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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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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之犹记小时》作者:醉小湖心月主人(1.17VIP完结/笑傲江湖/东方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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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药铺掌柜 ...


  河南安阳地界,有个小镇。
  因有三条小溪流在镇南汇集,小镇因得名三溪。
  由于镇北那座绵延的大山阻断了通向北方大城的路,所以三溪镇并不如何富裕,整个镇子中,也只有一个医馆,而且兼营着药铺的生意。其实,比起看诊大夫的医术,药材这种稀缺品才是大山小镇中的人们真正需要的。
  而这个药铺的老板,却显然是个不上心的。
  ——别说医堂里连张给患者家属坐的凳子都欠奉,就是那门框上面挂的牌匾"济生堂"三个字,也有一多半儿掉了漆,模糊极了。而那药柜里的药,也常常是只浅浅铺了屉子的底儿,总是让人感觉供不应求。
  就这惨淡光景,除了"潦倒"二字还能让人联想到什么呢?若是初来乍到,就算不以为这药铺穷极,也必以为此间药铺的掌柜连椅子都不肯多买一只,必是吝啬已极,只怕不以慈善为本。
  这话,只能算说对了半分。
  经营这间药铺的确赚不了钱;这间药铺的掌柜,也的确是吝啬已极,薄情冷心到了极致。
  然而,药铺却是行善的。
  "爷爷,"埋首柜台的少年无奈地抬起头,扬了扬手中厚厚的账簿,对医堂里正在给一位大叔诊脉的灰袍老者道,"这个月又亏了三两银子。"
  "知道了知道了。"老者心不在焉地挥挥手,继而对大叔道,"换另一只。"
  大叔脸色有些紧张,有些颤抖地把手换了,还时不时地偷瞄那个冷冷看着他的少年。
  "嗯,"老者不久便松开了搭在他脉上的三根手指,笑眯眯地对他说,"小张啊,你的伤寒已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得注意补气,否则还会像今儿一样呕吐的。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回去叫你家娘子煮了吧。半个月后再来复诊一回。"
  少年嘴角一抿,不赞同的目光投向耳尖微微颤动,显露出一点做贼心虚的老者。
  大叔干干地瘪了瘪嘴,挤出了两声笑,"哈哈哈,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就这点儿已经算不得病了!乔老先生您能免了我的诊金和药费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您真是医者仁心啊!!!"
  "呵,呵呵,不敢,不敢。"老者心虚地瞥了眼那脸越来越冷的少年,心里暗叹小张不会看场面,好端端地提什么"诊金"、"药费"啊?催我家小掌柜赶你走不要紧,要紧的是老夫晚上的红烧肉可能就要变成红烧萝卜嘞!
  然而,医者的仁心还是驱使着老者试探地问了那冰山少年一句,"易儿啊,咱,咱那个,那个药柜里,还有商陆根和海藻这两味么?"
  少年冷冷地盯了老者一阵,然后微微垂下眼眸,收好账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不巧,昨日你给李婶开的方子正好把这两味药给用光了。"
  老者不甘心地张口,"你不是正好明日……"要进城买药么……
  "张叔,"少年袖着手瞟了一眼门外灰蒙蒙的天,打断了老者的话,对那面色有些尴尬的中年汉子道,"看样子又要下雨了,我送你出门罢。"
  中年汉子很好地领会了这镇上有名的冷面人的意思,跟老者打了个躬,连忙道别走了,更不敢真的要少年相送。
  "易儿诶!"见那中年男子转进了对面的巷子里,老者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老夫当初就不该让你掌柜!"
  少年走回柜台,左手拈起账簿,右手屈指在其上轻弹了几下,修眉一挑,对老者道:"若是爷爷你继续掌柜,只怕今日已没有这间铺子,你我祖孙二人更是不知在沿街乞讨还是在阴间黄泉了!"
  "你你你!!!"老者气得直拍桌,但最终还是安慰自己说孩子还小,要好好引导,然后耐着性子,好言劝道,"易儿啊,咱们医者,就是要有父母心!人家没钱买药,咱能看着人家去死吗?"
  "能啊。"乔易冷冷地抛了一句话出来,差点儿没把他爷爷呛着,"没钱买药的人多得是,爷爷你又不是富甲天下到可以救所有人,又并非朝廷官员,凭什么为了他们操心奔命?我精打细算攒下来的钱是留着给你用的,没叫你散给别人!"
  乔老大夫张了张口,本想说乔易的钱还不是他给人看病赚来的,结果话到嘴边又想起今非昔比,乔易现在已经能坐堂看诊,而且他还能在闲暇里做些精巧小玩意儿卖到城里,给家里添上不少钱——这个家,已然是由他撑着大半了!而自己,的确总是在赊药、免诊金,把乔易好不容易赚来的钱散给了大伙儿,也没改善改善爷俩的生活,难怪乔易会生气。
  到最后,他也只能长叹一句,"易儿诶!是爷爷耽误你了!以你的天资,若是生在城里富贵人家,便是状元及第、富甲一方也不无可能。如今、唉,如今却要陪着我这把老骨头荒废在这山里!"
  乔易的眼神软了下来,他走过去,轻轻抱住清瘦的爷爷,带着些温暖笑意地说,"爷爷,状元及第、富甲一方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就想跟你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等明天我再去一趟县城,把新做出来的玩意儿找地方卖了,就能再多买些药回来了。这回爷爷你不要再散的那么快了,像今天的张叔,我觉得就完全没有到要开药的地步。"
  "好!"乔老大夫欣慰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脸色有些尴尬,"易儿,你盘缠攒得怎么样了?要不这回咱们先不买药了?你攒够盘缠去省城里考试要紧。"
  乔易安抚地摇摇头,"无妨,如果只赶在考试前两三天到,应该能省下不少钱。算起来,加上这次的就差不多了。"
  乔老大夫不赞同地摇摇头,以过来人的姿态告诫说,"你可别就踩着考试那天过去!万一水土不服考砸了就白忙活了!"
  "不会的,放心!"少年傲然一笑,露出两排银牙,"就明算科那种难度,孙儿还不放在眼里!"
  "莫要大意!"老大夫见不可能劝动他,也就放弃了,转而问起孙儿新的发明,"啊,对了,你新造了个什么东西?怎么一下就补齐盘缠了?"
  乔易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爷爷说了,"一个叫做千里眼的玩意儿。其实只是个想法,因为实物得琉璃工匠来做,所以我只画了个图样。"
  "一个图样就能换那么多盘缠?"老者明显地不相信,"易儿你……"
  "放心!不偷不抢,得来正当。"乔易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只怕除了盘缠还有得剩呢!到时候可以多多地给爷爷进药材了!"
  "那个'千里眼'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顾名思义,就是能看到很远很远的东西。当然千里比较夸张,但是从咱们家看到两条街外那棵歪脖子树上的鸟巢肯定是可以的。"乔易得意地一笑,"若非生产起来麻烦太多,我早就自己来做这东西了!"
  "真是奇物!"老者赞叹地长大了嘴。
  少年正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听门口有人怯生生地叫他,"小、小乔哥哥,小柏、小柏能不能进来?"
  一颗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儿的小脑袋,小心地靠在老朽的木门边,两只乌亮亮的大眼睛见少年看过来,扑闪了下,羞怯地瞄着自己的衣角,"小乔哥哥……爹叫小柏来……"
  "赊药?"少年嘴角微翘起一个弧度,冷冽的声音透着几分了然,硬是把那个叫小柏的孩子冻了个寒战。
  小柏小脸一皱,水光眨眼就盈上了半个眼眶,"小乔哥……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小柏坏……小柏是个坏孩子……呜哇哇哇哇哇哇!!!"
  乔易怔了一下,心想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禁吓,这哪有刚晴就雨的啊?!
  "易儿!"老者生气地捋了捋胡须,不满地瞪了发呆的乔易一眼,这一眼却是无奈好笑之情远远大于生气指责。
  因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镇子上人人都知道,乔易这个一毛不拔的家伙,只对镇西那个叫小柏的小萝卜头儿没辙。来济生堂赊过药的每一个人,没有不被乔易冷眼相待的,只有小柏来赊药,这个冷面冷心的小掌柜才会每每松口,甚至每次还会再多给小柏三块儿冰糖。
  也就铁树开花能跟这奇事儿相提并论了!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这厢,那小萝卜头儿眼泪却是淌得越来越汹涌了。
  乔易无奈地叹口气,走上前去,蹲□子,捏了捏小柏湿湿的小脸蛋儿,软言道:"别哭了,别哭了,赊你,成不?"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这百试不爽的功夫今天竟然失效了,小柏竟愈哭愈烈!
  "你……"乔易头痛地翻了个白眼儿,正瞥见他爷爷在一旁偷笑,心下无奈,"到底怎么了啊小柏!啊?"
  "呜、呜,"小柏抽噎着扑进乔易的怀里,汹涌的大河就那样浸泡了乔易的前襟,"呜呜呜!小乔哥哥讨厌小柏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我什么时候……"乔易哭笑不得地把抹眼泪的小猫圈起来,抬起他的小脸儿,拿袖子帮他揩眼泪,却发现不止住源头是没有用的,可怎么才止得住呢?
  "呜呜呜,小柏不赊了好不好?"小柏流着泪的大眼睛愧疚地看着乔易,愣是把乔易盯出了点愧疚。
  "刚不是还要么?怎么又不赊了?"乔老大夫坐在一旁觉得好玩儿,不由开口逗道。
  "小柏,呜呜,小柏今天,呜呜呜,听到李婶儿,李婶儿说小乔哥哥最讨厌有人赊账了!呜呜呜……小柏也不想赊药!呜呜呜,小柏不赊了,哥哥别讨厌小柏,呜呜呜……好不好……好不好……呜呜呜呜……"小柏鼻头儿一皱,又要张嘴大哭。
  乔易额头一紧,想也没想就冷声斥道,"不许哭!"
  "呃!"小柏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可眼泪却仍旧止不住,手指缝里也传来"呜呜"的抽噎声。
  "要什么药?快说!"乔易也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跟这小白痴妥协,越想越气自己,目光也不知不觉地变凌厉了。
  小柏却以为乔易是更生他的气了,难过得一抖,颤颤地掏出一张纸条给他。
  乔易看了眼纸条,沉默地拧紧眉头,低声喝问:"小柏,到底谁要用这药?"
  "呜呜,爹,我爹,呜呜……"小柏躲闪地低下头。
  乔易狠狠地捏了下小柏的鼻尖,"说实话!"
  小柏支支吾吾地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乔老大夫不解地从乔易那儿接过纸条来看,却也瞪大了眼:"白及、三七、槐花、仙鹤草、棕榈炭?这都是止血用的!你们家到底谁受伤了?这字绝不是你爹娘的!你爹娘也不可能知道这些药!小柏,你老实告诉你小乔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儿?!不成乔爷爷跟你回去一趟,给伤者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这些文字还能搏卿一笑~
惶恐惶恐,顿首顿首!


2

2、章二 夜变 ...


  十多年前,镇西新搬来了一户复姓东方的人家。
  因为是山镇,所以镇里人家大多建得比较紧密,在河湾上的高地上连成一排,横向分布错落着。
  等到这家人落户的时候,小镇居民集中落户的平整土地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因为剩下的土地不足以落户,他们便寻了更西边的一块儿平地建房。所以,他们家没有什么邻居,只是孤零零地一个小院落。
  院落是一进的。进了门,便是一间正厅、东西两厢、灶房和小仓。
  天色渐暗,灶房早就飘出了一缕青烟。但是,其中飘出来的并非是饭菜的香气,而是熬煮草药的味道。
  "相公?"煮药的女子正是小柏的娘亲,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搬着柴火走进灶房的男子,却不忘摇着手上的蒲扇继续给灶煽火,"小柏去了许久,怎还不回来?"
  男子沉默地皱了皱眉,沉声道:"放心,药铺的小掌柜虽然一向冷淡尖刻,对小柏还是不错的。别担心了。"
  "嗯。"女子应了声,看着那锅药,微微舒了眉,
"这点药还是上回你砍柴伤了手,小掌柜送的呢。他待咱家,确实不薄啊!今天碰到李婶还说,小掌柜最讨厌有人赊药,唯独对咱家小柏宽容些,虽然也是冷面冷语,却也是轻易便赊了,甚至还能多给些,有剩的呢!"
  "是啊。"男子点点头,"药快好了吗?他已醒了。"
  "差不多了,绷带也该换了。"女子点点头,伸手去拿灶旁的碗和布,"菩萨保佑他早日好起来。"
  "……"男子沉默了一下,握了握妻子的手,端着药、布出了灶房,进了一旁的厢房。
  他知道妻子祝愿那人早日康复的另一层意思。
  ——希望那人早点离开他家,省得再生祸端。
  他叹了口气,却不后悔三日前把那浑身是血、跌在山沟里的青年带回家。
  不过,那个时候,他真的没发现,这个青年身上的伤口不是树枝、石块儿割破的,而是伤口平整的刀伤。
  "吱呀",他推开木门,发现那青年已经坐起来了。
  他的目光不由停在青年胸口不断往外渗血的绷带上。
  童百熊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胸口那不断扩大的鲜红,心知这位善良的东方大叔也是为止血药已经用完而困扰,苦笑两声,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本来,两日前,他已勉强将血止住,但不料今日伤口却又崩裂开来,血流不止,却比当日还要严重,就那绷带今天也已经换了好几次。
  "先生,对不住。"童百熊对那个帮他换药的中年男子道,"我明日就离开。您的大恩大德,百熊日后定当回报!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等小柏回来就有药了。"东方大叔没搭理童百熊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你且歇着,不必担心。"
  "……"童百熊无声地苦笑,半晌,终于艰难地开口,"大叔,我其实是日月神教的人。这回受伤是因为我们教内争斗。说实话,我也不知那些追击我的人在哪里,会不会发现我没死,再追过来。若是连累您、夫人和东方小弟,我,我实在是……"
  东方大叔面色木然地端起碗,站起身,"你们江湖人的事儿我也不懂,但总不能见死不救。"说着,就要推门出去。
  然而,就在他要推门出去的那一刹那,灶房里突然传来了他娘子的惨叫!
  "谁?!啊……"
  那惨叫声突然便消没了,就像是被人截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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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桥上,乔老大夫止住脚步。
  拉着他的小柏不解地回头,"乔爷爷?你不去我家救那个受伤的大哥哥啦?"
  乔老大夫没有回答,他紧闭着眼,耳尖微颤,却没能再听到那个尖厉的女声。他们乔家的人,五官生来比别人灵敏,是以能听到远处的声音。而五百米之外,除了小柏家的房子,再无别家。
  "小柏,你回去找你小乔哥哥,爷爷先去看看。"他拍拍小柏的脑袋,又拍拍自己肩上放着针药的布褡裢,推着小柏往回走。
  小柏有些不解地往自家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然而,就在此刻,一簇火苗突然窜上了他家的屋顶,照见了三五个恍惚的黑影和他们手中泛着白光的凶器!便是听不到惨叫声,也一眼能看出他家出了大的变故。
  "啊!!!火!火!!!"小柏惊吓地尖叫起来,挣脱了老大夫的手,撒丫子往家里冲,口中还大叫着,"娘!娘!爹!爹!!!着火啦!!!你们快出来!!!"
  "小柏诶!!!"乔老大夫狠狠一跺脚,也顾不上什么,赶紧跟着小柏跑,想拉他回来,但怎么追得上呢?只一眨眼,那孩子就已经跑进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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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小柏哭号着抱住那个尚还温热的身体。
  屋顶上,童百熊正跟五个黑衣人缠斗着,但因为是拖着伤口以少斗多而只能勉强支撑。乒乒乓乓的武器砍挡声,一声声地让人揪心。
  乔老大夫踮着脚尖,靠着院墙,小心地蹭到小柏的身边,看到那咽喉上殷红一片的女子,不由重重叹了口气,心知她已经一刀毙命,再无获救可能。
  "小柏!你爹呢?"乔老大夫摇了摇痛哭的孩子,却发现那孩子的瞳孔已经全无神采,"小柏诶!回神!!!"他狠狠地在小柏的头上拍了一巴掌。
  小柏浑身一抖,目光渐渐有了焦点,他恍惚地看了一眼乔老大夫,然后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向一旁的厢房,"爹!爹!你在哪儿!爹!!!"
  乔老大夫喉咙哽了一下,打了个寒战,连忙也猫着腰,护着褡裢,跟着蹿进厢房。
  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小柏爹瘫在床边,肚子上被捅了一个一寸宽的长口子。
  他已然昏迷了,手却还捂着自己的伤口,却不能止住血液从指缝中流下,那场面却是血腥悲惨极了。
  小柏跪在他身边,也不敢碰他的伤口,口中只是懦懦地叫着:"爹……爹……"
  乔老大夫眼睛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赶忙把褡裢扯开,止血药不要钱似地往他爹的伤口上敷,手上银针还左右开弓地扎住他爹的几个止血大穴,然而伤口实在太大了,很快便把纱布浸透,根本无法止住。
  原本给童百熊带的药,此刻却全用在了小柏爹的身上。
  好不容易,血流终于缓了下来,乔老大夫狠狠抹了把汗,却不敢放下心来,因为就在他们的头顶屋顶上,还传来越发激烈的打斗声。
  只听"嗙"的一声,一个黑影跌落下来,却是被童百熊伤了腿,掉下了屋顶的黑衣人。
  "哦?这儿还有一个小兔崽子和一个老头儿?"黑衣人狞笑地盯着厢房里吓瘫在地的乔老大夫和抽噎着的小柏,手中把玩着他的双刀,"你们觉得,童百熊到底是更在乎你们的命还是他自己的呢?"
  他仰天长啸,飞身夹住两人,并分别用刀架在两人脖上,对着屋顶上大吼:"童百熊!你倒看看谁在我的手上!你自己造孽可不要让别人来偿!"
  "哈啊!"屋顶上,童百熊一个闪神,竟又中了一刀,他跃下屋顶,站在庭院中央,怒视着那黑衣人,嘶吼着,"放开他们!有什么你们冲着我来!"
  说着就把刀扔到了地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刀"哐啷"落地的一刹那,乔老脚下、手肘同时狠击那架住他的黑衣人的脚筋和胸口几处大穴,然后趁着他没反应过来而且麻劲儿没过的时候,推开他架着刀的手,一把抱过小柏,夺门而出,而童百熊也见势挑起落刀,冲那黑衣人狠劈过去。
  然而,还有四个黑衣人在屋顶上虎视着他。
  见突变发生,那四个黑衣人互视一眼,皆飞身下屋,然而出人意料的,竟有一人没有跟着那三人冲向童百熊,而是挥刀砍向了老大夫!
  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乔老大夫的心知如何也跑不掉,一狠心,一把将小柏扔到门边,转过身,毅然决然地用褡裢去砸那黑衣人。
  黑衣人轻蔑地冷笑一声,一刀劈开褡裢,一刀刺进老者的腹部,然后又一狞笑,提脚踹向老者,并借着脚蹬之力,狠毒地一转大刀然后抽出,在老者的腹部搅出了一个大口。老者重重地跌倒在地,痛昏了过去。
  黑衣人狰狞地看向小柏,却讶异地发现那小孩并没有想他想象中的吓瘫,而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手中还攥着一个瓦片的碎片,锐利的瓦片边缘,已经在他的小手上割破了几个口子。
  "我杀了你!!!"小柏双目通红,发疯似地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蔑笑着,弹了弹自己的刀,此时,他不知怎么,也不想抓了这小鬼去威胁童百熊了,只想就那么一刀捅了他,就像杀那老者一样!
  火光、血光、刀光,映在他的眼里,渐渐全部变成了嗜血的光,全部凝在那个向他本来的小鬼身上!
  那一瞬之后。
  "砰!"
  倒地的声音骤然在黑衣人耳边响起,而他嘴边还浮着那抹轻蔑的笑。
  黑衣人恍惚地发现,那小鬼的瓦片竟然直抵自己的咽喉,而自己手里的刀却还没有穿进他柔软的腹部!
  "我的……刀呢?"他的背部抵着冰凉的土地,目光呆呆地盯着空中,似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眼前银光一闪,他的大刀"哐啷"一声砸在他的耳边。
  他想伸手去拿,却发现如何也够不到自己的刀,目光旁移,骤然发现,自己右琵琶骨,已经被一个极小的小孔——洞穿!!!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疼痛的感觉突然清晰起来,他哀嚎着抽搐着身体,却惊恐地发现,趴在他身上努力要割破他喉咙的小鬼被人拎着领子提开了!
  ——一个面色惨白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少年提着一个黑色长管指着他双眼中间的位置。
  少年发青的薄唇颤抖地张合着,吐出的声音却是稳当当没有一点波折:
  "你该死。"
  "砰!"
  又一声响起。
  黑衣人只觉得眉间一凉,然后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3

3、章三 离开 ...


  乔老和小柏的爹,最终也没熬过这一年的冬至,前后离开了人世。
  乔易对三溪镇再无留恋,在爷爷的头七过了之后,就关了医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简单的衣物、行李、盘缠、地契、户籍、千里眼的图纸、家里还剩下的少许成药,还有他重新缝好的爷爷的针药褡裢。
  他把爷爷的遗物整理了一下,全部装进一口大箱里,外面用油纸压好,拉到床底下安放着。
  正准备把床上的被褥也收起来的时候,他听到了轻微的叩门声。
  他想起来,前几天童百熊来跟他说过,今日便要带小柏离开的事儿,叹了口气,起身开门。
  果然是一大一小背着简单行李的两人。
  他冷冷地看了童百熊一眼——他至今也没有原谅让他爷爷丧命的祸根——然后,目光转向小柏。
  小柏被他眼中还未来得及散干净的冷气冻得抽了抽鼻子,眼看水光又要漫上来。
  乔易难得地心软了,半跪下来,揽住小柏,掐了掐他的小脸,温柔地对他说,"小柏,以后不可以这么爱哭了。你可是小男子汉了,知道不?"
  "嗯!"小柏抹了抹眼睛,紧紧地回抱住乔易,"小乔哥哥,我要跟童大哥学武去!给爹娘和乔爷爷报仇!以后不让人欺负!"
  "好,男子汉要说话算话!"乔易鼓励地摸摸小柏的头,然后站起来,直视着童百熊,"我不关心你是谁,也不追究那夜的黑衣人是谁,也不管你会把小柏带到哪里。"他顿了顿,攥了攥紧握的拳头,目光愈发严厉起来,"照顾好小柏。好好教他!"
  "……"童百熊没躲闪他凌厉宛若实质的目光,强压下喉咙中愧疚的哽咽,对这个初冬冷风里愈显单薄孤独的少年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很坚定地一抱拳,然后便抱起深深看着少年的小柏,运起轻功,疾驰而去。
  乔易看着那个他爷爷用命救下来的孩子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突然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久违的孤独,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门框上。
  许久,天渐渐由清晨的浅灰变得橙红,鸡鸣狗吠和镇里人声逐渐喧闹起来。
  乔易这才转过身,回到房里,把被褥卷好放进墙角已经空了的柜子里,抄起已经洗净晒干的被单,铺在医堂的方桌上。
  然后,他开始一屉一屉地清药柜,对那些所剩无几的草药也不加区别,统统倒在被单上,然后包起来,打成一个大包扔进一个足有小柏那么高的药篓里。
  这个大包只占了药篓的一半,另一半则被乔易用来装其它的东西。
  他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却还准备在镇子上留一天,去墓地那里陪陪爷爷。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去拿祭拜用的香和纸钱。不经意间,却瞟见了榻上那个足有四寸厚的木制棋盘。上面,还有上回他跟爷爷下到一半的棋局。
  他竟然忘了收拾。
  乔易面露苦笑,知道就算别人看不出来,自己这些天实际上也有些魂不守舍了。
  他走过去,一粒一粒地收起了黑白棋子,正准备也把棋盘挪到箱子里收好,省得招虫落灰,却在把棋盘翻过来的时候发现——那个棋盘的底部,竟然刻有一副地图!
  大约是因为这棋盘太厚重的缘故,他跟爷爷从来都没有把它翻过来过:要下棋的时候把它当棋盘,不下棋的时候就当茶机。以至于,他这是第一次发现这个棋盘的秘密。听爷爷说,这个棋盘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一直就放在这儿——所以,只怕是他爷爷也没有发现过这个地图!
  地图是用刀刻在棋盘底部的。然后又用墨勾了一遍。然而时代久远,上面的痕迹已经模糊不堪了。
  乔易打了一盆水,把上面残留的墨迹擦了个干净,然后,又寻了墨汁,把棋盘底部浅浅涂了一层,然后把整个棋盘扣在了一张宣纸上。
  就像是印章一样,当他挪开棋盘的时候,宣纸上已然出现了一幅完整的地图。
  乔易盯着宣纸,发现那地图右侧的留白上,有几个篆字:"擂鼓山……天聋地哑谷……"
  三溪镇北的那座大山,不正叫做擂鼓山么?!然而,却未尝听闻山中有什么天聋地哑谷。
  乔易继续去看那地图,发现若是按照地图,从天聋地哑谷中穿过擂鼓山,他能比平常走水路再换陆路更快地到达安阳城。至于这天聋地哑谷中有什么,他虽然有兴趣探知一二,却并不以为重要。
  一日后,他封了济生堂的大门,告别了爷爷,在天还未全亮之时,便带上三日的口粮,背上装满行李的药篓,向擂鼓山行去。
  乔易以前也来过擂鼓山,但却没走得这么深入过。
  他比照着地图,越走越深,然后发现地势非但没有低下去的趋势,反而越来越高,道路也越来越不可辨察。他也知道,这地图大约是很久以前的了,许多道路已经湮灭于草径树木之下,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的大胆,但所幸之前已经料到了这种状况,他在彻底失去方向前已经掏出了自制的简易版指南针,确定了天聋地哑谷的方向,笔直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彻底迷路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极其苍翠的竹林,这在地图上是有明确标记的。
  他长松一口气,比照着地图,他找到了一个遍布青苔的竹亭。因为时日已久,搭建这个竹亭的巨竹竟又扎根繁衍,抽出了许多叶子,混在竹林之中,差点儿叫他没有认出来。
  找到竹亭,那就离天聋地哑谷不远了。而且从这里开始,山路开阔,土地夯实,纵然杂草披径,也断断不至于分辨不出道路。
  此时日头已过中天,乔易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然爬了四个时辰的山路,顿觉疲惫。于是就坐在竹亭里,吃了些干粮,又枕着行囊睡了小半个时辰。
  乔易是被一阵凉风吹醒的。
  天色比往常要暗,已能看到另一边的山峰上飘过来的黑云。
  "糟!要下雨!"他赶紧起来,收拾好东西,沿着山路奔向地图上画着的天聋地哑谷。在图上,谷中央,还有几处人家。
  他并不指望着那里还有人住,只希望他们的房子仍在,可以让他避一下雨、御一下寒。
  其实,到了竹亭,再走几步,便能到天聋地哑谷。
  只是进了谷,还要再走上里许才能到达那有人家的地方。
  天聋地哑谷明显地与前面的风景不同,再没有许多杂树和竹林,全是一水的松树,夹着湿润水汽的山风呼啸过去,顿时传来澎湃的涛声。
  乔易看着眼前那三间破木屋直苦笑。
  之前,他还以为,地图上的那三个小房子只是图例一样的东西,表示的起码也是个村子。如今看来,那地图绝对是写实派的,此地真的有且只有这三间破破烂烂的木屋。
  三间木屋是连着的。
  屋前有一片空地,一旁还有一株大树,树下有一张石桌,石桌旁边有两个石凳。
  他走进一看,原来石桌是一整块青色巨石,上面刻了纵横十九路的围棋棋盘,而且上面竟然还有棋子,只是落满了尘埃,一时间分不清黑白。
  乔易蹙眉。
  他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觉。
  仿佛……仿佛这场景竟在什么时候见过。
  "不会吧……"他的面容第一次突破了冰山的极限,扭曲起来,"总不会是珍珑棋局吧……"可那个不是被虚竹破了么……
  眼见那片黑云越飘越近,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为了避免成为落汤鸡,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和隐约的纠结,也没心思看棋,只想赶紧进屋避雨。
  然而,他在绕着三间连着的木屋转了整整一圈之后,却发现了一个事实。同时,一段久违的文字悄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虚竹见这三间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没门户,不知如何进去,更不知进去作甚,一时呆在当地,没了主意。】
  "莫非,真是天龙?"他怔住,又摇头,"不对,若是天龙,这木板,应该早被虚竹破了个洞才是。怎会有人又给修好,还是这种无门无窗的样子?"
  "滴答。"一滴雨水落在他的鼻尖上,眼见大雨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
  "若是不破出个门,只怕是今夜要冻死在这儿了。"乔易冲天翻了个白眼,从药篓里翻出了一把药锄——这是他想到要爬山而临时带上的。
  "哐!"
  也就是一下的功夫,内里早就腐朽掉的木板"跨啦"一声,四分五裂,露出一个一米宽窄的口子,他一低头正好可以翻进去。
  里面正是他想象中的漆黑一片。
  不过,借着洞口微弱的光,他可以看见自己的身周却是半件家具物什也没有。
  他擦亮火石,借着那一瞬的光,他确定了这是一间空屋。别说没有保暖的床褥了,就连生火的柴禾都没有。
  他心道不好,晚上必然要挨冷受冻了。又突然想起这原来是三幢连在一起的房子,于是他便想出了一个十分损的法子——在这间屋子与旁边屋子相隔的那堵木墙上凿一个口,然后拆了这面已经破了的墙,再拿拆下来的木头到另一间屋子里面生火,不够的话,晚上还可以拆中间的隔墙。
  就在他把最后一块木板撬下来、搬进隔壁房间的时候,一个惊雷在空中炸响,霎时间,大雨"噼里啪啦"如同豆子一样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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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 珍珑 ...


  '易儿诶~'老者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头,'以后想做什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不满地拨拉开老者的手,拧着眉头,'想做什么?唔,我琢磨着考个明算科,混个秀才举人,以后有个铁饭碗就好了。'
  '傻瓜!'老者呵呵笑着,拍了下他的脑门,'秀才举人是那么容易考的吗?而且本朝首重进士科,早就大大削减了明算的录取,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他微微翘起嘴角,胸有成竹地说:'爷爷你就安心等着当举人爷爷吧!若是他要考筹算我倒是还要担心落榜,既然今年朝廷取消了筹算而替之以珠算——我若是这样还考不中,那实在是丢我自己的人!'
  '那老夫就等着当举人老爷的爷爷咯~'老者调侃这掐掐孙儿的小脸,换了个话题,'晚上吃什么?未来的举人老爷的爷爷想吃红烧肉!'
  "没肉,晚上吃红烧萝卜……"
  "劈噗"燃烧殆尽的木板迸出两点火星,照亮了眼睑微动、缓缓醒来的少年。
  "是梦啊……"乔易怔怔地坐起身,两行冰凉的泪水就那么忽然地流了下来,"前儿还教训小柏不要哭呢……真没出息!"
  他苦笑两声,却没有抹去泪滴。
  他想,若是那天,跟着小柏回去的人是他——结果会否不同呢?
  爷爷大概就不会重伤,不会因为脾脏破裂、失血过多、不治而亡了吧?
  '易儿诶……这是天命!天命……'爷爷临终前回光返照时,宠溺地拍着他的脑袋,就像他还是小孩儿时一样,'别总板着脸,多笑笑……去考个举人,赚些钱……唔,办个……善堂罢!'
  "好,"他说,泪却淌得更汹涌了,"我去考举人,赚钱,办善堂!我还要替你行医布善,赊药给穷人……可好?"
  '呵呵,好……'老者欣慰地笑笑,'你要是有机会,学个防身的武功也挺好。这回算是见识了江湖险恶,爷爷不放心你啊……'
  "只有我欺负别人的分儿……"他强笑着调侃。
  '也是,你这小恶魔……咳咳,'爷爷说着又咳出一口血,虚弱地抬了抬手,最后拍了拍他的脑门儿,眼中的光芒汇聚成一点晶莹,而后又倏忽地散了,'晚上再吃顿红烧肉呗,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的吃……'
  "爷爷……"他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心脏一跳一跳地抽搐着。
  屋外雨声已经消没了,只是那凉凉的湿气,叫人好不难过。
  火堆最后跳跃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天已然亮了。
  少年踏着一地晨光,走出木屋。
  泥土、松叶混在那股潮气里,扑面而来。
  少年走向屋前大松树下的那盘残局,脚下意外地没有沾染过多泥泞。
  "这么大的雨都没多少泥洼,莫非,真是夯实了的土地不成?"他跺了跺脚,感觉到脚下的土壤分外地坚硬,心中的猜测又坚定了几分——这土地绝对曾经被人挖开过,然后又被填上、压实——怕是这地下还有些机关。
  经过大雨的冲刷,棋盘上已经一尘不染,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仿若崭新。
  "真是奇了,这么大的雨竟然也没把棋子冲乱。"他走过去,试着从棋盘上拿走一颗棋子,却发现,任凭他使了多大的力,也没办法移动棋子分毫。
  他把目光转向棋盘边一个石盒,果然,里面装的全是白子。
  "当日虚竹所用,的确是白子。"他轻笑一声,"看来,是要我破这个珍珑了。"
  他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棋局。
  "妙极!"他看着那用二百余颗棋子营造出的生死残局,由衷叹道,"便是后世之人也难以摆出如此珍珑!"
  "不过,呵,"他又轻笑一声,带着些莫名的感慨,"摆不出,却还能破得了。"
  说着,就用食指与中指拈起了一颗白子,自绝一气。
  "咔哒"一声,只见棋盘上突然多出一颗黑子,而刚才乔易自填一气的白子大龙则全数消失。
  乔易吓了一跳,定睛查看棋盘,却发现,每一个横纵交点周围,都有以交点为圆心的一圈细微的圆形裂痕,"只怕是这棋盘里心是磁铁的,而棋子里心也灌了铁,若是气尽子死,机关就会把有子的那一面翻下去罢。却不知是怎样的机关,竟可以自己下棋。"
  乔易赞叹着,却没有尝试着随便下几手。此时,他还不知,这机关正是当年苏星河弟子巧匠冯阿三所设,若是一招下错,则机关将停运十五年。
  与武学的逐渐没落不同,千年之间,围棋一道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在围棋成为一项竞技后,其布局、中盘、收官的技艺更是有了极大的进步,特别是对杀,更是较千年前有了本质的不同。
  而且,便是在千年之后,机关在围棋一道上,也始终不能超越人脑,更遑论古代。
  乔易若在千年之后,必然算不上围棋国手,然而在此时此地,却算得上高手,再把时间退回到苏星河的时代,则算得上是国手了。
  再加上,他对珍珑一局知之甚详,就算与当日虚竹所下略有不同,关键之处却不会出错。
  "啪。"
  最后一颗白子轻击石盘,发出清脆的一声。
  这一回,那机关运转的"咔哒"声却没有响起。
  片刻之后,三间木屋中竟传来了"钪、钪、钪"的巨响!
  喜悦、激动、茫然和困惑一一在乔易脸上浮现,最后却归于怔惘。
  他走进木屋,不意外地在第三间里发现了地道。
  他带着火把走下去,在里面看到了几面巨大的石刻。
  正中的一块,却是最小的一块,上面寥寥几行刻字,说的却是这密室的机关和来历:
  棋局名曰珍珑,乃逍遥派上代掌门无崖子所设。智破此棋局者,必为才思敏捷、心胸开阔、逍遥不羁之人,当可入我逍遥派,当可学我逍遥艺。巧破此棋局者,则与我派缘分颇深,亦可窥我派之学。
  且本门不拘礼法,我派弟子亦可以投入他门,亦可以择良才而授其本门绝学。
  然则,我派所涉,如浩浩大海,广不可穷、深不可测,须知贪多不精,作茧自缚之理。万望我派弟子择己所需,量力而行。
  逍遥派掌门虚竹
  "这种传承方法倒是便宜。"乔易呆坐在石板前,环顾四周,看得到,这一间屋子下面所刻录的,都是无崖子的绝学,他听说过的,大约有《北冥神功》、《凌波微步》、《逍遥折梅手》。想必,另两间屋子里的,则是天山童姥与李秋水的功夫。除此之外,在这间屋子的角落里还有记录苏星河及其弟子函谷八友的毕生所学精髓的竹简。
  "后天龙时代?若非当年为游戏开发而苦苦钻研《天龙八部》,只怕我如今也不知这竟然是书中的世界!"乔易心中发苦,"这算什么啊爷爷……如果这只是一本书的后续,你要我学武、科举、赚钱、施善的意义又何在呢?就算我能替你兼济苍生,又如何呢?!"
  爷爷临死前的话,犹在耳畔。
  他浑身一抖,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了悟和惭愧——爷爷对他的爱,是书中没有的,但是真实存在的!他不能因为三间破屋子而否定了爷爷的存在!
  "无论如何,我会达成你的心愿。"他淡淡地低声自语。
  他找来昨日烧剩下的、有一部分已经炭化的木柴和自己带着的草纸,把凌波微步的石刻拓了下来。
  "爷爷说得对,防身之术还是要学的。"更何况这里还是武侠小说中的世界!
  作为防身,凌波微步已经足够了。他并不准备把其它的武学也拓印下来。
  其实,现在也只有凌波微步可以学。因为,就算这石刻多么详细,他也不敢在没有人指导、没有一点武学基础的情况下自学动辄走火入魔的内功和动辄伤筋动骨的招式。
  他也知道,按照《天龙八部》的说法,凌波微步本来应该在学过北冥神功之后再习练,但一来,他不愿意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去练,段誉出生武林世家都险些练岔了,他自然不能冒险;二来,前面已经有段誉这个成功例子了,证明先练凌波微步也是可以的;三来,若是自己还没有自保之力就带着神功到处跑,那就真成了匹夫怀璧,死路一条了。
  至于八荒六合还有小无相功,则都比北冥还要艰涩,自然更不能现在修炼。
  "反正也不要当什么武林高手,能防身就可以了。"
  他如此想着,倒也不觉可惜。将此处的机关总图背下,让小屋回复原状,然后直奔安阳城而去,顺手还带走了一卷冯阿三的机关之术,还有两卷薛慕华的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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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 风清扬 ...


  风清扬袖着手,十分无趣地走在陌生荒僻的山路上。
  "真是岂有此理!打发咱去嵩山送信不说,竟还要本少侠充当人口贩子!"他气哼哼地踢走一块儿挡路的石头,"就算被魔教杀上来一回,伤损的也大多是气宗的小辈,剑宗又没什么损失,何必再苦苦寻觅弟子?!"
  他却不知道,他掌门师父却是要借此机会,扩大剑宗的势力,好压制气宗,坐稳掌门之位。而他——虽然是剑宗"清"字辈第一高手,他师父稳住地位的一大助力——却因为脾气暴躁跳脱,常常给师父添倒忙——所以,无论如何是要被打发走的。
  "如果没让本少侠去送信,本少侠就不会下山;如果本少侠没有下山,就不会走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果没走到这个鸟都不拉屎的鬼地方,本少侠就不会找不到人问路……"
  风清扬骂骂咧咧地走着,心下懊恼自己见鬼的霉运。原来,风清扬在武学上是个天才,但在方向感上却算得上白痴,而且好奇心还特别强,明明原本是从嵩山下来,往安阳城走,却为了寻幽探胜而偏离了正道——好容易找到一条小路,却是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诶?那是……"转过一个弯,他突然看见了一个人影,心里不由一阵激动——终于看见人啦!!!
  风清扬刚想张口叫住那少年,一表自己迷途遇路人的激动心情,转眼却又恶劣地想:我若是吓他一跳,必然很好玩儿!
  于是他便用上了轻功,准备出其不意地拍他一下。
  就在他的掌缘离少年的肩背不过一寸的时候,少年右脚突然微微一错,斜斜地上前一步,正巧避过了风清扬的作弄。
  风清扬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少年,却发现他仍旧没有发现自己,刚才只不过是凑巧避开的。
  正不甘气馁,准备再拍他一下的时候,风清扬却发现那少年走路的模样有些不对劲。
  只见这少年一会儿笔直地前进,一会儿却向左右斜踩一步,有时还后退、转身,若非风清扬轻功上佳,早就跃到了树丛里偷窥,少年肯定在转身之际就发现他了。
  那少年开始走得还很缓慢而且略带迟疑,不时还掏出一张印有无数脚印的草纸看来看去,但后来却慢慢的熟练起来,走路的时候,竟带了些飘渺的凌烟之气!
  风清扬越看越是惊羡——这分明是一套极高深的步法!!!
  他本来就是个随性所致之人,又是个武学狂人,对奇妙的武学总想着一窥究竟而不在乎门户之见——况且,这少年脚步虚浮,显然是没有一点儿内力,这步法或者也是他偶然所得的无主之物!
  风清扬心里一热,顿时也不顾其他,就有样学样地跟在少年后面模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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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易昨日就略略尝试了凌波微步。当然,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缓。因为《天龙八部》中提到,凌波微步也是以动练气,若是不知道好歹,胡乱地走,那很可能走火入魔,甚至经脉爆裂而亡,但是循序渐进却没有大碍。
  今日,乔易见山路上仍旧只有他一人,便又边走边练起了凌波微步。
  然而,今日的感觉却有些不对,感觉像是有人偷窥。
  然而山路上的确只有他一人,他便理解为自己的错觉,或者是旁边树丛里的有某些小动物。
  直到——
  他又一次走到无妄位,转过身——
  跟那个明显在模仿着他的家伙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他才确认——
  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风清扬一只脚踩着无妄位,一只脚却还踩在震位没来得及收回来,身子已经转过了一半,可头却还扭过来想瞅清那个少年的下一步动作……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他就算老脸再厚,也有些尴尬,两只手尴尬地悬在那里半天,才想起来应该作个揖,跟少年打个招呼,"你好你好!幸会幸会!我是那个……啊!"
  他忘了自己还是两脚岔开、身子扭曲的情况,还想弯腰作揖,自然是失去了重心,摔倒在路上!
  "啊,你说,你是哪个?"少年声音依然没什么温度,但微微勾起的嘴角却透露出他嘲讽的笑。
  "本、本少侠,乃是……"风清扬眼珠一转,忽觉得自己现下实在有几分狼狈,不适合华山首席剑客的身份,乃改口道,"本少侠姓风,单名一个扬字!"这倒是他还没有拜师时的名字了。
  "疯羊?"少年一愣,"倒挺像。"
  "咳咳。"风清扬干咳两声,弹弹衣裳上的尘土。
  少年脸色一整,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当然是……"风清扬目光游移,口中支支吾吾的。少年正待仔细审问,却冷不防手中的草纸被那家伙一把扯了去!
  "你这家伙!"少年气煞,正待去抢回来,却见那头疯羊双手把草纸护在怀里,脚下一错,往后跃了好远!
  "贤弟……"谁是你贤弟!
  "本少侠不是那种倚强凌弱的人……"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绝对不会占你的便宜!"那就把凌波微步还回来!
  "所以……"
  "我打算……"
  "把我毕生所学的精华,全部交给你!""谁要……"你教……
  还未等少年说完,风清扬就把草纸塞进怀里,拔出长剑,舞起了华山剑法!
  他为了可以赶快参悟那神奇步法,剑法舞得就十分敷衍,常是演了上招就跳过下招和下下招,如此这般地稀里马哈地演完了一遍。
  他的剑术本来就以快见长,这回又是催命似地赶忙,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少年只觉得面前一片的刀光剑影,别说什么美感了,就是那头疯羊的影子都不容易看见,纯粹一个反光的大球……
  "你看到了吧?"风清扬期待地看着少年,"学会了吧?"
  少年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没有,也没兴趣。把图还我。"
  "不成不成!"风清扬又往后跃了几步,好好地护着怀里的图纸,那模样就像女子遇到色狼时护着胸口的样子如出一辙,"我不占你便宜!我们派禁止外传的功夫我都传给你了!咱们两清!两清!"
  少年无奈,正要开口说什么,风清扬却又似想起了什么,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圆,两道剑眉兴奋地往上挑,"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少年没有接过话茬,可另一厢,那疯羊却又开始手舞足蹈。
  "对啦!这可是我们派禁止外传的剑术!!!"他兴奋地瞪着少年。
  "那与我何干?"少年冷冷地伸出手,"还我!"
  "不不不!"疯羊摇摇头,得意地说,"你看了我们门派不外传的功夫,自然就得入我们门派!这样咱就是师兄弟了!就不用分什么你呀我呀!好功夫、好步法当然可以一起练啊!"
  乔易无语地看着面前这无赖,却实在是有火儿发不出的感觉。
  其实他这两天也考虑过了,若是他这个年纪,考中秀才还没什么,若是一下考中举人,实在是有出头鸟之嫌疑,最好等过几年大一些的时候再考。而这几年的功夫,他去哪里、以什么为生就成了问题。
  他若是回三溪镇,自然还可以靠行医为生,但他不想再呆在那里;出来的话,他行医却不一定有人信他这个小鬼,一样是没有生路。
  所以,他也觉得,最好是找一个武林门派拜师,混个几年,不但可以安稳地活到科举,也可以大好基础以参悟逍遥派的武学。
  本来,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然而……
  "你是什么派的?"他真的很怀疑这个"疯羊"的门派是个什么水平,看起来,真是不靠谱三个字都难以形容的衰。
  "咳咳!"风清扬干咳两声,弹弹衣服,剑指东方,抑扬顿挫、壮志凌云地大声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华山剑宗清字辈第一人——风清扬是也!!!"
  "华山……风清扬……"少年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的冷漠再也支撑不住地化为纠结和——嘲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风清扬少侠,据我所知,华山号称西岳,正是在此地的西方。而你的剑——指的的确是东方吧?"
  风清扬厚脸微红,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冲少年呲牙一笑,显得格外的憨厚。
  少年轻嗤一声,突然想到,这家伙或者只是表面看着精明,而内里却是个好骗的家伙。
  他大方地向风清扬颔首一笑,率先转身向安阳城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着:
  "风师兄,安阳城是这个方向,你可不要走错了。"
  风清扬面上掠过一丝惊喜,口中却犹自喃喃道:"师父明明是让我来找下一辈儿的,你怎么就叫上我师兄了呢?算了算了,师兄就师兄,本少侠大人有大量,就让你占个便宜!不过……果然还是师叔好听啊!!!喂!师弟!你等等我!师弟师弟!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西方,厚厚的云彩正被东边的朝阳涂抹得瑰丽,露出初生似的华彩之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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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小柏(小脸儿通红、泫然欲泣):为甚没有我的戏份!
  乔易(冷眼斜睨):对啊,怎么没有小柏的戏份?我记得你本来没打算给那头疯羊多少戏份的。
  某生(拍桌板儿,冷笑):戏份…戏份?戏份??!戏份这东西,是你俩想要就能要的么?
  疯羊(狡猾一笑,插嘴):就是就是,戏份这东西啊,就跟武学秘籍一样,得靠抢的!
  小柏(泪眼朦胧):娘亲!我要长大!
  某生(萌煞):孩儿啊,咱已经尽量快地赶剧情了,你忍忍,再忍忍……马上马上……
  某生(转脸面对各位看官):各位看官也请忍耐一下吧……本文时间轴上的进度应该还是挺快的……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掩泣)(抱拳)(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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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华山 ...


