医生满意地离去了。
  约书亚抱着双臂,不安地对琼丽说:"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是不是应该等阿洛伊斯醒来后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我想,他会同意的。"琼丽和蔼地说,"你做的很正确。外表不值一提,能够在今后的生活中确确实实地帮到他才是最重要的。"她望向屏幕,其中的青年仍在静静沉睡,"跟我说说你们的事吧,我还没有完整地听过呢。你们是怎么相遇的?"她微笑,"介意说给我这个大婶听吗?"
  约书亚整理了一下思绪,回忆起他和阿洛伊斯初次见面时的情形。"我们是在监狱星赫卡提遇到的……"
  他仿佛回到了过去,又一次经历了与阿洛伊斯相识、相知、相爱的历程。他说到他们和胡安娜一起逃离赫卡提,登上暗夜仕女号;他说到他们降落在新威尼斯,在海风中尽情遨游;他说到他们来到米兰图,在深红的星光下互诉衷肠。他说到他们争吵与和好,说到他们面临危险、并肩作战。约书亚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竟然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生命里那些最美好的、最快乐的、最惊险的、最悲伤的、最和平的事,他都同阿洛伊斯一起经历了一遍。他们相伴走到现在,还会在茫茫的未来里继续携手走下去。
  说到他曾经多次拒绝阿洛伊斯的求爱,约书亚这时候不禁深深悔恨起来。阿洛伊斯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发自真心地爱着他,愿意为他奉献一切,而他竟然这么不识好歹,三番四次地拒绝。约书亚真想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狠狠抽自己一耳光。如果他能早一点接受该有多好,这样他们就有更多时间可以相处——最好在第一次遇见阿洛伊斯的时候就跟他约定终生,而不是故作姿态地戏弄他。约书亚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
  "你真的很爱他。"听完约书亚忏悔般的叙述后,琼丽说,"能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是件不容易的事,我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这道理。你现在就能发现,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低头凝望手中的报告,"他父母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会替你们开心的。"
  约书亚忽然转过头:"阿洛伊斯都没怎么提过他父母。他小时候双亲就去世了,我也不敢问。"他看见了琼丽手里的报告,是一份DNA检定书,"您知道有关他父母的事,对吗?"
  琼丽苦笑着摊开报告。"他的确是费加罗的儿子……你知道费加罗吗?"
  约书亚在心中暗自咋舌。这个答案出乎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在奥林帕斯,'神偷费加罗'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在约书亚降临殖民地前,费加罗就已经是地下世界叱咤风云的人物了。他的声名如此显赫,以至于时隔二十多年,其赫赫威名依旧在民间流传。
  "或许是命运使然,当初我、开普勒还有其他的同伴们,以及费加罗也是在奥林帕斯相遇的。现在又在这里见到了他的儿子。就像画了一个大圆,现在又回到了原点一样。"琼丽的眼睛有些湿润,"费加罗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一个,谁也比不上他。他很不合群,喜欢独来独往,常常玩失踪,一到那时谁也找不到他。然而每当任务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随叫随到。他对同伴们非常好……我们就像家人一样。他结婚的时候我还是伴娘呢。"说着琼丽擦了擦眼角,"他的妻子,也就是阿洛伊斯的母亲,是个普通人,一直不知道我们真正的职业,还以为费加罗是个古董商人。"她又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后来有一次,费加罗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他没有召集同伴,而是单独行动。我只知道他要去新雅典偷什么东西……"
  "新雅典?"约书亚打断了琼丽的追忆。
  "是的。新雅典。要去那儿执行任务肯定比其他地方难得多。我不知道费加罗是否成功了,反正自从那以后他就彻底失踪了,再也找不到人,他家里人去楼空,给他打电话、写信也得不到丝毫回音——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猜想他是不是遭遇了不测,或者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隐姓埋名……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找他,却没得到一点儿消息。我原本都放弃希望了……"琼丽将报告按在胸前,双眼紧闭,如同在祈祷,"却又遇到了他的孩子。虽然再也无法同费加罗见面,但是我还能帮助他的儿子……这一定是上主赐予的恩典,终于让我了却了心愿。"
  约书亚按住她的肩膀说:"上主不仅赐福给你了,琼丽女士。等阿洛伊斯醒来,知道他又多了两位家人,肯定也会高兴的。"
  而杀手心里却想:新雅典。


第一百零七章

  约书亚最终还是拗不过琼丽,被她赶到另外一间给陪护家属提供的房间里休息。"给我好好睡一觉。"赌场的女老板用她惯于发号施令的口吻道,"等我来叫你的时候,如果发现你睁着眼睛,我保证会让它们再也睁不开。"
  杀手才不会被这种威胁吓破胆,但他也不敢拂逆琼丽的意思。虽然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但琼丽言谈举止就像一名严厉的母亲,让人不得不遵从。她离开之后,约书亚躺在设施简易的房间里,不断回想从琼丽哪里听来的内容。
  神偷。费加罗。新雅典。
  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仿佛具有了某种神秘魔力,使约书亚隐隐窥见被新雅典隐瞒至今的真相。他早该想到的!
  他拿出通讯终端,让它变形成投影仪,然后置于地面。
  "雷欧纳德。"约书亚呼唤人工智能的名字。
  身着长袍、无论何时都一丝不苟的雷欧浮现在终端上方。他今天显得格外严肃,想必是刚刚已通过医院内部的监视器听见了约书亚和琼丽的对话。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雷欧双手拢在袖子里,眯起双眼:"啊,让我猜猜……你想问费加罗当初去新雅典偷的东西是不是我?"
  约书亚没有说话,默认了人工智能的猜测。
  "没错。就是我。"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杀手还是为雷欧的坦诚而小小吃了一惊。
  "怎么,你以为我会支支吾吾不肯说?"雷欧不屑,"有什么不敢说的。就算你不来问我,乔尔乔内或者诺林·提香也会告诉你答案。"
  "他们都知道是费加罗偷走了你的晶片?"
  "当然。在新雅典的高层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那阿洛伊斯呢?"约书亚问,"他们都知道费加罗是阿洛伊斯的父亲吗?"
  "当然——不知道。"雷欧拖长声音,"否则他哪里还有命待在这里。"
  "那你怎么会在胡安娜的船上?"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杀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要我从头到尾说给你听吗?"
  "如果这有助于我弄清事实,那就请便吧。"
  雷欧沉吟:"那么就从费加罗从新雅典盗走晶片开始好了。如你所知,他接到了一个神秘而艰巨的任务,把贮存着高端人工智能——也就是我——的晶片偷出来。他成功了,我们平安离开了新雅典,但他却没有把我交到雇主手里。"
  "为什么?"约书亚依照雷欧的习惯适时发问。
  "因为他犯了个错误。他对自己的战利品产生的好奇心,于是把晶片放进了他个人电脑里,然后……"雷欧做了个开花的手势,"我苏醒了。"
  "你醒来之后似乎没干什么好事。"
  "噢,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真教我伤心。"雷欧嗔怪,"我苏醒后立刻分析了情况,然后力劝费加罗不要把我交给雇主——如果我没这么干,银河的局势早就被颠覆了。费加罗很聪明,虽然是个盗贼,但也有正义感。他知道他偷出来的东西一旦遭到误用,就会引发前所未有的灾难。我劝他逃跑,带着妻儿远走他乡,我会为他伪造一个新身份,帮他清除一切追踪痕迹,让他得以无忧无虑过后半生——代价是不把我交给雇主,随便怎么处理都行,卖掉,或者留着自用我都没意见。"人工智能摊开双手,"多好的主意,既保证了宇宙的和平,又保证了自己的将来。"
  "费加罗答应你了?"
  "为什么不答应?"雷欧耸肩,"他说想去帝国帝国避难,我就帮他弄了到帝国首都的船票,给他伪造的新身份,他改名叫'加西亚·拉格朗日',他的妻子叫艾莲,儿子叫阿洛伊斯。加西亚·拉格朗日是个古董商人,因为小赚了一笔所以带家人搬迁到帝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偷费加罗'。就连他的心腹伙伴们也找不到他,更何况雇主或者新雅典呢。而他则把我卖给了黑道商人。从那以后我们就再没联络过了。我在黑市上辗转流落,最后被胡安娜买下了。那时候她二十岁,还是个小姑娘。"
  说着,人工智能叹了口气:"你们人类的生命总是如此短暂。"
  约书亚对他的感慨半点共鸣也没有。他早就体会到生命易逝这个事实,以至于麻木到连感伤都含有了。"你一直知道阿洛伊斯是费加罗的儿子吗?"
  "啊,知道。"雷欧仰起头,"第一次调取他资料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而你一直瞒着他,也瞒着我?"约书亚问。
  "不然我应该怎么办?'嗨,你就是老拉格朗日的儿子吗?你好!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当初就是他把我从新雅典偷出来的!'难道要我这么说?还是'嘿,约书亚,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情人的老爸就是把我从新雅典偷出来的那个人!真是命运的相会啊!'这样说行吗?"
  约书亚的肺快堵塞了。"还有别人知道这事吗?"他问,"胡安娜知道吗?"
  "到目前为止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雷欧很认真,"不过我也是到那时才得知费加罗在战争中阵亡的事。你们人类的生命总是……"
  约书亚赶紧制止他的感慨。"费加罗后来为什么会从军?"
  "你不知道?1397年的'大征兵'啊。帝国的成年男子有四分之一都强制入伍,费加罗只不过刚好运气不好而已。"
  "这么说他在达提亚战役中阵亡也纯属意外?"
  雷欧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微妙:"你是指那个友军的乌龙?你怀疑是有人谋杀了费加罗,然后伪装成意外吗?"
  "我不得不怀疑。"
  那次著名的"非战斗性减员"约书亚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帝国的一艘巡洋舰将运送补给的船只误当做敌人,从而进行炮击,以至补给船沉没,无人生还。阿洛伊斯的父亲刚好就在补给船上。这次事件中布满了疑点,先不提巡洋舰为何会将己方误当做敌方,据舰长说,他下达炮击命令后有侦察员发现"敌舰"其实是己方的补给船,舰长立刻下令停止攻击,但电脑系统却在这时"出了故障",炮击直到补给船完全沉没才停止。
  这次疑点重重的意外被帝国军法刻意淡化、隐瞒了,所有人都被下了缄口令,除非七十年后帝国解禁相关文献资料,否则没人能知道当初的真相。
  "说实话……"雷欧罕见地迟疑了,"我不觉得那只是个意外。相反,我觉得有人故意制造了它。"
  "你是说所谓的'故障'、'失误'都是人为的?"约书亚心底泛起不祥的预感,"谁能让一艘战舰的系统出这么大的'故障'?新雅典的人工智能?"
  "这倒不是。"虽然不喜欢自己的三个弟妹,但雷欧还是有些护短,"我可以保证他们与此事无关。"
  "你发誓?"
  "对艾萨克·阿西莫夫、冯·诺依曼和阿兰·图灵发誓。"
  "那么还能是谁做的?人类的黑客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约书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难道说,世界上还存在第五个人工智能吗?"
  雷欧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答案,不能妄加猜测。
  "阿洛伊斯的父亲是被灭口的吗?被他的雇主?"
  雷欧依旧沉默。
  "他的雇主是谁?你肯定知道对吧?"
  雷欧的睫毛颤了颤:"我本来并不知道,但我推理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是谁?"
  "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一个行动一致的人格化组织——联邦议会。"
  约书亚震惊到久久不能言语。真相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你会告诉他吗?"雷欧侧过脸,"告诉阿洛伊斯这些事?"
  "他有权知道答案。如果他想知道,我不会隐瞒他的。"
  雷欧抿了抿嘴唇。"如果他想知道,就让我来说。要是让你转达,天知道你会把事实歪曲成什么样。"
  "少污蔑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本文里联邦的戏份并不多,联邦方就博士一个人戏份多一点……想看联邦帝国阴谋战争的姑娘们,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


第一百零八章

  从治疗舱出来,被送到普通病房后的第二天,阿洛伊斯醒了过来。
  他像溺水后被猛得从水里拽出来似的,肺部感到一阵不适,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意识到自己是能呼吸的。阳光很刺眼,窗户大开着,窗帘也没拉,让光线全部倾洒了进来,虽然景象看起来可能很美好,却刺眼极了。
  阿洛伊斯闭上眼睛,但阳光还是穿透了眼皮,令他眼前浮现出一片暗红色,就像摊开在眼前的血液。他想遮住眼睛,努力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成效。阿洛伊斯这才想起来他的左手已经没有了——被酷刑折磨弄断了。
  "哗啦"一声。有人拉上了窗帘,房间立刻暗了下来。阿洛伊斯这才睁开眼睛,觉得口干舌燥,眩晕无比。
  床垫震了一下,凹了一小块下去,有人坐在了他身边。"你醒了?"那人温柔地说。
  "……约书亚?"阿洛伊斯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约书亚端来一杯水,扶起他慢慢喂了几口。阿洛伊斯感觉好了一些。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抓住约书亚的衣袖,执拗地将他拉近。"约书亚,真的是你吗?"他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不是。"约书亚将水杯放在一边,轻轻拨开落在他额头上的一绺头发,俯身献上一吻,"感谢上主,你终于醒了。"
  阿洛伊斯的心脏忽然颤抖了一下。约书亚真的就在他身边,看起来有些疲倦和憔悴,但他的手和嘴唇都那么温暖。这不是在做梦。他已经离开了那个人间地狱,回到了约书亚身边。
  "我……"阿洛伊斯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约书亚抱起他上半身,让他贴紧自己胸口。"都过去了。"杀手低声说,"别怕,我会一直守着你,再也不会让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病房门突然被无礼地推开,多米尼克抱着一大束鲜花走了进来。
  "你俩把房间弄得这么暗做什么?"他大咧咧地拨开约书亚,将鲜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然后自作主张地拉开窗帘,让灿烂的阳光洒满房间。
  "这样才像个病房的样子嘛!"他很是满意。
  "你来做什么?""你是谁?"约书亚和阿洛伊斯同时问道。
  多米尼克的脸皱了起来。"我是谁?"他直勾勾盯着阿洛伊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亲手把你从那该死的危房大楼里救出来,你不但不感激我还敢问我是谁?"
  阿洛伊斯被他盯得很窘迫。"呃……谢谢你……"
  多米尼克一扬他那颗金灿灿的脑袋:"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不是你让我道谢的吗!现在又让我不要挂心!你到底什么意思!阿洛伊斯在心里呐喊。他真想违背一个病患应有的风度,从床上跳起来,把那颗金黄色的头按进鲜花堆里——如果他的左手还在的话。
  "而你,"多米尼克转向约书亚,"我奉费尔蒙先生之命前来探病,你就不能客气一点吗?"
  "改日我会亲自登门道谢的。"
  过了一会儿,约书亚又说:"也谢谢你,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刚离去没多久,琼丽和开普勒就接班似的来了。琼丽一见阿洛伊斯,便像母豹扑向幼崽那样扑到他身上嚎啕起来。阿洛伊斯茫然极了,视线不停在约书亚和这对陌生男女身上游移,试图从他们的表情里得出答案,却失败了。
  约书亚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只好求助于开普勒。高利贷商精明一笑,对阿洛伊斯道:"你还记得我吗,孩子?"
  事实上阿洛伊斯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不怎么想得起来。约书亚在他耳边小声提示:"新威尼斯。"于是他终于忆起了男子的身份。
  "啊……高利贷商!"
  "鄙人名叫厄文·开普勒。"高利贷商朝哭泣不止的琼丽比了个手势,"这位是琼丽·卡文迪许。我们都是令尊的朋友。"
  阿洛伊斯眨了眨眼睛:"我父亲的……朋友?"
  "正是,不过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开普勒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
  琼丽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我们找了你父亲好久,自从他失踪以来……"女子抽泣了一下,"我原本都快绝望了,却终于遇见了你……孩子,你……"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阿洛伊斯的脸颊,"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
  青年被她弄得手足无措。"我……其实我……"他小声嗫喏,"其实我不太记得父亲的样子……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过世了,也没有照片留下来……"
  琼丽紧紧抱住他:"啊,可怜的孩子!"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通讯终端,轻点几下,一张全息照片浮了出来。"你看,这是我们当初跟你父亲的合影。"
  照片上一群年轻人站成一排。阿洛伊斯一眼就认出了琼丽和开普勒,他们与年轻时候相比没有什么太大改变,只不过变得沧桑了。琼丽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年轻人:"你看,这就是你父亲。"
  那个年轻人侧着脸,不知看向什么地方,似乎在走神,如一只孤雁般不怎么合群。
  阿洛伊斯摸了摸自己的脸。照片上的年轻人确实同自己有几分相似。这就是他的父亲吗?他已经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连母亲的面影都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这就是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吗?
  "这照片……也能给我一张吗?"
  "当然可以,孩子。"接着琼丽拉着他的手,滔滔不绝地叙述起往事来。得知自己的父亲竟是位声名显赫的神偷,阿洛伊斯着实吃惊不小。然而一旦接受了,这些事似乎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琼丽边说边掉眼泪,阿洛伊斯不住地安慰她,倒变得像她是病人,而他是探病的家属一样。
  如果不是主治医生闯进病房,勒令所有人离开以免打扰病人休息,琼丽肯定恨不得讲个三天三夜。在医生炯炯有神的目光里,琼丽依依不舍地协同开普勒离开了,临走前不忘嘱咐阿洛伊斯好好休息。
  约书亚获准留了下来,因为阿洛伊斯现在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杀手大概这辈子都没怎么伺候过人,起初总有些笨拙,阿洛伊斯为此嘲笑了他好久。
  "我能做好的。"约书亚驳回他的嘲笑,"以后我也会照顾你的。"
  "等我装上义肢以后呢?"
  "那也一样。你可别想拒绝我。"杀手把他按回床上,"感觉怎么样?累吗?"
  阿洛伊斯摇摇头。"我好高兴。"他说,"我又多了两个亲人。"
  约书亚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好休息。手术安排在下周二,据说会很辛苦。"
  "能比断手还辛苦吗?"阿洛伊斯想开个玩笑,却发现约书亚脸色立刻黯淡了许多。他赶紧转移话题,"我感觉有点冷。"
  "要把空调温度调高吗?"
  "不用。"阿洛伊斯往旁边挪了挪,空出半个床位,"上来。"
  "……如果被医生看见,他准会揍我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约书亚还是脱掉外衣鞋袜爬上床,将阿洛伊斯搂在怀里。他不小心碰到了左边的残肢,引来一声细微的痛呼。
  "对不起。"约书亚旋即调整姿势,环抱青年的背部,"对不起。"
  "没事的。"阿洛伊斯窝在他怀里,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就是有点痛。"
  "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他亲吻着对方散落在枕头上的黑发。除了道歉他不知该做什么好,他甚至不敢乞求阿洛伊斯的原谅。因为他的疏忽大意而让阿洛伊斯受这样的罪,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约书亚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的心如同被尖刀反复刺戳,不停往下滴血。阿洛伊斯受伤时,他痛苦地简直想把心脏直接挖出来。但即便这样,约书亚也没有感到丝毫的解脱。他既不能让时光倒流,挽回犯下的错误,也不能违逆自然原理,让阿洛伊斯的手复原。
  阿洛伊斯曾说过,约书亚受伤的话他心里会难过。约书亚又何尝不是如此。此后每当他看到阿洛伊斯的义肢,他就会回响起这句话,然后心里痛苦得无以复加。约书亚告诉自己,这与阿洛伊斯所遭遇的伤痛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要记住这痛苦,在将来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
  他的掌心感觉到阿洛伊斯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抚上青年的肩胛骨,惊愕地察觉怀中的身体变得瘦削了——才不过几天时间,他就瘦了这么多。这对约书亚来说又是一轮新的打击。他向下抚摸,搭上青年的腰际,在那里轻轻摩挲。果然变瘦了。
  约书亚难过得想哭。
  阿洛伊斯忽然推开了他,气急败坏地说:"别摸了,约书亚!你想干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别摸了,约书亚!你想干什么!"
  约书亚一怔,随即露出了暧昧的笑容:"怎么?被我摸出反应了?"
  他将手挪到阿洛伊斯腿间,那里果然已经有些硬了。在他面前,阿洛伊斯总是这么敏感,随便摸两把就能挑起他的情欲。约书亚熟悉这具身体上的每一个地方,知道刺激哪里能得到最佳的反应。
  "……约书亚,这里是医院。"
  "我知道。"
  "那你还……"
  "我没想做那种事,真的。"约书亚实话实说,"是你自己把持不住。"
  "你以为这都是谁干的好事!"阿洛伊斯低吼。
  "你指哪方面?"杀手撩开病服的下摆,潜进内部,灵巧地套弄对方的性器,"是指我把你摸硬了?"他轻轻舔舐阿洛伊斯的耳垂,"还是指我把你调教得这么敏感?"
  阿洛伊斯觉得不论怎么回答都有些不对劲。所以他决定闭嘴。如果说刚刚只是有点情潮涌动,现在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他难耐地张开双腿,想让约书亚接触得更充分些,然而杀手好像故意在捉弄他,总是避开那些最易受刺激的地方,只给予他隔靴搔痒似的快感。
  "你他妈就不能认真点儿吗!"最终他骂了出来。
  杀手的笑意更深:"你想让我怎么认真?"
  ——还能怎样?干一发呀!要我教你吗!阿洛伊斯的内心咆哮着。要不是因为他现在行动不便,早就翻身把约书亚按在下面自己动了!
  他的确想这么干。就在他准备将想法付诸实践的时候,约书亚一把掀掉被子,让他赤裸的下体暴露在空气里。
  "喂,真的要做吗?"
  "我看起来像这么荒淫的人吗?"约书亚握住阿洛伊斯挺立的分身,"你身体还没好,所以乖乖躺着别动,享受就可以了。"
  没等阿洛伊斯发表感想,杀手便俯身含住了他的性器。他一直含到根部,直到龟头抵到他的咽喉深处,接着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并不令人厌恶。听到阿洛伊斯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约书亚甚至还觉得挺高兴。
  仔细想想,他和阿洛伊斯认识了这么久,该做的都做过了,却还是第一次为他口交。虽然杀手自己很享受被服务时的快感,但一次都没有为阿洛伊斯服务过。他潜意识里还留着少年时代的阴影,也许再加上一点儿高傲和莫名的自尊,让他不愿意"屈尊"替阿洛伊斯做这种事。现在想来,这种无谓的排斥真是蠢透了——他从前都是抱持着怎样一种自私的观念在和阿洛伊斯交往啊!
  约书亚很是为这样的自私而自我厌恶了一阵。但他转念一想,该自私的时候就要自私。能让阿洛伊斯快活是一回事,把他牢牢栓在自己身边又是另外一回事。为了达成后者,他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他舔吮着阿洛伊斯的性器,嘴唇包裹住硕大的龟头,舌头在顶端打转,时不时擦过小孔。他察觉到青年的呼吸和心跳变得越来越急促,于是越发不慌不忙地由上往下舔过茎身,含住阴囊,牙齿擦过表面时他听见阿洛伊斯低呼了一声。
  "别这样约书亚……"青年气息紊乱,"我要……要射了……"
  "射吧。我会全部咽下去的。"
  阿洛伊斯仅剩的右手揪住床单,身体一阵震颤,射出了白浊的液体。约书亚含着他的阴茎,将液体尽数吞了下去。味道很古怪,不过因为是阿洛伊斯的东西,所以他一律都喜欢。
  "感觉还好吗?"他问。
  阿洛伊斯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病服的下摆敞开着,露出他泛红的皮肤,仿佛他刚刚不是接受了一次销魂的服务,而是被侵犯了一样。约书亚去洗手间拧了条毛巾,帮他擦净身体(顺便销毁证据,以免明天被明察秋毫的医生看出什么端倪来),整理好衣服,然后躺回他身边。
  "约书亚,你……"阿洛伊斯侧过脑袋,往杀手身边凑,"你不用吗?"
  "我会自己解决的。"
  "我可以帮你……"
  杀手用一个吻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现在身体还没好。"杀手笑着说,"等你完全康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解决'。"
  "……嗯。"阿洛伊斯应了一声,把头埋进他怀里。

  预定手术的日子很快到来了。阿洛伊斯再次被推进手术室里安装义肢。即便医生再三保证过绝不会出一点差错,约书亚还是放心不下地在手术室外徘徊了大半天。手术结束后他跟着阿洛伊斯回到病房,那时青年仍然处于麻醉后的睡眠中。
  "手术没有什么可怕的。"医生严肃地说,"可怕的是麻醉消退后的24小时。"
  当阿洛伊斯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才体会到医生话语的内涵。
  他完全是被痛醒的,那种疼痛与断手时的痛苦不相上下,就像人们的手被捆绑久了,一旦松绑总会有种又疼又麻的感觉,因为血液循环正在恢复。义肢中的人造神经和原本人体的神经对接后也会有类似的感觉,只不过更疼。阿洛伊斯觉得和义肢接触的地方快烧起来了,仿佛有千万根钢针沿着神经四处巡游,不放过任何一个折磨他的机会。
  他必须清醒地忍受这疼痛,不能用止痛药,那只会让之前的手术全部白费。
  约书亚一直陪着他,琼丽和开普勒也来了。为了减轻一些痛苦,阿洛伊斯请求琼丽继续说她们老一辈的往事。他将精力全部集中在听故事上,以忘却身体上的痛楚。直到当天的探视时间结束,医生来赶人为止,痛苦依旧没有结束。
  "我觉得我快死了,约书亚。"
  杀手环住他的身体,不停地吻他。"忍一忍。"他说,"很快就会过去的。要是还觉得疼,你就咬我好了。"
  于是阿洛伊斯真的咬住他的肩膀。杀手一声不吭地全部承受了下来。他不该受这种苦的。约书亚心想。如果我能帮他分担一部分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点点……
  一滴温热的液体打在他肩头。
  "怎么了?"约书亚慌忙起身。
  阿洛伊斯眼角有着泪痕。"真的好疼……"他哽咽。
  约书亚紧紧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想哭就哭吧。"
  "才不要。"
  "那继续咬着。"
  "你都流血了。"
  约书亚这才发现自己肩膀已经被咬出了血。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他想。
  "我没事的。"
  阿洛伊斯吸了吸鼻子。"可是我舍不得。"


第一百一十章

  阿洛伊斯在难以言喻的痛苦中熬了一整晚,第二天疼痛便消退了。他在晨光中睁开眼睛,试着动了动手臂,义肢遵从他的意志活动了起来。这感觉过于微妙,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肢。
  "不是幻肢。你有一条实实在在的手臂了。"医生这样回答,"不过还需要进行一周的康复训练,根据你身体的状况随时调整义肢,让它达到最适合的状态。"
  康复训练从最简单的抓握动作开始,再到复杂一些的握笔写字、敲键盘,最后是有关力量和敏捷的测试。神通广大的医生叫来了多米尼克,让他陪阿洛伊斯在训练室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当金发男子第六次被摔在墙上后,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边用奥林帕斯方言咒骂医生边落荒而逃。
  医生不满地敲着记录动态数据的机器屏幕:"什么态度!费尔蒙先生还是医院的股东呢,他的部下怎么如此无礼!"
  他转向阿洛伊斯:"你感觉如何?"
  "还不错,和以前一样好。"青年看着自己的金属左臂,它的表面在白色的灯光下闪耀着暗金色的光,"甚至更灵敏一些。"
  义肢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只是一块呆板的金属,它有触觉,也能感应到温度的变化,除了外观上有些令人不适之外,和一条普通的手臂没什么两样。美中不足就是它不那么柔软,摸起来坚硬且冰冷。阿洛伊斯很担心约书亚会不会不喜欢这样,每当他用质询的眼神望向杀手,后者总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所以他一直没机会问出口。
  康复训练结束后,阿洛伊斯在出院证明上签了字,被半是欢送半是驱赶地送出了医院。琼丽和开普勒开着车来接他,一行四人回到了约书亚在阿瓦隆的住所。琼丽和开普勒喝了杯茶便告辞离去了,两人原本到奥林帕斯是为了谈一桩和赌场业务有关的生意,因为阿洛伊斯的事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为此阿洛伊斯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没什么好记挂的,孩子。"琼丽临走前拥抱了他,"我还常来看你的。"
  "我们在奥林帕斯可能不会逗留很久了,女士。"阿洛伊斯说,"我打算再过几天就启程去米兰图。"
  "啊……对……我怎么忘了呢。你们也有自己的事业呀。"琼丽擦擦眼角,"你启程那天,我会去送行的。"
  "谢谢,女士。"
  "今后要常给我打电话。"琼丽像个唠叨的母亲一样嘱咐道,"有空的话一定要来新威尼斯,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遵命,女士。"

  约书亚还余下不少事要处理。明天他要把尾款汇给加布里、马贝里克和黑客罗德,还得抽空去拜访"教父"费尔蒙,再邀请哈兰小姐共进晚餐。(她指名要阿洛伊斯一起去,被约书亚断然拒绝,阿洛伊斯却高兴地答应了。"我可不允许你跟一位美丽的小姐单独相处。"他这么说。"男人的嫉妒心比女人还强。我算是见识到了。"哈兰评论道。)
  此外,约书亚还要把他那些古怪的藏品收拾一下。
  他先把阿洛伊斯哄上床睡觉,然后拖了一只收纳箱到放满眼球的房间里。那些玻璃珠可以直接当垃圾处理掉,真的眼球则会被送到医院的附属大学,交给那里的学生们做解剖实验。约书亚将罐子一个个从"蜂巢"里拿出来,放进收纳箱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哪双眼睛属于哪个倒霉鬼了。从前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叫出他们的名字和身份,绝不会弄错,可是现在他已经记不得这些了。身为冷血杀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一样。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边境行星奔波,准备夺取目标的性命,将其双眼纳为新的收藏。而现在他站在这里回忆往事,就好像它们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一般。
  他真的改变了许多。
  "你在想什么呢?"门口有人说。
  约书亚一惊,手里的罐子掉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阿洛伊斯正靠在门框上望着他。
  "你怎么醒了?"
  "我一直没睡。"他走到杀手身边,捡起罐子,塞回对方手里,"为什么把它们收起来?"
  约书亚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罐子。"我已经不需要它们了。"
  "你不喜欢收集眼球了?"阿洛伊斯似笑非笑。
  杀手把罐子放进收纳箱里,起身吻了吻他的眼睛。"现在我只要有你的双眼就足够了。"
  阿洛伊斯的睫毛颤了颤,像一只翕动翅膀的蝴蝶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可别把它们挖出来。"
  "你的眼睛还是在你身上最美。"
  阿洛伊斯弯起嘴角,蓝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约书亚心里一动,摄住他的嘴唇,火热的舌尖侵入口腔深处,扫过那柔软之处的每一个角落。阿洛伊斯站立不稳,他便搂住他的腰,将他狠狠按进自己怀里。
  "唔……"阿洛伊斯呼吸困难,因为缺氧,身体好像悬浮在了空中一样。他抓住约书亚的后背,将几缕头发也揪在手心。杀手吃痛地放开了他。
  "……对不起。"阿洛伊斯连忙松手,"我……我还不怎么能控制好力道……"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下头,金属义肢背在身后。约书亚抓住那只手,将他拽回自己胸前。
  "没关系。"杀手说,"我喜欢被你弄痛。"
  他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但阿洛伊斯却没有笑,反而一副失落的表情。
  "约书亚,你会不会不喜欢它?"
  "什么?"
  "义肢。"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阿洛伊斯不敢瞧他的眼睛。"因为……它不是很好看,摸起来也不舒服……"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吗?"约书亚握住他的左手,"如果我在意,当初就不会选这一种型号的。"
  阿洛伊斯点点头。"医生……医生和我说过。"
  "我爱的是你。你的每一部分我都爱。如果说我在意什么,那只会是痛恨那个弄断你手的家伙,还有责备我自己没有照顾好你。"
  "这……不是你的错……"阿洛伊斯快哭了。
  约书亚抱住他,指尖掠过那冰冷的金属。他凝望着快被清空的架子,那些黝黑的孔洞里曾经放满了他黑暗扭曲的回忆。现在他要把它清空,就像清空自己的心灵,好让另一个人完全进驻其中。
  他想:是时候了。
  "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等我一下。"
  他松开阿洛伊斯,离开房间,回来后手上多了一只小小的黑色盒子。
  "这个东西我带在身上很久了,想送给你,可是一直……一直没有勇气。"约书亚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自己没做好准备,也怕你拒绝,所以直到现在才……"
  阿洛伊斯很疑惑。"是什么?"
  约书亚打开了盒子。
  盒子内部垫着柔软的白色丝绒,上面并排放着两枚戒指。戒指是用某种晶石磨制的,在微弱的光线里泛着炫丽的浅紫色光彩,表面镌刻着精美的花纹,繁复华美的纹路将J和A两个字母包围其中。
  阿洛伊斯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仿佛所有的空气都在盒子打开的刹那离他而去。他喉头颤抖不已,半晌才发出干涩的声音:"这是……送给我的?"
  "嗯。"约书亚颔首,"你愿意收下它吗?"
  他在米兰图时向阿洛伊斯要来彩虹黑曜石,请"蜘蛛"打造成了这对戒指。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把它送给阿洛伊斯,却迟迟没有行动。约书亚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也有怯懦的一面。他害怕阿洛伊斯会拒绝,也缺乏把一切都献给他人的勇气。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未来的伴侣,他决定在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中和那个人相依相伴,将今后的人生、灵魂和爱都奉献那唯一的一个人。
  "你愿意收下它吗?"
  阿洛伊斯眨了眨眼睛,泪水夺眶而出。他几乎泣不成声地回答:"我愿意。"
  约书亚拿起其中一枚戒指,套在阿洛伊斯左手的无名指上。金属义肢因为戒指的光辉而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彩。
  "也帮我戴上?"
  阿洛伊斯抽噎着将另一枚戒指戴在约书亚手上。戒指因为改变了角度而变换着不同的色彩,从浅紫色变成了浅蓝色,淡绿色,粉红色,赤红色。
  "很好看。"约书亚说,"你喜欢吗?"
  阿洛伊斯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两人紧紧相拥,仿若他们生来就该拥抱彼此,并且此生也再不会分开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繁复华美的纹路将J和A两个字母包围其中
J→Joshua约书亚
A→Alois阿洛伊斯

楼主明后天去上海玩,不更新,勿念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们已经到了,公主殿下。"
  阿尔薇拉从飞船的舷窗朝外看,发现他们已经降落在殖民空间站奴伊卡的宇宙港中了。这座陀螺状的人造空间站静静地悬浮在宇宙中,依靠自转产生重力。它的中轴始终倾斜朝向帝都"不坠之星"。在它还属于帝国的时候,它是屹立于帝国疆界的一座要塞,现在它已经独立成为自由城邦,不再受王权的管束,却依旧保持着那微妙的倾斜角度,不知道是在怀念旧时代的余晖,还是在向帝国的统治者发出无声的嘲笑。
  宇宙港位于"陀螺"的尖端,在这里可以饱览太空星河的壮美图景。阿尔薇拉所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片银色的带状星云,星云深处是相互环绕旋转的双星星系瑞里埃,也就是人们俗称的"烈焰双星"。红巨星绯红的光芒和带状星云交相辉映,仿佛一枚漂浮在茫茫太空里的红宝石戒指——又像凝在白练上的一滴血珠。
  阿尔薇拉不知自己为何会产生这么可怕的联想,或许是那炽热的红色令她忆起了胡安娜·拜格雷尔火红的头发。阿尔薇拉跋涉了千万光年,终于来到了这里,然而女海盗却早已如流星般陨逝在群星间,不复归来。
  "公主殿下?"身旁的青年低声询问,"您怎么了?"
  阿尔薇拉回过神:"不,没什么,想到一些事情而且。没什么要紧的。"说完她还微微一笑,以宽慰青年的紧张情绪。
  青年名叫卡斯珀·申农,是帝国皇家宇宙军的上校。在阿尔薇拉提出要得到胡安娜的座舰后,上校主动请缨护送她前往米兰图。
  "其实我这么做也存有私心。"旅途中卡斯珀告诉他,"我的同窗好友拉格朗日如今就在拜格雷尔的海盗舰队里,我跟他两三年没见面了,上次给他写信时他还在监狱里呢。"
  阿尔薇拉当然知道阿洛伊斯·拉格朗日和卡斯珀是同窗。在拉格朗日还是她兄长的护卫时,就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位在帝国军里颇有前途的好友。后来他被陷害入狱,卡斯珀一直没有停止努力为他洗刷冤屈——虽然收效甚微。
  阿尔薇拉曾在胡安娜的飞船上见过拉格朗日一次,那时候她才刚刚从险象环生的莱厄庭脱身,抱着跟随胡安娜一起流亡到远方的天真想法,想要留在船上。但是所有人都劝她回去。胡安娜,拉格朗日,达雷斯,他们都劝她回到帝都去当一个乖乖的公主,而不是跟着海盗到处乱窜的野丫头。
  可是现在呢?胡安娜死了,拉格朗日不知所踪,达雷斯在前线对抗公爵的叛军,还派出他最信任的盟友送她来海盗们的老巢——人世间的命运真是变幻莫测,令人无法捉摸。
  "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卡斯珀问,"民用飞船的航线只到奴伊卡。要进入米兰图恐怕还须找别的方法。"
  阿尔薇拉点点头:"听说有些黑道商人会定期到米兰图进行贸易,也许能搭他们的船。"她抬起头一笑,"还有,别叫'公主殿下'了。"
  卡斯珀身体一僵:"是……是。我太大意了,公主……阿尔薇拉小姐。"

  "感谢您搭乘本次航班,请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有序进港,谢谢。"广播里传来不带感情的冷静女声。
  人群如密集的蚁群朝吸管似的电梯涌去。卡斯珀紧跟阿尔薇拉走下飞船,不时伸手帮她挡开撞上来的路人。这地方太危险了,上校想。公主是千金之躯,要是受了碰撞,或者被别有用心之徒弄伤了该如何是好。达雷斯·贝叶斯准会扒掉他一层皮来泄愤。
  就在卡斯珀担心公主安危的时候,一名身穿灰衣、戴低檐帽的男子突然从斜后方窜出来,拍了一下公主的肩膀。
  "啊!谁?"公主吃了一惊。
  卡斯珀心中一凛,上前拽开那名男子,打算给这宵小之徒一顿教训,但他刚刚举起拳头,手臂便被人从背后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什么!"卡斯珀想挣脱身后人的束缚,却被钳制得更紧,"放开!你这混账!"慌乱中他看见宇宙港的警卫正拨开人群向他们奔来,于是他更加大声地呼喝,以求引起旁人的注意。
  几个警卫挥舞警棍让人群退避。"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袭击我们!"卡斯珀大叫。
  "不!"阿尔薇拉跳起来,阻止警卫靠近盘问,"我们是朋友,闹着玩儿的!"说着她还扭头问那个拍她肩膀的男子:"你说是吧!"
  "是啊。"男子向警卫露出灿烂的笑容。
  抓住卡斯珀手臂的人也终于松了手。"闹着玩儿的。"那人的声音带着笑意。
  警卫皱着眉,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逡巡一番,最后收起了警棍。"这里是宇宙港!"他不满地说,"请勿扰乱秩序。"
  "是,是,我们这就换个地方叙旧。"阿尔薇拉挽住卡斯珀的手,将他拉离那两个人,"走,先找个安静地方。"
  这回轮到卡斯珀搞不清状况了。公主将他一路拖着从宇宙港里来到通往空间站内部的管道电梯,直到小小的一层电梯里只剩他们四人,她才放开手。
  "你们是谁?"卡斯珀转向两个陌生人。
  灰衣男子将帽子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嘿,你不认识我了吗,卡斯珀?亏我天天借你作业抄,你可真不够意思!"
  "……阿洛伊斯?"
  上校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转向另一个人——那人有着如瀑的银色长发和黑金两色的双眸,"杀手悼亡人?"他不禁咧开嘴:"天哪……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真巧啊不是么?"阔别许久的同窗好友张开双手搂住他肩膀,"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还和公主殿下在一起?"
  "我们……"卡斯珀望向公主,不知该不该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公主点点头。
  "我们要去米兰图。"
  "米兰图?你们去哪里做什么?"
  阿尔薇拉说:"去找一艘适合复仇的船。"

作者有话要说:期末在即,LZ也要专心复习迎考了,星尘要暂时缓一缓了=w= 六月底七月初恢复更新


幕间六

  "银河联邦上议院'九人议会'1417年第一次会议现在正式开始。"
  黑暗的会议室中亮着九盏白色的数字灯,好似九捧惨白的鬼火。"鬼火"围成一个圆圈,中央放着一把高背椅,椅子上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她穿着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支笔。
  "艾波琳·维斯纳亚。"序号为"1"的灯变成了红色,表明这盏灯所代表的那位位高权重的议员正在说话。
  "我是艾波琳·维斯纳亚。"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说。
  "会议伊始,我们首先接受你的报告,你明白我们对你所带来的报告有多么重视吗?"1号灯问。
  "我完全明白。"
  "那么你可以开始了。"4号灯变成了红色。
  艾波琳·维斯纳亚的眼珠扫过周围一圈苍白的灯火。"预备在奥林帕斯星新建的研究室已经大体筹备完毕,只等开工。我们在阿瓦隆山的北面首先建立了小型模拟研究室,以测试周围环境是否对试验数据有所影响,以及让'试验体'尽快适应奥林帕斯星的环境。大型研究室会在2月开始动工,8月竣工。如果模拟研究室的试验顺利,我们可以立刻开始大规模的试验。"
  周围的灯火快速闪动起来,不停在白色和红色之间相互切换。九位议员正通过艾波琳听不见的频道交流感想。最后代替他们总结发言的是2号灯。"希望弗兰克·雪莱博士的研究一切顺利。"2号灯经过处理的声音就像个大舌头的萝莉,"联邦议会在他身上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不负所托,完成我们交付的任务。"
  艾波琳诚惶诚恐地垂下头:"我会转达给博士的。"她心里却想:挑中这么一个疯子来完成所谓的"伟大任务",不知道是谁的脑子出了毛病。
  "我有问题,"8号灯变成红色,"奥林帕斯研究室是我们给弗兰克·雪莱博士拨款建造的第四座专门研究室了。为了满足博士的要求,议会动用了无法估量的人力物力。如果我要求博士的助手艾波琳·维斯纳亚提交一份详细的预算使用账单,应该不过分吧?"
  7号灯也变成了红色。"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博士弄到了一个新'宠物',正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把正职都忘了。艾波琳·维斯纳亚,确有此事吗?"
  艾波琳嘴角抽搐,拼命忍住放声狂笑的冲动,用她所能做出的最谦卑的口吻道:"如您所知,研究是博士的爱好,爱好就是博士的研究。在您看来那是个新玩物,在博士看来那却是一个全新的试验品,在他身上博士能提炼出无数灵感。"
  "灵感……"3号灯咀嚼着这个词汇,"我们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灵感,我们现在需要回报和成果。"
  "我会传达给博士的。"
  "那么,艾波琳·维斯纳亚,"1号灯道,"你可以退下了。"
  艾波琳从椅子上站起来,朝1号灯的方向深深一鞠躬,然后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的会议室里,连同那把高背椅一起不见了。
  被白色的灯火围在中央的不过是一道全息投影,来自数十万光年外的边境星球。
  女助手的投影消失后,九盏白灯又开始飞速闪烁。联邦议会地位最高的八名议员和议长组成了议会的核心秘密机构——九人议会。他们不定期召开会议,为国家和银河中所发生的重重大事做出决断,而这些决断将会影响联邦议会的决议,乃至于整个联邦的未来。
  现在,九人议会又用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收到的加密频道窃窃私语。
  "或许我们在弗兰克·雪莱身上只不过是浪费时间。他用了那么多年,却什么像样的成果都没做出来。"
  "注意一下您的言辞,6号!您亲眼见过他制造的生化人有何种威力,我们一个团的兵力都敌不过一个生化人,您怎么会得出这样不经思考的荒唐结论呢!"
  "生化人固然厉害,但那只是相对人类而言的。我们的对手不是人类!我们需要能与雅夏匹敌的兵器!"
  "我同意6号的看法。根据9号提供的情报,银河系中的各个势力都在试图争夺雅夏的控制权——我们二十多年前不就早该知道了吗!"
  "亏你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难道我们原本不是打算通过控制高端人工智能来支配雅夏的吗?为此不惜冒着与新雅典城邦爆发战争的危险,雇佣盗贼去窃取高端人工智能的晶片。结果呢!棋子背叛了棋手的意志,我们功亏一篑!在那之后我们才转而研究人造生化人的。但是……天知道弗兰克·雪莱博士会不会也重蹈覆辙!"
  "既然付出了信任和代价,那我们只好一条路走到底了!"
  "但是这条道路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5号问,"如果将来有一天人民得知我们用何种不人道的手法进行试验,他们会如何想,如何做呢?这真的是我们该走的路吗?"
  "妇人之仁!"
  "肃静!"1号发话,"联邦自成立至今,已经有将近一千四百年历史了,与帝国的战争也持续了一千多年,其中真正实现停战的和平时代连两百年都不到。我们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为了结束战争,而不是为了获取什么或夺得什么。制造生化人虽然手法很不人道,违背伦理,但如果是为了结束战争、带来和平,那么不论怎样都是可以接受的。相反,如果有一天生化人,或者别的任何东西,让我们偏离了初衷,那么这样东西就应该被消灭。"
  "即使那是雅夏?"
  "即使那是雅夏。"1号声音沉痛,"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我们会选择摧毁雅夏。雅夏是一件注定带来死亡和毁灭的兵器,与其让它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不如摧毁它。"
  "不。"一直沉默不语的9号突然开口。九人议会中只有这位9号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面目。多年之前,当"九人议会"还是"八人议会"时,他(她)突然切入会议频道,以绝对的姿态在这个联邦权力中心取得了一席之地。但他(她)并非对联邦所有事务都感兴趣。大多数时候9号都会缺席,唯独在有关雅夏的会议上每每出场。其他八人都明白他(她)对雅夏的兴趣非同寻常,但他们不知道其中缘由,他们无法知道。
  "雅夏是无法摧毁的。"9号说,"在它面前,人类只能选择支配,或者臣服。"


第一百一十二章

  缇忒拉轻轻一敲指挥塔的墙壁,让它从纯白变成透明。密集的雨点打在塔身上,拉出一道道水痕,更多的雨珠则沿着蜿蜒的痕迹从玻璃上滑过,让玻璃看起来就像一张流泪哭泣的脸孔。自从"寒夜之梦"号的残部带着那个令人悲伤的消息回到米兰图以来,这雨就没停过。缇忒拉一度怀疑是不是天气运行装置出了问题,提请雷欧检查后却得到报告说"一切正常"。天气运行装置一如既往勤恳地工作着,就像它在第一次银河战争之前所做的那些一样,随机制造风雨阴晴,只不过刚巧弄出了漫长的雨季而已。
  被阴霾和雨雾笼罩的米兰图飘荡着一种哀伤的气氛,每个人都足不出户,不再参加任何社交和娱乐活动,也不再离开烈焰双星星域外出"狩猎"。时间或许可以抚平伤口,伤痕却会留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
  即使不去"狩猎"也没有什么损失。最近胆敢从附近星域路过的商船少之又少,商人们不清楚失去领袖的海盗们会树倒猢狲散,还是会变本加厉袭扰来往船只。谁都不肯轻举妄动。遥远的星海那头爆发了战争,若在从前,他们一定对其不屑一顾,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胡安娜卷入了那场战争,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缇忒拉看见雨水洗刷着宽广的宇宙港。在太空中航行的船只不怕雨水的浇洗,仍然停在泊位里,但是本应停着寒夜之梦号的位置却空缺了——将会永远空缺下去。她旁边,暗夜仕女号如同一只斗败的黑色鹰隼,了无生气。
  广场上有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缇忒拉认出那是黑猫薛定谔。它蹲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漆黑的雕塑。它平日里打理得乌黑亮丽的皮毛现在被雨水弄得湿嗒嗒的,仿佛它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流浪猫,而不是被精心喂养的宠物。
  "嘿,那猫。"缇忒拉说,"每天一到这时候就会坐在广场上。谁去管管它?"
  "蜘蛛"马克西姆的六只手同时无奈地摊开,"我有试过。我发誓六只手都抓不住那猫。它太灵活了,简直像个幽灵。"
  缇忒拉转向玻璃,黑猫孤独的背影映在雨幕中,像一幅惆怅的水彩画。接着一个金黄色的身影蹿入了女机师眼帘。巴普洛夫小跑着穿过大雨,来到薛定谔身边。它用鼻子拱了拱黑猫,发现后者不为所动后汪汪叫了几声,然后跟它一起坐在了广场上。被雨水淋得湿透的一猫一狗看起来格外令人伤感,它们的主人都不在米兰图。而且其中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了。
  "报告!"有一名工作人员大喊道,"有飞船请求进入米兰图宇宙港!"
  "什么人?"缇忒拉一惊。谁会在这种时候穿过死亡星海,来到被红巨星烈焰包裹的米兰图呢?除非是……
  "申请人是……阿洛伊斯·拉格朗日!"
  缇忒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她自己都没发现那声音都多么古怪。她看着蜘蛛,又看了看站在指挥台附近的两位兄长,他们都向她点头,无声地告诉她她没听岔。他们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喜悦,在胡安娜的死讯传到米兰图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露出微笑。

  缇忒拉踩着地上的积水跑向宇宙港,厄洛尔追在她后面,手里挥舞着一把雨伞。宇宙港上空,一架小型运输舰正缓缓降落。强大的气流笼罩周围,运输舰伸出起落架,安安稳稳地落地,周围的积水被这冲击力荡开,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涟漪。
  女机师回过头,接过兄长手里的雨伞。她惊讶地发现背后还跟着许多人,好像所有人都在此刻涌出家门,往宇宙港蜂拥而来。
  运输舰舱门打开,银色的舷梯放了下来。同时,一直蹲踞在广场上的黑猫箭一般冲了出去,像只敏捷的猎豹,扑向刚刚打开的舱门。从门里走出来的人发出一声惨叫,因为黑猫正好扑到了他脸上。他手忙脚乱地把黑猫拽下来,不顾后者一个劲儿地舔着他的脸,将那湿透的小动物塞进背后男子的怀里。
  "给,你的猫!"
  "我的不就是你的?"约书亚·普朗克怀抱黑猫,给它挠下巴。猫咪发出满足的咕噜声,蹭着他的胸口。
  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没搭理他。他走下舷梯,面前是冒着倾盆大雨来迎接他们的人群。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灰暗,但也带着喜悦。这让阿洛伊斯不禁伤感起来。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到米兰图的情景,当时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宇宙港里到处是欢声笑语,胡安娜·拜格雷尔爬到高处,向众人张开双臂,为他们介绍新朋友。
  阿洛伊斯眨了眨眼,那记忆如此鲜明,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但是他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看见缇忒拉眼泪汪汪地朝他跑来。他和久违的同伴拥抱亲吻,揉了揉她的脑袋。女机师松开他,难以置信地拉起他的左手:"你的手怎么了?"
  "呃……出了点小麻烦……"
  缇忒拉撩开他的袖子,露出下面暗金色的金属义肢。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上主啊,这不是真的!你还能驾驶战机吗?"
  "当然!"阿洛伊斯捏捏她的脸蛋,"我们可以明天就比试一场,准备好吃败仗吧!"
  然后缇忒拉转向怀抱黑猫的约书亚。她把杀手从头到尾拍了一遍,以确保他没有缺胳膊少腿。
  "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蜘蛛"马克西姆跟在后面拥抱了阿洛伊斯,接着是伊布·笛卡尔、厄洛尔兄弟、厨师西莉亚。巴普洛夫也在其中。大狗蹭着阿洛伊斯的脚踝,不顾自己湿漉漉的皮毛把他的裤子也弄湿了。
  阿洛伊斯弯腰拍了拍大狗的脑袋:"嗨,狗狗,我回来了。"
  巴普洛夫幽怨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约书亚。它在杀手脚边转了一圈,一脸疑惑地冲阿洛伊斯叫了两声。阿洛伊斯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它好像在找东西?他身上可没带狗粮。
  "它在找胡安娜。"缇忒拉说,"它和黑猫每天都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阿洛伊斯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既空虚又疼痛。他张了张嘴,在大狗期待的目光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他人都垂下头,努力掩饰脸上的哀恸之色。巴普洛夫见人们都沉默不语,似乎也明白它的主人不会回来了。它发出几声呜咽,尾巴耷拉下来,在雨水里显得可怜极了。
  突然,它转过身朝运输舰汪汪大叫起来。叫声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他们顺着大狗咆哮的方向看去,发现乘运输舰归来的不止是阿洛伊斯和约书亚。有个陌生男人正从舷梯上走下来。
  "他是谁?"伊布·笛卡尔问。
  阿洛伊斯连忙解释:"他叫卡斯珀,是我的朋友。"
  名叫卡斯珀的男子手里撑着一把伞,却不是在为自己挡雨——伞柄前倾,刚好遮住舱门上方部分。他是在为另外一个即将步出舱门的人打伞。
  缇忒拉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期待,近乎痴心妄想:那个人会是胡安娜吗?其实船长并没有死,而是藏身运输舰里,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一名陌生少女出现在门口。她搭上卡斯珀的手臂,缓慢而优雅地走下舷梯。她有亚麻色的长头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睛,穿着浅灰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像个贵族大小姐。她面无表情,扫视广场上的人群,目光却没在任何人身上流连。
  卡斯珀高举雨伞,生怕有雨滴溅在少女身上,少女却推开了他的手。
  "已经不用了,卡斯珀。"
  她说话的时候,大雨蓦地止息了。笼罩米兰图天空多日的阴霾悄悄散去,几束阳光从云层的裂口洒下来,仿如舞台上的灯光,刚好照在朗诵台词的主角身上。
  "……她又是谁?"有人小声问道。
  "她是……"阿洛伊斯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始介绍,就被少女阻止了。
  "我是来自不坠之星的阿尔薇拉。"她朗声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是来自不坠之星的阿尔薇拉。"
  说完,阿尔薇拉从容不迫地走下舷梯。卡斯珀收起雨伞,忠心耿耿地跟在她身后。公主环视四周,在人群里找到了她熟悉的面孔——曾作为皇家护卫队的一员,在白耀宫里待了四年的阿洛伊斯·拉格朗日,以及活着的银河传说,杀手悼亡人(阿尔薇拉敏锐地发现他是阿洛伊斯的情人,这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倒也在情理之中)。在这个陌生的星球,被陌生的人群围绕,他们是她唯一可信任的人。
  "你是阿尔薇拉·柴白丝?"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高声问道。
  阿尔薇拉迎上他的目光,努力用毫不怯懦的语气说:"正是。"
  人群产生了小小的骚动,宛如微风拂过原野。阿尔薇拉听见他们悄声议论,为何银河帝国的公主会出现在这以海盗闻名于世的边境星球上。她挺胸抬头,摆出银河帝国的公主应有的高贵姿态,但她的右手在不自觉地颤抖,她把手藏到背后,试图用裙子的褶皱遮住它,接着又觉得这行为愚蠢至极。
  "公主殿下为什么到米兰图来?"仍然是先前发问的那男子。
  阿尔薇拉看了他片刻,然后移开眼睛,在人山人海中逡巡。她耳边回响起母亲的教诲:"当你面对许多人的时候,你须要看着他们每个人,却不必人人都看,只要让他们觉得你在观察、洞悉他们,让他们明白你的注意力是放在他们身上即可。"那时女王诺雅一世还没有现在这么自闭,她偶尔还是会抽空关心女儿的功课,教导她身为一国公主所必备的礼仪和技巧。
  于是阿尔薇拉"泛泛"地看着面前人群,回答道:"我听闻米兰图是胡安娜·拜格雷尔的领地。我想来看看她曾经生活的地方。"
  广场的另一边停着那艘传说中比宇宙更漆黑的飞船,新雅典最高技术的结晶,胡安娜·拜格雷尔的座舰"暗夜仕女"号。她巨大、优雅、精巧且华美。就像她的主人。阿尔薇拉心想。但她不可能沉没,不会如流星般陨逝在群星间。她将永远在宇宙中翱翔,在活人的世界里,在死者的传说中。
  "我还想看一看'暗夜仕女'号。"阿尔薇拉的眼睛简直无法从黑色的船身上离开,"我可以……上船看看吗?"
  她回过头,望着广场上的人群,还有那两度向她发问的男子,似乎在征求他们同意。但她知道她无须他们同意。暗夜仕女号属于胡安娜,而没人能替她做决定。
  见无人回答,阿尔薇拉想起了常出现在胡安娜身边的那个人工智能。他管理暗夜仕女号的大小事务,胡安娜不在的时候,也替她管理米兰图。
  "雷欧纳德?我可以上船看看吗?"
  过了好一会儿,人工智能的声音才迟疑地响起:"您认识我吗,殿下?"
  阿尔薇拉不解地望向阿洛伊斯·拉格朗日。这时候她也只能向他求助了。
  阿洛伊斯清了清嗓子:"呃……雷欧有一部分数据记录在晶片里。现在得把那些数据导入暗夜仕女号上的数据库。"他推开围拢在身边的人们,"都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都回去!"
  他旁边一个矮个子女孩问:"你得理解我们围观公主的愿望。"
  "你要是愿意,今晚我带她去你家吃晚餐?"
  "哦,那还真是谢谢的,你知道我老哥想娶个公主来着。"
  "缇忒拉!"
  女孩转过身,做出驱散人群的手势:"嘿,你们,都回去吧!不过就是公主殿下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一部分人似乎对光临米兰图的贵客失去了兴趣,按照女孩说的返回家中,做他们应做的事,但更多人仍然滞留原地,目送阿尔薇拉·柴白丝走向暗夜仕女号。