  华山深处的一条一人宽的小径上,两条人影正在其上优哉游哉地走着。
  前面灰衣的高个儿少年忽然向后斜踏一步,左肩撞向后面的青衣少年,青衣少年眼睛一翻,左脚不退反进,身体向后一仰,右脚却同时抬起,微微一错,却是从小径靠悬崖的一侧诡异地绕到了灰衣少年的前面。
  "你前一步从'贲'踏到'离',还有这一步从'困'绕到'中孚',实在是很巧啊!"灰衣少年赞许地点点头,"看不出你一个从没学过武的家伙,学起这个凌波微步来竟然这么快!"
  "真是啰嗦。快些走吧,别再闹了。"青衣少年冷冷地嗔道,整了整自己轻了很多的行李,"这几天光给你糊伤口、治感冒就把我的药材耗得差不多了。你若是再玩耍下去,掉下悬崖我可救不了你!"
  灰衣少年不甘心地叫道:"我这伤又不是因为跟你玩耍才受的!我明明……"
  "打住!"青衣少年脚下步法一变,又让灰衣少年扑了个空,"我知道你是为了教训恶霸,但因为你的缘故浪费我的药材却是事实!风清扬,你现在还欠我一两七钱银子,你最好少说废话!否则我利息翻倍!"
  "你、你厚颜无耻!"风清扬这些天算是见识到了这家伙吝啬的真面目,有些后悔把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拽到华山,"凭什么你给那些灾民看病的账也算在大爷我身上?!我是你师兄啊师兄!不是恶霸财主啊!"
  "哎……"青衣少年仰天长叹了一声,随即面色不改,十分正经地言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师兄你既然比灾民们富有,自然应该替他们分忧!这才是侠义之道!"话说完,忽又惊觉,自己这些天,被风清扬带得举止言行都比以往轻浮了些,如此心下愈恼,脚步更快上了一二分。
  "我哪里富有我哪里富有啦?!"风清扬气急,脚步也是连连改变,企图抢在少年的前面,然而少年此时却是占了在前的优势,往往抢在风清扬的脚步之前,寸步不让,让风清扬好不郁闷。
  然而两人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停下!停下!"风清扬瞅准一个宽阔一点儿的平地,急忙抢到乔易前面拦住他。
  乔易一怔之下,便了然了,"快到了?"
  "不错,绕过这个弯,再走一炷香就到华山派了!"风清扬点点头,"所以从这里咱们就慢慢走过去。顺便——摘除一下我过于繁重的债务中不合理的部分!"
  "你可记得不许跟别人提起凌波微步的事儿!"乔易再次警告风清扬,"我发现的那个地方还有好些武功秘籍,你若是透露出去,别说我将来不告诉你地点,往近了说,咱俩都有可能惹上杀身之祸!"
  "知道了知道了!"风清扬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倒是你赶紧把剩下的武功取出来的要紧!"
  "等我把华山功夫学了,有了自保之力再说吧。"乔易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和腿,"你师父可是严格的人?"
  "一般般,"风清扬走在前面带路,"自从半年前魔教十长老自华山铩羽而归之后,他就接任我师祖的掌门之位,一直忙着处理本门事务。我们同辈的剑宗师兄弟加上你我一共二十五人,跟魔教的大战里三人武功废了,现下只有二十三人。气宗的人更少,只有五人啦。至于咱们华山派上一辈的高手,只剩下咱们师父和气宗的岳岚师叔。"
  "那下面一辈呢?"
  "咱们这里只有辈分比较高的几个师兄收了徒弟,也就七八个'不'字辈的吧。气宗那边勉强算来,只有岳岚师叔的独子岳清乾新收的那个叫宁中则的女孩儿,哦,勉强算来,他儿子岳不群也算一个。"
  "……"乔易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岳不群"这如雷贯耳的三个字……他就算能维持表面的淡定,但内心里仍是纠结。
  是的,他虽然算不上武侠迷,也没有做过《笑傲江湖》的游戏策划,但至少也无聊时看过几版《笑傲江湖》的影视剧——他就算不知道风清扬、宁中则是谁,也不会不知道华山岳不群的大名。
  如今,这"君子剑"竟成了他的师侄,当真是造化弄人。
  说话间,两人已看到了华山派的山门。
  "此时大家应该都在练剑坪习剑,我带你直接去见师父吧!"
  说着,风清扬便把乔易引向"剑气堂"。
  "师父!师父!我回来啦!"风清扬带着乔易走进堂里。
  "扬儿!怎么还是如此毛躁!"伏案书写的老者无奈地抬起头,轻斥了风清扬一声,旋即把目光投向乔易,"你就是扬儿信中提到的乔易?"
  "是。"
  乔易正要弯腰作揖,却冷不防被风清扬按到地上,"傻师弟!作什么揖?还不赶紧给师父叩头!"
  "……"乔易无语地给老者可了三个头,"乔易给师父叩头了!"
  "起来罢!"师父伸手托起他,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感受到了同病相怜的无可奈何,"易儿,你既然入了内门,按规矩,名字需改一改,若在你名中加一个清字,你可愿意?"
  "徒儿愿意!"乔清易颔首答道。
  "好!"老者拈须一笑,转而冲风清扬道,"扬儿,为师命你从明日起,传授易儿我华山剑法,至于今日,你便带他到处逛逛,认认路,也熟悉熟悉师兄们,顺便告诉他我派门规!"
  "是!"风清扬轻快地答道,扯了乔清易就奔出门去。
  "扬儿!你多大了还这么毛躁诶!"老者气得直吹胡子,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希望看起来沉稳成熟的易儿别被他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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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后。
  暮春。
  华山。
  风清扬正在后山竹林里练剑。
  此时,距小师弟回乡扫墓已有半个多月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心思于是就飘到了小师弟所说的那个藏有武功秘籍的秘密地方,心中不知说了多少遍菩萨保佑小师弟带着秘笈一起回来。
  却说风清扬如此执着武学,除了本身嗜武成痴,还另有一个隐秘的原因。
  那却要说回七年前,风清扬华山剑法大成,下山历练……
  却说那一日,他行至河北境内,在切磋中大败恒山派新一代高手,正志得意满之际,却被路旁一个白衣的公子哥儿嗤笑不知天高地厚。于是两人便相约六月十五在恒山脚下七叶镇后面的荷花池畔比武,败者要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来给胜者买酒喝。
  这次比武,风清扬却是生平第一次在同辈手中尝到了失败的滋味。然而,那公子哥儿也是个武痴,两人不打不相识,却是相见恨晚,投契十分。也不探究彼此姓名师承,只互相探讨武道,醒时交手论道,醉时便同榻而卧,如此竟眨眼过了一月有余。临别之时,别说风清扬已经一文不名,便是那白衣公子也为买酒花光了银两,典当了自己的玉佩,给两人凑够了旅费。
  虽然只不过相交一月,两人却互引为知己,觉得一月所得,已远超自己闭门造车一年的收获。于是两人便相约来年六月十五再聚于此。如此,后来六月十五七叶镇比武,竟成了每年一次的二人聚会,至今已有七年。
  而风清扬,虽然切磋中偶有胜局,但每年最开始那一场决定谁掏酒钱的比斗,却一连输了三年。
  直到学会了凌波微步,借着身法的优势,才胜过了那人。连赢了两次。
  然而第六年的比武,他却是惨败。只因为那人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号称无招胜有招的剑法,把风清扬压制得死死的,在他手下竟走不过十五招。那人说,若风清扬参悟不出无招胜有招的道理,便要掏一辈子酒钱;但他又说,若风清扬认输一辈子,他眼下就可以把这无招胜有招的妙处与他分说。
  风清扬是何等高傲人物,哪里肯认输?回来华山跟私交甚笃的小师弟愤愤说到此事的时候,小师弟却说,他那些秘密武学中的确有两部经典体现了这种"无招胜有招"的境界,一部叫做《逍遥折梅手》,一部叫做《天山折梅手》,并在风清扬的软磨硬泡下答应借此次回乡扫墓的机会,带回来给他看。
  "今次非要你认输不可!"风清扬正对一株巨竹,脚踏凌波微步,身形不可思议地绕到了巨竹的后面,同时手中使出华山剑法第二式有凤来仪——只听"刷"的一声,巨竹已被他一剑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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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拍戏到一段落,众人分别上网更新状态…………………………
  小柏:又没有小柏%>_<%
  风清扬:应该换本少侠当主角!
  白衣公子:谁说本座是打酱油的?
  乔清易:我换ID了……
  某生:YY时间:《笑傲江湖》里风清扬对令狐冲提到了三大神秘高手,但终《笑傲》一书,在下也没找到这三大高手的线索……于是就可以尽情歪歪了!有谁猜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金庸小说《笑傲江湖》第十章,传剑——
风清扬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学武之人使兵刃,动拳脚,总是有招式的,你只须知道破法,一出手便能破招制敌。"令狐冲道:"要是敌人也没招式呢?"风清扬道:"那么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说不定是你高些,也说不定是他高些。"叹了口气,说道:"当今之世,这等高手是难找得很了,只要能侥幸遇上一两位,那是你毕生的运气,我一生之中,也只遇上过三位。"令狐冲问道:"是哪三位?"风清扬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道:"岳不群的弟子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管闲事、不肯专心学剑的小子,好极,妙极!"令狐冲脸上一红,忙躬身道:"弟子知错了。"


7

7、章七 暗涡 ...


  日月神教。
  风雷堂的练武场。
  童百熊刚拜见了风雷堂堂主,此时正往外走,路过练武场的时候,随意地一瞟,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停住了。
  那是一个瘦高的男孩儿,在空旷寂寥的练武场里,一下下地挥动手中的木刀。
  练武场没有顶棚,清明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到他身上,又在他一次次劈砍的练习中,被甩落到地上。
  "东方小弟!"他出声叫道,那孩子回过头来,看到他,便收了势,停了下来。
  "童大哥!"孩子面上扬起一抹笑,"你怎么来了?"
  童百熊拍拍胸脯,得意地说道:"我当上香主啦!这回是来总堂换令牌的!"
  "香主!"东方柏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好厉害!"
  "哈哈哈!一般般厉害吧!"童百熊拍拍东方柏的肩膀,"你好好练武,将来也能当香主!对了,前阵子的堂内比武,你成绩如何?"
  "输了七场。"东方柏面有愧色地答道。
  "已经不错了!他们入门比你早太多了!你学武的天分可是很高的啊!"童百熊大声鼓励着他,"你可不许气馁!"
  "嗯!"东方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抬头问,"童大哥,这些年的清明前后,咱们风雷堂都有比武,我都没能回家给爹娘扫墓,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爹娘……还有乔爷爷……"
  "放心,这些年我都有去!"童百熊豪爽一笑,用力拍了拍东方柏,"怎么说你爹娘和乔大爷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东方柏迟疑了一下,有些期待地看着童百熊,细声问道,"那……小乔哥哥他……他还好么?"
  "你是说那个老是冷着脸的药铺小掌柜?"童百熊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他好像早就把医馆关了,镇上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没碰上过他。"
  "这样啊……"东方柏小脸微暗,透露出他的失望。
  童百熊没注意到他的失望,自顾自地说道:"是啊,他们医馆的牌匾都有边钉子松了,斜吊着,不定什么时候掉下来了呢。不过啊,我觉得他应该也有回乡扫墓啊!我去的时候,你乔爷爷的墓从来都没有杂草,也没有积尘,甚至贡品也是新鲜的呢!他大概在我之前就走了吧。真是不巧。"
  "是啊……真是不巧。"东方柏小脸皱皱的,扯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根红线,上面系着一个金属的类似锥体的东西,"也不知道小乔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童百熊打量着那个金属空壳,若有所思,"东方兄弟,你也要努力才是啊!"
  "我知道。"东方柏沉默了一阵,攥着金属坠子的手指慢慢收紧,"总有一天,我不会败给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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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种折梅手有什么不同?"竹林里,风清扬好奇地翻看着《逍遥折梅手》与《天山折梅手》,另一边,乔清易双手环抱,依靠在一株巨竹上。
  "《逍遥折梅手》是逍遥派最上乘的武功之一。而《天山折梅手》则是它的精简,比较适合速成。"乔清易嘴角一弯,意有所指地说着,"要想赶在六月十五之前练成,你还是先学'天山折梅手'吧。"
  风清扬难得地脸红了,"好兄弟,等师哥赢了一定请你喝酒!"
  "嗤,"乔清易嘲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你先赢了再说吧,人家可是又练了一年独孤九剑,你单单靠着三、四个月的突击,就算是再加上凌波微步,希望也很渺茫啊。到时候把钱都输到请人家的酒上,我看你拿什么来请我。"
  微风吹过竹林,带起一阵沙沙的叶摇声音,轻微而不经意地响起、消没,就像一年年的流光之书,被一天天的清风翻动着,一页页,这转瞬间,便是许多季节。
  "这一回,我定要他俯首求饶了!"风清扬哈哈一笑,挽起剑花,三剑凌烈而潇洒地击出,流动的剑气卷起片片散落在地的竹叶。
  "这招太岳三青峰,你使得挺漂亮。"乔清易从头发上摘下一片飞叶,若有所指地笑道,"不过,只要你有招式,他的独孤九剑便可以破解,若你真能练成了天山折梅手,也不过以无招对无招,跟他只算是旗鼓相当罢了。这样的话,胜负也只在五五之数,便是赢了也说不得你功夫便高过了他。"
  "那又怎样?我才不计较这个!你心思太重,练这'逍遥派'的功夫可真是名不副实!"风清扬洒脱一笑,还剑入鞘,"我可是比较在乎自己的酒钱啊!"
  "这不是仰仗着师兄你将逍遥派发扬光大么。"乔清易鄙薄一瞥,想了想,又道,"话说,这天山折梅手只有六路,分破剑、刀、鞭、枪、爪、斧,比起独孤九剑只怕少了些变化,你不如跟他交流一下,若能互补长短,或者互易功法,倒也不错,说不准还赚了许多。"
  "有理!"风清扬仰天大笑,"独孤九剑这等绝学,又怎能让他独享!"
  乔清易摇摇头,对这武痴实在是无奈已极,忽想起那个同样让他无奈的小柏,想起小柏的音信杳然,惊觉两人已然分别了如此多的岁月,不由轻叹一声。
  ——等过了今年的秋天,就下山去准备科举罢。
  他微微仰起头,遥遥地眺望着绝壁远峰,心想,按说,也快到那个日子了,应该就在疯羊回来之后罢。
  他目光微微一凝,带着些怔忪和怀念,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沾染了一点点奇异的怀疑和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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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百熊告别了东方柏,离开风雷堂,转身走进一条小巷。
  小巷十分阴暗,道路弯弯折折,不是还有岔路。
  童百熊按照风雷堂堂主的吩咐,逢左右岔口,则向左走,逢左中右三岔口,则向中走,如此绕来绕去,转过第十一个路口,终于走进了死胡同里。
  他嗓子眼里吊起口气,轻轻敲响了右手边的铁门。
  "什么人?"门后传来低哑的声音。
  "巽风震雷。"他粗着嗓子答道。
  "咔哒",门闩被打开,铁门向里敞开了。
  一个带着斗笠、看不清脸的人,对他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又锁住了铁门。
  "向堂主在正厅里面等你。"他给童百熊指了路,然后就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
  童百熊打了个寒颤,勉强抖擞起精神,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厅中间摆了个屏风,里面的东西看不见,屏风前正端坐着一个白衣的青年,看样貌大约比童百熊还年轻一两岁,但他腰上的令牌,却显示出他朱雀堂堂主的高位。
  他便是向问天了。
  他走上前打了个躬,从怀中掏出堂主的信和信物,"向堂主,这是我们堂主让交给你的。"
  向问天查看了信物,收下了信件,对童百熊点点头,低声道,"转告傅堂主三个字——六月中!"
  童百熊一愣,虽有些困惑,但还点点头,道了别,离开了。
  "坛主,你看这人如何?"向问天对着屏风说道。
  "非我道中人,但余勇可贾。"任我行慢慢地从屏风后踱出。
  便是风雷堂堂主也未料到,日坛坛主竟亲自来了这里。
  "情报不会有误吧?"任我行坐在檀木椅上,手指轻叩扶手。
  "怎么会有误呢,"向问天冷笑一声,"但凡有心去查,一过六月十五,他便没有一日是在教中的,每年至少都要失踪一两个月,如是七年,从无例外!"
  "不错!"任我行的野心在锐利的目光中一闪而过,"这回,他为一统武林,派心腹十长老六月十六第二次攻打华山,自己又离开了黑木崖,不是成心给咱们上位的机会么!哼,纵然他是天纵奇才,这回也算出了昏招!我若放过如此机会,那可是太愚蠢了!"
  "不过……我却担心华山拖不住十长老……"向问天迟疑地看向任我行,"坛主,十长老四年前攻打华山的时候已经将华山的高手杀得差不多了。如今数得上高手的,只有他们的掌门,还有气宗的岳岚、岳清乾父子,以及……"
  "以及——风、清、扬!"任我行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让他十分挫败的人的名字,"我倒是希望十长老杀不死他,把他留给我来收拾!"
  "……不过,若是十长老毫发无损地回来,发现咱们……然后大动干戈,却是大大的不利了!"
  任我行狰狞一笑,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出来,"那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卖个情报给华山?"向问天眉毛一挑,了然地点点头。心中却不由一寒。
  ——如此一来,十长老只怕真的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了。
  "只不过,我却不明白一点……"任我行眉毛微蹙,却发现向问天眼中也有同样的疑惑……
  ——为什么,教主会让十长老在他离开黑木崖的时候攻打华山?这两者,到底有什么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谢谢捧场~作揖作揖~


8

8、章八 离山 ...


  风清扬下山已经三天了。
  乔清易百无聊赖拨弄着书桌抽屉上挂着的机关锁,心里盘算着离山赶考的事宜。
  最近的一次科考,在两年之后。但对于他来说,华山已经呆无可呆。
  就在他用机关锁锁着的抽屉里,静静躺着函谷八友中神医薛慕华的医书,以及冯阿三的机关书。
  至于凌波微步,早就被他和风清扬记熟销毁了——因为,华山派此时正是鼎盛,剑宗与气宗加起来,人数众多,并不能让一两人独占一间房,以是,他们是五人合居,不管做什么都瞒不过其它三人的眼睛。
  且不说凌波微步是武林中人人眼红的绝世武学,被人发现会激起多大的纷争;便是修炼任何别门武学,也是要通秉掌门的,而且,也不是谁都跟他与疯羊一样,对门户之见置若罔闻。如此一来,便会麻烦多多,所以,两人干脆烧了凌波微步的图谱,并对逍遥派的事儿闭口不谈。
  同理,乔清易也没有碰过逍遥派的其它武学,直到上回实在受不了风清扬的纠缠,这才将两部折梅手拓下来给他,然后在他俩秘密的竹林里,一个练武、一个望风,好不麻烦。
  不过,医术和机关之术,他却不曾藏着掖着,而华山派的诸人,都潜心学武,对这些旁门奇术倒完全没有兴趣,反而时常笑话他不务正业。
  然而就是这些还能让他有点儿兴趣的杂学,现下也被他吃透了——如此一来,认为武学够用就好的他,在华山真的是百无聊赖,这种情况,尤其在他唯一的乐子——"疯羊"风清扬下山后更甚。
  "当~当~当~"
  就在他思考走与不走的利弊之时,离练剑坪不远的大钟忽然被人敲响了。
  钟声一共响了十三下,却是召集所有"清"字辈的信号,剑宗气宗的"清"字辈弟子都要在听到后的第一时间赶到"剑气堂"。
  "这是怎么了?"乔清易不解地推门出去,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一季一次的比武才会敲这个钟。
  ——莫非……
  他想起几月前无意中记起的那模糊的记忆碎片,不由眉头一皱,对这突发的紧急召集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众弟子听着!"掌门面色肃然,环视着济济一堂的"清"字辈众徒——他们华山派如今的顶梁之柱。
  "在!"众弟子齐声答道。
  "今次召你们前来,实有关乎我华山派危急存亡之事!魔教十长老——虽自四年前与我派一役后偃旗息鼓,然——本月十五日左右,他们却要再犯我华山!"
  一语毕,全场鸦雀无声——有惊悸的,有跃跃欲试的,也有惶惑的——然而,只有一人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亮芒和些微的疑惑。
  ——记忆里,魔教十长老会因为风清扬被困死在思过崖……然而,疯羊那家伙已经下山三天了,也不知道到时候赶不赶的回来。
  "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这回我们料敌在先,如果邀得其它四岳相助,必然能大挫魔教!然而时间紧迫,咱们已来不及派弟子通知到其它四派,虽然已经飞鸽传书,但能有几派到来仍是未知!所以你们当用心准备!不可轻敌!"
  "是!"众弟子抱拳而退。
  乔清易也随着众人离开大堂,却在最后一刻被掌门叫住。
  "清易,你留一下。"掌门道。
  "是。"乔清易疑惑地转过头,却听到师父轻轻地对他说:
  "你,有研究机关之术对吧?"
  "是。"他心下一沉——因为他知道,这个状况下,师父有此一问,定然要么是想借机关之术保护本派,要么便是用来攻击魔教十长老,前者还好,而后者则必然伤人。
  自爷爷病逝之后,他已然愈来愈抵触伤人性命的事情——尤其是为了这些不知所谓的、没有意义的武林纷争。
  掌门师父却并不了解他的往事和心事,只拈须微笑,"不知道,断龙石这种传说中的机关——你是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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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中。
  风清扬万念俱灰赶回华山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师父!!!师弟!!!"他心胆俱裂地奔进华山山门,却没见到他意料中的血泊和惨剧,而是意外的平静祥和寻常的景象。
  当时,乔清易正拖着笤帚在庭院里洒扫,见风清扬面无人色地冲了过来,略一思索,便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风清扬!"他扶住摇摇欲坠的风清扬,"你静一静!"
  风清扬嗔目欲裂,"师弟!!!魔教呢?!十长老呢?!"
  "死了。"乔清易冷漠地说道,"全死了。"
  "怎么可能?!"风清扬呐呐地张口,"怎么可能……"
  "思过崖,璇玑洞,断龙石。你懂了么?"乔清易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不曾想,我逍遥派的机关之术竟然用在了此处。"
  "什么意思?"风清扬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在璇玑洞设什么断龙石?"
  "哼,"乔清易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后山思过崖的方向,"你知道魔教十长老攻打华山,但一定不知道,就在你离开后的第三天,掌门收到一封匿名的信,那时,我们便知道了这个消息。"
  "……有人告密……"风清扬目光中闪过一丝莫名的苦楚,"魔教自己出了叛徒。"
  乔清易点点头,声音越发冰冷,"不错,正是如此。接到消息后,掌门就通知了五岳剑派的其他四派,在华山设了埋伏……他还逼我在璇玑洞口设了三道陨铁断龙石,等那日十长老杀上山来,趁机将他们困在了洞里。此刻,大概他们已经因断绝粮水而亡了。"
  "……"风清扬只听得头晕目眩,竟没有发现小师弟的面容越发冰冷,而且对师父的称呼换成了"掌门"。
  "疯羊,"乔清易忽而直视着风清扬,缓声道,"既然已见到了你,我这便下山去了。"
  "你说……什么?"风清扬越发困惑。
  "我爷爷临终之前曾叮嘱我乐善好施,不可伤害他人,我学逍遥派的机关之术,原意也在于此。而且,机关术并不如武学那般可以私下里学习,我这些年钻研机关之术也没有避过华山派诸人耳目。但是,我却没想到,这一回却被迫用在了害人性命上。就算魔教十长老罪大恶极,也不应由我去判定他们的生死。那断龙石一落,华山派的恩情我算是还清了。自此两清。至于我现在还在这里,却是要等你回来与你说清楚——毕竟就算华山与我再无干系,你与我却还算是逍遥派的师兄弟。"
  "师弟……你什么意思……你要叛出华山?!"
  乔清易失笑,"怎么叫叛出华山呢?我只是厌恶了武林,也对习武没有了兴趣。况且前日里我就已经跟掌门说了,我要脱去华山内门弟子的身份,下山赶考。"
  "下山赶考?!"风清扬瞪大眼睛,"你竟要去当官儿?"
  "是我爷爷的遗愿。"乔清易道,"所以我会退出武林。再无义务为一门一派一宗去迫害他人。"
  风清扬沉默了半响,方道,"若我们也如你一般洒脱便好了。"
  乔清易只当他说的"我们"指的是华山派诸人,便颔首道:"依我看,魔教此次之后便会陷入内乱之中,无暇折腾五岳剑派。若无外患则必有内忧。华山派剑气二宗的争端只怕会激化了。恐怕,不出十年就会有大的变乱。你要提醒掌门早做准备。"
  风清扬随口应了,精神恍惚地随乔清易去取了行李,又送他到山门。
  乔清易看他魂游天外的模样,不由叹气,随口提到:"你这回比武……酒钱输光了么?"
  话音落下,风清扬的脸色却蓦然变得惨白,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整个人竟是摇摇欲坠。
  乔清易惊诧地发现,他竟已瘦了许多,这下便知道那场比武定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他死了……"
  许久,风清扬终于艰涩地开了口。
  乔清易心中暗暗后悔不小心伤了他,也不敢多问,只得抱拳作别了他,下山去了。
  正当他要转过那个山门前的大弯之时,耳边忽传来风清扬那脆弱的声音:
  "我杀的……"
  乔清易脚步一顿,却不忍心回头去看风清扬的表情。
  他想,那一定是极悲伤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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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风清扬隐居思过崖。日月神教教主失踪,日坛坛主任我行联合朱雀堂、风雷堂,谎称教主已被五岳剑派杀害,同时对其旧部展开清洗。
  又一年。乔易中举。
  又一年。乔易名列三甲,琼宴探花。任我行登上日月神教右护法之座,朱雀堂堂主向问天继任日坛坛主,童百熊领风雷堂副堂主之职,风雷堂下一复姓东方的少年在派系争斗间脱颖而出,一跃成为风雷堂下一副香主,被童百熊引荐给任我行,颇受提拔。而掌管全国经济命脉的户部,则多了一名年轻的能吏。
  又四年。华山派二十余名高手一夜之间死于瘟疫。气宗岳清乾出掌华山。任我行执掌日月神教,终登教主宝座,其心腹向问天由光明右使升光明左使,东方不败则接任光明右使。
户部郎中乔易效宋王安石,进万言书,得帝青睐,破格授户部侍郎、太子少傅之职。
  又六年。帝卒,临终除户部侍郎乔易太子太傅,命其辅佐太子。太子即位,授乔易户部尚书之职,并文渊阁大学士,主持修撰《永盛大典》。东方不败地位愈高,出任日月神教副教主。
  又三年。令狐冲拜入华山派。岳不群接掌华山。同年,新帝在乔易等人的辅佐下,顺利亲政,改元弘治。乔易功成归隐,然其影响犹能左右朝政,是故见称隐丞相。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24点之前写完了……
今天临时陪同学吃饭聊天,所以晚了点儿,祈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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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章九 似相识 ...


作者有话要说:上第二卷了……

  黑木崖上的一个密室里,东方不败呕出一摊血,浑身痉挛地在地上缩成一团。
  三月前,任我行把本教所藏的密典《葵花宝典》赠给了他,还义正言辞地对他说,这个宝典修炼起来大有凶险,东方贤弟大可不必冒险修炼,但其中武学精要却是值得参详的,希望东方贤弟在武学一途上能再进益。
  "任我行,你其实是明知我会忍不住修炼它的罢!"东方不败挣扎地坐起来,勉强调息,但经脉中的葵花真气却灼烧着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小腹下面那个元阳汇聚的地方,更是抽痛到生不如死,令他真想照着宝典所言,挥刀自宫。
  两个时辰之后,他虚弱地走出密室,却还勉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翻出药盒,一气吞下里面最后几颗药,浑身的燥热之气这才慢慢退去,回归了正常。
  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药盒,他头痛地发觉,自己今日还必须下山一回,去一趟定州城的药铺,再配一些可以压制燥气的药物。这件事情,却是不能假手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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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已经过半,好些医馆已经打烊了,然而定州城最大的医馆"回春馆"的门前却仍然人流不息。
  一个少年正指挥着工人,把回春馆的牌匾摘下来,换上一个崭新的牌匾。
  "济生堂?!"一个带着丝惊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听声音,却是个年轻男子的。
  少年回过身去,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一袭蓝衣,头戴纱幔斗笠的人,"正是济生堂!"他抱拳跟那男子做了个揖,"我家掌柜,前日里已跟'回春堂'的王先生盘下了这间医馆,以后仍是做医馆的营生,兼营药铺生意。日后还请多多关照!"话音刚落,他却又想起,自家做的生意不比其他,却是人家生病了才会"关照"的,觉得这么说有诅咒别人的意思,顿觉不妥,只得尴尬地红了脸。
  那男子却不在意,声音提高了些问他,"你家掌柜贵姓?"
  少年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但还是挠了挠头说,"我家掌柜姓乔,乔木的乔。"
  那男子面纱微微一晃,大约是呼吸急促了些,他上前一步,问话的声音更是提高了些,"你家掌柜是不是叫乔易?!"
  少年被那直逼而来的威压顶得退后一步,也亏了他在掌柜身边多年历练,这才没有流下冷汗,他皱了皱眉,打了个躬,恭敬地答道:"不然。我家掌柜的确姓乔,却不叫这个名字。客官请回吧,我们今日只是收拾、交接铺子,并不做生意。若是要看病、开药,还请明日再来。"
  东方不败心下一怒——自他当上神教副教主以来,还未有人敢如此慢待他,正想一掌劈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却冷不防瞥见一角青衫。
  同时,耳边传来一个带了丝凉薄笑意的声音,"白术,来者是客,他若是来看病抓药的,不妨让他进来便了。我们初来乍到,还有许多地方要回春馆的老顾客关照的。"
  东方不败眼光一凛,飞快地抬起眼眸,却见一个青衫男子笼着手站在医馆门槛之后,面带着陌生的笑意看着他,而那笑意却远远没有达到眼底。那浮于表面的笑意的确陌生,但那眼底仿若千年寒冰的疏离,他却直觉地感觉熟悉。
  "乔……掌柜?"他试探地问着,面纱之下,两道修眉蹙了起来。
  青衫男子点点头,"客官请进罢,王掌柜还留了些药在这里,要什么我可以帮您抓。若是诊病……"他顿了顿,随即淡淡笑道,"虽然坐堂的主治医生明日才来,但在下也多少会些医术,若是客官信得过,我帮您诊一诊,也是可以的。"
  他引着东方不败坐到诊桌旁,东方不败毫不客气地把右手搁到了垫腕用的沉香木上,尖锐的目光却好不掩饰地打量着青衫男子。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不到的年纪,但眉目间沉稳雍容的书卷华贵之气,却是任我行、向问天这些人痴长几十年也修炼不出来的——本来只是一般俊秀的容貌,在这气质衬托下,竟然生出一种不容人忽视的韵味。
  ——我却不记得那人小时的容貌了。这般打量,也说不出他两人哪里相似。而且,那人算来,如今也三十好几了,断不会如此年轻。
  东方不败心下怅惘,原本平摊的手掌,不自觉地慢慢握了起来。
  忽然掌上一凉,却是那人将他的紧攥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来,"客官,放松些,握这么紧,脉象会不准。"
  东方不败摊开手掌,心里的堤防却没放下。虽然这个乔掌柜身上没有半点内力,但小时候那人身无武功却轻易杀死武林中人的记忆太过深刻,致使他至今对待普通人也保持着一分谨慎小心。
  "换另一只,"那人诊了一会儿,又让东方不败换了另一只手,又过了大约五十下呼吸,他放下搭在东方不败腕上的手指,平淡地说,"阴气不足,或者说阳气太旺。看来您阴阳失衡得厉害,需要开些寒性的药来调理一下。"
  东方不败点点头。这人说的不错,葵花宝典得名葵花,正是因为它纯阳的修炼路子,也正因如此,才需要自断阳源,达到阴阳平衡。若是不狠心挥刀,勉强练之,便会如他这般阳火焚身,经脉疼痛不已。而以前回春馆的大夫,给他开的药,也是寒性的居多,虽然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却能让他修炼之后的疼痛稍微缓解。
  "以前的药方,方便让在下看看么?"青衣掌柜右手拈起一块墨,左手则用毛笔蘸了些水滴到砚台里,然后就着那些水,开始慢慢研磨起来。
  东方不败自然早就毁了那药方以防别人知道他练功出了差错,于是便说道,"药方丢了,你看着开罢!"
  青衣掌柜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推研着墨,"客官是武林中人吧?"
  "哦?掌柜从何得知?"
  "脉象。"青衣掌柜对他的问题敷衍过去,并不多说,"你练的是纯阳的内功。而且之前练过别的内功。脉象显出的真气很是驳杂。"
  东方不败袖里的手指慢慢收紧,凌厉的杀气显露在尖锐的目光里。
  "唔,墨研好了。"青衣掌柜仿若无知无觉地提笔,蘸墨落字,顷刻间便写了张方子出来,字迹飘逸,却与东方不败记忆中那人狗爬似的笔迹大有不同。
  "我给你配了两剂药。"青衣掌柜搁下毛笔,"一剂较猛,不得常用。一剂较缓,每日两服,调理之用。然而,这只是权益之计,不能根治。"
  "……"东方不败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心中还是暗叹可惜。
  青衣掌柜去抓了药,包好递给东方不败,"承惠一两三钱银子。"
  "多谢。"东方不败伸手去拿系在腰间的钱袋,却摸了个空。
  青衣掌柜眼中,了然、怀念还有厌烦奇怪地交织在一起,"没带钱?"他清冽的声音仍是一贯的冷淡,听不出其它的意味。
  "可以赊账么?我明日会……亲自把钱拿来。"东方不败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觉,这处境竟和二十年前的昔日旧景重合起来,只不过,那个时候说赊药,其实那药钱却是根本还不上的。
  "原则上,我们是不给你们这种人赊药的。"青衣掌柜面色清冷地拿过账册,在其上写下【赊:一两三钱。丁寅年二月初一。】,"今日看在你是本医馆第一个顾客的份上,便例外一次。"他把笔递给东方不败,示意他在下面的空白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多谢,"东方不败信笔填下自己的化名,【方白】,收起药包,转身出门。
  就在他迈出门槛的刹那间,青衣掌柜开口说了句什么,那声音轻而清冽,像是耳语一般,只有东方不败一人听得到,然而他却像没有听到一样,连停顿都没有地远去了。
  青衣掌柜的那句话,说的是:
  "孤阳不生,独阴不长。"言下之意,自然是相劝东方不败放弃修炼那功夫,并告诫他继续修炼下去将有大凶险。然而,东方不败既已修炼,便早早体会到了《葵花宝典》的精妙博大,又如何肯放手?于是,自然是充耳不闻、置之不理了。
  看着那人转瞬间消失在街口,青衣掌柜嘴角渐渐噙起冷笑,"当真不知轻重。"
  白术指挥着工人把旧了的桌椅抬出来,冷不防看见他家公子嘴角的笑,竟生生打了个哆嗦,猫着腰赶紧跑了出去。心中揣测着,到底是什么事儿惹得他家公子生了气。然而,揣测归揣测,府里的规矩却告诉他,这种时候,是如何也不能问公子的。公子向来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替他"分忧"。
  "方白么?"青衣掌柜瞄了眼账簿上的签名,眯眼冷冷一笑,"胡闹是胡闹了些,字写得倒还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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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十 扫墓 ...


  东方不败第二日再去的时候,那个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的青衣掌柜却已经不在医馆了。
  坐堂看诊的是一个一把胡子的老先生,而掌柜记账的却换了那个白术。
  "你家掌柜呢?"他问白术,顺手把欠的药钱递了过去。
  "就你们这种赊药的最麻烦了!"白术不耐烦地接过药钱,放秤上称了一下,确定是一两三钱,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又拨了几下,然后把那个"赊"字划去、钱收进钱柜才算是结了这笔账。
  他擦了擦脑门上算账算出的汗,好不容易想起这人在问他家公子的去向,警惕地答道,"我家公子出门办事儿去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药不错,找他再配几服。算了,找你也一样。"东方不败把那人昨日给他开的那剂猛药的方子递给白术,"给我配成中成药,最好是药丸。尽量多。我十日后来取。"
  说罢,便把一大锭银子掷在柜台上,转身离开。
  "真是有钱人!"白术翻了个白眼,称了称银子,"买下半个铺子的药都够了。"
  他又瞟了眼药方——他跟在公子身边多年,医术造诣早已超过了寻常医生,一眼便看出这方子的厉害,"妈哟!这是人吃的么?!寻常人还不得断子绝孙?!还'尽量多'?这人到底是谁啊?好不要命!"
  十日后,东方不败依约取药,而后便带着药离开了定州,直往河南安阳方向而去。
  却原来,又是一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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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三。
  擂鼓山下三溪小镇。
  牛毛小雨轻轻扬扬地洒着。
  所有该死的仇人,早在多年前他掌权的时候就被清洗干净了。如今的清明,已找不到当初的凄惨和痛不欲生,那么多年时光的流逝,已经将这雨水中的血腥味冲刷得干净了。
  染血的那夜,确乎已有些遥远。
  他目光凝定地望向如黛的远山,那山峰隐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像是宣纸上的一小片晕染。
  "老板,加酒。"他摇摇手边的白瓷酒壶,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去看酒楼下面,对街的那个老宅。
  酒楼是新建的,老宅却已经尘封了许多年。
  雨水纵然能刷去房瓦上的尘埃,却也对屋檐下那副旧牌匾上的灰尘无可奈何。
  牌匾也许比老宅还要古旧。
  固定左角的钉子大约已经锈蚀,于是整个牌匾便斜斜地垂着,全部倚重着右角的钉子,摇摇欲坠。字漆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字迹暗淡极了,不定睛细瞧便不能看出上面的字。
  然而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上面写得是"济生堂"三个字。
  恰巧跟定州城里新开的那家医馆同名。
  然而定州城的"济生堂"的题字,是名家手笔,而这个,却大约只是镇上的教书先生信笔写就。
  "客官,您慢用!"小二给他加了酒,正准备下去,却不防被那人叫住。
  "那边的医馆……这些年可有人回来过?"他虽是向小二问话,但目光,始终落在老宅危悬的牌匾上。
  "这个,应该没有。反正自我记事起,这医馆门上的封条从来都没被揭开过。"小二答道,"客官如果要看诊买药,不如去临街的和善堂。"
  "……"那个奇怪的客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注视着对街老宅。
  小二摇摇头,走开去照顾别桌的客人,临了还不忘再瞄那客人一眼——他长得端的俊秀英挺,小二此生还从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人。
  大概是戌时的样子,眼看天色渐晚,他结了帐,支起一柄青竹油纸伞,慢慢踱进雨里。
  他顺路买了几柱香,一柄笤帚,两打纸钱,慢慢行到镇西高地上的一株大槐树下。
  意料之中,两座坟周遭生的杂草都已被人打扫干净,笤帚算是白买了;祭坛里还有些被雨水打湿了的香灰,看样子,却是几天以前燃尽了的。
  "又错过了。"他不紧不慢地喃喃自语,"却像是不想见我似的。"
  他掏出火折子,给一大一小两座坟分别上了香,又烧了纸钱。
  "爹,娘。这一年我过得挺好,"他顿了顿,"任我行越来越倚重我了,他甚至把《葵花宝典》这部秘笈给了我。不过这宝典虽然好,却也凶险,大约是他对我也有了提防。八成是向问天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低低地笑了声,"不过,这姓向的,却是个聪明的。我东方不败这辈子不甘被人利用,也不想永远屈居人下……"
  他摩挲着那刻着父母名姓的石碑,微微笑了笑——那一笑,却像是夜阑花开,极美极静,却也极冷清寂寞。
  他转向另一座稍小些的单人墓葬。
  墓碑上立碑人的落款,正属于失踪了二十余年的乔易。
  他蹲下来,纤长的、却满布厚茧的手指轻轻地顺着刀刻的痕迹抚摸着那两个字,"乔爷爷,我欠你的命,我会还给他。"然而,却不知他在哪里,竟然每次都晚一步错过……
  一阵细风吹过,燃香的红星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寻常。
  他微微一皱眉,转身走向更西边的偏僻处。那里,正有一矮崖,下方便是三溪归流之河的一个泊船处,水比较深。但因为矮崖陡峭不易下人,所以近年来已经停用了。
  距离墓葬已经足够远了,他停下脚步,收起竹伞,"出来吧,向左使。"
  "知道瞒不过你。"呵呵一声笑,一个白衣的高瘦之人,背着手从树林阴翳中缓步踱出,"如何?这里已经离你家人的墓葬够远了罢?你竟不想与他们死在一起么?"
  "我怕你的血太脏。"东方不败抖了抖竹伞,竟是以伞当剑,摆了起手势,"你这样自作主张、残害教内兄弟,任教主不会怪罪么?"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向问天冷笑一声,抽出长刀指向东方不败,"老子早看出你的狼子野心!果不其然!哼,方才还多谢你夸我!"
  "我收回。"东方不败冷漠地敛起嘴角的笑,"你竟愚蠢到孤身一人来杀我?莫不是任大教主也提防起你来了?让你连人手都不敢调动?"
  "狗屁!"向问天啐了一口,"你连着两日去医馆当真以为没人发现么?!为什么不叫平一指替你看?哼!依我看,你是练功练出差错来了,不敢让旁人知道吧!"
  东方不败微微一怔,"你这都知道了,我便真的留你不得了。"言罢,长伞一划,凌空刺去。
  向问天本想一刀劈断那竹伞,却没料到那一刺只是虚晃一招,而东方不败的竹伞已横了过来,夹带着内力打向他的腹部!
  向问天脚尖发力,跃向后面,将将避开,却不防东方不败手腕一抖,伞面竟"唰"地张开来,带着内力的劲风,旋转着割破了他的前襟。
  "你进境竟如此之大!"向问天惊惧地看向东方不败,心知自己此时已不是他的对手,"教主将《葵花宝典》传给你了?!"
  东方不败没有回答,只是越战越急,出招越来越快,那柄竹伞已经带出了残影。
  其实,他也是苦不堪言。
  就像向问天说的,他练功练出了可怖的差错!
  《葵花宝典》的确是不世出的武学奇书,其招式更是如同逍遥派的凌波微步一般,有着以动功练内功的奇妙作用——然而这却是大大的不利于东方不败!
  毕竟,若是寻常修炼,他体内阳火焚身尚可以用停止修炼来平息,或者再以药物来压制调理;可遇上今日这番高手打斗,却是大大的不妥!他一不能停止出招、坐以待毙,二不能偷得空闲、服用药剂,这番下来,体内经脉已是阵痛不止,几欲爆裂。
  为今之计,只有趁早击败向问天了!
  他如此想着,手下的招式出得更快了!
  然而他却是糊涂了——原来,就像凌波微步一样,这葵花宝典上的招式,也是出得越急,内息调动、运转得越快!如此一来,虽然威力大增,但对他经络的冲击,却比一般速度出招之下,重了数倍。
  小雨淅沥沥地下着,慢慢地竟急促起来,雨点也越来越大。
  向问天只觉得这雨让他的衣服越来越沉,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要更迟缓一些,他不禁奇怪,为何东方不败却不慢反快,越攻越急,仿若永远不会疲惫一般!
  一道闪电横劈而过,耀得向问天宝剑上白光一闪——白光、加上不堪重负的疲惫,向问天终于慢了一步,露了个破绽,被东方不败的竹伞刺伤了右胸。当下知道不能再斗,于是勉强提起一口气,向东北方的大山中逃去。
  "混账。"东方不败冷冷地瞪着那个踉跄却不失速度的身影消失在逐渐黯淡下来的暮色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经络中,竟像是充斥着流火,让他再也感受不到雨丝的凉意,只是混沌的灼痛,就连眼睛也灼痛得快要睁不开了,而头脑也开始晕眩。
  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痉挛着的手指,起开了怀里藏着的小药盒,也不管那里的药有多少,全部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囫囵咽了下去。
  这一咽,就像是一锅烧滚的油,碰到好些冰凉的水一样,炸了锅
  ——却是闯了要命的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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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章十一 第三条命 ...


  猫,许有九命。人命,却只有一条。
  他感觉自己是生不如死了。
  ——早知如此,倒不如早早自宫!
  他恨恨而糊涂的想着,体内阵阵绞痛,正一点点地蚕食着他最后一点思考的能力还有感官的知觉,现在,就算给他一把刀,他也没有自宫的力气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地狱的煎熬,被拉得极长,模糊了时间的边界。
  许久——在他感觉,大概有三千年那么长——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冰凉抚上他滚烫的脖颈,按在他的大脉上。
  "……还活着……哼,跳得还挺有劲……"一个冷漠的声音淡淡地说着,"这番下去,怕是要爆体而亡了……七窍流血……你倒是死得好看……"
  "公子……"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救…不救……"
  "不救……我已告诫过……自作孽……"
  他的意识已经很不清晰了,那些话零碎地从耳边溜走,根本来不及思考其中的薄情。
  然而,那丝冰凉的迅速抽离,却是清晰无比的!
  "不要……"他挣扎地攥住那丝冰凉,痛苦地胡乱按在自己的胸口,"不要……救我……疼……"
  "他说的到底是不要救他还是救他?"撑着伞的少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对着那个被人抓着手不放的青衣男子道,"公子,你这回怎么不救人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家那个虽然冷面冷心,却一向乐善好施的公子。
  他家公子低着头,看不清脸色,不抽手离开,也不说话,任由那个走火入魔的人攥着手。
  那人因为痉挛和抽搐,衣服已经很凌乱了,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条系在脖子上的红绳。
  少年好奇地抻着脖子想看那线上吊的到底是个什么,却发现,那人正扣着公子的手,恰恰按在那个吊坠应该在的地方,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青衣公子薄唇微抿,被他扣住的手,也感受得到他的手、还有他的胸口的灼热,而硌着掌心的那小颗硬物,因为是金属,所以温度更是高得吓人。
  他慢慢攥起拳,把那坠子包在掌中,坠子尖利的锥头刺得他手指尖一阵疼。
  十指连心。
  一股莫名的怒气翻涌上来,他手劲一发,狠狠挣开了扣住他的那只本就虚弱的手,站起身来。
  他遥遥地看了一眼已经亮起灯火的三溪镇,恨恨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对那个已然昏迷的人说,"这是你欠我的第三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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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里,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哭包,一旦磕到碰到哪里,就会哭着跑到"济生堂"找他的小乔哥哥。
  甚至,他连发个烧,也会流眼泪。而那个时候,他的小乔哥哥就会无奈地掐一下他的脸,说,'还能哭出来,说明还没烧得太厉害,哪天你烧到哭不出来,那才吓人!'
  然后他也会允许他留在"济生堂",直到病好。
  印象中,小乔哥哥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凉冰凉的。镇上有人说闲话,言道这是因为乔易是天生冷血薄情。他却固执地认为,是小乔哥哥不好好吃饭,没有像他一样长出一身肥肉,所以才会冷。
  而且,发烧的时候,他的小乔哥哥,就成了他的"冰冰",连敷额的冷巾也可以省了。
  那时,他总是厚颜无耻地攥着小乔哥哥的手,按着自己的小额头或者小胸口,小乔哥哥即便无奈已极,也会配合地挤出抹难得的笑,'还说帮我捂手?你这小东西,怎恁的无耻?'
  就算再无耻一点,我也不想……不想……
  不想什么呢?
  东方不败蓦然惊醒。
  手指在眼角碰到了湿润的痕迹,既然还能流眼泪出来,他便知道自己退烧了。
  ——竟然活了过来?
  他撑起虚弱的身子,环顾四周——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希望发现自己身处"济生堂"的老宅的。
  然而毕竟不是。
  "哗啦",竹帘被掀了开来,一个面带笑容的少年端着碗药走了进来,热情地招呼他,"你果然醒了!快来喝药!小爷我可是熬夜给你煮了一宿!"那笑容,却是怎么看怎么假,怎么看怎么暗藏着一股怨念。
  "这是哪儿?你救的我?"他接过药,却并不急着喝。药显然是刚出锅的,连药碗都还有些烫手。然而,这点儿热度,却远远不能跟他阳炎焚身之痛相比。
  "是公子救的你!他都为你忙了两天一夜了!害的我也得干陪着!"少年翻了个白眼,一把拉开紧闭的窗帘,刺目的阳光让东方不败不由眯了眼睛,"这是和善堂!三溪镇唯一的一家营业的医馆了!"
  "……你家公子,是和善堂的大夫?"
东方不败嗅了嗅碗里的药,被那翻涌上来的苦味儿弄得一阵恶心——他从小怕苦,每次吃这种没办法一口咽下的汤药,总要先在嘴里含一大块冰糖,而且喝完之后还得再嚼三块儿才行——然而,自己弄药吃的时候方便,这在外人面前,还是不好意思开口要冰糖。
  "区区山野小镇的大夫如何救得了你!"少年又翻了个白眼,"若不是我家公子,你现在怕是已经经脉错乱、七窍流血、爆体而亡了!"
  "……"敢问你家公子是?
  东方不败话还没出口,竹帘又一次被掀了开来,一个人影逆着光站在那里,也不进来,因为光线的缘故,看不清容貌,甚至连衣服的颜色也看不清,只是扑面而来一种青草和露水的清冽味道。
  "公子?"那跳脱的少年欢快地跑过去。
  "甘草,把这个给他。"清冽的声音几乎跟梦境里的人重合在一起,东方不败睁大眼睛,却始终看不清他的样貌。
  那人递给少年一个小纸袋后,目光在东方不败身上微微一停留,发现他已醒了,便冷冷地低声呵斥了一声,"胡闹!"
  东方不败愣了一愣,正待说些什么,那人却已转随身出去了。
  少年疑惑地看了看他家公子的背影,又疑惑地看了看发愣的东方不败,小声问道,"喂?你跟我家公子是不是认识的?"
  东方不败耳尖动了动,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公子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少年又又翻了个白眼,似乎也对自己很是无奈,"不过也是,我跟了公子这么多年,倒真真不知道你这号人物!刚才那一问,算是我傻了!喏,公子让我给你的!"
  东方不败接过纸袋,手指在纸袋凸起的肚子上一摸,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打开来一看,果然是四块儿冰糖。
  '一块儿喝药的时候含着,三块儿喝完了再吃。'冷冰冰的,却隐藏着一丝温柔的声音突然从记忆中蹦到耳畔。
  "是什么啊?"少年好奇地看着他。
  他发丝下耳尖不为人知的一红,手指迅速地掐紧袋口。
  "切!不告诉就不告诉!"少年哼唧一声,掀帘出去,"真是忘恩负义的小气家伙!"
  "……"他仿若不闻,又轻轻地、仿佛害怕那东西消失一样地小心打开袋口,还是那四颗冰糖,一颗不多,也一颗不少。
  他眼中闪过狂喜、不知所措还有惊慌,心情的剧烈变化让他突然咳嗽起来,手上的药也洒了些出来。
  他慌乱地把冰糖塞到嘴里,也顾不得烫,竟一口把药闷了下去,然后手足并用地爬下床,跌跌撞撞地穿过竹帘,跑出门去。
  院子里,甘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方才还濒死一般的人从身边风一样的掠过去,直直地袭向他家公子。
  "公子!"有偷袭啊!快躲开!
  他还来不及把话喊完,就见那个笨拙的偷袭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伸出的手,却正好够到他家公子的脚踝。
  "你做什嘛?!你在做什嘛?!"
  甘草大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扑向那个冒失的家伙,却冷不防被他家公子呵斥了一声,"甘草!"
  "是!公子!"甘草一个急刹车,猛然站住。
  他家公子烦恼地揉揉眉心,指了指庭院的大门,"你出去。"
  "啪嗒",甘草目瞪口呆地愣住,只觉得自己年轻的心碎了一地,他假惺惺地抹抹眼角,躬身退了出去,临了还不忘瞪一眼那个死死抓着他家公子脚踝的家伙。
  庭院里就剩下他们两人。一倒一立。
  "松手。"青衣的公子揉揉眉心,板着脸说着,"你掐太紧了,我转个身都不成了。"
  "……"他耳尖微红,手指微松,但是待那人转过身来,却又立即紧紧抓住。
  他也不开口说话,就那么死死地攥着那人细细的踝骨和裤腿,心中却是将自己骂了百八十遍!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难堪极了。
  冷不丁的,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你竟没穿鞋就跑出来了……真是胡闹啊……小柏……"
  小柏小柏小柏小柏小柏……
  刹那间,眼里、心上,那关了许多年的闸门——轰然崩塌。
  "别走……"他含混地呜咽着,圈住那人的双腿,把脸埋在他的直裾下摆里,痛哭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东方显得弱了一点,不过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希望没写得太离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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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十二 养病 ...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青衣的公子顿时失笑,却不防小柏原本的抽泣竟变成了号啕。
  他心想,这孩子怕是有十多年不曾如此哭过了,心里又不是滋味儿了一阵。转眼又看到了小柏露在外面的脚,心头又冒出团火来,暗怒他不知珍惜自己,本想呵斥,但一想到这孩子恐怕是刚看到冰糖就确认了自己的身份,担心自己又二十年不见踪影,这才慌乱地跑出来,导致连鞋子都忘了穿——自己确实过分了些,却没有立场呵斥他。
  暮春的天气,本来就还带着寒,何况刚下过雨,青石地砖正被露水、雨水浸着,寒气透过鞋底钻进他的脚骨。
  ——这么冷的天,却是不能再着凉了,我还是抱他回去吧。
  他如此想着,便弯腰从腋窝下架起了小柏,发现小柏虽然个子有那么高,却轻极了,怕是百斤不到,抱着走,也很是容易。他嘴角一抿,显然是对小柏的瘦削很不开心。
  低头一瞪眼,却发现小柏仍紧紧闭着眼不敢看他,耳尖却抖得厉害,不安的眼睑下,仍一滴滴地往外流溢着晶莹的泪珠。
  他忽然觉得,这孩子其实一点儿也没变,根本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变作了残忍嗜杀的武林中人,还为武功急功近利,不听他的劝告,以致差点儿走火入魔而亡。
  于是,心里最后一点坚冰也融化了。
  他只得叹口气,抱着这个大麻烦,回了房间。
  他把小柏轻轻放在床上,自己也坐到床边,发现小柏还是不肯睁眼,不由无奈地掐了掐他的脸,"嗤,真瘦,手感不如以前好了。"
  他发现那本就发红的耳尖又抖了一下,坏心眼地伸手摸了摸,满意地发现它抖得更厉害、红得更发紫了。
  小柏更是羞赧,心想这小乔哥哥竟跟从前一样爱作弄他!忍不住睁开一条缝,却发现面前的儒雅青年,不是那日在定州遇见的乔掌柜又是哪个?!
  "是你!"他惊讶地脱口而出,却冷不防嘴里还没化掉的冰糖也随着话一起滚了出来,沾着他的口水,恰恰落在那人掌心里。
  青年不顾小柏的大红脸,好笑地把冰糖重新塞回小柏的口里,唇指交接的一刹那,两人心里俱是莫名一颤,"现在才发现,却是有些晚了。"青年不客气地拉过小柏的衣袖,把黏在掌心的糖和口水一并擦掉。
  "那个白术为什么说你不是乔易?!"小柏想到了什么,愤怒地瞪视着他,却因为怕糖又掉出来,不敢太大声,故而他的质问显得很是无力。
  "我后来投在华山派下,按辈分,却是在名字中间加了个清字。"乔清易缓缓答道,"后来我自觉在习武上没有天赋,便下了山,到处行医,不过,用的却是乔清易这个名字。是以白术说我并非乔易。"
  小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只是疑惑道,"你在华山派习过武?那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内力修为?"
  "原本我就拜在忽视内功的剑宗门下,后来更是荒废了十多年,怎么还可能剩下呢。"乔清易简单地解释道,伸手把小柏按倒,给他压好被子,"倒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还那么不要命地练那邪门武功,以至于走火入魔?"
  东方不败心下一凛,知道他开始盘查他修炼《葵花宝典》的事儿了。
  "我……非练不可……"东方不败犹豫了一阵,但最终还是决定向这个人坦白,"我武功到了瓶颈。只有练下去才可能突破……而且,已经练到现在了,我再放手,除非是永不动武,否则迟早……"
  "迟早都会阳炎焚身而亡。"乔清易的声音骤冷下来,"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动武呢?"
  "我……"东方不败张口欲言,可一碰到那双审视的眼,却不由把话缩了回去。
  乔清易扣住他的手,眼睛闭了闭,沉声道:"小柏,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进退不得……定州附近,除了……也没有别的什么门派……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魔教的人?"
  东方不败浑身一颤,心中一凉,嘴唇颤了颤,答了声"是"。却不知道乔清易是如何知道的——他明明没有说,自己就是东方不败。
  乔清易也是心下一凉,随即苦笑道:"我原以为,那个叫童百熊的风雷堂堂主只是个同名的。" 早知他是魔教的,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带你走。
  东方不败心中更是绝望,也不关心他是如何知道风雷堂堂主的,只担心他会因此远离自己,"我……我明日就走……不给你添麻烦……"
  "好啊,你走啊。若是明日你就能走,我绝不拦你。"乔清易站起身,重新拉上窗帘,室中又陷入一片黑暗。
  我绝不拦你……我绝不……拦你……
  东方不败眼前一黑,只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人真心地关心自己,一口气逆在胸口,疼痛不止。
  乔清易却没发现,端起空药碗,掀帘离开,却听背后一阵猛咳,猛地回头,却发现小柏已经昏倒在床上,嘴角、手心一片血红。
  ------------------------
  东方不败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全黑了。
  "醒了?"是乔清易的声音。
  他睁开眼,却见乔清易一个人坐在他的床边,目光平淡地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
  "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乔清易叹了口气,本想伸手掐掐他的脸,临了却又放下了,"你安心养病,我再不逼你说什么了。"
  东方不败知道误会了他,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见他言谈举止间竟有生疏的意味,不由失望,轻轻地张口说道,"我……我改名字了……"
  乔清易心中哀叹一声——原来我查得到童百熊却查不到你,竟是这么个原因。
  "改成什么了?"他心中数着自己知道的姓东方的魔教中人,却发现,只有那一个对的上号,但……不可能那么巧……"你莫非连姓氏也改了?"
  "那倒没有,"东方不败咬了咬嘴唇,心下一狠,到底是说了出来,"我……我把柏字改成了不败……东方不败……现在是日……日月神教的副教主。"
  沉默,半晌之后。
  "哦,真是你啊。"乔清易点点头,站起身,"知道了。嗯,药煎好了,我去叫甘草给你端进来。"
  话音落下,他便真的转身离开了,留下东方不败一个人,愕然地看着他过于淡定的背影。
  ------------------------
  他是东方不败他是东方不败他是东方不败他是东方不败……
  东方柏=东方不败……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乔清易狠狠地将一个青瓷碗掷到地上!
  "哐嚓",四分五裂。
  "我的爷诶!这是怎么了?!"一旁煎药的甘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地狼籍,而造成那一片狼藉的人,此时面色却平静得像是死水一滩,袖着手,站在碎瓷片中间。
  "把这儿收拾了,再给他端药过去。"乔清易对甘草说着,"你明日就去找茯苓,咱们计划要提前了。嗯,让白术也去,定州的摊子我自会回去收拾,叫他别管了。
  甘草站起身,面色肃然,躬身道,"是!大人!"
  乔清易背着手,离开了被他租借下来的和善堂。
  铺街的石板已不像二十年前新铺时那般平整。
  雨后,石板上凹陷的地方便积起一小滩水,被月光映得发亮。
  他走过青苔满布的石桥,到了镇西高地上的老槐那里。
  老槐树有半边是漆黑的,却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遗留。若非那夜突降的大雨,恐怕剩下的半边也将不保。
  他又给两座坟添了香火,然后立在他爷爷的墓前,低头不语。
  香炉上,三点红星时明时暗,在黑夜中,很是明显。
  炉里的香灰比他前几日离开的时候还厚了几分,一看就知又有人来上过香,却是东方不败无疑。
  "你挺心疼小柏这孩子的,我知道。"乔清易喃喃道,"他对你也不错,二十多年了,还记得给你扫墓上香。"
  "……我也心疼。"许久,他又说道,声音特别低沉,还带着丝沙哑,"若是放着不管,他迟早会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还会被任我行害死,怎么说也对不起你的命。可若是管了……嗬,且不说他翅膀已硬,未必听我的……若是像以前那样,被他绕进去,可就麻烦了……"
  "你说,得失在心,但求不悔。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他抚去墓碑上的水滴,"得失在心……只怪我当年不曾好好学博弈论,到得现在,竟跟自己博来弈去,还得不到个答案。"
  夜风吹过,带着暮春的微寒,颇有料峭的味道在。
  "罢了,我只当小柏与东方不败是两人。该如何便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章节数错了,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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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三 归程 ...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这些天的各种支持!!!
小醉很感动~!!!
Anyway——
作揖作揖~更新更新~~~!!!

  '……我,只当你是小柏……好么?'清晨,那人一身露水、眼透疲惫地回来,对着刚刚醒来的东方不败如是说,东方不败解脱地点头之后,心里却不由失落。
  ——他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讨厌只会打打杀杀武林中人的吧,何况我还是"魔教"的副教主。
  东方不败有些难受地想着,毕竟,乔清易是真心待他好的人——他不想他讨厌自己。
  他有些嫉妒小时候的自己——小时候的自己,如果害怕乔清易的厌恶,还可以靠哭诉这等无赖手段赖到他的安抚;但现在,若非像昨日那样烧糊涂了,以致忘却了自己已经早不是小孩——他便是死,也不能够做出'哭诉'这种无赖的事情。
  想到自己昨日竟然抱着他的腿痛哭一气,东方不败又不由红了脸,暗恼自己糊涂,只恨不得出个地缝让他钻进去!
  ——只怕他仍把我当小孩儿来看了。
  "小柏,吃饭了。"乔清易端着食盘走进来,"我叫甘草今早离开去处理别的事儿了,这粥是我自己熬的,可能水放多了些,你将就着吃吧。"
  说着,他放下托盘,皱着眉,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东方不败的唇边。
  东方不败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自己来……"
  乔清易一愣,忽而脸色也微微一赧,放下勺子,把碗递到小柏的手里,"我倒是忘了,你已不是小孩子了。"
  这话让小柏又想起昨天狼狈的境况,只觉得更加羞赧,闷头喝粥,却不防又烫着了自己的唇舌,嘴里"嘶嘶"地抽气。
  "噗……"乔清易再冷的脸也绷不住了,被他的狼狈样子逗的,竟笑了出来,"傻子,非要我说你'这么大还不会喝粥'么!我水放多了,还有的是呢,可没人跟你抢。"说着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放在一旁晾着也不急用,又拿起一颗滚圆的鸡蛋剥起来。
  小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去拿了颗鸡蛋来剥,却发现那鸡蛋还是半熟的,很不好剥,一不留神便会连肉一并剥下来。
  "别剥了,这颗才是给你煮的。"乔清易无奈地夺过那颗惨不忍睹的鸡蛋,把手上剥好的鸡蛋塞到小柏的嘴里。小柏一咬,才发现这一颗竟是全熟的。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全熟的鸡蛋?"他心中一暖,鼻尖却酸了——这些年,他哪一日不过得小心翼翼,哪一日不跟人勾心斗角,便是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副教主之后,他也没有一点轻松之感,何时曾有过今日这般平淡温馨的时光?何时还感受过别人的关心温暖?便是童百熊这日月神教中唯一关心他的人,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让任我行怀疑!
  尔虞我诈之后的权势固然让他无法放手,但为之付出的代价,他直到今日才知道是何等的巨大!
  "我天生记性好。"乔清易勾起嘴角,"我可记得当初给你煮了个半熟的鸡蛋,你手笨,剥不好,可浪费了近一半呢。"
  "蛋黄还流了满手呢。"小柏也回忆起当初的糗事,"那鸡蛋还是我娘叫我送过去,来答谢你赊给我家的药呢。"
  "我却没见过像你这般送礼的小鬼。"乔清易挑眉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把鸡蛋送到我家,却站着舍不得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鸡蛋,还时时瞟着我家的灶台?叫我都不好意思不给你煮一个。"
  "哈哈哈,真的?我都不记得了!"小柏摸摸耳朵,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三口两口把那颗香极的土鸡蛋吃下肚。
  乔清易边吃边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已经褪去青涩的小柏,发觉他原来胖乎乎的小脸,现在却瘦得连下巴尖都出来了,"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按说,我最近吃的也不算少。"东方不败摇摇头,抬头看看乔清易,眼睛一弯,笑眯眯地说,"乔掌柜,你帮我诊诊看,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乔清易看着他,沉吟一阵,忽而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黯,低声道,"我看,倒不是别的问题,根源恐怕还在你练的那门功夫上。"
  "怎么会?"东方不败讶然,他只知道自己近三月来食欲不减,却急剧地消瘦,但从没把这反常的情况往《葵花宝典》上联想,如今想来,倒的确是练了《葵花宝典》才出现这个状况的。
  "'水谷精微阴以化',这句话你可听过?"乔清易搁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粥碗,"你那个功夫太过霸道,一味偏重阳刚的路子,压制了供你气血的阴气,所以自然留不住水谷的精华,人自然就瘦了。你那功夫的凶险,只怕不止在于走火入魔。你这样下去,只怕会越来越虚弱。"
  "那能怎么办?这功夫一旦练了就停不下来——我就是不去主动修炼,一旦跟人动手施展招式,也会走火入魔!只怕任我行早就料到了今日,才会把它传给我,偏我还以为他是真的信任,当真是傻了!"东方不败自嘲地笑笑,"你可知《葵花宝典》是谁写的?"
  "谁?"乔清易心如明镜,却佯作不知。
  "一个太监!"东方不败冷笑一声,恨恨地握紧拳头,"要想练下去,只怕是要……"
  "……"乔清易默然,他实在没想到东方不败会把这难以启齿的秘密告诉他。
  "小乔……哥哥,"东方不败忽而用上了儿时对乔清易的称呼,"若有那么一日,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不会。"乔清易低声答着,喝了一口粥,"快吃吧,别凉了。"
  东方不败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只心不在焉地喝粥,许久,却听他道:"以后……你直接叫我清易罢——我却是不好意思再占你便宜了。"
  东方不败也觉得"小乔哥哥"太过狎昵,"清易"反倒更显亲近些,便欣然应了。
  "其实,除了……那什么,要避免你的走火入魔,也不是全无办法。"
  "什么办法?!"东方不败惊讶地抬起头,却发现那历来不苟言笑的人,此时脸上却起了抹红晕。
  乔清易碰上东方不败惊讶的眼神,摸摸鼻子,颇有些尴尬地说:"不过,这办法我却是没有研究,若要寻到解法,还得等你病好回定州再说了。"
  东方不败忙问:"为何要等回到定州?"
  "……因为有办法的人现在就在定州。"乔清易嘴角一抿,"这回到定州之前,你不得再运功,也不能再与别人动武!"乔清易说完,便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他知道,已是魔教副教主的东方不败,大概不会轻易听从让步。
  出乎他意料的,东方不败眨巴了下眼睛,嘴角微挑,轻松明快地答道:"好!"
  乔清易小拇指微不可察地一颤,轻抿的嘴角却是抿得更紧了,他点点头,收拾了碗筷,扶东方不败重新躺好,"那好,我去煎药。你好好躺着,再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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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溪镇因为有擂鼓山的阻隔,交通仍是不便,出入的人,自然也很少,相对闭塞的环境,还有相对闭塞的小农生产,导致它发展十分缓慢,与二十年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如此,便更容易勾起两人小时的记忆。
  几日的时光,流水似的过去,却让两人都有种如沐昔日童年的感觉——都是久违的平淡简单,温馨自然。
  以至于,当东方不败痊愈,两人到镇上唯一一家酒馆,吃离开前最后一餐的时候,都有些淡淡的、没说出口的留恋。
  "清易,你为何再没回过家?"东方不败端着茶,目光瞥向对街的老宅——几日之前,他也是坐在这里看它,但心情与今日相比,却是大大的不同。
  乔清易吹了吹杯上的浮叶,轻抿一口,也透过窗栏看去,他的目光在摇摇欲坠的牌匾上停顿了一会儿,就收了回来,"等一切结束,再回这儿——也不错。"
  东方不败想问,什么是一切?什么叫结束?但最终没有开口。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乔清易不想告诉他,这让他心里微微失落。
  "吃菜。"乔清易夹起一只鸭腿,搁到东方不败的盘子里,"鸭肉性凉——你吃了并无坏处。这几日吃得的确清淡了些,喜欢的话,就多吃些。"
  "嗯。"东方不败也放下茶杯,拿起了筷子,眼光不经意间落到乔清易执筷的手上。
  乔清易的手,是极漂亮修长的那种——纤长白皙,匀称柔软,没有练武之人的老茧,甚至连一般大夫关节处的薄茧也是没有的。他握筷的姿势很优雅,但握筷的位置却在筷尾末端,比寻常人高了许多。
  东方不败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娘亲和李婶儿聊天说起,筷子握得高的人,将来必然离家远行,或者,就是个薄情冷心的。
  他想,清易的确离家远行了,但一定不是薄情冷心的——他只是面上冷,待我却从来都是极好的。
  乔清易看着那个吃着吃着就莫名笑起来的家伙,心下是既困惑又无奈——是魔教无人了么?怎么竟让这个——怎么看怎么二的笨家伙——当了教主?或者,任我行只是觉得他心思单纯、易于控制,才格外提拔他压制向问天?看来,任我行与向问天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
  "清易!"
  东方不败的呼唤,让他瞬间从杂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嗯?什么事?"他询问地看过去。
  "没事儿叫你不成么?"东方不败的眼睛里闪过笑意和狡黠,"其实我是想问,清易,你回了定州还走么?"
  "暂时不……我大概会在定州住几年。"乔清易如是答着,看着对面那俊秀青年忽然绽放的笑容,心中却是转过了不知多少个晦涩心思。

14

14、章十四 王老头 ...


  却说几日之前,白术收到了甘草的传信,收拾了行装,把账目交给了定州"济生堂"坐堂大夫王老,便准备动身南下去跟茯苓、甘草他们汇合。
  '王老先生,我可走了啊!你莫要记错账,不然等公子回来你又要遭冷眼了!'白术临走,幸灾乐祸地拍了拍王老大夫的肩,不顾他的挣扎,愣是把账簿塞进他的怀里,扬长而去。
  ——仆肖主人形!都是不体恤老人家的坏东西!
  王老头儿吹胡子瞪眼,想要破口大骂,正主却已经撒丫子跑没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去处理整个医馆的大小杂事。
  ——累啊!真累啊!怒啊!真怒啊!
  于是,他的一腔怒火就发泄到了客人的身上。
  不过三两日,大家就知道,这"济生堂"的坐堂大夫,医术虽然特别高超,治好了城南老张、城西老李的陈年旧疾,但是脾气也是特别大,已经吓哭了三个小孩儿,吓跑了两个病患。
  于是,等乔清易回到定州,下了马车,眼前的"济生堂"便是一派冷清萧条的景况,而刚刚路过的另两家小医馆,却是人流穿梭——对比强烈。
  他拉着面带犹疑的东方不败走进医馆,入目的,却是一张趴在诊桌上酣睡的、流着哈喇子的菊花老脸。
  他轻轻走过去,在王老头儿对面坐了,轻声道,"大夫?王大夫?"
  "唔?"王老头眯缝着昏花的老眼,勉强看到对面有个人影,鼻孔喷出一股气,恍惚地摆了摆手,闷声闷气地说道,"滚滚滚……等老夫这养生觉醒了再来……"
  "噗!"东方不败忍不住轻笑出声。
  乔清易额上青筋一跳,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目光如冰刀一样,直刺王老头。
  王老头正接着刚才的梦,继续坐在京城第一楼上吃蹄髈,那个肉,是用特制蜜汁酱过,炸煎煮蒸过了二十余道工序之后做成的,入口酥滑,韵味绵长,是他最爱的几道菜之一,他一口不过瘾,又咬了一口,可那肉在入喉的刹那间,却变成了冰碴,冻得他胃里一绞,激灵灵醒转过来!
  "醒了?"对面的人影冷笑道,那声音真是说不出的熟悉,简直就像是那个乔……乔……乔……
  "乔小子?!不不不,乔掌柜?!!!"王老头往后一仰,差点儿没跌到桌下,他浑身一抖,脖子一缩,顿时什么睡意也没有了。
  "真欣慰王大夫还记得我。"乔清易冷着脸,可话音却诡异地透着欣悦,叫听的人、看的人,都齐刷刷打个寒战,"我却不知道,如此——冷清下去,我这个掌柜,还能做到几时。"
  ——本来你也不指着这医馆挣钱!你个铁公鸡!钻进钱眼儿的臭小鬼!
  王老头心下如此想着,眼睛骨碌一转,瞟见了乔清易身后站着的俊秀青年,心道,这人是谁?这么肆无忌惮地笑,还站得这么近,却也不见乔清易责骂,说不准却是我的大救星!
  于是,一朵老菊花顿时绽出个谄媚的笑来,"我说,公子啊,这位小哥儿是谁啊?您也不介绍一下?"
  乔清易露出一个"今天就不跟你计较"的眼神,站起身,让东方不败坐下,介绍道:"小柏,这是王老;王老,这是我弟弟小柏,他是武林中人,功夫霸道伤身,你且帮他看看。我先去后面查账。"
  "查账"二字一出,王老头儿就打了个哆嗦,讪笑两声,赶快给东方不败诊上了脉,借此逃离乔清易冷光的凌迟。
  乔清易今日有求于他,也不发作,立了个"暂时停业"的木牌子在外面,然后关上医馆大门,取了账簿,便进到后面的书房里核算。
  一时间,整个医馆大堂里,就剩下东方不败与王老头儿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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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功夫真不是一般的霸道!怪不得你哥哥那么高的医术都治不了,到头来还得靠老夫!"
  许久,王老头儿开口说道,表情却没有遇到严重病情时的严肃,反而是极度猥琐。
  东方不败被他猥琐的目光打量得很不舒服,皱眉道,"如何治法?"
  "嘿嘿,"王老头儿笑而不语,反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今年也有二十多了吧?娶老婆没有?"
  "这跟治病有什么相干?"东方不败不耐地说道,但因为此人是乔清易引荐,倒也强耐着没有发火。
  "你便说,是有呢?还是没有呢?"王老头儿笑得益发猥琐。
  "不曾娶亲。倒有三五个侍妾。"东方不败并不是醉心女色的人,本身欲求也不强烈,便是那几个侍妾,也是任我行还有底下的几个堂主强塞给他的。
  "五个便是五个,还什么三五个……"王老头儿酸溜溜地艳羡道,"都是女子?"
  东方不败一愣,没反应过来,"当然都是女子,不然还能是男子不成?"
  "倒是个不识龙阳之趣的小鬼……"王老头含混自语道,脸上皱纹猥琐一皱,又堆出一朵菊花来,"这便好办了!"
  "什么好办?"东方不败到底年轻,还没摸清头绪。
  王老头儿"嘿嘿"一笑,凑近东方不败,神秘地低声道:"你听说过'采阳补阴'么?"
  东方不败一怔,明白过来,脸色微红,"那不是戏文里女妖精害人的手段么?"
  "朽木!朽木!"王老头鄙夷地摇摇头,捋了捋胡子道,"这妖精害得人精尽人亡是坏事,但你家那几个侍妾却没这个本事!你阳气太重,多给你那几个女人采一采却没什么要紧,反而可以调理你的内息,对你的武修可是大有补益啊!"
  东方不败摇摇头,仍是不信,"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治好……"
  "哎呀!真是朽木!"王老头气得拽了拽自己的胡子,"你道我要教你的是什么?——房、中、术——听过么?"
  "……听过。"东方不败承认道。
  "那你可知道这'房中术'也是医学的重要一支?你可知道唐朝对其研究最深的人,便是享誉至今的药王孙思邈?你可知道武功中还有合籍双修一说?你可知道先圣孔子也写过《闭房记》一书?"王老头儿说得兴起,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却是偏题了,忙咽咽口水,润了润嗓子,靠近东方不败,把他应该如何被他的五个侍妾"采阳"的做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末了,还得意地拈须一笑,道,"听懂了么?"
  东方不败的脸皮哪里能跟这花间老鬼相比,早就红得冒烟了,颤抖着嘴皮,含混地答了一句,"懂了。"企图敷衍过去,不曾想,这老东西玩儿得起劲,竟说:
  "懂了?真懂了?来,给师父重复一遍?"
  ——够了!
  东方不败红着脸,正按捺不住要拍案而起,却听见"哗啦"一声轻响——乔清易捧着账本,撩开帘子,从后堂走了出来。
  "还没完?"乔清易诧异地看向狼狈的东方不败和兴致勃勃的王老头,"王老,你是不是作弄我弟弟来着?"
  "没!没有!绝对没有!"王老头儿一脸正色地说道,"我还有几句话叮嘱他,你先回避一下!"
  乔清易想也知道他要叮嘱的是什么话,瞥了一眼东方不败铁炉一般,一阵红一阵黑的脸,心下一笑,面上却照顾着东方不败的薄脸,保持着平淡,点点头,又抱着账本回去了,"你跟我弟弟说完了,就来我书房一趟,有几笔账记得不清,我需再跟你核对一下。"
  ——你小子又不差这点儿钱!核对个屁!
  王老头儿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叫他赶快走,心想,这家伙真是跟个神仙一样没个七情六欲,总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模样,倒不如眼前这薄脸皮的小家伙好玩儿!
  他却是不知,这在他看来容易害羞的小家伙,却是当今江湖闻之色变的魔教副教主。若是知道了,只怕他就不能玩儿得这么起劲儿了。
  东方不败只觉得自己狼狈的样子又叫乔清易看见了,心下更是恼怒,真恨不得一掌劈死这尽说些难堪话的老头儿,就更是没有好脸色了。
  殊不知,这番别扭,又让那没有正形的老头儿心下一乐,更觉得好玩儿了。
  "咳咳,坐、坐,"王老头儿招手叫东方不败坐下,"小柏是吧?你看,你哥一会儿叫老夫去书房核账,必然没有好事儿,你这么善良的一个好孩子,舍不得老人家受罪吧?所以呐,我再跟你说些别的?"
  东方不败自入日月神教以来,还从未听别人夸过他善良,不由失笑,却看那老家伙儿又猥琐地笑起来,胡子一抖一抖的:
  "小家伙儿,刚刚我跟你说的,那是教你如何被人'采'掉多余的阳,虽然妙处无穷,却只能抑制你的走火入魔,让你能够修炼你那霸道的功夫,可算是一般的正途,却并不是捷径,因为这么一采,你的气,从总体上说,还是少了的……"
  他卖弄地一顿,得意地看着东方不败眼神中的不屑消退了一些,确定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他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你这门功夫,要是练得对了,进益那是十分的快——嘿嘿,这个窍门,依老夫看,却不在于散掉你过多的阳气,而是——弥补你不足的阴气!"
  东方不败困惑地抬起头,虽然知道这老头儿的方法必然脱不开"猥琐"二字,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可还记得我刚才跟你不断重申的那最重要的四个字?"老头儿笑眯眯地问道。
  东方不败嫩脸又是一红,好不容易开口,咬牙切齿地吐出四个字:"采阳补阴?"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王老头儿一挥手,摘走了东方不败那"朽木"的帽子,拈须笑道,"方才跟你说了'采阳'如何利用,其实却也跟你说了如何'补阴'。"
  "没有啊。"东方不败困惑地眨眨眼。
  "怎么没有?!采阳补阴!采阳补阴!不采阳!你如何补阴!"王老头儿一巴掌拍上东方不败的脑门,却不知道自己是殴打的其实是魔教副教主,"算了,老夫教你个乖,嘿嘿,这却要提到另一件事物——嘿嘿,嘿嘿,你可听说过龙阳之好、安陵之乐、断袖之癖……"
  王老头儿此时却是不知,他这几句话,在往后生了什么牵绊,绕进去了什么人,掀起了什么样的波澜。
  这都是后话了。此时,便只是一个猥琐的大夫,在忽悠一个情事上尚且单纯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要说:^^


15

15、章十五 同食 ...


  眨眼间,自乔清易与东方不败回到定州,已经一月有余。
  东方不败身为魔教副教主,这次失踪半月之久,已然在教内掀起一片哗然,自然不可能再在乔清易身边呆下去,所以,在回到定州的第二日,他便暂别乔清易,自行上黑木崖而去。
  却说那日向问天偷袭东方不败未果,而且惊闻任我行已将镇教之宝——《葵花宝典》——赐予了东方不败,心下骇然,知道东方不败已然再难除去,而任我行这番行事,分明意在让东方不败接任教主之座!
  他又惊又气之下,不由对任我行心灰意冷,猜到东方不败不可能放过他,便连黑木崖也不曾回去,索性寻了一处地方隐居养伤,行踪只告知了他的好友——光明右使,曲洋。
  他却不知道,任我行传《葵花宝典》给东方不败,是出于制衡,并未安存什么好心——他这番离去,虽然一定程度上平衡了日月神教的新旧势力,但是却让天平渐渐向东方不败倾斜。
  无形间,东方不败在夺权一途上,竟去了一个大阻碍。
  一个月,就这样平淡地过去。没有报复,也没有争斗,一切都在表面的平静下暗自汹涌。
  到得月末,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正式开始闭关修炼吸星大法,神教大权渐被东方不败纳入掌中。
  与此同时,与江湖远远相隔又紧紧相倚的朝廷,在年幼却颇有担当的新帝的支持下,循序渐进、有条不紊地开始了改革,史称:
  ——弘治新政。
  揭开弘治新政帷幕的,便是一道出自户部的政令。
  【加商税,还富于民。】
  ----------------------
  申时已过。定州城内,医馆济生堂掩上了大门,算是打烊了。
  今日,被雇来打扫做饭的周嫂,因儿子生病,所以请了一天假,晚饭只能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自行解决。
  王老头儿主张去外面下馆子,但乔清易却坚持要吃家里养的鱼,于是便自己操刀,准备做一顿晚饭。
  "这鱼真肥!"王老头留着哈喇子,扒拉着水缸看着那条异于寻常的大鲤,"你养多久了,舍得杀?"
  "等一会儿你可以自己数数——据说跟树木年轮一样,鱼鳞上有几圈纹路,便代表活过几年。这鱼是我从进入户部的第一天开始养的。"
  乔清易轻柔地擦着手上的瓷刀,那白色的瓷片,却比一般的铁刃还要锋利,"养这么久,我可就盼着这么一天。"
  王老头听着他那欣慰的语气,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你……你为啥今日杀它?"
  "嗯?"乔清易挑眉,冷冰冰一笑,"今日樘儿不是推行了一道政令么?咱们小小庆祝一下啊!再说,这鱼已经被我养得够肥的了。"
  ——那小皇帝登基以来也不知道推行过多少政令了,也没见你每次都吃鱼庆祝!还是亲手杀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鱼!怎么想怎么觉着诡异!
  "那你干嘛不等养得更肥了再杀?反正鲤鱼寿命长,我听说还有活四百年的巨鲤呢!"王老头儿不解地问。
  "王老,这鱼再养就成精了,不好杀。"乔清易把刀放在案板边,挽起两边的袖子,"你知道么,我当时是养了一群鱼,可就这只抢食抢得厉害,久而久之,其他的鱼都饿死了,只有它活了下来。
  "但——你看我辛辛苦苦养它那么多年,它也不过比一般的、几岁的鲤鱼大上一两倍,这几年吃下去的食饵却远远超过一般的鲤鱼,还吃得越来越多——你说,我要是用喂它的食饵去养活成百上千的小虾米还有小鱼,咱们今天可以吃的鱼虾,岂不是更多一些?"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王老头儿被他绕得有些头晕,隐隐感到他话中还有话,正想继续贫嘴,却看见乔清易深吸一口气,双手猛地插入水缸中,夹住那尾大鲤,按到了案板上。
  手起刀落、开膛破肚、干脆利落。那鱼折腾了几下就不动了。
  王老头儿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喃喃道,"看不出,你一个书生竟然……如此……如此……"血腥……
  乔清易没搭理他,刀功迅疾地去掉鱼鳞,把鱼杂放到另一个盘子里,鱼肉洗净,膛里填上去腥的葱姜蒜还有香菇春笋香芹,放料酒、食盐腌制一翻后,便上锅清蒸。
  "你竟然不只会杀鱼,还真的会做鱼?!我还以为你之前说自己来做饭只是逞强呢!"王老头儿惊讶地瞪着乔清易,从头到尾地重新审视他一边,像是要从新认识这个人一般,"你们儒生不是最讲究君子远庖厨的么?"
  "儒生?我没怎么读过圣贤书。不是进士科出身的。"乔清易摇了摇头,"要我说,还是明算一类的'旁门左道'比较实用一些。"
  王老头儿"嘿嘿"一笑,也摇首道,"天下人可不这么想!若不是见过你这怪胎鬼才,我也不会相信……"
  他摇首的时候,眼睛恰巧瞟到了后院院门那里,于是止住了话头,扯了扯乔清易的袖子,"喂喂,乔小子,你看门口那个是不是你弟弟?"
  "我弟弟?"乔清易一怔,知道他说的应该是小柏。可他也想不出,小柏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便奇怪地抬头看去——却见院子后门微敞,正走进来一个褐衣男子,却不是低调打扮的东方不败是谁?
  "小柏?你怎么来了?"乔清易擦干手,快步迎过去。
  "我……"一月没见,我想看看你……
  东方不败喉咙咕囔了一下,最后却说,"上次带走的药快吃完了,我再来拿一点儿。"
  "这么快?!你吃药真是没有节制!是药三分毒,你真是胡闹!"乔清易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没吃饭?"
  "啊……"东方不败小声应了,心里却暗骂自己又发昏,竟然没用饭就跑过来,还是这个时间!不是让清易误会自己蹭饭么?!
  "好啊好啊!小家伙儿就跟着一起吃罢!"王老头儿兴高采烈地叫唤道,"今儿可是你哥亲自下厨!机会难得啊!"
  "对,留下吃罢,"乔清易拍了拍东方不败的肩,觉得他还是那么瘦,一点儿肉也没长,不由皱眉,"还这么瘦?我再给你做个红烧肉罢!"
  "不用……"麻烦……
  东方不败话还没说完,手里就被乔清易塞进了一把刀,"切肉去,多切点儿肥的。王老,你也别闲着,去择菜!"说完,他就走到米缸那里,舀了三大杯米,放进水盆里洗起来。
  "喂!小家伙,"王老头儿用肘部捅了捅东方不败,小声赞叹道,"你真可以啊!竟然能让这铁公鸡给咱加菜!要知道,咱平常那可是——雷打不动的一荤两素加一个鸡蛋汤!"
  东方不败突然嫉妒起这老头儿来——清易凭什么天天给他做饭吃?!
  他这却是误会了。平常做饭的是周婶。只因为今天她有事回家,而乔清易又固执地想吃那条鱼、不想出去吃,才会自己下厨。然而这个,东方不败却并不知道,只是以为这人不识好歹,忒让人气愤了!
  "加菜?"他秀眉一挑,恶意地说,"清易说的是,给'我'做个红烧肉,可没说给你吃!"
  "什嘛?!"王老头儿气得跳脚,指着东方不败破口大骂,"原以为你是个老实善良的!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你跟你哥一样!都是一肚子坏水儿!"
  "噗……哈哈哈哈哈!"东方不败忍不住笑了,手上的刀子也乱颤起来,吓得王老头儿往后跳了一步,也引得乔清易看了过来。
  "小柏,"他无奈地唤道,"你不要理那个老不修的!快点儿切肉,要不然一会儿吃不成了!"
  "好!"东方不败孩子气地点点头,手上的刀子冲着王老头儿的方向凌空比划了一下,笑道,"我这就来——切肉!"
  "死孩子!尽欺负我老人家!"王老头儿愤愤地叫唤了一声,不甘心地坐到一旁的板凳上择菜,还不忘叫东方不败多切些肉、把肉块切厚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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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蒸鲤鱼,红烧肉,清炒茼蒿,青椒鱼杂,凉拌豆腐,银鱼莼菜汤,再加几碗米饭,便是令人满足的一顿。
  "真是难得的丰盛啊!乔家小子,看不出,你倒是块儿大厨的料!比起京城第一楼的菜也相差不远了!"
  酒足饭饱后,王老头儿满足地剔剔牙,忽而想起了什么,眼睛眯着一笑,对东方不败道,"小家伙儿,你晚上便住在这儿吧?"这样明天没准也可以加菜!
  "可我还有教……公务没有处理。"东方不败遗憾地摇摇头。
  "真是的!你应该把那些破公务都拿到你哥这儿来嘛!反正他书房有那么大,不多一个人的!"王老头儿眼珠一转,忽然又道,"说起来,你不是来拿药的么!那药一下子可配不好,还缺一味刚好用完,只能明早再去跟药贩买,你不若等明日一早拿了药再走,岂不省事!"
  "王老,小柏还有事你就不要强留了。"乔清易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小柏,你帮我洗完碗再回罢。"
  东方不败一愣,却猜不透他的意思,但点点头,还是应了,然后也挽起袖子,跟乔清易一起收拾碗筷。
  窗外,月色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嗯~谢谢大家的鼓励支持!
小醉不胜感激!顿首顿首!
(∩_∩)


16

16、章十六 西楼 ...