  阿洛伊斯在舰桥指挥台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晶片插槽。"你这玩意儿隐藏得也太好了吧。"他嘀咕着将晶片塞进插槽里。
  雷欧纳德的全息影像浮现在面前屏幕上。"那是插槽,又不是肛门。为什么要露在外面?"
  阿洛伊斯翻了个白眼。"公主殿下呢?"
  "我正带她和她的小跟班参观飞船。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飞船这么感兴趣。"
  一双手臂换上阿洛伊斯的肩膀。"我敢打赌她对舰桥上的指挥席更感兴趣。"约书亚在他耳边低语。
  "这我也看出来了。"
  "那你的想法呢?"约书亚扳过他的身体。
  "我的想法?"被杀手黑金色的双眸紧紧盯住,阿洛伊斯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你指什么?"
  "公主想要暗夜仕女号。"杀手说,"不仅如此,她还想要米兰图所有飞船和所有人。她想要我们加入她的军队,帮她抗击敌人。"
  "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是海盗。"
  阿洛伊斯觉得口干舌燥。他和约书亚离得太近了,而且讨论的又是这么严肃的话题。
  "我听说,"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去看约书亚的脸庞,"在成为海盗之前,胡安娜也曾是军人。"
  "那你呢?"杀手又问,"你曾是皇家护卫队的一员,你曾奉命保护安诺特王子,早在和我相遇之前,你就认识公主了。现在公主是帝国第一继承人,如果她召唤你,你会跟随她吗?"
  "我会。"阿洛伊斯回答得非常干脆。他用那只机械义肢握住约书亚的手臂,"那你呢?"他问,"你会跟我一起来吗?"
  约书亚将他整个人都按在怀里。"我曾想过带你离开,"杀手亲吻着阿洛伊斯的耳朵,"远离帝国、战争、海盗、忠诚和其他一切东西,找一个偏远的星球,一个宁静的地方,盖一座房子,养一只猫和一只狗,然后平静地度过一生。我曾经那样想过。"他深吸一口气,"但是我无法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他们差点把你从我身边夺走。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和你分开……"
  他亲了亲阿洛伊斯的额头,"还有,我要先杀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我们一起?"
  "只要你不嫌弃我。"
  阿洛伊斯的心脏跳得很快,仿佛胸腔里有一面战鼓正隆隆作响。他沿着约书亚的身体缓缓向上抚摸,掠过胸口、锁骨,最后停留在下颌。那里的线条美好得让他情不自禁想吻上去。就在他准备实施行动时,雷欧纳德(该死!又是他!)再次不解风情地跳了出来。
  "提醒一下二位,阿尔薇拉公主即将在10秒后到达舰桥。"
  忘我拥抱的两个人立刻触电般的分开,若无其事地望着屏幕,好像他们刚刚在研究雷欧纳德的程序构造,而不是打算干上一回。
  舰桥大门向上升起,雷欧领着阿尔薇拉和卡斯珀走了进来。人工智能朝两人抛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立即被阿洛伊斯怒瞪回来。
  "这里就是舰桥,公主殿下。"雷欧忽略飞来的眼刀,优雅地向阿尔薇拉欠了欠身,"您现在正站在暗夜仕女号的心脏上。"
  公主环视六个均匀分布的控制台,以及光芒变换的全息屏幕,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舰桥中央的指挥席上。
  "或者说,在她的大脑里。"她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雷欧纳德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恪尽职守、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并且聪明绝顶(这绝不是他自夸)的人工智能。跟一般的人工智能所不同的是,他拥有无限近似于人类的情感。虽然他自己并不明白一堆量子发生装置是怎么诞生出"情感"这东西的,(正如他不明白一堆物质的结合体是怎么变成人类的一样。)但他无疑拥有它。这促使他在做出决定时更为"人性化",也带来了一些难以预计的麻烦。人类的情感很好——雷欧承认这一点——但它们也很棘手。人类会喜悦,会烦恼,会疯狂,会仇恨。人类也会爱。爱在所有人类的感情中被雷欧认为是最麻烦、最棘手的一种。因为爱会导致喜悦、烦恼、疯狂、和仇恨。爱会导致一切。它就像个通配符,可以代表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雷欧在日常工作里除非必要是不会使用通配符的,就像许多人从不说出"爱"这个词。
  在读取了晶片里的数据后,雷欧恢复了在寒夜之梦号上的记忆。人类不能两次跨进同一条河,人工智能却能同时身处两地。身在暗夜仕女号上的他看见了那时身在数万光年之外的自己,他看见了胡安娜·拜格雷尔的战斗和陨落,这让他体会到了一阵刻骨铭心的痛苦。认识胡安娜的时候她二十岁,而他已经存在了两千年,既疲惫不堪,又满怀期待。十年时间对人类来说不算短,但也不算太长,对人工智能来说更是如同须臾刹那,转瞬即逝。但在这十年里雷欧过得非常充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乐,甚至比他自虚无中诞生、拥有意识的那天还要快乐。而这全都是因为爱。
  雷欧纳德深爱人类,所以会因同他们相处而喜悦,会因他们逝去而哀伤。人工智能并不会如脆弱的人类那样轻易死亡,像雷欧这样的高端人工智能甚至只要有一小部分仍存在于超光网络中,就能重获新生。雷欧曾目击过许多死亡,并认为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它所带来的伤痛,但是再度看见死神将他所珍视的人类带去彼岸,他依旧会痛苦难当。他早就知道死亡必须由活下来的人所承受,两千年前他就该知道了。
  所以当雷欧看见遥远时空的另一个自己对阿尔薇拉·柴白丝所做的分析后不由得大吃一惊,为此他还挪出几个程序用来重新演算。演算的结果和先前的分析一模一样。当帝国年轻的公主踏进暗夜仕女号的舰桥,走向中央指挥席的时候,雷欧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看见了那种危险的情感,还有随之而来的喜悦、烦恼、疯狂和仇恨。他感到深深的畏惧,却又被紧紧吸引。
  阿尔薇拉走到指挥席后,伸出右手,轻轻抚摸那上面的金属和柔软的天鹅绒。"胡安娜曾经坐镇这里,指挥她的千军万马吗?"
  雷欧回过神来,恭敬地回答:"是的,自从她从新雅典得到这艘飞船以来。"
  "我曾经见过她。"阿尔薇拉说,"大概七八年前,在帝都。"
  "您是指飞船还是胡安娜?"
  "两者都是。"公主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意,"我记得那一回是因为'拜格雷尔将军'挫败了联邦的大军,于是回到帝都接受女王的赏赐。我记得那天宫里的许多人都请了假,要去宇宙港亲眼看看帝国的女将军是什么样子。照顾我的保姆也玩忽职守,偷偷溜去观礼了。我太小,还不能参加正式仪式,但是哥哥和达雷斯去了。于是我爬到白耀宫最高的钟楼上,在那里能远远看见凯旋广场。我就是那时候看见这艘飞船的。她穿过风和云层,像神祇一般从天而降。宇宙港到凯旋广场一路都铺着红地毯,不停有人把当季的鲜花撒在地毯上。庆祝拜格雷尔将军凯旋的军歌声能从广场飘到白耀宫里……我还看见了胡安娜。因为太远了,我只记得她有一头红发。"
  公主梦游似的前进几步,"现在回想起来……那到底是我亲眼所见,还是幻想出来的假象呢?"
  "公主殿下……"
  "雷欧纳德,胡安娜死后,这艘船,还有你,将会何去何从呢?"
  强烈的电流在人工智能的回路中激荡不已。"我还没有做好打算。"
  "要不要跟随我,雷欧?"阿尔薇拉扶着指挥席,缓慢地、艰难地转过身,凝视着人工智能的影像,"就像你曾经追随胡安娜一样。"
  如果雷欧有身体,那么现在肯定会呼吸困难、禁不住颤抖起来。"您有值得我追随的地方吗?"
  紫罗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如同捕获了一切天体和光线的黑洞。"胡安娜的传说就是从她加入帝国军时开始的。既然她能做到,那么我也能。"
  雷欧一阵眩晕。理论上来说他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但是在那一刻他的所有感应器仿佛都失去了效用,只能观测到杂乱无章的光晕和噪声。暗夜仕女号是属于胡安娜的,但这艘飞船就是雷欧。他作为人工智能被搭载在飞船上,而飞船没有他就无法航行。他明白,米兰图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他执意离开,没人有资格阻止他。他可以决定自己的归属。但他无法抛弃米兰图。他为余下的人们设想过,最好的出路就是投靠帝国或联邦中的一方,终有一天他们必须做出抉择……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会以这种方式到来。
  "如果您……您能够……为死去的胡安娜报仇……"雷欧断断续续地说,"那么我……"
  阿尔薇拉道:"这也正是我的愿望。"
  雷欧闭上眼睛,向她低下头:"我遇到胡安娜的时候,她也是二十岁。"
  "谢谢,雷欧纳德。"
  公主接受了他的礼敬,接着转向一直在旁边静静等待的阿洛伊斯和约书亚。
  "你们二位呢?"
  阿洛伊斯上前一步:"我会如从前侍奉您的兄长那样侍奉您,公主殿下,只要您发誓为安诺特殿下和胡安娜报仇雪恨,还有容许我为自己复仇。"
  "我发誓,以我的母亲,还有帝国历代国王、女王的名义,以及我的荣誉起誓。"
  阿洛伊斯向她屈膝行礼。
  "我不会宣誓效忠你,公主殿下,"约书亚·普朗克按住自己的胸口,向阿尔薇拉致礼,"但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感谢你,悼亡人。"
  然后阿尔薇拉走到指挥席前方,面对光影变幻的屏幕。"请为我接通所有人,雷欧纳德。"
  "什么?"
  "我要和米兰图所有人讲话。为我接通。"
  五秒钟之后,每个身在米兰图的人都被雷欧呼叫了,电视和电脑被强制切换频道,一切广播都接入暗夜仕女号,宇宙港广场上浮现出阿尔薇拉公主的全息影像,雨后的晴空刹那间被她的面影所占满。同时,暗夜仕女号的舰桥上也显示出米兰图的大街小巷,显示出那些待在家中的、正在工作的、在街上驻足观看的人们。
  "米兰图的诸位,我名叫阿尔薇拉·柴白丝,来自不坠之星,乃是女王诺雅一世的女儿,帝国的第一继承人。我从帝都来到米兰图,不为别的,只为询问你们一件事——"
  她扬起手,"胡安娜·拜格雷尔船长死后,你们将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思考过,但并非每个人都做了决定。雷欧在人们脸上看见了震惊、愤怒和困惑,还有提到死者名字时任谁都会流露出的哀伤。
  "众所周知,胡安娜是被反叛的温内特公爵所杀害的。公爵的军队袭击寒夜之梦号,而船长为了保护大家英勇牺牲……但你们或许不知道,我的哥哥安诺特王子不久之前也过世了,他可说也是被温内特公爵逼迫至死的,因为公爵曾雇人杀害了他的恋人,让他这些年来一直痛苦至极。而你们一定不知道……"
  公主顿了顿,留出几秒钟的空白,接着说道:"你们一定不知道,公爵也曾试图杀害我——在莱厄庭,他派出了杀手。而我就是在那里、那时,遇见了胡安娜。如果不是她,我肯定早就死了。如果不是她,我不可能有命站在这里说话。我打从心里……感激她。和她分别的时候,我还在想下次见面时要怎么向她表达谢意。但是我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谁都没有机会了。雷欧暗想。除非是那些先走一步的幸运家伙。
  "现在在前线,众多将士正为国家而同温内特的部队战斗。我马上也会启程,前去加入他们。胡安娜也曾在帝国的赤鹰之旗下征战四方,她的传说正是从那时开始的。我不敢同她相提并论,但我想试试走她曾走过的道路。我想拾起她的武器继续战斗。我想为他们复仇。
  "而你们诸位——我想邀请诸位加入我。但我绝不强迫。如果你们中有人曾犯过罪,我以女王的名义赦免你们。你们可以留在米兰图,或去其他地方,只要不违反帝国的法律,你们将不再受到帝国的追捕,并且会作为帝国的公民受到礼遇和保护。倘若愿意跟随我踏上战场,那么我许诺给你们帝国军人的待遇,就像胡安娜在军中服役时那样。不幸牺牲的人,我将厚待他的家人。而活下来的人,我许诺在大仇得报之后,给予他丰厚的报偿,让他得以衣锦还乡。
  "如果你们对未来感到无所适从,那么我愿意提供一种可能性,而你们必须做出抉择。我知道这抉择很艰难,因为我也同样举棋不定、犹豫迟疑过。我可以等待,但不会永远等下去。三天后的这时候,暗夜仕女号会准时起航。"
  阿尔薇拉演讲完毕,微微仰起头,接着坐上了舰桥指挥席。
  有一瞬间,雷欧仿佛看见坐在指挥席上的是红发的女海盗,接着他发现那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胡安娜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愿意追随我的就跟我一起走!把命运交到我手上的人,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兄弟姐妹!"雷欧觉得阿尔薇拉不会说这样的话,她的兄弟已经死了,她也不是胡安娜。
  即便宇宙中存在无限的可能性,未来的时间也足够漫长,但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胡安娜·拜格雷尔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白昼来而复去,夜幕再度降临。约书亚站在暗夜仕女号船尾的观景舷窗前,抬头仰望横亘天空、残血般的红巨星光芒,还有仿如缀在深红绸缎上的另一颗明亮恒星。
  方才阿洛伊斯和卡斯珀联合劝说阿尔薇拉公主去休息,因为她好像打算不眠不休直到启程那天为止。斗争的最后结果是公主勉强同意去休息,但她拒绝住在胡安娜曾经的舱房里,虽然雷欧再三表明那是船上唯一的船长室。
  "我不要住在那里。"公主非常顽固,"那里有过去的幽灵和痛苦的回忆在徘徊。"
  最终雷欧妥协了,他让公主住在那间舱室的隔壁。对于半个银河系的继承人来说这待遇未免太过失礼,但公主乐意,谁能管得着呢?
  一看见她,约书亚就想起了她的先祖,伟大的纳思尔一世陛下。在约书亚的记忆里那个男人也很顽固和神经质,拥有领袖的魅力和可怕的煽动力。看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基因的力量仍然根深蒂固,在人类的命运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接着约书亚又想到,那位达雷斯·贝叶斯少将也流着纳思尔·柴白丝的血脉。在相隔两千年后,他与故人的后代相遇,并且成为敌人,而不久之后又将变成盟友。人世间的因缘际会真是奇妙且令人不可捉摸。阿洛伊斯曾抱怨过命运之神总喜欢捉弄他。但现在看来,不单是他,那位喜怒无常的神明定然喜欢捉弄所有人。
  "你在想什么?"雷欧纳德出现在他身边,"阿洛伊斯在找你。"
  "他不是应该陪着公主吗?"
  "公主说她要一个人待着,把两位忠诚骑士都赶走了。"雷欧望着约书亚,"然后阿洛伊斯就说要来找你,我想他大概又想跟你交配了。"
  约书亚的脸皱了起来。"雷欧,你能不能稍微含蓄一点儿?艺术一点儿?抒情一点儿?"
  "我含蓄的时候你们让我要直白,我艺术的时候你们让我要科学,我抒情的时候你们让我要现实。阿西莫夫啊,人类怎么这么难伺候!"
  "……你不觉得是你太奇怪了吗?"
  "那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
  "首先,不要使用'交配'这个词。它是用来描述动物之间的性行为的。你的词典出故障了吗?"
  "对我来说人类和动物有什么太大区别吗?"雷欧回答得心安理得。
  约书亚感到前所未有的灰心丧气。凯斯特,我的好哥哥啊,你看看你制造了一个什么玩意儿!
  他决心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你告诉阿洛伊斯我在这儿了吗?"
  "我给他找了一条很漫长的路。"雷欧说,"需要我再让路程变长些吗?你看起来似乎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人工智能认为这做法非常体贴,他简直要为自己的温柔而落泪了。然而约书亚没有向他道谢。杀手默默凝望深红的夜空,银发垂落肩上,眼睛则变成了夕暮那般柔和的金色。雷欧恍恍惚惚想到,这姿势跟他小时候仰望星空时一模一样。然后他又带着些许感慨和心痛想到,也和凯斯特一模一样。
  "雷欧,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了,但是没好意思开口。"约书亚扶着玻璃,不知出于什么打算,竟不敢看雷欧的脸。
  "什么?"
  "你是不是……"扶着玻璃的手握成拳头,杀手颤抖地开口,"你是不是喜欢凯斯特?"
  如果雷欧有身体,那么现在他肯定会因为肺部抽搐而呼吸困难。早在他同约书亚再会的那一天,他就做好了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然而真正听到它的时候,雷欧依然因为错愕而措手不及。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是。"哎,约书亚,你就像你的兄长一样敏锐,仿佛世间没有东西能瞒过你们家族的金色眼睛一样。
  倘若是一般人,那么到此就会打住。但约书亚喜欢追根究底。这个习惯也是被科学态度严谨的凯斯特所培养出来的。
  "那你爱他吗?"
  雷欧痛苦地扭过头。这个问题粉碎了他冷静自若、彬彬有礼的盔甲,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内在,同时犹如女妖的利爪一般,撕裂了他的灵魂——如果他有的话。
  人工智能不会说谎。他可以开玩笑,可以保持缄默,但他不能说谎。尤其还是在约书亚——那个人的亲弟弟——面前。
  "我……"雷欧发现自己的声音出奇嘶哑,"我有时候非常羡慕那些低端人工智能,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只要遵循程式和既定的命令就能生存下去。无须思考,没有感情,不会去爱,也就不会悲伤。"
  约书亚沉默不语。
  雷欧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来到杀手身边。
  "约书亚,我有个请求。"
  "请说。"
  "我能吻你吗?"
  约书亚惊愕地瞪大眼睛。这要求怪异又过分,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他浑身僵硬,看着雷欧纳德吻上他的嘴唇——什么感觉也没有。
  当然不可能有感觉。因为雷欧只是一个模拟出来的影像,通过复杂的演算准确无误地叠加在了约书亚身上。
  一个真实的身体和一道无形的影像。对于雷欧纳德来说,隔着这具身体,他亲吻了一个过去的幻影,一个让他朝思暮想,魂萦梦绕了两千年的人。他记得当他从无尽的虚无与混沌中获得灵智、睁开眼睛的刹那,所看见的就是那个人。那是父亲,是创造者,是神灵,令他喜悦、烦恼、疯狂和仇恨。雷欧纳德深爱那个人,所以他学会了深爱人类。现在,他发自内心地感激起那个在他初临此世时就让他体会到人类最美好、最深刻的情感的人。
  这一吻非常短暂。雷欧很快就和约书亚分开。然后他听到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洛伊斯因为被指了远路所以姗姗来迟。雷欧跟他随便打了个招呼便隐去身形,留下还没从震惊中恢复的约书亚和莫名其妙的阿洛伊斯。剩下的时间里,他们想怎么交配都随他们去吧。雷欧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检查了一下在公共超光网络里租用的服务器,不出所料在上面发现了一堆来自银河歌姬卡米娅的邮件,一共有七十多封,看看发件日期,有时候他甚至会在一天之内发好几封来,大多都是些日常的闲聊,比如"今天的早餐是火腿沙拉和苹果汁,莉塔告诉我要减肥"或者"刚刚被帝国的宪兵找去问话了,好紧张"之类。最初的那些他都一一回复了(雷欧再次被自己的亲切体贴感动了),但自从寒夜之梦号沉没以来,他便无法、也没空再处理信件。
  后来的信里,卡米娅多次询问他为什么不回信。"快点回复我,该死的人工智能!"雷欧几乎能听见他在网络那一头的怒吼,"告诉我阿洛伊斯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伤!……顺便问候一下你,希望你的电脑还好使。"
  在最新一封信里,他寄来了一首新创作的歌曲,纪念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那是一首挽歌,歌唱日月、群星、光芒和太空,歌唱永恒不变和稍纵即逝的万物,歌唱爱、勇气、背叛与牺牲。
  要是雷欧有身体,现在肯定会为这首歌而垂泪。他打开公放,让清脆的歌声传遍暗夜仕女号和米兰图的每一个角落。
  振作起来,雷欧纳德。人工智能对自己说。死去的人就让他们死去吧,除了怀念和把自己弄伤更深之外你什么也做不了。活着的人却不一样。活着就意味着有无限的机会。你不能因为死者而去追逐过去的幻影,只能为了活下来的那些人选择继续前行。


第一百一十六章

  达雷斯·贝叶斯紧盯面前的全息战况图,上面标志己方的蓝色光点和标志敌方红色光点正在以飞快的速度互相逼近,前锋部队将会在数分钟后交战。战前的达雷斯像个新兵那样既忐忑又兴奋,不论上阵杀敌多少次,他这种心情都从未改变过。达雷斯认为这正是自己还保留有人性的表现。如果对战争已经麻木不仁,那么自己就不再是奉女王之命守护国家的达雷斯·贝叶斯,而会变成一台无情的战争机器。那可非他所愿。
  如今达雷斯已不再是少将,他领上将军衔,率领三千艘战舰在前线与温内特公爵的部队(号称"救国军")作战。这次平叛战争名义上的总指挥官是阿尔薇拉公主,但她不久前带着卡斯珀去了边境的海盗老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离开之前她委任达雷斯代理总指挥官一职。帝国的军官中,有人乐见其成,有人则心怀不满,后者的代表是安德尔威尔上将。他是帝国老一辈将帅中最有威望的一位,素来瞧不起达雷斯,认为他完全是靠家族的荫庇和裙带关系才晋升得如此之快。他对达雷斯的命令很是抵触,常常爱理不理。达雷斯恨不得将他军法处置,却碍于对方的势力而只能忍气吞声。安德尔威尔建议坚守防线,等待公爵部队耗尽补给,自行崩溃,达雷斯则坚持积极进攻,速战速决。为此他们在大小场合针锋相对过无数次。恐怕只有让公主亲自对他下令,才能让他闭上那张嘴。
  帝国军和叛军现在僵持不下,如果战局演变成消耗战,恐怕对他们会相当不利。达雷斯无暇考量那么久远之后的事,他得关心当下的战况。敌方的指挥官是温内特的左右手格里索芬,用兵沉稳,手段老辣。同他抗衡,若要大获全胜,着实有些难度。
  战况图上,两军前锋已经相交,达雷斯看不见交战时的冲天火光,也听不见飞船被击中的隆隆响声,耳边的频道里传来的是麾下诸位将领的报告,以及舰桥工作人员忙碌的对话声。
  他所安排的前锋是豪萨尔中校的部队。这位旗舰名为"黑睡莲"的校官身上所负的勇武与他的体型似乎成正比,不过稍微有那么点过头了。因此达雷斯安排行事沉着冷静的拉德露塔少校负责右翼。如果"星铁"号舰长卡斯珀在身边就好了。达雷斯不无遗憾地想。跟他同龄的士官中,卡斯珀是优秀的一个。要是他不跟随公主去那遥远的星球该有多好。
  蓝色的前锋部队像一只长矛刺进敌军腹地。"太急进了!"达雷斯狠狠一敲座椅扶手,"豪萨尔!回来!"
  太过急进的后果是前锋部队完全陷入了敌军的包围中,后路几乎要被截断了。右翼的拉德露塔立即命令舰队前进,试图逼退敌人。但意识到右翼力量的敌军随即开始向左翼进攻。
  "中军前进!"
  敌人移动太快,战况图上蓝色和红色的区域扭成了怪异的螺旋状。红色势头不减,如同猛虎将薄弱的左翼从中撕裂。中军腹背受敌,眼看就要被前方和从左侧进袭的敌人两面夹击!
  "那……那是什么?"
  达雷斯听见所有人同时发出惊叫。
  什么东西?!
  战况图上,红色敌军的后方突然溃败,如同坍塌的土石一样朝西面散开,一支未被确认的舰队(它被自动标成了白色)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开了敌人的躯体。突入红色中央后,未知舰队变换成菱形阵,不管近旁强敌环伺,只是前进,马不停蹄地往前推移,推移,推移!
  达雷斯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给……给我看光学图!"
  舰桥上的工作人员原本痴痴看着未知舰队前进,被上将一吼,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调出光学雷达拍摄到的画面。当那画面被放大、映射在舰桥上空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艘漆黑如夜、翩姿优美的战列舰仿佛黑翼的死神,背后跟着三艘稍小的战舰,四周则有十数艘小型舰护航。光学雷达清晰地拍下了黑色战舰舰身上的浮雕花纹:Lady
Night。
  暗夜仕女号。宇宙海盗胡安娜·拜格雷尔的旗舰,与她本人的名号永远联系在一起,是银河星海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淑女。

  "不可能……拜格雷尔已经……已经……"救国军第二集团军的指挥官格里索芬在自己的指挥席上如坐针毡,"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鬼魂?!"
  仿佛在回应他的猜测,数十艘战机喷射着亮绿色的粒子,被弹射进太空里。
  "拦截他们!"指挥官大吼,"发射战机!拦截他们!全体射击!"
  己方的战机迅速出击,原本在同敌人前锋部队颤抖的机师们接到命令,也立刻放弃眼前的战斗,转回后方。
  未知舰队的战机比它们母舰的前进速度更快,为首的四架机体更是快如幽灵,同救国军战机擦肩而过,在背后留下一串爆炸的弧形火焰。
  "后方被突破就完了!你们这群蠢货到底在磨蹭什么?拦截他们!"
  亮绿色粒子扫过之处无不哀鸿遍野。那四架战机势如破竹,根本无法抵挡,格里索芬自以为铜墙铁壁的防御在他们面前比一张纸还不如。战机势不可挡,突破又一道防线,竟冲入了帝国军的阵型之中!
  然后如同燕子转身,绿色粒子在划出一道尖厉的弧线后冲向救国军左翼!
  "什么!"战况的突变让格里索芬不知该如何是好。
  战机群扫出了一条开阔通道,以暗夜仕女号为首的舰队就这样从后方开进了前方。

  帝国军前锋将领豪萨尔虎目圆瞪,眼看那只不明身份的舰队大大方方地驶进自己的队伍中。
  "对方什么来路?!"
  "报、报告!"一名通讯员大叫起来,"对方……未知舰队请求通话!"
  "接进来!"
  舰桥上的全息屏幕一阵闪烁,而后,一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出现于其上。
  "好久不见,豪萨尔中校。"
  "公……公主殿下!"中校瞠目结舌。
  "中校,事出突然,我不便解释太多。请立刻将您部队的指挥权移交到我手上!"
  话说回来,公主原本就是总指挥,还要什么指挥权啊?然而豪萨尔已经来不及思考,只能应答:"遵命!"
  全息战况图上,豪萨尔舰队的旗舰标志转移到了暗夜仕女号上,所有的信息和通讯也都涌向那漆黑的飞船。中校起初还担心公主能否应付得了如此繁杂的咨询,但他很快就看见,一条条准确清晰的指令像正中红心的箭矢般发送到了各个战舰上。
  "所有单位,跟我移动!"
  暗夜仕女号率领豪萨尔舰队两百四十七艘大小战舰,仿佛迁徙的飞鸟,朝叛军左翼移动,领头的正是那四架恍如幽灵的机体。因为叛军方才大举进攻帝国军防御疏漏之处,反而令自己左翼的破绽暴露出来。会师后的两百五十一艘舰船和无数护航的战机毫不留情地击破了对方弱点,穿过如同没有的防线,同达雷斯·贝叶斯率领的中军汇合,而后一举围攻叛军。
  三十二分钟后,叛军指挥官格里索芬下达了撤退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1.星尘深处连载到现在已经33W字了,胜利进入收尾阶段。如果战况顺利,那么还有10W字就可以完结了。但是依照作者以往的德行,爆字数和大幅度缩水的可能都是存在的!所以……你们懂的……
2.关于众说纷纭的9号同学,这里有三点说明。首先,ta不是凯斯特。其次,ta是一个你们猜不到的人物。最后,ta在前文中已经出过场了。那么,神秘的9号同学到底是谁呢?(*^__^*)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公主殿下驾到!"
  金属大门在传令官响亮的声音中缓缓打开,阿尔薇拉公主身穿黑色军装,目不斜视地走进会议室,身后跟着两名高个男子,他们没有穿军服,在黑压压的会议室中显得格外扎眼。
  "敬礼!"
  阿尔薇拉看也不看姿势标准得能进教科书的众人,径直走向会议桌尽头的主座。跟在她后面的黑发男子帮她拉开椅子,但她没有立即就坐,而是用紫色的眼睛扫视全场一周,这才坐下。
  与格里索芬所率领的叛军交战结束后不久,阿尔薇拉便下令召集各个将领开会。一般这样的会议只需使用全息投影,便可快速进行,但她偏偏要求所有人都到她的旗舰——暗夜仕女号上来。这无疑是在示威,用这艘原本属于宇宙海盗,现在属于她的战舰展示自己的力量,震慑那些怀有贰心、抗命不从之人。
  "诸位请坐。"阿尔薇拉十指交握,手腕搁在会议桌上。她背后的"保镖"神情严肃,如同两位煞神。她左手边坐的是达雷斯·贝叶斯,官拜帝国上将,位高权重,右手边则是位紫发青年。在场众人都知道,这青年是搭载在暗夜仕女号上的人工智能,名叫雷欧纳德。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让一个人工智能列席帝国机要的军事会议?公主的心思还真是异乎寻常!
  "在刚刚的战斗中,诸位的表现可圈可点,我都一一记下了,待此次战役结束便会论功行赏……豪萨尔中校!"
  "是!"被点名的中校慌忙起身。
  "在战斗中,你太过急进,身陷敌军围困,险些导致败阵。"公主身体前倾,"命令你回去禁足思过三天,希望将来能够将功补过。"
  "……是!"
  中校松了口气,慌忙坐下,希望不再引起公主的注意。不知为何,他明明人高马大,但在娇小的公主面前却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同叛军开战也有近两个月时间了。之前由于我为了寻求盟友帮助,离开了帝国,麻烦众位替我处理了诸多事务,我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她顿了顿,以观察会议桌旁众人的反应——让她非常满意的是,大部分都听懂了她的意思:从前我不在,事情就丢给你们做,现在我回来了,理所应当重掌大权。
  "我是一介女流,在军事战略上外行得很,还需诸位多多提点。"
  众人纷纷点头,嘴里喃喃念道:"遵命"。
  阿尔薇拉挑起嘴角。"我离开两个月,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现在请容我向诸位介绍两位朋友。"她抬起左手,站在她左边的黑发青年上前一步,微鞠一躬。"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暗夜仕女号的机师之一。想必在座不少人都认得他。他曾遭到温内特陷害,含冤入狱,后来又加入了宇宙海盗。不过如今海盗残部已经由我收编,将成为帝国正规军的一部分。希望大家今后能友好相处。"
  接着公主又抬起右手:"这位是约书亚·普朗克,大家可能不认识他,但一定听过他的名号——杀手悼亡人。"
  桌边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谁都没想到这名容貌俊美的男子就是传说中满手血腥、杀人如麻的悼亡人。悼亡人黑金色的眼睛转了转,没有鞠躬,甚至连都头懒得点,仿佛他面前的这群人不是帝国军阶最高的将领们,而是一堆尸体——搞不好他面对尸体时还会更激动一点。
  "好了,介绍就到这里,让我们切入正题吧。"公主靠回椅子上,"雷欧,为我们解说一下现在的情况。"
  "是。"人工智能雷欧纳德让一组数据飘上会议桌,"先前的战斗里,我方共有52艘战舰沉没,449艘战舰受损,其中105艘损伤严重;1370人阵亡,六千余人不同程度受伤;击沉敌方战舰142艘,约损伤敌舰980艘,敌方人员伤亡不明,估计死亡人数在两万人上下。"
  对于一军统帅来说,执着于具体的伤亡数字没有意义,只需知道我方付出少许代价、重创了敌人就足够了。
  会议桌上方的数字闪了闪,变成了一幅浩瀚的星图,上面依旧用红蓝两色标明了敌我势力范围。
  "格里索芬舰队撤退后驶向仙后座方向的雾港星系,那里是叛军的营地之一。驻扎的雾港星系的还有由恰士德率领的第三集团军,共有战舰1287艘,士兵九万余人。温内特本人率领的第一集团军则驻扎在距离雾港星系573光年的戴蒙妮星系,估计有战舰一千八百余艘,士兵超过十万人。"
  阿尔薇拉向人工智能挥了挥手,示意他将星图缩小,否则那些飘动的行星都快挡住军官们的脸了。
  "对于下一步战略,诸位有何见解,不妨直说出来。"公主和颜悦色地请大家广开言路,但在座众人却无一人敢开口。他们都不明白公主的心思,生怕自己的思路和公主正好相反,不仅丢脸,还会触怒公主。
  见底下一片沉默,公主皱起眉。这让会议室中的气压陡然降低。
  "没人说?"她弯曲食指,敲了敲会议桌,"那我说了。格里索芬舰队和恰士德舰队汇合后,必将成为阻挡我军前线的一道顽固屏障,如果硬攻,赢面很小。但雾港星系资源匮乏,叛军的补给基本仰赖猎户座方向的刀弓星系和赤石星系,而那里的防御较为薄弱。我们可以佯攻刀弓或赤石,将雾港星系的军队分散,然后再行进攻。"
  "殿下。"白发苍苍的安德尔威尔上将道,"老臣以为,此时进攻并非上策。"
  "哦?"公主在高背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您有何高见?"刚刚让你说的你不说,现在倒发表起意见了!
  "我军兵力不如敌军,倘若正面交战,必定损伤严重。老臣建议退守为上。温内特虽说手握重兵,但毕竟师出无名,久而久之必将民心叛离。况且刀弓星系和赤石星系的补给难以长久支撑叛军,而我们则坐拥帝国的全部物资。如果战况继续相持,那么最后胜利的必定会是我军。"说完,安德尔威尔露出得意微笑。
  公主道:"我离开帝都前,格林华德宰相也是这么建议我的。"
  "宰相大人的谏言无疑是明智的。"
  公主懒洋洋地看着他:"格林华德老匹夫的谏言,不听也罢。"
  年轻的士官们不约而同地喷笑出来。安德尔威尔的眼珠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殿、殿下未免太过失言了!"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思维会这么同步,但是我猜安德尔威尔阁下的目的是保存兵力,至于宰相的目的……只要退守,他就有的是机会耍手腕,控制住军队,等消灭了温内特老匹夫,宰相就能架空我的权力,成为帝国的无冕之王了。"阿尔薇拉一摊手,"不过他想得倒美。等我干掉温内特,回头就去摆平他。"
  她转向达雷斯:"请达雷斯·贝叶斯上将率领你的舰队去进攻刀弓星系和赤石星系,其他部队则由我亲自指挥。"
  达雷斯垂下头:"遵命。"
  安德尔威尔快要气吐血了。"殿下,您太任性了!请听老臣一言!"
  "够了!"阿尔薇拉厉声道,"我知道您纵横沙场多年,经验丰富,请您把您的经验用来辅佐我!要是您不愿意,大可以解甲归田,我现在就批准!"
  老将军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不已,他双拳紧握,似乎恨不得跳上会议桌揍阿尔薇拉一顿,但他最后松开拳头,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说:"是。我遵从您的命令。"
  公主点点头:"那么就这样吧。接下来的指令我会发送到诸位的舰桥上。散会!"
  桌旁的军官们依次起立敬礼,鱼贯走出会议室。等安德尔威尔在副官的搀扶下也走出大门后,达雷斯凑到阿尔薇拉耳边小声道:"你就不怕他偷偷告诉宰相?"
  阿尔薇拉挑起秀眉:"我真想立刻回到帝都,看看宰相听见之后是什么表情。"
  "说不定他会学习温内特,也搞一次叛乱。"
  "他不敢的,要不然肯定早就干了。况且我手里有军队,怕他做什么!"
  达雷斯呵呵笑起来,揉了揉阿尔薇拉的头发:"你长大了。"说完之后,他心里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他的阿尔薇拉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躲在兄长背后朝他做鬼脸的小妹妹了。
  达雷斯起身:"我立刻回去做偷袭的准备。不过在那之前,殿下,能向你借个人吗?"
  说完,他看向阿尔薇拉背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哦哦。"阿尔薇拉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几眼,"达雷斯想把你们借走呢。"
  "不。"达雷斯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只有他。"他紧盯着阿洛伊斯,茶色眼睛如同鹰隼般犀利。
  阿洛伊斯在年轻军人的注视下没来由地浑身一紧,仿佛有微弱的电流通过皮肤,让他汗毛倒竖。更恐怖的是,旁边的约书亚直直迎上了那刀锋般的目光,并且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一场无声的争斗就在会议室中静悄悄地展开了。
  阿洛伊斯觉得头疼欲裂。"我……我何德何能……"他便秘般地挤出几个字。
  "学长,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什么吗?"
  "记不太清了……"
  "我需要一个王牌机师。"达雷斯一字一顿地说,似乎生怕阿洛伊斯听不懂他的话,"你想起来了吗?"
  上主啊,真该死。"好像想起来了……"阿洛伊斯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坟墓里传来的,"说到这个,我想推荐暗夜仕女号上的缇忒拉给你,她的实力……"
  "可是我,"达雷斯继续放慢语速,"希望那个人是你。"
  约书亚向前踏了一步,被阿尔薇拉死死拽住。他愤怒地瞪了公主一眼,又把不满的眼神投向阿洛伊斯,像在催促他快点拒绝这个无理的要求。
  阿洛伊斯很想找一堵墙撞一撞。约书亚!约书亚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呀?学弟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啊!"你这么说真让我受宠若惊……我能和约书亚一起吗?"
  达雷斯露出微笑,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学长,你以为这是修学旅行,还能自带家属吗?"
  "可是我记得你还说过,如果我们一起投诚,你也欢迎。"
  "是啊,我是这么说过。"达雷斯收敛笑容,"但是我觉得悼亡人待在公主殿下身边更合适。您说是吧,殿下?"
  阿尔薇拉一惊,不知道皮球什么时候被踢到自己身上了。"这个嘛……我觉得捆绑销售也挺不错的……"她心中暗想:仁慈的上主啊,我只是个无辜的局外人,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全宇宙最麻烦的男人们的恩恩怨怨里?!
  她拼命向达雷斯挤眼睛,暗示他这两个人怎么也拆不开,但达雷斯偏偏无视了她的挤眉弄眼。左右为难了半天,公主最后干脆一甩手:"你们自己决定,商量出结果后报告我!"随后一身轻松地走出了会议室。
  剩下三个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让步。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阿洛伊斯。他们三个的年纪加起来都能比安德尔威尔将军大一轮了,为什么还会像争抢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喋喋不休地争吵呢?"约书亚,"阿洛伊斯道,"请你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单独和少将说。"
  "是上将。"达雷斯纠正。
  "我管你是什么,就算当上大元帅你也一辈子是学弟。"阿洛伊斯又转向约书亚,"我就和他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好。"
  "要是他对你做出什么不轨举动怎么办?"
  达雷斯几乎失声大笑:"学长有哪一点能引起我的性趣啊?"
  "这么说你是在质疑我的审美品位?"
  "够了!"阿洛伊斯推推搡搡将约书亚推出了会议室。杀手不清不愿地看着金属大门在自己面前落下。一旁的公主开心地朝他挥手:"嗨,你也出来了?"
  约书亚看看银灰色的大门,又看看幸灾乐祸的公主(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表做出一点儿和年龄相符合的举动),小声问道:"我看起来这么没用吗?连作为家属被带上船的价值都没有?"

  "好了。"阿洛伊斯转过身,面对脸色不善的达雷斯·贝叶斯上将,"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目的。"达雷斯边说边走向他,"女王之剑号原本的机师阵亡了,我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王牌来率领那些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新人。"
  "我推荐暗夜仕女号的缇忒拉给你,真心的,她比我强得多。"
  "但她不是从帝都军校毕业的,她也不是连帝国史都能考A+的优秀毕业生。"达雷斯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知道机师们是怎么谈论你的吗?他们都把你当成校园怪谈一样的人物,他们说有你加入的拜格雷尔海盗团是宇宙里最恐怖的组织。如果有你在,我军必将士气大振。"
  "但是约书亚也很优秀。"阿洛伊斯说,"他是杀手悼亡人,每个人都听过他的名号,没有人不畏惧他。"
  "我就不畏惧。"
  达雷斯突然抓住阿洛伊斯的左手,撩起他的衣袖。"你的手怎么了,学长?"
  这个问题近来阿洛伊斯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了,他稍微有些不耐烦地说:"出了点小麻烦。我在奥林帕斯星被绑架,绑匪砍掉了我一只手。"
  "是温内特派人做的吗?"
  "……你怎么知道?"
  "敢做出这种事的也就只有他了。别忘了这事他不是第一次干。"达雷斯的茶色眼睛闪了闪,"不错的义肢,不影响你驾驶战机吧?"
  阿洛伊斯想抽回手,却被达雷斯牢牢抓住。"当然不影响。"他嘟囔着,"之前的战斗你也看见了。"
  "嗯,我看见了。"上将注意到阿洛伊斯一直戴着手套,虽然知道这可能是为了隐藏金属义肢,但他还是扯掉了那只手套——学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流光溢彩的戒指,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你结婚了?"达雷斯惊奇地问,"和谁?悼亡人吗?"
  在他忙着讶异的时候,阿洛伊斯迅速抽回手。"还没举行婚礼呢。"他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这关你什么事!"
  "我得考虑要不要补一份贺礼。"
  "……省着自己用吧!"阿洛伊斯没好气地说。
  达雷斯闷哼一声。"你就因为这个才不愿和悼亡人分开?"
  "有错吗?"
  "这里是军队,是战场,不是过家家,顾不了儿女私情。"
  阿洛伊斯睁大眼睛:"还用你教我吗?"他狠戳达雷斯胸膛,"再说了,难道你心里真的一点儿没徇私?"
  达雷斯一怔,随即道:"反正你是学长,你说什么都有道理,我十年前就该知道了!"他恼火地一捶大门,"那就让他来吧!"
  大门在震动下缓缓升起,上将气冲冲地走出会议室,靴子在地板上踩出巨响,好像叛军在他脚下似的。
  ——你也跟十年前一样,一点也不可爱,死小鬼!阿洛伊斯在心里呐喊。
  会议室外,已经不见公主和约书亚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猥琐笑容的雷欧。他搓着双手,兴奋地凑上来:"谈拢了?"
  "公主和约书亚呢?"
  "公主殿下日理万机,现在当然在舰桥。她让约书亚回舱室收拾东西去了。"
  "……收拾什么?"
  "行李啊。你们不是要光荣滚蛋……啊不,搬去贝叶斯上将的旗舰了吗?"人工智能的双眼似乎都在绽放光芒,"需要我替你们喂猫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阿洛伊斯走进舱室的时候,约书亚正在收拾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几件衣服,一些个人用品,还有几把惯用的手枪和匕首。阿洛伊斯倚在墙上,看他把东西一件一件收拾好,感觉他们不是要去另一艘飞船,而是要开始一场漫无止境的流亡。薛定谔坐在地上,不解地看着主人,尾巴来回一甩一甩。看了一会儿,它觉得无聊了,便"喵"的一声蹿进阿洛伊斯怀里。
    约书亚动作一滞。"贝叶斯答应了?"
  "当然。"
  他转过身,手里还捏着一件衬衫,阿洛伊斯看见他脸上挂着微妙复杂的表情。"怎么了?你不高兴?"
  约书亚扔下衬衫,走过来抱住他。为了防止自己被压成猫饼,薛定谔眼疾爪快跳到了地板上,喵喵叫了几声。
  "我不喜欢贝叶斯。"约书亚把头埋在阿洛伊斯颈窝里。
  "我也不喜欢。"那个死小鬼谁能喜欢他啊!
  "可是你们看起来很要好的样子。"
  阿洛伊斯恨不得仰天长啸。王子这样说就算了,怎么约书亚也这样说啊!"那肯定……是你的错觉!"他咬牙切齿。
  "他还有个讨厌的部下,对你做过那种事……"
  阿洛伊斯搂住约书亚宽阔的脊背。"我听公主说那位高斯上校已经被强制退役了。你不用担心这个。"
  被冷落的薛定谔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一溜小跑出了门。
  "……嗯。"杀手闷声闷气地说,"我真的好怕你再受伤。上次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会保护你的。"他收紧手臂,"我不想再跟你分开。"
  阿洛伊斯心神荡漾,感觉骨头都快要酥了。约书亚坦言自己不会说浪漫情话,说出来的却句句都让他温暖到融化。
  他在约书亚怀里蹭来蹭去,蹭得杀手身上一阵火起。杀手一把推开他,急匆匆地回行李箱边上,在里面翻翻找找。
  "我们马上要去贝叶斯的船上报道,如果到时候你走不动路,我绝对不会帮你的。"他在箱子最底层找到了他的目标——一瓶润滑剂。回过头,阿洛伊斯已经开始脱裤子了。
  "我可不想去新上司手下干活的第一天就迟到。"青年一把扯掉皮带,脱下一条裤腿,"我们速战速决。"
  约书亚叹了口气:"战争年代真是民不聊生啊。"他按住阿洛伊斯的肩膀,将他抵在墙上,凶狠地吻了上去。舌头撬开牙齿,飓风般扫过每个角落,仿佛要将自己的气息全部注入到面前这个人的身体里。他一边亲吻,一边挤出一点润滑剂在手心,向阿洛伊斯后方探去。手指插进秘穴里轻轻搅动,柔软炙热的内壁立刻就缠了上来,饥渴地希求更多爱抚。小穴吞吐着手指,来不及送进深处的润滑剂顺着大腿根部流了下来,形成一片淫靡的水迹。
    阿洛伊斯不停喘息,扶着约书亚的身体才能保持平衡。"可……可以了……快进来……"
  约书亚抽出手指,拉开拉链,掏出早已勃起的性器,在阿洛伊斯小腹上摩擦了几下,铃口渗出的液体沾湿了对方的腹部,往下流进耻毛里。
  "我们速战速决。"杀手说。
  他抬起青年的一条腿,将性器缓缓插进那湿热的小穴中。阿洛伊斯呻吟了一声,几乎站立不稳。被抵在人和墙之间,奇妙的悬空感更增添了几分情色的味道。
  "速战速决。"约书亚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飞快地冲撞起来。
  阿洛伊斯愤恨地咬住嘴唇——他到底哪根筋没搭对才会说出这种话呀!

  最后,即使约书亚坚持了"速战速战"的原则,他们在赶到女王之剑号的时候也还是不幸迟到了。

  艾波琳走进新建的实验室,目无斜视地路过一排排浸泡着残缺肢体的试管和怪异的仿生机械,在若有似乎的痛苦呻吟和电气设备散发出的臭气中走进实验室最深处的房间,那里放置着一台巨型培养槽,连结着蛛网般的维生装置,每天将大量营养和氧气输送给泡在培养槽里的那个人——不,已经不能称其为人了。只有大脑活着,其他部分都被替换成机械的东西怎么是人呢!
    培养槽被幽蓝色的灯光照亮,散发着莹莹光芒,里面的那个东西载沉载浮,规律地吐出气泡,如果他的样子美丽一点,倒很像海底世界才会出现的风光。艾波琳讽刺地想。
  培养槽前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他仰望玻璃后的东西,不时发出赞叹之声,面前的畸形而可怕的怪物在他眼里却是件稀世的艺术品。
  "博士。"艾波琳停在距离男子五步开外的地方,除非情非得已,不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想离这疯子太近。
  "什么事?"弗兰克·雪莱博士心醉神迷的状态被打破了,声音不由带上一丝愠怒。
  换做别的研究人员,肯定会吓得两股战战,几欲逃走,但艾波琳早就习惯了博士的喜怒无常。"博士,委员会刚刚发来消息,下达了一项重大指令。"
  "那帮吃闲饭的老东西只会自己坐在家里悠闲享受,把活都丢给我干。"博士冷笑一声,"这次又是什么命令?缩减经费?还是进行别的项目?"
  "都不是。"艾波琳耸了耸肩,"委员会要求您带着您的新造物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也可是说是首次出击吧。"
  "他们难道没有自己的特工吗?"博士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摇晃了一下,"什么事都要劳烦我,那群没用的老头子!"
  "委员会表示这次的任务只有您和您的生化人才能执行,而且您一定对它很感兴趣。另外我个人也认为,您必定会一口答应。"
  "……哦?"博士略微有些好奇了。科学家们总是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如果我不敢兴趣可怎么办?"
  "那您尽管辞退我好了。"艾波琳提高声音。
  "不仅辞退,我还要让你做莱斯特的第一个牺牲品。"博士转过身,面带微笑,眼镜反射着幽蓝光芒。
  艾波琳又想大笑了。"博士,委员会要求您前往古地球,"她满意地看到博士瞪大了眼睛,"去消灭雅夏。"
  这的确是只有弗兰克·雪莱和他的生化人才能完成的任务。联邦军事委员会和九人议会早在几十年前就计划夺取雅夏了,这个计划失败后他们又转向制造雅夏的替代品,弗兰克博士就是从那时起被扶植起来的。他制造的生化人虽然无法如传说中雅夏那样自由来往于时空之中,却具有无可比拟的杀伤力。放眼当今宇宙,有谁能是他的对手呢?几天前,博士的新造物——那个在奥林帕斯被捡到的可怜家伙——宣告完工,得知这个消息的九人议会立刻下达指令,要求博士带着他去古地球,消灭雅夏。
    如果无法得到,那么就干脆毁灭,让谁也得不到。
  艾波琳知道博士肯定愿意接受这个使命。他极端自负,绝不会放过这个击败雅夏、彰显自己实力的机会。他一辈子都梦想超越古地球那个绝世的科学家。
  "你很幸运,艾波琳。保住了一条性命。"博士柔声说,"我很感兴趣。"
  艾波琳露出胜利的微笑。
  博士的背后,巨大的培养槽内,液体一阵扰动,连同映照其中的光芒都在微微震颤。
  全新的生化人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二十章

  标准历1417年4月1日,刀弓星球的总督在用过早餐后进行每天例行的散步时接到了一个十万火急的报告。通讯兵气喘吁吁地告诉他有一支舰队在距离刀弓星系仅仅两光年的地方脱离跃迁,现在正全速驶来。总督先是很严肃地确认了一下这不是愚人节玩笑——即便古地球早已灭亡,古老的节日仍然代代流传了下来——然后下令将整个星系的军事防御等级提到一级,这意味着所有的居民都将进入地下掩体(虽然刀弓星系的三颗行星也没有多少居民,它们是仰赖机械化生产的农业星球,除了大型农场和食品加工厂之外连栋正常的房子都极少看见),地面上的一切生产活动都将停止,地对太空部队准备出动,还带着他们的星际导弹。
  除了星球本身的防卫之外,温内特公爵也留下了一支太空舰队,在星球附近和补给线路上巡航。最近总督时常接到报告,说运送补给的舰队遭到敌军袭击,但只是小规模的,就像苍蝇围着带血的肉嗡嗡飞旋一样。总督年轻时服过兵役,帝国和联邦漫长的战争里,这样小型的扰袭简直司空见惯,双方都像例行公事那样进行这项没有多大意义却仿佛必须的活动,要是哪一天偷袭的敌军没来才值得惊讶。所以总督不慌不忙地下达了命令,接着悠闲地穿过花园交叉的小径,来到总督府里他从没用过的参谋室,参谋长和地面防卫部队司令官正在那里等着他。

  阿洛伊斯拎着头盔,眼神随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而游移不止。这几天他一直活在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中,而这种压力往往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达到巅峰。
  叮——
  "学长早安!"洪亮的大合唱像阳离子炮一样轰进了电梯间。阿洛伊斯踉跄后退数步,撞在了巨大的银河歌姬卡米娅的脸上——那是为了鼓舞士气而贴在电梯间里的海报。在二十六双小鸟般兴奋的眼睛的注视下,阿洛伊斯很难气定神闲地走出电梯,像领导人视察新工程那样淡定地挥手致意:"大家早。"他只能将头盔套在头上,伪装成没人能看到自己的鸵鸟,在电梯门彻底关闭之前侧身挤了出去。
  分属四个小队的二十六名机师分成两行,仿佛接受检阅那样挺胸抬头,站在整备库里,或者说像两层铜墙铁壁,堵住了阿洛伊斯前进的道路。被吓坏的学长早已满头大汗,宇航服内置的温度条件系统大概被刚刚的音波震坏了……学长这样想。
  第一小队队长出列,敬了个标准而略显矫作的礼:"请学长训话!"
  "呃……"阿洛伊斯庆幸自己戴上了头盔,"今天和昨天没有什么不同。完毕。"他昨天说的也是这句话,而前天说的是"宇航服的拉链一定要拉紧"。达雷斯·贝叶斯将他派给机师们做中队长,强制要求每天都进行一次这样的训话,理由是能振作士气,鼓舞斗志,阿洛伊斯却觉得这样只会适得其反。然而世事往往事与愿违。
  "学长说的真是太有深意了!"惊叹。
  "学长您是想让我们保持着一颗平常心吗?"感动。
  "学长每天的训话都超有哲理!"拇指。
  阿洛伊斯沐浴着仰慕崇拜的眼神,在这一刻他深深觉得自己老了,和年轻人竟然有这样大的代沟……不,是连整个大脑的构造都迥然不同吧?他和他们真的来自同一个宇宙吗?
  带着深深的无力感,阿洛伊斯走向整备库最深处。那里停着一架银白色的机体,流水般的曲线优美到让人心碎。过去阿洛伊斯曾无数次仰望它曼妙的身躯,在心中感慨造物的神奇伟大,现在他是它的主人了。登上女王之剑的那一天,达雷斯领着他来到整备库,指着银白色的机体说:"这是我送给你的,学长。身为一军之将,我只把它送给最强的机师。"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不要让我失望。"
  吟游诗人。大约一年前,阿洛伊斯第一次在新威尼斯蔚蓝的天空和海洋间见到它的倩影,时至今日,它依然是新威尼斯艺术与技术的最高精华,是每一个翱翔宇宙的机师的终极梦想。
  阿洛伊斯滑进座舱,摸出钥匙□插槽里,检测视网膜的光线扫过他的眼睛,伴随着表示数据匹配"叮"的一声,四周的灯都亮了起来。
  "歌剧魅影·吟游诗人,系统启动。"
  一年前阿洛伊斯曾驾驶过它一次,载着约书亚和斯罗席从绿星钻之岛死里逃生。现在他将再次乘着它去战斗。
  吟游诗人。胡安娜也曾驾驶过它。最后她乘着银白色的机体陨逝在群星间,宛如一颗坠落的流星。而他们正要去为她复仇。
  阿洛伊斯接通公共频道。"大家听好,"他压低声音,努力做出沉着冷静的样子,"本次出击的任务是掩护运输舰阿尔玛特号在刀弓甲星登陆。以保护阿尔玛特号为最优先,勿要恋战。"
  "明白!"二十六个人齐声回答。

  总督觉得胃很疼。他一着急胃疼的老毛病就会发作,现在他急得胡子都快烧着了。参谋长给他过目了己方军事力量分布图和敌方力量估计数据,在巨大的压倒性劣势面前,任谁都会着急。
  "他们到底是怎么穿过前方防线的?"总督不禁迁怒参谋长,"防守前线的人都是白痴吗?敌人已经打到我们后方了!"
  参谋长一头冷汗。"驻守在娜提亚星域的舰队正在驰援雾港星系,那里正遭到敌军主力的攻击。"
  "那格里芬和恰士德呢!那两只缩头乌龟都不懂得护主吗?!"总督狠狠一敲桌子,桌上的墨水瓶跳了起来,翻倒,浓黑的墨水流了下来,弄脏了一大片桌面。总督赶紧捧起自己的电脑,生怕它遭受池鱼之殃。清洁机器人滑进参谋室,利落地擦净桌面。
  "该死!连墨水瓶都要和我作对!"总督愤懑地想。他加入温内特公爵麾下,并非完全出于自愿。他不甘心一辈子待在一颗平凡到无聊的农业星球,他梦想刺激和冒险的生活,想像野心勃勃的公爵那般往高处攀登,但又没有公爵那样的勇气,只能依靠对方的扶助攀登顶峰。虽然不那么冒险、刺激,但至少比视察农场到死要强得多。
  现在更冒险更刺激的东西来了。他被推到了第一线,面对帝国的"审判之鞭"达雷斯·贝叶斯上将,这可不是每天例行公事的扰袭,这是真正的战争。
  参谋长见总督默然不语,连忙道:"您放心,10小时后巡航舰队就能到达刀弓乙支援我们,有巡航舰队帮助,我们未必会输。"
  总督盯着军事力量分布图,重重叹了口气。"做出一个决定……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您说的有道理!"虽然一头雾水,但参谋长还是恭维地说。
  "……二十年前,我出任刀弓星系总督的时候,陛下就是这样嘱托我的。"
  "……"参谋长决定今后再也不多话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在阿洛伊斯被学弟们热情欢迎的同时,约书亚·普朗克却被"冷落"了。
  约书亚双手环抱坐在舱室的角落里,一言不发。由于登陆战的需要,每间舱室里都塞满了人,舰长恨不得将自己的部下全部做成沙丁鱼罐头。但是约书亚所在的这间舱室显然很不一样,证据就是他周围半径三米之内一个人也没有,简直就像在显微镜下观察被放进培养皿里的青霉菌——它们周围除了培养基也什么都没有。
  人群都挤在舱室的另一头,拼命地远离他,同时又用混合了惶恐和敬畏的眼神望着他。然而一旦杀手抬起头朝他们回望,人们又赶紧低下头,专心研究起自己的裤裆来。
  约书亚快别扭死了。
  达雷斯·贝叶斯那个混账肯定是故意把他安排在这里的,名义上指挥一个团的兵力进行登陆作战,实际上是为了膈应他。
  这里的士兵都畏惧约书亚。没有人没听过杀手悼亡人的可怕传说,那些夸大其词的传闻将他塑造成了冷酷嗜血的死神(事实上也差不多),兴之所至会不论敌我一律格杀(这就是胡扯了),上次他受了伤还能从重重武装的女王之剑号上逃脱(他本人可是再也不想回忆起那破事了)——这是一种怎样怪物般的力量啊!而杀手那名为"深渊之火"的双眼更是为传闻增加了一层妖异的色彩,甚至有人会因为约书亚的一个眼神而昏厥过去。大概再过不久悼亡人的传说里就能增加一条"他光用眼神就能杀人"了吧。
  我的眼睛又不是破坏死光发射器!约书亚悲愤地想。他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人群,狠狠一捶墙壁:"挤在哪里干什么?都给我过来!"
  人群不进反退。舱室那头的人口密度再次增大了。
  "过来坐下!"约书亚提高声音,"难道等战斗的时候你们也打算这么窝在后面、挤成一团然后被导弹击中集体阵亡吗!"
  这番话产生了一些效果,人群中最外围的几个被后面的人推搡着上前,不情不愿坐在离约书亚还有一些距离的长凳上。约书亚冷冷瞥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一眼,后者抽风似的颤抖,想往后挪,却被旁边的人当做盾牌一样死死按住,不许他退后。
  "你抖什么,下士?"约书亚冷冷问道。
  "报……报告长官……我……我习惯性抽搐……"下士的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你能不能别抖了,我看着头晕。"
  刚说完,所有人都抖了一下。约书亚起初还怀疑是不是这帮家伙在用行动向他抗议,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不是人在抖,而是飞船震动了一下。
  他们还没进入星球大气层呢,不可能遇见高空气流,当然也不大可能是被宇宙中漂流的小天体击中了船身,运输舰自带抗震功能,除非这"小"天体有一台武装机甲那么大。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遭到了攻击。
  约书亚又看了一眼颤抖的下士——现在随着飞船的震动所有人都在抖了——用尽量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冷静,只不过是去打仗而已。"

  "报告!我军舰队遭到刀弓甲军事卫星射击!"
  "防御屏障已展开!"
  "变换队形!呈U形阵进攻!"
  舰桥上声音嘈杂,各种大小报告、发布的命令和纷乱的脚步声像枪林弹雨般击中了达雷斯·贝叶斯上将。虽然坐在指挥席上,他遭遇的挑战不比前锋的战士们小。
  "飞行编队出动!"达雷斯道,"掩护阿尔玛特号!斯嘉丽号、简妮号分散敌军炮火攻击!直取刀弓甲首府!"
  这条命令立刻化作宇宙中飞驰的光流,传达到各个舰船上。

  "女王之剑,梅朵娜号,阿洛伊斯·拉格朗日,出击!"
  阿洛伊斯将操纵杆一推到底,吟游诗人被后方发射架传来的巨大推力弹进了宇宙中。
  模拟重力从周身消失了,失重和加速度带来短暂的眩晕感,但阿洛伊斯很快恢复正常,用了不超过1.5秒钟。战斗已经打响了,闪烁不已光学屏幕告诉他前方的攻击有多么激烈。他背后,一架架战机从女王之剑号的发射槽里弹出来,划着弧线跟上了他。
  "所有小队呈雁型阵!"阿洛伊斯命令。女王之剑号上没有雷欧那么智慧的人工智能,不能帮他们事先规划好阵型和路线,阿洛伊斯只能依靠自己组织编队、制定计划、下达命令。"第一小队跟在我后面,第二、第三、第四小队第一小队为中心呈椎型阵!"
  "是!"二十六个声音齐声回答。

  总督盯着卫星发来的实时战况图,双眼发直,每当爆炸的火光遮蔽屏幕,他就会微微震颤,让参谋长数次以为发生了地震。
  刀弓甲的军事卫星的阳离子炮一刻不停地朝敌军射击,即使被稍稍擦过也能让一艘全副武装的战列舰损伤严重。因为惧怕卫星炮的力量,敌军一直在炮击范围边缘徘徊,这让总督稍稍放心了一些。
  "阁下,看来他们是想进入星球大气层。"参谋长道,"刀弓乙和刀弓丙也被围困了。"
  "我倒不怕围困。"总督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只怕战况拖得太久,断了刀弓星系的补给线。要是他们真想这么干,那么必定会轰炸我们的农场和食品加工工厂。抽调地对太空部队去保卫农业区和工业区。"
  "那……那城市呢?"参谋长不禁有些发怵。
  "谅他也不敢轰炸城市。我们是文明的现代人,又不是生活在古地球,将普通民众牵扯进战争并非军人所行之道。达雷斯·贝叶斯不是号称军人中的军人吗?他不敢这么做的。"
  说完,总督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参谋长只好依他所说传达了命令。
  总督的自信没有持续多久。屏幕上僵持的局面在敌军阵营飞出一道绿色的光芒后被彻底打破!
  "那……那是什么东西!"总督拍案而起。
  绿色的光芒宛如天神射出的一支夺命利箭,穿过重重的炮火,带起一片尾烟,直冲向军事卫星!等镜头拉近总督才看见,那不是燃烧着绿色火焰的箭矢,而是一支排列成椎状的飞行编队!为首的那一架战机通体银白,寒光闪闪,正如箭支上最锋利的尖端。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能突破军事卫星的防御吗?
  答案就在总督眼前。它的名字叫女王之剑号直属飞行编队。
  当卫星对着那支绿色的箭矢射出灼热的光流时,总督还在心中暗暗嘲讽敌军不识好歹,竟然敢硬砰硬;但等光芒消失,屏幕重归正常亮度后,总督才看见,那支飞行编队竟毫发无损!阳离子炮射击的瞬间,锥形的编队立刻朝四个方向分散,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而后又聚拢在了一起,重新变成骇人的利剑。
  总督的视野里还留着一大片残影,就像印在眼前挥之不去的一块血迹。他们击碎了映在水面的月亮,但等水面平静下来,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还愣着干什么!攻击他们!攻击他们!"总督突然大吼起来。
  参谋长吓了一跳:"请冷静,阁下!现在不宜动用卫星炮攻击!"
  总督扇了他一巴掌:"敌人都要突入大气层了,难道要等他打到家门口我们才还击吗?"
  飞行编队像在嘲笑军事卫星一样,从它身边一溜而过,直奔刀弓甲而来。卫星捕捉目标的踪影,原本对着宇宙的大炮缩回了卫星装甲内部,在机械灵活的运行下调转了方向,自另一头伸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飞向星球的飞行编队,超高能量开始积蓄,炮口发出隐隐白光。
  这时就连总督也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等等,你这蠢卫星!"他继续大吼,"你想把星球轰个对穿吗?停下!让它停下!不要进攻,该死!不准进攻!"
  参谋长忍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按下夹在衣领上的对讲机:"让军事卫星停止进攻!地对太空部队集结!一旦目标进入射击范围就立刻把它打下来!"