  五月中旬,定州樊玉楼。
  樊玉楼,本名馐玉楼,原是定州城第二大的酒楼,虽声名远播定州内外,却始终赶不上托庇于日月神教的万福楼。
  然而,馐玉楼自两个月前换了一个总掌事,其面貌却变得很是不同。
  首先,它便改了名字,叫做樊玉楼——意为追比宋时名满天下的樊楼。
  其次,它歇业整顿了一整月,却是比照着文献中对樊楼的描述,将原来的馐玉楼改建成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的宏大建筑。
  这五座楼宇,每座楼皆高三层,座座之间都有精巧的飞廊相接。
  东西南北四楼,分别按方位以四神兽名之,而中间一栋则称为玉楼,却是秦楼楚馆之所。
  传说中,宋朝东京的樊楼,东南西北中五座楼宇中最大最华贵的是西楼。与之不同的是,新建的樊玉楼中,最大最华贵者却是玉楼,而西楼,则是五楼中最小的一座。
  然而,一般人却不知道,就是这最小的西楼,在地下却别有洞天。
  一个妙龄女子侧卧在贵妃榻上,白玉似的双手,正小心地整理着一打薄纸。
  这纸薄如蝉翼,却很坚韧,五张这样的纸叠在一起、压成小块,正好可以填满一个小蜡丸或者一个骰子。
  现下,这薄纸上,却布满了用特殊的墨绿色墨汁写就的蝇头小楷。
  仔细看的话,这些小字却与一般的汉字不同,仿佛简化了许多,倒像是学琴之人所用的提取汉字偏旁或部分、代表整一个字的减字谱一类——不通关窍之人,很难瞧明白其中意思。
  【五月初一,魔教副教主东方不败斩白虎堂朱雀堂教众共三十一人,初二,斩青龙堂郝长老。初三,九长老求见任我行不得,初四,九长老劝谏东方不败,无果……】
  少女把这张放到旁边标着"魔教"字样的小盒里,又继续翻看下一张。
  【五月十一,今上颁行政令,普及珠算;工部推行风力水车,并用于提取海水制盐……十五王翰林等三十一位儒生,死谏新政……十七,礼部侍郎告老还乡……】
  她对着那死谏者的名字轻蔑一笑,脆声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下辈子不如学学礼部侍郎,至少还留条命在。"言罢,便把那张丢到了"新政"一盒中。
  再下一张,则是归属"五岳剑派"的消息,说的却是华山掌门岳不群新收了一个带艺投身的弟子——劳德诺,下面还有一行小注,说是怀疑他是嵩山左冷禅的细作。
  再下一条,却让少女有些烦恼,却见上面写着:
  【浙江大盐商杨化新,魔教朱雀堂堂主罗威妹婿,派人打伤税务官,意图抗税……】
  "这却让我放到哪里好呢?"少女皱皱眉头,目光在"魔教"、"新政"、"大商贾"三个盒子上面徘徊不定,"若是抄三份分放于三盒,公子必然骂我拖沓,但若随便挑一个放,却又不妥……罢了,我不若把它单放一盒,反正让公子看到就成了。"
  少女想到今天就能见到她家公子,不由开心一笑,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纸张分类码好,把所有的小盒都上了锁,放到一个小食盒里,上面还放上几碟糕点和时鲜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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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楼与别的楼一样,共三层,但却兼具了戏院和茶楼的功能:戏台很高,建在一层,二楼和一楼都是散着的茶座,而三楼则是包厢。
  二层的一个茶座上,一个老头儿正跟一个黄衫少女大眼瞪小眼——其间来去,端的是惊心动魄,电闪雷霆!
  "干、干爹?!!"少女惊诧又失落地大叫着,目光中传达出'为什么是你?!!'的惊怒之意。
  "诶!干女儿!"老头儿捋捋胡须,不满地用眼神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公子呢?公子怎么没来?"少女话一脱口,顿觉得自己显得急躁了些,不觉脸红。
  这时候,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插了进来,"问得不错!王老,清易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就把我拉来这里?"
  少女第一次把目光转向老头儿对面坐着的那个锦服墨氅的年轻男子,她觉着,那俊秀却凌厉的眉眼确乎在哪里见过——哪里见过、哪里见过……啊!
  "啊!你是!"少女慌忙把自己的嘴捂上,因为着急,面颊也染上了一抹红晕——就像是因为唐突而害羞一般。
  "干闺女,羞啥羞!"老头儿好笑地捻捻胡须,"这小家伙不是外人,是乔小子的弟弟!小家伙,这是我干女儿半夏,目前是这西楼的一个小掌事,虽然只是个没权的、不管事儿的,但以后你要来这儿玩儿,尽管找她给你打折!这点儿小特权我家姑娘还是有的!"他自豪地一笑,颇有与有荣焉之感。
  ——你管他叫小家伙?小家伙?!!
  少女只觉得一阵头痛,无语地瞪了一眼一副长辈模样的老头儿,憋红了脸,规矩地向那俊美男子福了一福,"半夏见过公子!"
  "不敢,"那男子不是东方不败又是谁,只见他抱拳回了一礼,慢声道,"在下方慕白,半夏姑娘,幸会了。"
  ——他竟然跟我说不敢不敢不敢不敢……
  少女心中微微凌乱,忽记起老头儿又把话岔了过去,于是恼怒地一拍桌子,大吼道,"干爹!你还没说公子去哪儿了呢!"
  "我、我说,你别急嘛!"老头儿明显是个欺软怕硬的,"那个啥,他前天晚上临时有事儿,就出去了——大概是去了恒山那边了,也没说去干啥,反正叫我今儿来见你,说今天会晚点儿来,叫你别着急。然后今儿这小家伙也来看他,我便一起带过来了,反正他应该会直接过来。"
  "那倒是,"半夏瞥了一眼楼下戏台,托腮笑道,"今儿正好要演《贵妃醉酒》,却是他最喜欢的一处,而且今天木香也要上台呢,他必是不愿错过的!"
  "木香不是樊玉楼总掌事么?怎么还会演戏?那《贵妃醉酒》又是什么?"东方不败疑惑地问道——他一个武林中人,对那种依依呀呀的戏剧却是完全没有了解,从前也没怎么听过。他也是头一次知道,乔清易喜欢看戏。
  "木香是樊玉楼的总掌事,也是京城梨园出身的名角。他每月只登台三场,所以你看,每到这个时候,我这小小西楼,必是爆满的。"半夏指了指渐渐进入等候的人群,"现在离开场还有半个时辰,但,你看吧,已经差不多快要座无虚席了,等临开场才进来的人,必然只能站着看了。"
  "不错,而且今日上演的还是极精彩的《贵妃醉酒》,慕名而来的人就更多了!两年前,京戏第一次在京城亮相的时候,演的就是这一出!"老头儿补充道,"说起来,我真没想到,乔小子那么一个无趣的人,竟是个戏迷!怎么,小家伙,你哥不曾跟你提过京戏吗?"
  东方不败淡淡地点点头,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我们许多年不曾见过了,这次能重逢,也是极巧的。"
  半夏眼珠一转,心中将东方不败在公子心中的地位重新估量了一番,心想,下次一定要把东方不败的情报单列一盒。
  三人又随便聊了一些,倒不觉得等待的时间难熬。
  "对了,闺女,我听说对面那个破楼是魔教的产业?"王老头儿突然说,"你们生意这么好,他们没来找麻烦?"
  东方不败听到"破楼"和"魔教"不由一愣,然后便明白他说的是托庇于日月神教的万福楼。
  "嗯,没事儿,万福楼幕后的只是日月神教的一个小香主。木香已经打点好了,给那个小香主还有他上面的堂主啊、长老啊都送钱的送钱,送美人的送美人,"她妙目一转,不经意地掠过东方不败,看着通过东边飞廊与西楼相连的玉楼,微微一笑,"木香他这回可是下了血本,玉楼之前一直藏着的、卖艺不卖身的绝美双姝——琉儿璃儿姐妹,可都送了出去。"
  "什嘛?!!"王老头儿嫉怒地拍案而起,"你说的真的是小琉璃那对儿小孪生姊妹?那可是重宝!重宝!!怎么可以随便送人!我倒是要听听木香这白痴,把她们送给了哪个混蛋!"
  "自然是……"半夏偷偷打量了一下东方不败,却发现他仍是一本正经地淡然地斟茶,她挫败地叹口气,摊手道,"自然是日月神教如日中天的副教主——东方不败了!"
  "娘的!!"王老头儿狠狠地小声骂道,"好好的双姝,却被一江湖草莽糟蹋了!"
  "只怕啊,人家还觉着是咱们高攀呢!"半夏拖着声,唱戏似地说着。
  东方不败眉眼弯弯,一脸平易近人的微笑,好似没有看到这边的一切,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尚且空无一人的戏台,他倒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戏曲,能让清易如此喜欢。
  木香这个人他是见过的,就在他进献双姝的时候。
  他对这人的印象,还停留在挺直的脊梁、明亮顾盼的双眼,还有那藏而不发的傲气上,他想不出这样一个人,身为富甲一方的樊玉楼总掌事,到底出于什么原因,竟愿意做那伶人登台卖唱。从王老和半夏的话语里,他隐约猜得到,清易是极欣赏这个人的。
  "木香在戏里扮的是什么人?"
  "啊?"王老和半夏互看一眼,齐声道,"京城第一名旦在这里,还有谁敢扮主角?他扮的当然是杨妃啊!"
  "杨妃?!可木香明明是男子啊!"东方不败惊讶道。
  "方公子……"半夏呆呆问道,"你莫非不知道,自汉初叔孙通定郊祀、制伪女伎以来,所有戏曲之中,粉墨登场之女角,从来都是由男子扮演?我还没听说有女旦呢!"
  "男扮女装?"东方不败厌恶地皱起眉头,"明明是男子,怎么可以学女子的姿态腔调、还涂脂抹粉、穿着女人的衣服,这岂不是阴阳倒错?难道不会叫人作呕么?"
  半夏和王老又一次面面相觑,许久,半夏才道,"只是做戏而已,你看木香,平常不也是很男人的么?哪里又像女子了?"
  东方不败回想了一下他记忆中的木香,也实在不能想象出他的女子模样,当下沉吟不语,只是更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令人恶心的行为,竟能让乔清易喜欢。
  王老头儿却像是明白他的困惑似的,眯着眼笑道,"小家伙,你可知,有些男人扮作女人,亦可以倾国、倾城?"
  东方不败不信地摇摇头,目光投向楼下戏台——只听"锵"的一声,却是戏锣嚓了起来——眼见得,这一出戏就要上演了。
  然而乔清易却还没到。

作者有话要说:小醉多谢诸君捧场~
这厢给诸位作揖了~

(另,咱家掌柜的是攻,不太可逆……
祈请不满意的诸卿海涵之海涵之……擦汗……逃遁……)


17

17、章十七 醉酒 ...


  婉转曲调中,身着锦绣戏服的宫女太监,手持盏盏宫灯,双列而出。
  十数个貌美宫女,躬身而侍,如众星拱月般,衬托着中间那个华服艳妆的美人。
  那美人纤纤玉手执扇掩面,恰"犹抱琵琶"之引人。
  忽而乐起,那婀娜美人轻轻收了扇面,露出一张绝世面容。只见他唇瓣微启,如珠如玉的唱词流淌而出,似低低细语的幽思难诉,又似银瓶乍破的恍然惊艳。
  只听他幽幽唱道: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那声音好生动听,却是一般女子也唱不出的婉转细腻。
  二层看台上,一个锦服墨氅的俊美男子目露惊艳之色,口中喃喃道:"好一个嫦娥离月宫……不曾想,木香一个英挺男儿,换了戏服竟似变了一个人……比之绝世丽人,也不输分毫……之前以为男子作女儿状啧啧可恶,却是我没见识了!"
  半夏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附和他道,"唉,别说你了,就是我这个女人见了木香的扮相,也忍不住心生喜欢,恨不得身是男儿,去上面扮那唐明皇呢!你知道么,还有好事的登徒子为他赋了首诗,我记得大约是这样说:芙蓉出水露红颜,肥瘦相宜合燕环。若使今人行往事,断无胡马入撞关。此曲只应天上有,不知何处落凡尘。当年我作唐天宝,愿把江山换美人。"【注1】
  东方不败颔首,深以为然地说道,"可惜他不是女子。若是女子,只怕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杨妃。"
  "朽木!朽木!!"王老头儿不赞同地摇摇头,"我方才说什么来着,男人亦可以倾国倾城!你们可知,据说,这木香便是不堪忍受京中王公的爱慕,这才躲到定州来的!"
  "他倒是很有节操。"东方不败如是说。
  "啊?"王老头儿瞪大眼睛,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为何他不接受人家的爱慕就算是有节操了?"
  "身为男子,佯作女子,颠倒乾坤,雌伏于人,难道不龌龊污秽?他能够不屈于权贵,自然算是有节操。"东方不败皱眉道。
  "朽木!朽木!!!可见你初到济生堂的那天,我是对牛弹琴啦!辛苦都白费了哟!"老头儿气得直扯胡子,"若是当真相爱,是男子抑或女子又有什么妨碍?况且,嘿嘿,龙阳之乐只怕是比……"
  "干爹!"半夏不满地踩了老头儿一脚,及时地打断了他,提醒道,"你要找龙阳之乐,大可以去玉楼嘛!在我们西楼这里叫唤什么?!再说了,我听闻世上断袖之人常有,而真正因爱而成眷属者,却没有几个。像木香这类伶人出身的,更是大多沦为贵族玩物——以史为鉴,他焉能不避?说他洁身自好也没有错啊!"
  "唉呀!咱们说的是两码子事儿!怎么就说不通呢?"王老头儿烦恼地晃晃脖子,对两人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发乎自然的情感又有什么龌龊?发乎情的行为又有什么污秽?世人都过于拘泥啊拘泥!"
  此时,楼下明眸善睐、皓齿流芳的杨妃,恰唱到:"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一片叫好声、掌声,经久不歇,打断了三人的争辩,也压过了伴乐,几乎打断了整个演出。
  "人生在世如春梦,不知何时复醒来!好句好句!当浮一大白!"王老头儿摇头叹道,语中隐带沧桑之感,"好女儿,你这儿可有好酒?"
  "没有!"半夏没好气地说道,"要喝酒去南楼买去,咱这西楼地方小,没酒!"
  王老头儿正要骂她目无尊长,忽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渐趋渐近:
  "哈,她那儿没有,我这儿可有。还是恒山七叶镇的名产——竹叶青。"
  三人一齐回头,却看那提着两坛酒、快步走来的人,不是乔清易又是哪个?
  --------------------------
  "紧赶慢赶也没赶上开场,真是可惜了。"乔清易不客气地挤开东方不败,自己坐在最靠围栏的好地方,把手中拎着的酒坛递给半夏。
  半夏殷勤地接过来,给东方不败、王老和她自己各斟了一杯,却没有给乔清易斟酒,反而给他倒了杯清茶。
  "好酒!"王老闻了闻那扑鼻的酒香,不由赞叹,瞟了眼捧茶细品的乔清易,叹惋道,"乔小子,你不喝酒么?"
  "总要有人清醒着送你回去。"他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而且,听戏的时候,比起喝酒,我更喜欢饮茶。"
  "无趣啊无趣!"
  王老鄙夷地摇摇头,不再管他,拉着东方不败和半夏共进了一杯。
  这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三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好不欢畅,到得台上杨妃唱到"去也!去也!回宫去也!"之时,一坛佳酿已经去空,而另一坛也去了大半。
  竹叶青虽然入口甘柔,但后劲却十足,再加上空腹饮酒,王老头儿很快便醉眼迷蒙、胡言乱语起来,又灌了几杯下去,便滑落到地板上,昏睡过去了;而本来酒量就不怎样的东方不败,虽然倚仗着内功深厚,尚且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他毕竟因为忌惮葵花阳炎而不敢轻易运功,以是也有了微醺之态。至于半夏——
  "这下可好,公子你要搬我干爹回去啦!"她掩唇而笑,双颊微红,而眼神却清明无比——方才她灌了两人不少,而自己却没喝几杯。
  "扶他回去?那又何必!我改主意了,他不是喜欢美人儿么,让他去玉楼住一晚算了!"乔清易推了推东方不败,把酒杯从他手里夺走,"小柏,这酒后劲大,不许喝了。"
  "清易,我没醉!"东方不败嗔了他一眼,挥手去抓酒杯。
  "……我干爹人不靠谱,酒品却是好,雷打不动!若是他明早醒来,发现自己白白错过良宵,必然痛心疾首、懊悔不迭!公子,你这招可真是……"
  半夏一边接着乔清易的话茬说着,一边忍不住去看有了醉态的东方不败,却见他与方才的模样并无大的不同,也不疯言疯语,只是一双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几欲摄人魂魄,而其中淡淡的迷蒙,则……则……则让人不禁想到方才戏台上,那醉酒的杨妃。
  "公子啊……"半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您不觉着……"
  "觉着什么?"乔清易一时分神,酒杯又被东方不败抢了去、叼在嘴里,却像是小狗一样。
  "您不觉着,东……呃,这位方公子,若是扮作小旦——也是极、极美的么??"半夏吞了吞唾沫,有点被自己疯狂的想法惊吓到。
  ——天!让魔教副教主去做戏子扮女人……姑奶奶我怎么想出来的……必是跟干爹呆久了,也不靠谱起来了……
  这厢半夏还在幽怨自己一去不返的老实淳朴,那厢乔清易却是一愣,那看向东方不败的目光却带了那么些意味深长。奈何,东方不败此时已醉得糊涂了,并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半夏。"乔清易嘴角一勾,颇带了些狡黠和琢磨。
  "在!"半夏瞅见她家公子嘴角噙着的笑,不由狠狠打了个寒战,忙不迭地答道。
  "去找木香,把他的戏服和妆盒借来。"乔清易高深莫测地说着。
  半夏自小侍候在他的身边,此时,自然已经完全了解了她家公子险恶自私的用心,于是,情不自禁地用一种哀悯的眼神看了一眼那尚且不知自己命运的人,颇有些良知地踌躇道,"公子,木香最是宝贝他那身行头,万一他不借……"
  "不借?哈,你猜我刚刚在下面的看客中发现了谁?"乔清易更加高深莫测地说着。
  "莫非……"半夏眼睛慢慢正大,"小、小侯爷?!"
  乔清易叹息着点点头,"他千里迢迢从京城追过来,必是不好打发。木香若是想摆脱他,必然会央你相助。"
  半夏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正在台上谢幕的木香,同情地说道,"我看他跟那小侯爷也不是没有情意……"姑奶奶我何苦管这个闲事,坏人姻缘可是要被马踢的啊公子……
  ———————————
  纤长的手指掀开松敞着的墨氅,滑到青年纤细得过分的腰侧,挑开了系着黑色腰封的细绳——
  褪下锦服直裾,换上霓裳羽衣。
  原本是俊俏男儿郎,却怎生变成个红闺女娇娥?
  乔清易呆愣地看着怀里酣醉的小柏,蓦然发现,他像他娘多过像他爹——那眉眼竟是天生的秀丽,只是他本是男儿,又练了阳刚一路的《葵花宝典》,这才使男子的刚硬压过了他天生的柔婉。
  "我竟忘了,你后来……"他止住话头,苦笑一下,将换上了一身霓裳的东方不败抱到梳妆台前,让他倚靠在自己胸口。
  "清易……"东方不败嘀咕了一声,微微张开眼睛,"你别晃……我都看不清了……"
  乔清易被他那迷迷蒙蒙的一眼瞅得心跳停顿了一下,仿佛空了一拍似的,见他嘀咕完又闭眼睡过去,他的心跳才从跳音变成了连音。
  ——真是做贼心虚。
  乔清易抚了抚额头,纳闷自己何时竟变得如此小孩儿心性。
  "还是让你睡得死一点比较好。"他替东方不败揩去了嘴角的流涎,并顺手在他睡穴上浅浅地扎了一针。

  ————————————————
  【注1】芙蓉出水露红颜,肥瘦相宜合燕环。若使今人行往事,断无胡马入撞关。此曲只应天上有,不知何处落凡尘。当年我作唐天宝,愿把江山换美人。——出自古代耽美小说《品花宝鉴》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地问一句,诸位对这一章的观感如何……
如果不能接受教主扮相的话……的话……的话……的话……
擦汗擦汗……
【另,由于存稿快用完了,在此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是先继续日更,还是暂且改成两日一更……之类的??咱就是怕到时候存稿用尽,咱更新跟不上影响大家阅读,木有偷懒的意思!!!(对手指)】


18

18、章十八 绮梦 ...


  他做了个诡异无比的梦。
  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走火入魔的时候——因为体力不支,被清易横抱在怀里。
  ——就像个女人一样。
  按理,他应该羞惭,但梦境里,他却是放纵极了——竟一手紧紧地扒着清易的前襟,一手勾着清易的脖颈——就像是个浪荡的女子。
  更甚者,他竟还穿着戏中杨妃的霓裳羽衣。
  他觉着有些昏沉,大脑几乎停转了,所有的思维都陷入一种类似醒来前的绵软混沌里。
  他被抱到梳妆台前面的凳子上,而清易却还在他身后抱着他,腹背相接,右膝跪在他的右边大腿腿侧。
  梳妆台是很寻常的那种木制的,但上面却有个挺精致的银镜。
  那银镜,正清晰地映出他们二人。
  ——一个俊朗温文,一个翩然妍丽。
  '我,怎么穿成这样?'
  梦里,他扯了扯喃喃地问着,恍惚地看到镜中的淡漠男子诧异地愣了愣,然后轻笑一声,用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低声说,'你在做梦……别动,我给你画眉。'
  虽然是梦,但他几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光脚踩着的羊绒地毯绒而暖的触觉、还有清易抵着他头顶百汇穴的尖尖颔骨。
  '嗯?'他恍惚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平稳,背后、头顶传来属于清易的温度,也很安然宜人。
  清易却骗了他。
  ——那只小毛笔,才不像他说的只画眉毛——而是蘸了墨又蘸了粉,画了眉眼,又抹了脸。
  '别动……'清易一手轻轻扳住他的下巴,一手给他脸颊上拍了些桃红色的粉。
  '……'他僵硬地坐着,木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被画成另一个模样——一直睁着眼,却仿佛什么也没瞅见,眸里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迷茫。
  然而他还是能注意到,镜中的另一人,一直在笑。
  他疑惑地眨眨惺忪的眼,告诉自己这一切
  ——肯定是梦。
  他如此想着,眼皮又往下耷了耷。
  ——他记忆中的清易,每次的笑容都是一晃即过的,从没有像今晚一样这么……
  "这是什么?"他戳了戳脸上的红粉,瞪着镜子里犹自微笑的清易。
  '胭脂,这是胭脂。'清易扑好了粉,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说。
  他最怕痒了,尤其是耳朵那儿。此时,清易的呼吸,一团团、慢悠悠地扑上来,总让他从耳朵到心里毛毛地痒——清楚得都不像是做梦了。
  他抖了抖,头偏了偏,有些困惑,'那不是女子用的么?为什么我也要用?'
  清易又笑了,托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那桌上的银镜。
  '你看,你现在就是女子啊!'
  他的目光慢慢聚焦到镜中那个陌生的人像上——
  那的确是个女子,却不是他——虽然有七八分像他,但又不完全像……他没那么美,也不可能如此……妩媚……
  '是我?不对……'他混乱地摇摇头,却发现清易的手,仍轻巧而紧地托着他的下颔,根本不让他动,'我怎么比杨妃还像女人了?'
  '你可比她还美……'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他觉着镜子里,清易的目光也恍惚起来。
  '小柏……你真美……'
  ——————————————
  "哈啊!"他猛然睁开眼,头顶是雕花的床梁。
  他翻身坐起,一把掀开薄被,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之前披在外面的直裾和外氅已经被人脱下、叠放整齐放在了床头的一个高脚小几上。
  屋子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人了,一炷安神香袅袅地从金色珍珑小兽的口中逸出,萦萦绕绕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颇有种魂茕茕的寂寞感。
  梦已无踪。
  ——随着梦消散的,是抱着他的清易,是那一身炫目妍丽的霓裳羽衣,是浅描清画间的某种惬意的悠然……
  头脑有些宿醉带来的晕涨感。
  他一手撑额,一手紧攥着薄衾,叹息着回想刚刚那个荒唐的梦……
  "天哪……我在想什么……"他纠结地按按攒在一起的眉心,口中不住地喃喃低吟着,声音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竟然……竟然……"竟然会梦到自己变成一个女人?!
  他以手遮目,未能挡住脑海里不断闪过的梦境片段,反而让自己越发清晰地感觉到微微发烫的面颊——那上面的确没有脂粉的踪迹,但他自知,若对镜而照,自己的脸色必是比脂粉染的还要鲜红!
  他不自觉地环顾自己所在的房间,苦笑着发现,这屋子里的梳妆台上,只有一面极小而简陋的铜镜,与梦里纤毫毕现的银镜真是天壤之别,至于那霓裳,更是无影无踪,当真随梦而逝,飘渺远去了。
  他晃了晃脑袋,想要把纠缠不脱的梦境从脑海里甩出去——却无奈,那梦里的每一个细节竟越来越明晰。
  ——特别是镜中清易的脸,每一个表情都跟真的一样,越来越——像是刻在他脑海里一样。
  他掩面长叹,心想必是今日的《贵妃醉酒》搞的鬼,早知便不来看了。
  他看了眼敷着薄纱纸的窗户,发觉外面仍然没有光线射进来——天还没亮。
  于是他又闭上眼躺了一会儿——但,一闭眼,脑海里翻来覆去的,竟还是自己女人一样的面容,还有梦里清易的神情,以及那些令人难为情的话语……
  ——如何,也再睡不着了……
  他索性穿戴整齐推门而出,却发现,这里,已经不是西楼了。
  ——看陈设,大约是专营客栈生意的北楼罢。
  他如此想着,站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却犯了难——因为,他一不知乔清易他们在哪里,二不认识离开的路。
  ——清易……
  他皱着眉轻叹一声——他现下是如何也不想见到乔清易的——他生恐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里难堪的情景。
  ——明明下午还说最厌恶男扮女装,晚上却莫名奇妙地梦到……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若被人知道做了这种梦,那真是……
  他如此想着,面上又是一阵晕热,越发觉得不能去找乔清易了——连带着,王老、半夏也不好相见。
  ——只有先回黑木崖了。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沿着长廊一路走下去,终于在第三个转角处拦下了一个小厮,问到了离开的路,随后便径自往北边离开。
  这北楼,是专门开辟出来供旅者留宿用的,走的是雅致舒适的经营路子,虽然大多装潢简洁、价格合理,但并不吝啬空间。它是樊玉楼东西南北中五楼中最大的一座,说是楼宇,倒不如说是一座园林豪邸。
  建造者吸取了江南园林和北方宫苑的各种精华,在北楼的几座楼宇中间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天井,并在其间造了个花园,假山、回廊、花圃、园林,应有尽有。一路行来,月光清明,夜色正好,东方不败也不觉得乏味无聊,倒是散了散心,稳了稳莫名奇妙慌乱起来的心。
  转过回廊的一个折角,他忽然听到两个男子的争吵,不觉停住了脚步。
  凝神一听,其中一个尖锐些的,却像是下午扮了杨玉环的那个木香的声音——但他现在的声音却又与唱戏时的女声不同,更像是作为樊玉楼的总掌事、给他进献双姝时的男子声音。
  "混蛋!你放开我!"
  "哼!放开你?我告诉你木香,我朱希可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笨蛋!傻了一次也就罢了,你还以为本侯爷会让你跑第二次吗?!"
  "你!!无耻!!!"
  "无耻怎么样?!侯爷叫朱希,又不叫朱熹!学不来那圣人的德行!"
  "……混蛋!!!你摸哪里?!滚啊……唔……放手啊你……"
  "嘿,你亲我一下!亲了就放手!我保证,不说谎!"
  "无耻……唔啊……混……蛋……啊……唔……别……朱……朱希……唔唔唔……"
  朱希扣着木香的手,把他按在廊柱上,强硬地用唇齿堵住他的话语,只有轻微的、但绝对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以及"啧啧"的津液相交之声,从四瓣交缠的唇间逃逸出来。
  今夜的月光,格外清明。
  东方不败瞳孔一颤,面色木然地站在折角的阴影里,发现自己的骨头有些僵硬得不知如何动作——没人告诉他他也知道,这就是王老津津乐道的龙阳了。
  他喉咙一颤,莫名其妙地想要发出些感慨之声。
  然而,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该感慨"原来如此"还是"竟然这样",他的感慨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不知不觉间,已过子夜。
  月亮爬过中天,斜斜的一道清辉恰恰洒在那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上半个身躯上。
  这月光,本是剔除了日光所有温度之后最纯粹的东西,干干净净,如清流碧溪。这光亮是如此曼妙洁净,以至于,连带着,月下那理应算是两个荒唐的人,也被映得纯粹如画影。
  '拘泥啊拘泥!'
  老头子的话,犹在耳畔。
  东方不败忽而发现——自己也荒唐了起来。
  他竟然会觉得,那个不靠谱的王老所言的那些荒唐语,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嗯……关于CP的问题,应该是确定无疑的了……
东方不会娘到原著那个份儿上,但是是受无疑(擦汗……听雪卿卿不会怪罪我吧……)

关于更新的问题,应该是还不确定的……
嗯,最近这几章大约提到一些东方觉悟的诱因,后面几章大约会有些……汤儿,小醉……小醉深恐鸭梨,还要、要再斟酌斟酌……

总之吧,那啥啥,大家有感想有建议都可以在留言里说——

小醉这里一边滴汗一边给大家作揖了……~~o(>_<)o ~~


19

19、章十九 无题 ...


  那夜之后,一晃就过去了三个月。
  三个月里,东方不败再没有出现在济生堂或者樊玉楼——简直就像是躲着乔清易一般。
  这眨眼的一晃,天气竟已变了几番,乔清易昨天早起到庭院里看书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小院中间那株老桂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已冒出点点淡黄的花苞——绽放之期,大约就在这两天了。
  ——已然是八月了。
  这一天下午,乔清易早早地打了烊,把大门落了锁,再去药柜里取了几味药,面色肃然地坐在一张桌子边一杵杵捣着,眉头轻皱,也不知在想什么。
  刚到申时。
  这个时间打烊,无疑太早了点儿。然而济生堂的生意,因为之前被王老败坏得太彻底,一直都没有什么人来光顾,如此冷清到了八月中旬,也没有显见的好转。
  乔清易倒也不着急,整日看书、捣药、研究奇门异术,倒也乐得清静。
  然而,他毕竟还不能是纯粹的隐者——纵使不在朝堂之外、不处江湖之中,他依旧与济生堂外风起云涌的京城、腥风血雨的武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他坐观天下,也不为甚。
  等金猊香炉里的沉香烧到一多半的时候,半夏从后堂走了进来,手里照例提着一个食盒。
  "公子!"她抱着食盒跟乔清易行了个礼。
  乔清易答应了一声,让她坐下说话。
  半夏也不含糊,拣着要紧的,飞快地跟他汇报了近日发生的一系列重要事件。
  乔清易一一做了处置,但对"东方不败对魔教内部的大清洗"一事,却不置一词。
  "公子?"半夏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公子,东方不败排除异己的动作越来越大了!……您怎么想?"少女拿着情报,对着他家淡然得过了分、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公子再次汇报了一遍。
  "随他去。"男人平淡地应道,手下捣药的节奏没有一点儿变化。
  公子心不在焉的样子很让半夏心慌——她从来都猜不清他的想法——她觉得,东方不败与公子的关系应该算得上匪浅,然而公子却对他的情报一向听之任之、淡漠处理,有时甚至算得上无情——甚至,公子竟不惜让木香派遣艺营那对儿有名的姐妹花去监视他。这让她拿不准公子对他的态度和底线。
  "他几乎快把任我行的旧部给杀光了!!!"半夏皱眉说道。
  "那不是很好?离我们的目标不是又进一步?"男子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少女的焦躁。
  "可是!!可是您就不担心他会遭到任我行的报复和杀害么?任我行的吸星大法应该已近于大成了!"少女担忧地说道,"而且,他清洗的速度太快!简直就是屠杀!我担心……我担心白术他们那边会忙于应付,难以周全!"
  "白术他们的事儿你不用担心。至于任我行——你以为,他大肆清洗的权利是谁给的?"男子冷笑一声,捣药的声音微微加大了些,"他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少女渐渐平静下来,靠回椅子背儿上,努力分析道,"这世界上能给他这个权利、逼迫他、威胁他的人,只有……任我行?!啊……莫非,是任我行利用他铲除那些人?但、但那些人,大多都是任我行的旧部啊!"
  "兔死狗烹原是寻常。"男子淡漠地摇摇头,"以前,任我行是借着前教主失踪,靠阴谋和武力夺得教主之位,本来就没怎么坐稳,后来还要对抗前教主遗留下来的力量、要跟其他人明争暗斗——他的那些以向问天为首的旧部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然而……"
  "然而他现在教主宝座到手,而这些旧部却恃功而傲——譬如向问天!总会自以为是地进一些'逆耳忠言',却是他独裁的一大阻力!"少女见男子点头赞许,不由兴奋,继续分析下去,"所以他要找一个能替他当黑脸的人!这个人就是东方不败!"
  "不错。不过你说漏了一点:任我行虽然当上了魔教教主,但他武功比起前教主,却差了很远,所以他更急于修炼吸星大法,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吸星大法也不是那么容易修炼的,所以,就算他想亲自下手整顿教务,恐怕也没有那个心力,以是更不得不借他人之手。"男子补充道,"任我行提拔东方不败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副香主。你说说,任我行为什么要特别提拔他?"
  "东方不败的武功天分自然是一条,但不是最主要的……"少女托着腮,冥思苦想着,"除了童百熊,他在教内也没什么交好的、地位比较高的人……没有根基、年纪轻轻、却过蒙拔擢,越过元老向问天当上副教主——啊!所以东方不败必然会引起任我行旧部的不满!他们会阻碍他掌权是必然的!恐怕还会谋害他——这就是他不得不被任我行利用、铲除那些人的原因!!!——如果他不先下手,死的就必然是他了!"
  "不错!"男子点点头,"任我行为了让他更有力地替自己铲清异己,还特意把《葵花宝典》传给了他,以防他早早地死于非命。而《葵花宝典》的缺陷,也是任我行控制他、限制他的利器。"
  "所以,他的大清洗,任我行不但不会干涉,反而可能暗地里称好?!"少女一脸震惊感慨地说道,"这么多年的策划……他的心机可真是阴沉!不过,只怕东方不败清尽异己之时,就是他被任我行抛弃之日!而东方不败能走到今天,必也是极机敏的人,定然想得到这一环!他被形势所迫不得不按照任我行的意图去做事,却是一步步把自己往死路上推……他唯一的翻盘机会就是……是……是篡位?所以——咱们看着他们自个儿乱就可以了?公子,您是这个意思么?"
  "不错。"男子赞许地看了少女一眼,"你能分析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半夏,你这几个月来进步很大。今天就到这儿吧,你该回樊玉楼了。"
  "切……"半夏气鼓鼓地嘟囔着嘴,"都是君营的,为什么白术他们可以到处跑、干大事,我却只能天天窝在地下把白纸分堆堆……"
  乔清易无奈一笑,对半夏说,"你最小,又是女子,我怎么放心让你跟他们一样跑江湖?而且,这情报的分类又不是小事,我怎么可能让那几个粗心小子来做?当然是半夏比较细致。"
  "哼!公子又敷衍人!"半夏娇嗔了一句,但面上却笑开了花,"那我走了哦!"
  "等等,你不是想出去玩儿么,这眼下倒还真有个事儿是能让你出去的。"乔清易说着,放下手上的活儿,回书房取了一卷竹简给半夏,"拿着这个,去山西找刘巡抚。你干爹昨日就已经带着一半儿青囊营的人先过去了,我今日又觉得不妥,你还是带上青囊营剩下的人过去帮忙吧。"
  "山西?"半夏想起昨天看到的消息,"是去对付山西寿县的瘟疫?可据说只有一个县的人感染了,我跟干爹带上十数个医童也就罢了,用得着让青囊营倾营出动么?"
  "这一次的患者身上无一例外都出现了大片黑斑——这让我怀疑是一种极其严重的鼠疫。我方才便是在改良以往治疗鼠疫的药方,等过几天成功之后再派人送给你干爹。"乔清易面色凝重地说道,"不管如何,一定要让刘大人尽快封锁整个定县!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知道了!"半夏点点头,拢了拢白色的情报,"那定州这边的事儿?"
  "先交给木香吧,反正他那闹心的杂事儿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乔清易无奈地摇摇头,忽又想起一事,皱眉问道,"你再说一遍,魔教朱雀堂堂主罗威妹婿——浙江盐商杨氏抗税伤人一事,茯苓是如何解决的?我总感觉忽略了些什么。"
  "茯苓把杨家抄了——抄产充公!"半夏回答道。
  "杨家……罗威……"乔清易喃喃道,"杨家人和罗威——作何反应?"
  "杨家家主气急身亡,夫人也殉死了,他们的独子杨莲亭投靠了罗威。罗威虽然气愤,但因为要防着东方不败,自顾不暇,还腾不出手来报复官府。而且魔教到底也是江湖门派,如今已不能与本朝初建时的明教相提并论,只怕也不敢公然与官府作对,罗威如要报复,首先收拾他的必是东方不败。茯苓这一猛招,却是妙计,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半夏道,"至于杨家的生意,则有三分之一被咱们接手,三分之一被小商户瓜分,剩下三分之一却是被东方不败的人消化了。"
  "你刚才说,杨莲亭投靠了罗威?"乔清易按了按眉心,终于知道自己方才到底忽略了什么,"他现在魔教担任何职?可是在朱雀堂下?"
  "杨莲亭是商贾人家出身,没怎么学过武功,但因为他是杨家唯一的继承人,所以杨氏夫妇给他请了很好的西席,专教如何管账。所以他算学甚佳,并因此被罗威引荐给东方不败,却是在黑木崖上做了个小管事,虽然职位很低,但以他的年龄和背景(任我行旧部之侄),能得到这个位置,也殊为不易。我猜想,这是罗威向东方不败屈服的一个标志。"
  "哦,他已上了黑木崖么……"乔清易轻轻一笑,笑容浅淡自然,就像看到后院桂花时一样。
  然而,半夏却觉得,那笑容后面隐含着些她不能感知的深意。
  金倪香炉里的冒出烟气微微抖动了一下,熄灭了。
  虽然不是被冷风吹熄的,但半夏却油然感到一丝冷意。
  她摸摸自己单薄衣衫下的细胳膊,看了看仍旧一袭青衫的公子,叹了口气,"公子,秋深了,加件儿衣服呗。"
  乔清易温和地对她一笑,答应道,"还早,等过了中秋再加,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又想,节奏还是放慢一点吧……
但是……到底又是好几个月过去了= =
恍然间,连杨某某也出现了……咱这个无奈呀!!!
诸位看官觉着发展会不会太快?有没有脱节或者走形的地方???


20

20、章二十 蝼蚁 ...


  他当了十来年的少爷,过了十来年养尊处优的生活。
  曾几何时,他,一个被人伺候惯了的公子哥儿,也要学着如何伺候人了?
  他内心冷笑着、自嘲着、怨恨着,手指狠狠地攥紧掌心握着的奴仆名册,面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命令一个不比他小几个月的少年去清洗地板——用那种双膝跪地、上身匍匐的姿势。
  秋天已经快过完一半儿了,天气就算不是很冷,也早非夏日的融融之热,进入了草木摇落而变衰的冷清之季。
  他知道,那少年手中的抹布,是浸了冰泉水的——黑木崖上没有一口井,水源全来自后山的几眼泉水——其中一眼泉被称为冰泉,自一天然寒洞中涌出,四季冰寒刺骨,一部分被教中长老用来炼制丹药,一部分则引入各个庭院,以供使用。
  他记得自己初来时也曾碰过那冰泉水——他当时只伸了中指的一个指肚进去,便感觉得到一阵刺骨的寒气如利刃一般穿透指尖,让他的整个手指都有了冰寒的麻意。
  幸而,他不是那个匍匐跪地的少年;幸而,他虽然沦为仆役却不需要做这些更加卑微的杂役。
  然而,他知道,就算自己现在仍然可以颐指气使地对待比他下贱的仆役,但他在日月神教那些所谓的"主子"们——譬如现在如日中天的东方不败的眼里,与那个卑微的少年并无二致——都是至微至陋的蝼蚁。
  "杨管事?这样够干净了么?"那少年懦弱地抬头瞄了眼那个身形高大、英气逼人的新管事——他知道,这个新来的管事,虽然面儿上和气温文,但实际上却是最狠厉、最严苛的一人。但因为他也是最能揣摩到副教主心意的人,是以众仆也不敢对他有所怨言。
  杨莲亭眉头一皱,挑剔地看了看光可鉴人的地板,勉强地点了点头,让他退到一边去。
  杨莲亭很清楚,东方不败并非洁癖之人,但也喜好干净——若想要让东方不败注意到他这个身份低微又尴尬的小管事,他必须做得足够完美、足够惹眼才可以。
  正在此时,一个传讯的小仆从门外走来,对杨莲亭道,"杨管事,副教主马上就到了!"
  "知道了。"杨莲亭眉毛都没动一动,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银铃,"叮叮咚咚"地摇起来。
  很快,细碎的脚步声慢慢密集起来,院子里的仆从们迅速而有章法地排列而出,按杨莲亭的指挥分列成两队,跪在门口石径的两侧,而杨莲亭就跪在他们的最前面。
  他也曾是公子哥儿,他也曾是被人伺候的人,他自然比那些生来便是下等人的仆役们更能揣摩清楚上位者的心理。
  ——铺张、奢靡、排场……
  他知道,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些浮华和虚荣是多么的容易迷惑一个人、让人有种欲罢不能的满足感。
  ——即便,这东西是虚幻的,仍然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
  就像他,已然清楚地醒悟了它的虚幻,但仍然一如既往地渴求它。
  ——只有洞悉一个东西的时候,你才能利用它;只有你真正渴望一个东西的时候,你才会更进一步地接近洞悉。
  刚刚清洗过的石径,仍然带着冰泉的刺骨。
  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石板上曲折的纹路,感受着那膝下屈辱的冰冷——这不是他要的生活,他应该是生来就俯视别人的人,而非只能匍匐在地的蝼!!!
  不久前,他还是享富一方的少爷,然而倾夜间,便家破人亡、沦落至此,这叫他如何甘心如何能不憎恨
  然而此刻,他只能跪在地上,与众仆从一起,做出恭敬臣服的样子,候迎东方副教主的回驾。
  脚步声渐进,众仆山呼着"恭迎副教主!"匍匐在地。
  他的手掌帖服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指尖相对,头颅卑微地低下、靠在那明显粗糙了的手背上。
  那人的脚步从来不会为他们的臣服而停顿,保持着原来的速度,越走越近。
  杨莲亭微微抬起眼皮,眼睛的余光,正瞟到那人的皂靴从他跟前踏过,带着丝凛冽的气息。
  ——他杀气为何如此重?!
  杨莲亭心中一动,忽而嗅到了空气里一丝隐约的血腥气味,心下了然,知道这人必是刚刚杀过人,以是杀气犹存。
  他自来到这黑木崖,便已习惯了血腥,眼下并没有一丝胆寒,反而心觉这是一个表现的良机。
  他自己都感到诧异——从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到寄人篱下、受人□奴役;从逗猫遛鸟的平淡嬉戏,到心惊胆战,天天活在勾心斗角和血雨腥风之间;从等着别人来揣摩自己的心思,到自己卑微地去揣摩别人——这其间天壤云泥,他竟已然习惯。
  ——凭什么?
  他心底冷笑一声,目送着那人在山呼匍匐间不屑一顾地渐行渐远。
  ——总有一天我要拿回属于我的,把你也踩在脚下!
  那一刻,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他慢慢站起身,厌恶地拍拍膝盖上的不存在的泥土,面上堆出和善的笑,对手下的几个佣人道:
  "烧柴!备水!"
  ——————————————
  雾气氤氲。
  东方不败背靠着浴池池壁,用力地搓洗着双手。
  水温正好。
  "哼,倒是个有眼力的。"
  他想起那个不用他说,就能把水先行备好的新管事,微眯的眼中闪过一丝险恶。
  ——聪明、没武功、在神教除了他那感情淡薄的舅舅再没有别的关联、地位低微、前途命运全仰仗着自己——这杨莲亭倒是有些像原来的他自己,只不过现在的他,却扮演着任我行以前的角色。
  东方不败厌恶地皱着眉,有些僵硬的手指不自然地攀上脖颈和侧脸,狠狠地搓洗着不存在的血污。
  ——杨莲亭没有猜错,他的确是喜洁的人。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种单纯的喜好竟然开始变成了一种必须。
  渐渐地,他竟像女人一样无法忍受自己的身子被弄脏——不管是血污还是尘埃——每每沾上污渍,他都会强迫自己搓洗干净,直至心底的厌恶消退。
  他痛恨着这种强迫自己的行为,更痛恨自己仿佛女子一样的心理,但却无法停止下来。然而他是魔教教主,断断不能将此病态的自己展露给旁人。于是,每次杀完人,如果沾染上血腥,他只能强自忍耐,直到回到黑木崖上他自己的居室。
  他并不知道,这世上并不只有女子讲究干净,男子也有爱洁的,而如他现在这般病态的,虽然跟一般的"爱洁"不同,但也应该归属洁癖——此癖可能先天而然,也有可能后天在情绪强烈波动、压力过大等各种情况下爆发。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些,以是,只把这种行为当做女子的心理来痛恨纠结。
  他今日杀死的,是教内一个死忠于任我行的长老。
  那个长老武功略低于右使曲洋,算是一个棘手的人物——所以他才不得不亲自出手。
  然而他却不曾想到,杀死这人,竟没有费多大周折——只因为,他下手之时,这长老正在与人欢好,正是最无防备的时候,被他从后心轻易地刺入一剑,然后便挺尸红鸾帐里。
  而他那相好的,也活活被吓死过去。
  那时,他才惊觉,红鸾纱帐里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竟都是男子的。
  ——荒唐!
  他如此对自己说着,但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夜回廊中木香与那男子的激吻……而王老头儿几月之前跟他灌输的那些有关龙阳的污言秽语,也不适时地从记忆深处冒了上来!
  ——荒唐!荒唐!!
  水光粼粼,映出他凌乱而被冷汗浸湿、垂在脸颊两旁的发梢。
  他看着自己的倒影,不由自主地想起梦中的某一面铜镜……
  他的心跳顿了一顿,然后竟莫名地快了几拍。
  "你竟越来越像个女人……"
  他声音嘶哑着,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些狠厉和无力。
  ——《葵花宝典》是太监所书,莫非……莫非我越练它便会越像女子?!
  ——不、不会……我没有自宫,除了……也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他控制不住自己胡乱的思绪,终于忍不住恼怒,狠狠地向水面拍出一掌——然而,在那高溅起的水花全部落下之前,他就后悔了!
  "唔!"他只觉得拍出那一掌的右手合谷穴一热,然后就是曲池一涨——一股热流顺着他手臂上的经络迅疾地冲入他下腹的丹田!
  就像那被他击碎的平静的水面,他的丹田也不复安宁——本就蠢蠢欲动的葵花阳炎,在这一击的冲力下,一波波地涌进他的大小经脉!灼痛的感觉,犹如野火,顺着他的经络飞快地蔓延全身
  原来,杀那长老的时候,他已不觉牵动了内息,而刚刚的一掌、加上起伏剧烈的心绪,正是往火上泼油!
  若是他遵照乔清易和王老的医嘱、认真调理,恐怕此时的情况也不至如此糟糕。
  ——然而,他自那夜之后,总觉得心中惴惴,潜意识里逃避着任何与乔清易有关的事情。一想到如果那药吃完了,便又要下山去济生堂找清易取,他心中便莫名地不安,于是便一颗当做两颗,极尽"节俭"之能事。至于王老所授之房中术,他因为一心埋首教务,近来也不曾放在心上,只道少修炼些便无事了。
  然而,正如他知道的那样,《葵花宝典》是门以动功练内功的至高武学,他每施展一招、他的葵花阳炎便会增强一分,在他不断杀人的同时,他实际上也在不断地修炼着《葵花宝典》——所以,所谓"少修炼些便无事了",也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而已!
  现在,他便尝到了自作孽的苦头。
  仿佛是被他体内翻滚的阳炎所染,浴室的温度竟似又高了些,水汽腾腾地弥漫着,让东方不败本就灼痛的眼睛更加昏惑。
  一丝丝水汽绕结成滴,与汗水一起凝附在他的鬓角垂丝上。
  光靠他自己,已经驾驭不了这胡乱蹿痛的阳炎了。
  他只能求助于清易所配的寒药。
  然而,他之前并未想到自己会在此时、因为如此荒唐的诱因而走火入魔,所以他随身携带的药盒,现下正与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搁在离池子足有五丈的长椅上。
  而按照他的吩咐,他的浴室一向是不准他人靠近的,这下,只有他自己才能去拿到药盒了。
  "该死!"
  他身体微微颤抖着,挣扎着翻上池岸,踉跄着走向近在眼前却远似天边的长椅。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上新晋榜了,真是谢谢大家的支持!!!
特别多谢暗色飞舞卿的长评!!人生第一份!好感动啊!!!!!拥抱一个先~~o(>_<)o ~~
嗯,在此感谢所有看官~不管卿是留爪还是BW,小醉都感激卿的赏光~
嗷嗷嗷~动力啊动力~
作揖作揖!顿首顿首!!
以上!!!


21

21、章二十一 魔障 ...


  他下腹丹田之处,又传来一阵抽痛,仿佛有一把钳子长在体内,使劲儿地绞着他的经络。
一步、两步、三……步……
每走一步,都有无数水珠从他的摇晃的发梢、身上坠落在地,汇成一道蜿蜒的痕迹,从池边、到脚底。
就像是久坐刚起的人一样,他的双腿,在每一次落地时,都没有踏实的触觉,只有震颤的疼与麻。
——纯粹是倚靠本能,他才能蹒跚地前行。
他此时已无暇懊悔自己的不慎,只能勉强自己加快步伐。
然而,当他再一次凭借本能和意志,迈出左脚的时候,承载着重心的右脚却因为吃力而微颤了一下——浴室的地板,是汉白玉的,本身并不是特别的光滑,然而加上水渍,便能很轻易地让一个双腿没有知觉的人失去重心。
"呃……"他双膝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倒,浑身□地蜷在微凉的汉白玉地板上。
那微凉的地板,微微缓解了他体表的高热,但却不能消减他经络里的灼痛。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无奈地发现,自己的两条腿,正颤抖得厉害,别说使出多少力气,便连伸屈也很艰难。
——他只能一寸一寸地匍匐着往前挪着,同时强运功力,企图将那些乱窜的阳炎重新归理入丹田中。奈何,他梳理内息的努力却达不到效果。
原来,《葵花宝典》之所以能让人内功突飞猛进,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它会自发地将练功者体内的阳气收束到一起,把水滴汇成溪流,再把溪流汇成江河,以是,练功者的功力便能极大地增长,而且在使用时更加流畅。
然而,这种精妙的功法,却另有弊端,那就是——一旦内息开始被调动,便很难停下来,那些阳炎汇成的江河,除非归入如汪洋大海一般的丹田,否则便会不停地运转。
东方不败练此功已经有些时日,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想到要把阳炎重新纳入丹田。
不过,他却不知道,他的阳炎之所以乱窜,便是因为人的丹田生来便是平衡阴阳的最要紧之所在——若阴盛阳衰,丹田便会将多余的阴气排挤出去;若阳盛阴衰,也会将阳气拒之门外——他那些逃逸乱窜的阳炎,便是由此而来。
如今他逆而行之,自然是做无用之功,更有甚者,那些寻不到丹田之门的阳炎,被逼到了男子先天阳气最盛之地!
匍匐中,略略粗糙的石板不可避免地摩擦着那里,起初,东方不败并没有什么感觉,然而随着阳炎不受控制地往那里汇集,孽根之处也渐渐有了肿胀之感。
他知道,若是能够让孽根发泄出那令人难熬的阳火,他的危机必然能够得以缓解,然而,《葵花宝典》本来就是练阳之功,天然便具有锁阳之能——以是,以往每一次释放,他都不得不大费周折——只能靠王老教他的方法,配合药物,在女人的身体里得到释放,借此平衡体内的阴阳。
然而今天,他的身边却空无一人,七个侍妾都远在别院里——阳炎得不到释缓,就在那里灼烧着他,真真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坐以待毙。
他脑海中蓦然闪现过这四个字。
——————————————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杭州城,正是一派热闹景象。
一个白衣的公子哥儿摇晃着一柄檀木折扇,摇头晃脑、大摇大摆地在西湖湖畔的街市上游荡着,一双看不出什么精明的眼珠子,却常常在额发的遮掩下"滴溜溜"那么一转——转到街上那些长相美艳的人儿身上去……
正当他装模作样地吟词之时,一袭青衫轻快地从他身侧掠过,带着缕隐隐的药香。
他的目光立时被吸住了!
——我操!美人儿啊!
"钱塘……自古……那个繁……华……呀……"他的心魂颤了又颤,都快被那药香和纤细有致的身影勾得出了窍!
只见他坏坏一笑,装作不经意地拉扯了一下那人的衣袖,整个身子更是无耻地向那人扑去——他却是想要佯装跌倒,趁机揩油!
"小心!"一声大喝从他的右前方传来!
他被那声音吼得心头一颤,直以为少林的秃驴竟到了此地。
然而还不待他分辨清楚这是少林狮子吼还是别的什么功夫,一个"硕大"的不明之物就撞到了他脆弱的老腰上、把他撞到了硬邦邦的地上!
——我操!我的温香软玉呢?!!真不体恤老人家!
他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不满地瞪视着那个顶替他的位置、搂着美人儿的家伙。
"茯苓!你没事吧?!"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子正一边扶着那个青衫美人儿,一边恶毒地回瞪着他,"这家伙想占你便宜!我都看见了!"
"……甘草……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便宜可占啊……"美人儿无力地叹息了一声,拍拍那个什么甘草的肩膀,却都懒得瞟他一眼,"我们回去吧,公子派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说着,美人儿就拉扯着犹在瞪着他的小子、转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铺。
——甘草?茯苓?
那白衣公子哥儿眼珠一转,心道,这俩名字听起来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仆役。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他失败地叹了口气,自个儿爬了起来,轰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伸了个懒腰,看了眼那家店铺的牌匾,转身走进那家店西边五十步开外的一间书铺。
"老贾!你财神爷到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卷薄册,随手抛给柜台里目露精光、一脸谄媚的贾老板。
"哎呦喂!我的爷!您可小心着!这可都是银子呐!"那贾老板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上书《三风十衍》四个大字的薄册,只差流下几滴涎水,"爷,您没给别家看过吧?"
"放心!还是只给老友寄了个副本过去。不碍着你做生意!"白衣公子无趣地摆摆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那边儿的什么'荣盛行'——是新开的?东家是谁啊?看起来真是气派!"
"您是看上他们家掌柜的茯苓公子了吧?"贾老板一脸"我知道我知道"的神色,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龌龊心思。
"咳咳!"白衣公子耸了耸肩,厚颜道,"所谓'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寞,我可是把他当素材!你可不要多想啊!快说快说,他们东家是谁啊?做什么生意?"
"听说东家是京城的某个大人物,至于生意——"老贾神秘兮兮地对他透露道,"跟你说,我家婆娘前些天逼我去他们店里买镜子——对了,镜子,你见过那种么?比最好的银镜还清楚的那种?就这么一小块儿——"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致是茶碗口大小的样子,"就这么小一块儿,要了我五钱银子!折合一下,那可是五六百文啊!!"
"这么贵?"白衣公子伸了伸舌头,"你说我要是送一块儿给玉仙楼的王莺儿,她会不会同意我观摩她跟她的恩客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
———————————————
同一片天空之下,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热闹,有人忧。
譬如那千里之外游戏人间的白衣公子,譬如那在黑木崖上阳炎焚身的东方不败。
发梢上咸湿的汗滴贴着脸颊滑到他微翕的嘴角。
放着衣服和药的长椅,靠在墙边——本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但现下,对他来说,却近乎遥不可及。
他喉咙微颤,稀少的津液还未湿润干涩的喉咙,就被阳炎的热度销蚀殆尽。
他咬着唇,忍痛匍匐而行,然而一阵强过一阵的灼痛,却让他浑身经脉都纠结起来,逼迫他痛苦地缩成一团,在地板上左右翻滚,不得前进。
而那阳炎的热,也让他头脑开始昏沉、眼皮渐渐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
他知道,如果再不能服下药物压制阳炎、疏通经络,他只怕又要陷入昏迷,最终爆体而亡。
这一回,清易却不可能出现在他身边,再救他一回了——这里可是黑木崖,而不是三溪小镇啊!
'没事儿,我给你冰冰就好了。'
"清易……"东方不败想起那人向来冰凉的手,想象着那双手温柔地敷着他的额、他的眼,想象着那双手安抚着他、带走那焦灼的热与痛。
如此胡思乱想着,恍惚间,那灼烧着瞳孔的热气确乎散去了一些,头脑确乎也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强撑开眼皮,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已经滚到了墙边——长椅就在三步之外。
然而,他却被旁边墙镜中的人影恍住了神。
他记得,那面镜子还是前些日子下属呈上来的,说是江浙某大商行新出的佳品,与银镜、铜镜不一样,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能让人的影像分毫毕现。
他迷茫地看着镜中那个人。
——那人如初生儿一般光裸着,靠手肘勉强支撑着上身,白而修长的身体遍布着红色的擦痕和磕碰的淤青;他身上唯一的饰物,却是细颈上系着的一根红绳,那红绳下面的坠子,正一摇一摇地晃动,红色的细绳在白皙的胴体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妖冶;他没戴簪子,青丝散乱地披散着,有的垂在胸前,有的被浴水和汗水沾黏在一起,一缕缕地附在他的肩背上。
'是我?'他混乱地想着,右手不受控制地去触摸镜中那目光跟他一般迷茫的人影,却碰到了冰凉的镜面,跟人影的指尖相对,'不是我……他的手好冷,我却要热死了……'
镜中人的眉眼,在他急促的呼吸中模糊了,但那陌生大过熟悉的模样,却始终在他的脑海里面盘桓不去——青丝如瀑,眉目含春,除了身上没有女子的戏服、脸上没有胭脂和水粉,一切,仿佛曾经见过。
'做什么?''别动,我给你画眉,好不好?'
'嗯?''别动……'
'这是……什么?''胭脂,这是胭脂。'
'那不是女子用的么?为什么我也要用?'
'你看,你现在就是女子啊!'
'我怎么比杨妃还像女人了?'
'你可……比她还美……'
……
他瞳孔微微长大,恐惧地盯着镜中的自己,颤抖着握住胸口的金属坠子。
'小柏……你真美……'
——脑海深处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平和,却莫名地——如雷霆一样狠狠击在他的心上!
"哈啊!"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只觉得胯间的孽根又肿胀了几分,前端甚至已有几滴晶莹的液体缓缓渗了出来。
他恐惧而羞耻地知道,这已不完全是因为葵花阳炎了!
——我怎能如此……如此……
他心中更加慌乱,原本还有一些在他控制下的阳炎,此时也瞅准了空隙,偷逃出去,汇合那些暴乱的阳火,涌入他的□……
"清易……救我……清易……我好难受……"他脆弱地呻吟着,想要抓住眼前那个淡笑着的人影,"小乔哥……哥哥……你别走……救我啊……啊啊啊!!!"又是一阵疼痛袭来。
——清易……清易……
他双目中充满着血丝,看着镜中的自己,回忆着那天樊玉楼中的一场迷梦。
恍惚间,他发觉——自己的两只手竟不知什么时候握在了那肿胀的孽根上!
他脸上病态的红晕更深了些,他知道自己应该为此羞耻,然而双手却像是脱离了他的意志,不停地来回□……
——罢了……我……只是因为走火入魔……
然而,越是告诉自己——只是为了纾解阳炎焚身之苦——他越是深陷在欲的深渊里——眼前,清易的幻影也越来越清晰。
红晕渐渐爬上他的整个身体,让镜中妩媚的人影显得更加淫靡,就像一个欲求不满的□倡优。
'行气,吞则搐,搐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复,复则天,天其本在上,坠其本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他竭力想着王老所授房中术里,能在此时帮到他的内容,却一无所得,完全无法思考。
然而,虽然他已经无法思考那些大段的文字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是王老后来偷偷给他看的《素女经》上画着的房中九式,却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龙翻、虎步、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你看,男女之间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嘿嘿,不过龙阳十八式里也涵盖了这些,只怕还更丰富呢……'王老猥琐的话,犹在耳畔。
他闭上眼,想象着他的七个侍妾,想象着他脖颈胸膛上的灼热,全都是她们热烈的亲吻……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就是骗不了自己,他就是知道那些都是他想象的。
与此同时,有什么——仿若春梦一场,又仿若戏中一折,又确乎真正发生一样——就那样好不含蓄地闯入他的脑海,让他深陷其中,再无法自拔。
他……仿佛梦到……自己被人从后面拥住。
他缓缓地闭上眼,自甘陷入那迷梦之中。
迷梦之中,那人一手轻托着他的下颔,一手环在他的胸前,下巴则轻轻抵着他头顶百汇穴,小声说着什么……
他忍耐不住挣脱那人的禁锢,反手勾上那人的脖颈,迫不及待地噙住那人的双唇,互相撬开彼此的皓齿,纠缠在一起,像几乎要渴死在沙滩上的鱼一样,贪婪地吞咽着彼此的津液。
忽然那人推开了他,把他压在了身后梳妆台上,他正要骂她放肆,却不防那人俯在他耳畔,舔舐着他不住颤抖的耳垂,低低地笑起来……
她说:
'小柏……你真美……'
不是她……是他……
——是他……是他?是他?!!
东方不败浑身一颤,脑海中空白一片,待他晃过神来,手上胯间,已是白浊一片。
煎熬着他的灼热,随着那白浊,如潮水般退去。
然而,他却开始更大幅地战栗、发抖。那双还带着白浊的手,发疯似的紧紧捂住双眼——他甚至,不敢去看对面镜中,那狼狈而□的自己。
'小柏……你真美……'
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叹息着回荡在他耳畔心间。
——是他。
他只觉得自己尾椎一麻,又一阵战栗从那里窜便全身,刚刚平息下来的情根,又开始蠢蠢欲动——而这回,却与葵花阳炎没有半点关系……
他浑身一震,心中生出不能为人所知的苦涩和羞惭。
他痛苦地蜷成一团,右手紧紧攥住胸口的坠子,左手却又向下探去……
许久,一粒汗珠从额头滑到他的眼睑上,一震轻颤之后,又坠到汉白玉的地板上,溅散无数……
他紧咬的牙关微微开启,喉头一阵颤抖,终于压抑着发出了一声困兽的呻吟。
痛苦。欢愉。梦境。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他会如此强迫自己沉心教务和杀戮;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他会从心里逃避着那人……
因为啊——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然成了他的魔障。
"清易……"他呻吟着、□着,仰躺在石板上,偏着头嘲讽地看着镜中一身狼狈的自己,"东方不败,你真像一个女人……"
他自嘲地一笑,却怎么看怎么觉着自己的笑容带着女子似的邪魅。
"自矜?廉耻?"
他面色冷然中带着嘲意,拎起胸前的坠子,看了许久那黄铜坠子上沾染的白浊□。
良久,他撑起上身,坐了起来,仿佛已然入魔——
"清易……"他忽然叹息着轻笑出声,声音带着丝诡异的阴柔。
他解下那坠子,仰头,启唇,试探地用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了下那黄铜坠子上的白浊。
——真恶心。
他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着,手上则仔细地把它重新系回颈上,温柔地摩挲着。
已然入魔。
他与镜中的自己久久地对视着,目光如刃,凌厉带煞,仿佛要将自己剖开,挖出心脏来,看看是不是原来的那一颗;搅出肠子来,看看是不是被人换了小儿女的优柔多情。
"清易……"他痛苦地叹息着,"你怎么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o(>_<)o ~~乃们欺负人!!!
咱是亲妈亲妈亲妈啊亲妈!!!
看了留评吓了一跳……咱没有把东方推给杨的打算啊……
唉,不管如何,自省了一番,决定今夜吐血强更5000+,以示清白——战栗吧!忏悔吧!……咳,请观阅之、享用之吧……(小醉!你帝王攻的气势到哪里去了?!!)
咳咳,总、总而言之,咱不是写虐文儿的,HE没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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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盼诸卿从今儿起,放心阅读!!!
(另,虽说咱有误导之错在先,但昨儿个、昨儿个乃们说要抛弃咱的话太让咱伤心了!!!乃们得负责啊负责!嗯,总之,如果诸卿觉着这一章还算可口的话,就冒个泡儿吧,也好让咱知道乃们没有舍咱而去TnT不可口但还能接受的话,砸砖、砸砖也可以……)
这一刻,咱江州司马附身了,青衫湿啊青衫湿……抱拳抱拳,掩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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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文儿的卿卿,翻一下下面的评论<<<<<<<<<<<<<<<<<<<<<<<<<<<<<<<<


22

22、章二十二 微澜 ...


  今天是八月十四。中秋的前夕。
  大约是因为大家都赶着回家过节,街道上不复平日里的熙熙攘攘——便是有那出来采买中秋用品的人,也大多行色匆匆。
  不知什么时候起,炉灰色的天空开始飘起零星细微的雨丝,渐渐地,雨丝撑起一张巨大的网,慢慢笼住了整个定州城。
  等到街上十之八九的行人,都撑起油伞、披上蓑笠的时候,一声惊雷滚过云端,霎时间豆大的雨滴便穿透了薄丝网,瓢泼而下,不久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积出了一个个小水洼。
  济生堂坐落在定州城东南的朱雀街上,紧贴着它的东侧院墙的,是一个狭窄的小巷——从那里进去,可以直抵济生堂的后门。
  定州北边是极高的黑木崖,南边则是平原——所以,它的地势是由北向南倾斜的,小巷顺势而建,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地势的倾斜,随着雨声渐大,开始有汩汩的雨水从巷中顺势流出,在巷口的低洼处汇成了浅浅的一潭。
  忽然,那小潭微澜的水面上,映出了一个黑影——"哗啦"一声,一只黑色绸面云字头双梁厚底靴踩进了水潭里,一瞬间便带起水花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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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点儿落在在青瓦上,发出声声轻响,仿佛暗合着音律。
  济生堂后门对着的巷子很窄,大约只能容下三人并行,最窄的地方,甚至只能容下两人并行。
  这与外面正对着的大道相比,自然是很寒碜——铺街用的也是碎石子儿,而不是阔气的青石板——碎碎的、有圆有方,很不平整——就算靴子垫了一两层鞋垫,站在上面仍会觉得硌脚。
  一辆板车"嘎吱嘎吱"地从小巷另一端行来,快行到济生堂后门的时候,突然卡在了巷子里——却是那转弯处太窄,而且正逢雨天、水流把铺路的碎石冲了一些下来、把转角处又抬高了点儿,使得那车轮卡在碎石堆前面,再不能往前行了。
  推着板车的卖米小贩,暗暗懊悔自己贪图快捷而抄小道的行为,撸起袖子,勉力去抬车子——却发觉车上装的米袋太多太重,根本搬不动!
  正着急时,他恍然看到前面有个几乎都跟雨帘融为一体的人——那却是一个青年,正垂着手,静默地站在某户人家的门前。
  "喂!兄弟!帮个忙成不?"他大声招呼道,"兄弟?兄弟!帮个忙!帮我个忙呗!"
  然而,任凭他如何叫唤,那人却始终没有反应。
  "晦气!搞不好是个聋子!" 他轻啐一口,无奈地把一袋袋米从车上搬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车子抬过转角,然后再把一个个米袋重新搬回去。
  不过,等他大功告成的时候,那貌似聋子的男子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扇门前,没有走开,也没有敲门。
  他不解地推着车走过去,却惊讶地发现,那男子竟长了一副极俊美的相貌,虽然全身湿透,却不显得狼狈,而且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丝凌然之气。
  他心中对这人刚刚的袖手旁观倒是释然了些——这样的人物,真像是画儿里的仙人,若真的让人家来帮咱们推这泥车,却是太太不妥了!
  他屏着气,推着自个儿的小车,从那人身后走过。走到巷口的时候,他不由回头望了一眼——果不其然——那人还笔直笔直地伫立在那里,仿佛雕塑。
  仿佛发觉了他的窥视,那人的脖子竟然动了一动,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莫名地觉得心虚,赶忙回过头!仓促间,竟连那人的神色都没有看清!
  若是他大着胆子仔细看,他定会发现,那人的脸色是冰寒带煞的肃然,而瞳孔中却是混沌一片的茫然……
  在他身后,那人闭了闭眼,轻轻吸了口气,终于犹豫地抬起右手,轻轻搭在木制的门扉上。
  ————————————————
  乔清易刚送走了来做饭的周婶,独自一人坐在桌边用饭。
  ——又是鱼?
  他无奈地看着桌上的菜色——红烧鲫鱼,青椒土豆丝,还有银耳莲子菊花枸杞汤。
  自从那日王老自以为是地告诉周婶——"他爱吃鱼"——之后,周婶几乎每隔两天就会做一次鱼,却是让他有些厌了。
  他举筷夹了鱼唇后面最嫩的一块儿肉,塞进嘴里——滋味咸鲜,口感滑嫩——这是他大脑给出的客观评价,然而他却依然觉得如同嚼蜡。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白术他们还在外面奔波,王老和半夏去赈灾了,木香正被一众事务和死心不改的小侯爷缠得晕头转向,就连周婶也请了假回家,至于小柏……小柏已有三个月不曾来访。
  ——看来,这个中秋,他得独自一人过了。
  ——这么多年了,也不是不习惯。
  虽然是这么想,但他心里还是莫名地觉得不舒服——仿佛有什么与去年、前年、大前年、大大前年……都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却总是因为这个"仿佛有什么"而莫名地烦躁。
  他午饭吃得晚,现下也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塞下了一两米饭、小半条鱼和一些土豆丝,甜汤却是一口也喝不下了。
  他收拾起碗筷,把剩下的土豆丝倒掉,鱼却收了起来,和剩饭一起,准备明天中午将就一下。
  他洗净双手,步入庭院的回廊里,给茶炉点上细炭,准备喝上一壶毛尖再回书房批阅文书。
  正当他拧开茶叶盒子的时候,"叩叩叩"三声轻响从后门门外传来。
  雨点儿打在树上瓦上檐上石上,密集地盖过了那细不可闻的叩门声。
  若非他乔家的人,五官六识天生敏于常人,他必然会错失这轻微的叩门声。
  然而就是凭着异常灵敏的双耳,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他又凝神听了一会儿,却没有再听到敲门的声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放下茶盒、站起身。
  "这个时候,能是谁呢?"他摇摇头,把自己长长的衣摆往上提了提,撑了把油纸伞,快步往后门走去。
  其实——还能是谁呢?
  有的时候,人就是如此,明明心底已经有了期待和答案,然而却自以为自己不知道。
  其实,他们只是不大知道——这个期待意味着什么,而已。
  ——————————————
  东方不败仍是静静地立在那扇虚掩的木门前。
  ——我敲三下,如果他没听见,我站一会儿就走。
  他对自己如此说着。
  雨声淅沥,掩住了那叩门的声音,许久也没有人应声让他进来。
  他早知会是如此,松了一口气,但也不由失落。
  他心里到底想不想见清易,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那两条腿,却自作主张地把他带到这里,又立在这儿,一动不动的犯傻发呆。
  忽然,他耳尖一动,却是在水珠四溅的声音中,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不由没出息地往后一退,几欲兴起逃跑的念头。
  乔清易却没给他犹豫的机会——本来后院儿就不大——从回廊到后门,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何况那扇木门根本没上锁,只合上了一半,乔清易早早就通过门缝、看到了淋得湿透的他。
  "你傻站着干嘛?还不进来!"他无奈地把东方不败拉进油纸伞下,"怎么不带伞?"
  东方不败没告诉他,自己是在下雨之前就出来的——只是因为犹豫该不该来,而在路上徘徊了好久。
  乔清易带他进屋,扔给他一条干毛巾,"你先擦擦,我去烧点儿水,一会儿你得泡个澡,不然容易感冒——伤风。"
  "嗯。"东方不败把脸埋在毛巾里,含混地应着——其实,他内功如此之高,又哪里会感冒呢。
  ……
  浴桶里的水,温度并不如黑木崖上仆从们精心准备的那般适宜——微烫了点儿。
  但自从修炼葵花宝典之后,东方不败反而更偏爱这种能让他感觉到烫和热的水温。
  "小柏,我把衣服搭在屏风架上了,一会儿你自己穿上。"乔清易的声音从木屏风后面传来。
  "好……"东方不败闷声答道,咬牙压抑着肚子里的那一团烧给自己的火。
  ——我怎么就进来了?
  他无力地把头扎进水里,借着水,断绝自己的听觉视觉嗅觉——他本想以此静心,却不曾料到,这个举动反而让他心里懊恼纠结的声音回响得更大了。
  ——我怎么就进来了?!
  ——我……
  他胸口一阵憋闷,把头冒出水面狠狠吸了一口气。
  ——东方不败!你来了就来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见到……干嘛还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微烫的水温把他的皮肤蒸得微微发红——之前走火入魔时,因为跌倒碰撞而产生的淤青已经退了下去,然而那一日荒唐的一切却始终如梦魇一般纠缠着他。
  心魔。
  他对自己说,一定要赶快解除这个魔障,不能再拖拉着了——然而,魔、障?
  他自嘲地一笑,抬起修长的五指——这一双手,翻覆间便可以在武林、乃至天下间掀起滔天巨浪——然而,却没办法解开自己心中的结。
  他捂住自己的双眼——我就算知道那魔障缘何而起,我又怎么能知道如何消除?!
  ——也是,谁能从二十多年前开始解这个结呢?
  只怕,小时候的几味药、几块糖、几个微笑,就已把这个"结"给打死了。
  ……
  他的靴子已经湿透,于是他便穿了清易的一双木屐。走出浴室时,他一抬眼便看到坐在门外廊下,捧着一杯热茶,闭目听雨的乔清易。
  "洗好了?"听到开门声音,乔清易转头看过去,却见东方不败正穿着他的青衫,披散着湿发从门里出来。
  "嗯。"东方不败点点头,学着他的模样,在他对面,倚着廊柱,斜坐在阑干上。
  "今儿怎么来了?"乔清易问道。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这话有责怪小柏多日不访的意味,不由尴尬失笑。
  "没什么事儿……只是许久没见到你,过来看看。"东方不败低着头,没注意到乔清易的尴尬,而乔清易,也同样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就陪我听听雨罢。"
  乔清易轻轻说道,拎了茶壶也给他倒了一杯,两人就静静地在那里品茗听雨,偶尔说上一两句,却也是无关紧要的闲话。至于分别以后,这些日子对方过得如何,却是谁都没有问、谁都没有提。
  "这是……信阳毛尖?"
  "嗯。"
  ……
  "药快吃完了吧?"
  "还有一点儿。"
  "过两日我再帮你配些。"
  "好。"
  ……
  "这是桂树?"
  "嗯。昨日刚开了花,倒叫你赶上了。"
  "挺香的。"
  "那是。"
  ……
  "桂花都开了,快中秋了罢?"
  "呵呵呵,笨蛋,今天都十四了。"
  ……
  "王老呢?"
  "带半夏去洛阳玩儿了。"
  ……
  "你明日……""你中秋……"
  两人一愣,互看了一眼,发觉对方眼里都带着笑意。
  "……小柏,今晚别走了——反正王老的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明日,我,给你做桂花糕吃。"
  "好啊。"东方不败温顺地点点头。
  乔清易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心道,小柏今儿笑起来的样子,倒与平时不大相同……
  然而不同在哪里,他又一次说不上来了——就像他之前说不上来自己为甚烦躁,就像他现在说不上来自己的烦躁为甚又消匿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诸卿有没有还看不到上一章的?
佛语如果看不了的话,a616026787卿已把转换后的文章发在了评论里——虽然难免口口,但不影响阅读(唉……这样也会被HX啊……终于理解什么叫做尺度是神=
=+)
嗯,无奖竞猜环节——下一章谁的"名字"会冒出来打酱油?备选答案有四个哦~(是真的打酱油……汗……)


23

23、章二十三 同寝 ...


  夜阑珊。
  乔清易跟小柏道了晚安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更衣之后倒不急着睡觉,且从书架上取了本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坐在床头随意地翻着。
  正看到《卷十一官政》的时候,门外忽传来了小柏急促的脚步声——听那声音,他应当是穿了木屐的,然而他的脚步声虽然急促却不怎么响,估计怕吵醒他而用上了轻功。
  "怎么了这是……"乔清易动了动灵敏的耳朵,有些疑惑地合上书,披上件纱氅,托了油灯走出门去。
  ……
  秋雨仍然是淅淅沥沥地下着。
  虽然比下午小了许多,但就着微弱的斜月光,仍能看出那细细密密的雨帘。
  他扶着朱红色的廊柱,有些艰难地喘息着,一抹红色从他细长的脖颈往上晕染着,直染到上额和耳尖都变得通红为止。
  没有怪物或者别的什么可怖的东西在他后面追着,然而,他却不敢回那屋子去。
  ——对,是不敢。
  ——这世上,也终于有那么些东西,是他都不敢面对、不堪忍受的。
  他魔怔似的看着那清冷而微弱的月光,觉得有些眼熟——就像是那晚、樊玉楼的那一晚,他不小心窥见木香与小侯爷……时的月光,一样的清冷和干净,照着他满是晦涩的内心,好不讽刺。
  不过,今晚的月光比那一晚暗弱了许多,也更容易让他那些隐匿在心底深渊的欲、念滋生。
  ——真是荒唐……
  微凉的夜风吹过,把几丝细雨捎了过来,扑到他的面颊上,还给了他几丝清明,但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就被他脸上烧的那团火给蒸没了。
  他喉咙一滚,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伸手去接廊外的雨丝。
  然而,这一场雨已经下到了尾巴——雨丝轻微得仿若无物——那一触即逝的清凉,非但不能让他平静下来,反而让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体温被那屋子里的东西撩动得多么难堪。
  他心下微恼,又向前迈了一步,半个身子已经探到了走廊外面——
  "你做什么呢?!"一声轻斥从他身后传来。
  他浑身一凛,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脸上却未曾将心里的慌乱表现出半分来,"没,睡不着,罢了。"他声音闷闷的,混不若平日。
  乔清易有些无奈地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衣、光脚踩在木屐上的小柏,走上前去,"你下午刚刚淋了雨——不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就不注意身体!内功也不能保证你不得病!"
  "……啊,知道了。"小柏木愣愣地答着,无知无觉似的,被清易拉着往回走。
  等到他忽然惊觉的时候,他已被清易拽到了门口,"我……我一会儿再睡吧……你先休息……"
  乔清易疑惑地打量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躲闪着,仿佛逃避似的不去看门里的东西。于是,他又扭头看了看王老的房间,"里面有什么?"
  "啊?"小柏恍然抬头,"没有,你别管了……算了,我还是这就去睡吧……你也早点儿休息。"
  "……"乔清易沉吟了一会儿,想来想去,也觉得那老东西的房间里能让小柏脸红成这样的,必是那些龌龊东西。
  他不由一怒,冷笑一声,道,"这老不修,当真荒唐,待我去烧了他的东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把那些龌龊东西放在我这宅子里!"
  说罢,他就率先进了王老的屋子。
  "别去了!清易!"出乎他意料的,小柏竟拽着他的手腕,满脸通红地让他不要去。
  "为什么?"他诧异地看着小柏的脸一阵黑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川剧脸谱一样变得奇诡。
  "反正你别去了!"小柏拖着他往外走,然而不知怎么的,乔清易那只手微微一转,竟从他的手底下脱了出来,待他闪过神来的时候,乔清易的袖子已经飘到了门边!
  其实,乔清易也不曾用到什么高深的手法,只是一般武人都会的绞击技巧——整个手腕只要向内一扣一转,自然就能把他扣在腕上的手给格开。小柏虽然武学造诣颇深,但一来没料到一向温文的乔清易也懂武学搏击之技,二来也没对他有过防备更没在拽着他的时候使上武功,所以便被他轻轻巧巧地格开了。
  "别去!"东方不败不及思索别的,羞恼地再次伸手去拽清易。
  然而,他却惊异地看到乔清易脚步一错、身形微晃,那近在眼前的衣袖就从他手指边滑过了,"怎么会……"
  就在他犹自惊讶的时候,乔清易轻笑一声,拂袖合上门扉,然后便是清脆的"咔哒"一声——却是从里面落了锁。
  "糟糕!"他愤愤一跺脚,想到那死老头儿房间里的东西,面上红晕更甚。再一想到清易看到那东西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什么态度,他俊脸不由一白,顿时失了血色。
  ————————————
  却说这边乔清易进了王老的屋子。
  乍一眼看过去,倒没有什么龌龊淫、秽的东西。
  整个房间唯一显得凌乱的地方,只有那一只倒在地上的雕花圆木凳——应该是被小柏碰倒的。
  乔清易把油灯放到桌上,顺手拿起了桌上翻开的小册——那小册上画着一幅画,画的是一对男女交叠的样子。
  "龌龊的老家伙。"乔清易鄙夷地把那本《素女经图趣》用油灯点着,然后扔到了火盆里。
  他又到处搜查了一番,从书架、抽屉、花盆底下,翻出了《龙阳密录》、《折花宝鉴》、《龙阳十八式》、《汤盘御女经》等各色淫、秽书籍图录共计三十二册。
  其间,他还发现,这些书中有一大半的署名作者都是"醉西湖心月主人"。【注1】
  而且,只要是这个人的书,里面必然会夹着一二封信件——收信人无一例外地是王老头儿,可见两人的关系必是非同寻常。
  他对这些信手下留了情、并没有付之一炬,但是对那些书籍图录却是毫不留手,全部丢进了火盆里。
  ——不过,就这些恐怕还不能把小柏气成那个样子。
  他把目光投向王老头儿的床榻。
  那张床榻上有小柏躺过的痕迹——褥子上有几道微辙,枕头歪着,下面露出一角苍蓝色的书皮——想必又是本儿黄书,估计也被小柏看见了。
  他抽出那书一看,作者落款果然是"醉西湖心月主人",书名叫什么《三风十衍》。
  "三风十衍"他是知道的,这一词的出处是《商书?伊训》,指的是三种恶劣风气及其滋生的十种罪愆。【注2】
  只见那扉页上,用手书的行草写着:
  【王翁大兄大人阁下:前月承君手书,惟深感戢。自年前完稿《龙阳密录》,弟再无佳作,时感江郎才尽,有愧兄台之厚望。惟兄台不弃,常以书信勉之,以是不才且不舍文墨。然日日苦思,仍不知妙笔何处。幸前月得览兄台贵笺,兄台妙才,所语之事甚妙甚奇,于愚弟不啻醍醐。愚弟拙引兄台所言之奇人奇事,改编一二,于昨夜草成一文。然篇章短小,不足成书,是以愚弟集十余闲散小文,录成一册,名之以《三风十衍》,祈请兄台拨冗指正。草草奉谢,即请台安,不一。愚弟顿首。】
  "莫非这里面的故事,还是王老给他讲的不成?"他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这王老儿是个话匣子,每在市井里听到什么奇闻异事,都爱跟人啰嗦几遍。
  ——最近几月却没听他说过什么特别的故事,却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估计也离不了那些龌龊东西。
  他如此想着,随手一翻,发现书页边角空白的地方还有王老头儿的披红,大约是在说哪一句写得妙、哪一句少了点儿香艳之类的。
  他翻了两页,发现第三四页上,红批最多,他皱着眉看向那文字,发现那却是极香艳的一段儿:
  【一住三月,乔方二人相待如至亲骨肉一般。读书吟诗,更唱迭和。方慕白自忖道:"我在难中,当受飘零之苦,他有家之人,去欢娱而受寂寞,别故国而任他乡,我将何以为谢?"
  忽又想起前日在"济生堂"所闻之龙阳事,心道:"只此一身,庶几可报万一。今夜酒后,当以情挑之,不则直言告之,期在必济,顾不得羞愧也。我看那小乔哥哥爱极了戏中杨妃的装扮,我不若画了女妆,着了戏服,当可事半功倍!"思量已定,打点夜饮。
  俄而更次,酒肴既设,银烛辉煌,时暮春矣,方慕白内衣红绉纱袄,外穿白绉纱衣,盖以油绿披风,甚是标致可人。慕白道:"兄为弟求医至此,弟今搬演一出佐饮,何如?"乔生道:"怎好相劳?"慕白道:"何妨。"遂改妆,做贵妃醉酒,宛然一杨妃也。
  慕白道:"我可像个女人么?"乔生道:"若居昭阳,应教六宫粉黛无颜色,岂只像而已。"慕白道:"此吾兄情人眼中西施耳。"语颇近狎。
  乔生见他冶容艳色,雅致翩翩,也有几分动念,却不露出。慕白戏完,不脱女服,竟来伴饮。目逆而送,似羞顾影徘徊,似怯凝眸无语,似思目送归鸿,似恨拨雨撩云。引得乔生十分火起,忖道:"此人今夜真有些作怪,他从来无此天骄妩媚之状,今何作此光景?殆欲以身报我也。不可,不可。"慕白挑之许久,见乔生虽似动念,却是坚持,又挑道:"兄离家许久,可寂寞否?"乔生道:"某原未有妻,在家在外一样。"慕白道:"家中还好寻野食,客边却无此物,怎生得过?"乔生听他言及于此,情根勃兴,倔然难制,推故道:"夜深了,睡吧。"就脱衣上床睡了。慕白忖道:"今日要完这段公案。"忙脱衣上床,假三分酒意,竟钻到乔生头边,道:"知兄寂寞,特来伴宿。"就以手去摸其情根,热如火,硬如铁。乔生急以手推之,而慕白不放,以手戏弄之。乔不能忍,道:"奈不得了。贤弟高情,莫说我轻薄。"就以手抚其情穴。慕白曰:"非弟无耻自南,感兄高情,无由能报,千思万想,只此一身可酬君情于万一。望兄怜而谅之。"因以情窟迎焉。曰:"娇花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是弟所哀恳于兄者。"乔曰:"敢不如命。"但见:
  五体投席,腹背相附。马走吴宫,桃夭斗红。俱笑日兔奔月窟,标梅含翠共摇风。摇风娇影随流动,鹊绕枝栖;笑日香浮隔岸丰,鸿来渚道。瑶鸟鸾翔,冲破玉壶开窍妙;芳丛蝶乱,潜游金谷觅花心。既而一苇翘然,道岸直渡,闻彼悟门,时进时止,顶灌甘露,热心乃死,此中酣识,彼亦快活。二人欢喜,作礼而退。相与枕席乎塌中,俄而曦轮之已驾。】
  乔清易脸色忽青忽白忽黑忽红,已然明白小柏方才那番作为的缘故。
  所谓"乔生"、所谓"方慕白",用的可不就是他与小柏的化名么?!
  至于那女装戏服、贵妃醉酒,则必是半夏把他给小柏扮女装的事情说给了王老听!
  偏那"醉西湖心月主人"文才尚佳,又是惯写风月文章的老手,那一词一句竟都写得分外妖冶灵活,让乔清易看到那文中人物顶着自己和小柏的化名行那颠鸾倒凤的事儿,只觉得别扭极了,仿佛文中那两人便是他与小柏。
  "无耻!"
  目及那淫词艳语,他心中不由气极,狠狠把那《三风十衍》掼到火盆里,亲眼看着它化为飞灰。
  ——————————
  乔清易推门出来的时候,看到小柏还站在那里,方才意识到自己进去时间太久了,倒忘了让小柏先进自己屋里暖和暖和。
  "小柏……"乔清易刚想说,'不早了,快睡吧。'转念想起《三风十衍》里,"乔生"也说过相似的话,不由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来——脸色却是古怪,不像是吞了一句话,倒像是吞了一只虫子。
  东方不败眨眨眼,正巧看到乔清易那恶心厌恶的表情,知道他必然看到了那本被他塞回枕下的《三风十衍》,心下一凉,自忖道:'果不其然,清易也是讨厌龙阳这等事的。若他知道我的……绮念,只怕兄弟也做不成。'
  "你一个人睡惯了罢……我……我还是回去睡吧……"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额前垂下的青丝,挡着他黯然的目光。
  "我刚在那屋子里烧了许多纸,空气混浊得很,却是住不得了。"乔清易拉着他的衣袖,往自己房间里走。
  东方不败心下正自忧恼,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推拒的话来,被乔清易推进屋里,按坐在床上。
  乔清易解下纱氅,掐灭了灯火,见东方不败仍然一副尴尬欲语的模样,不由叹气,推了推他,让他往里面挪去,"我这床足够大,就是再躺一个你,也躺得下了。莫要多言,快睡!"
  "……"东方不败一向不能在他面前拿出气势,被他一促,也就乖乖地躺下了,却是紧紧靠着床壁,不敢与乔清易肌肤相接。
  立秋早过,中秋未至,这几天天气不冷也不热,乔清易也没在床上放被毯,两人只穿着里衣卧在床上。
  东方不败睁着眼躺了一会儿,然而却全无睡意,而且他一闭眼,眼前冒出的就是《三风十衍》中的"五体投席,腹背相附"那一类的香艳词句——如何睡得着呢?
  然而,身侧的人却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很快就陷入了梦乡,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挪到清易的身边,撑起上身,复杂地看着清易的面孔。深厚的内功,让他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乔清易的模样。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那目光诡异极了,倒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然而,看来看去,还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五官,虽然称得上温文俊雅,但也……就是个凡人的模样。
  他目光闪烁地看着那个沉睡中也带着温文如玉的书卷气的凡人。
  ——没有杀气和血腥味。
  他看着清易棱角分明的面庞和紧抿的薄唇,莫名地想,清易,说不好,也是个固执古板而薄情的人。
  '小柏,我只当你是小柏,好么?'
  他犹记得当时重逢相认的时
23、章二十三 同寝 ...


  候,乔清易对他所说的这一句话。
  他也记得,当初乔家爷爷背着清易偷偷给人赊药的时候,常说的是:'行医者,悬壶济世。'
  乔爷爷临终之时,他并不在场,然而,就算不在场他也能猜到,乔爷爷临终的遗愿,必是让清易行医布善。
  '布善啊……'
  他微微苦笑。
  '然而我——受了乔爷爷救命大恩的人,本也应做个好人,然而现在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清易嘴上不说,心里也必是憎恶我东方不败这样的人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无力地卧倒在清易的身边,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手握住胸前的坠子——他肯认'小柏'这个弟弟,我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他手指下紧闭的双眼不曾看到,黑暗中,有人无声地睁开闭着的双眼,悄然地看了他许久——那茫茫然的眸光中,确乎,也有不可错认的复杂和决意。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又抽了= =咱明明码了5000+楞给算成2217……咱这个气愤啊无语啊泪奔啊……
【注1:醉西湖心月主人,明代著名耽美小说作者(=
=+也是小醉最喜欢的,小醉的笔名就意在向他致敬……)代表作品是《弁而钗》和《宜春香质》,私以为《弁而钗》是最好看的古人写的耽美小说。本文中那一段儿《三风十衍》,就是改编自《弁而钗》中的一节。《弁而钗》真的相当的好看,推荐给诸卿,尤其是还在为作文和文言犯愁的卿卿,想当年咱就是在语文课上读这个被发现还振振有词地说是锻炼文言能力~哇咔咔,不得不说,古人的故事比较无聊,但是——极尽香艳之能事啊!!!肉很好吃吧~】
【注2:巫风二:舞、歌;淫风四:货、色、游、畋;乱风四: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合而为十愆。】
另,上一章的无奖竞猜的答案也很明确啦啦啦~
来本章打酱油的"名字"分别与四人有关~:王老、白衣公子、醉西湖心月主人,嗯,还有小醉自己也可以算上啦~~~
嘿嘿嘿,作揖作揖,顶锅盖遁逃~~~


24

24、章二十四 中秋 ...