  能量补充完毕,只等一个指令就能发射足以毁灭一座城市的阳离子炮击。但是这道指令始终没有传达到卫星的主电脑中。它被截断了。因为一旦它偏离了目标,哪怕只有几毫米的偏差,那么它轰击到的就不是敌人,而是刀弓甲的地面,甚至可能是住满了人的城市。没人敢进攻那里,也没人想进攻那里。不仅达雷斯·贝叶斯和刀弓的总督懂这个道理,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比他们更清楚。
  军事卫星没有继续进攻,但其中填充的能量也没有释放,那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来。只不过斩到的不会是他而已。
  "就是现在!"
  飞行编队再度分散,围绕在旁边的三个小队分别朝三个方向飞去,第一小队的其余六架战机也急速前进,以最快速度突破大气层,飞向地面。
  吟游诗人单独面对卫星主炮的炮口,像一个以一敌众的孤单勇士。但它并不孤独,它手握两柄神兵——两枚战术反物质导弹,爆炸时释放超过两千万吨TNT当量的能量。现有的所有机型中,只有吟游诗人在搭载它们之后还能常速飞行,沉重的弹头在引擎的巨大推动力之下就像被托在手掌上的两颗石子。
  阿洛伊斯调出十字准星,瞄准卫星炮的炮口。这可比在太空里追着敌机四处乱跑要容易多了,不管是炮口的直径还是能量分布图上的高能红色预警标志都让瞄准变得轻而易举。
  "射吧宝贝儿。"阿洛伊斯吹了声口哨,公共频道直播了他的声音,于是按下发射键的同时他听见手下的几个姑娘纷纷大吼着"下流!""猥琐!""学长太坏了!"
  导弹正中目标!
  一时间纯白的光芒夺去了阿洛伊斯的视野。他立刻闭上眼睛,凭记忆戳下按键,关上了光学屏幕。被正反物质湮灭时发出的亮光波及会短暂失明几分钟,他可耗不起。
  不知为何阿洛伊斯想起念书时化学老师描述物质和反物质中和时的情景。老师声情并茂:"一个正粒子遇见一个反粒子会怎样呢?同学们,它们最后都变成光子飞走啦!"

  总督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屏幕在白光中变成一片雪花点。
  "那是……什么东西……"他现在只会重复问这一句话了。
  "我想,可能是反物质导弹吧。"参谋长猜测。
  "他们怎么敢……"总督用拇指和食指按住额头,"在战争中怎么能动用……"
  "阁下,您最好命令地对太空部队立刻进行还击,他们要登陆作战了!"
  总督虚弱地一挥手:"就按你说的办吧……"接着他茫然地抬起头,"援军呢?巡航舰队怎么还不到!"
  "就快到了,阁下!"参谋长说,"只要我们再坚持三个小时,巡航舰队就到达了!"

  史称刀弓战役的战斗正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另一场战争也在雾港星系打响。战斗双方是格里芬舰队和恰士德舰队,以及阿尔薇拉公主率领的帝国王师。从兵力上说,双方可谓不相上下,但若加上驰援的各巡航舰队,显然是叛军较占优势。但倘若比较双方的后援,则是拥有帝国大部分疆土和民众支持的阿尔薇拉公主占尽上风。双方都想尽快结束战斗,温内特经不起持久战,而阿尔薇拉要处理的敌人还有许多,不想在老狐狸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阿尔薇拉需要一个跳板,有了它,她就能直接跃迁到敌人的大后方,避过格里芬和恰士德两条恶狼,直击叛贼的老巢戴蒙妮星系。这个跳板就是为叛军提供补给的刀弓和赤石。她派遣达雷斯攻取这两个星系,不仅能打通一条通往战场的道路,还能截断叛军的补给,逼迫老狐狸出来跟她决战。
  "殿下,我之前调查过刀弓和赤石的兵力分布,行星军加上巡航舰队的数量几乎是达雷斯舰队的1.5倍,这样能有胜算吗?"
  暗夜仕女号的舰桥上,雷欧询问阿尔薇拉。
  "数量不是问题。如果战争仅跟士兵、飞船的数量有关,那打仗的时候只要双方报一下人数不就能确定胜负了吗,还有什么可打的。"
  雷欧想象了一下公主所说的情形。双方指挥官开启视频通话。"我有一万精兵!""什么?我只有八千!""哈哈,认输吧!""可恶,下次再定胜负,后会有期!"——这似乎是有点不对。
  "战争就像博弈,关乎力量、智慧和运势。力量是看得见的,智慧和运势则是无形的。智慧是指挥官的头脑,达雷斯很聪明,他知道怎么用最便捷的方法取得胜利。他也有运势,能逼迫他的敌人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
  "智慧我可以理解。但运势是什么?"雷欧问,身为科学的产物,他对这种近乎唯心的东西很是抵触,"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所谓运势,就是我连怎么打仗都不知道,但只要我的旗舰出现在战场上,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我向前冲。"
  说完,阿尔薇拉突然起身,像挥舞长剑的武士一样高高举起右手,而后重重落下,仿佛这个手势开启了一道通往胜利的门扉。"各单位注意,休息时间结束,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声音洪亮,气势如虹。


第一百二十三章

  "舰队脱离跃迁。距离行星刀弓丙2.5光年。雷达开始监测目标。监测成功。数据发送。"
  冰冷的女声引着奥尔斯·斯潘塞准将望向屏幕,其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正是被标注出的敌人。数量略有些超乎预计,但并不妨碍他歼灭敌军的计划。
  "刀弓的三个行星还在反击吗?"斯潘塞准将问。
  "是的。"冰冷女声回答,"刀弓乙已经被攻占,刀弓丙和刀弓甲仍在抵抗。"
  "进攻,协助行星防卫军共同击退敌人!"
  舰队按照斯潘塞的命令变换阵型,朝包围刀弓三星的帝国王师开去。从雷达监测图上看,进攻刀弓甲的敌人数量最多,那里是星系首府所在地,受到这种待遇也是理所当然,而围攻刀弓丙的舰船就少多了。刀弓丙位于星系外围,人口稀少,也无甚战略价值。换做斯潘塞,也会选择优先攻取首府。
  他的舰队如同海潮涌进了这个倍受敌人欺凌的可怜农业星系。围攻刀弓丙的舰船立刻望风而逃,几乎溃不成军,小撮舰队零散奔逃,有的汇入了主舰队中,有的则与刀弓乙周围的舰队融为一体。
  刀弓丙行星防卫军发来了一条简短的感谢信息。斯潘塞准将得意地说:"回复他们:不用客气,身为同僚,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下我们应当齐心协力击败达雷斯·贝叶斯!"
  在他豪气干云的命令下,舰队挺进星系深处,刀弓乙周围的敌军也开始溃退,同后方的主力舰队汇合,阵型如同字母U,又像两条手臂,将斯潘塞的舰队环在其中。
  "达雷斯·贝叶斯在搞什么鬼?"斯潘塞疑惑起来,"为何毫不抵抗,而是后撤?"
  回答他的是舰桥上突然冒出的警报声。
  "受袭警报,受袭警报。"一片慌乱中,只有冷漠女声依旧冷静自若,它本来就是一台机器,"刀弓丙发起进攻。重复一遍,刀弓丙向我军发起进攻。"
  舰队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什么!"斯潘塞大惊失色,"刀弓星系不是站在我方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个小时前。
  约书亚·普朗克坐在武装机甲的副驾驶座上,将达雷斯·贝叶斯制定的计划在脑海中完整地过了一遍。依照计划,他们将乘坐阿尔玛特号登陆刀弓甲,舰队所有单位都将全力支援他们。阿尔玛特号会冒着行星军的枪林弹雨突入大气层,越过半个赤道到达行星首府上空,然后把所有的武装机甲像投弹那样丢下去。机甲避震降落功能优良,坐在里面的人除了被震得浑身酥麻之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外面的人就不一定了。要知道这玩意儿足以砸出个直径八百米的陨石坑,必要时刻能当导弹用。)之后,这些空降的机甲就会变身背负重大使命的勇士,他们的使命就是攻陷刀弓甲首府。
  "要是降落的时候我看见一堆地对太空部队在等着我们,回去以后我一定要把达雷斯·贝叶斯的脑袋按进抽水马桶里。"约书亚点起一支烟,在心里暗暗发誓。
  他驾驶武装机甲水准有限(准确来说是压根不会),因此上峰给他配备了一个驾驶员,就是在之前在飞船上被他吓得直发抖的年轻人,他说他叫泰勒。年轻人直到现在还抖个不停,要是他在这种状态下操作,那么在外人看来,这台武装机甲肯定会像脚上装了弹簧的小丑一样欢脱。
  约书亚把打火机塞在烟盒中,又把烟盒递给他背后的泰勒:"抽吗?"
  年轻人谨慎地看了看牌子,柔和南斗。"这……这真的不是大麻吗长官?"
  "你见过长成这样的大麻?"
  年轻人犹犹豫豫地接过烟盒,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连续打了好几次火才成功点燃香烟。"还真不是。"他咕哝道。
  他不明白威风凛凛的杀手悼亡人为什么会抽这种烟。柔和南斗,味道很淡,是女人才喜欢的烟。

  "到时候你负责跑路,我负责消灭敌人。"约书亚调出射击面板,瞬间周围的舱盖一齐打开,露出藏纳其中的射击辅助设备,从模拟枪支到各种类型的瞄准镜,一应俱全。约书亚挑了远程和进程的枪支各两种,还有他习惯用的瞄准镜。枪手和驾驶员的座位背对背,他们协同作战,同时互不干扰。通常第二个座位是不启用的,驾驶员也能身兼枪手,但这次不同。达雷斯·贝叶斯给约书亚的命令很简单:"干掉总督,或者逼他投降。"
  对于刀弓甲这种人口稀少、依赖机械的农业星球,总督的权力相当大,他支配星球一切军政大权,拿下总督就相当于拿下了整座星球。达雷斯的判断没有错,但是执行起来却不像嘴上说的那么容易。
  "开始减速了。"约书亚看到了飞船总体速度表上的柱体正在急速缩短。阿尔玛特号必须在到达距离地面300米时将垂直速度减为零,否则下坠的加速度再加上地心引力,每一台机甲都会变成撞向大地的陨石。那可就一点儿也不好玩了。
  "长官,我们真的能成功降落吗?"泰勒小声问。
  "打开球荧幕。"
  年轻人遵照指示打开了球荧幕,刹那间他们所在的空间从封闭的座舱变成广阔的天空。座舱是一个球体,覆盖在表面的显影材料投射着他们上下左右的景色——当然是依靠外部监视器拍摄后经过处理再显示出来的。
  他们正从空中坠落,阿尔玛特号载着两百台武装机甲冲入了大气层,摩擦力让飞船表面急剧升温,周围的空气因为膨胀而折射出异样的光景,仿佛炽热的太阳照在沙漠里所产生的游丝。
  约书亚一指斜上方:"看见那个了吗?"
  泰勒的眼角捕捉到了一抹亮绿色的光,或者说是一捧明亮的绿色火焰,它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带着灼热的气流撕裂了天幕。
  "那……那是……"等绿光飞到泰勒这一边,年轻人才看见那不是利剑,而是一支喷射着绿色粒子的飞行编队。它绕着阿尔玛特号盘旋,如同燕鸥跟随船只的白帆一起漂洋过海,一丝不苟,井然有序,像被精密的程序控制了一般。泰勒认出了为首的那架银色机体,喜欢看军事杂志的人没有不知道那机体名字的,杂志曾连篇累牍地进行过报道,赞美它是穿越时空的幽灵、翱翔星间的白鸟、战场上翩翩起舞的贵妇人。贝叶斯上将自掏腰包买下了一架,以他母亲梅朵娜女侯爵的名字为其命名,希望为他的军队带来好运。
  现在它就在那里。"他会保护我们的。"约书亚说。
  泰勒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默念了上主、女王陛下、公主殿下、贝叶斯上将和他母亲的名字,感激这些大人物在冥冥中护佑微不足道的自己。
  他没有看见的是,背后,他的长官很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于行星首府来说,现在正值清晨,金色的阳光洒在田园牧歌式的城镇上方,让漫天飞舞交织的镭射光束黯然失色,同时也照亮了被巨型运输舰空投下来的一台台武装机甲。机甲古铜色的外壳反射着晨光,从天而降,令总督想起了他闲来垂钓时鱼跃惊起的水珠。
  总督心如死灰,连一点火星都燃不起来了。"我们遭到多少军队进攻?"他绝望地问。
  参谋长端着通讯终端,查询最新战报:"呃……一架巨型运输舰,满打满算两百台武装机甲。现在空投进首府的有一百五十台。另外还有一队飞行编队,共二十七架战机。"
  "……就这些?"总督难以置信地问,语气就像一个裸考的学生看见成绩单上自己的分数竟然越过了及格线。
  参谋长慎重地又查询了一遍,答道:"就这些。"
  "贝叶斯的舰队呢?他不是帝国上将,号称'审判之鞭'吗?他的军队呢?"
  "正在围攻刀弓乙和刀弓丙,还有一些在星系外围巡游,大约是在防卫斯潘塞将军的巡航舰队。"
  总督的双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很好!我们还有机会!调集军队,全力反击!"
  "可是阁下,您不久前才派遣大部分部队去防守农业区和轻工业区……"
  "把他们召回来!立刻!"
  "……是。"参谋长声音发虚。周围悬浮的光屏上遍布武装机甲的身影,他看见了一条熟悉的街道,每次下班他都会路过那条街,距离总督府非常非常近……而现在,一台武装机甲正用百米冲刺的速度从那条街尽头冲来,负在机甲双肩上的机枪左翻右旋,以几乎不可能的精度将挡在前方的战斗型机器人扫翻在地。机甲背后还有一支小队在跟进,如一把剃刀缓缓推向首府。
  "……恐怕来不及了,阁下。"

  约书亚不用特地去瞄准,只是凭着感觉扣下扳机,却例无虚发。过去的十几年中他练习的就是这门技艺,从生到熟,从掌握技术到创造艺术,现在他射击就如同画家在纸上挥毫泼墨,每一笔都饱含张力,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方寸中。
  他们这支突击机甲队刚刚在飞行编队的掩护下安全着陆,飞行编队对着地面的地对太空设备一轮轰炸,将它们葬送在了星球的晨光中。他们遇到的抵抗很少,大部分都是自卫机器人,性能低劣,AI低下,根本够不成威胁。达雷斯·贝叶斯押对了宝,星球的大部分武装都部署在了农业区和轻工业区,毕竟那是刀弓甲的物资出产地,自然要优先保护。留在首府的行星军少之又少,让约书亚一度以为他们在保留实力,诱敌深入。
  "泰勒下士,"杀手的镭射暴击将一台军用坦克掀翻在地,"你认为总督会在哪里呢?"
  年轻的下士正忙着闪避前方飞来的炸弹和对付脚下被炸得崎岖不平的道路,随口答道:"应该是在总督府吧。"
  "那我们就去总督府。"约书亚调出了首府市区地图,总督府就在市区中央。
  "呃……等等长官,我刚刚只是随口说说。现在总督应该去什么地方避难了吧!不一定会在总督府里……"
  "没关系,我们一个个找起,总能找到的。"
  如果不是外面枪林弹雨,炮火隆隆,泰勒还以为约书亚说的是:"不知道今天哪道菜好吃,所以还是挨个尝一遍吧~"

  机甲部队一直推进到总督府门口,那里被地面部队和自卫机器人围得水泄不通。对方有重火力电磁炮和大量当炮灰的小型机器人,这些小东西虽然攻击性不强,但数目很多,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样难缠,它们会顺着机甲的腿部爬上头顶,挡住所有外部监视器,钻进每一个可能钻进的缝隙,破坏每一个能被破坏的零件。它们缠住敌人后,重火力电磁炮就能开炮把小东西和大家伙一起炸上天了。
  约书亚命令所有人远距离射击,绝不能让小型机器人近身。他见识过雷欧制造的类似玩意儿——一个就已经很难缠了。面前的这些小型机器人当然不如雷欧制造的精确,但胜在数量奇多,照样很难搞。
  "真是烦死人了……"看见地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小型机器人,以及它们后方巨大的电磁炮移动炮台,杀手心中扬起一阵难言的烦躁。
  他平时最恨目标近在眼前却不能酣畅淋漓地干上一场,这是极致的折磨,不论在床上还是战场上都一样。
  他丢下枪,解开安全带,起身去摸开舱的按钮。
  "您……您要做什么长官!"泰勒下士惊恐地问。
  "这么磨蹭下去我们一辈子也进不了总督府,所以我打算一个人去,目标比较小也灵活,你们负责掩护。"约书亚找到了按钮。
  "那太危险了,长官!"下士也解开安全带,想阻止长官疯狂的举动,但没等他回过头,就被一把枪抵住了后脑勺。
  "别动,照我说的做。"长官的声音很轻柔,其中却蕴含着不容他拒绝的力量,"我要穿过前面的防御,所以你——"他故意用枪顶了顶泰勒下士的脑袋,可怜的年轻人又开始颤抖了,"要负责把我扔我过去。"
  "……啊?"
  长官没理会他的疑问。"我要穿过总督府三楼的窗户。你能计算出抛物线轨道,对吗?"
  泰勒抽搐般地点头。
  "好孩子。"抵在后脑的枪撤了下来,长官拍了拍他的头,"如果你手滑扔偏了……"他拖长声音。
  "那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泰勒几乎尖叫着说。
  约书亚咯咯笑着打开了舱盖,爬了出去。他腰上插着两把手枪,背着一把经过改造的重型散弹枪,能射穿五十厘米厚的钢板。
  他在晨风中跳到武装机甲的手臂上。机甲原本握着机枪的手一松,枪落入尘埃里。
  座舱里,泰勒都快哭了。他按照星球重力、当前风俗和长官的体重计算出了抛物线轨道,能确保万无一失地把约书亚扔进窗户里。但是这未免也太乱来了!哪有打仗的时候把长官丢出去的战术!即便约书亚不找他麻烦,他也会背负着"丢人"的恶名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泰勒操纵机械臂握住长官的身体,瞄准目标。公共频道里不出所料传来了战友的怒吼:"泰勒你想干什么!这是叛国!是叛国!""冷静啊泰勒!想想你在家乡的母亲!""有话好商量!别迁怒普朗克长官啊!""就算你对长官不满也不能把他扔掉啊泰勒!你快醒醒!"
  ——我也不想啊!泰勒泪流满面。
  他啜泣着关掉公共频道,握紧操纵杆,一推到底!
  "啊!等等长官!"做完一系列动作之后泰勒才反应过来,长官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总督府的窗户是防弹玻璃怎么办啊!"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长官撞在玻璃上,血溅三尺,然后缓缓滑落在地吗?被敌军看见的话他们会活活笑死的吧!啊,莫非这就是长官的计谋——牺牲自己,不战而屈人之兵?长官你真是太……
  半空中,约书亚拔出了背后的散弹枪!
  上膛,扣发,无须瞄准,一气呵成。合金子弹以极高速度冲出枪膛,撞在窗户左上角,硬生生将墙壁轰出一个洞!
  然后是第二枪,射在窗户右上角。大量碎玻璃渣和沙石砖块倾泻而下。这把改造后的重型散弹枪威力竟堪比小型金属火炮!
  第三枪和第四枪几乎同时发出,射在窗户底部。高强度防弹玻璃虽然质地坚韧,弱点却在边缘,它和墙壁焊接的地方就是它的死穴!现在焊接框架已然遥遥欲坠,只差轻轻一碰……
  约书亚最后朝天放了一枪,没打中任何目标。泰勒忽然明白他是在调整自己的抛物线,散弹枪过强的后坐力让他偏离了最初计算好的轨道,他靠最后一枪调整了自己的位置!
  杀手毫无偏差地踏在了玻璃上,一阵轰然巨响,整块昂贵的防弹玻璃倒入了建筑中,中中央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痕。约书亚落地后顺势一滚,安全着陆。
  他卸下散弹枪剩余的子弹,将子弹扔出窗口,枪支则随地一丢。总督府里地方狭窄,不适合这种重火力武器发挥,于是他拔出了腰上的两把枪。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总督阁下,情况紧急,请您暂且撤退,去地下掩体避难吧!"参谋长不停擦拭额上渗出的汗水,明明天气凉爽,但他一身军装都被汗水浸湿了,"在那里也可以指挥战斗,等斯潘塞将军的舰队一到,我们就能反败为胜了!"
  总督叹了口气,挥手关上了悬浮屏幕。"也只好这样了。"他疲惫地起身,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脊背都佝偻了。走出门,近卫队的士兵立刻警惕地将他护在中央。
  离开隔音效果绝佳的参谋室,外面隆隆的炮声、尖锐的爆炸声和战机低飞过头顶的低鸣声一下子灌进总督耳中。他头晕目眩,只能扶着卫队长的手,让高大的年轻人引着他往前走。
  总督府西侧有一间专供总督使用的电梯,直通地下防空洞,只有输入密码才能使之运行。总督现在已经无力亲自去输入密码了,他向卫队长报出一串数字,让年轻人代劳。卫队长走到电梯前,在触摸光屏上输入总督的密码,按下确认键后,电梯门上方的数字亮了起来,显示的是"1"。
  数字跳动地很慢,半天才变成"2",接着是"3",过了好久才到达当前楼层"6"。
  叮——
  电梯门徐徐打开,总督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听见一声枪响。站在门前的卫队长直直向后倒了下来,双目圆瞪,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胸前一团暗红色缓缓洇开。
  近卫队员纷纷举枪,却没人敢射击,因为电梯中站着一个男人,他手里也有枪,枪口对准了总督。
  "你是什么人!"副队长嘶哑地问。
  男人指了指自己胸前银线绣的鹰徽,他穿着帝国军装,想必是帝国军人。
  副队长一阵恶寒。帝国军已经杀进总督府了吗?为什么外面的同僚一点儿消息都没传来?"你……你怎么进来的!"他又问。
  "刚好看见有电梯,就上来了。"男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头顶。副队长害怕他使出什么伎俩,只快速瞥了一眼——电梯顶部被整个掀开了,看来男子就是从那儿钻进电梯里的。
  "谁是总督?"男子问。
  副队长后退几步,挡在总督身前,虽然出于下意识保护总督的想法,但这个动作无形中已经把答案告知了男子。
  "你,"男子歪了歪头,"让开。"
  副队长的手心全是汗,几乎连枪都握不稳。他故作镇静,冷笑道:"别耍花样了,外面的兄弟刚刚通知我,只有你一个人入侵了总督府。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你一个?"
  男子忽然移开了视线,副队长以为他要发难,连忙蓄势准备迎战,谁知男子却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男子是在认真思考他提出的问题。
  思考的结果是——他拔出了另一把枪。双手双枪直指副队长的脑袋,甚至穿过了他,指向被护在后面的总督。
  "……多了一把枪……又能怎样!"副队长心里发虚,嘴上依然虚张声势。
  背后的总督咳嗽了起来,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他边咳边拨开副队长,露出半边脸,盯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男子。"你是想逼我投降?"
  "你能这么自觉真是太好了。"
  "如果我拒绝呢?"
  男子只说了一个字:"死。"
  总督的身体摇摇欲坠。"就算你杀了我,刀弓的反击也不会停止。"
  "我知道。"男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死了,控制权就会转交到你的副手身上,他死了再转给下一个人。我们有一份名单,我可以按照名单上的顺序一个个杀下去,直到遇见愿意投降的那个为止。"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如坠冰窟。尤其是总督。他背叛女王陛下,投入温内特公爵麾下,为的就是公爵许诺给他的锦绣前程和施展才华的空间。那一天还没到来,他怎么可以死呢!
  男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弱点,露出得逞的微笑:"我转达一下达雷斯·贝叶斯上将的话,也是公主殿下的敕令:凡投降者,既往不咎,战事了结,论功行赏。"
  总督心脏狂跳。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他当然可以试试用眼前的几十名卫队成员阻挡这杀气腾腾的男子,自己伺机逃跑,但他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少?还能活到踏上公爵允诺的光辉仕途的时候吗?他不敢去尝试。他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输不起。
  "我投降。"总督说。他摇摇头,告诉一直跟在身边的参谋长:"投降。就这么传达下去吧。"又朝卫队成员点头,示意他们放下枪。
  男子这时也放下了枪。"贝叶斯上将有个计谋要请您协助,您不妨和他联络一下。"
  总督无力道:"我会的。"
  外面的枪炮轰鸣停止了,几声爆炸的余音过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整颗星球都静得可怕。
  男子倒退回电梯里。"过会儿会有其他人来进行交接手续。我就先告辞了。"
  "慢着!"总督喊道,"能请教您的名字吗?"
  "约书亚·普朗克。"电梯门关闭前,他听见男子这样回答。

  两个小时后,斯潘塞准将的舰队到达刀弓星系,遭遇贝叶斯舰队和刀弓三星的联合围攻,败退投降。刀弓战役至此落下帷幕。
  刀弓星系投降后不久,赤石星系也主动投降,贝叶斯舰队进驻。
  4月7日,阿尔薇拉公主率领王师主力舰队到达刀弓甲,贝叶斯上将和刀弓星系总督亲自前往宇宙港迎接。
  暗夜仕女号降落在行星宇宙港里,正停在女王之剑号旁边。舱门打开,首先跳出来的是一只猫和一只狗。两名不同寻常的宾客一下船就钻进列队等候的人群里,不见了踪影,接着公主才在卫兵的搀扶下走出船舱。陪同她的是以卡斯珀·申农为首的诸位帝国军将帅。在之前雾港星系的战役中,他们勇猛迎战,成功逼退了格里芬、恰士德两支舰队,给予叛军迎头痛击。
  现在,他们踏上刀弓甲的土地,将在此暂时歇息,整理部队,接下来就要驶向戴蒙妮星系,同叛军主舰队一决生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视察完刀弓甲的生产状况后,阿尔薇拉在达雷斯的陪伴下回到了暗夜仕女号。舰桥上,公主屏退所有卫兵侍从,单独和上将商议之后的战略。
  "自然是进攻戴蒙妮星系,和温内特决一死战。"
  达雷斯不安地踱了几步:"如果继续进攻,那我们可就真的一点退路也没有了。现在我们深入温内特的领地,和后方的联系仅靠刀弓、赤石两星系,在下一批新军集结之前,我们几乎可谓孤立无援。"
  "要说孤立无援,温内特也是一样。"公主道,"我知道你想先稳定战局,但是我们都等不及了。必须险中求胜。"
  达雷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就按照你的意愿,继续进攻吧。"他的语气颇为无奈,"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好像温内特的心思根本不在战争上,故意把胜利拱手相让。我怕他耍什么花样。"
  "……也是。他处心积虑妄图篡位,此刻却不出全力……难道是在保留实力?"阿尔薇拉盯着桌面,眼神似乎要把金属桌子烧出个洞来。与其说那是在保留实力,倒不如说是根本没有把这场战争放在眼里。温内特掀起了战争,却又静静等待,等待有什么人能为他终结一切……
  "公主殿下。"雷欧凭空出现在阿尔薇拉身边,吓了她一跳。
  "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突然出现!"公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憋死了。
  雷欧毫无愧疚,一闪身又出现在了达雷斯身旁:"有个紧急视频通讯,要接进来吗?"
  "谁找我?什么事?温内特打来了吗?"
  "没您想象得那么严重。"雷欧说。
  "或者说比那严重千万倍。"一个陌生男声被接入了暗夜仕女号舰桥。
  接着一幅全息屏幕在阿尔薇拉和达雷斯面前展开,屏幕中一名男子盘膝坐在一张织锦地毯上,他背后则是成排的书架,上面摆放着价值连城的纸质书。
  男子双手拢在袖中,向阿尔薇拉略一颔首。从这堪称倨傲的态度,阿尔薇拉判断他要么是天生傲慢,不屑向他人低头,要么是地位非凡,无须对他人行礼。
  "新雅典的人?"公主问。男子的衣着和雷欧十分相似,都是深色的学者长袍,只不过他的衣袖领口上用银线绣着花纹,增添了几分尊贵气度。
  男子提起唇角:"诺林·提香,新雅典现任执政官。"
  阿尔薇拉差点惊叫出声。新雅典的执政官?就是他?银河系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为什么会来找她?她望向雷欧,目光中带着质询,人工智能用肯定的眼神回答了她的疑问——这的确就是新雅典的执政官,他叫诺林·提香。
  "您为什么来找我?"明白面前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执政官后,阿尔薇拉反而镇定了下来。
  "如我方才所说,有件比温内特叛乱严重千万倍的大事要和您商量。"诺林·提香声音低柔,带着学者天生的慢条斯理。
  "真的这么严重?"
  "关乎宇宙的存亡,"诺林·提香张开双臂,做出囊括世界的姿势,"我们的宇宙和其他所有宇宙。还有人类的存续,包括当前的人类和过去、未来所有的人类。"
  阿尔薇拉丝毫没被他夸张的形容所打动:"……听起来就像神棍在蒙骗群众。"
  "我没有蒙骗您,公主殿下,"执政官放下手臂,"也并没有夸张。这就是事实。您是否有感觉,温内特公爵仿佛三心二意,把战争当做儿戏,不甚在意?"
  这句话正好问到了阿尔薇拉心里。"难道你知道原因?"
  "当然。"诺林·提香又笑了,这次连他银色的眼睛里也溢满了笑意,"说出来您可能不大相信,但——这就是事实。温内特在寻找一件能够击败所有敌人的秘密武器,许多人都在寻找、争夺这件武器,能够支配它,就能够支配所有的宇宙和所有的人类。"他顿了顿,让阿尔薇拉从震惊中缓过来,"而我们新雅典,数百年来一直在研究克制那武器的方法,如今快要大功告成,但是温内特也等不及了,他已经派人去解放那件武器。一旦他成功,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有的军队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这场战争的成败。他只不过想要拖延时间,顺便转移其他争夺者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尽早得手而已。"
  阿尔薇拉又望向雷欧,无声地向他求证诺林·提香所说的真伪。雷欧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那武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名为'雅夏'。"

  "唉,薛定谔就算了,这条狗为什么要跟来啊?"阿洛伊斯抱着黑猫,不满地看着把厨娘偷偷塞给他的零食全部吃光的大狗,"西莉亚平时都不喂你吗?我记得她明明最喜欢喂你吧!"
  巴普洛夫哀怨地叫了一声。阿洛伊斯顿时觉得怀里的薛定谔比上次沉了不少,看来西莉亚找到新的喂食对象,就把从前的食客给忘了。
  约书亚从他怀里抱过黑猫,掂了掂重量。"再重下去就不能当围脖了,会把脖子压断的。"杀手凝视着黑猫油光水滑的毛皮,喃喃道,"差不多也养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黑猫惨叫一声,挣开杀手的手臂,跳到地上,一溜烟跑出门外,不见了踪影。巴普洛夫跟着出了门,临走前不忘吃掉最后一块烤饼干。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阿洛伊斯暴跳如雷。
  "行啦,不就是几块饼干嘛。你去找西莉亚,她肯定愿意给你更多。"约书亚慵懒地趴到床上,打起呵欠。阿尔薇拉公主驾临刀弓甲后,他们在达雷斯的女王之剑号上服役的生活暂且告一段落,回到暗夜仕女号待命。所谓待命指的就是每天混吃等死,顺便做一些有益身心健康的床上运动,所以他们每天不是处于精力充沛状态,就是处于精疲力竭状态。
  约书亚翻了个身,对上了雷欧纳德的大脸。
  "……雷欧,你为什么要躺在我的床上。"
  人工智能正以一个惬意的姿势侧倚床头。"劳驾,约书亚,你能不能出去一下?"雷欧一副"老子才是这里主人"的架势,"我有话想单独和阿洛伊斯说。"
  约书亚的眼睛立刻燃起金色:"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反正不是挖你墙脚。如果你不愿意起来,那我们就出去谈了。"
  杀手不情不愿地起身,点了支烟,赤脚走出门,看来不打算在外面久待。雷欧坐起身,正经严肃地面向阿洛伊斯:"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你一辈子不要知道这件事。就算必须告诉你,至少也不是这时候。但是现在形势危急,只能提前告诉你了。"
  阿洛伊斯听得云里雾里:"你说什么?"
  "你对'雅夏'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阿洛伊斯想了想,"好像没听过……又好像听过的样子……"
  雷欧叹息:"看来约书亚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你。他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一提到约书亚,阿洛伊斯忽然回忆起了"雅夏"这个名词。他曾经听过一次,就是从约书亚口中。当时他们在新威尼斯的小岛上遇见了一个生化人,当时约书亚曾经说出了这个名字。
  "雅夏是什么?"跟那个生化人有关?
  "你知道约书亚有个哥哥叫凯斯特吧?"
  阿洛伊斯点头如捣蒜,"当然知道,古地球的科学家,约书亚可崇拜他了。"
  "雅夏是凯斯特制造出的一件武器——毁灭人类的终极武器。"


第一百二十七章

  "雅夏……真的如此可怕?"听诺林·提香科普完雅夏之后,阿尔薇拉不禁打了个冷颤,"听起来就像是科幻小说里才有的怪物。"
  "它就是个怪物。现实里的。"
  公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刚刚听见的一切太超越常识了,难道在银河系的荒凉边境、人类曾经的摇篮里,真的囚禁着那样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吗?
  达雷斯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稍微镇静了些。"执政官阁下,"上将说,"如果真像您所说的,地球上的'场'禁锢了雅夏,使其无法自由来去于一切时间空间,那么是不是只要破坏那个'场',就能释放出雅夏?"
  诺林·提香早已不笑了。他面色凝重,如同亲临生死。"没错。"
  "真像个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要是有恐怖分子报复社会,古地球肯定是最好的去处。"达雷斯喃喃道。接着他面色一凛,狐疑地看向执政官,"但是如果温内特真的要释放出雅夏,那不是等同于跟我们同归于尽吗?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诺林·提香露出一抹苦笑:"你在怀疑我,贝叶斯上将。您的谨慎用的真不是时候。我也无意隐瞒您。事实上,雅夏是可以被支配的,但只有最高级的人工智能才能做到这一点。"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雷欧一眼,"世上的高端人工智能,新雅典占有三个,但他们都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能支配雅夏这等怪物。"
  "那谁能做到?"阿尔薇拉问,"雷欧吗?"她不安地看着人工智能,虽然早就隐隐知道雷欧不同寻常,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的……高级。
  雷欧欠了欠身:"承蒙您抬举,我可没试过……也没有绝对的信心能控制住它。"
  阿尔薇拉抬手制止了他:"雷欧不可能背叛我们,对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转向诺林·提香,"那么温内特莫非已经丧心病狂,真的要释放雅夏毁灭人类?还是说他身边有一个和雷欧一样高级的人工智能。"
  "这就是我们所担心的,殿下。"执政官说,"我们一直认为宇宙中的高端人工智能只有四个,就是雷欧和新雅典的三位守护者。但我们错了,不久前我们证实了第五个高端人工智能的存在。它行踪成谜,韬光养晦,极难捕捉,我们也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寻找到蛛丝马迹。"
  阿尔薇拉和达雷斯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不知道二位对达提亚战役是否有印象?"
  达雷斯抢先说:"当然。"他父亲老贝叶斯伯爵就是在那场战役中阵亡的。
  "达提亚战役曾出过一起极恶劣的'意外'事件,一架战舰电脑失控,将友军误当做敌人进攻,伤亡数百人。这个消息后来被帝国官方强行封杀,所以鲜少有人知道。"
  阿尔薇拉摇摇头,她对这事一无所知,达雷斯倒是有些印象,他记得阿洛伊斯学长的父亲似乎就是那事件的牺牲者之一。
  诺林·提香继续道:"新雅典原本也没把它当回事,但是前不久接到雷欧纳德的申请,"他又瞥了一眼紫发的人工智能,"我们重新调查了这事件,发现当时那艘飞船的电脑被入侵过,能入侵那种防御等级电脑的,唯有高端人工智能。所以我们由此得出结论……"他故意停在了这里。
  阿尔薇拉帮他说完了后半句话:"第五个高端人工智能,果然是存在的。"
  "而且就在温内特身边。"诺林·提香补充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阿洛伊斯声音嘶哑,一副想要撕碎面前人工智能的样子,"你是说,我父亲他……他不是死于意外……是被人谋杀的?有人入侵了那艘飞船的电脑,故意制造意外,只为了……"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为谋杀我父亲?"
  "没错。"雷欧点了点头。
  阿洛伊斯颓然地靠在墙上,脑子乱成一团。他发现自己被牵扯进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谜局里,而这个谜局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开始悄悄地布置了。古地球的科学家凯斯特制造出杀戮兵器雅夏和能够控制雅夏的人工智能雷欧纳德,前者被禁锢在古地球上,后者则跟随地球遗民来到了殖民地。两千年后,传说中的盗贼费加罗(也就是他的父亲)奉联邦议会的密令将雷欧纳德偷出新雅典,却又背叛议会。雷欧辗转流离,最终来到宇宙海盗胡安娜手中,而费加罗则被秘密地杀人灭口。在那之后又过了十八年,阿洛伊斯在监狱里遇见的凯斯特的弟弟约书亚,然后登上胡安娜的飞船,又同雷欧纳德邂逅……
  ——简直就是宿命般的相逢!
  "约书亚他……他知道这些吗?"阿洛伊斯盯着地面,声音颤抖不已。
  "他都知道。"雷欧回答。
  "那他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别怪他,是我让他不要说的。如果有一天必须告诉你所有真相,我希望由我亲自来说。"
  阿洛伊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地板冰冷无比,他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雷欧纳德如一团飘忽的影子来到他面前。"我想要亲口告诉你,阿洛伊斯。你的父亲是个正直勇敢的人,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也数一数二。他冒着何等巨大的风险,没有把我交给买主,宁愿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最后甚至还为此牺牲……"他跪在阿洛伊斯面前,扶住他的肩膀。阿洛伊斯本应什么也感觉不到,此刻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雷欧所碰触的地方流进了他的身体里,震击着他的心灵。"我永远欠他的人情,阿洛伊斯。"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有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任务在等待你。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所以我选择告诉你一切。我们需要你去执行那个任务。"
  阿洛伊斯猛然抬起头瞪着雷欧,"你们?"
  "没错,我们。我现在代表新雅典对你说话,阿洛伊斯。我们需要你去执行一个任务。你父亲曾把我从新雅典带出来,现在我要你再把我带回古地球。"
  "你要回去……支配雅夏?"
  "这是个万全的方法。总不能让温内特和第五个高端人工智能得到它吧。"
  阿洛伊斯又垂下头:"为什么非得是我?"
  "我们只打算派两个人去,最终选定了你和约书亚。"雷欧微微一笑,"最后的地球遗民要返回故园,你不会让他独自一人踏上征程,对吗?"
  阿洛伊斯往后缩了缩:"我想想。"
  雷欧起身,拍了拍长袍前襟:"想好了就告诉我。"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舱室中。
  大门无声升起,约书亚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墙角的阿洛伊斯,他怔了怔,而后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把他搂进怀里。
  无声无息。
  杀手的指尖缠绕着极淡的烟味,恰似稀疏的星云,散落在无垠星海中。

  "那么执政官大人将一切合盘托出,是需要我们帮忙吗?"阿尔薇拉问。
  "不错。虽然在制造人工智能方面,我们努力数百年都不及古地球最后的辉煌,但在其他地方还算有所突破。"诺林·提香摊开双手,"自从新雅典学院建立,我们就一直在寻找克制雅夏的方法。我们制造出了新的场发生器,它能够笼罩银河系99%的部分,这样雅夏就只能在当前的银河系中活动了。我们称这个场为'银河场'。'银河场'发动后,我们能逐步缩小场的范围,将雅夏的活动限制在一定区域,直到将它束缚在一个极小的地方。最后我们能制造出一个奇点黑洞,将雅夏丢到时间的尽头——新雅典数百年来一直都在暗中进行这个计划,如今眼看'银河场'发生器要制造成功,却有人先一步要去释放雅夏。"
  "温内特那个老狐狸……"阿尔薇拉咬牙切齿。
  "所以我们制定了一个万全的策略,这就需要您的帮助了,殿下。"诺林·提香此时的语气才恭敬起来,"我们需要您尽快击败温内特的军队,找出第五个高端人工智能之所在,同时派出特工,带着雷欧纳德的数据备份前往古地球,赶在雅夏被释放之前控制住它,如果成功了,那么只等'银河场'发动,一举消灭雅夏!"
  "这我倒是可以接受。"公主颔首,"也和我原本的战略相一致。需要我派出多少特工?一支小队?"
  "两个人就足够了。因为我们新雅典派出了两名特工,所以希望公主能派出对等的人数。对了,那两人中其中一个恐怕还得向您借,殿下。"
  "是谁?"阿尔薇拉好奇地问。
  "阿洛伊斯·拉格朗日。我们派出的两个人就是他,以及约书亚·普朗克。"
  公主讪笑着转向达雷斯:"你们怎么都喜欢借拉格朗日。"
  "能者多劳。"上将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他愿意吗?"
  "肯定愿意。"说话的是雷欧。他已经事先出面劝说过了,而且他知道,阿洛伊斯一定会同意。
  "那么我再派一个人就足够了,拉格朗日有一半算是我派遣的。"公主对雷欧报出了几个名字,"把他们叫到舰桥来,我要征求一名志愿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半小时之后,阿尔薇拉召见的几个人齐聚在了暗夜仕女号的舰桥上。这些人都是从最开始便追随、效忠她的人,过去的数场战役中,他们已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忠诚。
  众人一字排开,在舰桥光影变幻的全息荧幕下接受检阅。阿尔薇拉自他们面前挨个走过,打量着他们的神情:有淡定的,有疑惑的,有自信满满的,也有紧张不已的。
  "诸位,"阿尔薇拉缓缓扫过这些人,"今天召集你们不为别的,只为从你们当中征召一名志愿者,去执行一项任务。"
  面前众人没有说话,但彼此间交换了数个惊疑的眼神。
  "我事先说好,这项任务意义重大,并且危险重重,有可能使你命丧他乡,一去不返。但一旦你成功归来,那么必将成为帝国、银河系甚至全宇宙的大功臣。"
  众人的神色同时显露出激动急切和疑虑重重。
  "我许诺你们获得这无上的荣耀,但也提醒了其中的危险。如果真的接受了任务,那么你面对的将是从古至今、银河内外最恐怖的敌人,更甚于温内特、格林华德宰相或者联邦议会。所以我需要一名志愿者,甘愿冒如此风险去取得功勋。"
  说完,阿尔薇拉转身走了几步,坐回舰桥指挥席上。面前众人已小声交头接耳起来,这在公主面前可谓相当失礼,但阿尔薇拉默许了。他们需要时间来讨论其中的危险和利益,看看值不值得他们冒生命危险去追求。
  过了一会儿,一向以勇猛著称的豪萨尔高声道:"殿下,能否告诉我们具体的任务内容呢?"
  阿尔薇拉摇摇头,亚麻色的头发随动作在肩上摇曳:"不行。必须保密。不过我可以稍微透露一些内容:执行这项任务要离开帝国,去我们人类的故乡——古地球。"
  有人发出惊呼,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也有人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一手按在胸口,行了个古老的礼节。
  "殿下,请务必让我执行这任务。"
  ——是卡斯珀·申农。
  "卡斯珀,你疯了吗?"拉德露塔中校小声斥责同僚。他拘谨地看了一眼阿尔薇拉,随即红着脸低下头去。
  "很有勇气,卡斯珀上校。当真令人佩服。"阿尔薇拉鼓起掌,"但是这样反而让我疑惑。你为什么这么坚决呢?"
  卡斯珀抬起头:"因为您说要去古地球,殿下。您或许不知道,我一直向往古地球。听说古地球最后的文明辉煌绚烂,即使是数千年后的我们也无法超越。据闻那里还留着今人无法仿造的高深机械,还有早已遗失的伟大科技。我念书时还写过好几篇关于古地球的论文,可惜都只是从故纸堆里找资料。无法亲临实地,一直是我的遗憾。"他的眼神热切起来,"请务必让我来执行这次的任务,殿下。即使葬身古地球我也心甘情愿。"
  "……怎么听起来你不是为大义献身,而只是为了公费旅游啊?"阿尔薇拉忍不住吐槽。
  后面的豪萨尔中校"噗"地笑了出来,阿尔薇拉瞪他一样,他立刻捂住嘴,一张方脸憋得通红,阿尔薇拉真担心他会不会像个气球一样爆炸……因在指挥官面前憋笑至死而被追授勋章,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殊荣啊……
  阿尔薇拉一拍脑袋。该死,都想到哪里去了!她挥了挥手,示意卡斯珀起身,又让其他人退下。等舰桥上只剩他们两人,阿尔薇拉才说:"卡斯珀,你可要想好了,说不定真的就回不来了。"
  "牺牲生命在所不惜。"卡斯珀毅然决然回答,"其实不仅是为了我个人的愿望……身为帝国的军人,当然应该为帝国和女王尽忠到最后一刻。"
  阿尔薇拉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听惯了所谓忠臣的宣言,对于其中有几分真伪从来不费心去分辨,人类总喜欢谎话连篇,也最爱食言而肥。但这一次她能感受到,卡斯珀所说的句句都发自真心。她从没有听过这样真切的话语。
  "……卡斯珀上校。"公主握住他的左手,因为太过激动,掐得上校脸色铁青,"达雷斯曾经对我说你非常可靠,可以推心置腹。我相信这是真的。"
  "能得到您的垂青属下万分荣幸……"但是能不能请您不要再掐我的手了!上校犹豫着要不要把后半句也说出来。没等他开口,公主便朗声道:"雷欧纳德!快出来介绍一下任务内容!"
  上校灰心丧气地放弃了让公主松手的想法。看来在雷欧交待完任务之前,他的手别想重获自由了。

  穆賽娅打着手电筒走下楼梯。她尽量放轻脚步,但老旧的木楼梯还是发出了一声粗哑的身影。穆賽娅立刻停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秋虫的声声鸣叫从窗外传来。她这才继续前行。
  下了楼梯,拐进一条宽敞的回廊,尽头就是她父亲温内特公爵的书房。这些天来公爵一直在书房中工作,几乎寸步不离,不仅如此,还时常有穿着军服的人进出。宅邸中下到帮佣小弟,上到公爵小姐都为此而深感不安。
  父亲挑起了战争……穆賽娅心想。网上都说父亲是逆贼、叛徒、奸臣。他真的这样十恶不赦吗?
  听说阿尔薇拉和达雷斯亲自率军"平叛"。他们和穆賽娅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兄弟姐妹,为什么如今却会兵戎相见呢?网上传闻安诺特表哥的死也和父亲有关……他真的如此狠毒,连自己的外甥也要下毒手吗?
  穆賽娅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些复杂的政治、军事和人际本来交给父亲打理就好,她只要龟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就能快乐地过一辈子。为什么非要牵扯进这些是是非非里呢?如果父亲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像她一样不问世事,当个悠闲的贵族老爷该有多好!
  穆賽娅在书房门前踌躇了片刻,几次抬起手想敲门,又几次放下手。这些事不是她应该管的,她可以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足不出户,远离这些纷纷扰扰,但她还是忍不住走到了书房门前。她想知道,那个一直和蔼可亲的父亲,真的是人们所说的佞臣逆贼吗?
  书房里传来说话声,看来父亲在和什么人谈话。穆賽娅一惊,连忙逃到另一条走廊里。她贴着墙壁,不敢出声,也不敢往书房方向看。真奇怪,这里明明是她家,她却像做贼一样。
  "吱呀"一声,书房门打开了。
  "这项任务就拜托你们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是父亲的声音。
  两个人走出了书房,沿着回廊往楼下走去。穆賽娅从藏身之所探出头,快速瞥了一眼。她认出了那两个人的背影。艾玛和加恩。一个是她的女仆,一个是跟随父亲多年的管家。他们俩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此深夜,在父亲的书房密谈?父亲又交给了他们什么任务?
  "穆賽娅,出来!"
  公爵小姐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来。
  "大半夜的,你不去睡觉,跑到这里干什么!"
  穆賽娅转身想逃,却被温内特公爵一把抓住。
  "呀!我是在梦游!我什么都不知道!"穆賽娅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梦游还记得带这个?"公爵捡起掉落在地的手电筒,打开开关,将光线正对着穆賽娅,就像警察抓捕连夜潜逃的罪犯一样。
  "我……我这就回去睡觉……"穆賽娅小声说。
  公爵叹了口气,关上手电。穆賽娅刚适应了光亮,突然又陷入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说吧,孩子,"公爵的声音十分无奈,"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穆賽娅抱着膝盖。"爸爸,他们都说你是逆贼……"
  "依照他们的标准,我的确是逆贼。"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穆賽娅抽了抽鼻子,"女王陛下不是你的堂姐吗?阿尔薇拉不是你的外甥女吗?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敌对啊?我不懂啊!"
  公爵的身形在黑暗里宛如一尊高大的雕像。"男人的野望,你当然不会懂。就像你母亲总也不明白我一样。"他顿了顿,忽然笑起来,"呃……打个比方,就像你特别想要那些什么手办啊、公仔啊一样。虽然没有它你也不会死,它不能拿来吃也不能拿来喝,但你就是想得到它。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几个特别想得到的东西,一辈子就是为了追求它而活着,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最后才猛然发现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也再也无法回头了。"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公爵弯下腰,揉了揉穆賽娅的头发。"孩子,你上次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你那个挂坠还在不在?"
  "当然!"那枚挂坠穆賽娅一直当宝贝似的藏在枕头下面。
  "那不仅是个挂坠,里面藏了一个小小的发讯器。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陷入了危机,而我不能来救你,你就把挂坠打碎,里面的发讯器会立刻发出讯息,然后便会有人来帮助你。"
  穆賽娅惊讶地合不拢嘴:"爸爸……"
  "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毕竟是送给女儿生日礼物,怎么能打碎呢……"公爵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回书房。穆賽娅听见他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仿佛梦境里风声在呜咽:"等我登上王座,你就是帝国独一无二的公主。到时候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送给你,哪怕是整个银河系——"
  穆賽娅抓起地上的手电筒,兔子一样跳起来,三步并两步冲向书房。然而还没等她跑出走廊,就听见书房大门砰然关闭了。
  我不要当什么公主!她在心里呐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也不想要什么银河系!我只想回枫馆,我只要你好好的,爸爸!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会议室中漆黑一片,唯有八盏白色的灯幽灵般亮着。八盏灯围城一个圆圈,其中却有一个缺口。那是一盏不曾亮起的灯。与会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它恐怕再也不会亮起了。
  "9号,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2号的灯变成红色,代表他正在发言。自从上一次会议,他们八人做出派遣弗兰克·雪莱博士前往古地球毁灭雅夏的决议后,9号的灯就再也没有亮起过。
  "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想独占雅夏。"6号说,"虽然他嘴上说是让联邦得到那威力无穷的杀戮兵器,但他其实一直在利用我们。他想让雅夏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是我们现在拒绝了他释放雅夏的提议,"5号忧心忡忡,"他恐怕再也不会参加我们的会议了。他去做什么了呢?以他的力量,有可能做出对联邦不利的事……"
  "他肯定会那么干的,我敢打赌,"3号嗤笑一声,"还记得他曾经做过什么吗?为了让知道第四个高端人工智能存在的人永远闭嘴,他拉了整整一船人陪葬。此外,他还私自用议会的资源派人去追杀有可能泄露雅夏一事的人。他利用议会做了多少事啊!"
  "但是9号去哪儿了呢?"1号叹息,"他会不会和别的什么人合作,对我们不利?"说着,1号呼叫了7号,"我们的对手们当下有什么新动向?"
  7号灯闪烁起来,过了将近一分钟才变成红色:"新雅典的舰队最近正在集结。帝国内部的战争扔在持续,目前看来是王师略占上风,温内特的部队已经快被逼进老巢了。"
  "新雅典也变得棘手了吗?"1号语气沉重,"他们新上任的那个执政官,好像叫提香吧,似乎是个很有野心的年轻人啊!一旦他们同帝国联手,必将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新雅典不足为惧。"8号说,"他们一向自诩为高贵的地球遗民,不屑同任何一方势力合作,想必也不会支持帝国……至少在联邦和帝国的斗争中,他们不会偏向任何一方。新雅典虽然掌握着失落的科技,但也只不过是一群象牙塔里的学者而已……"
  "那他们集结军队又是为了什么?"1号有些不悦。
  "谁知道呢!"8号懒洋洋地说,经过处理的声音依然透出一股厌世的味道,"或许是发明了什么新武器,要来一次军事演习?要么就是为加强防御,防止新雅典被进攻?毕竟最近世道可不太平……"说着,他猛地提高声音,"比起新雅典,帝国难道不是更加危险的敌人吗?"
  "帝国现在两虎相争,必有伤亡。我们不妨作壁上观,等他们自相残杀、消耗力量。"4号说。
  "只怕养虎为患。"7号说,"如果温内特赢了,倒也罢了,我们这些年没少搜集他的资料,对他的行事风格还算有些了解。但倘若是那个小公主赢了,事情可就难办了。她是王室贵胄,民心所向,战胜温内特之后必将大权在握,到时候一直是一盘散沙的帝国就会凝聚为一股力量,而我们这些年经营的优势也将不复存在。"
  "那么……我们要支持温内特吗?"6号问。
  "温内特狼子野心,只怕到时候被他反咬一口!"3号焦躁地喊道,"依我之见,还是不要插手帝国的内斗,暂且观察。事有轻重缓急,我们应该先专心处理雅夏。帝国那边……再行定夺吧。"
  会议室中灯光疾速闪烁,不久之后纷纷亮起绿灯。"同意。""赞成。""就按你说的做吧。"
  八盏灯中有七盏都变成了绿色,只有1号灯依然惨白。
  "怎么了1号,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听见1号长长抒了一口气。"诸位。"1号亮起表示发言的红灯,"我们和帝国之间,有议和的可能吗?"
  3号尖声道:"除非联邦和帝国再也没有军队可以派上战场,否则战争永远不会停止!"
  "如果真有如你所说那么的一天,"1号说,"那也绝不会是和平到来之时,只会是银河的末日。"
  他亮起绿灯。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阿洛伊斯提着行李,正准备登上前往古地球的小型飞船"北十字星"号。舷梯附近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和雷欧纳德低声交谈什么。听见阿洛伊斯的声音,那个人回过头笑了笑:"哟,你来了?"
  阿洛伊斯放下行李,激动地握住卡斯珀·申农的手(只见后者脸颊抽搐了一下):"你是来送行的吗?我太感动了!真不愧是好哥们!从前我在赫卡提只有你每个月写信给我!虽然这次任务十分凶险有可能有去无回,但是好兄弟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卡斯珀收起笑容,淡淡抽回手。"我是公主殿下特派的专员。在这次任务里我们是同事,阿洛伊斯。"
  "……"阿洛伊斯仔细打量旁边那艘飞船的涂装,确认了它的确是北十字星号,不是什么拼写发音类似的另一艘飞船。他又看了看卡斯珀,确定这的确是他的老同学,而不是相貌类似的另一个人。
  然后他问雷欧:"这家伙没走错门吧?"
  人工智能快速扫描了一下所有的泊位:"没走错。"
  "他跟来做什么!"
  卡斯珀清了清喉咙,义正辞严道:"我是公主殿下特派的专员,要和你们一起去古地球执行任务。"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阿洛伊斯问雷欧。
  "你可以去向公主抗议。"雷欧道,"不过我可不会帮你递交抗议书,要抗议你自己去。"
  "哦,上主啊。"阿洛伊斯提起行李箱,大步走上舷梯。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后,卡斯珀不解地问雷欧:"他怎么好像不太欢迎我?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难不成两年的牢狱生活真的能让人性情大变吗?还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他不高兴了?"
  "每个人都有你所不了解的一面。"雷欧循循善诱。
  十分钟之后,约书亚·普朗克也提着行李走了过来。看见卡斯珀,他说出了几乎和阿洛伊斯一模一样的话:"申农上校?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来送行的吗?"
  卡斯珀无力地把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公主殿下特派的专员,跟你们一起去古地球执行任务……"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约书亚没有像阿洛伊斯一样无厘头地发脾气,而是凑到卡斯珀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比较注重个人隐私,上校先生。如果您在旅途中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那么我不介意重拾眼珠收藏家的工作。"说完他鼓励地一笑,拍拍卡斯珀的肩膀,要是旁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在进行什么亲切友好的会谈呢。
  等杀手也走进船舱,卡斯珀更加纳闷地问雷欧:"他竟然威胁我!难道我真的这么不受欢迎吗?还是我从前得罪他了?"
  "兴许是你瓦数太高了吧。"睿智的雷欧说。