  清晨。
  东方不败醒来时,天已亮了。看天色,大概是寅卯相接的时候。
  清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完全没有感觉——大概是"雨夜好眠"的缘故,虽然他昨夜睡前折腾了一番,但入了睡反而一夜无梦,睡得死死的——多少年不曾有过的安眠。
  香炉里还有半柱香在悠悠燃着,闻味道,有些像安神香,却又似乎有些不同。
  ——昨天,好像没有燃香啊……莫非是清易早起之后点的?
  他没有多想,只道清易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心下感动自不必多提,当下便起床穿衣,简单拢了拢头发,在肩后扎成一束,走出门去。
  他却是不知道——昨夜,只有他睡了个好觉。
  若是他走到那燃着香的炉子前面仔细查看,必会发现,那炉子里较新的炉灰竟堆了整整半坛!若按照一次只燃一炷六寸香的量来算,只怕这炉子是彻夜燃着香的,而且必有人守在一旁,等一炷尽了、再添一炷。
  只怕,有人不是起得早,而是彻夜未眠罢。而那香,也不是安神香,而是宁神香——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功用和地位却大大地不同。
  譬如,安神香是用来辅助睡眠、治疗失眠的好东西,而宁神香则是用来定心入静的圣物。
  譬如,安神香与宁神香大多配料相似,而宁神香却比安神香多了一味只产自南海的珍奇药品,而这味药向来只作为贡品呈给宫里。
  譬如,皇帝不会把寻常的安神香作为赐礼,而只会把宁神香当做重礼赐予功臣良士。
  ……
  然而这些,东方不败是不知道的——他只当清易跟他一样,睡了个好觉,才有精神早早地起来。
  ————————
  下了一晚的雨,已经停了。但天还是灰蒙蒙的,空气也还潮湿着,不知道一会儿还会不会下雨。
  乔清易起得早,正在院子里那株极大的桂花树下,挎着篮子,伸手去摘桂花瓣,然而生在低矮枝桠上、触手可及的花瓣毕竟是少数,他摘了半天,那篮子里也只有浅浅的一层。
  "起来了?"听到东方不败开门的声音,乔清易便放下篮子,回首对他一笑,"你会轻功的吧?快上去摘一篮来,今儿给你做桂花糕吃。"
  "好,就来……"东方不败点点头,轻快地走到树下,接过篮子——两人的手,不经意间微微触碰了一下——他微微一怔,却见清易立即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抬头仰望着那堆满树冠的花朵,眼角流露出微不可查的宁静与欣然。
  那一刹那,他目之所见,仿佛只有清易——虬枝劲结、花开满冠的老桂下,那一身青衫,泠然如凌风驾云一般的清易。
  微风轻抚树冠,一阵花叶雨窸窣着飘向两人。
  东方不败眼睛微眨,涩涩地把目光从微眯双目、沐浴着香风花雨的清易身上移开,轻轻提气,左脚点地,凌空拔起,翩然地落在桂树枝头。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乔清易轻轻吟诵着宋时词人李清照的《鹧鸪天》,微仰着脖子,看东方不败飞身采花。一时间,确乎他自己也难以明晰——他为之迷惑的第一流,到底是桂花,还是采撷桂花的——人?
  东方不败昨日淋湿的衣服还没有干,此时仍穿着清易的薄衫,色调冷清、样式平凡,混不若他平日里针脚严密、纹路繁复的锦衣。
  然而东方不败本来就体态修长轻盈,加上飘渺的轻功,舒展腾挪、长袖轻扬间,却是一派意态风流。
  "这些够么?"东方不败翩若惊鸿地落下地来,把半篮桂花交给乔清易。
  "足矣。"
  乔清易温和一笑,伸手接了过来,去厨房挤去桂花中的苦水,用蜜糖浸渍,并把糖渍桂花与他今早蒸好的熟米粉、糯米粉拌在一起,最后混上熟油和糖,包在粽叶里,放进蒸笼之中。
  "这个怕是得中午才吃得上,早饭的话,咱们去外面吃罢!"乔清易放下挽起的袖口,取了油纸伞以备下雨,然后,便带着东方不败去了一家他常常光顾的早点铺。
  "你想吃什么?"
  "和你一样就可以。"
  "好!店家,来一笼包子、半笼蒸饺、半笼烧卖,两个桂圆蒸蛋,再加两碗豆腐脑——要咸的,放酱,不要放糖水。"
  "好嘞,您稍待!"
  东方不败颇意外地环顾着四周——这个早点铺是露天的,地方不大,只有十来张桌子,生意却极是火爆,不但桌桌坐满,而且旁边的路牙子上,也或站或蹲或坐了许多捧着碗碟、大快朵颐的人——若非他俩来的时候,正碰上一桌人餐毕离开,只怕也会是其中一员。
  "二位兄弟,介意加个人嘛?"一个粗莽的汉子手捧大碗馄饨,憨笑着,对乔清易两人道,"就您们这桌还有空座啦!"
  乔清易拱拱手,淡笑道:"无妨,请坐。"
  东方不败也点了点头——他自小贫寒,又长在江湖,自然不会嫌弃他人粗莽——虽然已是魔教高高在上的副教主,但他与乔清易在一起的时候,只把自己当做最普通的平凡人——所以,与这人拼用一桌,于他而言,也并无不可。
  说话间,那店家已托着他们刚刚点的早点过来了。
  "来咯来咯!包子蒸饺烧卖蒸蛋和豆腐脑儿!慢用啊,二位!承惠三十文!"
  "多谢。"乔清易数给他三十文钱,而东方不败则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给他一双。
  乔清易接过筷子,对东方不败微微一笑,指着冒着热气的蒸笼和瓷碗道,"快吃吧,趁热。"
  "好!"东方不败柔和地弯了弯眉眼嘴角,拈起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勺蒸蛋吃,"嘶!还挺烫!"
  "傻子!"乔清易想起他确乎是时常烫到嘴,不由无奈一笑,"我叫你快吃,也不用这么快啊!"
  东方不败耳尖微红,知道自己的心思,刚刚又不知怎么跑到了这魔障身上,正尴尬间,却听到身边那汉子爽朗地笑起来:
  "哈哈哈,两位公子的感情真真好到叫人羡慕啊!我猜,你们定是兄弟!"
  "哦?何以见得?"乔清易眼中闪过复杂,然而却兴味盎然地问道。而东方不败也好奇地看向那人。
  "这……却真不好说!"汉子挠挠头,憨厚地笑了笑,"我就是觉着,您二位特像一家人!今儿又是中秋团聚的日子,我这才大胆猜的!只可惜,我前几日行旅路上生了病,却是赶不及回家过中秋了……"他言及于此,不由黯然。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乔清易叹息道,"兄台,世上本无中秋节,只因世人皆有团圆之盼——想必,阁下家人并不是盼着中秋之聚,而是盼着兄台本人耳。兄台当早日启程,想必团圆之日的喜悦并不亚于今日中秋共聚。"
  "公子所言极是!只是我方才看到您二位相顾相亲,却是不由想起了我家娘子……唉,想来,已有近一年未见到她了啊……"汉子并没察觉话语中的不妥,自顾自地想念着他家娘子,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却是忽略了东方不败羞恼的瞪眼,以及乔清易瞬间微颤的咽喉。
  桌上忽然寂静了,想人的想人,羞恼的羞恼,装傻的装傻,却是诡异得除了咀嚼再没有一言一语。
  子曰,食不言。
  ——当真有理。
  ————————————
  因为东方不败的临时到访,昨夜的剩菜却是不够两人将就的了。
  于是,乔清易索性去了早市,让东方不败选些自己喜欢吃的菜。
  然而,毕竟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小贩们也大多回家过节,摆摊的人比往常少得多了,而且他们二人来到的时候,已经接近收市——供不应求的情况下,每一种菜都剩得极少,而且这极少量的里面,只有更少的优质鲜嫩菜蔬——如果只拣那些品质优良的菜叶,只怕根本凑不成一盘菜。
  "这可怎么办?"东方不败蹙眉道,"去酒楼?"
  "……不必。"乔清易忽道,"我却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走,我们再多买几种去!对了,还得买麻酱!"
  "这是要做什么吃?"
  "拨霞供。"乔清易神秘地说道。
  ——————————————
  "原来拨霞供就是涮锅啊!"东方不败兴致勃勃抄刀片肉,高超的刀功通过一片片薄如蝉翼的晶莹肉片展现出来。
  而一旁,乔清易则调着鱼浆和肉末,看看能不能试着做出包心鱼丸。
  "那些菜还用切么?肉已经片完了。"
  "这么快就片完了?"乔清易惊讶地看着那整齐码放在盘里的肉片,不由赞叹,"青菜就不用了,萝卜和豆腐倒是还需要切片。对了,你弄完这些,就去柴房里拾些炭火来,一会儿就可以升锅了。"
  "好!"东方不败迅速地了结了萝卜豆腐,跑到柴房里去拿炭火,当真任劳任怨,没有一点儿难为。
  "若你不是东方不败,该有多好……"乔清易低低喃道,手一抖,那"包心鱼丸"的雏形又消没了,他叹了口气,放弃了无谓的尝试,开始做单纯的鱼丸和肉丸。
  ——————————————
  一般人吃火锅,总能比平时多吃一些,特别是一边说话聊天一边慢慢吃——一吃两三个小时、嗯,一个多时辰的那种。
  "我觉得,咱们不用吃晚饭了。"东方不败苦笑着拍拍肚皮,却是全无形象地靠坐在桂花树下,而乔清易则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的藤椅里。
  "不错,我辛苦做的桂花糕你还没尝一块儿呢,"乔清易淡笑着,抬手拈起落在额心上的一瓣落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黄帝内经》有云: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人生在世须臾数十年,不知你我还能共度几个中秋……"
  "……只要你生我存、你情我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每年赏月看花?"期以生,许以情。
  "这却由不得你我。"乔清易以手遮目,调侃道,"看花每年可以——赏月,却也要天公作美咯!"
  东方不败听他前一句时,只觉得心下一凉,待听到后一句的时候,不由松了口气,抬头,透过桂树的枝桠向天空看去——昨夜的湿云还未散去,徘徊在天空上——今夜恐怕看不见月影了。
  "便只是饮茶、看花、吃桂糕,也是好的。"
  东方不败轻轻笑道。
  乔清易喉头微微一颤,掩藏在手底的双目,默默地流露出一丝哀伤和歉然。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节貌似有流水账的嫌疑……大家海涵之……
抱拳作揖~


25

25、篇外篇——浮生 ...


作者有话要说:嗯,诸卿,许久不见,小醉甚是惭愧(躲在厚厚的课本掩体后面给诸卿作揖了)
今日这一篇讲的是掌柜的前世,顺便解释一下乔老在清易心中的地位!(可能小醉笔力不够,总觉得之前写的有些仓促)
嗯,第二卷的高、潮和尾声连得很近,也就是说,卷二快要结束了。
在此之前,小醉自觉有必要把一些事情交代一下(或者也许还包括风清扬和白衣的故事),所以这几天会写一些篇外篇放进来,与无责任番外不同,这些篇外篇都跟故事有很紧密的联系,算是正文故事的延伸和补充,但是为了不破坏正文的结构和框架,所以咱把这些要交代的故事放在篇外篇中了。
可能诸卿会觉得有的篇章比较冗余,比较想直接看到后面的正文部分——这个也不要紧,这些篇外篇不影响主干故事的发展,跳过去也无妨。
以上。

【另,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木有办法回复留言,小醉非常非常气愤非常非常崩溃!!!(锤墙,臭JJ又抽了吧啊啊抽了吧)。所以在此回复一下96卿的问题:明清的耽美小说吧,很大程度上都是禁书(肉戏很多,而且整体比较……咳咳),写得像弁而钗这样有文采有真情的很少。我不太关注作者,而且作者很有可能披了很多马甲("醉西湖心月主人"这个笔名我猜测是某人的马甲)。我看过有印象的书还有《龙阳逸史》、《宜春香质》、《品花宝鉴》、《九尾龟》以及《情史》中的一部分……其中《品花宝鉴》文学性非常强,《情史》也很有意思,推荐之!尤其是《情史》,那据说可是大家冯梦龙的作品,被识破也可以说是学古文嘛~~~(阴险地笑)】

  '我在想,什么是你所说的信仰?'
  '执念吧?或许……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个没文凭的杀手经纪人,又不是哲学家。'
  '那你怎么确定自己的信仰?'
  '这个嘛……我这辈子的信仰就是赚钱养我妹妹……人总有一两件重于生命的东西吧,譬如亲情啊爱情啊梦想啊……之类的,你说呢?'
  '……'
  '……那你活得还真是挺没意义。'
  ———————————————
  B市老城区里有一条算不上繁华也说不上破烂的小街。
  小街不长,大概只有千余米,东西走向,可以直接通到某条经常堵车的南北干路上。
  从那个干路的路口进去,一直往西走,行到大约800米左右,就可以看到一家灰扑扑的小茶馆。
  那茶馆儿的招牌没挂在门上,而是挂在贴了窗纸的窗户外面,就小小的、一个饭盒那么大的扁圆形木牌,上面刻着茶馆的名字和营业时间:
  来今茶社
  15:45—18:30
  他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就对此感到很无奈。
  就算他知道那个懒惰的小老板不指着靠这家店卖茶水点心赚钱,但……不管怎么说,这个诡异的营业时间还是很令人发指。
  ——不过做这一行的,没几个人作风积极向上、心态良好健康、没有怪癖恶习。
  ——对的。"这一行"。
  ——小老板,是"这一行"内小有名气的经纪人,"业余"也代理一些与"这一行"相关的器械和药品。
  ——而他,则是小老板最依赖看重的药剂师。
  药师S,是他在业内广为人知的代号。
  ——————————
  10月6日。国庆长假的尾巴。
  他今日起床去邮箱里取报纸的时候发现,有一张聘书正躺在那一小摞报纸的下面。
  他打开看了看,疑惑地看着那聘用他的公司的名字,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半年前他无聊时曾去参加过那家公司的招聘——申请的职位是他随便填的,看聘书上的文字,他才想起来自己当初随便勾的选项是游戏策划一职。
  上岗日期正是两天后——两天后,他就会有一份见得了光的工作和收入了。
  ——新鲜!
  他自嘲地一笑,瞬间就做出了"接受这个聘书"的选择——他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旦想通各个关节,做事情便不会有任何犹豫,任凭人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
  他这可以说是果决,也可说是自负;可以说是执着,也可说是顽固——端看你是夸赞还是讽刺了。
  '你哪一天不配药了,倒是可以到我这儿来接委托——说真的,你这性格还挺适合这行的。'小老板曾戏谑地对他说,'不考虑看看么?虽然风险高,但是收益也很可观啊!你玩儿了这么多年的药剂,也该觉着没劲儿了,换个工作也不错啊!'
  '对,我是觉得无聊了。呵,你说得对,换个工作也不错。'他当时是这般答道的,'我明日就去招聘市场看看。'
  他满意地看到小老板的脸一下鼓成一个包子。
  ——换个工作也不错。
  ——然而我比较想换个普通人的工作。
  于是,他当时一时兴起,便整理了自己那一摞落灰的证书和多年前学生时代的论文,溜达着去了人才市场,随便投了个公司——就是今日发聘书给他的那家游戏公司了。
  披上大衣、戴好墨镜,他准备出一趟门——他出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混那一行——算是金盆洗手——应当跟以前的"朋友"告个别。
  他其实没什么朋友,唯一算得上有些交情的,只有来今茶社那个怠惰的小老板。
  现在正好是下午,茶馆营业时间中——择日不如撞日,他决定今天就去看看许久未见的小老板。
  临走前,他去工作室里取了一个小药瓶,里面有以毫升计的少许液体——那是他最新的杰作,也是他带给他唯一熟人的最后的礼物。
  ———————————
  "嗯?"趴在柜台上睡觉的小老板听见了他进门的声音,痛苦地张开惺忪的睡眼,"你怎么来了?"
  "跟你告个别——我要改行去做'游戏策划'了。"他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哦……啊?你说啥?!"小老板托着下巴的手一松,脑袋"哐"地磕在了桌上,顿时睡意全无,指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惊讶道,"你?!游戏策划?!!"
  不止小老板,他自己也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态,"我也不知道那群招聘的出了什么问题。不过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我、后天起、做游戏策划。"
  "估计是你那一堆学位把人家唬住了……"小老板嘀嘀咕咕地怨念着,"你真要不干了,没有你的药,'医生'和那有钱小子会哭的……损失啊损失……"
  "你是惋惜你自己的代理费吧?"他了然地撇撇嘴,揭穿小老板的心思,从兜里掏出那一剂药,"这个给你。"
  小老板眼睛一亮,接过那细小的药瓶,放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地看着,"新药?"
  "对。"他在柜台前找了把高脚凳坐下,摆弄着一个锡制的茶盒,"本人最后的出品了。只此一瓶,连配方都没留下。你大可以把价格要到天上去。"
  "这药的效果怎么样?"小老板眨眨眼,期待地看着他。
  "你有兴趣的话,不妨自己试试。反正我不介意。"他嘲笑地看了看小老板。
  "……谢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小老板无语地收起药瓶,"你真就这么不干了?"
  "对啊,我想换种生活。"他眼中浮现出倦意和乏味。
  ——像普通人一样:正常地生活,有一个平庸的目标、有一个可以为之活下去的信仰。
  ——对,他想要个信仰——或者说,寄托——他们这种人天生缺乏的东西。
  因为,所谓信仰和寄托,说开了,也就是某种极端强烈的情感:
  这种情感的载体,可能是亲人、家庭、国家,或者别的什么可以称之为梦想的东西——其实,也就是一个人价值观的最高体现。
  然而他没有。
  或者是因为他从小便没有亲人、孤单着长大,或者是因为后来苛刻的生存环境,或者是因为这个社会没有无缘无故对他好的人——反正,他一个信仰也无。
  ——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应该干什么、做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这种找不到自己存在感的状况,叫做空虚。
  ——可以逼死人的——尤其是一个极重视理性和逻辑的人。
  "你缺少一次恋爱啊少年~"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老板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斜眼瞥着小老板,冷笑一声,把他的手扒拉下去,淡淡地说道,"住口吧。听了怪恶心的。"
  "切,不领情的家伙!"小老板没趣儿地收回手,给他俩各砌了一杯茶——当然是最便宜的那种。
  "其实呢,我觉得吧——你总这样把别人的好意拒之门外……没什么好处啊!"小老板喝了口茶,轻轻对他说着,"你看,这世上人们的信仰无非是对物、对人、对精神的。对物……我觉得你不可能有什么执着;对精神,我看你也不会信仰宗教,也没有啥子追求;唯有对人……你还可以争取找个寄托。"
  "嗬,"他不以为然地笑笑,没把不靠谱的小老板的话放在心上,拨弄着手里的茶杯,轻笑着说,"等来世吧。"
  —————————————
  ——等来世吧。
  一束阳光从窗外射进来。那温暖柔和的光手抚摸着他紧皱的眉头。
  乔易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
  "易儿诶!你醒了没?"爷爷火急火急的声音从前堂传来,"你记不记得我把账册放在哪里了?"
  他苦笑一声,回答道,"别找了,在我这儿。"
  他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便拿着枕畔的一簿小册,走向前堂。
  他就是因为昨晚看账看到深夜,今天才会这么迟醒来。
  "啊呦呦,怎么在你这儿?"
  爷爷拍了拍他的小脑门,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账册。
  然而,他却把手背到了身后,不让爷爷拿到那一本错漏百出的账册,他摇头叹息道,"爷爷,这个若是再给你管,咱爷俩只怕活不了几年便会饿死了。"
  乔老大夫面色一红,也知道自己经营能力太差、又爱好赊药,这些年亏了不少钱,亏得家里就爷俩两张口,倒也还过得下去。
  他自知自己算账的能力与这个从小天资不凡的孙儿没法比,心念一转,便知道孙儿是想替自己管账、为自己分忧,于是又深觉自家孙儿孝心大、这么小便会关心自己——值啊!这个孙儿养得太值了!
  他不禁老怀大慰地搂住孙儿,美滋滋道,"易儿这么关心爷爷,爷爷好生感动啊!!!"
  乔易听得嘴角一抽,冷冷道,"我只是忧心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而已!"
  乔老大夫看着孙子薄薄的面皮已经微红,心下不由偷笑,知道这孩子面皮薄,被他这样一说有点儿不好意思——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如此一想,乔老大夫不由更心疼这个孙儿,以是口风就松了许多——在乔易的强硬要求下,他终于答应让乔易试着管账。
  彼时,正是乔易此生第十个初夏。
  那个时候,他还单纯地相信,这辈子会和爷爷如此安稳祥和地一直过下去。
  他知道,若是他想,他可以在这个时代掀起大风波——然而,他却一心想过平凡简单的日子,和爷爷一起。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渴望和执迷。
  然而,确乎——当爷爷给的那一份亲情——两世加起来的唯一一束阳光——突然光临的时候,他竟不自觉地有了些珍惜的感觉。
  这一点珍惜,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已可以称之为执迷。

26

26、篇外篇——若梦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东方的一些童年记忆。


  像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不怎么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
  对他来说,三岁之前的记忆,就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大多数都滚丢了、不知何处去也,而留下来的几粒,也有时模糊有时清晰,分不清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梦幻泡影。
  第一颗珠子。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是从一盏油灯开始的。
  那盏灯就在爹娘的卧房里——两岁半之前,他也住在那儿,常能看见小飞蛾忽忽悠悠地撞进那跃动的小火苗里。
  冬天天黑得早,常常是申时未过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日子里,镇上开店铺的商人也好、外出种地打鱼砍柴的人也好,都会赶在天黑前早早地回家歇了,对他们来说,冬天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的确是一年中特别清闲的时候。
  不过,对于他们家——贫穷得没有田产和资本的外来落户者——来说,是不存在什么日入而息的美事的。
  在他的记忆里,冬夜的那一苗昏暗却温和的灯光,总是一直亮到深夜里。
  那些日子里,他都会被他爹早早地撵上床——尽管他爹脾气和善、是个老好人,但在家里却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所以,纵使他百般不愿,也不得不乖乖地窝在被窝里,至多偷偷探出个小脑袋——看他娘做针线、看他爹做木工。
  后来,等到他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地在日月神教的底层挣扎的时候,他常常会怀疑这个关于灯火的记忆——他时常想,也许,这个记忆只是他自己臆造出来的美梦罢。
  每到这种时候,他总会抿着嘴角,从存放旧时衣物的木箱子里翻出一个沙包,捧在眼前盯着看,直到双目酸涩得几欲流泪才罢休。
  那个沙包是当初他娘给他缝的。上面还有一尾锦鲤的刺绣——那刺绣的一根线头已经绽开了,绣线的颜色也暗淡了,然而他还是能在脑海里很清楚地勾勒出他娘做针线的样子——一手托着布,一手穿针引线——那种把穿出布面的针线扥出来、再慢慢拉长的动作,让他娘原本就窈窕的身形更显得舒展。
  对他来说,那是极美极美的记忆了。
  也就只有看着那些旧时衣物、针脚的时候,他才能肯定,他也曾有过那梦幻般幸福的日子。
  第二颗珠子。
  在他的印象中,他三岁之前有关白昼的记忆里,到处都荡漾着粼粼的波光——他家门前面那条溪水的波光。
  那条溪水正是三溪中最大最急的一溪,恰恰分开了镇子和镇西高地以及高地再往西的老港码头。
  虽然在旱季,那溪水只能没过人的腰际,但是在雨季,湍急的水流却很可能冲出溪床——雨大的时候,溪面甚至会涨到比石桥桥面只低一个指节的地方。
  溪水上,那座不知道建了有多少年月的石桥,也一直担负着连接镇子和镇西老港码头的任务。
  以是,这天天人来人往的,早把桥面的青石磨得溜光发亮了。
  原先,他小时候那会儿,石桥还没加上栏杆,这一下雨,桥面便滑得厉害,一不留神就会滑跤、甚至栽下去,十分危险。所以,三岁之前,他爹娘从不允许他自己过桥。
  然而,桥西只有他们家孤零零的一户,没有什么邻居,更没有什么同龄的小孩儿——镇上的其他小孩儿全住在桥东、在桥东玩耍。
  就因为这条溪水的缘故,他过不去桥东,桥东的小孩儿也过不来。
  在他的记忆里,他常常是独自坐在桥西的大青石上,眼巴巴地瞅着别的孩子们在桥东打闹玩耍成一团。
  ——好想过去啊……
  他常常惆怅地看着溪水里的光影唉声叹气,好像个小老头儿似的。
  他也不是没试过偷跑过去,然而被抓住了就必是狠狠一顿打,甚至会被他爹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不让出来。
  ——而且,娘会哭……
  他懂事的早,小小的一个孩子便已懂得要体贴父母。
  所以,当看到因为担心他、心疼他而泪流满面的娘时,他就下定了决心,发誓要好好等着长大的那一天,再不偷偷过桥了。
  不过到后来,他爹娘看他天天闷闷不乐地坐在桥头、羡慕地看着桥东玩闹的孩子们,心下也很有一些愧疚和不忍,于是决定每天早上抱着他过桥,中午再抱回来吃饭,吃完饭再送过去让他玩儿,到了晚饭时间再把他抱回来……如此,虽然累点儿、折腾点儿,但好歹让他找到了玩伴儿、有一个不那么孤僻的童年。
  第三颗珠子。
  曾经,医馆的冷面小掌柜,是小镇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谈资。
  人们都说,那个小掌柜跟他宅心仁厚的爷爷一点儿都不像,吝啬得很、薄情得很,从来不会因为你是他家多少年的街坊邻居而赊药给你,从来不会因为你家境贫寒而免了你的诊金。能让他赊药和免诊金的情况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爷爷强硬地要求、或者先斩后奏。
  人们都说,那个小掌柜说话刻薄尖酸、面色冷峻凌厉,不过,他待人接物倒是客气,但也就是客气——不给你太难堪,也不给你一点儿亲近的机会。
  他小时候体质不好,很容易生病,病得重的时候也去过几次医馆。
  不过,那些时候他都病得头晕眼花了,对乔易的印象也不过是柜台后面一团冷冷清清的青影。
  ——好像清明时候娘做的青团子啊……
  他某一次迷迷糊糊的时候,看着那团模模糊糊的影子,不由如此联想着——想着想着,这孩子就被自己止不住的口水呛着了——咳了老半天,弄得他爹娘和乔老爷爷一顿紧张。
  青团子,又叫清明果或者青青果,是江南流行的一样小吃,一般只在清明时节有的吃——通常都是用艾草、青麦或清明草挤出的汁液混在糯米粉里,上笼蒸制而成,外形圆润、色泽碧绿、口感软糯香甜——总之,跟什么冷漠、凌厉、棱角、生硬、尖酸等词汇,是不搭嘎的。
  总之,那不是什么不好的印象。
  第四颗珠子。
  三溪小镇因为在山南,所以每到春夏二季,雨水便特别的多。
  尤其是夏季,常常会有突如其来的暴雨——说晴晴,说雨雨——天气当真是变化万千。
  他小时候经历过不少突变的天气,但他唯对一场暴雨记得特别清晰。
  那应该是夏末的一天。
  那天,他爹要到城里去卖家里积攒下来的木头制品和布匹刺绣,而他娘也得帮着推车,所以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彼时,他已差不多四岁了,又从小仔细小心、不曾出过什么事儿,所以他爹娘倒也放心——反正去不了太久,大约晚饭前就能回来——所以,给他留了饭食,便出门去了。
  那时候,他爹娘已经允准他自行过桥了,于是他一大早就揣了两个包心饭团子,跑到桥东去找那些小孩们一块玩,到了午饭时间就把饭团子吃了,倒也省的回家。
  夏末的午后,正是极闷热的时候。
  他只是跟着桥东的那群小孩儿顺着街道从镇西跑到镇东,就把衣服给湿透了。
  等他们玩累了、停下歇着的时候,他和几个玩伴儿才忽然发现:一群极厚重的黑云,正从南边的山头上往他们这边移——山镇里的孩子们都清楚,这是暴雨将至的标志,于是也不知道谁大叫了一声,"要下雨啦!快回去呀!",便"呼啦"一下作鸟兽散。
  他比别人更着急,两只细瘦的小腿迈得飞快——不仅仅是因为他家住的远,还因为他还得经过那座滑不溜秋的小石桥。
  前几天也下过雨,山溪正是涨水的时候,距离石桥也就是几尺的距离——若是他跑得慢了,等水涨上来、漫过了桥面,可就回不了家了。
  然而,暴雨的来临毕竟比他那已经没什么力气的小腿儿快,所以,还没等他跑完一半路,硕大的雨点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他奇迹般地没摔一跤,但是等他跑到桥东头的时候,惊慌地发现,那溪水已经变得极其湍急,而且还混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泥土,变得混浊极了,全不复平日的清澈。更糟糕的是,水位又涨了——几乎是跟桥面齐平!而石桥因为本身的厚度,还阻挡了一些溪水的通过,就像是未露出水面的石头似的,那边缘竟激起了溪水的浪花!
  虽然还不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但黑云已经完全遮蔽了太阳,他只觉得那水流就像噬人的恶魔,就等着他一步踏上去呢!
  他虽然平日里不算胆小,但毕竟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遇到此种险恶情形,他也被吓得木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冒险过去。
  他也知道,溪水是越拖越涨、越涨越糟,要想过去只能趁现在,要不然今晚只怕得在桥东找个人家借宿了。
  正犹豫间,一道闪电劈裂了天空,一瞬间的明亮让他看到了对面正有个人影一步步地向这边走来!
  那人走得不快,但极稳当,确乎一点儿都不在意脚边的水流,仿佛就走在水面上一样,踏波而来。
  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镇子上流传的山神的传说……
  传说中,小镇后面的山里有一位山神,每到阴雨天气,就乘着云雨顺着溪流而下,如果这个时候有顽皮的小孩在水边玩耍、不肯回家,那山神就会把小孩带走,变成山里的精怪……
  他想到此处不由心头一跳,冷汗和鸡皮疙瘩刷刷地冒了出来,当下腿一颤,往后急退了几步,却因为路滑而不慎跌坐在地。
  之后的事儿,他印象很深刻,却很不乐意去想——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他都觉得,他此生再没做过比那次更愚蠢的行为了!!
  然而,反之,"某人"却一直对此津津乐道,调笑时常常把这件事说出来调侃他——虽然不至于让他恼羞成怒,但面红耳赤是少不了的——屡试不爽。
  许多年后,他回忆时,恍然惊觉,那一天的暴雨——竟然是他们最初的契机。

27

27、篇外篇——长空万里 ...


  "小子,不过是打赢了个小尼姑,你得意个什么劲儿?竟然把爷给吵醒了,真是罪过!你说,你扰了爷的清梦——可怎么赔?"
  他脚踏树枝,斜倚着树干,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一柄烫金折扇,不屑地斜睨着树下那个正傻笑着的臭小子——之前跟他切磋的那个清秀小尼姑,已经在认输之后离开了,于是乎,就剩下这么个白痴在树下志得意满、嘿嘿傻笑!
  其实他被吵醒之后,在树上看他俩切磋了半天,也早就认出,那小尼姑是恒山派掌门座下的大弟子——近年来名声鹊起的武林新秀慧心,而那个使华山剑法的臭小子——
  哼,从他管慧心叫师姐来看,这辈分大概是华山"清"字辈的小徒——估计就是那个最近江湖上颇出风头的那个什么风清、风清……风清啥的了!
  ——哈,看他刚才对那小美人儿尼姑还毕恭毕敬、礼让有加,没想到等那小尼姑走了,他竟然会是这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他撇撇嘴,冷笑一声,俯瞰着那个一脸惊讶的傻小子。
  他却是不知道,这傻小子是第一次下山,这次比武之前怎么也没想过自己能打败恒山派威名远扬的大师姐,此番赢了,不啻于吃到了天上落下来的烙饼,那一股子兴奋暗喜在慧心面前还能勉强压制住,等慧心走了,那可就再也收敛不住了。
  所谓少年人心性,本来也无可厚非。只因他对那傻小子扰了他美梦的事儿耿耿于怀,鸡蛋里头挑骨头,这才有了之前那番嘲蔑似的话语。
  "你是谁?!"傻小子的手扶上剑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提防。
  他挑眉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吊着嗓子道,"嘿,小爷我贵姓云,排行第三,你小子叫咱一声'云三爷'——大是要得的!"
  那傻小子精亮的双眼一眯,透出两点暗火,冷嗤一声,道,"吊丧的,敢占你风爷爷的便宜,胆子倒真不小!"
  原来,那树上的公子哥儿穿的是一身雪白雪白的锦服,之前那傻小子跟慧心打斗的时候没心思往树上看,此时发现了,倒觉得那一团白晃晃的好不扎眼,仿佛是把这茂密林子里本就不多的光线全吸了过去,好不闪亮。
  他心下不满这家伙的嘲讽,也很不待见这家伙发情孔雀似的打扮,于是就讥讽这家伙为"吊丧的",意指他穿的那一身白色锦服跟麻衣丧服似的,想要把气势扳回来。
  "嘿,你说爷占你便宜?真是不识抬举!"那白衣公子咧嘴一笑,露出寒森森的一口白牙,阴笑两声道,"是不是占便宜,你且来试试再说?"一言未罢,他手上的纸扇就"啪"地一收,只见他手腕微微一抖,一道黑光就脱离了他的手指、疾驰着射向树下那执剑少年的胸口!
  少年看那黑光来得迅疾,也来不及拔剑,只得往旁边一闪,让过了那道黑光——这一躲,倒没费什么力气。
  他心下一松,转头对那依旧一脸闲适、轻嘲的白衣公子笑道,"云小三,你这一掷可见没什么准……"头……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脑后生风,还不及回头看,他的本能就让他就地一滚——原来,方才那道直射向他的黑光,竟不知什么时候像回飞镖一样回转了过来,直直地扫向他的颈项!
  ——我操!!!要命啊!
  他跌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背后已惊出了一片冷汗。
  原来,想要让飞出去的兵器再飞回来只要用上旋转的力度便可以了,武林中的大多数人都能做到——然而这样甩出去的兵器必然是斜飞甚至旋转的,断不会像刚才那白衣公子掷得那般笔直!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万万没有料到那扇子会从后面旋回来,以至于躲得很狼狈。
  ——就从这一手来看,那家伙也不是等闲之人!
  "啊哈哈哈!"那云三忽然一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一手还指着跌坐在地的他。
  他茫然地眨眨眼,这才发觉——刚才那一滚已让他变得灰头土脸,而且……想必他此时一定是一副呆傻的模样,搭配起来,必是惹人发笑的厉害……
  ——操!平常都是咱笑话别人,啥时候轮到丫来笑话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呸了一声,爬了起来,拿剑指着那犹自笑个不停的云三,恨恨道,"吊丧的,你耍诈!"
  "得了得了,"云三忍笑摆摆手,"乖,你认个输磕个头,爷就放你一马!"
  "我呸!"他狠狠一跺地,拔身而起,手中长剑"哐啷"一声脱出剑鞘,直刺云三闪亮得晃人的双眼!
  "奶奶的!"(一声)
  云三也没料到这小子这么容易撩拨,被他的剑光晃了眼睛,连忙跳到旁边的树杈上,用刚刚回到手上的扇子挡着臭小子凌厉的进攻——这一回,来不及拔剑的却是他了。
  你来我往大约四十多回合之后,云三猛然觉着有些不对——他发现,这小子完全没有力竭的趋势,招式反而越来越流畅,剑法比跟那个清秀小尼姑打的时候仿佛又上了个台阶!
  ——奶奶的!他刚才莫非没用全力?!
  其实,那少年之前跟慧心切磋的时候,心里对自己的斤两颇有些掂不清,比斗的时候也中规中矩、束手束脚,怕丢了华山的脸——然而,跟云三的打斗却与跟五岳剑派的师姐切磋大大不同——他一方面没有丢人显眼的担忧,一方面因为生气而放开了手脚,所以打起来反而慢慢有了淋漓的味道。
  不过,这一些,那云三尚且没想清楚,那厢进攻的少年心底自然也有同样的疑惑——刚开始打的时候,他因为火气太大还没发现,但打着打着、待火气慢慢小了,他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剑法竟然使得越来越流畅,而且跟那云三对招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奇妙的变招莫名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三师兄说的"一场架胜十年修",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有些兴奋地想着。
  脱去了杀意怒火,他手下剑招竟变得更加流畅而天马行空,一柄长剑仿佛手臂的延伸,常常随意所致——云三知道,这家伙竟然在跟他打斗的时候摸到了"剑意"的大门!
  ——奶奶的!爷倒真给你占了个大便宜!
  他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手下也不留情了,手腕一转,扇骨贴着臭小子的剑面一翻,再侧身往前一滑、一拍、一挑,简简单单就把那小子的剑给挑飞了去。
  "小子,你挺有趣的!不过要想赶上三爷,啧啧,你还得修炼个一百年。"云三"啪"地一声展开折扇,风雅地摇了摇,却见对面那小子露出一副古怪的神色。
  他顺着那小子的目光低头一看,脸色不由变青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扇子上竟然破了个口子,就在那一朵烫金牡丹的花蕊上……
  ——奶奶的!爷亏大了!
  他无语地看着那忍俊不禁的臭小子,正想再教训他一番,却听他开口道,"你害我沾了一身灰,我让你扇子破了个洞,咱们算是扯平了!"
  "什么扯平?!你那一身破布值几个钱?爷这柄扇子够换你一年的吃穿了!"他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不值,"不行不行,你打输了,你得还回来!"
  "输了?"少年耸肩一笑,弯腰捡起了被他挑飞的长剑,"你也不看看我刚才跟谁打了一场!哼哼,趁人之危啊你!再说,你的扇子不也被我戳了个洞么?咱们算是打平了好不好?若真要认真打,你只怕还不是我的对手。"
  "……奶奶的……"
  ——五岳剑派都是这么不要脸的么?
  云三被他那一通强词夺理、颠倒是非搞得很是无奈,心道,早知道他是这么个无赖就不让着他了——爷这一柄金贵扇子都没处找人赔!
  "要么这样吧,"那臭小子眼珠一转,嬉笑着对他道,"咱们再比一场定胜负,如何?若我输了,我就赔你,若你输了……"
  "怎样?"云三心知那臭小子打的是让他陪练、磨练剑法的主意,心下也觉着有两三分意思,于是就没有拒绝。
  "嘿嘿,还没想好……"少年瞟了瞟云三腰上挂着的酒袋,眼睛一亮,挑眉笑道,"你输了的话,不若用你所有的钱请我吃酒好了!听说三里外的七叶镇特产名酒竹叶青,你我便在那里切磋,何如?"
  "唔?七叶镇?那地方我去过,的确不错!"云三也是个酒痴,听到此言不由一乐,甚感合意,心想左右也没什么事儿,不如就应了下来,"那就这么定了,三天后、六月十五,日落前我在七叶镇北边的荷花池等你!你若输了我也不要你赔了,你也把所有的钱掏出来请我喝酒罢!"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树林里,两个风华正好的年轻人相对而立,两只手掌爽快地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就仿佛是这一日林间的细碎阳光一样,虽然在树林蓊荫下显得零零碎碎、浅浅淡淡,但却带着不可置疑的炎炎热度和少年般的激扬情怀。
  到得后来,云三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在仲夏的荷花中无法自拔之时,他偶尔也会想起,他与他那孽缘初遇的这一天。
  彼时,他已得到了叔公传下来的绝世剑法和《乾坤大挪移》的残卷,并凭此登上了那冷冷的高座;彼时,那臭小子也已成了华山剑宗第一人,名扬天下武林,正道敬仰、邪道闻"风"丧胆。
  岁月和流年总能改变许多人许多事,甚至,对他来说,每年仲夏的那一场不变的约定,其意义也与初时大不相同了。
  ——然而,对那臭小子来说,也许什么都没有变吧。
  ——那个愚蠢的家伙。
  他低声一笑,按下手中的情报,召见了十位长老,下达了六月中旬攻打华山派的命令。
  华山派自上一次被他们杀上来后,一直没有恢复元气——所以,此次攻打华山,魔教是势在必行。而且,他执掌神教不过数年,正应借此大捷收服人心。
  ——唯一麻烦的,就是那个臭小子了。
  ——奶奶的。
  他按了按眉心,长叹了一口气。
  上一次攻打华山的是十长老,上任教主——他的叔公——并没有参与;这一回攻打华山,他也不准备去——他知道,他叔公不去是要坐镇神教、压制下面蠢蠢欲动、企图篡权的势力,他也知道,他应该跟叔公一样,好好地在黑木崖上呆着,哪儿都别去。
  然而,他最终还是决定——下山。
  不过,他的目的地,不是华山,而是恒山。
  他要去见臭小子。
  就在六月十五,十长老攻打华山的第一天。
  他对自己说,自己这样做,是想引出教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一网打尽;他对自己说,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引开臭小子、为十长老攻打华山除去一个阻碍……
  然而,不用对自己三令五申他也清楚得很,他内心里在逃避着什么……
  ——他是如此地不想跟那个臭小子站在对立的立场上。
  ——奶奶的!
  无奈地笑了一声,他突然有一种很险恶的冲动——在尘埃落定之后,他要告诉那臭小子他是谁,他要告诉那臭小子他都做了什么,他要告诉那臭小子……
  这冲动就像是个魔鬼,用"了结"二字诱惑着他、威胁着他。
  他从来都不是个禁得住诱惑的人,他也不曾为了自己的冲动而后悔过。
  所以,当他感受到胸口突入的铁刃的冰凉之时,他心中反而没有了那么多纠结,只是一片淡然和解脱,甚至,还有那么一丝隐约的快意。
  "你为什么不躲!!!"伤他的那人再也握不住手中剑,颤抖着后退了一步。
  他勾了勾嘴角,跌坐在仲夏的荷花浅池里,胸口还插着那柄刻着"华山风清扬"五字的长剑,微漾的池水,就在他伤口的下方。
  "我……欠你的……"他张了张口,解脱地对臭小子说着,说到最后一字的时候,气息已经极微弱了,血液顺着手指滴落在池水里,一丝丝鲜红迅速散开,仿佛是长在水下的荷花一般。
  风清扬面色惨白,瞳孔睁得极大。他不知道,此刻他到底——是恨这人攻杀他师门更多,还是恨这人欺瞒他更多……或者,还有些其他的、更重要的、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恨意。
  "我恨你。"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不正常地扩张的瞳孔里闪着些疑似绝望的东西。
  "……嗬……"白衣染血的人咧着嘴,不知道是在发笑还是在痛苦地喘息——风清扬觉着是前者,"你恨我……应该的……"他声音很小,风清扬几乎听不清楚——风清扬知道,他会死。
  "混蛋!"
  "嗬……"他那明亮澄澈的双眼紧紧地看着风清扬,一眨也不眨,"你……再……不回去……华山……人……都要……死光了……"说罢,他再无坐着的力气,向后倒在水波中。
  '吊丧的,敢占你风爷爷的便宜,胆子倒真不小!'
  '云小三,你这一掷可见没什么准头!'
  '吊丧的,下次非要你输不可!'
  '云小三,给你看看什么叫做绝学!'
  '哈哈,小云子胆敢赖账?!再吃你风爷爷一剑!'
  水面之上的天空,格外的湛蓝,阳光一如多年前一般的闪亮,几乎刺痛人的双眼。
  他想,现在算是尘埃落定了——华山派估计已死绝了,他与这臭小子的孽缘也算是尽了,他想说的话,也几乎都说了……
  ——只有一句。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臭小子扭曲的臭脸——他突然很想跟他说那最后一句话……
  他想说,他本来想送他一件儿小礼物——就放在衣襟里面……
  于是他张开嘴,动了动舌头。
  结果,他只吐出了一小串儿气泡……
  ————————————
  后来,华山派剑宗第一人立下了"有生之年,决不再与人当真动手"的重誓。
  后来,任我行篡夺了日月神教教主的宝座。
  后来,华山派剑宗一夜间覆灭。
  后来,风清扬不知去向几十年……
  后来的事,天下人大多知道——不过,那大多都是些震动
27、篇外篇——长空万里 ...


  武林,甚至关乎天下的大事,像哪儿哪儿开了家新铺子、哪儿哪儿出了本新书、哪儿哪儿的店里来了新伙计——这一类琐事——天下人却不尽知。
  毕竟,也就是些无关的小事罢了。
  —————————————
  西湖六月,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节。
  正值傍晚,西湖边各栋花楼的码头上,游出一支支美轮美奂的画舫。
  一艘画舫船头,一个文人打扮的白衣公子临风独立,一手举杯,一手折扇轻摇,摇头吟诵着宋时仲殊师利和尚的《诉衷情》。
  "涌金门外小瀛州,寒食更风流。红船满湖歌吹,花外有高楼。晴日暖,淡烟浮,恣嬉游。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一片云头。"
  待他吟完,舱里应和的琵琶声也渐止了,一阵珠玉的叮当声响了起来,一只带着金镯的纤纤玉手弹出舱来,撩开了画舫舱前的珠帘,露出一张明媚妖娆的面孔。
  "三爷,您那扇子上的坠子,挂了好些年了吧,不换一个么?"
  "嗤,"那白衣公子转过身来,面色奇异地拈起那已经褪了色的绳制扇坠瞅了又瞅,慢声道,"美人儿,你不懂——这坠子上,爷可洒了老大一把辛酸泪。"
  "扑哧!"美人儿一笑,"怎么的,难不成这破结子还是你自己打的不成?"
  "诶?!"白衣公子做出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上前一步握住美人儿的玉手,趁机揩油,"莺儿啊!卿可真是三爷的红颜知己!实不相瞒,这结子的确是爷自己打的!"
  "真的?"王莺儿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就你?能耐着性子学这女儿家的东西?"
  "咳,"白衣公子干咳一声,"这不是好玩儿么!"
  "哼,蒙谁啊!"王莺儿撇撇嘴,挣开了他不规矩的手,"姐跟玉仙楼混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那坠子一看就是个同心结,没人打了留着自个儿玩儿!你呀,赶紧招了,到底是谁家姑娘送的?"
  "真、真是爷自己打的……"白衣公子无奈地摊手道。
  可惜,美人儿却完全不信他的,摆摆手、仪态万方地打了个呵欠,"不乐意说就算了。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后面怎么样了?一会儿进来给姐姐说说,这不上不下的,可烦死人了!"
  "嗻……"
  白衣公子翻了白眼,郁卒地蹲到船头,看游弋的画舫穿过田田莲叶、朵朵荷花。
  "可惜了。"他看了一眼那盛放的花朵,心中微涩——就像当是甘洌的茶水喝罢、愣去嚼那茶叶时尝到的味道——倒也没有多苦,反而还带着些悠长的香气。
  他微微一笑,摸摸那从不离身的扇坠,小声嘀咕着:
  "真是爷自己打的。可舔着脸跟人家学了大半月呐……"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些迷蒙的水汽和夏日里沁人的微凉。
  他长舒一口气,抚抚胸口平整的白色锦缎,仰首望向遥遥的天际。
  只见——
  长空万里。
  云无留迹。
  他突然想起一句佛偈:
  "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
  ——这样一个结局,也无甚不好。
  他如此想着,便站起身,整出个斯文败类的笑脸,转向另一方的珠帘。
  "莺儿,给我留碗酒!我要喝恒山的竹叶青!"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写篇外篇竟然比写正文要有爱- -
哎呀呀,止不住了,这可怎么是好捏(自掌一嘴……)

不知道师叔祖跟前前教主大人的故事有没有萌点捏?

虽然是外篇,但是看在它是个6000字的小肥章的份上,诸卿、诸卿能忍则忍吧ORZ

(另,"三爷"神马的……诸卿有没有联想到啥……譬如南派三叔…………最近沉迷盗墓大坑不可自拔的小醉实在是怨念啊怨念╮(╯_╰)╭所以……小白的真名以后再说罢=
=+真想抄刀子去找三叔逼问瓶邪的结局啊!!!)

以上!

小醉拜谢拜谢OTZ


28

28、章二十五 天下 ...