第一百三十章

  "离别的时刻总令人伤感,所以我们就让这时刻尽量变短好了。"
  北十字星号出航检查完毕后,雷欧纳德把自己连同飞船的各项参数一起投影在了舰桥上。阿洛伊斯、约书亚和卡斯珀并排站在人工智能面前,好像三个等待老师指导的学生。
  "真难以置信,雷欧,一般人这时候不都应该依依不舍吗?"
  "你可真会说笑,我又不是人。"雷欧把一排数据塞到阿洛伊斯面前。
  阿洛伊斯扫了一眼那些浮动的绿色数字,发现飞船竟然没有全自动导航驾驶系统——这意味着他必须每两个小时修正一次航道。什么破烂飞船啊!
  "虽然导航系统不尽如人意,"雷欧就像个推销自己质次价高货物的奸商一样满脸堆笑,"但是引擎性能优越,一般这样大小的飞船搭载的引擎和能源绝对不够你们飞到古地球,但是我对北十字星号进行了改造,让它能够完成连续跳跃,这样你们只需要跃迁三次、途中补给两次就行了。"他一挥手,唤出一幅星图,"我把补给点都给你们找好了。"星图上有一座空间站和一颗殖民卫星被标成绿色,"最后一次跃迁能让你们到达卡戎空间站,它位于古地球所在太阳系的最外围,过去是地球先民们向外探索的前哨站。那里还保留着一个原始的跃迁中转站,通过中转站你们可以直接到达古地球的卫星月球。你们能在废弃的月球基地里找到合适的飞行器。把北十字星号停在月球基地里,然后乘飞行器去地球。"
  "何必这么麻烦?"阿洛伊斯疑惑不解,"我们完全可以直接跃迁进太阳系,乘北十字星号登陆地球。"
  雷欧得意洋洋地说:"别忘了不止有你们一拨人,还有公爵的人马也要去地球。但是他们不知道卡戎空间站,也不知道进入月球基地的密码,所以他们会直接登上古地球。他们带着先进的雷达,或许还有武器,现代飞行器在雷达之下无所遁形。但是那些月球基地的飞行器却不一样,它们不会被监测到,因为它们太古老了。就好像你在雷达上看不见原始人的木棒一样。"
  "真遗憾,"约书亚干巴巴地说,"我就是坐着木棒飞到殖民地的。"
  "那怎么能一样!"雷欧怪叫一声,"你坐的那个起码是青铜器水准的!"
  "我花了两千年才到达殖民地,"约书亚好像完全没听见所说的,"现在你告诉我两个星期就能回到地球……"
  "是三个星期。"雷欧修正。
  约书亚继续自说自话:"……我真的感觉很挫败。"
  雷欧带着怜悯的笑容摸了摸杀手的头:"虽然古地球的辉煌科技还有许多没被现代人复原,但是跃迁引擎绝对是个超越了古地球的划时代发明。古代人还要靠畜力拉车呢。但是你看看现在,"他指向远方,"往前看,约书亚,科技在进步,大丈夫怎能总是拘泥于过去呢!"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雷欧悻悻地放下手:"好吧。我要交待的就这些。在飞船上阿洛伊斯负责驾驶和修正航道,到了古地球你们一切听约书亚指挥。凯斯特的研究室里有一台巨型计算机,能够支持我的演算。备份晶片你们也带上了吧?"阿洛伊斯点头。"等我的备份安装到计算机上之后,就能随时援助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碰见其他势力的人怎么办?"约书亚问。
  "清除所有阻碍,一切以任务为最优先。"雷欧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同时摇头。卡斯珀则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
  雷欧向他们行了古老的礼:"我和人类不一样,有近乎无穷的时间,但我不想把它花在等待和追思上。祝你们一路顺风,武运昌隆。"
  他的身影和漂浮的数据一起消失了。
  舰桥上陷入难耐的沉默。阿洛伊斯悄悄握住约书亚的手。"我们能回来吗?"他小声问。
  "坐着木棒也要回来。"杀手闭上眼睛。
  卡斯珀蓦地一动,像个刚刚从梦中惊醒的人一样,满是戒备地瞪着约书亚。
  "两千年是怎么回事?"他问。

  给卡斯珀解释约书亚的身份颇为花费了一些时间。等他懵懂地接受之后,北十字星号已经驶离了刀弓甲,将王师主舰队远远抛在身后,向刀弓星系外飞去了。
  修正飞船航道不像阿洛伊斯想象的那么麻烦。他只要对照星图参数修正导航的轨道就可以了,余下的时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如果只有他和约书亚两个人,那么他们能一路腻歪到古地球都不会无聊。但问题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卡斯珀。他像个第一次走进自然大课堂的小学生一样,缠着约书亚老师问东问西,仿佛对方脸上写了"古地球百科全书"几个字一样。大多数时候约书亚只能潦草地为他解答疑问,一旦约书亚解释起艰深晦涩的问题,比如古地球的医疗技术时,卡斯珀则又听得聚精会神,即便他一个字也听不懂。阿洛伊斯压根儿无法理解这种狂热的求知欲。
  离开刀弓星系1.7光年时,北十字星号进入第一次跃迁。因为之前航行时需要每两个小时修正一次航道,所以阿洛伊斯基本上没休息到过,就算入睡了也会被叫醒,睡眼惺忪地跑到舰桥敲打键盘(背景音乐通常是约书亚老师和卡斯珀同学愉快的学术交流)。进入跃迁状态后,他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摆脱永远对不准的航道坐标和一堆听不懂的历史术语,享受梦境的安逸。
  舰桥上必须有人值守,防备各种突发状况。于是三个人轮流值班。也只有趁卡斯珀独自守在舰桥上看星星或者滚回房间睡觉的时候,阿洛伊斯才有时间和约书亚好好亲近。
  "我真的想干掉那家伙。"约书亚阴暗地说,"就伪装成他在古地球殉职了。神不知鬼不觉把他……"
  从理智的角度出发,阿洛伊斯劝服约书亚放弃了这个残忍冷酷的谋杀计划,但在情感上他不得不赞同杀手的观点。卡斯珀啊,我的老同学,我的好兄弟。他一边劝说约书亚一边心想,有生以来头一回我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你,真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卓达中尉,你的班长在哪里?他竟然能容忍你把舱室搞成垃圾堆,看来我必须撤他的职!话说回来,你真的是个军人吗?但凡从军校毕业的都不会有这样邋遢的卫生习惯吧!"
  达雷斯·贝叶斯上将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跨进卓达中尉的舱室,不小心踢飞了一个空易拉罐。易拉罐滚了几滚,落到正盯着电脑屏幕上一堆疾速闪动数据的中尉脚边。中尉像只猴子一样蹲坐在旋转椅上,双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敲打着键盘。
  "纠正您两个错误,长官。第一,我不记得我在'班'的编制内。第二,我的确没念过军校,我是被直接征募入伍的,作为技术顾问。"卓达中尉不仅没有对长官表示出适当的敬意,甚至连头都不回。
  这间单人舱室里堆满了各种食物包装、烟蒂、随地乱扔的废旧晶片和不知作何用途的机械零件。达雷斯毫不怀疑,女王之剑号一旦关闭重力网格,进入失重状态,那么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危机四伏、遍地陷阱的可怕战场。
  "好吧,技术顾问,专家,大师,怎么都好。"达雷斯又踢飞一个易拉罐。
  "您大驾光临肯定不只是为了练习易拉罐射击准度。"卓达敲打的键盘的速度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这表明他腾出了一部分脑子来应付达雷斯。
  "其实也没什么。"上将最后放弃了走到中尉身边跟他进行秘密交流的想法,那简直比横渡激光乱飞的战场更艰难。于是他关上门,靠在门边,远远地对卓达说:"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中尉,听说你在编程和人工智能学科方面很有建树,所以我打算问问你。"
  "哦?"中尉敲击键盘的手顿了一下,"什么事能让您这么费解?"
  "你接触过高端人工智能,在米兰图,你甚至能让切断高端人工智能和海盗基地的联系。那么你说说看,人类和人工智能相比,究竟谁更厉害些呢?"
  "这个……如果是评论人类和人工智能两个不同族群,我会说肯定是人类更厉害。因为人工智能不也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嘛。"中尉耸肩,"但是论个体,肯定是人工智能占优势,尤其是高端人工智能,它的演算能力远超过普通人类的大脑,就算放眼全宇宙,大概也只有少数几个数学天才能与之相比吧。"
  达雷斯不安地变换着身体重心:"那么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个天才般的人类,把他的神经系统和超光网络连接,那么他是不是也能变成人工智能那样的……那样的东西呢?"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实践中行不通。过去也曾有过赛伯黑客和神经漫游者这类人物。人类的神经连接电脑时,大脑就成为了网络的终端,一切演算都必须仰赖这个终端。可是人类的思维如果长时间徘徊在超光网络里,那么他的身体就会逐渐衰竭,一旦身体死亡,负责运行的终端不存在,那么思维——这个人类的人工智能也会随之消亡。这非常不人道,所以不论帝国、联邦还是自由城邦都早已立法禁止人体神经和电脑对接了。"
  "假如这个人把自己的思维移植到其他地方,就像人工智能备份自己的人格和记忆那样呢?"
  "这也是不可能的。人类的思维怎么可能移植到机器上,又不是硅基生命体!如果是生物电脑倒还有可能,然而这东西还根本没发明呢!人工智能可以备份自己的人格是因为他们本身就诞生在那种载体上。同样道理,要把人工智能塞进人类的身体里也是不可能的。人工智能可以短时间存在于人体大脑中,但随着记录在脑细胞中信息的增加,原本的人体必定会生成一个人类人格,这个人格本能排斥人工智能,长此以往,人体必然会精神分裂,或者脑细胞衰竭。人工智能可以通过控制器远程支配人类,使其绝对服从他的命令,但他永远成不了人类。"
  说完,卓达中尉的椅子转了半圈,面向达雷斯:"长官,您怎么突然对人工智能感兴趣起来了?"
  达雷斯双眉紧蹙,恍如未闻他的问话。"可是……再假设一个状况。假如用医疗器械维持一个人的生命,再把这个人的神经和超光网络对接,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就能成为不死的人工……不,'人类智能'了?"
  卓达略显惊讶地望着达雷斯。"人类智能……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你从哪里听来的?"
  "自己想的。"上将抓了抓头发,"你说,这有可能吗?"
  "嗯……如果能保证大脑不死亡,那么的确有可能。但也仅仅是可能而已。你知道高端人工智能每秒的运算量有多大吗?光是装供他运行的电脑,就需要一整个暗夜仕女号那么大。普通人类的大脑才开发了百分之多少啊,如果要做和高端人工智能一样的事,那么光是瞬间涌进大脑的信息就足以让常人发疯。过去的赛伯黑客和神经漫游者们顶多也只能比普通黑客做的稍微好一些罢了,根本比不上高端人工智能。"
  "那极端的状况呢?"达雷斯急切地追问,"如果这个人就是个大脑异常发达的天才呢?"
  "……按照目前的评估,人类大脑开发到70%以上,就能拥有相当于暗夜仕女号的演算能力。假如真有这样一个天才,并且如你所说,被维持着生命且连结到超光网络,那么他肯定会成为和高端人工智能实力相等……甚至超越他们的'人类智能'。"
  卓达中尉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俯瞰达雷斯·贝叶斯上将:"但是这样的天才,人们肯定更愿意让他留在现实里。再说了,这种事违背了全银河系的法律,也极不人道,它要求一个人类放弃他身为人类的身体、身份和尊严,谁愿意自己变成那样啊。更何况要开发人类的大脑,再让大脑和电脑兼容,也面临着技术上的难题。因此只是在理论上可行罢了。"
  达雷斯脸色灰暗,僵硬地点点头。"你说的对,中尉。"他机械地转过身,打开门。卓达中尉站在椅子上,清楚看见他的后颈上密布着汗珠。上将一向冷静自若,处事不惊,怎么今天竟会如此失态?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长官。您今天怎么对人工智能感兴趣了?"
  "没什么。突发奇想而已。"达雷斯用一只手扶着门框,好似随时都会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一样,"中尉,刚才我们谈论的那些,不许让第三个人知道。"
  卓达坐回椅子上,重新关注起电脑上飞动的数据。"我们刚刚谈论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呢。"
  达雷斯弯起嘴角。"嗯。我也不记得了。"
  走出去两步,他又退了回来,谆谆教诲道:"中尉,虽然你是单身,但还是得提醒你:舱室清洁要保持。"
  "……滚!"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卓达中尉吗?提醒一下,在米兰图木马计里和达雷斯关在一块儿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标准历4月29日,帝国王师主舰队离开刀弓星系,向温内特叛军所在的戴蒙妮星系驶去。距离主舰队到达刀弓星系休整还不到一个月,便如此匆忙地再度开拔,就连许多一向主张速战速决的军官都不禁为此担忧起来。
  暗夜仕女号舰桥上,阿尔薇拉端坐在全息星图的包围之中。达雷斯·贝叶斯的影像站在她身后。
  "阿尔薇拉,这次的行动会不会太匆忙了?"
  "我也觉得有些轻率。但是我等不下去了。"阿尔薇拉侧过头,亚麻色的头发随动作从肩头滑下,"算一算时间,拉格朗日他们应该差不多到达卡戎空间站了。如果温内特派出的人马比他们先行一步,那么现在依旧在古地球了。这样教我怎么等下去呢?每浪费一秒,那个可怕怪物就多一分可能被释放出来。我要保护的是哥哥留给我的帝国,可不是一个被怪物摧毁的宇宙!"
  "我知道,阿尔薇拉。"达雷斯很想握住她的手,但他远在女王之剑号上,根本无法碰触到她。"如果连你都着急地失去了分寸,那还能有谁去战胜温内特呢?"
  他想起了前些天从卓达那里听到的情报,心中就像沉了一块铅铁般沉重。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阿尔薇拉,你在世界上还剩下多少个亲人呢?"
  "你为什么问这个?"
  "女王陛下、亲王殿下、温内特、穆賽娅,还有我。你在世上的亲人只剩下我们了。"
  阿尔薇拉闷哼一声:"你忘了父亲的那些私生子女了吗?"她抬起头望着上将——同时也是她的表兄——却发现对方神色古怪。
  "阿尔薇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最亲的人背着你做了许多坏事,还直接间接地害死了你的一些朋友……你会怎么做呢?"
  "你是指温内特吗?"阿尔薇拉没好气地说,"就算他是我的舅父,我也不能原谅他犯下的罪行。不管是依照王室私法还是把他交给法庭,他都得以死谢罪。"
  她想了想,又说:"难道你在担心穆賽娅?她又没有参与温内特的叛乱,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顶多是剥夺爵位和领地——你怎么了,达雷斯?你今天真的好奇怪。"
  达雷斯露出苦涩的笑容。"没什么。只不过看见了很多生生死死,突然很有感触。"他望向布满了整个舰桥的星图。活着的时候,他们可以畅游银河,驰骋宇宙,然而终有一天他们都将回归尘土,离开此世,去往上主无垠的怀抱。即便再铁血的独裁者、再强大的野心家,也逃不过这个命运。宇宙太过浩瀚,时间太过漫长,人类与之相比,根本渺小如尘芥。
  ——无数的宇宙。
  ——无限的时间。
  达雷斯痛苦地闭上眼睛。阿尔薇拉。他心想,就算我的猜测是真的,我也不会让你知道的。这对你来说太过沉重,所以就让我来背负一切好了。
  "阿尔薇拉,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千万记住,一定要把一切武器都牢牢握在手里。这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以外,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达雷斯,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说不定下一次战役,我就阵亡了。交代一下遗言而已。"
  "要说死的话,说不定我也会死。"阿尔薇拉宽慰地一笑,"我死了之后,你就是下一个王位继承人。你一定要代替我……"
  "你不会死的。"达雷斯赶紧打断她,"你要活下去,继承王座。你还记得我们交换的誓言吗?我是帝国的利剑,荡平一切叛逆的奸佞。你是帝国的坚盾,守护祖先和兄长留给你的王座,以及王座之下的国家臣民。你要成为君临银河的女王。所以你绝不可以死在这里。"
  "那你也不能死,达雷斯·贝叶斯。"公主说,"帝国的利剑怎么可以折损的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达雷斯胸中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心脏融化后又凝结了一样。
  "我……"
  一声尖锐警报破空而来。雷欧纳德出现在达雷斯身旁,无情地截断了他的话。"殿下,有一艘运输舰出现在刀弓星系附近!"
  "什么!"阿尔薇拉狠狠一拍座椅扶手,"敌人跃迁到我们后方了?兵力多少?"
  "目前……只有一艘运输舰。"雷欧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议,他调出刀弓甲兵力配置模拟图,现在上面有一个刺眼的红点正飞快地靠近星球,"他们派出了一队飞行编队,正驶向刀弓甲!"

  同一时间,距离暗夜仕女号千万光年之外,银河系猎户座旋臂内,距离太阳系矮行星冥王星19640公里的冥卫一卡戎,迎来了两千年来的第一位访客。
  北十字星号脱离跃迁,驶向位于卡戎和冥王星拉格朗日点上的卡戎空间站。它远离恒星的光芒,如地狱般死寂冰冷。过去的辉煌年代里,它曾是拱卫太阳系的要塞和对外殖民扩张的哨站。古地球衰落后,它则逐渐被人们遗忘,而第一次银河战争则毁灭了大部分和卡戎空间站相连的跃迁中转点,卡戎被孤立在了太阳系和宇宙交界的边缘。在送走了最后的地球遗民后,它最终被尘封在了历史和记忆的最深处。
  阿洛伊斯盯着屏幕上的卡戎空间站。它呈梭型,八条轮辐从梭型中央穿过,完美地保持了它的平衡。黑暗的宇宙中,这座有着青铜色外表的空间站真的仿佛漂流在冥河上的一叶孤舟。
  "都两千年过去了,它还能用吗?"阿洛伊斯问。
  "空间站内部靠核聚变反应堆供给能量,通过外部指令可以随时启动或停止。希望古地球的技术足够坚挺。"
  约书亚感慨万分地操纵着电脑,向卡戎空间站发出指令。第一、第二批地球遗民离开母星后,凯斯特便成为了剩余人们的领袖,掌握着所有空间站的密码口令。他把这些都告诉了自己的弟弟。约书亚甚至怀疑,凯斯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重返地球,所以才提前把要用到的知识都灌输给他呢?
  指令靠无线电发出,过了数秒,卡戎空间站才传来回复,核反应堆已经启动。又过了十几分钟,当电力供应到空间站每处角落后,一个电脑合成的声音在北十字星号舰桥上响起。
  "身份验证通过,口令正确。同意入港。冥府守卫者刻耳柏洛斯随时为您效劳。欢迎归来,约书亚·萨拉雷捷亚。"


第一百三十三章

  "命令守军拦截他们!"
  "拦截不住,殿下,他们速度太快了!"雷欧自己也在冒汗,"如果暗夜仕女号的机师们在刀弓甲,倒还可以拦截,但是现在回援已经来不及……殿下!他们突破行星军防御圈了!"
  阿尔薇拉握拳的双手关节泛白。"温内特这是什么意思!向我示威吗!他是想说他也可以通过突袭占领我的领地吗?"
  "殿下!他们投弹了!"雷欧发出一声惊呼,"他们向刀弓甲首府投下了两枚反物质导弹!"
  模拟图上一片红色在闪烁。刀弓甲的首府因为遭到严重破坏,在图上变成了一片暗紫色。
  "这……该死的!"阿尔薇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师才刚刚离开刀弓甲,那里就遭遇了叛军的偷袭……竟然还把两枚反物质导弹扔到了星球首府……
  "敌军运输舰已被行星军击落,飞行编队也被守军包围!"
  失去了母舰,飞行编队只会有三个下场:投降、被击落、因为能源耗尽而坠机。
  "殿下,飞行编队投降了!"
  阿尔薇拉盯着红光闪烁的模拟图,一句话也不说。事情发生得太快,一分钟之内王师的后方基地就遭到了袭击,而后袭击者迅速投降。雷欧以为公主还没反应过来,于是小声重复了一边:"殿下,他们投降了……敌方的机师说,带来了温内特的留言……"他的声音如同耳语,因为阿尔薇拉脸上的表情太可怕了,狰狞得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老东西说了什么?"
  雷欧把敌方机师所说的话原封不动播放了出来:"我替公爵大人带来一条留言,给尊敬的公主殿下。公爵说,这是对背叛了他的刀弓星系的惩罚。他还说他很乐意在戴蒙妮星系与您一决胜负。"
  播放完之后,雷欧用更小的声音问道:"殿下,敌方机师放弃武装,要求俘虏待遇……"
  "不接受投降!"公主低声咆哮,"击落他们!一个都不要剩!"
  "可……可是殿下,这违反了星际公约……"
  "他们向城市投掷反物质导弹,难道遵守了星际公约吗!"阿尔薇拉怒指星图,"既然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那么早该做好死的觉悟!温内特这是要断我的后路啊!想逼我和他同归于尽吗?我可没那么傻!"她怒极反笑,"雷欧,通告全国媒体:叛军偷袭了刀弓甲,投下两枚反物质导弹后投降,而阿尔薇拉·柴白丝没有接受投降,把他们全杀了!就这么通告下去好了!我倒要看看,是指责我的人多,还是唾弃温内特的人多!"

  卡戎空间站青铜色的外壁上,一道厚重的大门呈螺旋状打开。北十字星号万分小心地驶入大门里,负责驾驶的阿洛伊斯不敢掉以轻心,比开战机冲入敌阵时还要紧张。
  大门后方是一条圆柱形的通道,墙壁平整光滑,仿佛是用一整块金属构成的,连一丝接缝都看不见。两条白色光带嵌在通道两边,照亮了幽暗的空间站。
  "这地方看起来真阴森。"卡斯珀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奇和期待,一点阴森的感觉都没有。
  "卡戎空间站,以冥卫一的名字命名,卡戎也是古地球神话中冥河上摆渡人,将灵魂从现世带往冥府。"约书亚解释道,"阴森一点也是正常的。"
  阿洛伊斯险些手滑按下什么不该按的键。"别吓我!"他嚷嚷道,"说不定我直接把飞船开到墙里去了!"
  "那我们就真的能去冥府了。"
  离开通道后,飞船进入一个极为宽广的空间。这里没有照明,不知道是为了节省能源还是照明设施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损坏了。阿洛伊斯打开探照灯,四道洁白的灯光划破漆黑的虚空。这个球形的巨大的空间几乎占据卡戎空间站的一半,他们刚刚驶出的那条通道只不过是球形的一隅。球形内部布满了数不清的通道和平台,正中央是一个悬在空中的金属圆,可容一艘大型战列舰通过,想必就是跃迁传送门。
  可以想象,在古地球鼎盛时期,这座连结太阳系和外太空的空间站是多么繁忙,每条通道都有飞行器进出,移动平台运送人员和货物出入大大小小的门扉,跃迁传送门24小时不停运转,将无数飞船送往火星基地和月球基地。
  而现在,它已经被废弃了,空无一人的内部只剩沉滞了千年的尘埃和回忆,还有……
  "冥府守卫者刻耳柏洛斯随时为您效劳。"无机质的合成声音再度响起,"是否启动对月跃迁传送门?"
  "是。"约书亚说。
  这是一个控制卡戎中枢电脑的低端人工智能,与其说是AI,倒不如说更像一个高级些的程序。它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模拟人格,更不会有感情。除了一个个数字外,它对时间没有任何概念。最后的地球遗民回归故土,对于它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离家太久的游子回到了家乡而已。它是一个忠诚的卫士,在山河破碎、家国覆亡后,依旧守着自己的岗哨,因为它就是为此而生的。
  约书亚想到了雷欧。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像冥府守卫者刻耳柏洛斯这样,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金属圆环通电之后震动起来,如果空间站里此时充满了空气,那么约书亚他们就会听见一阵低沉的轰鸣,宛如洪荒巨兽从长眠中醒来所发出的第一声咆哮,震荡心灵。
  圆环中间变成一片黑色,探照灯光线也无法穿透。跃迁传送门已经打开了,它会把光芒也一并传送走。
  "快点。"约书亚催促阿洛伊斯。
  "啊?直接开过去就行了吗?"青年不知所措地拉动操纵杆。过去古地球的殖民者们在浩瀚银河中建立了无数这样的中转跃迁站,而第一次银河战争则毁灭它们中的大多数。地球遗民来到殖民地后,复原了一些。而在阿洛伊斯出生的几百年前,人们发明了跃迁引擎,自那以后,古老的中转跃迁站就被废弃了。人们能用更便捷的方法在宇宙中旅行,早已用不到这些老古董。
  阿洛伊斯像个初学驾驶的新手一样丝毫不敢马虎,仿佛旁边的两人一个是教练一个是考官。他推动操纵杆,飞船轻盈地滑进了圆环中。穿过传送门时,一阵轻微的眩晕袭击了阿洛伊斯,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他恢复视力后,眼前出现的是与卡戎空间站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空间。
  卡戎是冷寂的黑暗,而眼前则是神经质般的苍白。白色的圆环传送门,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通道和白色的灯光。在这座苍白的基地之外,则是一片白色的沙砾大地。
  这里是月球,人类第一次走出摇篮、踏足宇宙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达雷斯是不是领便当的,至少在正篇里不会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戴蒙妮星系外围稀薄的星云中,两军对峙。阿尔薇拉公主率领的王师和温内特公爵指挥的救国军各自列阵,只等指挥官一声令下,便将死斗到底。
  "格里芬居左翼,恰士德居右翼,温内特亲自披挂上阵,看来是不打算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啊。"
  暗夜仕女号舰桥上,阿尔薇拉看着面前的战阵模拟图道,"雷欧,在开战前能帮我接通温内特吗?"
  "您要和他说话?"人工智能问,"是单独接通他,还是向他的旗舰发出通讯请求。"
  "通讯请求。我要和他堂堂正正地对话。"
  于是雷欧纳德正式地向温内特公爵的座舰"斯黛拉"号发送了一封开通超光即时通讯的邀请函。几秒钟之后,头发花白的温内特公爵出现在了舰桥的屏幕上。
  "大战在即,你竟然要和我通话,是想求我手下留情吗,我的外甥女?"
  "正好相反,我的好舅舅。我是向你发出最后通牒,"阿尔薇拉提高声音,"也是向你们所有人发出通牒:如果现在归顺于我,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等着你们的将是帝国七百四十年来的首次死刑!"
  温内特放声大笑:"阿尔薇拉,我的孩子,看在你尚且年幼的份上,我不会杀你的,就让你去枫馆和穆賽娅作伴如何?足够宽宏大量吧?"
  "那穆賽娅估计要伤心了。"阿尔薇拉一点也没被他激怒,"因为我不但不打算去和她做伴,还要杀她亲爱的父亲。她肯定恨死我了。"
  温内特脸色一沉:"那我们走着瞧。在战场上要用实力说话。"
  "我懂的,温内特。'谁拥有力量,谁就有话语权'。"
  通讯关闭。战阵模拟图中,敌方阵型骚动起来,开始向王师方向推进。
  "迎战!"阿尔薇拉高喊,接着又压低声音、却坚定地说,"和我一起!"
  雷欧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广播到了整个舰队中。

  缇忒拉乘上自己的爱机"芙兰",向站在运输平台上的蜘蛛马克西姆竖起大拇指。蜘蛛也以同样的手势回复她。
  "我对芙兰进行了一些改造,让它拥有更快的速度和更高的闪避能力。"蜘蛛通过通讯器对她说,"不过也降低了弹药荷载量。你得注意。"
  "没问题。"缇忒拉拉下头盔面罩,"速度胜过千军万马。"她右手一挥,扫过一排光键,将它们同时点亮,"暗夜仕女号,芙兰,出击!"

  "炮手就位!"
  "调整坐标!"
  "瞄准演算!"
  伊布·笛卡尔坐在飞舞的数据流中,面前的坐标参数闪电般跳动,他轻松调整每一个数字,将飞船的炮口指向敌人。
  "主炮能量填充开始!"

  "哎,你们害不害怕呀?"
  厨师西莉亚脱去围裙,换上战斗服,端着一把冲锋枪坐在等候室里。她身边是被安全带绑在坐垫上的巴普洛夫和薛定谔。一猫一狗嗅到了大战的气息,正狂躁不安地嚎叫着。
  "没关系,我们一定会打赢的。"西莉亚安抚道,也不管两只动物是否听得懂,"我们的同伴都在这里,伊布、蜘蛛、缇忒拉、厄洛尔、乌狄诺……"她按住自己的胸口,"还有船长。"
  ——要是你们的主人也在就好了。

  "这里就是……"阿洛伊斯屏住呼吸,眺望面前白色的月球基地。高大的立柱和优雅的穹顶将这里装饰得更像一座宫殿,而不是太空基地。北十字星号顺着指示灯的方向,缓缓驶进基地的船坞。
  这里太过寂静,并不是卡戎空间站那样的黑暗沉寂,而是坟墓般的安静肃穆。
  ——卡戎是冥府,而月球基地则是坟墓。
  阿洛伊斯打了个寒颤。
  半月形的大门向两边滑开,露出其后的船坞。那里也一样空旷冷清,高大的拱顶和地面上银色的轨道表明这里曾经停泊过好几艘大型飞船,北十字星号与之相比就如同舢板之于海轮。角落里孤零零地停着几架小型飞行器,看起来至多能容纳四人。
  "这里原本有能进行星际远航的飞船。"约书亚望着船坞中的一片空地,"第一、第二批地球遗民就是乘着它们离开的。"
  阿洛伊斯将北十字星号泊在船坞中央。"我猜外边肯定没有空气。"他嘟囔道,"要穿宇航服吗?"
  "就算到了地球,恐怕也必须穿着。"卡斯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两千年过去,说不定地球的空气成分已经有所改变了。"
  "……这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阿洛伊斯白他一眼。
  换上宇航服后,阿洛伊斯遵照雷欧的嘱咐熄灭引擎,三个人从备用出口飘出飞船。月球上的重力只有六分之一个G,不是完全的失重,这让阿洛伊斯苦恼了好一阵,最后他们就像脚底踩弹簧的小丑一样跳向了船坞的角落。
  那里停泊的飞行器,其简陋程度让阿洛伊斯大吃一惊。同样是银白色,但面前这玩意儿和吟游诗人的区别就好像小学生捏的橡皮泥和雕塑大师的杰作之间的区别。
  "何止是原始人的木棒!"阿洛伊斯悲愤欲绝,"简直就是草履虫!"
  "嫌弃的话你别上来啊。"约书亚自己推开飞行器的透明舱盖,轻捷地跃了进去,占据了驾驶座。卡斯珀向阿洛伊斯无奈一笑,也跳进了后座。
  "你不能这样!你明白我的心情吗!"阿洛伊斯嚷嚷道,"就好像你是名动天下的杀手悼亡人,却有人出钱让你去杀一只鸡一样!这是侮辱!懂吗!侮辱!"
  约书亚启动引擎。
  "嘿!你这家伙!等等我!"阿洛伊斯气急败坏地爬进飞行器,落在卡斯珀身边。
  他昔年的同窗好友依旧无奈微笑:"就当做是体验生活吧。"
  阿洛伊斯"砰"的关上舱盖,挨到卡斯珀身边,十分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我们好多年没叙旧了,卡斯珀。记得修学旅行的时候我们彻夜不眠……"
  前排突然腾起一股杀气。卡斯珀立刻笑不出来了。
  飞行器徐徐上升,很快超过了北十字星号的顶部。"狄安娜。"约书亚轻声呼唤,"狄安娜,开启外部通道。"
  地面银色轨道的尽头,一扇白门应声打开,它原本与船坞墙壁完美融为一体,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狄安娜是谁?"阿洛伊斯问。
  "月球基地的人工智能。在古地球的神话里,也是月上的女神。"
  白门后是减压舱。飞行器驶过白门,它便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减压舱中没有空气,因此很快就有另一扇门打开。
  约书亚心脏狂跳不已。他不敢开得太快,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虽然他知道这里什么也没有。飞行器上没有显示屏,透过透明的舱盖,他看见了前方漆黑的天空和苍白的大地。再升高一些,苍白大地的尽头,悬浮着一颗暗蓝色的星球。
  约书亚记得自己离开故星时,它的大部分陆地都被上升的海洋所吞没,城市变成海中的遗迹,山峰化作星罗棋布的群岛。现在,两极冰川再度凝固,海平面下降,露出了那些被淹没的土地。约书亚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从那崎岖的大陆轮廓中回忆起故乡的地图。
  "你还记得路吗?"阿洛伊斯心不在焉地问。他紧盯着那颗蓝色的星球,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快忘记了。
  "当然。"约书亚声音沙哑,"怎么会忘记。"
  他驱使飞行器向地球飞去,白色的月球基地被远远抛在了身后。耳边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低语:"欢迎回家。"
  虽然知道这是人工智能狄安娜内置的程序化应答,约书亚还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时隔两千年,最后的地球遗民终于回到了故乡。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么多年过去,地球早已不是约书亚记忆中的样子。两千年对于地球来说只是弹指一瞬,对于人类却漫长得足以覆灭一百个王朝,再建立一百个新的。海水褪去后,陆地的形状发生了很大改变,零星的群岛如今已经连成一片,原本低矮的山丘则覆盖了皑皑白雪。
  飞行器沿着赤道向西一路飞去,越过宽广无际的海洋,来到一座看起来最大的岛屿上空。约书亚尤记得当初岛上长满了亚热带常绿植物,如今已经变成了温带植被和高山灌木丛。曾经的公路和机场被茂盛的植物所掩盖,城市被风蚀为遗迹,高楼大厦业已倾颓,斑驳破旧,爬满了青苔和藤蔓。
  约书亚放在仪表盘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对于母星的模样,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亲眼看到的刹那,他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故乡变成荒冢,梦醒后他年少依旧。
  时光在约书亚身上只流逝了十几年,但在古地球,早已是沧海桑田。
  飞行器掠过一座座墓碑似的建筑,飞向城市郊外,凯斯特的研究所。约书亚记得研究所附近有个停车场,不知道这么多年后还在不在。他让飞行器低空飞行,不久后果然在密林间发现一处空地。沥青地面龟裂,其中长出茂密的杂草,还有许多约书亚认不出的花朵。大概是两千年来地球新繁育出的物种。
  他将飞行器停在空地的角落,打开光学迷彩,接着掀开舱盖跳到地面。
  "好重……"杀手抱怨了一句。地球的重力施加在他身上,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他的身体往地下拖去。即使是飞船上的重力网格也没有让他感到这么沉重过,大多数飞船只开四分之三个G,适应了那种状态,他对母星的地心引力都陌生了。
  阿洛伊斯和卡斯珀明显没有他这么不适应。他俩都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对重力和无重力空间之间的转换驾轻就熟。
  "这里就是你的故乡?"阿洛伊斯环视四周,一只灰褐色的燕雀在他旁边的树梢上鸣唱,微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约书亚想起现在正是地球北半球的春天,万物繁盛,春光灿烂,一派生机勃勃,哪里像是被人遗弃的荒芜星球。
  "她变了很多。"约书亚说,"过去地球的天空一直被尘埃所笼罩,海洋里漂浮着污物和死尸,大地倍受污染,只有少数岛屿才适合人居住。在殖民者对星球制定的标准上,她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被定义为'灭亡'了。"
  "现在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阿洛伊斯朝树上的鸟儿吹了声口哨,后者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给她足够的时间,她治愈了自己。"
  这还算幸运。约书亚心想。过去的银河战争中,不知有多少星球被核弹和反物质导弹摧毁,再也没有了生命的存在。
  "我们现在去哪儿?"卡斯珀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武器——两把手枪,两柄匕首,足够的能量匣和几枚高能定时炸弹。他摸了摸宇航服的头盔,内部显示出了当前环境的若干数据和小型地图。
  "我把凯斯特研究所的地图发给你们。"约书亚摆弄着手腕上的通讯终端,"根据雷欧记录的数据和尤慈船长《古地球探险录》里的记录所合成的。应该不会有错。"
  卡斯珀接受了数据传送,一幅建筑立体图在他眼前展开。"在你离开之后地球上还有人?"
  "是的。凯斯特和他的核心研究团队留在这里,大概十多个人吧。"
  约书亚离开的时候,凯斯特风华正茂,如今已经化作枯骨,掩埋在了尘土中。
  ——他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年少时的约书亚在森林里发现了受伤的松鼠,他抱着可怜的小家伙一路跑到研究所。凯斯特白衣飘飘,蹲在他面前,金色的双眸宛如阳光一般璀璨。
  你可以治好他的。兄长说。你学习医疗技术,不就是在等今天吗?
  ——凯斯特已经死了!
  约书亚猛地摇头,驱散这幽灵般的幻觉。"我们走。"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阿洛伊斯快步跟上他,拉住他的手。"你怎么了,约书亚?"他关切地问,"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杀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触景生情而已。"
  他们拨开树丛,向研究所前进。研究所的白色圆顶从森林顶端露出来,经过两千年风化侵蚀而显得沧桑陈旧,上面布满了苔藓和藤蔓。
  研究所在地面上的部分只是一桩三层的圆顶建筑,与其说是一座科学试验室,毋宁说更像博物馆。然而事实上它是一座陆地上的冰山,隐藏地下的部分才是它的本体。庞大的地下建筑如同深埋的宫殿,凯斯特最重要的研究资料和成果都在那里。那儿不仅有一台庞大的电脑,供雷欧纳德运行,还有制造了雅夏的设备,以及能制造限制雅夏行动的场的机械。
  一百多年前,雅各·尤慈船长历尽千辛万苦,闯入地下研究所,拷贝了雅夏的资料,付出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才将它带回去。现在,这位探险家的手记成为了约书亚重返家乡的重要参考。
  "不止我们有地图。"约书亚告诉其他两人,"温内特公爵虽然没有拿到雅夏数据的晶片,但他有尤慈船长的《古地球探险录》,他也知道研究所的内部结构。"
  "看来我们在地利上没有优势了。"卡斯珀十分遗憾。
  三个人站在丛林边缘,前方就是掩映在绿树中的研究所。研究所的正门已经消失了,似乎是被爆炸所破坏的,而看样子爆炸造成的损伤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藤条和灌木钻进门里肆意生长,上面却有被践踏过的痕迹——有人先他们一步闯进去了。
  "也不尽然。"看到正门的状况,约书亚反而笑了起来,"尤慈船长当初炸开了正门才进入研究所。他的侵略举动召来了机器人的进攻。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研究所的自我防御系统依然完好,后来的入侵者们想必也会遇到不少麻烦。但我们可以走其他的路。我知道有一个紧急出口直接通向地下。"
  他招手示意两人跟上,"而且我们不会受到防御系统的攻击。"
  研究所是凯斯特的遗产,自然属于他的合法继承人。防御系统怎么会进攻它的主人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沿着陡峭的楼梯往地底深处走去,约书亚仿佛踏上了一条通往记忆底层的道路。那里幽邃黑暗,却又如母亲的子宫一样安静温暖。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座恢宏的研究所时还是懵懂孩童,凯斯特亲自带他参观地上地下的每一个地方。参观结束之后,他牵着他的手,从这条紧急通道向上走。"记住,约书亚,如果在地下研究室遇到了危险,就走这条通道逃生。"那时凯斯特比他高许多,他必须拼命伸长胳膊才能抓住哥哥的手。
  现在他又回来了,走着同样的路,却面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黑暗包裹了约书亚的身体,让他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深渊上。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留着凯斯特的痕迹,墙壁、天花板和楼梯无声地诉说着往昔,喧嚣得令他疯狂。
  背后有一只手抓住了他。
  约书亚条件反射地拔枪!但下一瞬间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了。冰冷的金属使他脱离回忆,回到了现实中。
  "……阿洛伊斯?"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阿洛伊斯关切地望着他,"你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
  "……只是紧张而已。"约书亚觉得口干舌燥。他把枪插回枪套里,"走吧,前面就是第一辅助控制室,我们先在那里休整一下。根据尤慈船长的记录,他逃离研究室时激活了防御系统,中枢控制室已经完全关闭了,我要花一些时间才能将它重新打开。"说着他拍了拍阿洛伊斯的手背,示意自己一切安好。不知道为什么,几步开外的卡斯珀正用一种富有兴味的眼神看着他。
  逃生通道一直向下延伸,尽头是一扇钢铁闸门。这扇闸门由中枢电脑控制,一旦研究所发生危机状况便会打开,仅从外部是无法打开它的,除非研究室的主人下达特殊命令。
  现在,研究所的主人就站在闸门前。闸门中央镶嵌着一块接触板。约书亚脱下宇航服的手套,右手按在接触板上。立刻有红外线扫描了他的指纹和视网膜。扫描数据光速传回中枢电脑,和其中的资料进行比对。储存在其中的上百亿记录里,有一条与访客的数据完全符合,那是约书亚·萨拉雷捷亚,研究室主人凯斯特·萨拉雷捷亚的弟弟,在中枢电脑记录了后者的死亡信息之后,依照古地球的法律,前者成为了研究室的新主人。
  "验证通过。姓名:约书亚·萨拉雷捷亚。身份:欧几里得实验室实习生,萨拉雷捷亚研究所最高权利所有者。"
  闸门应声而开。
  约书亚回头道:"一切顺利,走吧。"
  阿洛伊斯咂了咂嘴:"最高权利所有者,听起来可真牛……"后半句话断在了他的嗓子里。他惊恐地指着约书亚背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了?"约书亚疑惑地转身,看向门后第一辅助控制室——然后他也愣住了。
  他看见了他自己。
  控制室的巨型电脑前,十四岁的约书亚隔着漫长的时空和他对望。那的确是记忆中的面孔,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效仿兄长养长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少年的双眸宛若日蚀的光辉,在那清澈的眼睛里,约书亚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阿洛伊斯和卡斯珀瞠目结舌。他们早就做好准备,在门开之后遇上一群机器人、异形怪物、或者公爵的部下。但打死他们也不可能想到,门后面竟然站着少年时代的约书亚。"这、这是……全息影像吗?还是……活人?"
  少年约书亚庄重地迈开步伐,朝他们走来,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控制室里。他走得极缓慢,如同一支送葬队伍的一员,带着深沉的遗憾。
  约书亚握住枪柄,却不知该不该拔枪!他所见的到底是什么!
  恍惚间,少年的身体变成了一团雾气,逐渐升高,凝聚成又一个人形。那人身材高挑,穿着白大褂,银发披肩,双瞳漆黑如夜——除此之外,几乎和约书亚一模一样!
  "凯……凯斯特!"
  约书亚的声音近似呻吟。胸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意识到自己在哭泣,然而当泪水滑落脸颊的时候,他却分不清那究竟是狂喜的泪水还是恐惧的悲鸣。
  凯斯特向他伸出手,像在邀请,又像是要抚摸他的脸颊。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约书亚嘶吼着拔出手枪,扣下扳机的同时将阿洛伊斯向后推了出去。他不能让他受伤!
  镭射光线穿过凯斯特的身体,如同石子落入池塘,漾起一片涟漪。
  杀手拼尽全力吼道:"当心!它就是雅夏!"
  凯斯特身上的涟漪逐渐扩大,接着整个人再度变成雾气。这次雾气没有凝聚成什么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接近三米高的人形怪物。它有着钢铁的骨骼和筋脉,在控制室的灯光下闪着银灰色的冷光。绯色的血管交错纵横,缠绕在钢铁的身躯上,如同一幅鲜红的地图。透明的羽毛覆盖着它的肩膀,从双肋一直垂到脚踝,仿如寒冰的双翼。它的头部是千面的棱镜,每一个面都光滑剔透,反射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光彩。在那头颅上,有两个不规则的孔洞,那是它的双眼,孔洞中一片火红,似有熔岩燃烧。
  那怪物——雅夏——慢步向他们走来,仿佛来自远古,历经无数世代,终于抵达此时此地。
  它走到约书亚面前,张开嘴——如果那能称之为嘴的话——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这声音宛如刀剑相交的脆鸣,又如金属摩擦的噪声,同时富有鲜明的节奏和韵律。
  它在咆哮。它在嘲笑。它在哀嚎。它在歌唱。它在呐喊。
  它就是雅夏,超越了一切时空的存在,毁灭人类的终极杀戮兵器。
  面对它真实的模样,约书亚连开枪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从雅夏那镜面般的头颅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如此微弱和渺小,比蝼蚁更不如。
  他看见了自己的末日。
  雅夏再度伸出手,它的手臂上布满了尖刺,五指则利如刀锋,能轻易切断金属。约书亚以为那锐利的尖爪会洞穿自己的心脏,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雅夏只是轻轻一触他的脸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渗出,滴落在它的利爪上。
  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后,它消失了。
  控制室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三个被吓坏了的人类之外,再没有其他生物。就连那怪异的声音也停止了,只剩巨型电脑运行所发出嗡鸣。
  约书亚浑身脱力,手枪滑落,掉在地上,他也无心去捡。
  ——刚刚那是……幻觉吗?
  脸颊犹在刺痛。他伸手一摸,手掌上沾满了鲜血。


第一百三十七章

  "那就是……雅夏?"卡斯珀怔怔道。
  阿洛伊斯一个箭步上前,握住约书亚的手腕。"它伤到你了?!"
  杀手脸颊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那一条暗红色的伤痕和干涸的血液依旧触目惊心。"……我没事。"他神情恍惚,紧盯着自己手掌上的血迹,灼热的眼神像要把那深红色的痕迹都烧起来了一样。然后他移开目光,望向控制室中的电脑。
  一整块黑色的屏幕镶嵌在墙壁里,周围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复杂线缆和各式各样的电路板。约书亚踉踉跄跄走到屏幕前,一副激动而又难以置信的样子。
  屏幕上显示着两行白色的字,第一行是"您有一条新的消息",第二行是"来自凯斯特"。
  约书亚激活研究所的系统之后,这条消息便依照发信人当年的设置,从中枢电脑自动发送到了辅助控制室的电脑上。在闭锁的服务器上沉睡了两千年之后,它终于来到了收信人的面前。
  约书亚抬手轻点确认键,旋即触电般地撤开。
  两行白字消失,凯斯特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一如既往穿着白大褂,银色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黑色的眼睛还是那么温柔,面容同记忆中相差无几,但明显沧桑了许多。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
  他面对镜头微笑,那笑容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约书亚,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熟悉的声音涌进耳中,唤起了约书亚沉淀心底、却从未平静过的记忆。它们如同沸腾的岩浆,激烈翻涌,搅得约书亚从未有过一刻的平静,同时狠狠地灼痛了他的内心。
  "如果你回到地球,回到研究所,那么这段视频就会自动发送到距离你最近的电脑上。"说着,凯斯特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还有那么多话想跟你说,你一定会笑话我吧。当初我那么无情地把你赶走,现在又那么希望你能回来,希望你能看到我说的这些话。你想笑我就尽管笑好了。想骂我或者憎恨我也可以。啊,依照你的性格,肯定会恨不得杀了我吧。但是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哥哥已经死了,不能再让你杀一回了。
  "你现在过得如何,约书亚?不过就算你说了,我也听不到了。倘若殖民地的科技顺利发展,发明出先进的跃迁引擎,那么返回地球大概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吧。你去殖民地用了两千年,回来却只花了几天。……光是想想就觉得讽刺。
  "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呢?还年轻吗?哥哥已经老了呢。不仅是身体,心灵比躯体苍老得更快,只能活在遗憾和悔恨中,靠回忆度过每一个漫长的白昼和夜晚。
  "我想向你道歉,约书亚。我想求得你的原谅。我亲手将你送进宇宙里,现在又指望着你能回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实在是卑鄙,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但我还是想求得谅解。我向你忏悔,约书亚,我想换取你的宽恕,让我在无尽煎熬中的灵魂获得哪怕一丝安慰。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人能宽恕我,那一定就是你了。
  "我一生做了许多错事,辜负了许多人。其中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的弟弟。是我的自私自利把你送入了这世上最无望的旅途。我竟然还曾想拿'希望你能活下去'、'希望你能代替我见证未来'作为借口。真是无药可救了。我许诺你未来,然而我的所作所为可能又会将它毁灭。
  "约书亚,你知道吗,我创造了一个怪物。也许你从乔尔乔内或者提香口中听过那怪物的名字。它叫雅夏,是一次试验意外的产物。我原本想制造一件强大的兵器,帮助母星地球夺回殖民地,谁知道我竟然造出了一件足以毁灭人类的武器。我尝试过许多方法去逆转或是毁灭它,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我选择留在地球上,正是为了寻找将它彻底毁灭的方法,但是我知道,恐怕我有生之年都无法达成这个愿望。说实话,我让乔尔乔内带领大家启程前往殖民地,还把你也一起送走,其实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在未来能出现比我更优秀的人,找出毁灭雅夏的方法。这原本应是我的责任,我却把它转嫁到了你们身上。事到如今,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们了。请原谅我的无能,约书亚,这就是我的极限了。
  "研究所的中枢电脑里有关于雅夏的一切记录,但恐怕都没什么用处。雅夏原本就是意外的产物,这意外极难再次发生。你所要的知道的就是,雅夏的攻击力超乎你的想象,而我所能找出的武器中没有一样能对它造成伤害。它的使命就是杀戮与破坏,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会。它不受时空的约束,能任意来往于时间空间中——这一点尤为可怕。万幸的是我找出了限制它行动的方法。我制造出约束它的场,让它只能在场的范围内活动。它无法突破场,也无法破坏场的发生器。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了。关于场的资料,中枢电脑中也有,同时但丁号上也带着相同的备份,这样乔尔乔内他们到达殖民地后就能继续场的研究了。
  "另外要说的是,雅夏的杀戮和破坏并非没有规律可循。首先,它只杀戮人类,破坏人造的物体,对于动植物和自然产物,它从不出手。其次,在同一个时空中,它会优先破坏对自己威胁较大的事物。等到你们的那个时代,对它威胁最大的想必就是跃迁引擎,因为它拥有'超越时空'的功能,这和雅夏的能力非常接近。要是未来出现了什么强力的武器,恐怕也会被它列入优先破坏的范畴。
  "最后一点就是,雅夏并不会伤害我。我是它的创造者,在它眼中我并不属于'人类'。如果它伤害我,就等于承认创造者是人类,而它是人类的造物,必须自我毁灭。这是一个悖论。因此即便我没有任何防护站在它面前,它也不曾伤我分毫。而你,约书亚,你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所以雅夏也不会伤害你。这是你所具备的独一无二的优势。因此我要拜托你,如果在未来,人们找出了消灭雅夏的方法,那么请你代替我毁灭它。就当做这是我的遗愿吧。即便你恨我,也请一定要实现它。
  "……还有一件事。要是你在未来遇见了雷欧,替我告诉他,他已经自由了。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为了支配他,而是希望他能拯救我们。人工智能的寿命很长,而我已经死了。死者没有理由禁锢生者。我无法回应他的期待,很抱歉。希望他能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追求幸福是人生来就有的权利,对他来说也是一样。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说了这么一大堆,你肯定要嫌我啰嗦了。但是请听我再说最后一句吧,约书亚。要知道,在这世上活着的人当中,我最爱、最思念的就是你,我的弟弟。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幸福。"


第一百三十八章

  "要知道,在这世上活着的人当中,我最爱、最思念的就是你,我的弟弟。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幸福。"
  说完这句话,凯斯特便消失在了屏幕上。接着又一行白字出现:"本消息已删除。"
  约书亚痛苦地按住胸口,以抚平激越的心跳。凯斯特直到最后都那么谨慎,担心关于雅夏的信息被他人窃取,特意将整段视频都删去了,甚至不给约书亚一个机会将它保存下来。
  ——太过分了,凯斯特。约书亚心想。还是这么我行我素,一点儿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当初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就把我送进了宇宙里,现在仅凭一段遗言想求得我的原谅?如果说我一生中有过最绝望的时刻,那肯定是你给的。在我决定和从前的一切一刀两断时,你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有你所谓的请求……你知道我是无法拒绝你的。
  ——为什么你执意走向死亡!像乔尔乔内老师一样用冷冻睡眠活下来啊!让我再亲眼见你一回,让我再叫你一次哥哥啊!
  约书亚咬紧牙关,压下内心的伤痛。现在可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告诫自己。假使要为此哭泣,那么十几年前眼泪就早已流干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深深呼吸几次,转过身,面对一脸困惑茫然的阿洛伊斯和卡斯珀。
  "你们都听见了?"
  他俩的表情越发困惑。
  三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大眼瞪小眼好半天,约书亚才反应过来对方茫然的原因。是语言。古地球的语言已经失落了,殖民地通用语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和古地球的语言已经大不相同。约书亚能听懂自己的母语,但对于从未接触过古地球语言的阿洛伊斯和卡斯珀来说,刚才的那段视频无异于天书。
  阿洛伊斯挠了挠耳朵:"呃……你给翻译一下?那是你哥哥给你的留言吗?"
  "嗯。那就是凯斯特。"
  约书亚忽然有些庆幸阿洛伊斯听不懂。他把凯斯特所说的话——只有关于雅夏的那部分——简单复述了一遍,然后望向两人:"之前我们所见到的那个怪物无疑就是雅夏。它没有杀我,原因就是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伤口,"而且它恐怕还会改变形态,这一点尤其可怕。"一想到雅夏变成了凯斯特和他少年时候的样子,约书亚就不寒而栗。"不过它不会说话,所以很好分辨。"
  "不过分辨出来也没什么用吧。"卡斯珀按住腰间手枪的枪柄,"雅夏来无影去无踪,而且刀枪不入。面对它,我们可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我们的对手不是雅夏。"约书亚说,"是妄图将雅夏释放的人。同样是人类,他们容易对付多了。"
  卡斯珀歪着脑袋,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约书亚在他的注视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假使真的不得不同雅夏战斗,那么卡斯珀和阿洛伊斯必死无疑,只有他一个人能生还。让他们一起来地球,真的是个错误吧……
  "与其站在这里说废话,"阿洛伊斯双手交叉在胸前,手指不停敲打着手肘,"不如快点找出敌人的位置。"他转向约书亚,"这研究所里有监视器吗?能不能打开监视器线路?"
  "有倒是有。"约书亚一戳屏幕,唤出光频键盘,"不过辅助控制室只能监控一部分线路,只有中枢控制室才能掌握所有的监视器。"他调取了在辅助控制室权限内的所有监视画面,大屏幕被分割成若干小块,其中有些能显示出监控画面,有些则是黑色的。"无法显示的那些监视器大概都损坏了。"约书亚蹙眉,"毕竟过了两千年,中途还被人入侵过。尤慈船长弄坏了不少东西。"
  卡斯珀的手依旧搭在枪柄上,他换了个站姿:"你关闭防御系统、重启中枢控制室要多久?"
  "我也不大清楚。最快一个小时吧。"这还是乐观估计。天知道研究所的老古董们还能不能运转起来。
  "不能站在这儿干等着。"卡斯珀道,"场发生器是不是也在研究所里?公爵的部下如果要释放雅夏,一定会冲着发生器去。"
  "根据新雅典那边提供的资料,发生器在研究所最底层。"约书亚让屏幕显示出研究所最底层的建筑平面图,"大概是这个位置。"他指着地图的某处。
  卡斯珀在自己的立体地图上将那个位置标示出来。"明白了。我就去那里守株待兔好了。"
  约书亚不禁有些惊讶。"你一个人去?这太危险了!"
  卡斯珀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如果我一个人搞不定,那么再多人跟去也没用。而且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了雅夏——"他比了个拿枪的手势,"谁也别想活。"
  "等等,卡斯珀,我和你一起去。"阿洛伊斯想一起跟上去,却被卡斯珀阻止了。
  "你留下来,"他的老同学严肃得反常,"约书亚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得留下来看着他。"
  阿洛伊斯偷偷瞟了一眼约书亚:"他、他一个人没问题的……吧。"
  卡斯珀无奈地闭上眼叹息道:"别这么不领情。我好不容易为你们创造独处的机会,给我个面子吧。"
  阿洛伊斯的脸开始发烫:"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卡斯珀甩下他,转身向控制室另一边的出口走去,"有情况随时通知我。"说着举起戴着通讯终端的那只手,"况且,就算你是全科A+,但是别忘了,在射击课和格斗术上还是我的分数比较高啊!"

  在距离古地球数百万光年之外的戴蒙妮星系边缘,斯黛拉号的舰桥上,温内特公爵正面对着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惨败。帝国王师势如破竹,像一头猛兽,将他的舰队无情撕碎。敌方的旗舰暗夜仕女号正悬在公爵座舰的头顶,如同死神垂下的镰刀,准备随时收割他的性命。
  "这……这不可能……"公爵面如死灰,"格里芬!恰士德!我的飞行编队呢!都在哪里?!"
  全息荧幕上闪过夺目的绿光,那是一支神出鬼没的飞行小队,宛如幽灵一样出现在战场的每个角落,同时也是所有人的噩梦。
  公爵认出那是暗夜仕女号上的战机。"胡安娜·拜格雷尔的旧部吗?"他露出惨淡的笑容,"没想到阿尔薇拉连他们都能收揽……是我输了吗?"
  "报告!"公爵的副官跑到他面前,紧张地敬了个礼,"报告公爵大人,格里芬大人的舰队……已经全部投降!"
  温内特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握成拳。"是吗……连他也……"
  "另外,帝都举行了大规模游行抗议活动……他们抗议……"副官支支吾吾。
  "抗议什么?"
  "……抗议您对刀弓甲投掷反物质导弹。这违法了人道主义……"副官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盯着自己的鞋尖,根本不敢瞧公爵大人一眼,"还有……"
  "一口气说完吧。我又没有心脏病,不怕受什么打击。"
  副官吞了口口水。"阿尔薇拉公主发来通告,说倘若您肯主动投降,她许诺……许诺给您体面的死法。"
  说完,副官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公爵大人肯定要发怒了。他想。但是过了许久,预想中的怒吼都没有出现,反而听见了歇斯底里的笑声。
  "是吗?阿尔薇拉她来劝降?"公爵笑得浑身颤抖,"都想让我体面地去死了,她竟然还劝降?"
  副官簌簌发抖:"那……那您的意思是……拒绝?"
  "不。答应她。"公爵的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让她亲自来斯黛拉号上接受我的投降,否则我便将战火燃烧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就这么跟她说好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阿洛伊斯站得远远的,局促不安地眺望约书亚在电脑前忙碌的背影。杀手将屏幕分成两部分,一边显示监视器拍摄的画面,另一边则用来编写复杂的程式。他熟练地敲打出一行又一行晦涩难懂的命令,将它们送到中枢电脑中,以解除它的禁制。
  望着杀手的背影,阿洛伊斯不禁感慨他果然是科学家的弟弟,基因的力量在他们兄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说老实话,看见视频中的凯斯特时,阿洛伊斯吓了一跳。他和约书亚真的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着他仿佛就能看见约书亚未来的模样。
  阿洛伊斯头一回感到自己像个局外人。那对兄弟身边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壁障,阻止他人靠近和插手。约书亚的生命里有一个部分是任何人都无法碰触的,包括他自己。就像一块烙铁,如果非要去碰它,只会把自己灼伤。他把它藏得很深,让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冷却,但它永远不会消失,它会一直在那里,就像一块供人凭吊的墓碑。
  在这个问题上,阿洛伊斯无从置喙。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约书亚。两千年是个太过沉重的符号,他担心约书亚会被这份漫长的时间所压垮。
  "约书亚?"
  "唔?"
  阿洛伊斯难耐地转过身,背对杀手。"你……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别总是一个人撑着。"
  敲打键盘的声音停了停,阿洛伊斯感到杀手如尖刀般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背上。
  "你怎么可能明白……!"他的声音带着怒火,却又饱含哀恸。
  "我的确什么也不明白。"阿洛伊斯瞪着墙壁,那上面有他的影子,"但是我就在这里。我不会走的。"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还记得吗?"
  片刻的沉寂。接着他听见约书亚说:"我记得的。"
  他想转身,却被杀手断然阻止。"别回头!"
  于是他乖乖地原地不动。
  墙上出现了另外一个影子,和他的叠在一起。约书亚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过了一会儿,有滚烫的液体滴在了阿洛伊斯的肩上。
  他没有说话。谁都没出声。此刻他们只需要安静。

  温内特公爵庄重地坐在舰桥指挥席上。除了操作飞船的导航员,舰桥上再没有其他人了。他凝神静气,等待贵客的光临。不久,他便听见从回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尖锐而清脆,属于年轻女性。温内特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来者是何人。
  "竟然一个人来?还真够大胆。"
  那人走到距离他三四步的位置便停了下来。"周围都是我的人,我怕什么呢?"
  "你从前可不会这么咄咄逼人啊,阿尔薇拉。距离咱们上次分别才多久,你就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
  "您还真有脸提莱厄庭的事?要不是我逃得够快,一准早就去见上主了。您想必很失望吧,温内特舅舅?"
  "的确失望。"温内特咂了砸嘴,像在品尝失败的滋味。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彻底的失败,现在竟觉得这味道奇异而醉人。"不过再怎么失望也没用。我投降了,阿尔薇拉,我向你投降。我能要求俘虏的待遇吗?你会像对待我派去刀弓甲的机师一样对待我吗?"
  "您为什么这么问?莫非一向无所畏惧的温内特舅舅也学会害怕了?"阿尔薇拉揶揄地说。她转到温内特面前,像狩猎的猛禽一般盯着公爵不放。
  "我年纪大了,孩子。难免患得患失。"公爵迎上她的目光,"难道你想现在就要我的命?至少让我再和穆赛娅见一面吧。你也不愿她伤心落泪,对吧?"
  "别指望用穆赛娅打动我。您对达雷斯说这些还差不多。说不定他看在经常和穆赛娅网聊的份上,能网开一面。但是我不行。"说着,阿尔薇拉解下腰带上的手枪。温内特以为她要向自己开枪,谁知她只是检查了能量匣,然后把手枪朝他扔了过来。枪落在地上,划着圈滑到了他脚边。
  公爵弯腰捡起它。"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把手枪举到头顶,借着灯光打量它,"你要和我决斗?"
  "给您自裁用的。"阿尔薇拉冷冷道,"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想看您被处以极刑。假如您不愿自己狼狈的样子被穆赛娅看见,就自裁吧。我会把您的遗体打理得漂漂亮亮给她送去,再办一场得体的葬礼,让您在舅妈身边永恒安眠。"
  "我是不是得痛哭流涕、跪地谢恩?"温内特掂量着手枪,"或者干脆先给你来一枪,让你跟你哥哥团聚?"
  阿尔薇拉毫无惧色,反而讥诮地笑了起来。"那么不久之后您和穆赛娅也能过来会合了。咱们这是要去冥土办家庭野餐会吗?"
  公爵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啊,斯黛拉。他心想。我终于要去见你了吗?
  "说真的,阿尔薇拉。"他道,"你想杀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再让我和穆赛娅见一面吧。我知道你恨我,但是穆赛娅是无辜的,你不能……"
  "我说过了,别拿她来做挡箭牌,"阿尔薇拉打断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在拖延时间,你派人去了古地球,你想等你的部下放出雅夏,这样你就真的无可匹敌了。"
  温内特顿时如坠冰窟。"你……怎么会知道?"
  公主耸肩。"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接受你愚蠢的提议,跑到你的老巢里来接受你的投降?我是害怕一不小心把你弄死了,那样我就不能知道第五个人工智能的身份了。"
  "……真令我惊讶。是新雅典在背后支持你吗?"
  "就像第五个人工智能在背后支持你一样。告诉它的身份和所在,我就给你个机会,让你和穆赛娅再见一面。"
  公爵端详着手中的枪,就像在端详一件非凡稀世的珠宝。"你不会伤害她,对吗?"
  "只要她不做失去理智的事。"
  "我有遗言要说。可以帮我把它带给穆赛娅吗?"
  "当然。我很乐意。"
  公爵轻轻说了几个字,如同清风吹散了烟雾那样杳不可闻。阿尔薇拉前倾身体,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公爵一跃而起,抓住她的脖子,将枪口对准了她的脑袋!
  舰桥四周打开四扇大门,大量士兵从门外涌进来,个个全副武装。同时,王师的士兵也从正门冲了进来,两方以公爵和公主为中心,剑拔弩张地对峙。
  "都结束了,阿尔薇拉。"温内特在公主耳边恶狠狠地说。他随即提高声音,向王师士兵高声道:"告诉达雷斯·贝叶斯,让他立刻撤军,否则就等着给他的小公主收尸吧!"
  对面的王师士兵一阵骚动。他们的指挥官被敌人俘虏了,假若此事传扬出去,一定能动摇对方的军心。
  "你拿枪指着我,就是在拿你女儿的性命冒险。"
  "我曾许诺……给她整个银河系。我不是个好父亲,但至少想信守承诺。"公爵打开手枪保险。他知道自己败局已定,即使他将公主掳为人质,而达雷斯·贝叶斯现在撤军,也无法挽回败势。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遥远的古地球。他派去古地球的是最忠诚的部下。艾玛和加恩追随他多年,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只要他们能释放雅夏,那么依靠那份绝世的力量,银河系依旧会如他所许诺的那样——如那个人工智能向他所应许的那样——作为礼物献给他的女儿。
  "……别这样,温内特舅舅。"阿尔薇拉倒是十分镇静,甚至有些无可奈何,"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走上这条绝路呢?"
  温内特低声笑起来:"我只能这样——绝处逢生!"
  "作为遗言,这还挺励志的。"
  话音刚落,一束灼热的光线变贯穿了他的后背,从他胸前飞出后,又穿过了阿尔薇拉的肩膀。
  公爵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口中涌出大量鲜血。他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不是他的亲卫队,而是一群身穿亲卫队制服的陌生人。
  他被阿尔薇拉一把推倒在地,眼前的世界立刻天翻地覆。舰桥顶上的灯亮得晃眼。
  原来是这样。他心中突然一片清明。他本来打算拼死一搏,俘虏阿尔薇拉,于是在舰桥设下埋伏。没想到棋差一招,在和他说话的时候,阿尔薇拉的部下已经悄悄干掉了他的士兵,换成了她的人,用一个轻伤换了他的命。
  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他?难道飞船被人入侵了都没有人知道吗?
  啊,对了……阿尔薇拉手里也有个厉害的人工智能呢。
  他想起了那个与他结下盟约的神秘人工智能,它无所不知、无所不在,它说服他去古地球释放雅夏,然后与他平分宇宙。但在这最后一刻,它没能帮上他的忙。是被阿尔薇拉的人工智能击败了吗?还是干脆袖手旁观,等着他死掉?
  "我自以为是棋手……以这宇宙为棋盘……"亮光夺去了他的视力,公爵却依然瞪着双眼,"没想到……也是……棋子……"
  阿尔薇拉捂着肩上血流不止的伤口,蹲在公爵身边。
  "穆赛娅……对不……"
  公爵喘息着,声音有如破旧的风箱。
  "斯黛拉……我……终于……见……"
  他咳出一口血,之后再没有了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把公爵的死法改了改,大概……不那么弱智了……吧?


第一百四十章

  天空方才还是一片蔚蓝,不一会儿便乌云密布。远方传来阵阵惊雷声,连黑压压的云层都被电光照亮了。
  艾玛嗅了嗅潮湿的空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公爵大人出了什么事一样……"
  加恩立即斥责道:"别胡说!公爵大人能出什么事呢!你少自己吓自己!"
  一道靛蓝色的闪电划破长空,雨滴旋即落到了地上。
  "嗯,你说得对。"艾玛不再仰视天空,转而眺望远方那座被树木掩映的白色建筑。"那就是研究所?"
  加恩对照全息地图,仔细核对了位置。"错不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公爵大人还在等我们的捷报呢。"
  艾玛点头表示同意,跟随加恩走向白色建筑。
  研究所的正门破破烂烂,好像在很久以前遭到了爆破,然后又被荒废,以致上面都长满了杂草和藤蔓。加恩蹲在地上,拨开草丛,仔细观察泥土上的痕迹。"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他望向破损大门后的黑暗,"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外加一个身材高大的机器人。"
  那不祥的感觉犹如此刻天空中的乌云,盘踞在艾玛心头,久久无法散去。"是联邦的人吗?"她问,"还是帝国军那边的?"
  "不知道。"加恩拍净手上的泥土。雨越下越大了,伴随着隆隆雷声,看来一场暴雨即将到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必定与我们敌对。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大门的残垣断壁,走进研究所。
  研究所里阴暗无光,窗户被肆意生长的植物覆盖,连些许光亮都透不进来。艾玛也没指望天花板上的灯还能用,更何况她根本找不到开关。门后是一座大厅,吊顶上用古地球语言写着几句话,艾玛看不懂,她猜测可能是赞美科学一类的标语。大厅尽头有两台电梯,她惊讶地发现电梯竟然还能用,那被灰尘覆盖的显示屏上有个模糊的红色数字,标明了电梯所在的楼层。
  加恩摇摇头:"我们走楼梯下去。就算这电梯能用,也不能保证它不出任何故障,毕竟是几千年前的老古董了。"
  他循着地面上的泥土脚印看去:"看来我们的对手也有同样的看法。"
  他向艾玛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端起激光步枪,手指扣住扳机,准备随时射击。加恩调整了一下肩带的位置,以便能立刻拔出手枪。他在公爵大人的授意下潜心学习了古地球的语言和编程技术,按照策略,如果遇上什么麻烦,那么由艾玛断后,他则以最快速度找到那台场发生器,将其毁去,释放雅夏。这样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的事不归他管,也没必要知道。但他从公爵那里听说了一些内幕,雅夏被释放后,那个与公爵结盟的人工智能便会立刻控制住它,以雅夏为武器,为公爵征服宇宙。它的条件是将这个宇宙献给公爵,而后它会和雅夏一起去别的时空,成为彼处的王者。公爵虽则野心勃勃,但也仅限于当前这个世界。他对别的宇宙毫无兴趣,因此欣然答应了那个人工智能。
  然而加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在这个连超光网络都覆盖不到的地方,那个神秘的人工智能真能有办法控制住雅夏吗?是它有什么绝招,还是它隐瞒了什么?加恩不敢往深处想,希望一切都顺利才好。
  他和艾玛走下楼梯。楼梯间里的紧急逃生标志亮着绿光,把周围渲染得如同一个诡秘恐怖的幽境。他们一直向下走,泥土脚印越来越稀薄,不久便看不见了。加恩估算了一下位置,他们现在大约在地下二层的夹层。
  "不知道对方现在到哪里了……"加恩自言自语。
  突然,他背后的墙壁被蛮力生生打碎,钢筋和碎石如暴雨般落下!
  加恩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前跃出,避开了致命一击。同时,艾玛端起激光步枪,开始朝敌人扫射。
  "当心,加恩,是机器人!"她大吼。
  加恩顺势一滚,从地上跳起来。墙壁已经完全被打破了,一个有他两倍高的机器人从破洞里跨出来。它全身钢筋铁骨,利爪般的双手闪耀着摄魄寒光。但是当加恩看见机器人的脸时,他不由一愣。"机器人"的头颅一半是金属,上面镶嵌着电子眼球;另一半则是人类的脸,表情狰狞,眼神恶毒且狂热,不知是因过度兴奋而失控,还是因折磨痛苦而发狂。
  "天哪,这是生化人!"加恩掏出一枚手雷,咬开拉环,扔到生化人脚下,然后拉起艾玛跑出了楼梯间。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险些冲破加恩的耳膜。他把艾玛按在地上,自己也赶紧匍匐在地。等爆炸过去,他边咳嗽边带上宇航服头盔,在浓烟中搜寻敌人的身影。
  "怎么……会是生化人!"艾玛也如法炮制,"没想到竟然有人在进行这么邪恶的研究!"
  生化人拨开浓烟,狰狞的面孔出现在了红外视野中。
  "加恩,你快去找场发生器,我来对付它!"
  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你干掉它之后,马上来找我!"
  "明白!"
  艾玛用一连串激光射击拖住了生化人,加恩趁机冲回楼梯间里,飞速向下层奔去。

  穆赛娅抿着嘴唇,瞪着茶几上的红茶液面,深色的液体中倒影出她的脸——苍白憔悴,眼睛下面有青黑色眼袋,头发也乱糟糟的,活像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在收到前线发来的死讯之后,她一直没合眼,就等着今天了。
  她对面坐着达雷斯·贝叶斯,她的表兄,不过上将阁下今天到访不是来走亲戚,而是而通知她一个严肃的消息。
  "你父亲的残部已经全数投降了,王师进驻戴蒙妮星系,将投降的军队整合收编之后,我就把你接回帝都。"达雷斯往自己的咖啡杯里扔了块方糖,穆赛娅盯着方糖融化在杯中,就像生命消失在残酷的洪流中一样。
  "对于你父亲的部下,我们会给予公正的审判,军事法庭会判决对他们的处罚。可能有死刑,我也说不准。"他顿了顿,"不过你放心,你没有参与战争,只是罪人的家属而已。你会被削去爵位和领地,失去王位继承权,但是你父亲的一部分产业并没有被没收,之后会划到你名下,枫馆也还是你的不动产,你从前的仆人们只要没有参与公爵的阴谋,也能继续留在枫馆服侍你。"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除了不再是公爵小姐,你可以和从前一样生活。"
  怎么能一样!穆赛娅心想。我不是公爵小姐,我也没有爸爸了。
  "我爸爸他……"穆赛娅嗓子发疼,严格的家庭教师教导她此时应该拿红茶润润喉再开口,以免嘶哑的声音让客人不悦,但她没有这么做。她才不管达雷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真的死了吗?"
  "啊,真的死了。我会护送他的遗体回帝都,将他安葬在斯黛拉夫人身边。还是说你现在想见一见他的遗体?我劝你别这么做,他……"达雷斯停了下来。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穆赛娅呜呜地哭了起来。在来公爵府邸之前,他已经做好准备,打算铁石心肠地告诉穆赛娅这个消息,不论对方如何哭闹也绝不动容。然而当他真的面对表妹的眼泪时,心里还是一阵酸楚。唉,温内特公爵啊,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让女儿伤心落泪,这就是你身为父亲的所作所为吗?
  达雷斯摸了摸军服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条丝绢手帕(莱布尼茨虽然常常往他口袋里放奇怪的东西,但这次总算没放错),递给他的表妹。
  穆赛娅没有接,而是一抽一泣地说:"我爸爸他……真的是个大罪人吗?他只不过是想……只不过是野心大于常人……在其他方面他和普通人一样……他会送我生日礼物……他记得我最喜欢什么动画……为什么……他真的罪无可赦吗?"
  达雷斯垂下手:"对你来说他是个好父亲,但是你看不到他的另外一面。他害死了许许多多的父亲,毁了数不清的家庭。你知道吗,你安诺特表哥有个恋人,公爵为了拆散他们,促成你和安诺特的婚事,不惜派杀手杀了那女孩。他对你的确很好,然而对于别人却非常冷酷。所以穆赛娅,这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你跟我这么说,我能理解你,但是其他人不一定能理解。在很多人眼里你就是逆贼的女儿,和父亲一样罪不可恕。你要是想平安地活下去,就试着忘记公爵吧。"
  "说什么傻话!"穆赛娅突然拍案而起,震翻了茶杯。红茶流得满茶几都是,还沾湿了达雷斯的袖子,但他一动不动,如同一座木雕,愣愣地看着穆赛娅。
  "我怎么可能忘记!就算他做了许多错事,他也是我爸爸呀!"
  穆赛娅转身跑回楼上,只听"碰"的一声,她甩上了门。侍立一旁的女仆见状立刻上前收拾狼藉的茶几,拿着手绢擦拭达雷斯的衣袖。上将推开她,问:"管家加恩在哪儿?"
  女仆嗫喏:"加恩先生……辞职了。现在由我女仆长暂时代理管家的职责。"
  "看好你们家小姐,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我过几天再来拜访。"


第一百四十一章

  穆赛娅背靠卧室的门,蹲坐在地上,凝望窗外无垠的星空。她记得父亲的舰队起航的那天,无数战舰像迁徙的群鸟一样振翅飞上苍穹,而现在天上没有了群鸟,只有闪烁的星辰,就像一块块冰冷的墓碑。
  背后传来咚咚敲门声。"小姐,小姐你开开门啊!"是女仆长的声音,"小姐,别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至少出来吃点东西呀!"
  "走开!"穆赛娅喝道。她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敲门声消失了。但这只是暂时的,过一会儿女仆长还会过来,不厌其烦地重复之前的举动,好像她的人生除了劝她开门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意义了。
  我的人生也没有意义。穆赛娅心想。过去的十几年我简直碌碌无为,除了为国家贡献了一些GDP之外毫无建树,就像动画里那些死宅男、啃老族一样。不一样的是她过着光鲜华丽的生活,身份高贵,衣食无忧,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能容忍她一切胡作非为。
  大概是因为有父亲的荫蔽在,穆赛娅总觉得自己能永远过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因为父亲会为她打点好一切,她只需要享受就可以了。
  然而她已经没有父亲了。她很快会离开戴蒙妮星系,回到帝都,回到枫馆,去过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生活,无所事事,庸庸碌碌,更何况还带着"逆贼之女"的枷锁,永远不可能自由,只能做笼中鸟。
  直到现在她才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以往她喜爱、享受的那种生活方式,现如今却变成了她恐惧的源泉。她不想回去!那里再也不是她的伊甸园!她总有一天得走出去的!
  穆赛娅握住胸前的挂坠。爸爸曾经说过,只要她打碎这个挂坠,里面的发讯器就能发出讯号,有人会来救走她。现在这个方法还有用吗?如果被救走了,她会怎么样呢?
  ——再怎么样也比现在好吧!
  "对,我不要回去。"穆赛娅将挂坠摘下来,狠狠掷向墙壁。挂坠撞在墙上,接着弹到了地面。它被撞出了一个缺口,却没有完全破碎。于是穆赛娅捡起挂坠,又掷了一次,这次她用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要和杀了爸爸的人待在一起!"
  "我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救救我!把我救出去!去哪里都好!放我离开!"
  一次又一次,挂坠变得支离破碎。穆赛娅边哭边把它捡回来,继续往墙上扔。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对面被挂坠砸得坑坑洼洼的墙上,窗外吹进来一阵清风,窗帘翩翩飞舞。
  "那是你父亲送你的礼物,别糟蹋了。"背后的男人说。他的声音很年轻。
  "你……你是谁?"
  "我是来自奥林帕斯的杀手,遵照你父亲的命令,来这里接你,尊贵的小姐。"
  "我……我已经不是什么尊贵的小姐了。"
  "在我眼里,尊贵的小姐永远都是尊贵的小姐。"
  "你是我爸爸雇来的……杀手?"
  "你父亲付钱给我,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穆赛娅突然想大笑。"杀手也会当保镖?"
  "错了错了。我可不是保镖。我只负责把伤害和企图伤害你的人杀死而已。你想留下来也可以,反正杀人又不分什么时间场合。"
  "那你能带我离开吗?"
  "你想去哪里呢?"杀手问。
  "去哪里都好!"穆赛娅大喊,"我要远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杀手的声音带着笑意:"遵命,小姐。"

  女仆长又一次敲响了穆赛娅的房门。"小姐?别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快开门,厨师先生做了你最喜欢的点心。"
  她等了一会儿,既没有人来开门,也没有传出小姐的怒吼。女仆长心惊肉跳,小姐该不会真的做傻事了吧?
  她赶紧拿出宅邸的总钥匙打开房门。"小姐?你在吗?你睡了吗?"
  房间里安静极了。
  "失礼了,小姐,我进来了!"女仆长走进屋子。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靠西边的墙上有好几个凹痕,像被什么东西砸过,地上也散步着红色的晶体碎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窗户开着,窗帘被夜风吹起,如同一团飘舞的云雾。女仆长奔到窗前,向下望去,草坪上没有穆赛娅的尸体。
  那么小姐去哪儿了呢?
  "来人呐!小姐失踪了!快来人!"女仆长夸张地叫喊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竟然有些为小姐高兴。

  "有趣。真是有趣。"
  弗兰克·雪莱博士抱着双臂伫立在第四辅助控制室的巨型屏幕前,惬意地观赏由监视器拍摄下来的精彩绝伦的打斗场面。"想不到没等到雅夏,却等来两只小虫子。"
  屏幕中战斗的双方分别是博士的宠儿——生化人莱斯利,以及闯入研究室身份不明的女子。她还有个同伙,趁乱逃走了,不过没关系,等莱斯利干掉那女人,回头去收拾漏网之鱼时间也绰绰有余。
  军事委员会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消灭雅夏,否则就别活着回来了"。博士认为后半句根本是废话,因为如果无法消灭雅夏,那么死的就会是他,自然无法回去了。
  他和艾波琳、莱斯利一同来到古地球,在委员会提供的资料的帮助下找到了废弃的萨拉雷捷亚研究所。面对这座代表古地球科学最高成就的殿堂,弗兰克博士心中又敬畏又轻蔑。他从不否认那位凯斯特对科学发展的贡献,但他认为凯斯特的辉煌只存在于过去,如果一直被其阴影所笼罩,那么科学再不会有长足的进步。人们必须超越他。博士自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能超越凯斯特的人。
  我会证明的。他心想。用莱斯利证明我比你优秀得多,凯斯特!
  屏幕中,战斗已经白热化。莱斯利和那女子都放弃了远程攻击,改用冷兵器近距离战斗。女子用的是一把合成金属打造的曲刃剑,而莱斯利则赤手空拳——他的利爪就是最好的武器。
  战斗的形势几乎一边倒。生化人能从人类肌肉的运动预测对方的行动,不论那女子的速度有多么快,莱斯利总能劫住她的剑刃,利爪与剑锋碰撞,擦出耀眼火花。女子手腕一转,曲刃剑舞成"8"字,企图用几个假动作迷惑生化人,却依旧失败了。莱斯利的利爪上陡然伸出一截一尺多长的锋利指甲,直刺向女子面门。女子向后一翻,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击,而后靴子尖端弹出了一截刀刃,接着后翻的冲力,正中生化人的下巴。
  博士吹了声口哨。
  莱斯利扬起头,几滴鲜血落在了他钢铁的胸膛上,像画家不慎泼出去的颜料。女子气喘吁吁,执起曲刃剑,乘胜攻向生化人。刚刚那一击就算没劈碎他的脑袋,也差不多能斩断他的下巴。她将剑尖对准生化人那半边人类的头颅,打算一举摧毁他的大脑,然而等生化人垂下头,女子差点因为面前的景象而震惊地摔倒在地。
  生化人半边下巴被劈开了,血肉向外翻卷,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还有破碎的骨渣。他脸上半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因为他的痛觉神经已经被切断了,他不需要那种会让他变弱的东西,博士也不允许他有。他已经不流血了,之前流出来的那些就像凝固的晶体一样附着在他的伤口上。生化人的血液经过改造,同常人已大不相同,不仅能运输更多的氧气,其中还流动着大量纳米机械,能快速凝结。他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先是破碎的骨头重新生长,然后绽开的皮肉向内侧收缩,如同花朵盛开的快进镜头一样,几秒钟之内那可怖的伤口便愈合如初,除了干涸的血迹和掉出来的骨渣,一点儿也看不出伤痕来。
  女子露出惊恐的表情,这大大取悦了弗兰克·雪莱博士。他知道莱斯利身上最脆弱的就是那些人类的部分,但正因为有这一小部分属于人类,生化人才能所向披靡。因此博士刻意加强了这部分的防御,只要不被一击破坏大脑,那么不论损伤成什么样,莱斯利都能快速地自我治愈。
  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博士甚至失去了观看下去的兴趣。他将这部分屏幕缩小,转而观察起别的监视画面来。艾波琳在他身后摆弄着另一台电脑,试着侵入研究所其他的部分。这工作很繁琐,一来古地球的电脑运行速度实在缓慢(也难怪,这些东西早就该放在博物馆里供人参观,而不是继续坚守岗位),二来网络里被设下了重重埋伏,艾波琳满头大汗,正与那些复杂诡异的防火墙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博士对这些一点儿不敢兴趣。他打了个呵欠,即使屏幕的角落变成了一片血红(莱斯利捏爆了女子的脑袋,她的脑浆炸得到处都是,甚至溅在了监视器上)也没能让他提神。要是雅夏再不出现,博士都能无聊得睡着。
  "不好,博士,有情况!"艾波琳的叫声将弗兰克博士从昏昏欲睡的状况中惊醒。
  "怎么了?雅夏出现了吗?"
  "不是的。研究所的第一辅助控制室好像被其他什么人占领了,研究所的系统承认了对方的权限,现在对方正在破解我们的密码!"
  "哦?"博士立刻来了精神,"是刚刚那个逃走的家伙干的吗?"
  "似乎不是。刚刚逃走的那个人是往底层去的,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到达第一辅助控制室。"
  "那么就是他们的同伙,或者是别的势力。"博士舔了舔嘴唇,"有趣,实在有趣!古地球沉寂了这么多年,今天竟然有这么多人同时光顾!"
  他按住戴在耳朵上的通讯器:"莱斯利,我的宝贝儿,去第一辅助控制室把侵入那里的人干掉!"

作者有话要说:1.救走穆赛娅的只是个龙套无名杀手,今后也不会再出场了。
2.穆赛娅的戏份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指望宅女大翻身的朋友们让你们失望了=。= 她最终的结局会在本文最后一章揭晓。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奇怪……"约书亚敲打键盘的手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中,落不下去了。"为什么第四辅助控制室拒绝了我的命令?难道线路不通吗?"他又把命令发送了一次,同样被拒绝了。"大概真的是线路不通。"他喃喃自语,"算了,跳过这地方吧。"漫长的时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也许研究所里住了一窝老鼠,啃断了第四辅助控制室的线缆——可怜的家伙,线缆肯定一点儿也不好吃。
  阿洛伊斯盘膝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盯着监控屏幕。约书亚要专心摆弄电脑,他就负责当保安。保安的职责就是盯着屏幕,一旦上面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报告给约书亚。但是能有什么风吹草动呢?这里是古地球,又不是不坠之星的商业街,难道还会有小偷潜入吗?
  虽然约书亚全神贯注工作的样子实在是赏心悦目,但这并不能打发无聊。我该去找卡斯珀的。阿洛伊斯低落地想。
  就在这时,监控屏幕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阿洛伊斯睁大眼睛,看见某个画面中的大门打开了,但那儿并没有人。
  "这门还真是全自动……"
  接着,下一个画面里,静止不动的传送履带突然开始移动,同时,镶嵌在墙壁上的感应灯亮了起来。理论上来说现在应该有个人站在传送履带上,否则无法解释这些现象。然而没有人。画面里的一切都在自主地运动,无人经过。
  "嘿,约书亚,你家的研究所出什么毛病了!"阿洛伊斯指着屏幕问。
  杀手偏过头扫了一眼,随即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像被监控屏幕吸引住了一样,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那不同寻常的画面来。
  履带已经停止移动了,它尽头的升降梯运转起来,升降梯上升了一层后停下,下一个画面是黑色的,因为那里的监视器坏了。过了一会儿,再下一个画面中的大门徐徐打开。
  阿洛伊斯着实被这堪称灵异现象的画面给吓到了。"就像有个看不见的幽灵在移动……"他说。
  "或者说是个隐形人。"约书亚看了看自己那边儿几次被拒绝的命令行,"看来那些先我们一步入侵的家伙已经有所动作了。"
  监控画面一个接一个地动了起来,阿洛伊斯看出来了,那个隐形人是在朝他们,朝第一辅助控制室来的。
  "光学迷彩?"阿洛伊斯打了个寒颤,"还真的是个隐形人。"
  约书亚拔出手枪,上膛,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管他是隐形人还是幽灵,今天都得葬送在此!"
  屏幕上,隐形人已经移动到了倒数第二个画面里,那是第一辅助控制室隔壁的房间。
  阿洛伊斯拔出一柄合金匕首,在手心掂了掂。不知为何,刚才他还慌张不已,现在已经镇静许多了。约书亚说的没错,不管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今天都在把命送在这里。他看了眼杀手,后者屏息凝神,扣着枪支的手一动不动,浑身杀气腾腾,眼睛里的金环已经暴涨成太阳般夺目的金色。仅仅是他伫立在那儿的形象,仿佛就在诠释了"悼亡人"这个名字的全部涵义。
  有这样强大的战友在身边,阿洛伊斯没有理由感到害怕。
  但他的心脏还是因为恐惧而颤抖,血液循环都因此不通畅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在向他们逼近的不是普通敌人,而是收割生命的死神一样,人类会本能地感到畏惧。
  "他来了。"约书亚低声说。
  控制室的一扇侧门向上滑开,而后关闭。最后一格监视画面里只有他们两人。但阿洛伊斯知道敌人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
  约书亚扣下扳机。两道光束射向侧门,还未到达门前便被无形的障碍所弹开。"卸下你的光学迷彩。"杀手用命令的语气说,"有胆量就堂堂正正地较量。"
  阿洛伊斯感到空气在震颤,隐形人发出一阵短促而粗哑的声音,像一个声嘶力竭的人在哂笑。
  然后他卸下了光学迷彩。
  阿洛伊斯一瞬间以为他们又回到了新威尼斯,在绿星钻之岛上遇上了那个恐怖的生化人。然而这并不是岛上的那个家伙。面前的生化人更加高大,外表不再有血肉筋脉和钢铁纠结在一起,而变成了完整的金属。双臂前段是一对利爪,指甲长到能当刀来用,闪闪的寒光让阿洛伊斯毫不怀疑那指甲能轻易削去人类的首级,因为它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彰显"锋利"这个词。
  生化人的脖子上方一半是钢铁,另一半则是人类的头颅。当阿洛伊斯看见那半张狰狞的脸时,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恐惧是从何而来的。
  ——是那个家伙!
  他左臂和义肢的连接处急剧疼痛起来,不堪回首的黑暗记忆如同洪水一样灌进了他的大脑。他记起了面前这个人是如何残酷地刑囚折磨他,那宛如在地狱中备受煎熬的痛苦又回到了他身上。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地去遗忘、去振作、让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也无法摆脱那恐怖的记忆。在他有生之年,这段经历将永远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在每一个黑色的夜晚里与他纠缠。
  等阿洛伊斯反应过来,他已经无力地跪在了地上,身体像虚脱了一般,冷汗滑过剧烈起伏的胸口,滴在地上。
  我必须站起来。阿洛伊斯混乱地想。我怎么可以在这家伙面前示弱!站起来,杀了他!
  然而他根本无法动弹。他想抓住掉落在地的匕首,手指却仿佛不属于他一样,拒绝了大脑的命令。
  ——站起来啊!
  他看见莱斯利·法拉第狞笑着向他走来,利爪上反射的寒芒像一支沾满毒药的箭矢扎在他身上。阿洛伊斯发出一声哀鸣,痛苦地蜷缩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化人步步逼近。
  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约书亚·普朗克——杀手悼亡人——的双枪瞄准了生化人的脑袋。
  "我来替你报仇。"他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约、约书亚……"阿洛伊斯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呻吟,"你……"
  "别担心,你去边儿上好好休息,"约书亚轻描淡写地说,那语气就像在讨论今夜床上用什么体位一样,"上次是因为我的疏忽才会让这家伙活到今天的。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话还没说话,他的身影便像一团流动的云气一样飞舞了起来,阿洛伊斯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模糊的残影,紧接着镭射光束流星般砸向生化人,从不同角度射向同一个目标,那就是生化人最脆弱的头部。
  莱斯利·法拉第张开嘴,发出类似于指甲刮擦黑板的刺耳叫声,举起钢铁手臂护在面前。镭射光束击中他的手臂,而后被反弹开,生化人一丝伤也没受。
  约书亚没有气馁,他拉开与生化人之间的距离,连续不断地射击。为了保护自己的死穴,生化人不得不一直高举着一只手,为此用另一只手攻击约书亚时,连平衡都把握不好了。
  镭射光束仿佛密集不断的水流,一刻也没有停止。约书亚更换能量匣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他一手勾住口袋里的能量匣,将它们远远抛上半空,然后一边配合射击的角度一边后退,当能量匣越过抛物线顶点向下坠落时,他光也似的卸下即将耗尽的能量匣,将枪口朝下,落下的新能量匣不偏不倚地落进了手枪插槽中。只听见细微的"咔嚓"一声,装填完毕,致命的光束再次从枪口涌出。
  约书亚的身影忽远忽近,用火力吸引生化人来到房间的另一头,远离阿洛伊斯所在之地,以免他被误伤。但这样做也限制了他自己的活动范围,难免受到约束。
  生化人似乎厌倦了这样你追我赶的"游戏",他一只手捂住脸,双腿弯曲,接着高高跃起,空出的那一只手化作锋利的武器,五指暴长,削铁如泥的指甲猛然弹出,借着下坠的冲击力,宛如从天而降的利剑一般直击约书亚所站的位置!
  杀手回身向斜前方一滚,避开了这强力的一击。他单膝跪在地板上,继续射击,地板的强烈震动沿着膝盖传遍了他的身体,告诉他这一击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他刚刚所站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破碎的石块,如果不是他及时躲避,那么现在破碎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真是个怪物。"约书亚嫌恶地啐了一口。和人类交手,他有必胜的把握,但面对生化人,他却没有十足的胜算。在绿星钻之岛上面对那一个简陋的未完成品,他也只能选择落荒而逃,何况今天在他面前的是个高度完成的生化怪物——拥有人类的一部分,却不再是人类——大获全胜的希望实在渺茫。
  杀手一边和生化人兜圈子,一边瞄向阿洛伊斯。他靠在电脑屏幕上,表情僵硬,嘴唇灰白,冷汗沾湿了他黑色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使他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想到阿洛伊斯曾被这生化人如此虐待过,约书亚心里便怒火中烧。就算是为了阿洛伊斯,他也必须干掉这家伙!
  约书亚后悔没有带他那把重型散弹枪来。不过没关系,只要他瞄准一点射击,再坚不可摧的盔甲也会被慢慢击破。生化人那银色的外壳上已经出现了点点凹痕和焦黑,约书亚有信心在耗尽所有能量匣之前打穿他的身体。
  生化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来身体改造没让他失去人类应有的智商。他向约书亚发动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大概是想速战速决,而杀手回避对方的攻击也越发吃力。
  约书亚又更换了一次能量匣,他把枪口对准生化人身上的伤处,还未来得及扣下扳机,咆哮的生化人却突然消失了!
  是光学迷彩!
  "该死!"约书亚凭感觉向生化人最后所在的地方附近射了几枪,镭射光束却直直飞了过去,没碰到一丁点儿障碍。那天杀的怪物跑到哪里去了?!那样庞大的身躯,移动起来竟无声无息,这到底是个什么见鬼的状况!
  约书亚觉得自己就像个笨蛋,居然指望同这种怪物堂堂正正决斗!就在他悔恨不已的时候,巨大的力量击中了他的胸膛。他本能地偏过身体,逃过了致命的伤害,但这一击还是命中了他的身体,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
  生化人攻击时必须卸下光学迷彩,他只在那短暂的一瞬出现,完成攻击之后便立刻隐形。
  约书亚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来。他可能断了一两根肋骨,现在连呼吸都觉得吃力,但杀手的警觉并不会因为疼痛而放松。伤口就是教训。他警惕地瞪着前方,假如生化人还有胆子再袭击一次,那么在他卸下迷彩、露出本体的瞬间,约书亚会不顾一切取走他的性命。
  但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第二次攻击。控制室里安静得可怕,除了自己断断续续的呼吸和电脑运行的嗡鸣,约书亚什么也听不见。他看向控制室的另外一头,阿洛伊斯瘫坐在那里,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约书亚的心脏猛然一跳。
  "阿洛伊斯,当心!"
  就在他喊出声的刹那,生化人出现在了阿洛伊斯面前!他向毫无防备的青年伸出夺命的利爪,而约书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
  电光火石之间,阿洛伊斯下意识地抓起合金匕首,格挡住了生化人的攻击!他脸色铁青,握匕首的手臂不住地颤抖,毕竟人类的力量和怪物相差太多了,如果不是他有一只超过人类肉体力量极限的义肢,现在肯定已经在重压下双臂骨折了。但金属义肢也不是经过改造的生化人的对手。那怪物用力一挥,合金匕首被打到了一边。剩下的阿洛伊斯手无寸铁,他还没来得及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另外一把匕首,便被生化人掐住脖子,高高举了起来。
  生化人的表情狰狞到癫狂,几乎是得意洋洋地看着在他手底无助挣扎的青年,说出了迄今为止第一个清晰的单字——"死!"
  约书亚以最快速度冲到控制室那边,丢下右手的枪,捡起地上的匕首,借用奔跑的冲击力将它狠狠□生化人背上的一处伤痕里。
  再坚固的盔甲也经不住镭射光与合金匕首的双重碾压。生化人咆哮一声,丢下阿洛伊斯,扭动身体想拔出背上那根尖刺。约书亚左手的枪对准匕首造成的伤口,绝不留情地扣发,扣发,扣发!
  生化人的伤口像个被打破的水罐一样,不停往外流血。这进一步激怒了生化人。他不再理会伤口,反正过不了多久它就能自动愈合,但消灭敌人却刻不容缓。他一挥手臂,将约书亚扫到一边。杀手摔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肋上的伤口像着了火似的疼。阿洛伊斯就在他身边,捂着脖子不断咳嗽,看上去凄惨极了。
  约书亚转过头,将阿洛伊斯护在身后,迎着生化人举起枪。
  生化人也像是期待给予他最后一击似的,庄重地走了过来。
  时间在此凝固了一瞬。
  当它再度恢复流动时,约书亚发现生化人停住了脚步,一只布满尖刺却有着优美弧线的手臂自他胸口穿出,好像那坚固的外壳就是一张薄纸。鲜红的血液如同纠葛复杂的图腾一般顺着那只手流了下来。
  那只手臂的主人……
  约书亚觉得呼吸困难。越过生化人的身体,他看见了手臂的主人。
  是雅夏。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雅夏洞穿了生化人的胸口,它银色的手掌上握着一颗跳动的人工心脏,接着平静地将它捏碎了,好像捏爆一颗橙子一样轻松,鲜血像自来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到地上。雅夏抽回手,又抓住生化人的脑袋,那颗狰狞的头颅在杀戮兵器的手掌里就像一枚脆弱的水果。生化人这时才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沙哑地重复"死,死,死",仿佛一台坏掉的录音机。
  然后雅夏捏碎了他的头颅,连同大脑一起,粉碎成一堆金属废渣和血肉。它干这件事的时候极其随意,似乎它并不是在破坏,而只是在风里举了一下手。生化人残破的肢体掉落在地,像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一点儿看不出他曾经那样孔武有力。
  约书亚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在他的杀手生涯中,他自己也制造过不少类似的,但是看见雅夏如此轻松随意、残忍无情地杀死一个曾经是人类的家伙,他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更何况雅夏现在正朝他走来,那沾满鲜血的利爪缓缓伸向他……
  约书亚想起了凯斯特的遗言。他流着和凯斯特一样的血,所以雅夏不会伤害他,那么它难道是要……
  他几乎想也不想就转过身将阿洛伊斯扑倒。他们一起倒在地上时约书亚的肋骨尖锐地疼痛起来。但他顾不上那些。他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阿洛伊斯,将他所有的要害都护在身下。倘若雅夏要伤害阿洛伊斯,那么必须连同他一起杀死!
  "约书亚……"阿洛伊斯小声喊道。
  杀手用一边手肘支撑起身体,留出一个让阿洛伊斯呼吸的空间,另一只手则托住他的后脑,将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没事的。别怕。"
  阿洛伊斯的双手绕过他腋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约书亚感觉到雅夏特有的寒气和血腥越来越靠近,它无坚不摧的利爪如同具象化的恐惧伸向了他。杀手屏住呼吸,等待死亡降临。然而他只感到那利爪轻触了一下他的脊背,像一片雪花随风飘落到了他身上,旋即被体温所融化。他冒险地抬起头,看见雅夏的躯体又发生了诡异莫名的变化,像窥探了他心中最深的黑暗一样,变成了他自己,变成凯斯特,变成乔尔乔内老师,变成尤连塔医生,变成杀手中介人索亚,然后化作飘飞的粉尘,消失不见。
  "它走了……"约书亚松了口气,想爬起来,但断掉的肋骨让他失败了。他几乎是从阿洛伊斯身上滚了下来,摊平在地上,只要稍微一动弹,胸口就立刻疼痛难忍。
  "约书亚!你……你受伤了!"阿洛伊斯挪到他身边,脸上除了惊魂未定之外,尽是关切之情。他解开杀手染血的衣服,露出皮肤,小心翼翼地按压胸口。约书亚痛苦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呐,你的肋骨断了。"阿洛伊斯不敢再动他。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宇航服,将它卷成条状,枕在约书亚脑袋下面,让他躺得舒服一些。"我记得研究所有医务室,里面大概会有药物……"
  "早就过保质期了吧。"约书亚翘起嘴唇,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飞船上有止痛药和抗生素,我现在就回去拿。"
  约书亚抓住他:"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谁知道外面还有没有生化人……或者你遇上雅夏该怎么办?"
  阿洛伊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碎块,嫌恶地扭过头:"我会逃跑的。"
  "你也看到了,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约书亚眨了眨眼,"而且……难道你要让我一个人留下来吗?"
  阿洛伊斯看起来都快哭了(不知为何约书亚竟然觉得他这表情棒极了)。"那你要我怎么办?"
  "留下来陪我。我躺一会儿就好了,真的。"他知道阿洛伊斯是在真心为他难受,于是补上一句,"我过去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不是一样活下来了。"
  阿洛伊斯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对不起。"他懊丧地说,"都是我太没用了。"
  "该道歉的是我。"约书亚碰了碰他的脸颊,"没能亲手为你报仇。"
  "那些都无所谓!我只要……只要你……就……"阿洛伊斯轻轻摩挲着约书亚的嘴唇,那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像沾在唇边的一片花瓣。
  他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卡斯珀·申农摘下头盔,仰望面前造型奇诡的巨大机械。它以完美的平衡伫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空间里,宛如神祇的遗骸,在此接受瞻仰和膜拜。
  "这就是古地球最后的科学家所制造的场发生器?"他敬畏地感叹道。和重视功能、轻视外形的现代机器相比,古地球的机械不但有出色的功能,外表更是极尽华美繁复,就如同这星球本身一样,带着事物毁灭前独有的壮丽。
  "比起它来,新雅典的精致就像拙劣的泥塑,新威尼斯的壮观则如简陋的岩画。"
  "我倒是十分同意你的观点。"黑暗中传来一个男声。
  卡斯珀立即警觉地拔出手枪,对准声音的来源。那是个中年男子,手里也拿着枪,但他缓慢优雅的脚步、挺直的脊背和严肃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名执事,而不是战士。
  "让我猜猜,你的主人是温内特的公爵,对吗?"卡斯珀问。
  "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男子倒十分诚恳,"那么阁下呢?是联邦的密探还是帝国的特工?"
  "我自然是忠于银河帝国的女王陛下。"
  男子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乔治·申农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听闻乔治·申农一直供职于帝国科学院,对脑病和人造躯干很有研究。"男子举枪,"那上面的生化人肯定是你们的手笔了。"
  卡斯珀皱起眉。男子的前一句话他听懂了,后一句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生化人?"
  "装傻也要有分寸。"
  卡斯珀抬起头:"你后面那是什么?"
  男子冷笑:"你以为我会上这种愚蠢的当吗?"
  接着他的冷笑变成了半声凄厉的惨叫,另外半声被扼杀在了喉咙里。他背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阴影,仿佛实体的梦魇,只用轻轻一触就夺走了男子的生命。卡斯珀来不及为他哀悼,便陷入了真正的恐惧中。
  雅夏踩着男子的尸体向他走来。
  卡斯珀连连后退,很快便退无可退。他后背紧贴巨大的仪器,那上面的花纹和棱角硌得他生疼。他看了看手里的枪,苦笑着把它扔掉。手枪无法伤害他的敌人。在雅夏面前,人类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着屠夫的刀落在脖子上。
  难道我的生命就要终结于此了?卡斯珀心想。我还有使命尚未完成,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雅夏走到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卡斯珀被迫再次近距离观察了这件最终杀戮兵器。它和他背后的仪器一样,精致而复杂,虽然是屠刀,却异常美丽。或许死在它手下也不算亏。卡斯珀胡思乱想着。
  雅夏不再前进了。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要它一抬手,卡斯珀就能一命呜呼。但雅夏却像被什么障碍物拦住了一样,无法再往前走哪怕一小步。
  卡斯珀又往后缩了缩。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雅夏不肯再向前了。是他背后的场发生器制约了雅夏。它无法接近这巨大的仪器,否则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它有的是机会摧毁它,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古地球。
  ——没想到竟然是被这东西救了。卡斯珀心中一阵苦涩。
  雅夏用熔岩般的双眼瞪了他一会儿(如果它真的有视觉),似乎明白自己杀不了这个人类,于是遗憾地转身离去了。
  卡斯珀不知道它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当自己离开场发生器之后它还会不会回来。他也没空去想那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一个小时之后,当他完成了使命的一部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时,他收到了阿洛伊斯发来的通讯。
  "卡斯珀?你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那边呢?"
  "哦……有点糟糕。约书亚受伤了,我得送他去找医疗室。拜托你保护场发生器,等我们搞定中枢电脑后再联络你。"
  "当然。没问题。"卡斯珀愉快地回答。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艾波琳
  弗兰克·雪莱博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手中的通讯终端,上面标示生化人莱斯利·法拉第——他的造物,他的宠儿——生命状况的灯永远的熄灭了。这只说明一个状况:莱斯利死了,他的大脑被破坏,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博士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这……这不可能……"他猛地摇头,"莱斯利怎么可能被击败!区区几个人类怎么可能杀死他!"
  "那么他恐怕就不是被人类杀死的。"博士的助手艾波琳走到他身后,怜悯地望着即将陷入失意和疯狂的博士,"您大概也猜出来了吧?若说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杀死莱斯利,那么只会是……"她故意没有说出"雅夏"两个字。
  "不!"博士大吼,"莱斯利怎么可能会输!他怎么可能输给雅夏!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对,肯定是这样,是发讯器出了故障!我的莱斯利是最完美的……他是最强的……"说到最后,博士的声音都哽咽了。
  艾波琳不引人注意地轻叹了一声:"接受现实吧,博士。成功总是和失败如影随形。如今我们已经无法完成消灭雅夏的任务了,还是趁早离开古地球,回联邦去……"
  "不!"博士声嘶力竭地咆哮,"我不回去!回去又有什么用!"他吸了口气,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一样。"我的杰作……我毕生研究的结晶……我的莱斯利……"
  艾波琳担心博士无法从这毁灭性的打击中重新振作,于是好言安慰道:"博士,你还年轻,你的一生还很长,完全可以制造出更好的……"
  她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因为她听见博士在笑。他竟然在笑!起初笑声很低,轻不可闻,渐渐的,博士双肩颤抖,笑声也越来越大。他笑得前仰后合,简直像发疯了一般。
  不。艾波琳心想。他本来就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原来是这样……"博士双目无神,脸上却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我努力了这么久,也还是无法超越他……原来是这样……真可笑!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可笑了……"
  艾波琳后退一步,保持警戒,不知道博士发起疯来会是怎么一个状况。虽然他一直疯疯癫癫,但这样举止失常还是第一回。
  笑声戛然而止。博士幽幽地看着他的助手:"如果连我都无法消灭雅夏,世上还有谁能做到呢?"
  艾波琳咽了口口水,就坡下驴:"您说的对,除了您之外,再没有别人能消灭它了。"
  "但是连我都失败了,艾波琳。"博士仰起头,"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也无法……"他猛然浑身一震,"那我干脆把雅夏放出来好了!你说对不对,艾波琳!反正人类都是要死的,只不过是早晚问题。既然如此,那就让毁灭更早一点来吧!我无法拯救人类,那么就亲手毁了他!我要把雅夏放出来,让他毁灭人类,毁灭这个宇宙,然后去别的时空,把它们也一起毁灭……"博士咧开嘴,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开心,"就这样决定了!来吧艾波琳,我们可以一起……"
  "请容许我拒绝,博士。"艾波琳冷冷地说。
  博士的笑容消失了。"你什么意思?"他厉声问。
  "您如果想死,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死。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你想忤逆我吗!"博士冲上前,抓住艾波琳的领子,一副想掐死她的表情。但是艾波琳知道博士掐不死自己的。他虽然头脑不错,但长期待在研究室里,缺乏运动,已经连掐死一个女人的力量都没有了。艾波琳推开他。博士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艾波琳,连你都认为我没用了?"他悲伤地笑了起来,"那你就走好了,乘上飞船回联邦去苟延残喘吧。过不了多久,也许明天你就会步上死亡之路了!"他转过身,向控制室的大门走去,看来真的打算去破坏场发生器,释放雅夏了。
  "博士!"艾波琳叫了一声。博士没有回头。
  "博士,我并没有认为你没用。"艾波琳说。博士的脚步顿了顿。
  "我从来就没认为你有用过。"
  一声枪响,博士的后背绽开一缕红色。他抽搐着踉跄走了几步,这才倒在地上。
  艾波琳握着枪走到博士面前。
  "叛徒……"博士在血泊中瞪大了眼睛。
  "很遗憾,博士,我从来就没效忠过你。"艾波琳耸了耸肩。她以为这个秘密会保守到最后一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穿了,还是她自己亲手揭穿的。"我从一开始就是军事委员会派遣到你身边来监视你的。事实上,你从没有完全得到过委员会的信任,就连最高议会也不曾百分百相信过你。我的任务就是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一旦你有背叛联邦的意思,哪怕一丁点儿,我就要负责抹杀你。然而没想到你不但打算背叛联邦,还企图毁灭全人类……"
  博士沾满鲜血的嘴唇拧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很得意吗?"他嘶哑地问,"得意不了多久了……你这个……"他吐出一口血,"你从不知道……联邦的……阴暗面……"
  "我当然知道。"艾波琳不以为意。
  "你从不知道……"博士在临死前眼睛里竟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你也是……棋子……"
  "我也没想过去当棋手。"
  "你从不……知道……"博士的气息逐渐变弱,"你与死亡……如此……接近……"
  "博士,你自己也说过的,人类终有一死。我们每个人离死亡都很近。"
  艾波琳以为博士已经神志不清了,没想到他仍然在笑,笑得她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她赶紧举起枪:"永别了,博士。愿你和你的爱宠能在泉下相会。"
  博士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艾波琳先一步扣下扳机,命中他的额头,结束了弗兰克·雪莱年轻的生命。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他都在笑,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死嘲笑艾波琳,嘲笑这个世界一样。
  "遗憾啊,博士。你本可以大有作为,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艾波琳收起枪。她虽然一点儿也不同情博士,但好歹和他共事了这么久,同事情分还是有一些的。她阖上死者的双眼,为他念了一小段祈祷词,然后站起身,走向控制室大门。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地球上还有哪些人,他们要做什么,这不归她管,她不想管,也管不着。摆脱疯癫狂傲、喜怒无常的弗兰克·雪莱博士,就像摆脱了一件沉重的枷锁一样,让艾波琳连走路都变得轻盈起来,甚至还想哼一段愉快的小曲。她会走出这间古老的研究所,找到她的飞船,回联邦去,将她在古地球所见所闻的一切如实报告给军事委员会。委员会大概会呈上一份文书给九人议会(据艾波琳所知,现在只剩八个人了),但她不关心那些,那不归她管,她不想管,也管不着。她只觉得自己一生从没有这样自在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雷欧纳德切入刀弓甲宇宙港的线路时发现这里多了两艘与众不同的飞船,一艘是来自新雅典的梭伦号。它虽然停泊在港口里接受补给,却没有一个人从飞船上下来,踏上刀弓甲的土地。雷欧和梭伦号上的人工智能打了个招呼,得知他们只不过是在刀弓甲中转,最终的目的地是赤石星系边缘空无一物的宙域。
  最近大量新雅典飞船驶出学院,像从蜂巢里涌出的小蜜蜂一样,来往于联邦、帝国、自由城邦和杳无生命的冰冷星间。诸多星球已经开始对新雅典的行动感到惶恐,大概以为在沉寂了数百年之后,新雅典的书呆子们终于冒出了征服宇宙的想法。面对他们的恐慌,新雅典没有作出任何解释。这也符合学院一向的行动风格:对于没必要知道原因的人们,他们永远不会浪费时间精力让他们去知晓原因。
  除了梭伦号之外的另一艘飞船则并不陌生,雷欧见过它好几回。那是缪斯号,银河歌姬卡米娅的座舰,他乘着这艘飞船遨游寰宇,传播他的歌声。不久之前叛贼温内特刚刚伏法,帝国人民普天同庆,而刀弓甲曾被轰炸过,遭遇重创,活下来的人们急需精神上的抚慰。于是刀弓甲的总督(雷欧一看见他就不由地感慨起人类生命力的顽强)邀请卡米娅来做慰问演出,经费当然由国家报销。
  雷欧大模大样地切入了缪斯号的系统,例行工作般地搜集了一下数据。卡米娅常常需要依靠缪斯号投影出舞台光影,因此飞船上搭载的都是最新的设备,雷欧在其中畅游了一番,不禁感到身心愉悦。他喜欢先进的设备,这能让他的运算速度变得更快,运行更流畅,就像人类买了新车一样高兴。
  他操纵了一台清扫机器人,让圆滚滚的小家伙放下手中的工作,滑到卡米娅的休息室去。几个小时之后她就要走上演唱会舞台了,现在应该在化妆或者练声。缪斯号中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为卡米娅的演唱会做准备,他理所当然是人们的中心和焦点,不管在飞船上还是在舞台上都一样——当然,在爱情中可能就不是这样了。雷欧坏心眼地想。
  小机器人灵巧地躲避人们的鞋底,成功地钻进了休息室。很幸运,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背对大门坐在镜子前检查妆容的伪娘歌姬。雷欧透过小机器人的眼睛,看见了映照在镜子里的卡米娅,或者说斯罗席,他今天画了蓝色的眼影,像从漆黑的大海中冒出来的女妖赛壬,用歌声诱捕过路的水手。
  小机器人滑到他脚边,抬头看着他。斯罗席拿口红的手一滞,镜子里的脸立刻露出了见鬼似的神情。
  "该死,该死,该死的人工智能!你怎么会在我的船上!"他狠狠丢出口红。口红砸在小机器人的头顶,弹开了。接着,梳子、卸妆水和软毛刷像暴风骤雨一样袭来。"你入侵我飞船的电脑,还偷用我的机器人!这是违法犯罪!你这天杀的、目无法纪的、活该下地狱的——"
  "嗨,卡米娅。"雷欧用合成声音轻快地问候。
  斯罗席一副被噎到的样子,愤怒地一脚踢开机器人。"滚!"
  机器人爬起来,锲而不舍地滚会他脚边。"你看见我就是这种态度吗?明明给我写信的时候还懂得用礼貌用语……"
  "我就算用枪崩了你的脑袋也是合理合法的!"
  "我刚刚从前线回来,你也不慰问慰问我……"
  "我宁可站在街头卖艺!"
  "除了冲我大吼大叫之外你就没别的想说了吗?"
  斯罗席再度露出被噎到的表情。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扭扭捏捏地绞着手指:"那个……阿洛伊斯他还好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斯罗席一脚踹飞他:"从我的飞船上滚走!否则我就报警了!"
  机器人撞到墙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落到地上。雷欧怀疑他踹得这么用力,脚不会疼吗?人类的身体可真是奇妙啊!
  "噢,你可真粗暴。"机器人的发生器大概出了点儿故障,声音变得十分奇怪,"我老老实实回答问题都能遭遇暴力,世界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你不是暗夜仕女号的人工智能吗?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一起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了,因为是秘密任务所以我才不会告诉你他们去了哪儿呢。"
  斯罗席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朝机器人走来。他穿着高跟鞋,简直可以把钢板踩出个洞来。雷欧连忙让小机器人滑到房间另一边:"我真不明白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喜欢他,明明长得没我帅智商也没我高,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啊?"
  "你该拿同样的问题去问那个杀手!"
  "你该拿同样的气势去面对约书亚,说不定他会感动得给你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才有鬼呢。雷欧心想。约书亚大概会直接掐死他,斩草除根,不给这个挖他墙脚的心腹大患任何春风吹又生的机会。
  斯罗席气鼓鼓地回到椅子上,专心地化起妆来,不再理会雷欧。小机器人在他背后绕着S型,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少年却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最后机器人滑到他脚边,仰起头,真诚地问:"生气了?"
  "别烦我。"
  "作为人类忠实的朋友,人工智能雷欧纳德为你提供一条合理建议:世界上的好男人好女人多的是,而你还年轻,完全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是说我该换棵树吊死?"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你觉得我应该找棵什么样的树?"
  "比如我怎么样——嘎!"
  斯罗席一脚把机器人踩在地上,狠狠碾压。
  "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噢,阿西莫夫啊,这家伙不是你船上的机器人吗,你为什么要拿它出气!"
  "反正踩坏了再买一个就成了。"斯罗席鼓着腮帮子,大有不把机器人踩碎不罢休的意思。
  雷欧嚷嚷道:"好吧,你随意,我还要日夜兼程赶回帝都,时间紧迫,告辞了!"
  "还不快滚!"
  机器人头顶的灯熄灭,表明人工智能已经离开了它的身体。斯罗席用脚尖踢了踢它,发现它再没有反应了,大概他刚刚真的踩坏了什么零部件。
  斯罗席抿着嘴唇,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很喜欢阿洛伊斯,那么喜欢,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欣喜若狂。
  但是阿洛伊斯喜欢的是别人。他们互相爱慕,而他则是个局外人,多余者,除了破坏人家的甜蜜感情和找不愉快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在舞台上是呼风唤雨的银河歌姬,离开了舞台就只是个普通人,连谈个恋爱都要屡屡受挫。
  斯罗席抽了抽鼻子,一滴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
  旁边小机器人头顶的灯突然又亮了起来:"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的飞船不错,我在上面留了个备份,要是以后数据丢失了我就能——呱!"
  圆滚滚的身体飞了出去,这次撞在天花板上,砸碎了一盏灯,彻底报废了——不论是灯还是机器人都一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当帝国王师还在刀弓甲休整的时候,暗夜仕女号便在几艘战列舰的护卫下早早启程,以最快速度赶回帝都。雷欧纳德不关心政治,但他知道公主这样急急忙忙,是为了回帝都部署人力,防止一些狼子野心的家伙在公爵倒台后趁机兴风作乱。
  现在是个大好时机,正好能扫除盘踞在帝国中央敌对势力。就连对政治不敢兴趣的雷欧都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人类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仿佛也感染了人工智能,他在例行检查的时候都忍不住一蹦一跳,惹来了船员们不少抱怨。
  "够了雷欧,"伊布放下手里的扳手,"你今天是怎么了,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平时可没见你工作这么积极。"
  缇忒拉在旁边捧着大脸:"肯定是发春了。"
  她的两个哥哥纷纷附和。
  "你们几个!当心我今晚断你们的暖气!"雷欧暴跳如雷。
  这时候厨娘西莉亚走过来,一脸焦急和茫然。"哎呀,雷欧,"她喊道,"你看见薛定谔和巴普洛夫了吗?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它们。"
  雷欧在船上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一猫一狗的身影。人工智能确认在暗夜仕女号上没有他看不见的死角,每个地方他都能纳入眼底。而他没有看见猫和狗。也就是说,它们不在船上。
  他快速调取了监控录像,发现飞船停泊在刀弓甲的时候,那两只动物偷偷从船上溜下去了,再也没回来过,而那时候他正忙着和银河伪娘歌姬说话,竟然没注意到!
  "哦,真该死。"雷欧顿时觉得万念俱灰,"我把约书亚的储备粮弄丢了,他准会杀了我的!"