  匆匆数载,直如奔流不回的黄河之水,眨眼间,便从人眼前飞逝而去,不留片痕。
  然而,便只是这一眨眼间,天下大势已变了又变。
  追根溯源,这变化的中心只有一个——京城。
  御书房的椅子,是上好的雕花漆木配昂贵的蜀锦绣垫——美则美矣,华则华矣,然而,却是不好坐的。
  譬如,李阁老现在,就是如坐针毡。
  他低着脑袋,狭小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个儿衣袖上的花纹——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藏宝图、或者官升一品的诏书;衣袖底下,他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手心里的汗水已经把袖子给洇湿了——幸好他已换上了秋季的厚实些的朝服,否则被皇上看出来他的紧张,那就太掉面子了……
  他如此神游着,竭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袖子上。
  额头上的一滴冷汗,顺着他突出的眉骨流到眼角,让他眼睛有点儿难受,他只好眨了眨眼——然而,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地板上,已出现了一双明黄色的高靴……
  "阁老,想什么呢?朕问你如何才能把太傅请回来呢!"一个少年的声音蓦然在他耳边炸开,带着一丝愠怒的前兆!
  "扑通!"
  他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其实他早想跪着了,在皇上的威压下,坐着真是太难受了……还是跪着舒服、跪着舒服……
  不过,他这一下跪得太猛,倒叫那少年皇帝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阁老,你这是做甚?"小皇帝瞪了他一眼,奈何李阁老的头低着,根本就浪费了他这一眼。
  李阁老抹了抹汗,痛声道,"臣……这个,臣实在有愧皇上厚望!!!臣、臣想,这个,要么、要么皇上您再下次诏书?"若真的下诏,那便已是他们第三次试图召回那位大人了。
  果不其然,小皇帝摇头叹道,"不妥不妥,朕已请了太傅两回,都被拒绝了,若再一次被拒绝,朕还……" 有何颜面?
  李阁老的老心脏也跟着抖了一抖,心说,的确,那位大人行事也不像是会照顾着您的颜面……
  "唉,真是苦恼!"小皇帝哀怨地叹了一句,"太傅怎能弃朕而去呢?亏得父皇临终还叮嘱他照顾朕……"
  李阁老想了想,斟酌着打太极道,"皇上,这个,乔太傅,这个,虽然不在朝廷,但他、他不也在民间暗暗推动咱们的新政么?这些年,若不是乔大人鼎力相助,想必、想必新政会更加艰难!"
  "话虽如此,但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了!太傅在朝中必能对朕有更多的助益!"小皇帝握拳道,"再说,当年太傅与朕说好了的,言道三年后必定返京助朕,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这个、这个、许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吧?"李阁老头压得更低了。
  "被事儿绊住了?怎可能!锦衣卫才告诉朕说,太傅在民间的布置已近完全,一切顺利之极!"
  "那……您不妨问问锦衣卫,这个,乔大人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许能看到些眉目?或者,也许,这个,绊住乔大人的,不是什么公差,而是私事?这个、这个,老臣听说,乔大人至今、至今尚未婚配?"
  "唔……这我倒没想到!"少年皇帝的嘴角噙起一抹奇异的笑,"来人!宣锦衣卫莫校尉!"
  不久,一个身着飞鱼服的俊美青年在管事太监的带领下,跪在皇帝的面前。
  "属下莫七,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意外的温和动听。
  李阁老眨了眨眼睛,莫名地觉着这人眼熟——然而,他还算可靠的记忆告诉他,他从未与一个姓莫的锦衣卫校尉有过任何一次的会面。
  "起来吧,"皇帝挥了挥手,让莫七站起身,"你说说,太傅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回皇上,大人最近三月里,过问了川西的盐政、泉州和广西两处口岸的建设以及军器监的整顿问题。"
  "不是说这个,"龙服少年捻了捻鬓边垂发,兴味盎然地问道,"朕想知道的是,太傅最近都与什么人走的近?譬如说,有没有什么姑娘……"
  那青年两道秀眉蹙成了一个很美的形状,许久才答道,"回皇上,大人这些年,仍是不近女色、深居简出,若说往来不绝的人,除了吾等和王太医,就只有……"
  "只有谁?"少年皇帝眼中闪过好奇的光芒,只恨不得掐着那秀美青年白皙的脖子,让他一气说完,别吞吞吐吐的惹人心烦!
  青年闭了闭眼,沉声道,"魔教的新任教主——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小皇帝讶道,"朕听说过他,却不知道太傅与他往来这么密切——是为了什么布置么?"
  "这……"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答道,"大约不是为了布置什么——大人与东方不败是故交,彼此来往应该是因为个人情谊,与大人的计划和手段并无关系。"
  "故交?"李阁老诧异道,"乔大人与魔教教主是故交?!这未免太荒唐了罢?若老夫没记错,那日月神教原是明教演变而来,自太祖皇帝始,便是与我朝廷势同水火!乔大人身为先皇钦点辅政大臣,又怎会折节辱身与魔头相交?!这万一因私交误了事儿……"
  "李大人!"皇帝打断了他的话,"朕相信太傅不会为私情而误国事!莫七,你说,太傅与那东方不败,到底是什么关系?太傅迟迟不愿回朝,是否与此人有关?"
  "……大人曾对吾等言道:'东方不败与我确实私交甚厚——然而此乃私事,尔等不必顾虑,一切按计划行之。'而且,依照大人的指示,我们这些年已暗地里消磨、控制了魔教的很大一部分势力——大人一向公私分明,针对魔教的计划从未因东方不败而改变。而且东方不败尚不知晓大人的身份,全无勾结之可能!请皇上明察!"青年俯身叩头,继而说道,"至于大人是否因为此人而不愿回朝,属下就不清楚了。"
  "……李阁老,你怎么看?"少年皇帝眯了眯眼,看向一旁的李阁老。
  李阁老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怎能不知道这少年老成的皇帝陛下胸中已有了主意——既然皇上非要那位大人回来,那以眼下的状况而言,十有八九只有一个办法:
  "皇上,听莫校尉所言,那魔教教主还不知道乔大人的身份——依老臣看来,若他知道乔大人隐瞒的身份,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乔大人隐居的定州城又在魔教总坛附近,恐怕大有不妥——若是两人反目,乔大人定不能久居定州,这样一来乔大人一定会返程回京!到时候皇上再下诏书,想必乔大人不会再做推辞!这样,既全了国事,也助乔大人保住清白名声,省得落得个与魔教之人相交的恶名!"
  "妙极妙极,阁老所言甚合朕意。"那少年轻轻击掌,转头看向莫七,"莫校尉,那这件事儿就交给你了?"
  "这……"莫七往后退了一步,温润如玉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犹豫。
  那少年帝王对他露齿一笑,轻声道:
  "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啊,莫校尉。"
  ————————————————
  "啪!"
  一声脆响,惊堂木利落地拍在木桌上,打断了茯苓纷乱的思绪。
  灰衣的说书人双手撑着桌案,身体微微前倾,对茶铺里的听客们讲道:
  "列位!今儿咱要给大家伙儿说的,却是一位大人物!!这话,说来也长——咱们却得从成化一十二年那场科举说起!
  "话说啊,那一场科举中,拔了头三甲的,到如今,哪个都不在三品之下!没一人等闲!不过——"他话锋一转,拖长了声调,引得茶铺中的众人都竖起了耳朵,"不过——这三甲中官位最高的探花郎,如今却不在朝堂之中——三年前,他就已辞官归隐!"
  此言一出,便即在周遭引发了一阵窃窃私语——大多都是好奇地讨论他说的那探花郎到底是谁、为何舍掉锦绣前程、辞官归隐。
  一个虬髯的江湖豪客哈哈大笑,摇头对那说书人道,"先生说的什么话!哪有人做到了三品的大官儿还不在朝廷里好好混着的?!"
  "兄台,这你就不知了——朝廷里也有那么些丘壑之人,好的是功成名就后衣锦还乡、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摆着扇子,解释道,"依在下看,那位大人必好黄老之学,是以才辞官归隐!"
  "啪!"惊堂木又响了一声。
  "列位!请静一静!"那说书人道,"说到那人辞官的隐情,咱们不得不提一提新皇登基后的新政……"
  茶铺的一角,茯苓推了推身边的甘草——甘草正托着腮、津津有味儿地听着,没防备地被茯苓一推,差点儿把门牙磕到桌子上。
  "干什么啊你?"他不解地看了一眼茯苓,惊讶地看到他平日里舒展淡雅的双眉竟蹙了起来,"怎么了?"
  "这书说的不好听,咱们走吧。"他站起身,拉了拉甘草的衣服。
  "从别人嘴里听咱家公子的事迹,也挺好玩儿的嘛!"甘草无奈地跟着他走出茶铺,忽又想起什么,捅了捅茯苓,低声道,"茯苓,你说,公子低调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有人突然说起他的事儿来?你看会不会是有人暗地里使坏?"
  "啊?怎么会?"茯苓目光一闪,低头轻笑一声道,"他说的又不什么隐秘的事儿,有什么妨碍?再说,公子的局已经布好了,待慢慢收网便可,哪里是这么容易破坏的?"
  "说的也是!"甘草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拉着茯苓快步走向荣盛行的店面,"是小的想多了,还是大掌柜英明!"
  茯苓被他那一声"大掌柜"叫得心口一紧,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迈过荣盛行的门槛。
  甘草说的对,市井言谈最是厉害——那说书人身后必有有心人操作,而像那个说书人一样有意无意把公子与新政联系在一起的人——必然不在少数。
  这样的规模,也只有那位能做到了。
  然而,直到今天之前,他却并未听到任何风声。
  ——看来,我已不受信任了……如此,那件事儿怎么也拖不了了。
  "茯苓,你叹什么气呢?"甘草疑惑地打量着他,"叫公子知道,指不定还以为我欺负你咧!"
  茯苓淡淡一笑,握紧了袖中的双拳,却没有回答。
  '我只是不知道,等此间事了,你我还有无缘分共处啊……'
  ——只怕那时,无论江湖还是庙堂,都不会有我莫七的容身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正文了——这一章算是前奏吧……

【另,小醉下一周要开始准备刷题补习了(号啕ing)~~o(>_<)o
~~某些叫兽的期中真是惨无人道惨绝人寰啊啊啊……晕菜……所以,更新可能会慢些(肯定会顶风码字,但是"有可能"会慢些),祈请诸卿见谅……GPA啊,你在哪里TT……】

以上。

小醉拜谢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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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章二十六 杀机隐现 ...


  这日子,就如西湖的笙歌,年年复年年——仿佛那婉转动听的曲子就会这样一日日继续着,不关年华事,无分日夜。
  然而,若是你在那里徘徊得久了,自然会发现:哪家歌楼又来了位新人,哪个乐师又谱了一首新曲,哪位风流才子又填了一词佳作。
  那西湖畔年复一年的乐舞,年复年一年的红船歌吹,终究还是在日月流转间,悄悄地改换着面貌容颜。
  天下之物,大抵如此——就算表面上再如何一成不变、再如何看似永恒,实际上,也是或消或长,或盈或缺,或成或灭。
  —————————————
  转眼间,济生堂的桂花又盛放了三季。
  ——每年中秋,不误花期。
  又一年八月。
  又一季花开。
  黑木崖。
  "启禀教主!我教赖以维持日常开支的商铺,与四年前相比,已经十不存三!此诚我教危急存亡之要事!恳请教主示下!"
  杨莲亭跪在冰冷的地上,手捧一沓账簿,想要呈给那倚坐在软榻上自斟自饮的东方不败——前月里,他已趁任我行修炼吸星大法走火入魔之际,发动叛乱,秘密将之关押在西湖水牢之下;而后对教众声称,任我行身患不治重症、退位隐居,并在退隐之前将教务交到他的手中。
  本来,这种谎言并不多么高明,但是——一来,任我行这些年来信任爱重东方不败的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二来,自向问天离开黑木崖之后,东方不败已渐渐铲清异己、把持了神教大权——所以,质疑反对之声甚少,如童百熊那等人,甚至从未怀疑过其中还有那许多阴谋血腥。
  "十、不、存、三?"东方不败一字一顿地问道。
  虽然他语气轻缓,但那种"轻缓",却仿佛是在杀人之前慢条斯理地打磨刀剑。
  "是……"杨莲亭心下一寒,颤声答道,然而若细察,他眼中闪过的没有一丝胆怯,而是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他们家的产业,也算是这些年消磨的那十分之七中的一部分。
  若是他家犹存,他又怎会忍辱负重这许多年?!
  "请教主过目!"他又捧着那一摞账簿往前送了送。
  东方不败在指尖转了转酒杯,并不去接。他微微眯起双眼——那双眼睛这些年来越发得凌厉暗沉了——他那冰寒的眸光状若不经心地扫向杨莲亭。
  杨莲亭对上那两刃寒冰,连忙卑微地垂下眼帘、低下头颅,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为何现在才通报上来?"东方不败慢条斯理地问道,眼中却流露出戾气——这些年来,他杀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便养出了一股戾气;这股戾气平时还收敛在眼底,然而,一旦他动了杀机,这股戾气便会不自觉地散发出来——有的时候,还不待他动手,这股戾气便足以让心智不坚定之人胆汁横流、自骇而亡。
  "这……"一滴冷汗从杨莲亭的下巴上跌到地上。
  他面上虽然显得惊惧,然而心中却在暗暗冷笑:你问我为何现在才通报?哼,这却要问你自己了!
  原来,那些被蚕食的商铺、产业——譬如杨家——大多是任我行旧部在经营。
  东方不败虽然执掌了教内的生杀大权,但对于日月神教另一条命脉——钱财——的掌握,却远远比不上对此经营了许多年的任我行。
  所以,任我行手下的产业遭殃,正好削弱了他的势力,为东方不败扫掉了一个大障碍。
  再加上东方不败这些年的清洗太过血腥骇人,这些产业被人巧取豪夺之后,任我行的旧部因为担心被东方不败以此为借口治罪甚至清洗,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动用武力追讨报复。
  更有甚者——就像他们杨家的产业——有三分之一却是被东方不败手下的人趁火打劫、私自吞掉了!这难道能让教主大人高抬贵手给重新吐出来么?!与其招来杀身灭族之祸,倒不如忍气吞声了。
  至于,那剩余三分之二的产业,去向则颇为诡秘难测,其中确乎还牵涉官府颇多,却是更难下手掠回,其中头绪,杨莲亭也是不久前才理清的。
  其实,杨莲亭老早就明白过来——日月神教的产业这些年消没得不正常,必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着一切——起先,他还以为是东方不败的指使,但到后来,那只看不见的黑手也开始暗暗控制东方不败手下的那一派产业,他这才恍然明白——那幕后之人,对付的不单单是任我行,而是整个日月神教!
  ——这操纵者,只怕并非来自江湖,而是远居庙堂。
  自发现这个秘密之后,杨莲亭算是确信了自家的败落是一个有预谋的陷阱,而他也明白,仅靠自己的力量,是根本没有办法复仇的。
  于是,在这种绝望的恨意之下,他暗中拟定了一个复仇的计划——这个计划,好似一个弥天大赌,而赌注——是整个日月神教!
  原来,他决定,凭借自己在东方不败面前日愈重要的地位,并利用这些江湖人不懂经商要领、不知其重要的弱点,截下所有有关的情报,直到那么一天——日月神教的财政命脉被人伤及根本——他再倒豆子一般全数告知东方不败——只有东方不败惊怒交加的时候,他才可能鼓动东方不败替他杀死那个可恨的幕后主使,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或者说,是一石二鸟罢!
  毕竟,他不单单恨着那个让他家破人亡的幕后之人,他也恨着眼前这个让他不得不奴颜婢膝、尊严扫地的东方不败!
  借东方不败杀死那个幕后主使——世间还能有比这更让他痛快的事儿么!!
  杨莲亭想起日前得到的那个珍贵的消息,心中不由暗暗冷笑,心知到动手之时了。
  "说,为何现在才通报?"并不知道他这些隐秘的东方不败,一饮而尽杯中的桂花酒——这酒,却是去年八月十五乔清易所酿。
  杨莲亭一个寒战,做出一副惊惧的模样,按照早就编排好的话,着重说了那被神秘力量吞噬的三分之二资产。
  "哦?"东方不败意外地挑了挑眉,"照你说的,那些对我教图谋不轨的——却是什么人呢?"
  "属下已经查明,那神秘力量跟朝廷关系匪浅!确乎每一个举动都是为了保护、推动新政!跟武林江湖却没有什么瓜葛!"杨莲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新政?"东方不败皱了皱眉头——他是江湖人,对朝堂的一举一动并不关心——这也是他任用出身商贾之家的杨莲亭的一大理由——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处理与武林关系并不密切的教务。
  至于杨莲亭那"任我行旧部罗威之侄"的身份,却不被他放在心上——他早就看透了这个人——自私、心机阴沉、手段狠毒、一个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就像曾经的他一样——很好利用。
  "是的,正是弘治元年开始的新政!"杨莲亭沉声答道,"所以,我猜那神秘力量的背后,定站着朝廷中主张改革的那一派人!而近年来崛起于江浙一带、与朝廷关系匪浅的龙头商行——荣盛行,很有可能就是暗地里策划瓜分我教产业的始作俑者!据报,蚕食我教产业商铺的商行中,约有半数都是荣盛行的下线商行!"
  "荣、盛、行?"东方不败皱了皱眉,不耐道,"他们主事的人可查清楚了?一律杀掉便是,何必如此麻烦?我教虽然不再与朝廷为敌,但也不惧杀他几人!何况我教还有无数暗杀之术!究竟是何原因,你,照、实、说!"
  杨莲亭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抬头说道,"这却是因为……因为荣盛行日常露面的主事之人,并非它真正的主人……真正在幕后运筹帷幄的人,从未现身于人前——所以,查起来有些费劲……"
  "你既然敢来禀报——就是说,你已查到了是吧?"东方不败眉毛轻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股妖冶之气,让杨莲亭喉咙一滚,连忙低下眼帘。
  "是,是的!属下查明,那荣盛行日常的主事之人共有三人!有情报说,他们在五年前均是当时户部尚书门下的侍从!当时的户部尚书门下,贴身侍从共有八人,有男有女,分别以香砂六君子汤中的八味药材赐名。
  "所以,那蚕食我教产业、动摇我教根基的幕后主使,应该就是当年的户部尚书、太子太傅——乔易!"
  "乔易?你说,那个户部尚书,叫做——乔……易……?"东方不败目光微微怔忪,"他叫做……乔易??"
  "是!"杨莲亭心下冷笑,暗道果然——他跟在东方不败身边多年,自然早就知道东方不败月月拜访的人就是济生堂掌柜乔清易——这个人,不仅名字与乔易只差一字,而且与香砂六君子中的半夏关系匪浅——看东方不败这番模样,只怕也想到了乔易与那人的联系!
  ——日前,那条消息中所言,便是说乔清易便是乔易——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幕后人!
  他也是想到了那人在东方不败心中不可小觑的地位,才下定决心,此时发难!
  ——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爱重之人的背叛,更难以忍受呢。
  洗刷干净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恰恰照出了他嘴角噙起的那一抹狰狞的笑。
  ——负我杨莲亭者,我必百倍报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啊啊啊啊!!!
小的腆着脸滚来更新了!!!!!
鉴于东方和掌柜的之间早晚有"真相大白"的那么一天——咱这个当仁不让的亲娘,就决定让东方尽早知道真相了……(抱头躲在教科书后……)
嗯,这里坦白一下,卷二结束之前,小虐会有(怡情、怡情……),但是那什么也有……
嘿嘿,不知道大家觉得可以接受哪个程度的"怡情"呢……?
———————————————
另,4月14日之前,更新还会继续缓慢+木有规律……但是咱会继续爬的!!——停更神马的,太木有咱作为温柔忠犬帝王攻的风度了……~(@^_^@)~各位女王大人!请不客气地鞭策小醉罢……╮(╯▽╰)╭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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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章二十七 半面 ...


  '苓术参甘四味同。方名君子取谦冲。增来陈夏痰涎涤。再入香砂痞满通。'
  那一日,他闲来无聊,随便翻开乔清易桌上的一本医书,首先入目的,就是这一句歌诀:
  '看不懂。这什么意思?'
  那人轻轻一笑,带着些许温柔地看了他一眼,指着那上面端正苍劲的文字,一句句地解释道:
  '这说的是四君子汤、六君子汤,还有香砂六君子汤。人参、茯苓、白术各二钱,炙甘草一钱,加姜枣煎煮而成的,名四君子汤。若加陈皮一钱、半夏二钱,则名六君子汤,比之四君子汤,更加了几分顺气除痰之功用。至于香砂六君子汤,则再加木香砂仁各八分,以行气消胀。'
  '所以,香砂六君子汤里面的药草,其实不止六味,而是八味?"
  "不错。"
  那人温润的五指,轻轻握住他捏着书页的手——他微一恍惚,手中的医书就已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悄悄抽走,'小柏,这个也无甚意思。你要是好奇岐黄之术,我倒可以给你找几张专治内外伤的方子。……若有一日,你……我不在你身边的话,或者也可以顶一顶用。'
  ——为何会有你不在的一日?
  这个念头,在彼时只如浮光掠影一般,在他的心头一晃而过。
  然而,香砂六君子中的那八味药,如今想来,却清晰之极:
  人参、茯苓、白术、甘草、陈皮、半夏、木香、砂仁……
  当时当日,这八个寻常的药名,于他来说,不过是与清易最平常不过的闲谈——一如往日里的那些,平淡得只若饮茶。
  彼时,距离他二人重逢那日,已过去了许多个季节。
  彼时,他早已忘记济生堂曾有一个只露过一两面的伙计叫做白术;彼时,他早已忘记在三溪镇时乔清易身边还跟着一个叫做甘草的年轻侍从。
  至于那樊玉楼有过一两面之缘的半夏、木香,也只是与江湖无甚关联、与乔清易无甚牵涉、与东方柏无甚交集的人物——他,又怎会将其记在心上?又怎会在那日如斯恍惚的情境之下想起?
  ——然而,到底不是真的忘记。
  有些记忆就是如此。当你以之为尘埃的时候,它就会静静地藏在角落;但当你终有一日想起它,它便连同那些琐碎的细节,一并冲进你毫无防备的心里。
  琐碎的细节……无一没有他……
  东方不败默默地倚在榻上,任那人的种种情态自眼前闪过。
  ——心,就像被挖了个洞一样。
  然而,背后的软榻,至多支撑着他僵硬发冷的身体,却不能填上那左肋之下的空洞。
  ——为何会有你不在的一日?
  最后,他的脑海里只反复回荡着这一句问话。
  当时那浮光掠影的一悸,如今再想起来——倒真是个嘲讽!
  ——待到你收网之日,你可还会强装着一副仁厚兄长的温柔模样,陪我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他竭力还原那人当日温柔的笑颜,但不知怎的,最后在他脑海中浮现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带着冷嘲和讽刺的意味……
  ……
  "教主?"
  杨莲亭仍然跪在地上,精亮的双眼试探地看向表情莫测的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修眉一皱,目光如两刃寒冰,刺得杨莲亭心中一寒。
  原来,方才东方不败正想起了那木香进献给他的绝丽双姝——那双姝仰仗着惊人的美貌,这些年来一直颇受他的宠爱,算得上是他身边极亲近的人了——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只怕那双姝根本就是别人的一步棋子。
  红衾中人犹且如此——那他的身边,哪还有一人值得信赖?!
  他冷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杨莲亭,忽又想起,这人的家族——确乎正是在那人手中破灭——他纵然心机叵测、另有图谋,也断然不会是那人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
  他目光中的冷意,不自觉地稍减了一二分。
  待他恍然惊觉自己的这一番变化,不由心口一窒——他甚至可以容忍杨莲亭的阴谋,然而他竟然不能咽下那人一丝一毫的……背叛。
  '哪里谈得上背叛?'他心中冷冷地自嘲着,'只怕,从一开始,便只有我……'
  一厢情愿。而已。
  "出去。"东方不败冷冷地命令着杨莲亭。
  他双唇紧抿,暗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杯中淡黄的桂花酿。那杯中的琼浆本应波澜不惊,然而此时却在他混乱的内息影响下,呈现着诡异的波纹——不像是一般那种缓和的微澜,而是自他手指紧握之处传递开的激荡而急速的回旋……
  ——大约,就像是他内心的镜面。
  杨莲亭见他如此反应,也不知自己的谋划究竟有无作用,当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咬咬牙,躬身退下。
  屋子里,又只剩下东方不败一人了。
  他默默地看着掌中的酒杯、酒杯里微颤的琼浆、琼浆中倒映的自己。
  酒杯里的佳酿,有着淡淡的桂花香。那却是清易去年此时所酿。
  '……只要你生我存、你情我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每年赏月看花?'
  他犹记得,那一年中秋,东方柏是如此信誓旦旦地说的。
  那又何尝不是他东方不败的想法?!
  ——纵然翻手间便是一番血雨腥风,他的心间也一直留有那一点隐秘的依赖。
  ——这顷刻间,如何能让他相信、如何能让他接受——他爱重信重的那个人,竟从一开始就织了一张满是毒刺的巨网——笼向日月神教,也笼向了他。
  ——不晓得,乔清易这个身份,是否也是这巨网的一部分?
  ……
  ——只叹我东方不败竟愚蠢地把东方柏的那一半都搭了进去。
  或许,还不止……
  东方不败看着那杯中的自己,轻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属于东方柏的笑容,然而却只能挤出一个扭曲的似笑似哭的模样。
  ——原来,东方柏和东方不败,是没有办法分成两个人的。
  ——原来,东方柏和东方不败,一个想哭,另一个绝对笑不出来。
  心脏忽然从虚无之中跳了出来,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疯狂地鼓动着,仿佛要激起他身体里所有不堪的愤怒!
  "你说,让我在你面前只做东方柏。"
  他一下一下地轻拂胸口,仿佛要把那颗心重新安抚下来。
  "那你呢……"
  他手指缓缓地攥紧了胸口的衣襟,暴起的青筋衬得那只手更显惨白。
  "我是分不清自己是谁了……那你呢?"
  ——你到底是为天下除去东方不败的乔大人,还是跟东方柏把臂交杯、赏月看花的清易?
  "……只要你生我存、你情我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每年赏月看花?"
  他紧紧握拳,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心口上——那里似乎正有一团邪火在燃着,比葵花阳炎还要灼人,比经脉寸断还要蹿痛!
  许久,当那因为震荡而溅到他外衫上的酒液全然干去,他终于平复下来——那炙热的火焰并没有被浇灭,而是化成了冰凉的冷炎,一丝丝地烧去那些回忆的温暖。
  终于,他冷笑一声,捏碎酒杯,拎着白瓷酒壶拂袖起身,径自往黑木崖下行去。
  黑木崖下,正是巍巍而立的定州城。
  ——————————————
  定州城的天空暗沉得仿佛有些熟悉,好像多年前的那个中秋前夜。
  厚重的黑云慢慢地积压起来,窒息地、凝重地、压抑地。
  樊玉楼微翘的飞檐下,挂着的一小串青铜风铃,此时正在渐起的湿冷秋风中"叮当"个不停,那其中苍凉凄冷的味道,被樊玉楼的歌舞乐声掩盖得一点儿不剩。
  他仿佛游魂一样,缓步走在宽阔的街道上,那种清徐的姿态,在形色匆忙的旅者、商贩间显得格外扎眼。然而,他的缓行——就算风姿再怎样卓然——也还是出卖了他的徘徊和犹豫。
  一个穿着红衣的孩子从他身边哭泣着跑过,口中还含混地哭喊着:
  "呜呜……娘骗人!娘答应了给我买糖的!娘你答应了的!呜呜呜……骗人……"
  他看着那孩子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心中竟升起一种奇异的哀怜。
  "哎呀!你这个孩子!怎么说不听呢?!"一个挎着菜篮的女子急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扑到那坐在地上哭泣的孩子身上,紧紧地抱着他,"摔哪儿了?疼不疼?"
  "疼!"那孩子扯着嗓子叫唤了一声,带着汹涌的眼泪扑进他娘的怀里,"娘,我疼!"
  "唉,真是的,叫你别跑你偏跑,真不听话!"那女子嘴上虽然责怪着孩子,着急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却透露着她的心疼。
  那孩子小嘴儿一嘟,眼见着又一江眼泪就要喷涌而出了,"谁叫娘骗人!答应好的糖呢?糖呢?"
  "这不是快下雨了么?万一回去晚了被淋着怎么办?明日再来好不好?"那女子无奈地安抚着孩子,让他爬到自己背上,渐渐向远处行去。
  东方不败怔怔地看着那母子,没有发觉自己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他想,为什么那孩子哭得这么惨呢?就为了那几块儿不值一提的糖么?
  他想,为什么我明明知道那女子做的决定很对,却还是同情那个孩子?
  他想,为什么那孩子至少有个承诺——就算并没有实现,那好歹也是个承诺——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呢?
  他想,为什么我这么难过呢?
  他想,他应该是知道这些答案的。
  所谓"同情","同"的如果不是那被至亲至爱欺骗之情,又能是什么呢?
  ——不过,你娘亲骗你是为了你好……而他……
  他默默抬手,饮尽白瓷壶中的最后一口桂花酒。
  仰首之际,他瞥过一眼头顶的天空——
  黄昏未至,那灰黑色的阴云已浓郁得将天日完全遮蔽
  ——就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墨色漩涡。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久不见……(掩面)
小醉本来还妄图在上周更一更,没想到论坛啊大作业啊神马的全面压下来了@@这周又是杯具的期中考试周……所幸昨天考完了(是的……完了……真的是玩、完、了……本以为努把力及格不会有问题,结果某试卷一发下来咱就泪奔了……后来听说去年上一届在这门专业课上的平均分只有40,而今年的题是又是有史以来的最最难……ORZ,苦逼啊苦逼……),总之,是恢复更新了……之前这么不靠谱的行为,还请诸卿海涵则个……
嗯,本来想今儿一口气爬个五六千的,结果下午一个体测800米把咱整趴下了……到现在还是涕泪交加(好像是由跑步引起的急性鼻炎OTZ)所以只有早上爬的3000+TAT,欠的帐只能明儿尽力补上了——只要咱还活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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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治鼻炎的办法……TnT真要命啊……


31

31、章二十八 意难平 ...


  八月十四。
  今日,济生堂照例申时一过便打烊歇业。
  王老不在——他到樊玉楼喝花酒去了;按他以往的习惯,他最早也得十六日那天回。
  ——也好。
  乔清易心口微不可察地一暖,转身之间,便嘱咐周婶备好两人份的饭菜。
  而他自己,则取了器皿茶叶,一边煮茶,一边等小柏。
  今日,小柏却较往年来得晚了。
  不过乔清易并不着急——只因为这一年年下来,纵然秋月未必有信,那人也不曾误过一次花期。
  忽然间,"轰隆"一声,却是惊雷滚过,然后豆大的雨点儿就"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却与几年前的八月十四有几分相近。
  "这么大的雨,莫非又让他淋着了?"
  乔清易摇摇头,用茶匙从茶则里拨出了些许茶叶。正当他伸手去揭茶壶盖的时候,他忽然在电光雷声中想起:三年前的今天,小柏不知为了什么,竟傻站在后门口,半天不吭不响不肯进来……
  就在这时,他心口突然一紧——仿佛被人用匕首剜了一下似的——他持着茶匙的手,也因为那莫名的刺痛颤抖了一下——虽然没因此把茶匙掉在桌上,然而茶匙里的毛尖却飘出匙缘,落在了冒着水烟的壶盖上。
  那莫名的悸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晃神,便消失在袅绕的烟气中。
  他怔了怔,脑海里奇异地浮现出四个字——啮指痛心。
  他闭了闭眼睛,有些好笑——就算是前世,他也不曾相信过这些诸如"他心通"的荒谬东西。
  大雨滂沱下,庭院中的桂树因为花叶上溅起的水雾而显得有些迷离。
  他叹了口气,忽觉得,不管是庭中的雨雾还是壶上的水雾,都缥缈得闹心。
  他放下已经失了茶叶的茶匙,拎起沸腾的茶壶,将其中的热水缓缓淋到空置一旁许久的两个茶杯上。
  ——这已经是第几次烫杯了?
  看着那茶杯上蒸蒸腾起的热气在凉秋中凝成水汽,他不由抿了抿嘴,目光投向远处虚掩的木门,那凝淡的目光中,分明带着些轻微的疑惑和担忧。
  又一阵雷声滚过,几瓣桂花被秋雨打落在地,混着石板上汇集起来的细流淌向低洼处——却是再也不可能在明晚继续绽放那芳香、再也不可能幻化成明晚桌上的桂花糕、仓里的桂花酿了。
  鬼使神差地,他袖着手站了起来,取了墙角边的油纸伞,踩着木屐,穿过长廊,走向后院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向里打开。
  他……
  的确站在那里。
  就在门外。
  一如三年之前。
  默默的,让人猜不透心思的。
  竟然如此……
  果然……如此。
  乔清易轻"噫"了一声,目光凝然地看着那门外伫立着的、几乎融在雨帘里的青年,默然不语。
  那的确是他熟悉的小柏。
  但,又确乎,有那么些不同于往日的、陌生的、让他微微不安的东西在。
  小柏穿得极少。
  ——他里面只穿一件极薄的白绉纱袄,而外面也只罩了一层红绉纱衣。
  他低着头,几缕青丝遮在额前,看不清神色;手里倒提着一个白瓷酒壶,显见是空了。然而,那白色的瓷面儿上,的确蜿蜒着一些在雨水冲刷下渐渐褪去的褐色痕迹。
  从他手心到手掌的边缘,也漫布着相似的痕迹——那些痕迹,比之瓷壶上的,还鲜艳淋漓了些。
  ——那是……血……?
  乔清易心下一凉,略略猜到了什么——直觉告诉他,他一直回避的、拖延的、拒绝回答的那个难题——确乎已经躲不过了。
  他虽然从不信任自己的直觉,却不由目光微黯。
  ——然而,就算心中已是一团乱麻、万千猜测,他面儿上也仍然是不动声色的如玉温润。
  许久,他终于苦苦一笑,轻声言道,"……先进来。"伸手便去拉东方不败的手腕。
  东方不败浑身一颤,后退一步,挥开他的手,却不知怎的还是被他拉住了袖子,扯进了油纸伞下。
  乔清易随手锁上后门,若无其事道,"怎么一身酒气?我先给你烧水洗洗,又弄湿……了……"正说话间,手腕却被东方不败反手握住。
  他猛然回首,正撞进东方不败冰冷空洞的眼眸里。
  "你到底是谁?!"他颤抖着问道,声线飘忽,仿佛耳语。
  乔清易心脏猛然一沉,知他已然晓得了什么,知他此来非为赏月看花,知他为何在站门外却迟迟不肯进来……
  他压抑着内心那难言的汹涌,动也不动地与东方不败对视了半晌,方才平淡地开口道:
  "那末,你又是谁?
  "东方柏,还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手指一颤,放开了乔清易的手腕——那上面已被他勒出了骇人的青痕,"我早与你说过——东方柏就是东方不败……
  "……而你呢?是我认识的乔清易,还是户部尚书、太子太傅、荣盛行的主人——
  "——乔易?!"
  雷声轰鸣。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刺裂了黑云的漩涡,也在那一瞬间把庭院中伫立而对的两人照了个明白!
  那一闪而过的电光,衬得两人的面孔愈发的惨白。
  长廊尽头,坐在温火上的紫砂茶壶"咕噜噜"地发出沸腾的声响——只不过,现在,已没有人想得起去添叶、烫杯了。
  乔清易手指微颤——然而那不受他控制的颤抖只存在了一个呼吸,便被他攥进了手心。
  "呵……"他喉咙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嘲,说不清是嘲讽东方不败后知后觉的狼狈,还是嘲讽他自己兵荒马乱的心。
  他觉得,自己如此反应实在荒谬——因为,有这一天——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发出颇具弹性的、急促的跳跃声,似乎在鼓动两颗纷乱的心再跳得狂野些。
  两股相似的、灼辣的疼痛,从手心蔓延到心口。
  ——他的。
  ——还有他的。
  那种决绝的、欲将一切魔障全部烧净的热度,几乎都有些大快人心的诱惑味道。
  "……自从知道浙江盐商杨氏的余孽投到你那里,我便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济生堂掌柜乔清易只有一个叫做东方柏的弟弟。至于乔易,"乔清易漠然闭目,"乔易是先帝托孤之臣,帝师大吏,位极人臣——既然知道魔教祸乱江湖武林、仗武与恶商勾结、抵抗新政,又怎能放任不管?"他蓦然睁眼,坚定之极又晦涩之极的双目直直地看向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目光一错,躲过乔清易那坦然得伤人的双眸。
  他隐忍地低下头,用一种几近屈辱的情绪,从牙缝中挤出零碎的、嘶哑的声音:
  "我……方说过……
  "东方柏……就是东方……不败。"
  ——东方柏与东方不败,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因你而强自劈成的两半。
  一半陪你看花赏月,一半背着你卷浪掀风。
  一半济生堂里温良如玉,一半黑木崖上无情似铁。
  一半与你在和风细雨里山寺寻桂,一半独自在狂风骤雨中厮杀江湖。
  然而,到底,这不是两个人。
  硬要掰开的话,倒不如说——这只是同一张脸,面对不同人时的两幅表情。
  ——我自己尚且分不清,你就能分明白?
  他在心底切齿道。
  然而,话到口中,还是变作了那一句隐忍的话……
  '东方柏就是东方不败。'
  ——如果你认东方柏,那你会不会认这个东方不败?
  ——如果你肯收手……
  ——我就……
  怎样呢?
  东方不败哑然。
  双手奉上日月神教?
  ——哈,那于我又有什么意思?
  他漠然地想着——他东方不败,自入江湖以来,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活之一字;多年来挥洒的那么多鲜血,到底也不过换了这一把椅子和"教主"二字。若失去这两样东西,他东方不败这些年的惨淡经营,岂不都成了笑话?
  或者说,那把椅子,以及那个苍白又血腥的称谓,就是东方不败的所有了——除了他。
  ——而这个"除了",也只是一厢情愿罢。
  他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同样默然的清易,涩涩一笑。
  他惊觉,把一半儿的自己跟乔大人心中的天下相提并论,是何等的滑稽!
  ——纵我一厢情愿,只怕高高在上的乔大人等到达成了夙愿,也再不会睬我这升斗小民、江湖一芥了罢!
  风大了。
  也愈发的斜了。
  那气流,卷着秋的冷冽,夹裹着雨点打向世间万物——管你是江湖之主,还是朝堂重员。
  那油纸伞已没有用了——在风雨前,那本就极脆弱的东西,又有什么骨气、什么骄傲、什么坚持可言呢?
  挡得一时雨,也挡不住一世风。
  ——也罢。
  乔清易松开手指,那竹撑的油伞立马便被风卷着刮到地上,翻滚了几下,仰天栽倒在走廊的石阶上。
  那走廊,有遮雨的檐,尽头还有冒着热气的茶盏。
  然而,那么近,却这么远。
  若他跟着伞,走上那干燥的台阶,大可不必受这风雨。
  然而……
  ——他既然宁愿淋雨,那便一起罢。
  看着东方不败尽湿的薄衫,他心中忽而晃过这个无稽的念头。
  有些时候,有些情景,有些事——就是迫得人把自己与别人都弄得狼狈。
  他默然地看着东方不败僵硬凄冷的笑,一句话哽在了喉咙里:
  '舍了你那什么教主之位,有那么难么?!'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许久,却又放了开来。
  他想,我算什么呢?凭什么叫他为了我的执着放弃他自己的执着?
  然而,一想起自己这些年隐忍于心中的那份越加难言的情愫,他还是不由暗自咬牙。
  ——纵使知道此缘为孽,到底还是——
  ——意!难!平!
  一时间,他只觉得那风雨已经砸进了胸腔,在里面溅起空洞的、噬人的回音。
  那回音的震荡,确乎挤跑了他肺叶里的全部空气——让他有一种接近窒息的感觉。
  他不由微启双唇——然而,只是那开口的一呼吸之间——一句凉薄的话,就不受他控制地吐了出来:
  "你既要做东方不败,那我乔易——"
  "——只好与你恩断义绝——"
  "——从此——
  "不忆故人,只相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的留言又抽抽了,回复到一半就瘫鸟OTZ
只好在这里谢谢诸卿的点击收藏评论——小醉被考试折磨透了的心瞬间就被治愈了!
(然而鼻子还木有好- -里面好像肿起来了……嗯,小醉这里谢谢大家的建议和帮助!热毛巾挺管用的~明儿再去看看能不能开些药!作揖作揖~)
嗯,木有食言,终于在十二点前把文儿放上来了~给自己撒个花儿\(^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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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不知道这种程度虐不虐啊……咱写了半天发现自己是虐文无能者= =+喜欢看虐文的卿卿s,大概会失望了ORZ


32

32、章二十九 缘孽 ...


  恩断义绝……
  只相为敌……
  ……为敌?
  东方不败蓦地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对面那人,仿佛被惊了一跳,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听进心里。
  雨下得更加急促了,水帘密密,隔开二人——然而他如何也想不通,仅仅这雨,怎能让他视线模糊到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他微扬起头,让忽然擒住眼眶的温热在冰凉的秋雨下渐渐退去,连带着,眼底那还未来得及溅出眼眶的水浪也沉了下去,以清晰可察的速度流进左腔的空洞里……
  一时之间,两人皆是寂寂无声。
  他自然也看不到他那看似渊深不惊的眸里——那一片兵荒马乱。
  如此错过,大概,只是一瓣桂花和着风雨从枝头飘落到泥泞里那么短的时间——然而,于他,或者于他来说,哪怕只有一刹,都是极深重的孽与罚。
  ——当东方不败再开口时,他眼眸里的波澜已经化成了坚冰——即便是强自冻结的,也足够锐利寒冷,更无一丝波澜可言。
  而对面那人,也在他开口的同时硬生生压下眼眸中所有的情绪。
  "你果然是要……铲除我教?"东方不败冷冷地说道,眼里的冰刃直欲剖开那人的铁心。
  "不,是制衡。"
  乔易撇开他的目光,看着远处渐渐熄灭的茶炉,淡淡地说着:
  "你可知你们日月神教脱胎于前朝明教?本来,明教教义也是向往光明——是极善的,且有开国之功。然而近几十年来,汝等却在邪路上越走越远,偏离了本来教义,恃强凌人,甚至屡屡损害朝廷的利益。……我无心灭你全教,只是不想放任你们一教在江湖武林称霸。"
  "哈!"东方不败眼中闪过嘲讽,只听嗤笑道,"原来乔大人不仅要对付我们'魔'教,连所谓正道的那些人也要收拾么?!"
  "侠以武乱禁,古之上位者所忌。"乔易冷冷地说道,撇过头,不再看他一眼。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东方不败那一声"乔大人",竟叫得他掌心五指一通疼痛——十指连心——连带着,他那颗冷心上少有的温暖之处,也疼得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侠以武乱禁,古之上位者所忌?——"东方不败嘴角勾出一抹原来如此、恍然大悟似的笑,"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么?——"
  东方不败看到他默然点头,心下涌起一股脱缰的愤怒——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什么让童百熊带我走?!"他猛地拉住乔易的前襟,厉声吼道!
  "是你自己要跟他走的——"
  "我选择兼济天下完成爷爷的夙愿——而你,选择了习武报仇——这是你的路,我又有什么资格干涉?"
  乔易淡淡地说着,修长的五指扣住东方不败紧攥着他前襟的手——那两只交叠紧贴的手,一只炽热如灼烧于烈焰中的柏木,一只凉薄如浸在冰水中的寒玉。
  ——而今……你要做魔教的教主,我又有这个劝住你的立场和身份么?
  ——今日之前,我尚以为你我已能生死相换……呵,而今呢……?
  ——我算得上是你东方大教主的什么人?
  他目光渐冷,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地绷紧——那苍白的手背之下,掩藏的是殷红的掌心以及被指甲蹂躏过的暗色痕迹。
  ——原来,在你面前,那么多个月夜的相醉相欢、那么多个秋日的相陪相伴、那么多个季节的相盼相见……都只是枉然啊!
  走廊那一头的茶炉熄了。
  ——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无法忍受那空有水而没有叶的一厢情愿的沸腾。
  他掰开东方不败的中指,然而还未将之攥牢,就被挣脱了去。
  他微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因瘦削而显得薄情的下颌滴落在地。
  "放开。"他冷冷地说着。
  "不!!!"东方不败双眼发红,与冷静的他相比,仿佛已然失去理智。
  ——他哪里知道,对面那看似安然平静的人,实际上,已不比他多出一丝一毫的明净之心。
  他哪里知道呢?
  他哪里能知道呢?
  ——他如今,已在乔易冰冷的言语中裂成了两半——一半恍惚纷乱、一半愤怒冲关——哪里又有全神贯注的精力和能力,去看透一个一直把他骗得团团转的人?
  犹自因不信而恍惚的他,忽然听到了因愤怒而失智的他在怒吼: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毁掉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你为什么要利用我!!"
  "……你是魔教教主,我是朝廷命官——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两个立场,你倒是给我一个不这么做的理由?"乔易紧抿薄唇,也不想再分辩说他不曾利用过他——如今,所有的分辩,都已无意义了——自他们真正选择背道而驰的那一刻起。
  东方不败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好似清易正拿着剪刀把他的心脏一片片剪碎——隐瞒、背叛、利用……这么多这么多,他竟然都认下了么?!
  ——只要他解释……
  ——……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又怎样呢?!!
  就算他解释了又怎样?他东方不败难道不是已经确认了那一切的不堪——才有今日一遭的么。
  若是时至今日还骗人骗己、自欺欺人,他东方不败岂不是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保留不住了么?那又与街头乞丐、摇尾乞怜的犬类有甚不同!
  愤怒的他如此激烈地想着,而那个恍惚的他早已不知去向——心口又是一阵抽痛,喉咙不断往上翻涌着血腥的铁锈气味。
  这时,他只听那人冷硬地再次说道:
  "把手,放开。"
  "……不。"他固执地咬紧银牙,瞪着眼看着那仍旧一脸淡然冰寒的人。
  乔易挑眉,轻蔑地一笑,扣着东方不败的那只手骤然一翻,只听"咔嚓"一声,东方不败还来不及反应,腕骨就被他卸下!
  "嗯……"东方不败闷哼一声,面上眼中闪过不可思议之色。
  "怎么……可能……"东方不败怔怔地喃道,"你的武功原来竟这样好……你竟连这个也骗我?"他看着断了的手,木然呆站,忽然感觉一阵说不出的委屈——与此同时,一粒温热的水滴忽然落在还留着红痕的手腕上。
  雨下得太大,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早就淋湿了两人的面庞,以是,乔易眨眼间便错失了那一刹哀悯的晶莹。
  "我跟你说过,我在华山学过几年武。"他说,"不过,东方教主大概以为在下的武功还谈不上'会'之一字。"
  ——他叫我'东方教主'……
  ——他说……在下……?
  东方不败痛得几乎没有力气去回忆——究竟是哪年哪月哪日,他曾轻描淡写地、像是玩笑一样地提及了学武的事——按他所说,他去华山,只是找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顺带着看一看前人的医书,混迹到医术小成这才下山……至于武技则连皮毛都不曾学到。
  当日的他,并未对此产生一丁点儿的疑虑——只因为,这人连使使轻功、上树摘花的差事都推给他,自己则藏而不露——他东方不败纵使再如何聪敏,又从何猜到他竟身负绝世武学?
  "……你说……你是剑宗的……"他缓缓地说道,"但你刚才断我一手凭的不是招式而是内力——"
  "——便是华山气宗的紫霞神功,也不可能让你练就这般高强内力而不被我察觉。"
  他惨笑一声,黯然道,"只怕华山的人也被你骗了罢!"
  "我未曾说过谎言。……只是师承这等事,既然不便让其他人知道,又何必说。"
  ——其他人?
  ——与其跟你当刀剑相向的敌仇,我倒宁愿当个与你无甚羁绊的其他人!
  '嗬,你又高抬自己了,东方不败。'他忽又自嘲道,'也许在人家眼里,你也就是个无甚关碍、挥之即去的其他人。'
  不知怎么的,乔易忽觉得,那一身湿透的红衣白衫,在秋雨里显得格外单薄。
  ——那感觉,几乎跟小时的记忆相重叠。
  仿佛,他仍是那个简单的药铺掌柜,而他,仍是那个扎着总角的爱哭包。
  他犹记得,那时,他可以对所有人冷下脸来,却唯独对付不了他。
  不曾想,小时的一次心软,竟几乎成了他一生的障。
  他转过头,不去看他,更不想动摇心中已做出的决定。
  秋雨寂寂,衬得他的声音格外的清晰笃定:
  "……你走罢。今日,在这里,我还当你是我弟弟。"
  东方不败微微一晃,心中有一个声音尖厉地叫道:
  '那明日呢?后日呢?!若我出了这个门呢?!——'
  '——你是不是就做回你的乔大人,再不认我了?!你是不是就要毁掉我日月神教的根基,让我这个愚蠢的教主不得好死了?!'
  ……
  然而,就算心中再如何泣血、再如何狼狈,他也不愿、更不甘在这个人面前显露出一丝因他而起的脆弱。
  到头来,他只挤出一句极无意义的话:
  "你是打定主意,当你的好官儿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勉强压下了那一丝犹存的、不切实际的、盼着得到一个"不"字的妄想——以至于,他的话,在乔易听来,完全只是一句嘲讽。
  "是又如何?"他攥紧袖中的拳头,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出了这个门,就做回魔教教主,做回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么?"
  "啊,原来我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东方不败低垂着脱臼的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吃吃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醉不说别的了……
大家要打要骂咱都受着……
——————
(阴险一把:
今晚十一点前……
……如果花儿比砖多的话……
——就再更一次……!
……咳,厚脸皮地给大家伙儿作个揖,果断撤!)


33

33、章三十 决绝 ...