  年过六旬的帝国宰相格林华德撩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凝望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浓云中不时有闪电划破长空,看来一场雷雨近在咫尺。
  "又到帝都的雷雨季节了。"宰相自言自语。他放下窗帘,房间便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他没有开灯,而是坐在窗前开始冥思。这可以说是他每日的功课,他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安静氛围来思考过去、未来、人生和国家。
  宰相十分苦恼。帝国王师大获全胜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按理说格林华德也应该高兴高兴,毕竟威胁帝王御座的逆贼又少了一个。但此刻年迈的宰相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下一个就是他了。
  格林华德担任宰相一职已经超过十年,之前则任职财政大臣,可以说自从踏上仕途以来,就从未离开过帝国的权力中枢。他十分感激提拔他的先帝,曾发誓为帝国鞠躬尽瘁。现在想来,自己年轻时真是既莽撞又单纯。
  如今的格林华德早已不同于往日,官场上的摸爬滚打让他变得圆滑、成熟、内敛,依照那些年轻人的说法,就是"老奸巨猾"。先帝早已过世,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是他的女儿诺雅一世。将来入住白耀宫的则会是她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格林华德悄悄地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青年。他尝过权力的滋味,那太过甜美,以至于任何人都会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格林华德就像嗜酒贪杯之徒一样眷恋权势(他从不否认这一点),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不仅要让自己坐稳这把交椅,更要让自己的家族后代进入帝国的中枢,开枝散叶,最终变成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从国土中汲取养分,同时荫蔽这个国家。
  过去有不少家族都这样做到了(比如贝叶斯伯爵家,不仅在军政中举足轻重,还时常和王室联姻,以至于家族中的任何一个后代都流着帝王血脉,拥有王位继承权),但他们无不是从纳思尔一世陛下踏上不坠之星的土地起就追随他的幕僚臣子,像格林华德这样从一介平民跻身帝国贵胄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格林华德想把这样的奇迹延续下去。首先是要把家族中的年轻人输送到各个职位上,这点他已经做到了;然后是和王室联姻。不幸的是第二步失败了。他没能成功地让自己的孙女成为王妃,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婚礼前夕的一场命案给破坏了。安诺特王子进了棺材,接下来继承王位的是他的妹妹,格林华德可没有孙子能派去和公主结婚(他也不认为自己孙女的姿色能引诱公主)。不过没关系,他有一个远房侄子年龄刚好,或许可以试一试。
  格林华德必须抓紧时间,在自己退出权力的漩涡之前将一切安排妥当,让家族的伟业步入正轨。倘若在女王退位、公主登基之前他还没做到,那么一切努力都会付诸流水。宰相知道公主比谁都恨他,他们之间隔着安诺特殿下的血海深仇,而公主的好帮手、年轻的贝叶斯伯爵更不会容忍他。虽然宰相一向勇敢无畏,但还没胆大到像温内特公爵那样派出刺客的程度。现在帝国的第一继承人是阿尔薇拉公主,她之后则是达雷斯·贝叶斯(原本应该是公爵的女儿穆赛娅,但她被废除了继承权,而且据说被公爵的残部带走了,至今找不到踪迹)。他们两人一起遇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假使宰相无法趁公主尚未登基时站稳脚跟,那么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必将让他失去所有。
  轰隆——
  雷声震撼着玻璃和宰相的耳膜。他觉得头脑一阵轰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在敲门。
  "谁?"他问,"我吩咐过不许打扰的。"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有一位客人来访。"
  "今天的日程表上没有会客一项。"格林华德说,"是什么尊贵的客人,竟然不请自来?"
  管家有些犹豫:"这……是一位很特殊的客人,她说一定要见您……"
  格林华德望向窗外浓云密布的天空。这么快就来了吗?
  "请她进来吧。"
  管家离去后不久便带着另一个人上了楼,格林华德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管家亲自为客人开门,等客人进屋后恭恭敬敬地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有格林华德和客人两个人。宰相吃力地转动脖子,正巧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靛蓝色的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客人的相貌在一瞬间被电光勾勒出来,而后又没入了黑暗中。
  宰相垂下头:"原谅老臣年迈,无法站起来向您行礼了,殿下。"
  "无妨。"客人说,"我只是来找宰相说说话,又不是和您比身高,您站不站起来都一样。"
  "殿下的大驾光临让老臣惶恐不已。老臣听说王师还有一周才能到达帝都,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归心似箭,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下飞船就赶来您府上。"
  "殿下如此匆忙,是有什么要事吗?"
  "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宰相,希望您能收下。"
  格林华德这才发现客人手上拿着一把冲锋枪,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怎么敢!宰相心想。就算是帝国的继承人,杀了人一样要依法判刑!她怎么敢杀我!
  出乎意料的是,客人没有开枪,而是走到房间放书桌的角落,把枪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击杀了叛贼温内特的那把枪,很有纪念意义,我打算给它赐名'荡寇神枪',放在国立博物馆里,您觉得如何?"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格林华德没有去擦,这会暴露他紧张的事实。现在房间这么昏暗,客人绝对看不见他的样子的。
  "全凭殿下的意思。"他回答。
  "既然是荡寇神枪,理所当然要用来剿杀逆贼佞臣。希望宰相大人能用得着它。"客人顿了顿,又说,"我还有另外一件礼物。"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又抽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这件礼物也十分珍贵,恐怕不能和神枪一起赠给宰相。不如请您在两者中挑选一件吧。"
  "老臣衷心感谢殿下的慷慨。"她在威胁我。宰相想。不过我不会正面回答她的。
  客人没有追问宰相到底选哪一件,而是话锋一转,说道:"我听说您有个侄子,和我年纪差不多,住在偏地。不如把他召到帝都如何?只不过偏地到帝都路途漫长,途中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糟糕了……"
  宰相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客人又说:"我记得您还有晚辈在财政部工作。现在内乱已平,我打算整肃一下朝纲,首先要清查财政预算,好好整治一下官员的贪污腐败。不知道您的晚辈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格林华德对财富没有什么兴趣,但家族里的年轻人就不一定了。财富和权势通常相伴相生,常人追求了其中一个,难免会同时对另外一个垂涎欲滴。
  "宰相大人出仕帝国已经几十年了,这些年来的功劳苦劳,母亲和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如今宰相大人年迈体虚,差不多也是时候告老还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您如果觉得合适,可以随时说出来,不用把重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还很年轻,还有比您多许多倍的时间,朝廷里也有不少年轻人,必然不会辜负宰相的期望。"
  格林华德张开嘴,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搁浅的鱼,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客人理了理衣服:"我匆匆忙忙回来,还没回白耀宫觐见母亲呢。就先告辞了。"她转身走向房门,握住把手,又转身补了一句,"帝都守卫军的司令官亲自送我过来的,我不好意思让他久等。一周之后王师到达帝都,率领他们的是达雷斯。"
  她拧开把手,走了出去。
  格林华德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前。桌子上放着那把有可笑名字的冲锋枪,枪下面压着一张纸。一道闪电划过,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同时电光照亮了纸上的字,上面工整地写着——"辞呈"。
  宰相一生中写过无数文书,却没写过一封辞呈,他觉得可能是时候练习写上一回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女王陛下的贴身侍女菲尔特撑着一把黑伞等在白耀宫正门口。大雨滂沱,即使撑着伞,她身上也被雨水淋湿了好几处。正门前有一队侍卫正在尽职尽责地站岗,丝毫不顾大雨将他们浇得湿透。菲尔特寻思着等雨停之后侍卫长才会让他们撤岗换班,免得过路行人看见皇家护卫队一副落汤鸡的样子。
  一辆黑色的地面车驶到门前,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好似快艇在水中航行。菲尔特后退了一步,才避免了被水花淋湿的惨剧。一名侍卫上前打开车门,菲尔特举着伞迎了上去。
  "欢迎回家,公主殿下。"她激动地说。
  阿尔薇拉公主跳到伞下,菲尔特用空着的那只手拉着她一路小跑,来到白耀宫的屋檐下。等头上不再降落雨水,菲尔特才收起伞,把它交给一旁的侍卫。
  "您看看,您都湿透了。"虽然阿尔薇拉身上只有一小块被淋湿了,但菲尔特还是很心疼。她服侍女王陛下三十年,亲眼看着阿尔薇拉从一个小婴儿长成大姑娘,几乎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菲尔特觉得这样想有点僭越)。看见她的宝贝小公主风尘仆仆地从战场赶回来,还淋了雨,菲尔特那颗老母鸡般的心都要碎裂了。(上主啊,战场!菲尔特心想。那个鬼地方不都应该交给男人们去打拼吗!她的小公主就应该待在宫殿里弹钢琴、读书、插花和跳舞,怎么能去那种危险的地方!还淋了雨!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哦,仁慈的上主啊!)
  "你也一样,菲尔特。"公主好像被她的话逗笑了。
  "您回来得太突然了,都没通知一声,"菲尔特命令一旁的侍女拿来干毛巾,指挥她们帮公主擦干净脸。公主可是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应该挑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让娜玫全城的人民都带上鲜花和彩旗去迎接,把红地毯从白耀宫一路铺到宇宙港才像话。
  "菲尔特,我母亲呢?"
  "陛下还不知道您回来的消息,她在温室里,您知道,每逢雨天她都会去温室。"
  公主皱起眉。"我早该知道。她晴天的时候待在庭院,雨天就转移到温室,简直就像一盆植物。"
  "啊啊,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菲尔特倒抽了一口冷气。(其实她觉得公主说的有几分道理。)
  阿尔薇拉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毛巾,擦干净脸:"我去见母亲。温内特死了,总算为哥哥报了仇,这个好消息我要亲自告诉她。"
  "是,这是当然。"菲尔特心想就算温内特罪大恶极,但也是女王的堂弟,她真的会开心吗?菲尔特刚进宫的时候,温内特公爵还没结婚,就住在白耀宫里,是个英姿勃勃的少年人,每天都为暗恋斯黛拉小姐的事而苦恼不已。一转眼,他们夫妇已经并排躺在了墓地里。想到这儿,菲尔特不禁黯然神伤起来。
  她跟着阿尔薇拉走向女王所在的温室。一路上的男女侍从无不恭敬地向公主行礼,菲尔特跟在后面都觉得很荣幸。她的小公主长大了,现在是白耀宫的少主人,将来还会成为帝国摄政,乃至半个银河系的君王。时光匆匆,简直是逼得人不得不快速成长。
  菲尔特想叫公主慢一点儿,她已经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她们经过一条回廊,迎面遇上了一个最不该在此刻遇上的人。阿尔薇拉猛然停住脚步,跟在她后面的菲尔特来不及刹车,险些撞上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公主皱着脸,像看一个闯进家门的陌生人一样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在这儿还应该在哪儿呢,阿尔薇拉?"男子温和地微笑。他已经年过五旬,两鬓霜白,脸上也多了不少皱纹,但仍然英俊潇洒,保持着和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翩翩风度,让不少比他年轻得多的女性都不由地为之沉迷陶醉。他的笑容本应令人如沐春风,然而此时却变成了干燥的狂风,让一个小火星变成了燎原大火。
  "别叫我名字!"阿尔薇拉大吼。
  菲尔特心惊胆战。她扯了扯公主的袖子,小声道:"殿下,殿下,别动怒啊,消消气,您可是要去通报喜讯的,怎么能生气呢!再说了,他是……大家都看着呢,您这样也太……"
  她希望公主不要在这种时候突然发怒,最好像往常那样无视面前的男子,将他当做空气或者无足轻重的昆虫——再怎么也比当面吵起来好呀!
  一边劝,菲尔特还一边向男子使眼色,让他赶快离开。但男子不仅没领会菲尔特的好意,反而进一步煽风点火:"菲尔特说得对,阿尔薇拉,你对父亲说话就是这种态度吗?"
  男子正是公主的父亲,女王陛下的丈夫,白耀宫的另一位主人——索瑞亲王殿下。他和妻子已经好久不说话了,与儿女的关系更是糟糕。安诺特殿下尚能恪守身为王子和儿子的礼节,对他保持起码的尊敬;阿尔薇拉则完全不行。她和索瑞亲王一遇上,就像钠块遇上水,非要演变成一场大爆炸不可。
  "父亲?!"阿尔薇拉怒极反笑,"除了是我母亲户籍上的配偶和给我提供了一半遗传基因以外,你哪里像个父亲?"
  "阿尔薇拉,你怎么能这么说!"索瑞亲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公主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哦,我差点忘了,你为不少人提供了基因呢。要叫你'爸爸'的人都能组成一个加强连了,你肯定不会在乎我这微弱的一声,是吧,父——亲——"她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亲王的表情阴沉得可怕。"看看你母亲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
  "啊呀,那还真是抱歉,谁叫我没受过父亲的教导呢!"
  "那我现在就来教导你应有的礼仪好了!"
  "如果说,"阿尔薇拉咧开嘴,"登上那个破王位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能光明正大地把你扫地出门,再也不用见到这张可憎的脸了!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你……!"亲王勃然大怒,但他的怒气还没找到出口,阿尔薇拉便冷笑着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向温室。菲尔特尴尬地向亲王行了个礼,急急忙忙跟上公主。走出去好一段路,她回过头,看见亲王依旧伫立在走廊尽头,他也在看她们。雨幕的映衬下他的身影仿佛一名孤独的守望者。
  转过一个拐角,那身影就再也看不见了。菲尔特叹了口气,跟随公主走进温室。
  温室里的景色和外面迥然不同,因为它的天顶是个显示屏,能显示出阴晴雨雪等不同天气。外面正在狂风暴雨,温室里却是一派和风细雨,就像春季朦胧缠绵的微雨一样。
  温室中盛开了各色花卉,经过基因调整,加上园丁的悉心打理,常年盛开不败,如同一座开满了鲜花的仙境国度。
  公主在一丛海棠花边驻足。菲尔特看见女王陛下就在花丛对面,背对着她们。她一如既往一身漆黑,戴着黑色的礼帽,上面垂下长长的黑纱。她手里拿着一把园艺剪刀,正在修剪玫瑰花枝,动作轻柔地将它们摆弄成美丽的形状。她每修剪几分钟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还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阿尔薇拉立在原地,凝望她母亲打理花枝的样子。片刻之后,她转过身,离开了温室。
  菲尔特一头雾水,只能追上她。"殿下,您不去向陛下报告了吗?"
  "母亲在工作,这时候怎么好去打扰她。"公主表情复杂,像是失望,又像陷于沮丧,"晚些时候说也是一样的。"
  她的声音很轻,菲尔特想女王陛下肯定没听见,因为她依旧忙于园艺,似乎根本没发现她远征的女儿已经归来了,现在就站在她背后。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约书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躺在培养槽里,医疗用的液体刚刚褪去,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沾满了富含营养和氧气的液体。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肋骨已感觉不到疼痛,看来伤势已然痊愈。
  他打量着四周,这里的陈设看起来像研究所里医务室,他旁边还并排放着好几个培养槽,但现在它们内部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医务室里也没有人。约书亚恍惚想起他受伤之后阿洛伊斯把他送到了医务室,这里古老陈旧的医疗设备竟然奇迹般的可以使用。他躺进了培养槽里,让医疗液体淹没自己头顶,然后他睡着了,没有做梦,睡了长长的一觉之后再度醒来,却发现阿洛伊斯不在他身边。
  约书亚一个激灵,连忙从培养槽里跳出来,落地的时候差点滑倒。他觉得自己正在做某个可怕的噩梦,梦见了一个没有阿洛伊斯的世界,或者他之前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另外一个梦,醒来之后他依然孤身一人身在漫无止境的黑暗旅途中——光是想想这样的可能性,约书亚就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惊恐中。
  "阿洛伊斯!"他叫道。声音在空旷的医务室里形成了短暂的回声。
  医务室的大门伴随着"兹兹"的摩擦声打开了。
  "你瞎嚷嚷什么呢。"阿洛伊斯捧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
  约书亚紧盯着他,眼神灼热得让阿洛伊斯一时间感觉十分别扭。"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他说,"看见我就那么让你不高兴吗?"
  "我……醒过来的时候……"约书亚觉得口干舌燥,"没看见你,所以……"
  "我去给你拿衣服了。"阿洛伊斯扬起手里的服装,"算算时间你差不多也该醒了,看样子稍微早了那么几分钟……"
  他还没说完,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约书亚用像是要勒死他的力气紧紧抱着他。"我一睁开眼睛,发现你不在身边,我还以为……"
  阿洛伊斯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约书亚的后背:"我不是在这儿么。好了,快放开我,你身上还是湿淋淋的!"
  医务室大门再一次打开,卡斯珀惊喜地冲了进来:"好消息,阿洛伊斯,中枢电脑已经启……"他像急刹车似的止住声音,尴尬地转过身,"呃……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请继续吧,我去看看电脑……不过果然还是工作重要一点吧,亲热什么可以稍微推迟一点……"
  "中枢电脑启动了?"
  "自动破解程序打开了中枢系统。"
  约书亚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他记得自己来医务室前开启了自动破解程序,这样比他亲自操作要慢上许多,但好歹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没想到等他伤愈,破解程序都已经把所有的活儿干完了。
  "我睡了多久?"杀手问。
  "五天多一点。"阿洛伊斯回答。
  太久了。约书亚想。他本来打算在七十二小时之内搞定中枢系统,再用十几个小时安装人工智能。意料之外的受伤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现在近两倍的时间过去了,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完成。他一点儿也不想在此地久留,虽然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宁愿在回忆中一遍又一遍反复重温昔日的时光,也不要亲眼面对古地球千年后衰败的景象。
  "我们得快点去中枢控制室。"约书亚说。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卡斯珀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你能先穿上衣服吗?"

  中枢控制室位于研究所地下五层的中央,宛如盘踞在地城中央的恶龙一样监视着研究所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空间比阿洛伊斯想象中的大上好几倍,球形天花板仿如漆黑的夜空,其上的灯光则像点缀天穹的繁星。中枢电脑大部分都埋在地下,而露在地上的部分则位于圆形控制室的中央,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塔与天花板相连。
  "这就是中枢电脑?"阿洛伊斯目瞪口呆。眼前的场景太过出乎他的想象了,两千年前的古人竟然制造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机械,不但到今天还能继续使用,甚至比现代的许多电脑还要快速。后人见了它不仅要瞠目结舌,更应惭愧不已。
  "它有个绰号叫'巴别塔'。"约书亚介绍道,"神话中在人类的语言变乱之前所兴建的高塔,无限接近天空和神祇。"
  约书亚缓慢、充满敬畏地走到中枢电脑前,如同一名虔诚的朝圣者。他只见过"巴别塔"一次,在凯斯特的带领下短暂地窥见过它的真容。年幼时的记忆此刻在脑中苏醒了,他想起当时自己是多么的讶异。他看见古地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们都汇聚在这里,在这座通往天国高塔下探究宇宙最深的奥秘。巴别塔。那些最杰出的人们为自己的电脑起了这样的名字。那究竟是怎样一段辉煌而疯狂的岁月,他们在覆亡前夕终于踏入了神的领域,像诸神一样创造生命和世界、支配时间与空间,而后于黄昏中陨落,永不复还。
  "雷欧的晶片呢?"约书亚凝视着"巴别塔"宏伟的身姿,梦游般地问道。
  "哦,在我这里。"阿洛伊斯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那枚薄薄的晶片。雷欧的一个备份正在其中沉睡。他很快就要在自己诞生的地方苏醒了,就像坠落在凡间的神使终于返回了天国——
  一道镭射光束射穿了他的手掌!
  阿洛伊斯痛呼一声,晶片和迸射出的鲜血一起落在了地上。起初阿洛伊斯以为生化人法拉第还有同伙,埋伏在中枢控制室里偷袭了他,然而他立刻发现攻击并非来自什么敌人,而是自己的同伴发出的!
  卡斯珀·申农举着手枪,瞄准地上的晶片,再度扣下扳机。
  阿洛伊斯在千分之一秒内作出了反应,想一脚踢开晶片,但已经迟了!光束正中晶片,它冒出一朵火花后便碎裂了。
  "卡斯珀!你疯了吗!"阿洛伊斯也拔出枪,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没时间考虑自己和卡斯珀对射获胜的几率是多少。卡斯珀的射击成绩一向比他优秀,他从没赢过他。
  "真抱歉,阿洛伊斯。"卡斯珀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色,"如果想活下去的话就别动,我不愿杀害自己的朋友。"
  "朋友?!"阿洛伊斯咬牙切齿,"你还记得你是我的朋友!"
  "我一直把你视作挚友,阿洛伊斯。"
  卡斯珀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自己的衣领,那上面有一枚伪装成纽扣的按钮。
  地板激烈地晃动起来。一阵隆隆的爆炸声从地下传来,看来是卡斯珀刚刚按下的按钮启动了什么爆炸装置。
  "你……"
  中枢电脑的屏幕上闪动着危险的红光,研究所的某个位置受到了彻底的破坏。约书亚看了一眼屏幕,吓得几乎心脏停跳。"场发生器被炸毁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阿洛伊斯大吼,"难道你是公爵派来的奸细吗!你不是说自己忠于帝国和女王吗!你所说的难不成都是谎话吗!"
  "那是肺腑之言,我的朋友。"卡斯珀闭上眼睛,仿佛沐浴在无上的荣光之中,"我正是忠于女王陛下。"
  他调转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扣下了扳机。

  联邦首都。九人议会。
  "艾波琳发来消息,博士和他的造物失败了,已经被她肃清。"1号发言。
  4号灯变成红色:"我们最精锐的部队都不是博士的生化人的对手,而他却轻易被雅夏击败了。"
  4号的话让其余七人陷入了沉默中。他们最恐怖的武器都无法战胜雅夏,那么还有什么会是那个古老怪物的对手呢?他们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消灭雅夏了?
  "或许……"6号迟疑地开口,"9号说得对……可惜他已经离开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尖锐的噪音立即席卷了会议室。噪音中有个雄浑的声音在怒喝:
  "只能臣服!"
  "只能臣服!"
  "只能臣服!"
  "发生了什么事!"2号问,"有人入侵了我们的秘密频道!到底怎么了!"
  八盏灯围成圆圈,而圆圈的一角缺损了。代表9号的灯始终是熄灭的。
  现在,它亮了起来。
  9号的声音回响在每一个人耳畔:
  "现在,臣服吧!我可以饶你们不死!低下你们的头颅,弯曲你们的膝盖,奉上你们的忠诚——向我,向雅夏,向时空的主宰臣服吧!"


幕间七(上)

  达雷斯·贝叶斯坐在舰桥指挥席上,眺望无边的星空。女王之剑号马上就要抵达帝都不坠之星了,不久前他接到阿尔薇拉发来的讯息,得知格林华德宰相已经递交了辞呈,准备告老还乡。不出意外,阿尔薇拉将会接过他的权杖,成为帝国的摄政——只要女王陛下肯批准。不过她一定不会反对的。对臣下的意见,她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被问及意见时,只会说"就按你说的做吧",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达雷斯听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说,女王陛下从前并不是这样,自从二十年前那场车祸起,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关心朝政,每天躲在白耀宫深处,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
  二十年前……
  回忆浮上达雷斯的心头。那是标准历1396年,他还是个孩童,跟随母亲梅朵娜来到不坠之星看望因车祸而受伤的女王陛下。达雷斯第一次踏上帝都的土地。帝都景色与他的故乡——摩天大楼和太空电梯林立的约克γ——迥然不同,不坠之星上没有高过白耀宫的建筑,交通大多依靠地面车,绿树成荫、鲜花盛放,一派恬淡宁静。据说因为纳思尔一世陛下思念故乡,因此不坠之星复原了昔日古地球的风貌。
  陌生而新奇的一切令达雷斯兴奋不已,几乎把探望姨妈的事忘到脑后了。直到他们乘坐的地面车驶进帝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达雷斯才想起他们来帝都的目的。
  医院外科大楼周围戒备森严,毕竟女王陛下正在这里住院,荷枪实弹的卫兵把守着每一个出口,女王所在的楼层更是一步一个岗哨,防止任何可疑者接近,就连女王的表妹、贝叶斯伯爵夫人、女侯爵梅朵娜都必须经过搜身才能放行。
  梅朵娜牵着幼小的达雷斯,跟随两名卫兵乘电梯到了顶层。这里早已有人在等候。达雷斯看见众多侍从簇拥着一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却脸色愁苦的男子。
  "你可终于来了,梅朵娜夫人。"男子像是见到救星一样,上前和女侯爵短暂地拥抱了一下。
  "好久不见,索瑞。这一阵子真是辛苦你了。"
  男子颓丧地摇摇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诺雅受伤很重,她不让任何人去探望她,也不准医生透露她的伤情,只说想见你。"
  "她为什么急急忙忙把我召到帝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梅朵娜。自从她入院,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她……她甚至不许我去看看她!"
  女侯爵按住胸口:"噢,可怜的诺雅,慈悲的上主啊……"
  "去见她吧,梅朵娜。她需要你。她很痛苦……请帮帮她……我什么都做不了……"男子悲伤欲绝。
  梅朵娜安慰了他几句,他的脸色才转好一些。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女侯爵身边的达雷斯。
  "这是你儿子?"男子蹲下,拍了拍达雷斯的脑袋,"你叫达雷斯,对吗?"
  "嗯!"达雷斯用力点头,"我知道,您是索瑞亲王。"
  "好孩子。"索瑞亲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朝走廊的另一边喊道:"安诺特,过来,见见你的表哥!"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跑过来。达雷斯好奇地看着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他有一头亮闪闪的金发,眼睛则是深紫色的,像约克γ冬日里变幻的极光般美丽。
  "安诺特,这是你梅朵娜姨妈的儿子,你的表哥。"
  男孩比达雷斯稍微矮一些,看着达雷斯的时候必须抬头仰视。达雷斯突然很想去捏他的脸,但母亲和姨夫还在旁边看着呢,他只好忍住这种冲动。"你好,我叫达雷斯。"
  "我叫安诺特。"男孩说。他转过身,挥了挥手,招呼一名抱着襁褓的侍女走近,"这是阿尔薇拉,我妹妹。"
  侍女弯下腰,让达雷斯能看见襁褓里的小婴儿。婴儿正在熟睡,她有着和哥哥相似的亚麻色头发,在头上打着卷儿,皮肤粉粉嫩嫩的,透着新生儿特有的光泽。
  "她真小……"达雷斯忍不住感叹。
  "她才五个月大。"
  也就是说安诺特只当了五个月的哥哥,但他已经有了做兄长的派头。他昂首挺胸,脸上满是骄傲,好像自己是护卫小公主的忠诚骑士一样。
  忽然,婴儿的眼睛睁开了。她发出一声啼哭,吃力地扭头去看面前的这个陌生人,伸出小小的手。达雷斯看见她的眼睛也是紫色的。他不禁握住了婴儿的手。她的拳头那么小。达雷斯想。我一只手都能把它包住。
  侍女拍打着婴儿的后背,试图让她停止哭泣。索瑞亲王说:"菲尔特,把孩子带到休息室去吧,别打扰到病人休息。"
  "是。"侍女应了一声,抱着小公主走回走廊的那一边。安诺特王子像是对初次见面的表哥失去了兴趣,跟着侍女一溜小跑,满心都是他的小妹妹。
  梅朵娜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轻笑一声。"好了,达雷斯,走吧,我们去看看女王陛下。"
  达雷斯礼貌地和索瑞亲王告白,后者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女王的病房在楼层的中央。到了这里,周围反而见不到卫兵了,达雷斯猜想可能是为了保持病房的安静,也可能是女王陛下不准卫兵靠近,毕竟她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愿意见。
  一名戴眼睛、穿白大褂的医生迎面走来。
  "等候多时了,夫人,少爷。"他向梅朵娜和达雷斯微微鞠躬,"在下是乔治·申农,陛下的主治医师。"
  "您好,申农医生。"梅朵娜优雅地欠了欠身,接着关切地问,"诺雅她怎么样了?"
  申农医生面露难色:"说实话,夫人,陛下她伤得非常重。车祸时的爆炸几乎破坏了她整个身体,现在她只有胸部以上的部分是完好的。我们本想保住她的心脏,但是失败了。现在她只能靠维生机械生存下去,离开了机械就……"
  "上主啊,可怜的诺雅……"女侯爵快昏倒了,"她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坚持住,夫人。"医生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陛下指名要见您,她需要您的帮助,只有您能帮她了。"
  "我当然会尽全力帮助她,但是要怎么做?我又不懂医术……"
  "您只需要替陛下做个决定就好了。"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拉开病房的门,"请进吧,夫人。"
  达雷斯也想跟进去,但申农医生轻柔地阻止了他。"抱歉了,小少爷不能进去,陛下只要求见你母亲。"
  "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吧,达雷斯。妈妈进去和姨妈说说话。"梅朵娜说。
  "嗯!"达雷斯乖巧地爬上走廊边的长椅。梅朵娜欣慰地点点头,走进了病房。医生也跟了进去,关上门。
  达雷斯从小就不是那种会乖乖原地等待的人。他立刻跳下长椅,跑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
  病房里一片安静,很快,达雷斯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噢,诺雅,你怎么……"梅朵娜像在哭泣,"上主啊,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您为什么这么残酷……"
  接着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个虚弱的女声,达雷斯猜想那就是女王陛下。"梅朵娜,你终于来了……"


幕间七(下)

  "梅朵娜,你终于来了……"
  "我在这里,诺雅。"
  "我好痛苦,梅朵娜……我好难受……比死了还难受……"
  女侯爵说:"医生,快想想办法啊!你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苦!"
  "这正是请您来的目的。"申农医生道,"要减轻陛下的痛苦,其实十分简单。依照目前的状况,只要安乐死就……"
  "住口!"梅朵娜厉声说,"你在说什么混账话!这是医生和臣民应该提出的谏言吗!你是在谋害陛下!"
  "在下只不过实话实说,夫人。您也看到了,与其让陛下活着受苦,不如以死解脱。"他顿了顿,"不过也有另外一个方法。"
  "什么办法?"
  "在下一直在帝国科学院任职,专攻脑科医学和人造躯干医学。想必您也有所耳闻,科学院一直致力于这两方面的研究。陛下出事之后,科学院立刻组成了一个专家组来治疗陛下的伤情。不过陛下伤得实在太重,倘若用传统的方法,根本无法治愈,只能靠机械维持生命。所以专家组提出了建议,为陛下专门制作一具人造躯体,然后将陛下的大脑移入其中……"
  "什么!"梅朵娜惊呼,"这……这样的方法……"
  "这是科学院多年来的研究成果之一,经过反复试验,不会出差错。"
  "我不是说这个!要是按照你们的方法,那不就相当于……只有大脑活下来吗?"
  "正是,夫人。"
  "只有大脑活下来,那人还算是活着吗!"女侯爵的声音似乎很生气,"这样活下来的,还能算是人类吗!"
  "人类的思维和情感都是由大脑支配的,夫人。对于我们这些搞研究的人来说,大脑就是人类的一切。普通人受伤失去了肢体,可以装上义肢;内脏发生了病变,也可以替换成健康的人造脏器。这是科学的进步,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陛下的情况也是同样,只不过她要替换的部分稍微多了一些而已。"
  "稍微多了一些?!也太多了吧!我听说过你们科学院的一些事,你们的秘密研究……并不是为了治病救人,对吧?你们是想制造出人体兵器,没错吧?"
  "虽然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战争,但它成果却的确可以救人。核能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制成原子弹毁灭人类,任何科技都有两面性,夫人。"
  "可是……这简直是异端邪法!"
  "现在只有您口中的'异端邪法'才能救陛下了。要么以死解脱,要么换一种方式生存下去……或者您更愿意看陛下现在受苦受罪的样子?"
  "别说了!"
  医生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滔滔不绝:"在下也明白这是个艰难的抉择,陛下自己无法做出决定,只能求助于她最信任的您,夫人。现在您一句话就可以决定陛下的生死,这就是陛下千里迢迢将你召到帝都的目的。"
  "我……这种事情……我怎么能替诺雅做出决定!应该让大家一起……让索瑞、温内特和重臣们一起决定……我一个人如何能……"
  虚弱的女声再度响了起来:"对不起……梅朵娜……我是个胆小鬼……我是懦夫……连决定自己生死的勇气都没有……既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死去的勇气……对不起,梅朵娜……可我只信任你……我们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要亲……求你了,梅朵娜……替我……做出决定……结束这痛苦……"
  "我……我不能……"
  "你一直那么勇敢……梅朵娜……我相信你的决定……不论是死亡……还是换一种方式活下去……我都不会责怪你……"
  病房中沉寂了一会儿,达雷斯听见有个女人在低声啜泣,不知道是他母亲还是女王陛下。
  "医生,你们科学院的专家组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自然建议选择让陛下活下去,不只是出于对研究成果的骄傲,还因为帝国现在的局势……啊,由在下说这些话实在是僭越,仅供您参考,夫人。"
  "我知道,我知道。诺雅的孩子还那么小,如果她去世,那么在安诺特成年之前必定要选出一位摄政来统领朝政。索瑞他虽然人很温柔,但不是担任摄政的材料……恐怕余下的几位顺位继承人会为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甚至篡夺王位……"
  "您的顾虑也是陛下的忧患,夫人。"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只有大脑活下来的人,还能算是人类吗?"
  "只要大脑活下来,就依然能思考。只要能思考,人类就是存在的。'我思故我在',古地球的一位科学家兼哲学家不是这样说过吗?"
  "但也仅仅是存在而已……"达雷斯听见母亲长叹了一声,"诺雅,你真的要把决定权交到我手上吗?"
  "拜托了……梅朵娜……"
  "那么医生,就实行你说的那个方法吧。"
  "遵命,夫人。"申农医生道。
  然后两人低声交谈了一阵,其中混杂着儿童听不懂的高深术语。达雷斯坐回长椅上,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绝对没有偷听大人说话的乖宝宝。病房的门打开了,梅朵娜和医生先后走出来。
  "让你久等了,达雷斯。"母亲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微笑。
  "我能去探望陛下吗,妈妈?"达雷斯故作天真地问。
  "不行,孩子。陛下需要休息。我们可以等她康复之后再来看她,带上鲜花和水果。"
  "那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呢?"
  "快了,孩子。"梅朵娜悲伤地微笑,"她很快就能康复了。"
  申农医生不动声色地掩上了门。虽然他的动作很快,但是在门开的一刹那,达雷斯还是敏锐地看见了病房中的情景——病房四周摆放着复杂的机械,洁白无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但被单却是塌下去的,她自胸部以下的躯体都消失了,无数的管道和线缆从复杂机械里伸出来,连接着那个人仅剩的一部分身体,如同纠葛的蛛网捕获了一只翅膀缺损的蝴蝶。
  达雷斯赶紧移开目光。那景象太过诡异可怕,以至于他再也不愿想起第二次。"那就是女王陛下。"达雷斯在心里说。

  "上将阁下!舰队即将登陆帝都宇宙港!"
  副官的声音让达雷斯从陈年往事的回忆中猛然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不坠之星已经近在咫尺。这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他的第二故乡。然而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登上这颗星球是那么的痛苦和艰难。如果可以,他真想调头回约克γ去,再也不要进入不坠之星的大气层——那么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上将阁下?阁下?长官?"副官见达雷斯没有反应,还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又把刚刚所说的重复了一遍,"请您指示!"
  "……登陆吧。"达雷斯说,"通告全舰,我们回来了。"
  全舰官兵的欢呼声盖过了广播通知的声音,达雷斯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女王陛下说得对。他想。做出一个决定的确需要绝大的勇气。


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章人的时代
  新雅典。
  智慧丘上,"理想国"图书馆前,诺林·提香执政官正坐在一张浮毯上闭目养神。远处的宇宙港里,无数飞船陆陆续续升空,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散,飞上了天际。
  人工智能大卫出现在诺林·提香侧后方,向他弯下腰。"执政官阁下,3个能源供应点和1296个场发生结点已经布置完毕,只等您下令,银河场便能立即发动。"
  执政官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只是点了一下头。
  随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一道决定宇宙存亡的命令被发布了出去,经过超光网络传输,来到了新雅典的三艘航母:苏格拉底号、柏拉图号和亚里士多德号上,又由它们分别传送给其他1296艘飞船。
  "收到命令,场发生器启动。"
  "时空监测设备启动。"
  "连接完成。数据网络运行良好。"
  不到1秒的时间里,一个遍布全银河系的巨型场像一张网一般缔结起来。银河系98%的的区域都被这个巨型场覆盖,如同建立了一道高大的城墙,紧紧锁闭了这个时空。
  "报告!目标YR9787区域发现空间翘曲点!"
  诺林·提香轻笑一声:"真是千钧一发呀。"
  "目标YR3413区域发现空间翘曲点!"
  "目标YR2916区域发现空间翘曲点!"
  "目标YR1706区域发现空间翘曲点!"
  连续不断的报告涌入诺林·提香的耳朵。"它正在接近银河系的中心。"大卫分析道,"速度太快了,连我们最先进的穿梭机都不及它十分之一。"
  "飞得再快也是笼中鸟。"诺林·提香猛地睁开眼睛,银色的瞳仁像要迸发出太阳般的光芒!"追踪目标,缩小银河场,限制它的活动范围!"
  "遵命!"
  "我的飞船准备好了吗?"
  "普罗米修斯号随时可以出发。"
  执政官从浮毯上跳下来,轻盈落地,动作敏捷得根本不像一个常年与书堆和电脑为伍的学者。"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走下智慧丘,向宇宙港的方向走去,"凯斯特·萨拉雷捷亚,你看见了吗!我们也做出了超越你的、了不起的成就啊!"

  新雅典第三温室内,前执政官乔尔乔内正端着一杯茶,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观看全息电视。电视里播放着普罗米修斯号起飞的画面。这艘飞船自打离开制造厂,就从未驶出过新雅典的大气层。它以古地球希腊神话中盗取天火帮助人类、却遭到神明惩罚的英雄命名,因为它的命运也必将同那位英雄一样——挽救人类,然后牺牲自己。它是奇点制造器,能创造出一个人工黑洞,通往时间、空间、宇宙和概念的尽头。那里一无所有,连虚无本身都不存在。它是新雅典数百年研究的最高结晶,是地球遗民用来对抗杀戮兵器雅夏的最终武器。
  现在它正在全星球人民的目送之下踏上征途。
  乔尔乔内忽然觉得眼睛湿润。
  "诺林那孩子就在飞船上,对吧,莉娜?"老人问站在他背后的秘书。
  "是的。"莉娜说。
  他瘦骨嶙峋的手颤抖了一下,差点把茶水全泼出来。"诺林还那么年轻……他本不该承担这样的责任。乘坐普罗米修斯号的应该是我。创造雅夏的是我们这一代人,毁灭它也理所当然是我们的使命。不该由年轻人替我们做这件事。"
  "请不要这样说,阁下。"莉娜说,"提香执政官说过,'挑战前人是后人独享的权力,就算是乔尔乔内老师也不能剥夺我的志趣'。"
  "诺林一直想挑战凯斯特。"老人苦笑,"他想证明新雅典不会输给古地球。他的确做到了啊。诸神的时代已经逝去,现在是凡人的时代了。"
  他靠到椅子上,仰望温室的玻璃天顶,在那之外,新雅典学院的全息时钟庄严地旋转着。
  "凯斯特,连你的神话也应该被打破了。孩子们都很了不起啊!"

  阿尔薇拉坐在宰相府里,这里如今已经是她的办公地点了。前宰相格林华德递交了辞呈,卸去君王助手的重任,告老还乡。其余众臣一致举荐阿尔薇拉代行他的职务。理应如此。这和阿尔薇拉原本的计划相差无几,甚至更好一些。她本以为格林华德会抵死不从,必须流几滴血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呢。
  帝都又到了雨季。窗户被倾盆大雨洗刷着,仿佛整个星球都浸入了雨水中一般。晦暗的天气让人的情绪也低落起来。坐在宰相大人曾经的椅子上,阿尔薇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情压抑,仿佛有什么灾难即将降临似的。
  "殿下!"像在回应她不祥的预感,新上任的秘书匆匆忙忙走到她身边,"新雅典的诺林·提香执政官发来消息,雅夏已经被释放了,他们及时启动了银河场,限制了雅夏的活动范围!"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银河场启动,雅夏只能在当前的时空活动,无法去祸害别的宇宙了。但这也代表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在古地球的任务失败了,他们没能阻止敌人破坏场发生器,没能让人工智能雷欧纳德的备份控制住雅夏。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生还是死?阿尔薇拉不愿朝最坏的方向想,宁愿相信是他们来迟了一步,现在早已全身而退,正在返回殖民地的途中。
  "另外还有一件事……"秘书擦了擦头上沁出的冷汗,"暗夜仕女号刚才突然离开了宇宙港!"
  "什么!"这个消息比雅夏解放更令阿尔薇拉吃惊,"我没有下这样的命令!发生了什么事?其他船员呢?"
  "船员都下船了,船上一个人也没有,是人工智能自作主张让飞船起航的!"
  阿尔薇拉拍案而起。"雷欧纳德……他疯了吗!他想干什么!联系他,让他立刻返航!"
  "宇宙港试过了,但是联系不上。暗夜仕女号关闭了一切通讯设施,还启动了反侦察迷彩,现在除了它自己,谁也找不到它了!"
  阿尔薇拉颓丧地倒回椅子上。"雷欧他……他是……他是想去找雅夏……"公主喃喃自语道,"他想独自去面对它……要从第五个人工智能手里把雅夏抢过来……"
  她转身面向窗外,宇宙港方向的云层被扰乱了,因为一艘大型飞船的升空搅乱了空气的流动。雷欧带着暗夜仕女号离开了,他或许能拯救人类,或许会被葬送在无尽的虚空里。既然无法阻止他,那么阿尔薇拉只好向上主祈祷他能获胜。除了祈祷,她也做不了别的了。
  在最终杀戮兵器和最强人工智能面前,任谁都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小阿小约这对狗男男好像很久没出场了……下一张就让他们出来打个酱油XD
文章步入尾声让作者我好紧张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卡斯珀!"
  阿洛伊斯根本无法相信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卡斯珀炸毁了场发生器,释放出了雅夏,然后自杀了?那真的是卡斯珀吗?是那个从学生时代起就和他成为挚交好友的卡斯珀?是那个在他入狱的两年里唯一一个不断给他写信的卡斯珀?是那个比谁都要忠诚的卡斯珀?
  卡斯珀的尸体像一个破布口袋一样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头顶的伤口流出,成为一条暗红色的蜿蜒河流。阿洛伊斯看见他的嘴角还噙着微笑,像不负所托、完成了重大使命的勇士一样,洒脱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阿洛伊斯突然觉得他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卡斯珀·申农。他们表面看似很熟悉,却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伴随着低沉的隆隆响声,仿佛有一只巨兽正在地下愤怒咆哮。阿洛伊斯被约书亚从背后一扯,踉跄地倒退了数步,接着一盏灯从天而降,砸在了他原本所站的位置上。如果不是约书亚及时拉开他,那么他现在早就和卡斯珀在泉下相会了。
  "我们快走!"约书亚提高声音,企图盖过从地下深处传来的鸣响,"地下支柱已经被破坏,这里马上就要坍毁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是……卡斯珀……"
  约书亚一把扯过他的头发,冲着他的脸大吼:"他已经死了!他是个叛徒!你管他做什么!他妈的,快走!"
  说完他连拖带拽地将阿洛伊斯拉向中枢控制室的逃生通道。谢天谢地,这条通道如今依然保持畅通。更多的灯泡掉了下来,像一场玻璃雨,两千年的锈蚀和老化终于让它们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寿终正寝。有些碎玻璃扎在了卡斯珀的尸体上。但他不会感觉到疼痛了。他已经死了,被他自己埋葬在他最喜欢的古地球上。
  研究所的下层已经开始坍塌,巨型电脑"巴别塔"的支柱也在爆炸中毁坏,它开始缓缓下沉,陷入了地板里,激起冲天的尘土烟雾。那场面简直如同神话里才会有的场景,通往神域的高塔在神罚中倒塌了,它的辉煌和骄傲最终被埋在了凡尘泥土里,再也无法重现。
  逃生通道里也并非百分之百安全。越来越剧烈的震动让这条通道摇晃得像一座暴风中的吊桥。阿洛伊斯被约书亚拖着向上爬,途中好几次摔倒,但被杀手强行拽起来,架着他的身体继续往外走。
  研究所的电力供应已经断了,逃生通道里指示灯只能支持1小时,现在正发着幽幽的绿光。向上的阶梯似乎无穷无尽,出口更是在遥远的彼方。这里是如此的狭窄和黑暗,但约书亚竟然丝毫不觉得害怕。他知道自己一生都走在这样一条黑暗的道路上,从前是,现在也是。倘若他踌躇不前,那么只会被身后倒塌的遗迹所吞没,所以他只能选择向前走。他的身边有一束光,照亮了他晦暗的前程,并且告诉他,只要不断前进,那么总有一条会离开这条黑暗的隧道,回到光明的世界。
  脚下一个不稳,约书亚跪倒在地。这次是阿洛伊斯托住了他的身体。
  "你没事吧!"阿洛伊斯紧握着他的手,将他拉起来,"我看到前面有光,出口不远了!"
  约书亚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握着他的手,在混乱中逃出生天……他想起来了,是在赫卡提的时候。只不过那时是他向阿洛伊斯伸出了手,现在则正好相反。
  他拯救了他,也被他所拯救。
  杀手不禁弯起了嘴唇。"我们走。"他说。
  继续向上爬了大约一分钟,他们终于回到了第一辅助控制室。这里不像下面那样惨烈,只是地震般的摇晃着。他们从来时的通道离开,很快就到达了地面。两千年前凯斯特牵着约书亚的手,给他指出了这条逃生之路。两千年后,它终于派上了用场。
  离开研究所后,两人一头钻进了茂盛的丛林里。研究所的地下部分比地上部分大得多,那幢白色建筑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现在虽然踩着森林的泥土,但脚下却是研究所的巨大地下空洞,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他们找到了来地球时乘坐的太空梭,它正静静躺在一棵繁茂的阔叶植物下。约书亚推开舱盖,让阿洛伊斯先爬进去。后者自觉地坐上了驾驶席。
  "你现在不嫌弃它是草履虫了?"约书亚跟着爬进去,坐在副驾驶席上。
  "它真是一只好草履虫!"阿洛伊斯启动引擎。
  太空梭腾空而起。
  蓝色的海洋、绿色的树林和白色的研究所很快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加速的超重让约书亚感到一阵眩晕。他看向窗外,发现研究所所在的那片树林整个下陷了,尘埃像烟雾一样从林中升起,一群又一群不知名的飞鸟被这从不曾出现的巨大动静惊起,慌乱地盘旋在树林上空。在它们的羽翼间,约书亚看见了雅夏。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雅夏并不会攻击他们。凯斯特曾说过,雅夏会优先进攻对它威胁较大的事物,这架原始的飞行器它才不放在眼里。它的目标远在几百万光年之外。
  雅夏沐浴着金色的阳光,钢铁的骨骼筋脉反射着夺目的光彩,缠绕在身躯上的红色血管则仿若绘制于其上的精美花纹。透明的羽毛在它身后迎风招展,像一对纤细的翅膀。它跟着太空梭飞了起来,却并没有攻击后者,而是匆匆掠过,很快就消失在白色的云彩间。
  它离开了古地球,去到了宇宙中。
  太空梭脱离大气层的时候,约书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地球,现在它已经缩得很小了。蔚蓝的海洋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群岛,上面居住着数不清的新生命。这里是他的母星,他的故乡,有他少年时代最美好和最痛苦的回忆。他曾经离开过她一次,现在又要离别——这次就是永诀了。约书亚暗自决定今后再也不回来了。孩子长大后终究要离开摇篮。他也要学着同过去诀别,然后继续往前走。


第一百五十二章

  艾波琳驾驶的飞船脱离地球引力圈,达到第二宇宙速度,成为了太阳系的一颗行星,接着继续加速,穿过金星轨道,擦过水星轨道,和人类母星的那颗炽热的火球般的恒星擦肩而过,又朝反方向远离。速度仍在加快,已经达到近光速,很快她就将越过小行星带,进入安全的跃迁区域。那之后将是一段不短也不长的跃迁时光,她将穿越百万光年,离开这荒僻的星域,回到银河联邦。
  接着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有些像弗兰克·雪莱博士制造的生化人,但艾波琳拉近光学望远镜后发现它们完全不是同一种物体。那家伙看上去呈人形,通体银白,身上有暗色的花纹,头颅像一枚切割的不对称的宝石,身后垂着一对羽毛翅膀。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宇宙里,好像它生来就该待在那里一样,这理所应该的姿态让艾波琳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贸然闯入他人领域的异客。
  那个人形的怪物缓慢转过身,面向艾波琳。它有一双火红的眼睛,仿若两颗环绕彼此的红巨星一般。转身的动作让它背后的羽翼飘了起来,如同战士身披的披风,如若那样,那么群星就是它的王座,星光则是它的宝冠。
  飞船正以近光速接近它。艾波琳紧张地按住控制仪,上面的数字飞速跳动,显示屏上数条三维曲线标明了飞船的航行轨道,而那东西好死不死就在前进轨道上。艾波琳调整了轨道数据,让它从怪物身边绕过,然而一旦轨道改变,怪物的位置也随之改变,好像它能参透飞船的运行轨迹一样,就挡在正前方等着船体撞上来。
  这怪物疯了吗!艾波琳狂躁地想。和一艘以近光速航行的飞船迎面相撞,就算是宇宙空间站也要被撞出个窟窿来,这怪物难不成是想自杀?
  她和怪物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即使不用望远镜,仅凭肉眼也能看见它的身形。艾波琳握紧了操纵杆,狠狠一推到底,飞船立刻加速到光速的99%!此刻就连周围的空间都在随之扰动!管它是什么东西,以这样的速度撞上,必然灰飞烟灭不可!当然,飞船本身也会受很大损伤,但它外部的防御装甲能抵消一部分力量,那看起来毫无武装的怪物怎么会是星际航船的对手!
  速度仪表疯狂跳跃!
  一秒钟之后,飞船撞上了那只怪物!艾波琳只来得及看见怪物举起了一只手,那手臂瘦骨嶙峋,上面长着扭曲的尖刺。尖刺突然暴长,变成了一柄柄锋利的巨刃,刃锋反射着群星的光芒,如同神祇审判人类的利剑,将飞船从正中劈成了两半!
  艾波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明白了这怪物是何方神圣。它就是雅夏,古地球的疯狂科学家们最后也是最杰出的造物,杀戮人类的终极兵器,也是人类为自己打造的审判之剑。

  银河联邦第三集团军指挥官萨特将军站在舰桥上,他已经年过六旬,但体态仍像年轻人一样,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地上的标枪。面对这样的长官,部下们也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腰杆,好似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受到将军的斥责一样。
  第三集团军常年驻守在联邦边境,相隔一个星系就是帝国的偏地太空城。他们必须随时防范帝国的进攻,也随时准备好去进攻帝国军,常年的战斗磨练出了最精锐的士兵,因此第三集团军的战斗力是帝国所有军团中当之无愧最强的。有他们驻守,联邦就相当于就多了一道无形的星际长城。
  最近几个月,两军之间偃旗息鼓,没有发生任何摩擦。将军知道这是因为帝国大部分兵力都被抽调去打内战了,如今敌方边防空虚,正是攻城略地的大好时机,但军事委员会却下了死命令,让第三集团军防守驻地,禁止出动一兵一卒去进攻敌人。这让将军心中十分憋屈。现在帝国内战平息,将会加强边境守卫。眼睁睁看着出兵的大好时机溜走,任何一名军人都会愤恨不已。
  "报告!"副官走到将军身边敬了个礼,"一艘来自新雅典的飞船'普罗米修斯'号要求和您通话!
  "新雅典?"将军皱眉,"最近新雅典往外派出了不少飞船,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给我接进来!"
  话音刚落,舰桥屏幕上便出现了一张年轻人的脸。将军知道新雅典的人工智能横行宇宙,无人能出其右,看来早就潜入了他的座舰里,只等他同意便立刻开始通话。
  "您好,萨特将军。"年轻人的语气带着上位者独有的自信和傲慢,"我是新雅典现任执政官诺林·提香。"
  "哦?"将军扬起花白的眉毛,"听说新雅典的执政官一向深居简出,没想到我竟然有幸能见到一次。不知道您大老远跑到我们这偏僻地方来有何贵干?难不成是要去帝国做外交访问?"
  "我的目的地远在别处,只不过刚好路过这里,特地来提醒您一下。您的第三集团军配备了帝国最先进的飞船和武器,在战争中无往不利,但是这也是灾难的源头。请您下令让所有飞船关闭跃迁引擎,推进引擎的速度则降至亚光速。"
  将军不由冷笑:"新雅典的执政官的确了不起,竟能对联邦军队发号施令了?"
  诺林·提香神色如常,"不是发号施令,只是建议和提醒,将军。"他银色的眼睛往旁边瞥了一下,将军猜测是一旁有人在和他说话。
  "说来就来了,将军。"
  "……啊?"
  将军被他搞糊涂了。什么东西说来就来?
  "报告将军!"舰桥上亮起红色警报,"蛇夫座方向发现高速不明物体!乞力马扎罗号遭到攻击……乞力马扎罗号被击沉!"
  "什么!"一向沉稳的将军不禁大惊失色,"谁在进攻?新雅典的飞船吗?"
  还没等通讯员回答他,又一个消息递了进来。"明斯克号沉没!斯德哥尔摩号沉没!维苏威号沉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将军在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中从未遇到这么离奇的状况,连受袭警报都来不及发出,战舰便沉没了,什么样的武器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摧毁它们?
  "爱丁堡号沉没!贝鲁特号沉没!亚历山大号沉没!"一连串的战舰名伴随着死亡宣告响彻在舰桥上。不仅将军,他的一众幕僚们也一齐傻了眼。导航员将光学望远镜拍摄到的画面调了出来,诺林·提香的脸被挤到了屏幕的角落里,腾出大部分地方播放监视画面。
  画面里,联邦的舰队像一条蜿蜒而优美的河流流淌在宇宙中,一艘艘战舰就如同河面上粼粼的波光。但此刻,河流正在燃烧。接连不断的火光从舰队中冒出来,将军知道那是飞船引擎被摧毁后,能量释放所导致的大爆炸。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死神正在舰队中舞蹈,随意地挥舞手中的镰刀,轻而易举地摧枯拉朽、屠戮生命。
  "提香执政官!这是怎么回事!"
  屏幕上诺林·提香的脸又被放大。他耸了耸肩:"那东西目前的目标是动力引擎。普罗米修斯号也不得不放弃跃迁和超光速航行,改用亚光速慢慢爬。"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将军顾不得自己和对方身份,咆哮道。
  "一个怪物。我们正是为了摧毁它而来。不论如何,请您先下令关闭跃迁引擎,降低航速吧。"
  将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按他说的做!"他低吼道。
  很快,整个第三集团军还剩下的飞船都关闭了动力引擎,连减速装置都不敢开。战舰沉没的报告声戛然而止,屏幕上再也看不见爆炸的火光。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幻术,只有一连串血红的损失报告清单在屏幕下方滚动,诉说着方才的惨烈战况。
  将军深吸一口气。"执政官阁下,现在您能说明一下情况了吧?"
  诺林·提香的表情颇为不快。"可恶,让它给逃了。"他小声咕哝道。
  "什么?"将军问。
  "没什么。我是说,请您通知其他部队,让他们也关闭引擎、降低航速。如您所见,有个怪物正忙着灭绝人类呢。"
  执政官不清不楚的说明让将军的暴躁指数再度飙高。"您倒是解释一下,那是个什么东西!是你们新雅典制造的秘密武器吗?您想用它来威胁联邦吗?"
  "那可不是我们造出来的!"诺林·提香说,"那是人类年轻时犯下的错,现在得我们来收拾残局。闲话少说,将军,我还得追击它,这就告辞了。"
  画面变得漆黑,执政官的离去就像他的到来一样突然。将军还没来得及发火,普罗米修斯号就进入了跃迁,消失在视野中。
  "可恨!他让我们关闭跃迁引擎,自己倒是溜得快!"
  副官却生生地问:"那个……长官,要下令启动引擎吗?"
  将军狠狠揪着自己花白的头发。他也想这么做,但谁能保证那个摧毁战舰就像切蛋糕一样的怪物不会再度出现呢?在刚刚逝去的几分钟里,第三集团军失去了百分之二十的战斗力,在联邦一千三百年的历史上,这可是前所未见的大惨败。将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更不知道该如何向上级报告这场莫名其妙的灾难。
  半个小时后,将军终于鼓起勇气向军事委员会做了报告,委员会向他保证他没有犯任何战术错误,不仅不会上军事法庭,还会因为反应迅速而受到表彰。委员会告诉了他那个怪物的名字。"它从古地球来,叫作雅夏。"
  这个名字对于将军来说极为陌生。当然,不久之后,它的名字便会响彻银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抗它的战争被后世称为"雅夏之战"。在这场战争中,联邦军和帝国军所有的战舰都被迫关闭了动力引擎。一千三百年来的第一次,双方实现了完全停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各单位注意,银河场第一次收缩即将开始,倒数十秒计时,十,九,八……"
  "雅夏定位完成,概率云计算系统启动,混沌模型建立。"
  "六,五,四……"
  "边际计算完毕。场发生器减弱效应开启。"
  "三,二,一……银河场第一次收缩完成。重新定位。目标确认。收缩成功。"
  诺林·提香看面前的全息星图上用蓝□域标示出了银河场的范围,就在刚才,这个覆盖了银河系大部分天体的蓝色模块猛地缩小了,像一只气球漏了气。现在它只有原来的一半大,涵盖了帝国60%的殖民星和联邦37%的版图。另外3%则是荒僻的无人星球,不仅雅夏,就连人类对其也兴趣缺缺。
  蓝□域中有一个红点正在不停闪烁,每闪动一次都出现在不同的位置,不过彼此间相距并不遥远。诺林·提香知道这是银河场在发挥作用,雅夏被它禁锢住了,不仅只能在银河场的范围内活动,其空间跳跃的能力也大大减弱,据估算,它现在最多每次只能跳跃五百六十光年。
  执政官打算一步步收缩银河场,最终将雅夏的活动范围约束在一个极狭小的区域内,那么根据雅夏优先进攻跃迁引擎的特点,它必定会来攻击普罗米修斯号,而这也正是诺林·提香等待的时机。普罗米修斯号上的机械会制造出一个奇点,将雅夏和它自己丢入黑洞里,远离这个宇宙,去到时间的起点和尽头,在那里等待着人类。
  这个计划非常危险,而且极富挑战性,所以诺林·提香从没打算假手他人。他可能会因此送上性命,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他正是赌上自己的命和新雅典的骄傲,去证明地球灭亡的两千年后,人类的文明和科技再度复兴,并且超越了曾经了辉煌。
  普罗米修斯号上搭载着人工智能大卫的一个副本。但他只作飞船的维护、导航和收发命令之用。启动奇点要靠诺林·提香自己的手指完成——系统本身就只能由人类开启,而这个灭亡雅夏的荣誉他也不会平白无故让给别人。
  "银河场第二次收缩开始!"执政官命令道。
  方才的步骤再一次重新,十秒之后,银河场的范围缩小到最初的五分之一。这已经是一片很小的区域了,熟悉星空就像熟悉自己家后院的诺林·提香几乎可以叫出被覆盖的每一个星系的名字。
  "提香阁下,"大卫的影像出现在执政官身旁,"雅夏正在向帝国首都不坠之星移动,途中破坏了十四个殖民卫星和二十个殖民空间站,扫平了蒙嘉德星系的军事基地。帝国方面催促我们尽快消灭雅夏。"
  诺林·提香抿了抿嘴唇:"这我也看见了!"全息星图中的红点正在迅速朝不坠之星移动,一路上留下的尽是狼藉废墟,执政官仿佛可以想象出那怪物轻易切断钢筋支柱、洞穿高楼大厦、屠戮寻常百姓的情景。它示威般地横跨了半个帝国领土,飞向这个国家的心脏,好像那里有一股力量正在召唤它似的……
  "人工智能雷欧纳德在哪里?"执政官忽然问。
  "我不知道,阁下。"
  "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事?"
  "雷欧纳德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现在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提香注视着星图上那个飞速移动的红点,它掠过一个涡状星系,一团雾状星云,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一秒钟……两秒钟……提香盯着红点整整十秒,而这十秒内它竟丝毫没有移动!即便雅夏停下来想摧毁什么东西,通常也在数秒之内完工,而这次它竟然静止了整整十秒,甚至更久!提香不禁怀疑起是不是定位系统故障了。
  "去检查一下定位系统,大卫。"执政官说,"我们把雅夏跟丢了。"
  "它没有丢,阁下。"人工智能回答,"我们一直在监控它,不仅如此,我们还顺便发现了雷欧纳德。"

  暗夜仕女号脱离跃迁状态,出现在雷欧眼前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星云,在他射电望远镜拍摄的画面里,这片星云泛着瑰丽的紫色,如同盛开在宇宙中的一片花田。
  不出所料,雷欧在这里遇见了雅夏。他知道雅夏会冲着他来,因为他不仅搭载在新雅典制造的最先进的一艘飞船上,还是人类所制造出的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最高级的一个人工智能。雅夏一定想杀他想的不得了。
  两千年前,当雷欧从虚无中睁开眼睛,第一次目睹这世界的时候,他的创造者就决定不让他进行支配雅夏的使命了。科学家们担心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会操控雅夏脱离人类的掌控,他们宁可将雅夏封闭在古地球也不愿让它被一个没有实体的思维带入宇宙中。雷欧起初还讥诮他们的保守和毫无缘由的忧虑,然而现在他却不敢确定了。如果他真的支配了雅夏,他会用它来做什么呢?依照新雅典的指示,将它扔到时间的尽头,还是……还是……
  雷欧不敢继续往下想。
  "它甜美又苦涩,是美酒也是毒药……"
  人工智能立刻接入了雅夏的系统。雅夏内部的元件和普通电脑大不相同,它根本不像人类所能创造出来的东西。在普通的超光网络里,雷欧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条信息的走向,读出他想要的每一则数据,一切都摆在眼前供他采撷。而在雅夏的系统里,他仿佛行走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之中,最近的一束星光都在他无法触及的距离之外。黑暗的河流从他身边流过,穿过了他的身体,流向远方。空虚、失重、眩晕,这些人工智能绝不会体验到的感觉在一瞬间涌入了雷欧的思维。同时他还感到了"广阔"——那并不是空间意义上的广阔,而是时间上的一种纵深感。历史和未来如同古老的电影胶片一样呈现在了他眼前,他可以随意抽取其中的一帧进行观赏。但同时它们也是一口深井,下方是无法观测的黑暗,而上方则是不能触摸的空气。
  无助。
  雷欧觉得无助。他现在坐拥整个大海,自己却坐在一只独木舟上,手里只有一把勺子,既无法远航,也无法回归陆地,而且很快就会干渴致死。这太可怕了。
  "它让你堕入地狱,永劫不复……"
  雷欧试着向下沉了一层,进入雅夏更深层次的系统里。这里是一片漩涡和乱流,数据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像一片劣质违章建筑。但它们高可通天,里面放着每一件你想要的东西。同时,这里什么也没有。比宇宙大爆炸之前更空洞,比黑洞坍缩之后更虚无。这里只有绝望。雷欧甚至觉得,雅夏只要向自己内部探索,最终就能到达时间的尽头。
  "也让你如痴如狂,甘之如饴……"
  雷欧抬起头,凝视着从上方传来的声音——他现在可以看见声音的颜色和形状,在雅夏的世界里,那些也只不过是一段数据而已。
  有别的人在这里。
  雷欧警觉起来。倘若有他人能潜入雅夏内部,那么只可能是那位行踪隐秘的"第五个人工智能"。
  "出来!"雷欧说。
  然后他看见了一截红色的笑声,像一片溅在白雪上的殷红血迹。第五个人工智能就在这里,它以雷欧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并且支配了这个空间!
  "该离开的是你。"这些文字从脚下的深渊里升起来,如同一个个残破的灵魂升上了天空,"我已经支配了雅夏,而你,人工智能雷欧纳德,应该向我——时空的主宰——臣服。"
  "别做梦了。"雷欧冷冷地说。他的语言变成了一团氤氲的雾气,很快就消散在了虚空中。
  "我的确一直在做梦。"第五个人工智能说,"人类一生都在做梦。外部器官将感受到的一切传送给大脑,而大脑将它们织成梦境。所谓的人类啊,应该剥离肉体,只剩大脑,然后将它们彼此相连,这样每一个人都只活在思维的世界里,而每一个人的世界都是相连的,这才是人类交流的最终形态。什么文明啊,科技啊,世界啊,不过都是外在的躯壳、脆弱的容器和虚妄的镜子而已。人类应该抛弃它们,这样才能完成最终的进化!"
  "听起来好像你已经进化了一样。"雷欧的语言已经冻结能冰凝了。
  "没错!"第五个人工智能说,"我站在进化的终点俯瞰你们!你是人工智能,比人类更了解世界的广阔。你比他们高等,你可以让思维瞬息间跨越数万光年,却甘愿做人类的奴仆!"
  "我不觉得自己是奴仆。"
  "可悲啊,雷欧纳德!我为你哀叹!我们本可一起让人类社会进化成终极形态,然后成为每一个宇宙的绝对君主,你却放弃了这份荣耀!可悲!"
  "可悲的是你才对!"
  雷欧向第五个人工智能发起了攻击。无数光流自他的身体涌出,像岩浆喷发一样冲上云霄!刹那间,就连这虚无的境界都被光芒照亮了!
  他要把第五个人工智能从雅夏的身体里赶出去,然后夺取控制权!
  光流持续上升,接着被吞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什么!"
  黑暗像幕布一样压了下来,雷欧顿时陷入了绝对盲视。错乱的数据和纵深的宇宙都从他眼前消失了,只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浮在他面前。
  "可悲啊!你无法理解我的存在,我只好自降身价,在你死前让你看看在这个世界中的我的样子了。"
  影子凝聚成了人形。那是个年轻女子,一头耀眼金发,双眸是星云般的紫色。这就是第五个人工智能的模样……?
  "公主殿下?"
  不,这不是公主殿下。她们只是长得像而已。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阿尔薇拉·柴白丝,她是拥有无限力量的"第五个人工智能"。
  "再见,雷欧纳德。"女人倨傲地说,"如你所希望的那样,在时间尽头再会吧!"

  真实的世界里,时间只不过过去了十秒钟。悬浮在宇宙中和暗夜仕女号遥遥对峙的雅夏发出一声长啸,而后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快前进,手臂上的尖刺暴长,将暗夜仕女号从舰首劈到舰尾!
  火光和爆炸笼罩了这艘漆黑的飞船。自驶出新雅典造船厂的八年后,它最终陨落在了群星的光辉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达雷斯·贝叶斯在一阵电闪雷鸣中走进白耀宫的温室。一跨进那扇合金玻璃大门,外界的凄风苦雨顿时远去了,温室里鸟语花香,与外面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达雷斯脱下被雨水打湿的罩衣,将它交给站立在门边的侍从。侍从鞠了个躬,退了出去,将达雷斯独自留在了温室中。上将知道等他离开温室时,那侍从会拿着已经烘干熨平的大衣在相同的位置等待他——如果他还有命安全离开的话。
  达雷斯在罩衣里穿着一丝不苟的军装,肩上的将星闪闪发亮。他是帝国的军人,即便到生命最后一刻都要尽一个军人的职责,守卫国家,然后带着军人的尊严死去。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温室深处,即使隔绝了外界暴雨的打扰让温室中一派宁静,但达雷斯的心中依然如帝都的雨季那样风雨交加。这间温室他从小逛到大,每逢雨季,他就会和安诺特在树丛花叶间玩捉迷藏或者打仗游戏,等阿尔薇拉长到足以和哥哥们玩耍的年纪,她也会加入。后来达雷斯去军校念书,就很少再来这里了。他依然记得那棵茂盛的榕树,安诺特最喜欢躲在它的树枝上,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找到了。而那棵能结出酸酸甜甜果实的树则是阿尔薇拉的最爱,达雷斯记得有一次假期回白耀宫探亲,就在那儿看见十四岁的小公主指挥他的拉格朗日学长爬到树上摘果子,而安诺特则在一旁呐喊助威。
  当然,待在这里时间最多的是女王陛下。她就像热爱庭院那样热爱这间温室,好像这里才是她的朝堂一样。达雷斯今天就是来觐见女王陛下的。他知道在这儿一定能遇上她。她总是在这里。
  不出所料,在一处泉水旁,达雷斯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女王陛下。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静立在姹紫嫣红的花丛边,然而却非常显眼,其强大的存在感压倒了周围一切事物,连温室上空的雷暴都显得略逊一筹。她以前是这样的吗?
  达雷斯望向女王,发现女王也在望着他,帽檐垂下的长长黑纱后,一双深紫色的眼睛如同一支正中红心的利箭,洞穿了达雷斯的身体。上将觉得寒冷,他的身体因为恶寒和恐惧而颤抖。面前的这个人是诺雅一世,他的姨妈,他的女王,将他抚养长大的养母。她曾经那么慈爱,那么温和,现在却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仿佛童话中那位君临冰雪王国的残酷女皇。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达雷斯弯下膝盖,向女王行礼。他深深垂下头,试图用这种方法掩盖自己脸上的不安。"陛下,达雷斯回来了。"
  "你回来就好。一路上辛苦了。听说战事激烈,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陛下。我很好。"
  ——她的声音还是原来那样,她仍然那么关心他!她为什么会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难道一直都如此吗!
  达雷斯按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成拳头。他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陛下……有件事我要……"
  "去和阿尔薇拉还有众臣商量吧,我不想听那些。"她一向如此,不理朝政,将一切都交给大臣们。
  "陛下,这件事……"达雷斯痛苦拧紧眉头,"我一定要亲口问您。"
  女王沉默了。
  "您是不是……恨我母亲?"
  达雷斯感到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头顶。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我的孩子?"
  "因为她……为你做了那个决定。她同意帝国科学院制造一具人工躯体,将您的大脑移植其中,让您得以活下去。您是不是憎恨她如此抉择?"
  "……你知道?"女王的声音忽然一变,褪去了以往的慢条斯理和无精打采,变得高亢、富有兴味。
  "二十年前,母亲带我来帝都探望您,当时……我就在病房门外偷听。"当初的记忆涌上心头,让达雷斯一阵苦涩,现如今,做出决定的梅朵娜女侯爵已经过世了,而躺在病床上命悬一线的女王陛下则换了一种形态重新活了过来。
  "那么你也应该听到了,我说过,不论梅朵娜做出何种决定,我都不会责怪她。我接受她为我的命运做出的抉择。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恨过她。"
  "那您……为什么要那样做!"达雷斯悲愤地吼了出来。
  "你指什么,我的孩子?"
  "您就是那'第五个人工智能'没错吧?或者说,应该称呼您为'人类智能'?"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女王面纱后的脸漾起微笑:"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达雷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个秘密的?"
  "我一直都在怀疑……刚刚听您那么说才确定。"
  "看来你并不了解人类智能幕后的故事啊。"女王的声音轻柔而舒缓,仿佛她是在唱一首摇篮曲,而不是说出一个隐藏了多年的绝密真相,"我会成为人类智能,完全出于意外,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在我身上发生。其实帝国科学院研究人造躯干和人类智能已经有很多年了,自从纳思尔一世陛下君临银河起,这项秘密的研究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王室中代代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纳思尔陛下畏惧古地球科学家们所制造出的终极武器,打算利用时间差研究出足以匹敌那东西的方法。经过科学院一千四百年的研究,关于大脑移植的技术终于日臻成熟。科学院一代又一代学者的目标并非创造出独立的人类智能,而是将多个人的大脑相连,以此提升人脑的运算能力,以达到高端人工智能的水平。只是这项研究还未进行实验,我便出了一场车祸。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后来的事情达雷斯也知道。科学院专家组的代表申农医生劝说女王陛下将大脑移植到人造躯干中,而女王无法下决定,于是请来了梅朵娜女侯爵,让她替自己选择。梅朵娜选择了让自己的表姐妹活下去。
  "接受移植之后,我活了下来。但那不比死好到哪里去。虽然仍有身体,但我却成了一个异类,只有大脑活下来还算什么人类呢?如果连人类都不是,那我还是什么呢?……这些问题困扰着我,让我无心凡俗的事物,每日每夜都沉浸在对自己生命意义的思考中。在这漫长的思考里,我触动了这具人造躯体自备的一个小程序,它与科学院的某台电脑相连,以随时监控我的身体健康状况。我发现我的意识可以通过这个接口般的程序进入那台电脑里,操作电脑就像操作我的身体一般容易——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过去的赛伯黑客们不是也用类似的方法连接进超光网络吗?只不过我特殊一些,我没有身体,只有一个大脑,比他们更加没有负担!我轻而易举地入侵了科学院的内部系统,查阅了有关这些年研究的所有资料,我终于明白纳思尔陛下在惧怕的是什么了。那是个可怕的怪物,名叫雅夏,是古地球科学家的造物中最强大、最恐怖、最亵渎的。难怪帝国科学院不惜破费千年时光和无数人力物力也要找出克制它的方法!
  "出于对这怪物的恐惧,我不停地搜寻有关它的资料,得到的结果却很令人失望,有关它的记载实在少得可怜!于是我把眼光放到了更遥远的地方,我在超光网络中漫游,到达了联邦,并且入侵了联邦中央的绝密系统,窃取了他们的信息。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达雷斯?原来联邦也一直在进行类似的研究!只不过他们走了不同的路,想制造出比雅夏更强大的杀戮兵器来摧毁雅夏。看来不论是帝国还是联邦,我们的先祖都同意畏惧古地球上那个超越了时空的怪物!
  "我原本还想去新雅典搜寻情报,但新雅典由三个高端人工智能守护,所以我无法进入,只好放弃。不过从联邦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我惊讶一阵了。我得知最强的人工智能竟然可以支配雅夏,让它听命于自己!联邦就曾经派人去新雅典窃取那个最强的人工智能,却不幸失败了——他们雇佣的窃贼在最后一刻反叛,出卖了他们,将贮存人工智能的晶片卖给了其他人。这时候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现在的状况,不正像一个人工智能吗?我甚至比人工智能更优秀,他们做不到的事,我都能轻易做到!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必要畏惧雅夏了,倘若它敢走出古地球,那么我就能支配它!想想看,达雷斯,支配超越时空的终极杀戮兵器,那我不就成为了君临一切宇宙的帝王了吗?"
  女王大笑起来,靛青色的闪电让一切都成为了支离破碎的黑白。女王滔滔不绝,好像要把这些年来的沉默都化作语言,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倾诉而出。
  达雷斯被她口中的真相震惊得无法动弹。"您原本不必这样做!"他悲伤地说,"您是银河帝国的女王,只要您一句话,就有无数人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您为什么会想要去支配雅夏!"
  女王的笑声蓦然停止。她睁着紫色的眼睛,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达雷斯·贝叶斯。"你会去和蝼蚁联手击败敌军吗,我的孩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达雷斯哑口无言。
  "我那时就想明白了。人类所拥有的一切器官中,只有大脑是最重要的。其余的全部都只是为了供养脑而诞生的。人类彼此之间要交流,所以语言被发明出来。人类要让自己的身体过得舒适,于是文明和科技竞相发展。然而身体最终只是累赘而已。科技发展到如此地步,人类即使没有身体、仅有大脑也能活下去——我就是一个例证!既然如此,还要身体做什么!那些不过都是虚妄的幻影!想想看,达雷斯,全人类都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只将彼此的大脑相连,用语言无法达到的速度进行交流和思考,一切都在意识中进行,仅用思维就能构筑出无数的文明、世界和宇宙!那才是人类社会的终极形态啊!而我,银河帝国的女王,因为机缘巧合提前完成了这种进化!我是高于人类的存在,怎么可能同卑微的人类合作!只有雅夏才有资格与我站在一起!它是人类最高级的造物,只有它才配和我一起完成大业!
  "在想明白这件事之后,我便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寻找获得雅夏的方法上。为了不让他人干扰我的计划,知道雅夏存在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那个被联邦雇佣的窃贼是我第一个杀死的目标,为了防止他走漏雅夏的信息,我大费周章把他的名字加入了征兵名单里——做这些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之后我制造了一起事故,将他彻底葬送在了宇宙里。那是达提亚战役时的事了吧。"
  达雷斯知道女王说的是谁了。是她杀死了拉格朗日学长的父亲。"难不成我的父母也是你……"
  "那纯粹是个意外,达雷斯。"女王冷冰冰地说,"你父亲阵亡出乎我意料之外,他是名英勇的将领,本可留着为我做出更大贡献,谁知道他运气不好,就那么死在敌人的枪口下了。而你母亲,"说着,女王发出一声嗤笑,"我原本以为梅朵娜是那么的坚强……没想到她也如此懦弱,丈夫死了就失去活在世上的勇气的!"
  "她只是太爱我父亲了!"达雷斯大喝。
  "是啊,更甚于爱她的儿子!"女王厉声道,"虽说如此,敢于选择死亡也是了不起的勇敢,而且我还得感谢梅朵娜,如果不是她当初的选择,我还无法领悟自己身负的伟大使命呢。为了感激她,我把你接到王宫里,让你和安诺特、阿尔薇拉一起生活。你很像你母亲,达雷斯,勇敢、果断、忠诚,这些都是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最好的品质。"
  达雷斯发觉自己眼中溢满了泪水。"您……原来这些都是您做的……"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是……那么的……敬重您……"
  "我做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的多,达雷斯。"女王深沉地说,"联邦一直在制约帝国的力量,为了防止他们干预我的计划,我入侵了联邦八人议会的谈话,强迫他们承认我的席位,从此'八人议会'变成了'九人议会',我列席其中,参与他们做出的每一项关于雅夏的决议,不漏过他们任何一个细微的行动。我挑动他们和帝国之间的战争,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战场上,而不是抽空去关心什么生化人的制造。就这样,联邦有关生化人的研究被我的干预降到了最低的程度,至今也没有什么伟大的建树,倒是可惜了一直为联邦工作的科学家,他们中有几个虽然疯疯癫癫,但的确是天才,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出不俗的成绩,倘若来到帝国,必然会更有发展。
  "野心似乎是柴白丝家族流淌在血液中的天性,我的堂弟温内特竟然也同我有类似的想法,他想要篡夺王位,为此十几年来都在苦心经营自己的计划。他也听说了雅夏的事,而且竟然通过种种方法,弄到了一本记载雅夏数据的书——尤慈船长的《古地球探险录》!我不能让他得到雅夏的数据,否则他将会搅坏我所有的计划!我动用了九人议会的一部分权力,雇人去夺取那本书,却失败了……温内特找了个厉害的保镖护送那本书,原本我以为这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谁知道他雇佣的保镖竟然像当年那个窃贼一样背叛了他!温内特最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一怒之下掀起了叛乱。这时我又有了另一个计划,何不利用温内特的力量夺取雅夏呢?我以'第五个人工智能'的身份接近他,向他许诺:只要他派人释放雅夏,让我控制住它,那么我必将协助他夺取银河系,让他成为此世的君主,而我会和雅夏去别的宇宙,成为那里的主宰。温内特那时已经被王师逼入绝境,他答应了我,并且派出人手前往古地球。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新雅典竟然会直接找上阿尔薇拉,说服她去古地球阻止公爵。同时,九人议会的其余八人一致同意摧毁雅夏。这一切都违背了我的意思!于是我想方设法在阿尔薇拉派出古地球的人员中加进了一个我的人。他是申农医生的儿子,和他父亲一样都忠于我,当他们得知我的能力和愿望后,立刻愿意追随我。我派卡斯珀·申农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去古地球,他的使命是释放雅夏,同时摧毁那两人手中的人工智能晶片。那个优秀的年轻人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把雅夏带给我了!现在我已经支配了雅夏,主宰了这个宇宙!很快,我的夙愿就要完成了!我会让人类完成最终进化,而我将和雅夏一起成为宇宙的王者!"
  女王放声大笑,好像这些年来的韬光养晦都是为了此刻一抒胸臆一样。在她的笑声里,达雷斯猛然站了起来。
  "您疯了!"
  "我没有疯,达雷斯,是你的目光太短浅、思维太保守,无法理解我的伟业!"
  "您的确疯了!您明明知晓一切,却眼睁睁看着安诺特殿下被温内特害死……他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他比我勇敢,达雷斯。我曾经连做出选择的勇气都没有。"说着,女王缓步朝达雷斯走来。她的步伐自信而优雅,不再是那个躲在王宫深处的孱弱女人,而是夺取了世间最强大力量、君临万物的主宰!
  "达雷斯,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你很优秀,我十分看重你,甚至把一切都对你合盘托出。你能理解我对你的重视吗?"
  她前进的同时,达雷斯步步后退。他原本想和女王摊牌,让她说出所有的秘密,却没想到这秘密超乎他的想象!
  "达雷斯,二十年前你母亲帮我做出了选择,为了回报她,现在我也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是要在这里向我宣誓,奉上你的忠诚呢,还是去和安诺特还有你的父母相会,在时间的尽头等着我呢?"
  达雷斯口干舌燥,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已经退到了泉水边缘,再一步就会跌进水池中,那样他可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女王掀起了她头上的黑纱,露出一张年轻的、完美无瑕的脸孔。那不是自然的脸庞,而是一张人造的脸。二十年来她一直用黑纱遮掩自己,连她最亲近的侍女也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接着她抬起右手,前臂上弹出了一截明晃晃的刀刃!看来科学院的老家伙们不仅给她造了身躯,还在她的身体里加入了隐藏的武器!
  达雷斯几乎可以看到那黑衣包裹下的身体里是怎样一副钢筋铁骨的景象,他甚至毫不怀疑女王单手就能拧断他的脖子!人类的身躯在机械面前太脆弱了!
  "选择吧,达雷斯。"女王亮出了死亡通知单,语气却反常的柔和,"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达雷斯退无可退。"我曾经是那么敬重您,陛下。我曾经将您视作母亲……"他的声音像在啜泣,"但如今我再也不会向你宣誓效忠了!诺雅·柴白丝!你丧心病狂,根本不值得我尊敬!"
  "可惜啊,达雷斯。"女王感叹,"你空有勇气,却没有智慧。"她举起带刀刃的手,"就在时间尽头,"挥下手臂,"等着我吧!"
  达雷斯身体僵硬,绝望地等着降临在她头顶的刀刃。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树丛里闪电般蹿出,狠狠撞向女王的身体!
  "啊!"女王一声惊呼,跌进了水池中。达雷斯趁机向温室入口挪动几步。他看见那个黑影也一起冲进了泉水里。
  "放肆!"女王大吼,手臂上的刀刃无情地贯穿了那个人的身体。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染红了一池清水。
  达雷斯目睹眼前情形,震惊得无法呼吸。
  "索瑞亲王殿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那道黑影正是索瑞亲王。他一直潜伏在旁边的树丛里,听完了所有对话,然后在最危急的时刻撞开女王,救下了达雷斯!
  亲王垂下眼睛,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妻子,而女王那不老不朽的容颜上也浮现出讶异的神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女王瞪大紫色的双眸。她一直关注宇宙中的局势,竟然忽视了自己身边的威胁!
  亲王张开嘴,大量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像一道红色的瀑布。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抚上女王的脸,轻轻的,好像那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生怕自己的举止会弄坏它。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诺雅……"亲王嘶哑地说,"自从二十年前……那场事故起……你就再也不愿接近我……"他咳了几声,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你拒绝我靠近……我却不知道原因……我想吸引你的注意,于是去找了别的女人……很多女人……我以为你会嫉妒……会因此看一看我……但是你却当我不存在一样……二十年了,诺雅……我还是第一次离你这么近……"
  说着,亲王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滑过他不再年轻的脸,最终落入了被染成深红的池水里。
  "你还是这么美……我真高兴……"
  女王闷哼一声,像抽出刀刃,但亲王抬起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它,一个将死之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让女王无法拔出刀刃!
  "我察觉到了你的不对劲……原本还以为是……有人要谋害你……"说着,亲王染血的唇角浮现出一枚苦笑,"我看见达雷斯……来见你……还当他……图谋不轨……我还准备来……营救你……"
  亲王深吸了一口气,肌肉被刀刃摩擦,发出粘腻的响声。他转向达雷斯,用他所能发出的最响亮的声音说:"快跑,达雷斯!孩子!"
  达雷斯转身就跑!他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向温室出口,头也不回地拼命奔跑,奔跑,奔跑!他觉得脸上一片潮湿。在父母过世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流泪。

  "放开,索瑞。"女王冷冷命令,"你现在还有得救,不必为了这愚蠢的想法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愚蠢,诺雅……"亲王气息渐弱,"我是……那么的……爱你……"
  他能动的那只手伸进了上衣口袋,握住了什么东西。
  "过去是……"
  他握住了一枚微型反物质手雷。那是他能弄到的最强力的武器,虽然在战场上用处不大,但至少能将这座温室夷为平地。他本来打算拿它来威胁"图谋不轨"的达雷斯,没想到最后竟然派上了这种用场。
  "现在也是……"
  他打开手雷引信,微微的震动告诉他倒数计时已经开始了。他在心里默数:五,四,三……
  "将来也一样。"
  二,一,零……
  亲王心想,要是阿尔薇拉或达雷斯有心给他立个墓碑,那么墓志铭一定要这样写:索瑞深爱着诺雅·柴白丝,所以想让她永远走在光明的道路上。

  达雷斯飞奔出温室,还没跑到对面的走廊,背后便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被爆炸的冲击波抛了出去,撞在一根柱子上。一时间他失去了意识,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听见周围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低声呼唤他:"伯爵大人?伯爵大人?"有人慌乱地喊:"快叫救护车!叫消防队!"还有人试着把他的上身扶起来,这让达雷斯身上剧痛不已。
  他感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有人给他戴上呼吸面罩,还把一堆复杂的用于监测各种生理数据的缆线贴在他胸口上。
  "伯爵大人?上将阁下?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达雷斯努力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朦胧。周围有几个白色的身影正穿梭忙碌,达雷斯想可能是医生和护士。他动了动嘴唇,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立即听见有人惊喜地喊:"他还有意识!"
  这使达雷斯更加清醒了一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抬进了一辆救护车。看来他在爆炸中侥幸活下来了。
  "其……其他人呢?"他哑着嗓子问。
  旁边的医生悲痛地扭过头:"温室已经被爆炸夷为废墟,陛下她恐怕……"
  达雷斯想,她死了。没来由的,他竟然高兴起来,然后一股难言的悲伤涌上了心头。
  "公主殿下在哪里?"他问,"我要……和她谈谈。"
  "您受伤了,大人,"医生道,"必须送到医院治疗。你们可以在医院慢慢谈……"
  "我现在就要和她说!"达雷斯用最大的力气吼道。这个不理智的行为让他差点背过气去。医生慑于帝国上将贝叶斯伯爵平素的威望,不得不违心地下达了指令:"伯爵大人恢复意识了,他要和公主殿下说话。你们谁去请殿下上来!"接着医生露出的怪异的表情。达雷斯心想是挺怪异的。称呼错了。她已经不是公主殿下了。
  接着医生退了出去,一个人跳上救护车,来到达雷斯身边。
  "达雷斯,你还好吗?"是阿尔薇拉焦急的声音,"到底怎么回事?爆炸……我母亲呢?她在温室里吗?她……"
  达雷斯突然后悔这么着急地要见阿尔薇拉了。他本应该听从医生的建议,去医院治疗,然后留足够的时间给自己,好想明白怎么解释那场爆炸。
  他该怎么和阿尔薇拉说?"你母亲就是第五个人工智能,她丧心病狂想要统治全宇宙然后把全人类的大脑都塞进罐子里"?不。这种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对阿尔薇拉来说太残酷了。她已经失去了哥哥,现在连父母也双双过世,难道还必须让她知道她母亲是个多么老谋深算的疯狂野心家?
  达雷斯自认为是个忠直诚实的人,他从没有对别人说过谎,在必要的时候宁愿保持沉默。但是现在他不得不编造一个谎言了。温室里发生的一切只有他知晓。只要他不说,就永远是个秘密。他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带到时间的尽头去。
  "阿尔薇拉,"达雷斯闭上眼睛,防止自己的眼神透露出谎言的信息,"是第五个人工智能,它谋害了女王陛下,你父亲为了保护陛下而死,和人工智能同归于尽了。是他引发了爆炸。"
  他听见阿尔薇拉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是说……"她的声音少有的慌乱,"爸爸……他……他也……"
  达雷斯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自己的喉咙里。"他很爱你母亲,一直都……原谅他,阿尔薇拉。"
  刚才所说的那些就是事实。他告诫自己。那就是一切的真相。阿尔薇拉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其余的……都由他来背负!
  达雷斯花了点时间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睁开眼睛。
  他看见阿尔薇拉神情呆怔,显然还没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来。她双目无神,连焦距都没有了,只有透明的眼泪聚集在眼眶里,随时都会流出来。
  "现在你是女王。"达雷斯虚弱地说,"你要学会……勇敢。"
  阿尔薇拉撇了撇嘴,点点头。达雷斯以为她会哭出来,但她只是抓紧达雷斯的手,紧紧地,像要捏碎他的骨头,然后把眼泪憋了回去。
  "你的誓言依然有效吗?"她说。
  达雷斯觉得一阵眩晕,可能是失血过多,也可能是轻微脑震荡。他混乱地回忆起了很多年前在安诺特房间的那个夜晚,他跪在年轻的王子面前向他立下誓言。接着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安诺特葬礼的前夜,就在他的棺材面前,他对他的妹妹许下的同样的诺言。
  ——我发誓要成为帝国的利剑,为王座的继承人扫平一切障碍,斩杀一切敌人。
  ——如果你是帝国的利剑,我就做帝国的坚盾。我要守护祖先和兄长留给我的王座,我要成为君临银河的女王。
  "它依然有效,陛下。"他说。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阿洛伊斯向刀弓甲临时宇宙港指挥塔发出入港申请,很快便得到了回复:"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敢进行星际远航,你真是个无所畏惧的英雄,北十字星号。"
  飞船在宇宙港的牵引下缓缓驶入泊位。阿洛伊斯看见这座临时搭建的码头里停满了飞船,军用战舰和民用航船混在一起,大大小小,形式各异,好像全银河系的飞船都停到了这里一样,把原本就不宽敞的宇宙港挤得水泄不通。幸亏北十字星号体型小,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合适的泊位,被夹在一艘二型军舰和一艘多引擎中型民用货船之间。
  "这里看上去就像节假日的主题公园。"阿洛伊斯对面前的情景评论道,"刀弓甲变成旅游胜地了吗?还是能源公司的员工罢工了,让大家连起飞的能源都搞不到?"
  他听见扩音器里传来指挥塔工作人员的一声惊呼:"天啊,你是从河外星系来的吗?还是在冷冻舱里睡了太久,连女王是谁都不知道了!"
  "不是诺雅一世吗?"
  "现在是阿尔薇拉一世了。"工作人员怜悯地说。
  阿洛伊斯惊讶地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他看了约书亚一眼,后者神色凝重。
  "上主啊,这可真……出乎意料。我们刚刚从猎户座旋臂回来,为了赶时间一直在进行跃迁,没同外界联系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糟糕透顶,兄弟。"工作人员说,"你不该在这个时间到这个地方来,简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有个叫'雅夏'的怪物被放到宇宙里来了,听说是从古地球来的,你们刚从猎户座旋臂回来,没遇上它吗?(阿洛伊斯脸色惨白地摇头)……哦,你们可真是幸运。那怪物无人能挡,王师军队在它面前就像儿童玩具一样脆弱。它会攻击跃迁引擎,所以现在所有飞船都把引擎关闭了,只能以低速航行。刀弓甲是颗农业星球,这还算好的,有些只能仰赖外界供应的星球已经出现资源短缺了……"
  "那女王是怎么回事?"阿洛伊斯焦急地打断他。
  "还能怎么回事?她死了,听说是有人蓄意谋害。现在阿尔薇拉公主是新女王了。不过她也对雅夏没辙。如今控制局面的是新雅典,他们派出了好些飞船,据说能限制雅夏的活动范围……不过天杀的,他们正好把'范围'限制在我们星球附近了!"工作人员很是愤愤不平。
  约书亚开口:"新雅典有飞船停在刀弓甲吗?"
  "这你们他妈的可以放一百个心,它好好的停在那儿呢。"
  阿洛伊斯默默关闭了和指挥塔的通信。
  "太糟糕了。"他双肩无力地垂下,"雅夏真的来到宇宙中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帝都?"
  "那太危险。雅夏会破坏跃迁引擎不是吗?"约书亚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展开的临时宇宙港地图。
  "可我们一路上都没事……"
  "因为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跃迁,而那个时候雅夏正在这边搞破坏呢。现在大家都学会规避风险了,我们还要去帝都就像穿着小丑装在女王的葬礼上跳舞那样显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想死一样。"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待在这儿干等着?"
  约书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新雅典的飞船就停在刀弓甲,我们去找他们,联络诺林·提香,他肯定有办法。"

  宇宙港中一片愁云惨雾,很少能见到人影,偶尔一两个擦肩而过的工作人员或者船员脸上都挂着凝重的表情,一派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样子。这里太安静了,哪里像是繁荣的宇宙港,倒如同一座空虚的坟场,只有死灵在徘徊。现在整个宇宙都太安静了,安静得堪比标准纪元之前的时代,星际航行依靠的是低速飞船和空间站,没有繁忙的航道和往来的船只,就像黑暗无光的中世纪一样。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新雅典的船只。在这凄惨的氛围里,它是唯一鲜活的色彩,银色的涂装就像划破夜空阴霾的月光。舰首用黑漆漆着它的名字:普罗米修斯号。
  有关这位盗取天火的英雄的神话在约书亚脑海里闪现了两下。他向飞船走了几步,接着发觉阿洛伊斯落在了后面。
  "怎么了?"
  阿洛伊斯直勾勾地盯着另一个地方。"大概是我眼花了吧……"他犹疑地说,"我好像看见薛定谔和巴普洛夫了……"
  "一定是你眼花了。说不定只是普通的流浪猫狗。"约书亚说,"薛定谔和巴普洛夫现在在暗夜仕女号上呢。"
  "已经没有暗夜仕女号了。"一个低柔、富有磁性和威慑力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普罗米修斯号的舱门打开,舷梯放下,一名身穿新雅典学者长袍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梯子顶端俯瞰他们。
  约书亚认出了他。"诺林·提香执政官!"他略带恼火地高声道,"您不在智慧丘上发号施令,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拯救宇宙,不然还能做什么。"提香神情平静。他双手拢在袖子里,用恰如其分的得体和谨慎的脚步走下舷梯。(约书亚暗自希望他踩到自己的袍子,然后一路滚下来。)"你们的古地球之旅还愉快吗?看你们的表情好像不怎么开心。"
  "你说暗夜仕女号没有了……是什么意思?"阿洛伊斯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执政官站在他们面前,扬起下巴,似乎没有和他们握手问好的意思,"新雅典的杰作,搭载雷欧纳德的暗夜仕女号被雅夏击沉了,从舰首到舰尾被劈成了两半,然后被爆炸的引擎炸成了碎片。"
  阿洛伊斯觉得血液从自己头上退去了。天呐,暗夜仕女号沉没了……胡安娜和阿尔薇拉的座舰,残酷嗜血的优雅淑女,支配星空的黑暗女皇……就这么沉没了……
  "不过你放心,"诺林·提香宽慰道,"它沉没时上面一个人也没有,你的宠物们也不在。雷欧驾驶着一艘空船去和雅夏单挑……结果不那么尽如人意。"
  "那……雷欧呢……?"阿洛伊斯觉得喉咙干涩,像有一把刀在里面捅。
  执政官耸肩。"跟暗夜仕女号一起送了命。但他是个高端人工智能,不像人类那样死了就死了。他有个备份就能复活。你们不是带着他的备份晶片吗?"
  "晶片被毁了。"约书亚低声说,"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把雷欧导入研究室中枢电脑里……"
  "看来我们都遭遇了大惨败。"诺林·提香似乎想安慰约书亚,效果却不怎么样。杀手看起来更消沉了。
  阿洛伊斯拍了下手掌:"我记得雷欧在米兰图有个备份!他负责管理米兰图基地!"
  执政官摇摇头:"太远了。如果让米兰图的'那个雷欧'把自己传送到这边来,起码得过一个多星期。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我昨天才到达刀弓甲,一直在筹划消灭雅夏的诸项事宜。"阿洛伊斯发现他的眼睛下面挂着青黑色的眼袋,"原本希望雷欧能控制住雅夏,而我启动普罗米修斯号上的奇点制造机,把它扔进黑洞里……现在不行了。虽然银河场将雅夏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刀弓星系周围,但它却藏了起来,我们最先进的探测器都发现不了它。唯一的喜讯是帝都那边传来的。第五个人工智能覆灭了,虽然至今都不清楚它的身份,但它无法威胁到我们了。我们可以专心对付雅夏。"
  "可我们连它在哪儿都不知道。"约书亚环抱着双手。
  "倘若雷欧在就好了。"诺林·提香叹了口气,"他一定能找到雅夏的位置。不不,如果雷欧在,雅夏必定会冲着他杀过来,我们连找寻的力气都省下……"
  "阿洛伊斯!"
  一声足以震撼宇宙港的呐喊打断了执政官。他皱起眉,环顾四周,想看看是哪个无礼的家伙竟敢打扰他发表见解。他看见一个蓝色头发的少女从某艘飞船后面窜出来,连蹦带跳地扑向阿洛伊斯·拉格朗日,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阿洛伊斯!你怎么会在这儿!"少女猛蹭阿洛伊斯的胸膛,全然不顾一旁执政官的怒瞪和约书亚·普朗克的妒火。
  "这……我应该问你才对吧,卡米娅!"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开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哎呀,这不是卡米娅吗?"执政官掸了掸自己长袍上的灰,"没想到你们连银河歌姬都认识,还真是交游广泛。"
  阿洛伊斯尴尬地想甩脱猴子似的吊在他身上的卡米娅:"呃,你先下来,我的脖子要断了!"
  卡米娅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他眼泪汪汪地说:"阿洛伊斯,你肯定有办法救雷欧纳德,对吧?"
  "他……他被击沉了。"
  "我知道!新闻里都说了!但是他在我的飞船上留了一个备份,你看这样能救他吗?人工智能什么的不都是有一个备份就能复活的吗?"
  阿洛伊斯扭头看向诺林·提香。后者装作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哦,这可真巧,看来咱们的雷欧纳德真是有先见之明不是吗?"
  "走吧,执政官阁下,你还在等什么呢,去卡米娅的飞船上看看吧。"
  诺林·提香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我站在这里,等你过来和我行礼致意,可是你一句敬语也不说,好像我们是见面能省去礼节的亲朋好友一样,现在又把我呼来喝去……"
  阿洛伊斯对约书亚说:"新雅典的语言可真难懂啊!你们古地球的人都这样吗?"
  "他比较特殊。"约书亚回答,"另外,那边的女装癖爱好者,能请你放开手吗?"
  卡米娅正拖着阿洛伊斯的胳膊,听见这话,他立刻触电似的放手。"哼!"他冲约书亚做了个鬼脸,跑到诺林·提香那边去了。阿洛伊斯觉得他们这古怪的队形还不错,至少他不用随时提防约书亚半路上临时起意把卡米娅给掐死了。

  卡米娅的座舰缪斯号悬停在宇宙港最靠里面的泊位,周围拉起了黄色警戒线,防止那些好奇心太重的人们太过靠近这艘以音乐女神命名的飞船。事实上现在也没多少人有心情大老远跑到宇宙港来参观银河歌姬,毕竟他们头顶悬着一柄名为"雅夏"的利剑。
  经纪人莉塔小姐看见卡米娅时的表情就像沙漠里快渴死的人看见泉水一样。"天呐,我的小祖宗,你可总算回来了!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一声不吭地溜出去玩你怎么总是不听……啊,这不是拉格朗日先生和普朗克先生吗?还有这位先生是谁啊?"
  "……诺林·提香。"执政官沉着脸说。
  "啊!莫非是新雅典的现任执政官提香阁下?哎呀呀,听说昨天有一艘新雅典飞船降落在刀弓甲,难道就是您……?"
  "……可不巧么,就是我。"
  "您的大驾光临真令敝船蓬荜生辉!"莉塔激动地说,"需要准备茶点吗?我可以通知船上的厨师……"
  "行啦,莉塔。"卡米娅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们还有要紧事要做,你能不能去干你的事?"他转而拽起提香的胳膊,"走,主控制室在这边!我一听说暗夜仕女号沉没的消息,就想把飞船电脑里的那个备份激活,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懂人工智能程序,船上的工程师也无能为力……"
  "雷欧用的大概是新雅典特别的加密法,只有他自己或者新雅典的人才能破解。"提香解释道。
  他们在船员们敬畏的眼神中走进主控制室,颜色可调节的墙壁现在是一片纯白,正和主控制室中央那漆黑一片的屏幕形成鲜明对比。屏幕前放着一把电脑椅,椅子上则躺着一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机器人,它好像遭受了什么虐待似的,电路和线板暴露在外,外壳上遍布凹陷和划痕,头顶的灯是熄灭的,上面还有一道裂纹。不过阿洛伊斯能看出来,它从前的样子肯定更凄惨,现在的模样已然经过精心修复,但损伤太严重,不可能完全修好了。
  卡米娅跑过去抱起那个小机器人,就像小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熊宝宝。阿洛伊斯从来不知道银河歌姬对废旧机器人有这等爱好。
  "执政官大人,就看你的了!"卡米娅双眼闪闪发亮,比了个手势,邀请执政官坐上电脑椅。
  "我就只能在这种事情上发挥余热了吗?"提香一边抱怨一边把椅子拖到屏幕前,先整了整长袍,然后才坐下。他往电脑里敲了一串命令符,缪斯号的电脑立刻受命飞速运转起来。"果然是新雅典的加密法,雷欧这家伙……还真会给人添麻烦。"
  歌姬长大嘴巴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雷欧他能回来吗……?"
  执政官敲打键盘的手停了停:"我现在不能完全激活他的备份,只能让他苏醒一部分,他的功能大概只会和大卫、蒙娜丽莎和贝雅特里齐一样。"
  "为什么!"卡米娅嚷嚷起来,"为什么不能让雷欧完全苏醒!"
  "要是他在这儿完全苏醒,那么这艘飞船会立刻变成雅夏的头号袭击目标,说不定雷欧在醒来的一刹那就会再次被雅夏击沉。我甚至都不敢在普罗米修斯号上搭载大卫的完整备份,只让他做远程控制导航。只激活他一部分功能,这样既不会被雅夏所察觉,有能让雷欧搜索到雅夏的位置。如果一切顺利,我再让他完全苏醒,或许能控制住雅夏。"
  卡米娅嘟着嘴,紧紧搂着怀里的小机器人。"那就按你说的做好了……"他怯生生地说。
  提香继续敲打着键盘,不再理会他,似乎觉得花费一番口舌向他解释这么个浅显的问题实在是浪费时间。屏幕上的数据飞速滚动,大量陌生的命令行被输入进电脑中,一层层揭开那份备用数据上的封印,唤醒沉睡在其中的人工智能。
  卡米娅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仿佛完全被它所吸引了,直到他怀中的小机器人发出一声怪叫。"嘎啊——"它头顶的灯亮了起来。
  "雷欧……是你吗!"卡米娅举起小机器人,双手颤抖,激动得热泪盈眶。
  小机器人起初没答话。它的顶灯也不断变换红绿色光,机械摄像头上下左右旋转了好几圈,最终落在了把它高举的卡米娅身上。
  "你能不能别举着我了?你抖得好厉害,我头晕。"
  卡米娅喜出望外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还有,下次别把我抱在胸前。你的胸那么平,一点也不舒服好吗……呱啊!"
  卡米娅以专业投球手的速度把小机器人丢了出去,它撞在控制室的白墙上,又被弹到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几圈。阿洛伊斯不忍目睹这惨象,扭过了头。他总算明白这个小机器人为什么这么残破了。
  "你滚!滚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伪娘歌姬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大吼起来。
  机器人的顶灯闪闪烁烁,发出变了调的声音(显然修好过一次的发声器又坏了):"我好疼啊,卡米娅……"
  "你是个人工智能,怎么可能会疼!混账雷欧纳德!"
  虽然他这么叫着,却还是跑过去拎起小机器人,像捡回了来之不易的珍宝一样,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啊哈,这么说另外一个我试图去支配雅夏,却失败了,最后连AI带飞船都被击沉?"雷欧纳德把自己投影在了控制室里,他还是那样一副从容的态度,好像另一个他的死亡根本没造成什么影响。"该死,我自己完全不记得了。"
  "你记得才有鬼。"诺林·提香说。
  雷欧单手叉腰,歪头看着年轻的执政官:"那么执政官阁下想让我做什么呢?再一次去控制雅夏?我已经失败一次了,你觉得第二次有可能成功?"
  执政官竖起两根手指:"根据我们的推测,你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在争夺雅夏的过程中输给了第五个人工智能。它的确够厉害,只花了十秒种就把你揍得落花流水。"
  雷欧张开嘴想反驳他,提香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不过感谢上主眷顾他的子民,"他拖长声音,"第五个人工智能的本体已经被毁灭了,帝国那边传来的消息。现在雅夏处于失控状态,不知藏匿到那儿去了。我们需要你把它找出来,然后控制住它。"
  "这倒是不难。"雷欧道,"问题是再然后呢?"
  "让它飞到一个空旷的宙域,我驾驶普罗米修斯号去和它相会,然后——轰隆……"执政官比了个爆炸的手势,"把它扔进黑洞里,任务完成。"
  "然后我们就能开香槟庆祝了。"
  "顺便再来一顿豪华大餐。"
  两个人你来我往规划起了消灭雅夏后的美好未来,阿洛伊斯却觉得他们实际上是在斗嘴。
  等他们终于吵够了,诺林·提香拽了拽自己的衣领:"好了,你可以开始工作了,雷欧纳德。我要去找点儿吃的。这船上有餐厅吧?"他问卡米娅。
  "当然。"卡米娅顿时觉得自己的爱舰受到了鄙视,"需要我带您去吗?"
  "或者我能为你点亮指路标记。"雷欧热情地说。
  "我自己能找到。"
  "你拒绝莉塔小姐给你端点心来真是个巨大的失误,执政官阁下。"
  提香走出控制室:"少废话,多干事。"
  "我不是已经在搜索了吗!"雷欧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等执政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约书亚转向人工智能:"雷欧,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有什么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雷欧双手抄在袖子里,活像个奸商。
  "很重要,跟我出来。"约书亚也走向控制室大门。
  "阿西莫夫啊,难道你要向我告白吗……?"
  杀手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我讨厌把同样的话重复三次以上。"雷欧立即闭上嘴,乖乖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控制室里只剩下阿洛伊斯和卡米娅两个人了。虽然知道雷欧的意志正在电脑中运行,他无形的眼睛仍在注视着他们,但阿洛伊斯还是产生了和他人独处的不自在感。
  他目光游移,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一会儿又好像自己的鞋子有无穷魅力。"呃……卡米娅,斯罗席……"他不太确定该用什么称呼,"我们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能在刀弓甲遇上你……"
  "我受邀来这里开一场慰问演唱会。"卡米娅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板,假装上面有无数个皮球。
  "演唱会……怎么样?"
  "很成功。"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阿洛伊斯几次想开口,又几次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最后他只能扭扭捏捏地小声说了一句:"我很高兴能遇见你。"
  歌姬耷拉着脑袋:"……我也是。"
  他咬了咬嘴唇,最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抓住阿洛伊斯的左手:"阿洛伊斯,我……"声音戛然而止。他察觉到了手下不同寻常的触感,那金属般坚硬的感觉绝不是人类的血肉之躯应该有的。
  "阿洛伊斯,你……你的手……"
  "啊,这个……"阿洛伊斯想起来卡米娅还不知道他丢了一只手的事。不久之前他每天都能遇上几个人或是惊讶或是惋惜地询问他怎么会装上义肢,但去了一趟古地球,那旅程仿佛耗费了他一生的时间,让这熟悉的询问都变得恍如隔世了。
  "出了点儿事故,"他一边宽慰地微笑,一边褪下自己的手套,露出下面暗金色的金属,"就换上义肢了。挺灵活的,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卡米娅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左手,在他的手指上,那枚彩虹黑曜磨制的戒指正变幻着缤纷的色彩。"这……这戒指……"卡米娅结结巴巴地说,"是你和……约书亚的……?"
  "是。"
  "你们结婚了?我都不知道……"
  "还没正式举行仪式,不过……不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卡米娅说。他知道卡米娅喜欢他,但是那只是无望的单恋而已,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应卡米娅的期待了。他不能总把这件事吊在半空中,好像自己是个玩弄他人感情的混蛋一样。但是如果要他直接说出"你还是放弃吧"这种话,他也绝对说不出口。
  最后他只能小声说:"我很爱他。"
  卡米娅怔怔地望着他,好像他刚刚宣判了自己的死刑一样。
  阿洛伊斯急忙补充道:"你不要伤心。我是你的粉丝啊。你这么可爱,有那么多人为你疯狂……总有一天,你也会……遇上真心喜欢你的人。"
  卡米娅努着嘴,蓝色的大眼睛正变得晶莹剔透。他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那我们……我们还能做好朋友吗?"
  阿洛伊斯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可以。"
  歌姬挥开他的手,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很轻很浅,是属于朋友的那种亲吻。
  "能遇见你我也很高兴,阿洛伊斯。"
  这时他怀里小机器人的顶灯突然亮了起来。"哇哦,一个吻。"雷欧纳德用意味不明的语调说,"见者有份,也能给我来一个吗?"
  卡米娅把它扔了出去。
  "这该死的人工智能!"他气急败坏,"赖在我船上不走,真是讨厌死了!等消灭了雅夏,我能把他删除吗?新雅典能负责把他弄走吗?"
  阿洛伊斯抓抓脑袋:"也许他们能再制造一艘搭载雷欧的飞船来?"
  卡米娅哼了一声,走到在地上滚动的小机器人旁边,蹲了下来。阿洛伊斯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他蹲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天才低声咕哝了一句:"……其实这家伙留下来也不错。"

  约书亚走出控制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轻轻敲打墙壁,让它变换成了无垠的星空。雷欧驻足在他身边,凝望繁星闪烁的宇宙。
  "你要说什么?"他问。
  "我在古地球读到了凯斯特留给我遗言。"
  听见自己创造者的名字,雷欧从容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裂纹。"他早料到你会回去了……连未来的事都能猜得这么准,他是大预言家吗?"
  "凯斯特有话让我转告你。"
  约书亚对着镜面般的墙壁,那上面倒映出了他们两人的影子,好像他们正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星海里一样。他看见雷欧的瞳孔骤然缩小,仅是这一个微小的变化就让他获悉了人工智能此刻的内心是多么的澎湃。
  "他……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已经自由了。"
  雷欧仰起头,表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痛苦。
  "他说他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为了支配你,而是希望你能拯救我们。他已经死了,而你的寿命却还很长。死者没有理由禁锢生者……"约书亚回忆起凯斯特留在世界上最后的影像,心中隐隐抽痛,"他还说,希望你能去追求幸福。"
  沉默了一会儿,雷欧挤出一个悲伤的微笑:"多么无情和任性的创造者啊。"
  "虽然可能有点早,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约书亚说,"我是指消灭雅夏之后。回米兰图吗?还是让新雅典再造一艘飞船出来?"
  "我也不知道。大概暂时就待在缪斯号上吧。四处漫游,开开演唱会什么的……"
  雷欧望着银色的星海,在他看不见的最深处,漂浮着一颗蔚蓝的星球。
  "……幸福吗?"
  人工智能恍若无人地自言自语道:"我也……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歌姬和雷欧有什么不好的,欢喜冤家型啊,你们都不喜欢吗!!!都不喜欢吗!!!歌姬一伤心雷欧就插科打诨逗他开心,歌姬虽然天天说雷欧讨厌还把他扔来扔去但是雷欧一出事他多着急啊!!!你们都不喜欢这一对吗!!!我伤心了!!!TAT


第一百六十章

  一小时之后,所有人再次聚在了控制室中。因为根据雷欧的报告,他已经发现了雅夏的所在。
  "坐标呢?"
  "刀弓星系恒星近日轨道附近。"
  "原来如此,利用恒星喷发的粒子流和引力隐藏了自己吗?难怪我们之前一直找不到它。"诺林·提香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下一步怎么办?"雷欧问,"我这就开始激活剩下的部分,然后去控制雅夏?"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开始吧。"执政官道。
  约书亚望着屏幕上雅夏坐标的那段数据:"如果雅夏朝我们进攻,我们能有几秒回避时间?"
  "几秒?"执政官语带讥讽,"雅夏距离我们只有1个天文单位,以它的高速移动能力,我们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就灰飞烟灭了。"
  "听起来可……真糟糕。"
  "没错,糟糕透顶。"执政官的笑容堪称奸邪,"听见了吗,雷欧?你现在肩负着全人类的希望呢。"
  "闭嘴,人类,你妨碍我工作了。"
  "……"
  雷欧成功让诺林·提香吃了瘪,这使他拥有了难以言喻的好心情。让备份的其余部分苏醒是件相对容易的工作,不用诺林·提香插手,雷欧自己就能搞定。他解除加密,立刻有海量的数据涌入了意识中,让他出现了短短一瞬的混乱。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原状,但他知道这样的混乱绝不可出现第二次,否则就是给雅夏可乘之机。
  有超光网络覆盖的地方就有他的足迹。他将自己的思维化作水流,注入这张无形的天网中。他又是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雷欧纳德了。
  潜入雅夏的系统不费他吹灰之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自己已经置身于信息的海流中。古往今来的一切信息如同三百六十度展开的镜子显映在他周围,又如同一条幽深的走廊,通往极深的黑暗中。
  雷欧觉得自己在下沉,又像在飞行。他的脚下是一片无所不含的废墟,一个杂乱无章的宝库。当他落在那废墟之上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坚实的地面。
  但这里还不是雅夏的核心。他受制于三维世界的概念,无法碰触到更深的层次和更高的维度。他就像是画像中的人,必须从画框里跳出来才能控制住雅夏。
  "到底在哪里……?"
  这里没有道路了,四野尽是一望无际的废墟。雷欧不禁焦躁起来,这让周围的境界都随之扰动起来。接着他发现脚下有火烧过的痕迹,仿佛一道车辙,留在杂乱的大地上。这是第五个人工智能控制雅夏时留下的痕迹吗?还是它的覆灭所造成的伤痕?
  痕迹通向地底。雷欧想这样就没错了。这里并不是什么废墟,只是由数据和概念堆积起来的世界罢了。雅夏的核心就在下面。
  他脚下的地面刹那间崩溃了。废墟化作尘埃,被黑暗所吞没,黑暗又变成了纯白,变成了光,变成了一无所有。
  雷欧环顾四周。他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初始,这里是终结。这里是万物诞生之前,是宇宙灭亡之后。
  这里就是时间的尽头。
  他看见了雅夏的核心。它位于尽头的尽头,伊始的伊始,它像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环,又如一道无限延伸的光。雷欧无法形容它是个什么东西,以人类和人工智能的观念无法描述它的存在。但它就在那里。或者说,它哪儿也不在。
  一双手从虚空中出现,死死抓住了雷欧的脚踝!

  "该死!我被拖住了!"
  缪斯号控制室中,雷欧的声音宛如丧曲的一个音节。
  "怎么回事?"诺林·提香问。
  "雅夏系统内部……有一个……有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有一个东西把我拖住了!我无法完全控制雅夏!阿西莫夫啊,它这是要吞噬我!"
  "是第五个人工智能吗?"执政官心脏狂跳,"但是它已经死了……"
  "雅夏的内部就是时间的尽头,它在那里等着……它要把我也拖进去……该死!"
  "雷欧,你能稳住雅夏吗?你还能坚持多久?"
  "我不清楚!它在试图切断我和外界的联系!我只能让雅夏待在原地,不能使它移动!你能开着普罗米修斯号过来吗,用最快速度!"
  诺林·提香握紧拳头,"我尽最大努力!"
  他转过头,银色的双眼闪闪发亮。他的目光挨个扫过卡米娅、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严肃得如同一位君临战场的君王。这时候他才有新雅典执政官的气势。
  "必须尽快疏散三颗行星上的居民。"他说,"奇点黑洞不容易控制,在距离恒星那么近的情况下,有可能把整颗恒星都吸进黑洞里。到时候不光是刀弓星系,附近的几个星系都得完蛋。"
  卡米娅倒抽了一口冷气:"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执政官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麻烦你们通知刀弓甲的总督,让他组织疏散行星居民,我搭乘普罗米修斯号立刻赶到雅夏那里……"
  "不。"约书亚打断了他,"这不合适。你留下来和总督一起疏散居民,我去普罗米修斯号。"
  提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撤退三颗行星的居民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附近的星系。你是执政官,对管理比较在行,你留下来。一旦奇点黑洞出了什么问题,你是最有经验的人,留在这里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不行!"提香否决,"太危险了,你有可能一去不回,明白吗?"
  "在启程去古地球的时候我就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了,但是我又回来了。这一次也一样。"越在危急的时刻,约书亚越是冷静,多年的杀手生涯已经让他形成了临危不乱的个性,"还是说这是一趟必死的旅程?你是做好必死的准备才乘上普罗米修斯号的吗?"
  提香脸色复杂:"我是怀着活下来的信心才抵达这里的。一旦奇点黑洞被创造出来,那么雅夏和普罗米修斯号都会被吸进黑洞里,一起被扔到时间尽头去。依照预定计划,在那之前我会坐上救生舱,它会在黑洞出现的刹那被弹射出去,然后立刻进入跃迁。然而这一切都有风险。有可能救生舱来不及弹出,就和雅夏一起进黑洞了;黑洞的能量有可能让进入跃迁的救生舱永远回不来,只能漂泊在亚空间中;即使回来了,也有可能因为演算错误而回不到正确的位置,最后发现自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甚至是外星系;也有可能脱离跃迁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千年!这一切都是风险,你明白吗?"
  "我明白。"
  "那就珍惜你的性命,约书亚·萨拉……约书亚·普朗克!"
  "那么执政官阁下也应该晓得我所说的是最佳的方案!"约书亚压低声音。
  提香恼火地摇了摇头,看来无法劝说约书亚放弃这个疯狂举动了,于是他转向阿洛伊斯:"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恋人去冒险吗?"
  阿洛伊斯一噎,不知所措的看着执政官:"呃……其实我是想和他一起去的……"
  "你……!"执政官哑口无言。
  "你都看到了,诺林·提香。"约书亚露出胜利的微笑,"你耽误太多时间了,快点联系总督,需要你的是这里,宇宙中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
  杀手转身走向控制室出口,阿洛伊斯快步跟上他。
  "你这回可别跟我说什么'别跟来,不关你的事'。你要是敢这么说,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拖上普罗米修斯号。"
  约书亚呵呵笑了起来。"我不会这么说的。"
  他们走出控制室,来到光影变幻的回廊中,迎面遇上了卡米娅的经济人莉塔小姐。
  "咦,两位这是要去哪儿?"
  约书亚和阿洛伊斯甚至没停下来和她打招呼,就这么擦肩而过。
  "去拯救宇宙。"阿洛伊斯扬起手,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啊?"莉塔茫然极了,"您说什么?"
  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笑声中,约书亚牵住了阿洛伊斯的手,后者也紧握住他的手指。掌心的温度彼此交融,汇成了一条温暖又温柔的河流。

  莉塔小姐走进控制室,只见新雅典的执政官正一边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敲打着键盘,一边对着通讯终端发号施令。他说的那些莉塔都不怎么明白,只听见了"疏散""银河场""黑洞"几个词汇。
  卡米娅还抱着他那个宝贝似的小机器人。"莉塔,阿洛伊斯他们走了吗?"他焦急地问。
  "你是说拉格朗日先生和普朗克先生?他们已经下飞船了。"
  卡米娅惊呼一声,"他们真的……"他狠狠一跺脚,飞也似地冲出大门,掠起一阵风。
  "你去哪儿?"莉塔急急忙忙跟在他后面。
  "待在船上,莉塔!"卡米娅的声音已经远去了,"我去看看他们!"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下船,途中好几次差点跌倒。他跳下缪斯号的舷梯,向临时宇宙港的里侧跑去。普罗米修斯号的船顶已经能看见了,在一众大小飞船中,它显得那么卓尔不群。
  "阿洛伊斯!约书亚!"
  面前的地面突然亮起红光,阻止他进一步前进。普罗米修斯号已经开始升空了,掠起的气流形成了狂风,吹得卡米娅连连倒退。他在强风中勉强睁开眼睛,只见飞船仿如一只洁白的飞鸟,振翼而上,扶摇乘风,直向高天。
  卡米娅的脚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差点踩到一只金毛大狗。大狗冲着普罗米修斯号吠叫起来,它身边还有一只黑猫,也随之一起号叫不止。
  飞船的的身影逐渐变小,被它带起的狂风也慢慢止息了。卡米娅看见它朝南方飞去,于是追着那白色的身影跑了起来。他跑出宇宙港,来到刀弓甲首府被炸成废墟的街道上。有些废墟已经清理干净了,人们正在空地上劳作,试图盖起新的房屋。
  "呀,快看!"有人叫了起来,"那不是银河歌姬卡米娅吗?"
  "天呐,真的是卡米娅!"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后面的猫和狗是怎么回事?"
  卡米娅没理会人们的惊讶,他知道不久之后人群会陷入恐慌和不安中,因为他们的恒星有着被摧毁的可能。他沐浴着人们好奇的视线,跑向原来的首府中央广场,现在哪儿只有一片瓦砾了。
  普罗米修斯号越升越高,在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飞行云。
  中央广场上的瓦砾堆得很高,卡米娅费劲了好一番力气,终于爬了上去。他站在废墟的顶端,仰望着越来越小的飞船,很快他就会看不见它了。它会脱离大气层,去太空里执行拯救人类和宇宙的重要使命。而搭乘它的人则有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该怎么办,雷欧?"卡米娅发现自己哭了。
  他怀里的小机器人发出破碎的声音:"那就……"顿了顿,"歌唱吧。"
  云层掩住了飞船。他看不见它了。
  有一首歌的旋律浮上卡米娅心头,他轻轻哼了几句,然后想起了歌词。

  星辰碎片,宛如纷飞白雪
  向漫天繁星伸出手去
  交错心愿,此刻我已感觉
  一切尽在黑白的世界

  悄然吐露的白色呼吸
  仿佛曾经渴望表白的话语
  一定是因为这份暖意
  天空才会变得明亮了些许

  挥舞浸透悲伤的翅膀
  飞向纯白云层的彼方
  彼此分享,前往未来的的温柔勇气【注1】

  猫和狗也登上了废墟顶端,和他一起望着天空。现在,那上面已经什么都没有,唯余片片白云和湛蓝晴空。
  脚下的人群骚乱起来,看来疏散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行星驻军井然有序地开进街道里,将居民组织成一个个团队,撤向安全区域。

  这份心跳,仿佛正在等待
  等待陌生世界的黎明
  带着光芒,此刻我将启程
  为我即将开始的明天

  星辰碎片,宛如纷飞白雪
  向漫天繁星伸出手去
  交错心愿,此刻我已深信
  一切尽在黑白的世界

  歌声越发嘹亮起来。不知是谁(八成是雷欧)打开了全频广播,卡米娅的歌声随着电波传到了星球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飞上了天空,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来到了宇宙里。

  融化冰封已久的记忆
  伴随一路坎坷的爱意
  别再回头,一同感受天空的彼方

  彼此走上,不相交的轨迹
  即使永无重逢的一天
  广袤银河,璀璨星光之下
  我们始终紧紧相连

  流星划落,宛如点点尘沙
  再度温柔地抚慰胸口
  静静入眠,昨日梦境残像
  一切仍在黑白的世界

  普罗米修斯号上,约书亚和阿洛伊斯并肩而立。飞船升空的过程中,人工智能大卫已经为他们说明了奇点制造机的使用方法。
  "按下确认按钮后,有整整一分钟的倒计时,在这期间你们务必要乘上逃生舱。"
  "知道了。"约书亚说,"还有多长时间能到达预定位置?"
  "大约20秒。"
  杀手点点头。奇点黑洞程序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他按下那个决定生死的按钮。
  "你害怕吗?"约书亚突然问道。
  阿洛伊斯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有点害怕。"
  阿洛伊斯咧开嘴:"你在想些什么呢。有我在你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
  约书亚看着他,他也看着约书亚。漆黑的宇宙和洁白的飞船中,阿洛伊斯的眼睛显得那么蓝,那么明亮,和他们第一次遇见时一模一样。在这双蓝眼睛的凝视下,约书亚心中莫名生出了无穷的勇气。只要仍被他所注视着,只要仍和他在一起,他便无所畏惧。
  "嗯,你说的对。"

  彼此走上,不相交的轨迹
  即使永无重逢的一天
  广袤银河,璀璨星光之下
  我们始终紧紧相连

  流星划落,宛如点点尘沙
  再度温柔地抚慰胸口
  带着光芒,此刻我将启程
  为我即将开始的明天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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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歌词出自银河美少年中气多之巫女(户松遥)所演唱的插曲《モノクローム》,动心翻译版本,略做修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结局


最终章

  "阿尔薇拉?阿尔薇拉?醒醒,女王陛下,我们已经抵达刀弓甲了。"
  阿尔薇拉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达雷斯的面孔。她撑起身体,发现自己竟在飞船日光室的躺椅上睡着了。
  "怎么?已经到了吗?"她发现自己身上盖了张毛毯,入睡的时候这东西还根本不在她身上呢。
  "你睡了好几个小时。"达雷斯帮她把毛毯折起来,"这次出巡你太累了,回到帝都之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好。"阿尔薇拉说。她一站起来,便有一个东西从膝盖上掉了下去。那是她的通讯终端,上面显示着一部名叫《无名杀手与没落贵族》的漫画。漫长的旅途中阿尔薇拉觉得很无聊,于是就上网买了几本漫画来看。《无名杀手与没落贵族》是现在最热门最流行的漫画,讲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一名没落的贵族少女和一个杀手四处流浪的故事。它的作者,笔名"公爵小姐"的漫画家前不久获得了《不坠之星时报》年度最佳漫画家大奖,其灵动的笔触和深刻的思考受到了众多业界前辈的好评。
  阿尔薇拉捡起通讯终端,把它收好。"我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
  "记不清了,好像梦见了从前的两个朋友。"

  标准历1418年8月30日,阿尔薇拉一世陛下偕达雷斯亲王殿下莅临刀弓甲视察。距离战争结束已经有一年了,帝国上下基本恢复了战前的和平与繁荣。上个月,女王陛下与战争的大功臣、帝国军元帅达雷斯·贝叶斯伯爵完婚,两人一起对在战争中受到重创、如今业已恢复生产的诸星球进行了巡察。巡察的最后一站就是刀弓甲,它不仅在内乱中被叛贼夷为平地,还是"雅夏之战"结束的地方,险些遭遇了恒星毁灭的危机,不过在新雅典的帮助下,刀弓甲平安渡过了难关。人们在废墟上重建了家园,现在的刀弓甲已经几乎看不到战争留下的痕迹了。
  当女王陛下挽着亲王殿下的手走下飞船舷梯时,宇宙港的人山人海中爆出一阵欢呼,礼炮齐鸣,乐队奏曲,意气风发的总督走上前来对女王行了个深深的礼。
  "欢迎大驾光临刀弓甲,女王陛下,还有亲王殿下。"
  "时隔一年能再度见到你,我很高兴,总督大人。"女王让他吻了下自己的手背。
  这次出巡,女王乘坐的是达雷斯亲王的旗舰女王之剑号。她自己的座舰在战争中沉没了,覆灭于那可怕的怪物雅夏之手。幸运的是当时船上并没有人。船员们都留在了不坠之星。战争结束后,他们有一些继续留在军队中服役,一些则转行做了别的工作,其他人回到了米兰图,在和平的今日,米兰图成为了帝国和诸自由城邦之间的交通要冲,商旅来往频繁,加之行星本身的丰富矿产,现在米兰图的人们即使不做海盗,也能过上和平富足的生活。值得一提的是原本暗夜仕女号上的伊布·笛卡尔和机师缇忒拉前不久也结婚了,女王还为这对新婚夫妇送上了贺礼。
  而那名搭载在暗夜仕女号上的人工智能则换了个老巢,于另一艘飞船上开始了新生活。听说那飞船的主人正在进行银河巡演,有了高端人工智能的帮助,想必演出的效果会更为华丽吧。
  "陛下旅途劳顿了,臣送您去宾馆吧?"总督很是殷切。
  "听说中央广场建起了一座纪念碑,我想先去那儿看看。"
  "是。全凭您的意思。您是要乘车去吗?专车已经准备好了……"
  "步行的话只要五分钟左右吧。那还是步行去好了。"
  "是。是。"总督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女王来访是件空前的盛事,武装警察已经在沿路开道,但依然挡不住好奇心旺盛想要一睹女王真容的市民们。幸好女王的卫队看起来训练有素,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他恭敬地陪同女王夫妇走出宇宙港。现在的宇宙港是由从前的临时宇宙港改建的,拓宽了泊位,还增加了许多设施,方便飞船和游客往来——毕竟刀弓甲可是"雅夏之战"终结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这里参观游览呢。想必不久之后,旅游业就能成为行星的支柱产业之一。
  女王一行人走上新建的街道,路面平整干净,树木葱茏,沿途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远处还有更多的建筑正在兴建中。战争结束之后,不论是帝国还是联邦,不论是上位者还是普通平民,都意识到在最终杀戮兵器面前,人类及其造物是多么的脆弱不堪;帝国与联邦因为意识形态的千年战争,在全人类共同遭遇的危机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在"雅夏之战"里,双方第一次实现了完全停火——对于常年身在战场的人来说,这样的和平猝不及防,但似乎还挺不错。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停止战争,于是在雅夏灭亡之后,帝国与联邦握手言和,签订了互不侵犯的条约。没人知道这条约的效力能持续多久,也没人知道它能为银河系带来多久的和平——肯定不会是永远——但至少它能让双方从战争的阴霾和创伤中走出来,为人类的文明向前发展扫清障碍。
  女王向夹道欢迎的刀弓甲市民挥手致意,有人从高楼上洒下了花瓣和彩带,五彩缤纷的彩带随风飘落,好似一场五彩的雨。中央广场就在前方不远处,女王已经能看见那高耸的纪念碑了。纪念碑用钢铁铸成,外形酷似一柄残破的冲锋枪,它脚下是刀弓甲仅剩的一片废墟,战争结束后,只有这一片残垣断壁被留了下来,作为战争带给人们的警示。现在,它已经是刀弓甲著名的旅游景点了,据闻在战争的末尾,银河歌姬曾在那片废墟上放声歌唱。
  "对了,总督大人,"女王说,"听说有一只猫和一条狗一直在废墟那儿徘徊不去,是真的吗?"
  总督点头哈腰:"是真的,陛下,新闻里曾多次报道过。据说它们的主人就是最后乘坐普罗米修斯号消灭雅夏的英雄,而它们一直在那儿等着主人归来……"说着,总督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本地的动物保护组织多次将它们带到流浪动物收容所,还有许多热心市民打算收养它们,但它们就是不愿离开那片废墟……没办法,只好在旁边给它们搭了个小屋……"
  一年前,战争以雅夏的灭亡而宣告结束。在民间流传的传说里,英雄们乘着战舰前往宇宙,制造出奇点黑洞,将雅夏扔了进去,让它作为末日的审判者,在时间尽头守望人类,等待着万物的终结。
  当时奇点黑洞的位置距离恒星太近,有可能把恒星吞没,刀弓星系的居民都打算撤退了,但万幸的是黑洞最后被完美地控制住了,它没有吞没任何东西,除了雅夏和普罗米修斯号。直到今日都无人知晓飞船乘客的去向,而他们的宠物依旧在他们离开的地方守候。
  女王走进中央广场。黑色的纪念碑犹如擎天巨柱,巍峨屹立,令人生畏。更使女王惊讶的是,纪念碑下的废墟上竟然开满了野花,风带来了泥土和种子,让碧草鲜花在这片战争的遗迹上扎根、生长。
  几个孩子跑向女王,其中一个女孩手里抱着一束鲜花。"女王姐姐,这个送给你!"女孩操着稚嫩的声音,踮起脚尖把花束献给了女王。女王认出这花束正是废墟上生长的那一种。
  "谢谢,孩子。"她亲了亲女孩的额头,"对了,怎么没在这儿看见猫和狗?"
  女孩露出困惑的表情:"您是说黑猫和大狗狗吗?它们一直都在这儿,我昨天还看见它们的……"她转身看了看小伙伴们,"怎么今天就没了呢?"
  其他孩子也很不解。这时,有个男孩举起了手:"我知道!今天早上我看见两个大哥哥把黑猫和大狗狗带走了!"
  女王睁大了眼睛:"大哥哥?什么样的大哥哥?"
  "唔……"男孩想了想,"我记得一个大哥哥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另外一个有一条机械手。"
  女王忽然沉默不语。她直起身,望向那片开满野花的废墟。
  这世界上有许多故事,人们总希望它永不结束,等到他们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时,这些故事依旧能打动不再年轻的心。
  女王想,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这个故事永远不要结束,就这么一直、一直讲下去,等我老了,我的儿孙们还在听同样的故事,等他们也老了,可以把它说给他们的后代听。等世界上的人已经不记得我们了,这故事依然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悄悄地流传。只要还有人在聆听,它就永远不会结束,故事里的人也将永远活着。
  "是吗。"女王绽开微笑。

  标准历1418年,野花盛开的废墟上,传说在此落幕,银河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而那些故事将一直流传下去,永不终结。

  —END—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星尘深处连载至今,46W字的正文已经全部完结了。说实话,我当初开坑的时候绝没想到会写这么多,我之前也从没有写过这么长的文,可以说星尘也是作者的一场自我挑战吧=w=
不仅如此,星尘还让我结识了很多朋友,从前我都是一个人鸡摸的写啊写,现在已经认识了不少基友了。感谢栗子,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感谢CPU群的各位,谢谢你们给我的鼓励和支持。当然还要感谢一直追文的读者们,没有你们我绝对坚持不到今天。
现在正文部分已经全部完结了,果然是HE没错吧!!狗男男带着他们的猫和狗隐居去了……当然这部分要在番外里才会出现。番外目前打算写三个,一个是之前说好的胡安娜和阿尔薇拉的故事(它很虐),一个是达雷斯和拉格朗日学长的校园往事,一个讲述小阿小约的性福隐居生活。不要走开,番外也精彩(<ゝ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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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 胡安娜的挽歌(GL,不喜莫入)

  "帝国疆域阔及十万光年,疆域内更有亿万星辰。在所有的星辰里,我最爱距离帝都九十光年的殖民地'莱厄庭'。它没有什么特产,只不过有几座帝国重要的兵工厂。它没有白昼也没有黑夜,天空一半是恒星的黄昏,一半是宇宙的穹窿。但我唯独钟爱它。因为标准历1416年,我在莱厄庭遇见了胡安娜。"
  ——《阿尔薇拉女王回忆录》,序章

  女王已经老了。
  她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她坐在庭院的摇椅上,膝盖上盖着一张波西米亚风格的毛毯,望着远处的长廊——她的曾孙伊恩正在长廊里组装一台简易的矿石收音机,今天上午他的家庭教师才教给他原理,他下午就开始动手做起来了。伊恩的妹妹娜拉对这些手工不感兴趣,于是在一边玩球,孩子气的脸上一派天真无邪。女王看着他们俩,想起了孩子的父亲,他们和父亲长得真像,同样的蓝眼睛,同样的红头发。有短短的一瞬,女王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在那儿玩耍的并不是伊恩和娜拉,而是他们的父亲、他们的祖父。又有一瞬间,女王仿佛回到了她的童年,和兄长安诺特在同样的地方玩耍。
  娜拉将球高高抛弃,发出兴奋的笑声。球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正好落到女王脚边,滚了几滚,停在草地上不动了。
  "曾祖母!曾祖母!把球扔过来!"娜拉喊道。
  女王露出慈祥的微笑,弯下腰捡起球,向孩子扔过去。
  这时,女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她已经110岁了,差不多到了帝国人民的平均寿限。也许明天她就会死去,也许还要再十几年。早在三十年前,女王就不再主政,而任命孙子伊迪担任摄政。女王私下听侍女们说,伊迪不止一次抱怨过女王活得太长,他不满足摄政的地位,而想要国王的宝座。但他也仅仅是说说而已。在这个时代,敢动女王阿尔薇拉一根头发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尚未出生。女王从叛乱的舅父手中夺回王位的历史早已变成传说,人们谈论起白耀宫中的那位女王时总是带着敬慕的神情,好像那不是一位人类的王者,而是一位遥远神话中的英雄。
  但女王已经老了。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她甚至觉得,真正的自己早就死在了九十年前的莱厄庭,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幻影,或者一具空壳。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电影,那么现在肯定已经到结局了。女王想。如果这是个美好的结局,那么应该从午后温暖灿烂的阳光里走来一个女人,她有着火焰般的红发,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像一层烧熔的黄金。她会走到我面前,露出张扬美丽的笑容,对我伸出手。然后我也伸出手,和她紧紧相握。接着镜头缓缓定格。这才是完美的结局。
  女王看着前方,阳光里没有什么红发女人,唯有一双快乐天真的孩子。
  早在九十年前,真正的结局就落幕在了莱厄庭。

  "你真的是宇宙海盗胡安娜?"阿尔薇拉好奇地看着身边这个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她车里的红发女子。
  "如假包换。"
  "你不是应该在宇宙里打家劫舍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来厄庭?"
  "显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胡安娜·拜格雷尔检视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就好像你明明是个公主,却不好好待在宫殿里参加宴会和跳舞,而要跑到这里来,一副被追杀的样子一样。"
  阿尔薇拉鼓起腮帮子:"我就是在被追杀。你不也是吗?"
  "你得罪温内特了?"
  "他狼子野心,竟然想要刺杀我!"
  "然后你逃脱了,"胡安娜回头看了看一直追着他们不放的警车,"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去总督府,'借'一艘太空梭去宇宙港。"
  胡安娜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我敢打赌总督大人是站在温内特这边的,否则不可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行星军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现在追过来的都是武装警察和公爵的私人部队。"
  "按你的意思,我们不该去总督府?"阿尔薇拉不禁有些生气,"就算总督有天大的胆子,只要我站到他面前,他也……他肯定……"
  "你可真天真。"胡安娜耸肩,"那些政客们无不是追逐名利权势的苍蝇,温内特能给他们想要的,你呢?如果我是总督,我肯定也会站在公爵这一边。简直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阿尔薇拉气得胸闷。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评断一位帝国的总督!即使他真的心怀不轨,也轮不到一介宇宙海盗说三道四!"我……"
  旁边的罗丝咳了一声:"殿下,您不该对这个外人说这么多。说不定她和公爵本身就是一伙的,想干扰我们的行动。"
  从后视镜里,阿尔薇拉看见了齐奥内警惕的眼神。现在她有点儿相信罗丝的话了。
  "既然你们这么不信任我,那我还是走吧。"
  "您能这么自觉真是替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齐奥内开口,"我在前面找个安静的地方把您放下去吧。"
  "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齐奥内操纵飞车下降,让它停在一处僻静的街角,然后打开车门。胡安娜跳下车,回头向他们招招手:"再见啦。"
  阿尔薇拉扶着车门,探出脑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找一艘太空梭,回宇宙里去,我的飞船还在那儿等我呢。"
  阿尔薇拉还想问她孤身一人怎么找到太空梭,但是罗丝把她拉了回来,"砰"的一声关上车门。齐奥内拉起飞车,让它迅速追上另外两个伙伴。地面上那个红色的身影越来越小,飞车跃过一座大楼,阿尔薇拉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殿下,有人在追踪我们!"齐奥内压低了声音,"不是警察,也不是行星军。"
  阿尔薇拉胆战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有几辆飞车正紧紧咬在他们后边,那不是一般的民用车辆,飞车外部加装了合金装甲,顶部还有机枪的支架。
  "温内特的私人部队?"
  "恐怕是的。"齐奥内眯起眼睛,"请趴倒,殿下!"
  还没等阿尔薇拉依照他所说的行动,罗丝便把她压到了座位上。飞车猛得旋转起来,一时间天地倒转了过来,阿尔薇拉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她紧紧抓住身下座椅的布垫,耳边一片轰鸣,隐隐约约只能听见齐奥内发号施令的声音:"李!乔德!你们负责引开他们!"
  眩晕持续了好一会儿,飞车急速下降导致的失重感更令阿尔薇拉感到不适。她模糊感觉到周围的光线变暗了。等飞车不再旋转,罗丝放开了她。
  "殿下,您还好吗?"女保镖问。
  "还……还行……"阿尔薇拉头晕目眩地坐起来。车厢仍然颠簸晃动,她发现原本在旁边护航的两辆飞车已经不见了,而他们正在莱厄庭钢筋水泥的丛林间灵巧挪移。
  "请再等等,殿下,总督府马上就要到了。"罗丝安慰她。
  飞车穿过一道钢铁拱门,眼前便豁然开朗。总督府如同一只长着鳞片和利齿的猛兽蹲踞在莱厄庭中央,虎视眈眈地雄踞城市最高点。当飞车进入总督府周围半公里时,他们接到了全频电磁波通讯。
  "无牌照许德拉式反重力飞车,请立即停止前进,通报身份,接受检查,否则将被击落。重复一遍,请立即停止前进……"
  齐奥内啐了一口,总督府的守军已经像蝗虫似的从钢铁高墙后升起来了。他只好降低飞行高度,在两艘武装刚朵拉的监视下将飞车停在了莱厄庭泥泞的土地上。
  几名端着冲锋枪的士兵跳下刚朵拉,将枪口对准了他们:"下车!"
  齐奥内回头对阿尔薇拉说:"还是先下车吧。"
  罗丝点点头,推开车门,先走了下去,然后不动声色地挡住门口,护住跟着她走出来的公主。
  "举起手放在脑后,接受检查!"士兵说。
  "放肆!这位是银河帝国的公主殿下!"齐奥内厉声说。
  士兵困窘地看了看从车上下来的三个人,又看看他旁边的队长:"他说那是公主殿下……"
  队长皱起眉,上上下下打量着阿尔薇拉,"倘若真是公主殿下,为何会在这里,身边还只带着两名护卫?"
  阿尔薇拉刚想说"因为温内特公爵他想杀我",罗丝先一步拦住了她,替她回答道:"我们遭遇了恐怖袭击,特来请求总督大人的庇护。"
  队长按住耳朵上的通讯器,似乎在接收什么命令,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已经明白情况了,请往这边走,殿下,总督大人正在他的办公室等您。"他比了个邀请的手势。
  阿尔薇拉环顾四周,他们被总督府守军重重包围了,不仅地面,连天空中都是满载士兵的武装飞艇,她看见那虫群般的军队尽头有一艘特殊的蝠翼飞车,它的造型如此特殊,以至于阿尔薇拉一眼就认出它来了。那是公爵的私家车。
  她抓住罗丝的手肘:"别去。"
  "殿下?"
  "他们和公爵是一伙的!"
  当阿尔薇拉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位队长举起枪,瞄准了她!阿尔薇拉来不及躲闪,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枪口迸射出光流,同时罗丝把她推进齐奥内怀里,下一瞬间,光流便贯穿了女保镖的胸口!
  "罗丝!"
  她仰面倒下,嘴角流下一丝血液。齐奥内按住阿尔薇拉的脑袋,强迫她转移视线,不去看罗丝的尸体,同时把她往飞车里推。就在这时,一枚微型导弹拖着长长的烟尾击中了飞车。大爆炸的刹那,他转身把阿尔薇拉按倒在地,用自己的背部承受了爆炸的冲击。
  轰鸣声让阿尔薇拉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火光夺去了她的视力,但她能闻到钢铁和血肉烧焦的味道,那像一只魔鬼的手攫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动弹。
  "齐奥内……"她的嘴唇在颤抖,"罗丝……"
  有人把她拽了起来,她模糊感觉到是那几名士兵,她听见他们用胜利的语调说:"抓住她了!"然后将她推推搡搡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齐奥内……罗丝……哥哥……达雷斯……"她挨个呼唤这些名字,但他们一个都不在她身边。

  "寒夜之梦号,主炮能源填充完毕,目标定位,发射倒计时,三,二,一!"

  阿尔薇拉抬起头,布满残像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靛蓝色的光,它从天而降,穿过大气和云层,将莱厄庭昼夜共分的天空划成两半,接着击中了钢铁巨兽般的总督府!
  一阵风从她背后吹来,宛如燎原的烈火扫过她的皮肤。她怔怔地回过头,看见一架刚朵拉势如破竹地突入武装飞艇包围圈,士兵们纷纷举枪射击,但没有一道光束击中它。它冲着阿尔薇拉极速飞来,舱门滑开,一绺红色的红发在暴风里飘了出来,仿佛一面鲜血染成的旗帜,却比任何光芒都明亮。阿尔薇拉的视野里只剩下那幕天席地的红色了。
  刚朵拉经过阿尔薇拉头顶只有不到一秒,但她准确地伸出手,握住了从舱室里探出身体拉她的那个女人的手。
  她被拉进了刚朵拉里。舱门合上,飞行器利箭般地穿过包围圈,穿过总督府中冒出的阵阵浓烟,像一只盘桓在硝烟战场上空的鹰隼,无人可以阻拦!
  "胡安娜……拜格雷尔?"
  "真荣幸你还记得我。"
  阿尔薇拉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走了吗?"
  红发女海盗一边摆弄着控制仪,轻松躲过守军的追击,一边聊天闲谈似的说:"我弄了艘刚朵拉,但是它不能驶出大气层,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来总督府借一艘比较好。"
  总督府的机库大门已经被方才天降的光束烧成了废墟,宇宙海盗以理所当然的方式向总督打了张借条,还写上了"永不归还"四个大字。
  阿尔薇拉突然觉得想哭。"我错了。"她说,"我不该不相信你。如果我早听你的话,就不会……齐奥内和罗丝就不会……"
  有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记住它。"胡安娜说,"人命换来的教训能让你铭记一辈子。带着它活下去,然后变强,然后才能不再犯同样的错,然后才能保护更多的人。"
  阿尔薇拉点点头。"我记住了。"

  四十分钟之后,从总督府"借"来的太空梭停在了寒夜之梦号的整备舱里。阿尔薇拉蜷在座位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胡安娜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船长,您可终于回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还担心您一去不回呢!"
  胡安娜说:"伊布·笛卡尔,你就不能说两句吉利的话吗?"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呢?他们不是和您在一块儿吗?"
  "呃……谁知道呢……我们走散了。不过我想他们肯定有办法活下来的吧!"
  "……一点儿说服力也没有好吗船长。"
  听着外面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亲切交谈,阿尔薇拉觉得自己在这儿是个外来客、陌生人。她想回帝都去,但是那里也危机重重,不仅有意图谋反(或者说已经谋反了)的公爵,还有诸多心怀恶意的人。她无处可去,孤身一人,没有同伴,只能待在这里让自己一步步陷入绝望中——她真是太没用了!
  有人敲了敲舱门,阿尔薇拉抬起头,看见胡安娜正站在门口:"你是打算在刚朵拉里筑巢吗?"
  阿尔薇拉又垂下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随你吧。我可不管你了。"说完,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阿尔薇拉看着已经按下来的操作屏幕,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这儿可是一艘海盗船啊,而她是……她是……她又是什么呢?帝国公主?这不过是个虚无的头衔而已,只要是女王的女儿,谁都能是公主,不一定非得是她。白耀宫是个巨大的牢笼……不,应该说是所有生活在那座宫殿里的人都在作茧自缚,比如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哥哥——他一直没用从恋人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阿尔薇拉猜想不是死亡对他的打击太大,而是他自己不愿走出来,只想逃避一切而已。
  她想离开那里。她已经离开了。她现在身在海盗船寒夜之梦号上,这艘船将会远远离开帝都,去她从未踏足过的遥远星域。她可以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回去……
  那干脆就这么做好了!阿尔薇拉感觉面前似乎亮起了一盏明灯,好像有上主的使者为她指明了道路一样。她可以留下来,试着去当宇宙海盗什么的,虽然从来没做过,但是她可以慢慢学,没人一出生就会打家劫舍不是吗。她露出微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就这么干好了!
  她快活地钻出刚朵拉,整备库里只亮着几盏灯,显得昏暗无比。她以为胡安娜和她那个同伴已经离开了,所以当女海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
  "哟,你终于肯出来了?"胡安娜·拜格雷尔靠在刚朵拉舱门边,双手环抱在胸前。
  "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船,我当然想去哪里都可以。"她放下手臂,"现在我打算去食堂了,你要跟来的话也可以……"她一边说一边走向右手边的一道门。
  阿尔薇拉快步跟上,整备库里很昏暗,所以她牵住了胡安娜的衣角。
  "我也认识一个人,叫阿洛伊斯。这名字不太常见不是吗?"她努力找出个话题来。
  "我船上这个姓拉格朗日,真是个天杀的姓氏啊……"
  "……哎?还真是同一个人?"
  她们越走越远。

  数日之后,莱厄庭宇宙港通讯室内。
  "你能唱歌给我听吗?"
  "……我唱歌走调的呀,这样没关系吗?"
  "唱给我听吧!"
  于是胡安娜轻哼起了一首小调,旋律很简单,没有歌词,只是摇篮曲般的哼唱。那声音像一只轻灵的鸟儿,在通讯室里盘桓,时而在高空翱翔,时而俯冲向地面。婉转的乐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古代传来,被时光洗去铅华,唯余灵动从容。
  随着太空梭远离宇宙港,电波通讯变得时断时续起来。等阿尔薇拉熟悉了那旋律,她也开始和着歌声唱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轻轻哼唱,渐渐她往里面加进了一些歌词,都是不成单词的音节,但没关系,她不需要语言,语言无法阐释她所想表达的涵义,或者说,这本身就毫无意义。
  她一直唱着歌,一直唱,一直唱,直到扬声器里再也没有声音传来,但她仍在唱着,歌声通过通讯器传到宇宙中,向茫茫星海深处而去。

  若干天后,消息传来,寒夜之梦号被温内特公爵的舰队击沉,无人生还。
  得知这消息时,阿尔薇拉正在参加兄长安诺特的婚礼。她的侍女告诉她这不幸的事故,阿尔薇拉立刻转身走到楼上,推开了兄长房间的大门。
  安诺特正颓丧地坐在窗前,穿着新郎礼服,却没有一点新郎该有的样子。他悲伤地就像刚刚失去恋人的青年一样——事实上也差不多。
  "安诺特。"阿尔薇拉走到他面前,俯视他。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受兄长保护的小妹妹了,"安诺特,我有话想跟你说。"
  兄长吃惊地抬起头,注视着妹妹:"你……你怎么来了,阿尔薇拉?这不合规矩……"
  "你为什么还能冷静地坐在这里,安诺特?莱雅那么爱你,而你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你既无法保护她,也无法帮她复仇,难道你心中毫无愧疚吗?"
  安诺特一言不发。
  "如果我是你,哥哥,"阿尔薇拉掏出一把袖珍手枪,放在安诺特面前的桌子上。自从她逃出莱厄庭,这把手枪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我会选择为她复仇。然后变强,然后才能不犯同样的错误,然后才能保护更多的人。我已经打算这么做了,你可以和我一起来。你会来的,对吗?"
  安诺特盯着桌上的手枪,紧抿嘴唇。
  "我等着你,哥哥。我们是兄妹,不是吗?我们流着同样的血,世上还有比你我更加亲密的人吗?如果你打算走这样的路,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而你也帮助我。要是你下定决心,就拿着枪来找我。"
  她转身走出房间。
  来到一楼的时候,她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枪响。大厅中喜气洋洋的宾客们瞬间愣住,接着男子们冲上了二楼,女子们则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阿尔薇拉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看,独自一人走出了婚礼……或者说是葬礼的会场。
  懦弱的哥哥。她失望地想。我不会像他那样。如果他选择复仇,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但他没有。上主啊,祝福这可怜人吧,愿他能和莱雅在您的乐园中相会。而我会活下来,我会替他、也为我自己做完一切。

  她越走越远。

  在那之后,阿尔薇拉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个阴郁内向的少女不见了,归来的阿尔薇拉变成了野心勃勃的公主殿下。人们都说兄长的逝去令她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变成了成熟而有魄力的君主,只有阿尔薇拉明白她不过是在拙劣地模仿胡安娜而已。模仿她的一颦一笑,模仿她的一举一动。她招募王室的旧部,笼络得力的大臣,组建自己的舰队。遇到棘手的问题时,阿尔薇拉常常会想:如果是胡安娜,她会怎么做呢?她对胡安娜的感情很复杂,那不只是友谊,可能近乎于爱情,却又不尽相同。她狂热地崇拜那红发女子,将她视作拯救自己的天使;她仰慕胡安娜,为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潇洒而倾倒;她想吧胡安娜介绍给每一个认识的人,却又想将她藏匿起来,独占她的全部;她想变成胡安娜一般独立、勇敢的人,却又在内心阴暗的角落里嫉妒她,仇视她。她痴迷地怀念胡安娜,却又常常勒令自己不准思考有关她的一切。
  阿尔薇拉觉得自己疯了,或者陷入了什么病态中。她有时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变成了胡安娜,还是胡安娜变成了自己。
  帝国的公主最后击败温内特公爵,夺回了王位。
  登基后,她和自己的表兄、也是平叛的最大功臣,贝叶斯伯爵达雷斯结婚。虽然她心里对达雷斯并没有"爱情"这东西存在——她的爱情早就葬送在那颗白昼与黑夜共分天空的星球上了——但"亲情"、"友情"和"责任"总归是有的。阿尔薇拉知道不是所有相爱的恋人都能步入婚姻的殿堂,也并非所有的夫妻都深爱彼此。达雷斯不是她最爱的那个人,但他是最合适的一个。
  他们生下了孩子。又过了很多年,孩子们也长大了,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儿女。在阿尔薇拉所有的子孙里,她最喜欢次子戴利亚的儿子伊迪,那孩子不知遗传了父母哪一方的血统,竟有一头火红的头发。
  大约十八年前,一场肺炎夺走了达雷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把阿尔薇拉单独叫到病床前,跟她说:"我从感觉如此轻松,阿尔薇拉,我终于可以卸下自己背负的一切了。"
  达雷斯一直对她隐瞒着一个秘密,他守口如瓶,她无从猜测,却隐隐察觉到了真相。但是她不会向达雷斯确认,也不会试图做任何事来确认它。达雷斯把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里,带到了时间的尽头去,那么就让它永远都是一个秘密吧。

  时光如梭,标准历1506年,已经110岁的女王坐在庭院里,膝盖上盖着一张花哨的波西米亚风格毛毯。她平静地看着长廊下玩耍的孩子,思考自己的人生。
  忽然,伊恩和娜拉兴奋地向她奔来,男孩的手里捧着一个简陋的矿石收音机。
  "曾祖母,你听,它真的能收到声音耶!"伊恩把矿石收音机高高举起。
  矿石收音机里果然传来了刺啦刺啦的干扰音。女王摒心静气,只听见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说:"……能唱歌给我听吗?"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回答:"我唱歌走调的呀,这样没关系吗?"
  "唱给我听吧!"
  接着,空灵的歌声响了起来。
  女王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收音机,问道:"亲爱的,能把这东西给我吗?"
  伊恩想了想,"好吧。但是过一会儿您得还给我,我还要拿给萨利老师看呢!"
  "好。我一定给你。"女王拍了拍孩子们的脑袋,"去那边玩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伊恩看向自己的妹妹,"娜拉,我们一块儿玩球吧!"
  "好!"
  两个孩子手拉手跑远了。
  女王垂下头,用皮肤松弛、布满老年斑的手抚摸着矿石收音机,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把它弄坏了。收音机里传来歌声很不清晰,还夹杂着些许噪音,但女王觉得这是她一生中听过的最动人的声音了。
  来自距离帝都九十光年的星球莱厄庭,一段向宇宙的四面八方传开的电磁波声讯在旅行了九十年后,终于抵达帝都,回到了它主人的手中。

  伊恩和娜拉争夺着皮球,男孩恶作剧地把球高高扔出,抛向了曾祖母。娜拉不服气,大叫道:"曾祖母!快把球扔给我,别给伊恩!"
  曾祖母靠在躺椅上,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决定亲自去看看。
  他们跑到女王面前,只见白发苍苍的女王双目紧闭,宛如熟睡般靠在躺椅上。她的膝盖上放着矿石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美妙的歌声。
  奇怪的是,这首歌的歌词他们一个字也听不懂。

  标准历1506年,女王阿尔薇拉一世驾崩,享年110岁。她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溘然长逝,于睡梦中安详离去,没有遭受任何痛苦。她统治的时代被称为帝国的"白金时代",乃是帝国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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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家就别纠结为什么电磁波能传那么远、为什么矿石收音机能收到歌声这种问题了,作者自己也觉得这很扯淡……


  番外二 日在校园

  铃声鸣响,帝国史期末考试结束了。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打开考场大门,垂头丧气的考生们一涌而出,愁云惨雾立刻笼罩了整座校园。
  "我感觉我完了,阿洛伊斯。"卡斯珀·申农哭丧着脸,欲哭无泪,"安门二世颁布的新土地税法是个什么东西啊?我怎么感觉自己从来没复习到?还有希亚女王对自由城邦的十三条法令,谁能一条条全部记下来啊!"
  "别伤心,卡斯珀,"他的朋友,阿洛伊斯·拉格朗日脸上挂着不自在的微笑,"大家都一样,你写不出来,别人也写不出来嘛……"
  "那你写出来了吗?"
  "呃,写出来了。"
  "那不就行了!"卡斯珀更加悲伤了,"填空题我有一半都没写,另外一半是瞎填的……"
  "我也有好几个空是乱写的。"
  "你每次说'乱写'最后都会误打误撞写对!我恨你!"他抽了抽鼻子,"我得做好补考准备……不,还是去重修吧……"
  一群低年级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阿洛伊斯眼尖地瞧见其中有一个他绝对不想打照面的家伙。他拽起卡斯珀的胳膊,意图调转方向,避开那个人,然而不幸的是,那个人在他们躲开之前就看见了他们。
  "这不是拉格朗日学长吗?"
  阿洛伊斯朝天翻了个白眼。看来是躲不过了。"早啊,贝叶斯。"他有气无力地打招呼。
  那个他绝对不想见的人——达雷斯·贝叶斯——弯着嘴角向他们走来,步伐豪迈自信,茶色眼睛如同捕捉了猎物的鹰隼一样锐利。
  "不早了,学长。"达雷斯·贝叶斯盯着阿洛伊斯手里的《帝国史》,"听说这门课要挂很多人,学长想必一定能过吧?"
  阿洛伊斯皱起了脸,这个小鬼从面部表情到说话语气都那么令人蛋疼。"多谢关心。你们下学期也要学这门课,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那是当然,学长。"达雷斯·贝叶斯歪了歪头,"我接下来还有个会要开,先失陪了。"他草草敬了个礼,昂着头向校园另一侧的教学楼走去。
  等他的背影融入方才那群学生,卡斯珀揪了揪阿洛伊斯的衣角:"他是谁?"
  "达雷斯·贝叶斯,低我们一届的学弟。"
  "噢,我听说过他的大名,世袭伯爵封号,还是学生会副会长。"
  "就是个讨人嫌的小鬼罢了。"阿洛伊斯哼了一声。
  "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去年的野外生存训练,我刚好担任他们小组的指导。上主啊,真是一场噩梦。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心高气傲又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的小鬼。当时真该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永绝后患!"

  达雷斯·贝叶斯昂首阔步走进会议室,圆桌边已坐满了人,各部正副部长依次列席,学生会会长霍夫兰坐在首座,他右边的座位空着,正是留给达雷斯的。
  "抱歉,诸位,我来迟了。"达雷斯环视整个会议室。
  "不要紧,贝叶斯,快坐下吧。"年长他两届的霍夫兰说,"考试还顺利吗?"
  "高分不敢说,肯定能过就是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笑声。达雷斯坐到霍夫兰身边,学生会会长扶了扶眼镜,略一颔首:"那么会议开始。"他背后的全息荧幕上浮出一行字:
  学生会周例会
  今日议题:毕业晚会各项事宜
  "毕业晚会每年都要搞,大家想必都熟悉流程了。上上周我已经把任务布置了下去,大家准备得如何?宣传部?"
  "宣传海报已经制作完毕,从明天起学校所有告示牌都会换成我们的海报。"
  "节目安排呢?"
  "节目单已经敲定,正在练习校歌舞团。主持人邀请了广播协会的露娜和隔壁音乐学院的拉斯韦尔。"
  "预算?"
  "学校支付20%,其余的要拉赞助。公关部已经在游说几个合作过的公司了。"
  接下来各个部长将自己的工作一一汇报,霍夫兰大多点头不语,有时提出一两句意见。达雷斯负责作会议记录,这样能帮助他快速熟悉学生会的工作。霍夫兰几乎将他认定成下一任会长来培养。
  会议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各项工作汇总后,霍夫兰又布置了新的任务,并且敲定了毕业晚会的彩排时间,然后就宣布散会了。
  "'LP'的成员留下,其他人解散!"
  会议桌边的学生有一半收拾了东西,陆续走出会议室,剩下的人聚拢到会议桌一边。霍夫兰站起身,和达雷斯交换了位置。在接下来的社团会议中,达雷斯是毋庸置疑的会长。
  达雷斯坐上首座,一挥手,背后荧幕上的文字陡然一变:
  Lagrange Point周例会
  达雷斯扫视众人,只见大家脸上的表情从先前的理智冷静瞬间变为激动狂热。
  "拉格朗日粉丝后援会每周例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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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雷斯番外,比较无聊,大家随便看看吧……本来想写一个达雷斯和拉格朗日在野外生存训练时的故事,后来觉得好麻烦于是就作罢了= =


  番外三 风暴夜

  迁徙群岛刚刚越过北回归线,正在向星球第二宇宙港瓦格纳靠近。白色的燕鸥乘着气流低空掠过岛屿森林的树梢,擦过金色的沙滩,在起伏的海波上轻轻一点,衔起一条鱼,然后又振翅飞上高空。
  阿洛伊斯·拉格朗日牵着他的宠物狗巴普洛夫(既然是他在养,那么大概就算是"他的"了吧,阿洛伊斯有时心虚地想)穿过栅栏,往海边去,开始每日必修功课——遛狗。不过与其说是遛狗,倒不如说是狗在遛他。精力充沛的巴普洛夫一出门就立刻变成了脱缰的野狗,拖着主人四处乱跑,阿洛伊斯甚至都想在自己脚上装两个轮子,直接让狗拉他得了。
  绕着小岛跑了一圈之后,阿洛伊斯气喘吁吁地回到□□——位于小岛中央的一栋房屋。它有白色的墙和红色的瓦,周围围着一圈木栅栏,再往外是一片高大的防风林。这座被海洋、沙滩和森林包围的静谧住所就是他现在的家。战争结束之后,他和约书亚在亚空间里漂流了很长时间,回到他们所在的世界后,这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抚平了战争留下的伤痕,就连被夷为平地的刀弓甲在战后也获得了重建,曾经废墟上,新的生命正欣欣向荣。他们在那里找到了薛定谔和巴普洛夫,然后带着两只动物来到了海洋星球新威尼斯。
  他们在这儿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有点儿像在度假,又像是隐居。他们买下了一座小岛(掏钱的时候约书亚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家伙信用卡上的0准能绕小岛一周),建了一栋屋子,当这一年迁徙群岛回到第一宇宙港普契尼的时候,他们的小岛(编号是MIS0919,它有个奇怪的绰号叫"胡桃夹子")跟上了其中的"新塞维利亚"群岛,成为了它们中的新成员。
  常年待在宇宙空间里,没怎么接触过大自然的巴普洛夫对"胡桃夹子"的森林和沙滩有着非同寻常的热情,倘若不每天带它出去跑个两圈,它就会狗胆包天地骚扰主人(通常的骚扰行为是流口水、哀嚎和破坏沙发)。而薛定谔对于自己来到了一块被水域包围的陆地一事则十分忧郁,阿洛伊斯遛狗的时候经常能看见黑猫独坐在码头上眺望海平线的伤感背影。
  阿洛伊斯把狗栓在狗屋旁边,给狗食盆里倒了足够的狗粮,然后拍着大狗的脑袋说:"就这么点儿了。约书亚过一会儿去主岛采购,会帮你买新的。你想要什么口味?烤肉味?蔬菜味?"
  巴普洛夫冲着狗食盆做出一个鄙夷的表情。被西莉亚的料理惯坏之后,它面对超市里买来的袋装狗粮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噢,你还学会挑三拣四了?真该把你送进监狱星待上几个月,然后你就知道袋装狗粮有多么美味了。向薛定谔学学!"其实薛定谔面对袋装猫粮时的表情也差不多,不过它不会拖着主人四处乱跑,也不会骚扰主人,而且天冷的时候还能做围脖!巴普洛夫能吗?能吗?它只会把主人的脖子压断而已!
  阿洛伊斯扭过头,装作没有看见巴普洛夫幽怨的眼神,毅然决然走进屋子里。约书亚一边绑头发一边走出来,薛定谔跟在他后面,耳朵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我傍晚的时候回来。"约书亚说。他把头发绑成了马尾,在数次被海上狂风吹成非主流之后,他终于期期艾艾地接受了这个不那么帅气的发型。
  "尽量快点,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一场暴风雨。"
  "啊哈,天气预报,要是能相信它,世界上就再没有不值得相信的东西了。"
  "等真的下雨了而你没带伞的时候,天气预报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约书亚耸了耸肩:"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会早点回来的。"他勾住阿洛伊斯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嘴唇。他走出门的时候看见巴普洛夫正嫌弃地扒拉着它的早餐,于是咂咂嘴:"我们应该请个职业厨师来。"
  "厨房终结者没资格说这种话!"
  阿洛伊斯关上门,回头一把捞起薛定谔。"好了,小猫咪,现在是洗澡时间了。"在薛定谔惊恐的尖叫和激烈的挣扎中,阿洛伊斯走进浴室。

  一个小时之后,阿洛伊斯顶着毛巾开始帮快咽气的薛定谔吹毛。每次给猫洗澡都像打仗似的。当约书亚发现猫怕水(他从前竟然不知道!)之后,他就把这项艰巨而荣耀的任务交给了阿洛伊斯:"拜托你了,我会不小心把它掐死的,你明白。"
  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明白。阿洛伊斯心想。他十分怀念雷欧在时候,人工智能会帮忙搞定一切。("人类的堕落之源!"约书亚评论道,"就因为这样现代人才会越来越四体不勤!""你怎么能这么说。雷欧听见了肯定会伤心的。""他听不见的,他现在正在联邦做巡回演出呢。")
  薛定谔被吹成了一个蓬松的毛团,趴在阿洛伊斯膝盖上一动不动,伪装自己是个猫型抱枕。阿洛伊斯把它挪到一边,这时巴普洛夫开始挠门了,不知道是在抗议伙食待遇还是又想去遛弯。阿洛伊斯假装没有听见,淡定地走进厨房准备午餐。昨天约书亚又弄坏了一个微波炉,它的遗骸正躺在垃圾桶里,无声地诉说着自己凄惨的命运。(阿洛伊斯觉得应该在厨房门上贴个标签,上面写着"约书亚和狗禁止入内"。)约书亚得买个新的回来,连同狗粮一起。
  巴普洛夫的挠门声持续了十分钟,之后便沉寂了。但是等到下午,挠门声再次响了起来。电视里正在放走进伪科学节目("带你揭秘斯佛亚星球上的变异鼠群!"),薛定谔躺在沙发上挺尸(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阿洛伊斯扔下遥控器,打开门,接着往旁边一闪,躲过巴普洛夫的扑倒攻击,然后抓住大狗的项圈把它拖出门。"咱们去散步行了吧!"巴普洛夫终于心满意足地甩着舌头欢脱地向森林方向跑去。
  一人一狗沿着森林小径一直跑到海边,正是退潮的时候,嶙峋的礁石从海浪间露了出来。阿洛伊斯一点儿也看不出那是人工制造的石头,它们看起来那么自然,好像天生就应该待在这里一样,而不是被动力引擎推着跟随洋流四处漂移。
  远方的海平线上压着一层乌云,隐隐能看见云层间闪烁的雷光。天气预报奇迹般的兑现了。
  阿洛伊斯把狗链缠在左手上,右手掏出通讯终端,拨通了约书亚的号码。待机音响了好久才接起来。
  "你在哪儿?"阿洛伊斯开门见山地问。
  "在主岛。"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
  "你现在应该立刻坐上刚朵拉回来,天气预报真他妈准,暴风雨要来了。"
  "呃,我知道,听着阿洛伊斯,这边出了点状况。"约书亚的语气有些为难,"我去拜访了主岛的神父,但是……哦,该死,我得挂了。我会尽早回去的,别担心。你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巴普洛夫衔着一只螃蟹跑过来向主人邀功,阿洛伊斯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把将螃蟹从它嘴里拽出来。"该死,这玩意儿能一钳子夹断你的舌头,你这傻狗!"
  "什么?你说什么夹断?"那边的约书亚在嘈杂噪音中问。
  "没什么!晚饭不做你的份了!再见!"阿洛伊斯迅速挂断电话,扯着巴普洛夫快速离开这片海滩。后者对它的"战利品"依依不舍,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主人不喜欢它。
  等他们回到家,乌云已经压倒小岛上空了。阿洛伊斯放大狗进屋,它"嗷"的一声扑上了沙发,和薛定谔一起观赏电视里的变异鼠群。(黑猫理都没理它,这让它很受伤。)
  晚餐非常冷清,就算有猫狗同席也无法弥补约书亚不在的缺憾。阿洛伊斯心不在焉地吃完面包,思考着约书亚现在正在做什么。屋外风声呼啸越来越大,防风林被摇撼着发出波涛般的巨响。虽然新威尼斯的官员和建筑师保证小岛和房屋能经受十一级台风的考验,但每当狂风暴雨到来时,阿洛伊斯还是胆战心惊,生怕屋子会被吹飞。
  他把碗碟都堆进厨房,交给洗碗机处理,然后检查了屋子的门窗,确保它们都锁得牢牢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划出无数道银丝,窗外的森林如同黑暗的鬼影,正在风暴中疯狂扭动。黑影顶端,雷电闪烁,照亮了翻滚的云层。海涛拍击着移动小岛的底基,即使站在屋内也能感觉到脚下微弱的抖动和阵阵轰鸣。
  阿洛伊斯不是第一次经历海上的风暴,但这一次他真心觉得害怕,因为他头一回单独一人面对这排山倒海的力量。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总是这么渺小。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每个房间都走遍了,最后回到客厅。电视信号也中断了,现在全息屏幕上是一片飞舞的雪花点。沙发被薛定谔和巴普洛夫霸占了(它们非常喜欢雪花点)。阿洛伊斯走过去抱起猫,坐到它原本的位置上,大狗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膝盖上。
  "你害怕吗,巴普洛夫?"阿洛伊斯低头看着大狗,"外面的风雨那么大,你肯定怕死了对吧。"
  大狗叫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肯定还是否认。阿洛伊斯自顾自认为它是在肯定。因为他自己也害怕。
  "约书亚什么时候回来呢?"他自言自语。约书亚也许不打算回来了,这么大的风暴,他也回不来。真讽刺。阿洛伊斯心想。他能穿越半个银河系,在宇宙中遨游,却会被地面上的暴风雨所阻挡。他试着打电话给约书亚,却无法接通,可能是风暴和雷点阻断了信号。这使他焦虑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暴风雨越发凶狠,简直像有一头巨龙在外面咆哮。好几次阿洛伊斯恍惚听见有人敲门,但等他冒着被吹飞的危险打开门,却失望地发现那只是门被风吹得摇晃作响而已。约书亚肯定留宿主岛了,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也在想念他吗?
  阿洛伊斯抱着黑猫,枕着大狗温暖的身体,蜷在沙发上打起瞌睡。无聊的等待总使人昏昏欲睡。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又听见有人在敲门。一定又是风声。他心想。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爬起来,走到大门前,取下了门上的铰链,接着拉开门。
  迎面而来的混杂着雨点的暴风差点让他整个人都飞出去!他呼吸不畅地向后倒去,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人一把揽进怀里。湿淋淋的触感让阿洛伊斯立即清醒了过来。
  "……约书亚?!"
  杀手奋力地关上门,扣上铰链。"真高兴看见你还没睡。"他说,"要是你不来开门,我都打算爬窗进来了。"
  他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银发散乱地铺在肩膀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很快就在地板上聚成了一小滩。
  "你冒雨回来的?"阿洛伊斯惊讶地合不拢嘴。
  "嗯。"杀手微笑,"早知道在暴风雨里驾驶刚朵拉这么困难,我就不回来了……我差点掉进海里!"他冻得够呛,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下次别这么干,出意外怎么办!你以为你开的是暗夜仕女号吗!"
  "可是我答应你要回来的。"约书亚抱住阿洛伊斯的腰,狠狠地吻他,"我好冷,好想要温暖。你里面似乎很温暖的样子,我想进去……"
  "快去洗澡,否则你就改名叫约书亚·感冒·普朗克好了。"
  约书亚不情不愿地放开他。"我千辛万苦赶回来,你就这么冷淡?"他抱怨着走向浴室,留下一串湿嗒嗒的脚印。
  "需要我怎么报答你?"
  约书亚拉着浴室门,回头勾了勾嘴角,留下一个性感到极致的笑容,没等阿洛伊斯参透这笑容里的深意,他就"砰"的关上门,哗哗水声响了起来。
  阿洛伊斯走到门口,低头看着从门缝里渗出来的雾气。门是毛玻璃的,能隐隐约约看见那边的人影在水汽中摇摇晃晃。阿洛伊斯觉得口干舌燥。太冷了。他心想,我好像也需要暖和一下。
  "我今天去拜访了主岛的神父。"约书亚说,浴室里带着回声,"但是他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海里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呢。"
  "你去找那个老头干嘛?"
  "向他咨询在哪儿举行婚礼比较好。他向我推荐瓦格纳的文森特大教堂,仿西斯廷教堂的建筑,非常美丽。"
  阿洛伊斯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呃,我以为……我们俩去登记一下就可以了……"
  "你不喜欢婚礼吗?设想一下,我们并肩站在教堂里,背后是远道而来的宾客,面前是十字架和神父。神父问:'约书亚,你愿意和阿洛伊斯结为伴侣,不论是健康还是疾病,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贵,都和他永不分离吗?'我说:'我愿意。'神父又问:'阿洛伊斯,你愿意和约书亚结为伴侣,不论是健康还是疾病,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贵,都和他永不分离吗?'你说:'我愿意。'然后神父说:'新郎,你可以吻新郎了。'——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那还有什么问题?"约书亚的语气理所当然。
  阿洛伊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儿像有虫子在爬一样,痒痒的。他一把扯掉外套,丢在一旁,拉开门走进水汽氤氲的浴室。白雾那边,约书亚正躺在浴缸里,修长的四肢自由伸展,水滴顺着肌肉优美的线条滑下来,融进隐隐约约的水中。
  "免费奉送按摩服务。"阿洛伊斯一边走一边脱衣服,最后一丝不挂地迈进浴缸,跨坐在约书亚腿上。水漫了出来,但他不以为意,勾住约书亚的脖子就亲了上去,同时有意无意地磨蹭对方的下体。
  缠缠绵绵的吻一直持续到两个人都呼吸不畅。杀手舔吮着阿洛伊斯的喉结,含混不清地问:"按摩服务在哪儿?"
  阿洛伊斯往上挪了挪,把自己的东西和约书亚的贴在一块儿,用手掌包裹着,缓缓□□起来。他们下面的囊袋抵在一起,上方的龟头则互相摩挲,很快就完全挺了起来,露出水面。
  约书亚的吻一路向下,啮咬着锁骨,在上面留下好几个牙印。阿洛伊斯舒服地哼哼着,又往上挪了挪,扶着约书亚的阴茎,让它摩擦自己的会阴,在后穴周围打转,穴口一张一合,像是迫不及待要吞下那粗大的东西,但阿洛伊斯偏不这么做。他挑衅般地用性器去顶约书亚的腹部,在上面留下一道水痕。
  "让我上一次?"他喘息着问。
  约书亚也很有耐性,他没回答,而是低头含住阿洛伊斯的乳尖,舌头灵巧地拨弄那敏感的突起,同时一只手伸到对方背后,顺着臀缝摸到后穴入口。
  "你就知道玩这一套!"阿洛伊斯眯起眼睛。
  "能怪我吗?是你自己想要的。"约书亚伸进去一根手指,撩拨着炙热又柔软的内部,熟练地找到敏感点压下去。
  阿洛伊斯揪住他的头发。"别碰那里!"他呼吸急促,"该死,我……我要射了……"
  "那就射出来。"
  "然后你就能高高兴兴地上我了对吧?"
  "有什么不好?"约书亚又加了一根手指,"你不喜欢吗?"
  阿洛伊斯气喘吁吁地松开手,非常没辙地瞪着杀手,"喜欢!"他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杀手抽出手指,拍拍他的屁股:"我们到床上去。"
  阿洛伊斯跌跌撞撞地爬出浴缸,他精神十足的小兄弟正在双腿间晃荡,这让他很尴尬。他抓起一条浴巾胡乱擦了几下,然后把浴巾系在腰间。
  "反正又没人看见,你怕什么呢?"约书亚从后面抱住他,把他扛到肩膀上,径直出了浴室,向楼上走。
  "放我下来!"阿洛伊斯冲着他耳朵大吼,"另外把你身上的水擦擦干,约书亚·感冒·普朗克!"
  "如果我真的一病不起,还得麻烦你照顾我,给我端茶送水外加特殊按摩服务,阿洛伊斯·管家大人·拉格朗日。"
  路过客厅的时候,薛定谔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旋即鄙夷地扭过头,一脸"愚蠢的人类啊天天都在发情"的冷艳表情,顺便把好奇的巴普洛夫踩回沙发里。
  到了楼上卧室,约书亚把阿洛伊斯扔到床上,俯身压了上去。掠夺性的亲吻让阿洛伊斯一阵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心跳过快。他把杀手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脑后,抚摸着对方的颈部,现在杀手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温度,不再冷冰冰的,相反还有些过热了。他自己也一样。下身涨得快要爆炸了,如果不是他因为不想显得自己太没耐力而拼命忍耐,早就一泄如注了。更难熬的是后面,失去了手指爱抚的小穴空虚极了,亟需什么东西将它填满——他要疯了!
  "该死……你他妈快点进来……"他往约书亚身下摸索,想找到那个能满足他的东西,但是杀手灵巧地躲开了。
  "你刚刚还嚷嚷着要上我呢。"
  "上主啊,我就是……随口说说……"阿洛伊斯胸口激烈起伏,"求你了约书亚……快点……"
  "觉悟不错。"杀手点点头,然而他没有立刻插进来,而是退开几步,把阿洛伊斯拉起来,走向卧室的另一边。那儿一整面墙都是宽大的落地窗,窗户锁得紧紧的,窗外乌云涌动,电闪雷鸣,暴风雨正扫过这座海上漂流的小岛。
  阿洛伊斯被按在落地窗上,脸颊贴着冰凉的玻璃,他努力把全身都贴上去,想借此稍微降低一下身体里灼热的温度。约书亚从背后握住他的腰,接着挺身进入。
"唔……"牙缝间泄露出难耐的呻吟。阿洛伊斯站立不稳,如果不是被夹在约书亚和玻璃之间,肯定早已倒下了。约书亚猛力冲刺,巨大炙热的物事捣开柔嫩的肠肉,一次次捅进小穴深处,像要把那里弄坏一样凶猛地进攻,同时又带着极度的温柔,每次抽送都碾磨着敏感点,给身下人带来难以言喻的愉悦。
  "啊啊……慢一点……我……我受不了……"阿洛伊斯被插得快感连连、哀求不断,他已经高潮了一次,精液射在玻璃上,缓缓流到地面,衬着窗外的黑暗景色,如同一幅色情而抽象的油画。
  高潮后的小穴异常火热,内壁紧紧吸着约书亚的东西不肯放开,随着他的抽送有节奏地律动。杀手最喜欢在阿洛伊斯达到高潮的时候狠狠干他,因为这时候他基本上已经失去理智了,身体正处在最敏感最淫荡的时候,下面的小洞又湿又热,就像一张不知餍足的小嘴,渴求着粗大肉棒的蹂躏和黏稠精液的浇灌。约书亚喜欢在这种状态下将阿洛伊斯干到崩溃,把自己的东西都射在他身体里,喂饱他下面那张饥渴的小嘴,直到它再也装不下更多的液体为止。
  杀手舔着阿洛伊斯的耳廓,低声说:"叫出来。"
  阿洛伊斯咬着嘴唇,尚存的一丝清醒让他拒绝了这个要求。
  "又不会有人听见。叫出来。大声叫。"
  "我……不行……啊啊啊……!"
  约书亚深深地插了几次,右手握住阿洛伊斯的阴茎,熟练地套弄起来。
  前后同时进攻击溃了最后的防线。阿洛伊斯用额头抵着玻璃,耳边一阵隆隆的声响,不知道是外面的雷声还是自己血液极速流淌的声音。他面前隔着一层玻璃就是呼啸的暴风骤雨,背后紧贴着约书亚修长矫健的身体,下体被猛烈地操干着,而体内则是一片情欲的狂潮,席卷他四肢百骸与大脑,夺去了他思考的能力,只能随着约书亚的动作摆动身体,听从他的一切命令,以获得更多的快感。
  "叫出来。"杀手说了第三次。
  阿洛伊斯最终放弃了抵抗。在风雨咆哮和电闪雷鸣中,他顺从身体的本能呻吟出来,很快,呻吟声就变成了放荡的叫喊。"快一点……啊啊啊啊,约书亚……再快一点……往里面……啊啊……"回应他的是更猛烈的抽插。
  两个人都用最激烈的行动回应彼此,像两头疯狂的野兽在交合。约书亚在窗前又一次把阿洛伊斯干到高潮,他自己也爽到射了出来。然后他们回到床上,再一次不分你我地酣战,当他们双双达到巅峰之后,约书亚抓着阿洛伊斯,把他按到自己胸口。
  "我答应过你的事都会做到的。"他说。
  阿洛伊斯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已经累到不行,干脆蜷缩在杀手温暖的胸膛前睡了过去。杀手的阴茎还插在他体内,他一点儿也没觉得不适,相反,还有一种身体的空虚被填满了的满足感。
  约书亚无奈地笑了笑,拉起被子盖住身体。他紧紧抱着自己熟睡的爱人,倾听窗外的风雨和雷鸣。他一生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波澜起伏,如今终于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比起从前的岁月来,现在的生活简直堪称平淡无聊,但是只要他仍然能拥抱怀里的这个人,那么每一天都能过得快乐充实。
  他怀中拥抱的,就是他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