  乔易心中莫名一堵,不由叹息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我只当你是小柏,你只当我是乔清易,又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你竟问我有何不可?
  '哈,当然不可!——'
  "——因为我不要做一辈傻子!"
  东方不败狠狠地把右手上的白瓷酒壶掼到地上——"咔嚓"一声,酒壶碎裂——恰如他的心一样。
  "而你——你竟让我走?"他双目赤红,恨恨地瞪着乔易,像是想要把他的手脚都钉在地上一样,"要走你走!我不走!!"他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嘶哑得厉害,在缠绵的雨声里,有种突兀的尖锐和颤抖。
  惊雷炸起。
  ——仿佛在耳畔,又好像在心里。
  东方不败感觉自己的心颤了颤,冷了冷——他看见乔易在雨中露出一个怒极的笑,他看见乔易一边笑一边背过身去,他看见乔易一甩大袖毫不犹豫地走向刚刚才被他合上的木扉……
  "好。"他听见他轻柔地说:
  "我走。"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他踹开木门,杳然远去……
  ——他走了?
  他茫然地看着空空的庭院。
  桂树、花圃、青石、长廊、满地的碎瓷和落花……
  他骗不了自己——那个总是一身青衫一脸温柔的人——已然不在。
  "啊,他走了啊……"东方不败喃喃自语,怔怔地接上自己脱臼的手,却再也放不开他曾经碰过的地方。
  他不嫌手腕那里疼,反而奇怪被他掐出的红印为什么这么轻这么浅。
  ——那么那么的疼,怎么可能只有这样浅?
  ——倒不如掐得重一些,永远消不了才好。
  他恍惚地想着,只觉得,这印子清浅得就像一个梦。
  秋雨淅沥,打在东方不败的身上,也打在桂花树上,让花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那声音,在突然寂寥下来的庭院里,明晰得吓人。
  '今儿怎么来了?'
  '那就陪我听听雨罢。'
  '药快吃完了吧?'
  '过两日我再帮你配些。'
  '昨日刚开了花,倒叫你赶上了。'
  '小柏,今晚别走了,反正王老的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明日我给你做桂花糕吃。'
  '我这床足够大,就是再躺一个你,也躺得下了。莫要多言,快睡。'
  '你会轻功的吧?快上去摘一篮来,今儿给你做桂花糕吃。'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黄帝内经》有云: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人生在世须臾数十年,不知你我还能共度几个中秋……'
  ……
  "……只要你生我存、你情我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每年赏月、看花……?"

  '这却由不得你我。看花每年可以——赏月,却也要天公作美咯!'

  "便只是……饮茶看花吃桂糕……也是好的。"

  东方不败怔怔地看着那堆满树冠的桂花,心想,今年他也许能喝到信阳毛尖,却吃不到桂花糕了,明年,也不会再有桂花酒了……
  他蹲□,一片片地拾起破碎的白瓷——那上面还残留着桂花酒的香气。
  他微一晃神,锐利的瓷片边缘便在他掌心划了一道口子——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拾起地上的断瓦扑向那刚刚刺伤乔爷爷的黑衣人,然后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还是乔易救了他。
  还是那个救了他的乔易,刚刚却离开了他——也许,是永远的不再回来。
  "不……"
  掌心的疼痛,让他知道这不是梦。
  东方不败打了寒战,看着那树芳香宜人的桂花,喃喃道,"清易……你就这么……?"
  ——走了?
  ……
  '你怎么走了……?'
  '……你怎么竟走了?'
  '你怎么能走啊!'
  "……"
  他转过身,看着那被风又"哐"地一声刮上的木门,一语不发。
  ——不是他说不出话来,而是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呼吸了,这让他有一种一开口便会窒息而亡的错觉。
  【回来……】
  【你回来……】
  【你回来……回来……回来……来……来……】
  庭院里寂静得只听得到雨声,而他自己的喃喃,却如晨钟一样在胸腔里徘徊不去——
  ——终于,震得他一口血呕了出来!
  血色溅上石板上的桂花,让向来淡黄的花瓣,染上了极妍丽的鲜红。
  然而,就算桂花变了颜色,乔清易也不会回来。

  他咬牙苦笑,只觉得胸口阵阵绞痛,他忍耐不住地用手按着抠着,企图压住那几欲爆裂的心。
  "乔易——"
  他从齿缝中挤出那人的名字,冷嗤一声,恨声道:
  "——嗬,乔易!!"
  "乔易!!!当年你救我于刀下,算是我欠你一命!乔爷爷救我而死,也算是我欠你一命!后来我走火入魔,又是你救我……"
  "你道我东方不败愿意欠你的么!——"
  "——我欠你三条命,今日且还你两条!!!"
  他仰望天空,冷冷一笑,骤然运起葵花真气,狠狠地向自己的胸口拍了一掌——顿时,全身的真气都暴动起来,让他浑身如处炼狱油锅之中,生不如死!
  ——我走火入魔你救了我!今天我还给你!
  ——这是第一条!
  他强忍着那灼痛,正勉力稳住身子,却不防膝盖一颤、跪倒在一片碎瓷之间,白色的碎片穿破他单薄的衣服扎进他的肉里,在小腿、膝盖上扎出无数血口。
  缠绵的雨丝,如冰寒的触手——对那葵花阳炎造成的肉体的灼热没有任何帮助,但却能一丝接着一丝地带走东方不败五脏六腑间萦留的热气。
  他想,小时候大人们说的乔易的无情,竟有一日也让他尝到了。
  '小掌柜最讨厌有人赊药,唯独对小柏宽容些,虽然也是冷面冷语,却也是轻易便赊了,甚至还能多给些,有剩的呢!'
  想起那人曾经的照顾和温柔,他鼻尖一酸,莫名地感到委屈——情绪强烈的波动,引动了葵花真气的逆行,却是让经脉更像是要濒临爆炸一般。
  ——都到了如此地步,我竟还记着他的好?!
  他在心里对自己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咬紧牙关,从地上摸了一片极锋利的碎瓷,低声笑道:
  "东方不败,你这般无耻厚颜——可还算个男人?"
  他莫名地想起《葵花宝典》上,那曾经如魔障一样的两句话: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于是,他想起,在重逢清易之前,他有过无数次挥刀自宫的念头;他想起,在重逢清易之前,那每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他想起,清易一丸一丸、一剂一剂亲手给他配的药;他想起,多年前黑木崖上那一次让他认清内心魔障的走火……
  ——若从一开始,我就有挥刀的勇气——这一切,是不是……
  ——就都不会发生?
  ——是不是,我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狼狈的地步……?
  想到此处,他甚至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恨意。
  "……嗬,也罢。"
  他泠然地看着自己的下腹,轻轻地蔑笑一声,叹息道,"既然也是无用的东西,还留着作甚?"
  ——如果,我自害两丸——从此断子绝孙、不复为丈夫——的话,是不是也勉强算是还了你一命?
  他紧攥着手中的碎瓷——那瓷片一面沾着今日凄冷的秋雨,一面沾着清易去年所酿的残酒——好不锋利,好不冰寒,好不讽刺。
  惨白的手攥着惨白的瓷,在惨白的闪电中迅疾起落,带起两道惨白的残影——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便早有准备,他依旧无法忍耐地惨叫起来——
  ——那尖锐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同时打下的轰雷!
  血浆飞溅。
  瞬时便染红了白色的内衫,与他的红绉纱衣混为一色!
  他无力地倚坐在桂花树下的长椅上,浑身抽搐颤抖着,虚弱欲死,呼吸微弱,连一句呻吟都发不出来。然而,他的目光却比平时还要明亮耀眼,灼灼地透过那满冠繁花,盯着那黝黑昏沉的苍天!
  ——这算是我还你的第二条命!!!
  ——若是我东方不败果真命绝于此,便算是连第三条命也还给你了!自此两清!再不相欠!!!
  秋雨无情地下着,打在他的身上,带出一注注血迹,顺着石板蜿蜒着,流向那虚掩着的木门。
  寂寂无人。仍旧。
  ……
  '小柏,以后不可以这么爱哭了。你可是小男子汉了,知道不?'
  '嗯!''小乔哥哥,我要跟童大哥学武去!给爹娘和乔爷爷报仇!以后不让人欺负!'
  '好,男子汉要说话算话!'
  ……
  又起风了。
  淡黄的桂花瓣袅袅地落下来,一朵朵一片片,像飞雪一样,轻扬扬,旋转着落在他的发梢、额头、鼻尖、胸上……
  '……只要你生我存、你情我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每年赏月看花?'
  他看着那昏沉阴暗一如多年前的阴云,眼角溢出一滴清泪。
  '这却由不得你我。看花每年可以——赏月,却也要天公作美咯!'

  ——清易……
  ——今年,你为什么不陪我看花?


作者有话要说:咳,大家的花花给力,加更。
就四个字——下章有肉……
————
看完这章就弃文的木有肉吃╭(╯^╰)╮……(讨打)
咳,其实也许,这章实际上木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喂,不许剧透)
咳咳,偶真是亲妈不是鬼畜……
抱拳抱拳……顶盖逃……
————
(晋江又抽了- -又是回复一半崩了……ORZ)


34

34、章三十一 再梦 ...


  左突右闯的阳炎,蛮横地肆虐着他凌乱的意识,而□的疼痛反而渐渐迟钝了——只有那失血的感觉,在向他宣告生命的流逝。
  阳炎迅疾地窜上他的脖颈、面庞、额头、眼眶——头顶的桂花,渐渐在仰视中模糊了,缓慢地向高远处退去,与暗黑昏沉的天际融成一体。
  他不再挣扎地睁着眼,几乎是顺从地合上眼帘——染血的白瓷也在同时从他指缝间坠落在地,溅起些微积水。
  五脏六腑内,脱缰的阳炎在燃烧着。
  ——这一次它们失去了涌进那孽根的通道——虽然没有了倾泻的出路,却也因阳势已伤而不如往常那般疯狂激烈。
  ——但,就是这种既无法忽略、又不能让他痛快地昏死过去的灼痛——显然,更是煎熬。
  因为,这痛,非但没能麻痹他的感官,反倒让他皮肤的触觉更加敏锐起来——就像是小时候发烧——任何一个细微的摩擦都让他难以忍耐。即便是身上纱衣的细小摩擦,此时,也像是千万蚁的啮咬一般。
  更麻烦的是,这一回不同于以往——以往,他的走火入魔都是因体内阳气过盛,无法控制才导致反噬;然而这一回——
  这一回,他是逆运葵花真气、自击一掌!
  那一击之下,掌力中逆行的真气全数击回他的体内——恰恰与体内已然乱窜的阳炎撞在一起,如噬身之蛇一般,自相为敌!那其中凶险绝非一般走火入魔相能匹敌!
  这样的状况,已不是药物可以补救调理的了。甚至,就算有内功如东方不败一般渊深的高手相助,只怕也已难挽狂澜。
  他知道,倘若如此下去,只怕——就算他能平安度过此劫、以后也再难运用内功。除非他甘受运力时的经脉寸断之苦,除非他能习练少林的不传之典&not;《易筋经》。
  失去内力的东方不败——又与死人何异?
  然而,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何况,意识已然混沌的他,根本已无那个心力。
  ——走火入魔这种东西,就好像是水坝闸门,一旦松了开来,那一泻千里的气势便再不可挡。
  那种焦灼之痛,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活生生丢进接近鼎沸的油锅里煎炸。
  而那冰凉的秋雨,一落到他的身上,就像是入了油锅的水滴——那冰凉的触觉,总只停留那短短的一刹,而后便在那夺人魂魄的热炎中消散——于是,刹那间的、零散的希求,又在下一刹,全然变作灰飞烟灭的绝望。
  恍惚中,他想起清易的手——那双柔软的、温凉的手。
  ——想如今,即便只是如雨点一样的、一瞬的碰触……也是不可遇、不可求的了罢……
  他放任自己的心慢慢地沉入黑暗。
  然而,在全然沉没的那一瞬,一片奇异的冰凉竟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颤抖着——他想——我疯了,雨滴如何会颤抖着?……定是我,颤抖得厉害……
  心脏一阵抽搐。
  他几乎听见了他那颗可悲的心的呻吟:
  '好难过……清易……我好难过……'
  '我还你……全部都还给你……'
  他想,他的心不仅可悲,而且可怜。
  他想,这样一颗一无是处的心,就算掏出来,摆在清易的面前,大约也得不到一瞥罢。
  "我不要你还了,还不成么?"
  正自难过、正自嘲讽间,他忽听到——有个嘶哑的声音,对他隐约地说着。
  他浑身一颤,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让他撑开了双眼——
  ——撑开了双眼又怎样呢?
  他只看得见一团模糊的黑暗。
  于是他又闭上眼;于是他知道,他又在做梦了。
  ——何况,那声音嘶哑得,甚至不像是清易。
  ……不过,就算是做梦,那也不错。
  至少,在梦里,清易冰凉的手指还会轻抚着他滚烫的脸庞;
  至少,在梦里,清易冰凉的手指不会毫不留情地折断他的手腕。
  那难得的冰凉,让他仅有的意识碎片凝聚起来——然而,这种凝聚,却更像梦中的荒诞戏剧一样。
  ——事到如今……我竟……还做这种梦么……
  他想扯着嘴角冷笑一声,却最终因那过分的疼痛,紧蹙起眉头。
  梦里,雨声依旧急促,然而雨点却不那么密集了。
  正自迷糊间,他忽听到一声叹息。
  ——瞬间就消逝于雨声中的叹息。
  与此同时,面颊上那触冰凉,竟一点点地移开!好似正要离开他!
  莫名的,他忽然就对这两种"消逝"产生了恐惧——竟有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叫他动了动手,抓向那正要离开的冰凉!
  ……然而,除了空气,他什么也没抓到。
  他又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发现,刚才的挣扎,已耗去了他的全部意志和力量——即便是在梦里,他也睁不开眼、说不了话,更留不住他。
  腰间忽然一紧——里衣的布料,摩擦着因阳炎而变得极敏感的肌肤,产生一股微疼的热。
  那疼痛,比起他两腿之间的、比起他左胸上的,算是极轻微了——然而,就是这极轻微的疼痛,此时,也被放大了数倍。
  那疼痛太过真实,叫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
  他忽然感受不到身下石椅的凉气了——他想,他果然是在梦里——要不然,怎么会有腾空的感觉?
  待他重新落回地面的时候,他已感觉不到那石板的坚硬和湿冷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干燥和柔软——就像是,清易卧房里,那张被他垫了许多层棉缛的床。
  他感觉,有人解了他的衣带——贴在身上的潮湿布料,仿佛被小心地拿开了;然后,他整个人……就像一颗葵花籽儿,被人从湿衣里轻巧地剥了出来——他察觉到那唯一可以降低他体温的湿衣已然不在,心中不由大急,只恐自己就要迷失在阳炎之中,失去最后一丝清明。
  '不要……不要……回来……啊……疼……热……热啊……'
  他糊里糊涂地喃喃着,也不知是在呻吟,还是在说梦话。
  "忍忍,乖,别动……"
  有人安抚地摸了摸他的面颊,那熟悉的触觉,让他莫名地安心。
  ——啊,是梦啊。
  他想。
  "乖……没事……"那人一边如此安抚他,一边点住他周身几个大穴。
  ——那轻缓的、熟稔的安抚,让他想起了小时候……
  彼时,那人就算对别人再怎样冷漠,也决计不会放下对他的温柔……
  只可惜,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不懂那些看似普通的温柔,其实一旦错过,就再也难求……
  突然地,一种有别于疼痛的东西让他的鼻子很难受。
  他像小时候跌跤了一样,委屈地抽抽鼻子,忽然很想很想大哭一场。
  他很想很想像小时候一样,言语一句:'小乔哥哥……我疼……'
  然后那个还是少年的小乔哥哥,就会像今日那个母亲一样,无奈烦恼地对胡闹撒娇的他板起脸,呵斥几句,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担心和安抚。
  梦里,那浸满鲜血的下裳也终于被他揭了去。
  "嘶……!"
  他感觉腿间又是一凉,仿佛那被揭起来的布料又被人失手落了下来。
  然而,那凉意大约只存在了一瞬——便又被人小心地弄了开来……
  ——他看到了……
  他心下有些惶恐——明明是堂堂正正还他一命,为何他还会害怕呢——就像一个干了坏事被抓包的小鬼一样……
  ——他、他会说什么呢?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反正这是梦,他说什么,我也……
  "……白痴,你脑筋是草长的么?!"
  ——嗯,他气不过的时候,就会这样说。
  ——然后,小时候的话,我还会被他吓哭……
  他动了动紧闭的、酸涩的眼皮,然而此时,他的眼泪已被阳炎烤干——所以,就算他真的很想哭一场,也只能隐忍地蹙紧眉头,难受地闷哼一声。
  一声轻叹。
  "……一会儿就好,小柏乖,忍忍啊……"
  ——看吧,他最后一定、一定会妥协的……
  他忽然想笑,那种得意的、放肆的笑——
  ——然而,下面伤口的疼痛,却突然变得更剧烈起来!
  他的意识,骤然间变成一片空白……
  意识彻底堕入混沌之前,他惶恐地想要说——
  ——别走……
  ……
  乔易强自压下心头的恼火——纵然无数次兴起弃他而去的冲动,但手底下还是小心无比地把冰凉的药膏覆在那两道可怖的、却已然被仔细清洗过的伤口上。
  所幸那愚蠢的凶器还不够锋利,那两处伤口并不如何深——止了血、再抹上逍遥派生肌的灵药,便无大碍——只是,东方不败此生再无可能拥有自己的子嗣。
  ——我苦心经营这许多年,原来竟连这点小事也改变不了么!
  他看着那昏得一脸无辜的家伙,刚压下的怒气又一下冒了上来,铁青色瞬间便压过了那层极薄极浅的尴尬的红。
  捏着镊子、棉球的手不由加了几分力道,带着几分怒意地清理着其它地方的伤口——那动作迅疾得都带上了残影……而且,每一次精准的起落之间,一旁的瓷盘里都会多出一小块儿沾血的碎瓷片。
  待他清理完毕,停下手来,抬眼看着东方不败□的皮肤上那些青青白白、红红紫紫的斑驳伤痕,他不由低低地咒骂了一句"混账!"
  此时,他已不想去分辨——自己到底是在骂这个不知死活的笨蛋、还是去而复返的自己。
  然而,现在的他,的确是一边唾弃着自己的一时心软,一边庆幸着自己未曾走远。
  回想起自己乍听得——那几乎淹没在惊雷中的痛声——之时的心惊肉跳,他不由苦笑,复杂的双眼定定地看向不醒人事的东方不败——一双在往日里波澜不惊的眼,此时正强自压抑着众多迭涌的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众:喂!肉呢?
醉:……下一章……
众:为啥?!
醉:第一次烹荤的,没把握好,结果这一章一下干出了8000+……怕撑着,所以拆成了两章啊啊啊……
众:那下一章在哪里?
醉:还在进行最后的修改(脸红)~(@^_^@)~,最迟今天中午12点半之前放上来……这算是加更吧?算吧算吧?
————————————
就是这样……
小醉真的是亲妈ORZ
本来想继续……下去的,结果竟然还是改大纲了,向着甜的方向-_-#
嗯,12:30之前,上佛经。
咳,大家懂的,看完了一定要浮上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章都要!!!
尤其是……伤了小醉心的……
╭(╯^╰)╮
————
(掉了点儿收,没弃文的卿卿们快来安慰咱一下TAT)


35

35、章三十二 峰回 ...


  "唔……"
疼痛渐渐消退,东方不败皱了皱眉头,禁锢在黑暗中的意识,有了些微的松动。
然而,此消彼长。
当他试图睁开眼睛的时候,阳炎的灼热骤然压过了下身已然缓和的疼痛——涌进眼里,热辣辣的难受。
他索性不再挣扎,安分地闭着眼,继续沉在那半梦半醒的幻境里。
只是,身下的床单虽然柔软,却与衣服一样,多少有着些布料的粗糙,只让他格外敏感的背部针扎似的麻疼。
昏沉中,他忘了自己下半身已然遍体鳞伤,不管不顾地想要翻个身,却在不安分的那一瞬间被一只温凉的手按住,不得动弹。
"你给我安分点儿!"
他仿佛听到清易恼火又无奈的声音。
他委屈地撇撇嘴,心里想,你走都走了,干嘛还回来梦里管我死活?
心口一阵灼痛,竟生生把心头血里的几丝水分蒸出了他的眼角。
'清易……疼……还疼……'
他疼得右手手指跟着抽搐了两下——不过,按在他肩膀上的那一片温凉,迅速地移过来,紧紧地包裹住了他的五指,压下他想要撕裂床单的冲动。
"哪儿疼?"
'哪儿都疼……这……这儿……'
他另一只手胡乱地抠饬着左胸胸口——深掐的指甲又给那里留下几道妖艳的鲜红,衬着莹白的、微染红晕的胸口,显得,格外……
乔易喉咙一哽,空着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只自己凌虐自己的爪子——然而,就在十指于那赤着的胸口上交叠的一刹,他心中猛一刺痛,恍然惊醒——五指像被烫到了一样,缩了一下。
东方不败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反应、哪来的力气、哪来的勇气——大约是本能一样,他仿佛早知那手——那人的退缩——竟在最后一刻,恶狠狠地反扣住了那人的手,死死地按在空无一物的胸口上。
那一片温凉,几乎只是一瞬间,便被他胸口炽热的火给吞没了去。
"……松开……"
那人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嘶哑——被扣住的手,微微挣了挣,却显然有一种听之任之的颓然。
'不要……不放……'他想,反正是梦,任性一些又怎么样呢?
'……冰冰……给我冰冰……就好……了……'
梦里,他正如此对着那个一身青衫的少年说。
忽然的,一潮酸涩漫上他的鼻眼——他睫毛微抖,又两滴泪流了出来,盈在眼眶外、眼角边。
'眼……也要冰……眼睛……'
他任性地说着,两只手却紧紧扣着他的两只"冰冰"不放。
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恍惚感觉,有一股带着药香的气息扑到脸上——那气息,竟然让一股麻痒痒的感觉压过了心头的疼、盖过了浑身经络的痛!
还不待他那混沌的、零散的、荒诞的意识去分辨,他就感到两瓣冰凉的柔软小心翼翼地覆到他的额上——那两瓣柔软停在那儿,让人心急地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辗转到他的刺痛的眼皮上,呆了呆,又吮去了他眼角的泪……
……
乔易魔怔似的抬起头,瘦削的身子微微一颤,目光艰难地移到那张极清俊的脸上——就算那人的五官是世上最好的斫师雕琢的,就算那人的眉眼是天下最好的画师描摹的,就算那人的神气是上神遗漏在人间的华彩——那也是一张男子的脸!
——他怎么能……
他抿了抿薄唇,却在上下唇瓣相触的那一刹那,被唇上温热的湿润惊得心跳一顿!
……那湿润,本应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本来已经兵荒马乱的眼神,在看清那人的眼角已经水迹全无的时候,毅然变作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了。
……
东方不败觉着那冰凉离去的时间太久了。
正气闷间,一片熟悉的冰凉——比刚才僵硬很多的冰凉——又贴到了他的额上……就像清易用自己的额抵着他的额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这种荒诞的幻想感到羞耻,他就呼吸到了一股与方才那气息相似的空气——温温濡濡的、清清苦苦的、清易的味道。
——就算额上那冰凉仍在,他也控制不住地放那腾腾的热气杀上脸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
他并不觉得这梦陌生——这些年,他的梦,不知有多少被这魔障魇住——然而,他到底还是觉着羞耻。
那气息愈靠愈进——他不由微微张开口,贪婪地呼吸着那清苦却惑人的气息。
就在他呼吸变得急促的同时,另一道气息也变得混乱起来,仿佛是痛苦,又仿佛是在强自压抑什么一样……
……
乔易倒抽一口冷气,在最后关头"倏"地逃开,狼狈地把晕红发烫的脸贴在东方不败的脸侧——他的脸,几乎与那走火入魔的笨蛋是一个温度了。
……
东方不败莫名地觉着失望……然而,那贴着他脸颊的柔软,却让他感到安心。
恍惚地,他想跟他说些什么……
'清易……我……'他喃喃着什么。
乔易心跳得太快——他觉着,那从手上传来的心跳,几乎跟自己的心跳重叠到了一起——那内心的狂呼实在太响了,让他几乎听不到别的什么,更遑论东方不败微弱至极的低喃。
"……什么?"他说。
湿湿濡濡的气息扑在东方不败的耳廓里,让他耳朵狠狠一抖,从尖儿红到了脖子,把那本来就有的微晕又添上了一层厚厚的浓彩。
那句一直都忍着的话,哽在喉咙里的话,依旧迟迟说不出来。
他想,反正此生也是无望,何必说呢……
他又想,反正这是梦里,说了就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还想,就算是在梦里,那种话,也说不出口……
他还想,那么羞耻的事情都叫你梦了,还有什么难堪的话,是你在梦里说不出的……
"你想说什么?"
又一声随波逐流似的叹息,把他本来就乱了的心弦拨得更是绞成了一团。
——这样乱,解是解不开了——还不如一刀斩了……
他任性地掐死了那个退缩的他,把那个胆子大些的他拎了出来,催他开口。
然而,就算那个他胆子稍微大些,到头来还是仅仅懦懦地、小声地唤了句:
'……清易……'
——而已!
那个不通口舌、只知道动拳头的他,在一旁看得牙痒,恨恨地踹开那两个无用的他——在冷静的他阻止之前,他就偏过了头,唇齿凑近那清苦气息的源头,闷了上去……!
——要死了……
退缩的他、胆子稍大些的他、冷静的他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眼花缭乱地晕倒在意识的深处,只留下那个混沌的、鲁莽的他——唇瓣一张一合地,笨拙地去衔着、吮吸着那柔软的、微翕的、怔忪的两片薄唇。
忽然间,他被推了开来,所有的柔软和安心都瞬间挣脱了他,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响在他耳畔。
他心底苦涩一笑,暗自叹息道——
——原来,便是在梦里,他也嫌弃我……
"你这傻子……"
一声沙哑的低吟突然响起——他只感到胸口一凉,便被重重压上,然后他后脑处——满是雨水、泪水、汗水的青丝——被人小心翼翼地按住——那刚刚"逃离"的两瓣薄唇,带着不容丝毫抗拒的威压,噙住他的唇瓣,温柔而严厉地辗转着!
'唔……'他呻吟出声,被那逐渐深入的吻,弄得更加的昏沉了,甚至,连庆幸叹息的片刻都不能拥有——他的所有呼吸和心跳,都仿佛已不是他的,都仿佛已被那人占据!
……那亲吻渐渐移到了他的侧颊,辗转着咬上他的耳垂。
"啊……"
他颤抖着呻吟出声,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双腿夹紧,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又一阵抽痛——然而,这阵痛,却被由耳尖漫向脊柱的麻痒淹没了——他脑海里慢慢浮现着曾在王老那里看到过的、□的龙阳图示,尾椎那里顿时泛起一阵酥麻,向上蜿蜒着,直与从上而下的□汇到一处,又炸向全身——又痒,又热得难耐。
他挣扎伸手去摸按在后脑的两只手,从外扣紧一只,往下拉去——按着那手,从耳畔抚过他赤红的脖颈、抚过他的肩胛、抚过他的胸膛、抚过他的战栗的腰线……最后停在他脊柱位于后腰的末端。
"你想干什么!"
那人被他任性的动作激得一颤,轻轻啮咬着他的脖颈和喉咙——嘶哑的声音里,带了丝忍耐的、不满的味道。
他难耐地皱起两道秀眉,抿起双唇,任性地叫道,"不……我难受……难受……后面好痒……你抱我起来……抱抱我……"他毫不犹豫地把后背的麻痒归罪于并不如何粗糙的床单,没有任何负担地紧紧扣着清易的手,企图让他把自己抱离床单,全无松开的意思。
甚至,他竟因为那麻痒,难耐地弓起腰,按着清易那只逐渐燃烧起来的手到处抓挠……
乔易急促地喘息了一声,"停……!"下字还未出口,他就呆住了——
——那笨蛋竟在胡乱抓挠的时候,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后……臀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这一瞬间的情绪——也许——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绝非恶心之类的感觉,而是惊骇……
"你怎么敢……"
他噎了一下,睁大眼睛,瞪视着那个迷糊的白痴——然而,那混账此时正狡猾地紧闭着眼,全然白费了他的恼火!
他正要继续说什么,那混账竟又凭他那见鬼的直觉凑了上来,堵住了他的话,让他不得不一口气又吞回肚子里。
——他是走火入魔太过,竟把我当成了他的女人了么?
乔易恼火地想着,轻咬了他一口,趁机退了出来。
然而,正在他准备及时抽身、用被子把这不安分的家伙包捆起来的时候,那小白痴的脸上竟现出一抹愚蠢的、扭捏的红晕——
——他说:
"清易……你别走……我……喜欢……"
那最后的三个字,模糊得几乎难以听到……然而,"清易"两个字却被咬得格外清楚。
不是别的什么人,更不是什么见鬼的女人——只是——清易。
心头一颤,确乎,有什么东西,再也不受控制地澎湃而出……
就像是——
——走火入魔。
……
东方不败在混沌中感到一阵眩晕——他似乎又有了那种悬空感……
他被一个人紧紧地勒在怀里,克制地、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下面伤口地——然而却是令彼此都窒息地。
他体内逆行的、正行的阳炎皆是越转越快——到现在,竟是热大过了痛——而且更加可耻地徘徊在他的□,让他更加灼痒难耐。
"快……快点儿……"
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着急,也不知道,自己在催促什么——只是本能催促着……
——就像是——或者说,"根本就是"明白得不能更明白一点的暗示……
然而,那人只是颤了颤,之后仍旧是恼人的无动于衷。
"别闹!"那人隐忍地用空着的手掐了掐他。
他任性地哼唧一声——因为知道这是走火入魔的梦里,所以他头脑一热,索性不顾矜持廉耻地,按照王老给的那些令人脸红的图示,拉着那人的手,径直往他的……情穴里……探去……
等乔易发觉他在做什么的时候,已来不及阻止——其实,他早已忘记,这头脑发涨的白痴现下已走火入魔到不能再用真气——他只需要轻轻一挣,便可以退缩了去。
然而,那霹雳来得太过突然,他本来就丢盔卸甲的思绪,瞬间便被劈成了空白……
"啊……"东方不败被那探入情穴的冰凉触觉弄得浑身一颤,整个人瞬间便失去了所有力气,乖乖地软倒在那人怀里,还犹自喃喃道,"那里难受……你快帮我……"说着,勉强撑了撑眼皮,却发现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好胡乱地亲吻那人,双手更是弃了那一根仍自呆呆留在他情穴的手指,紧紧地攀缠着拥着他的那人。
"胡闹……"那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还是忍不过,抽出尴尬的手指,抱着他转了个儿——腹背相对,让他服帖地坐在自己的怀里。
他分明感到,紧贴着他情穴的那东西,已经又硬又热——不由心道,这梦真像是真的,就算永远醒不过来,也好……
他微微一笑,散乱的青丝和微闭的眼眸,让他显得特别妩媚风流。
他回手勾住那人的脖子,双唇胡乱地贴上去索吻。急躁间,后臀也跟着挪来挪去,无所知觉地摩擦着那人的热铁。
那人终于再不是无动于衷——他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捏着他尖尖的下巴,轻轻地回吻他。
许久,那人终于叹息一声,紧紧环住了他,轻声道,"疼得紧,不弄罢……"
他皱皱眉,又拉着他的手去按那尴尬处,不甘心地小声道,"本来就疼,还痒着难受……"
"……左右是疼,索性……"他扬了扬脖子,蹭了蹭那人紧绷的颈子。
"……罢了。"乔易紧绷的颈项缓缓放松,轻轻吻了吻他红得发紫的耳廓,自宽衣带,双手小心地托抱起他,情根在他的穴口摩挲着——他低哑的妥协,带着几许放纵自流的解脱。
"嗯……"犹自恍惚的东方不败,自觉地伸出双手,与那人十指相扣——仿佛在祈求什么永亘的东西。
那人温柔地一点点挺入,小心着不碰到他的伤口——虽然温存小心,但那人的情根仍不免让他承受排阁夺壁之苦——不过,他就是觉得,他情愿那疼痛更刻骨一些,让此生再无别的东西可以更加深契。
久而,那人的情根终于没入他的穴里,抵着他那一点微凸的敏感之处,缓缓地磨碾抽弄起来。
"嗯……啊……"他腰肢一颤,身子胡乱地扭动起来,脚趾也挣扎蜷缩到一起去——只觉得那麻痒的感觉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不知不觉间,一团难耐的气丝,从他的下腹直冲脑腔,最后从他咽喉里蹿了出来——高音震颤,如海豚曼妙高渺之声。
那人紧抽慢弄,愈进愈急——久之,他那本来干紧的道里,竟变得滋润清溜——原本疼痛的摩擦慢慢不再,而且——竟有令人面红耳赤的浸浸水声从中而来。
"清易……慢些……啊……不……不……快……"他也不知到底自己想要怎样,只是胡乱地叫着,羞耻地想要更多,"小乔哥……啊……哥哥……"
"……妖孽……!"乔易咬牙切齿地抽气道,低头吮去他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而那妖孽竟松了双手,然后伸长了,去攀他的脖颈,并调转头来,又去跟他接唇呷舌。
也不知那一场销魂夺魄的仗,战了几千回合,乔易终于在他□蓦然收紧的那一刹那浑身一颤——一注滚热的洪流直接涌进了他的窄道里。
……
那人又抱着他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自制地把那仍然肿胀的情根抽出——他感到穴内的流体,跟着那人抽出的情根缓缓溢到他的腿上……
他筋疲力尽地倒在那人怀里,然后被轻轻放到床上。
本就虚弱的意识,渐渐抽离。
——他勉强能感觉到,那人拿了布巾给他擦拭脏污的大腿和情穴,然后给赤身裸体的他穿上干燥柔软的衣物、压上被子……
他想——
——或者……
——这不是梦……
再然后,他就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在他安然睡去之后,有人在他颈上挂着的金属坠子上刻了几行字,然后紧抿着薄唇、伸出食中二指,稳稳抵在他胸口正中的檀中大穴上——
——踟蹰许久,他还是怔怔地叹了口气,轻轻说道:
"罢了——"
"——就算最后毁于此举……也罢了……"
"不管待你清醒之后,会否依然要与我朝刀剑相对……你需记得——"
"东方不败这条命——"
"——只能是我乔易的!"

作者有话要说:哟西!下一章大约就能完结卷二了!
哇咔咔咔,再不能说醉是后妈了罢~~~
初次烹肉(脸红),难免有些别扭……诸卿且忍了吧……ORZ
那什么,吃后感啊神马的……乃们都懂~(@^_^@)~
上素的时候潜着也就算了……(谁说算了啊啊啊啊啊,一直这样下去会丧心病狂的!!!丧心病狂!!!)
咳,总之,那什么——
——嘻嘻嘻,哈哈哈,峰回路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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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食主义的卿卿,请翻一下评论……<<<<<<<<<<<<<<<<<<<<<<<<<<<<<<<<<<<<<<<<<<<<<<<<<<<<<<<


36

36、章三十三 路转 ...


  杨莲亭站在虚掩的窗边。
  ——悄无声息地、虎视眈眈地——就像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伺机而动的蜘蛛。
  那张算得上英俊的脸上,现下,却现出一变再变的难看表情——他的面色,在忽青忽白间,还透着些让人心寒的狠厉和狰狞。
  尖锐的视线穿过那窗缝,好似钉子一般扎在屋里——屋里,一个青衫男子正坐在床边,低头叠着一封信笺,待压平封好后,便塞在床上昏睡那人触手可及的枕下——还露出一个小角来,好叫他醒来时便能看见。
  而床上那人,不是东方不败又是谁?!
  ——他此时不是应该与乔易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的么?!
  ——可为何会……?!!
  杨莲亭死死地握紧拳头,克制地不让挤压在一起的骨头发出"格格"的瘆人声音。
  他恨恨地盯着那一坐一卧的两人,心知,他的算计——全部都毁了!
  ——不仅大仇人乔易毫发未伤,就连东方不败也丝毫不见被背叛的神劳心损!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中带着怨恨和不解,焦虑地窥视着房中二人,暗恨自己为何不早些过来查探。
  ——早些过来,说不准还有机会……
  ——至于现在……
  他眼中闪过危险的暗芒,目光停留在东方不败枕畔的一角信笺上,略动了动心思,悄没声息地向后退去,藏入旁边的一个房间,谨慎地躲在门后。
  下了一夜的雨,渐渐止了。
  那庭院里的满树桂花,在昨夜的风雨交织中落了一地——昨日还盈盈满满的枝头,现今只剩下零落的几朵,在那里寂寞地开着。
  当最后一滴雨水,终于从层层相叠的黑色瓦脊上滑下,顺着雨檐溅落在地的时候,那扇紧紧闭着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有人踩着木屐走了出来,然后又缓缓地将那门仔细掩上——那动作似是极小心的,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清脆而轻的木屐声,愈行愈近。
  很明显,出来的那个人,是乔易。
  躲在门后的杨莲亭眦目欲裂。
  满心的不甘和愤怒,无不在叫嚣着、催促着,激烈得几乎要迫使他冲出去、捅那人一刀!
  然而他不敢。
  说到底,尊严和家族都不如他自己的命重要。
  ——就算他不知乔易有几分武功,他也清楚得很:像乔易这等身份地位的,就算现在不杀他,以后想要他死,也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总有一天……!'
  他压抑地低下头去,灰暗的恨意和妒意疯狂地在他心里肆虐。
  狭窄的门缝前,一双木屐轻轻踏过,与之相伴的,还有一截飘然的青衣下摆。
  他手指一紧,狠狠地掐紧自己的下裳,屏住呼吸,心跳声忽然如擂鼓一般,在恐惧中愈来愈大。
  然而,那人根本不曾注意到他那露骨的恨意——只是袖着手,顿也不顿地飘然远去。
  杨莲亭忽然间意识到,就算自己直接站在他面前,只怕也不会得到他一个眼神的施舍。
  他咬住自己干裂的嘴唇,自嘲的同时,恨妒之意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清脆的木屐声,渐行渐远。
  待那声音彻底消没之后,杨莲亭伸出青筋暴露的手,缓慢而谨慎地推开了面前的门——那形状好看的、本应不沾阳春之水的、杨家大公子的手上,如今已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厚茧——黑木崖上的粗使和杂役,已将沦落之人的骄傲一点点消磨殆尽——填补遗失了骄傲的空缺的,除了恨还能是什么。
  ——他恨乔易害他沦落至此,也恨东方不败的役使践踏了他最后一点尊严。
  然而,他却不得不依靠着东方不败在日月神教中扎根上位!而且,多年来针对乔易的筹谋,也已化成泡影!
  ——多么讽刺!
  ——他不但在仇人面前如蝼蚁一般,而且还得仰仗东方不败的鼻息!
  '总有一天,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杨莲亭冷冷咬牙,一脚踹开被乔易细心带上的房门,从里面"咔嗒"落锁,径直向床边走去。
  他站在床边,第一次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东方不败!
  重伤和情事之后,东方不败睡得极沉——虽然现下衣衫齐整,但雅淡的睡容下,还留着未褪去的情意,竟现出两三分妩媚来。
  "……原来你是败在了这里。"
  杨莲亭轻蔑一笑,低声道,"不曾想,铁腕无情、呼风唤雨的东方不败,也有这等——"
  ——勾人心魄的情态。
  他喉咙一滚,只觉得自己输得荒谬。
  "也难怪向来不狎男女、洁身自好的乔大人为你神魂颠倒。"杨莲亭勾起这个他平日只能跪伏仰视的人的一缕青丝,放肆地摩挲着,"不过,你身为神教教主,竟然甘为人下——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我杨莲亭多年心血,莫非就因为你的下贱荒谬,而毁于一旦了么!!'
  他手心发紧,心中恨意澎湃汹涌。
  大概是他情绪激动之下,把那青丝拽得太紧,东方不败忽然嘤咛一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醒来。
  然而就是这微弱的一声呻吟,竟让杨莲亭骇得心口一跳——深入骨髓的畏惧又浮了上来。
  他手指不由一松,那缕青丝又落在东方不败白色的里衣上——那黑白的对比,竟让平素手腕血腥的东方不败显出一种别样的干净——干净得让人想要破坏。
  他抚住狂跳的胸口,强迫自己控制住不断上涌的逃跑念头。
  一旁的香炉正袅袅冒着烟气——那飘渺的感觉,让杨莲亭心中的不可置信更有了种虚假的感觉。
  '我,就这么失败了?'
  ——不!不可能!
  恨意和不甘,终于压过了惧意。
  久而,他终于恢复了镇静,狠厉的目光落在了东方不败枕畔——那一角信笺上。
  ——里面写的会是什么?
  他心念乍起,方才还在颤抖的手,眨眼间就已经把那封信笺抽了出来:
  【柏:
  见字如吾在侧。
  昨夜之事,乃为兄鲁莽,并十愆之过,万责不恕。
  料此生,所亏欠者二,一为家祖一为君。
  家祖毕生所愿,无非"济"、"善"二字。易虽非宏图之人,犹不能不以天下为怀,况曾许先帝以诺,红尘羁旅、宦海沉浮,自不能免。此乃易筹谋江湖、制控魔教之缘由,君亦知之。
  然则,余实未料君以东方不败之名主魔教之事矣。及知,心中无措彷徨之至,盖弃小时情缘之不能。后及久居定州,时与君伴,不觉竟心生绮丝。以余心中有愧,更添惶恐避逃之念,然犹不能舍,直至于今日覆水难收之局。
  昨日对质,余心有亏,然则所为者乃吾心之所执,断无悔由。不舍者,惟君而已。然其时怒极攻心,口不择言,过之者多,又以君之自伤皆起于吾身,痛惜之甚,亦真而无假。
  所幸者,惟昨夜恍然:终悟此生非君负我命,实乃我负君心。
  为天下负一人,或者英雄所为。然吾乔易既已明了己心,便再无为天下而负汝之念。
  从今而后,只祈红尘万丈有汝相陪,青山作伴,绿水为依,再不顾江湖之事。
  然昨夜旖旎,或起于真气之乱。昏惑之间,君之言语,恐乃阳炎之所迷,而余之所为,亦有趁君危之嫌。却不知待君醒转,是怨是怒……
  是以,余不能以己度君心,亦不欲强君所难、胁君弃江湖而择青山。故先行一刻,待君自择之。
  然则,青山也好,江湖也罢,吾既相知爱,又何憾焉……
  ……三日后,八月十九,定州玄武门外静候。
  易留】
  "嗬,你们倒是两厢情愿!"拿着那信笺的杨莲亭眉梢一抖,冷嗤一声,"只可惜……"
  他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将那信笺靠近正燃着的香炉。
  "不再顾江湖之事?"他眼睛微眯,满意地看着那薄薄的信笺一点点化作炉灰,"若不是你乔易多管闲事,我杨家又怎么会破灭,我杨莲亭又怎会沦落至此?!"
  "现如今,想要说走就走——"
  "——只怕没那么容易!"
  ——何况,我杨莲亭在日月神教的地位,还指着……
  他目光匪测地看向犹自昏迷的东方不败,手指轻碾,最后一片残屑也落入炉底。
  ——看乔易所书,只怕你做那龌龊事的时候,并不多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罢……
  他心头忽然腾起一个极大胆的念头,眸底潜藏的畏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放肆的、露骨的贪欲,以及报复般的疯狂之意!
  ——你们只当我杨莲亭是个懦弱无能、只会俯首帖耳的小人!
  ——这一回,我却要你们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他忽然急促地喘息起来,嘴角挂起极狰狞、极狠毒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又拖沓了= =好吧,下一章一定完结卷二……一定?呃……)
峰回之后,再路转一个……(于是抱住脆弱的头,准备撤退……)
咳,自知这一章"峰回路转"写出来就是讨打的……(不过这已经是改了大纲后的局面了- -)
于是,大家要拍打就拍打罢……

嗯,多谢飞鸟飞羽卿卿的地雷打赏啊~!作个揖,拜谢拜谢!!=3=

另,为了卿卿们这些章给力的评论和安慰,为了本文第一个雷,以及甜筒卿善良的鞭策,今日必然得加更一个,聊作感谢了~(唉,裸更者,压力粪大耶?压力粪大粪大也……不过还是很开心很得瑟啦-
-)
于是,加更时间说不好,不过必然在23:00之前就是了ORZ


37

37、章三十四 归去 ...


  三日后,八月十九,定州玄武门外。
  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静静地停在路边的柳荫下,拉车的两匹枣红色的骏马正无精打采地垂着脖子。若非它们时而还会动动腿、抬抬蹄子、打打响鼻,倒真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一辆马车没有什么华贵装饰,材质也绝非什么上等佳品,唯一特别之处,大概只是"车夫"。
  原来,那手持马鞭的,竟是一个巧笑嫣然的妙龄女子,而非风尘仆仆的粗莽汉子。
  这倒让路过的行人们好奇起那车厢里坐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竟然让个貌美的姑娘抛头露面、做这等粗事?
  然而,马车车厢上的小窗被厚厚的锦缎严密地遮挡着,任你如何好奇,也窥不见其中分毫。
  半夏侧坐在马车的辕座上,无视着路人投来的各种视线,两只手无聊地拨拉着马鞭,偏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城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
  每一个出城的人,每一张面孔,她都要仔细地看上许久——那眼神,说是期盼也不为过了。
  ——天知道,她昨天半夜起,就陪着公子候在这儿了!到现在,连个完整的盹儿都没打过!
  ——"方公子"啊"方公子",你就不能快点儿么?!
  她懊恼地想着,用力扯了扯结实的皮鞭,无奈地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眼前闪过。
  日头渐渐西垂,柳树的影子向东拖得很长,然而城楼的阴影却更加庞大,缓缓地把它吞没了去。
  冷风骤起,刮倒了一个老伯放在板车上的竹篓。
  只听"哗啦"一声,尖头圆肚的板栗滚落了一地,有几个被风一吹,顺势滚到了马车旁。
  半夏拢了拢鬓角被吹乱了的垂发,看了眼地上的板栗还有满头大汗的老伯,不由叹息了一声,不自在扭了扭身子,把目光别了过去,继续筛查着出城之人。
  ——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她不能因此而错过公子等待的那个人。
  "半夏,"公子轻缓温和的声音从帘后传来,"你去吧,我看着呢。"
  "嗯!"半夏耳尖一动,面上微红,轻巧地跳下车来,敏捷地拾起周围的板栗,跑向那个艰难地弯着腰的老伯——车厢侧窗的帘子,已被撩了起来,露出她家公子温润如玉的面孔。
  那人,正是乔易。
  乔易目光平和地看向巍巍城门——奈何,那城门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没有他等的人。
  "还没想好么……"他目光微黯,却不改平和之色,"也是,三天……叫你用三天放下这二十余年的追逐——是我强人所难了。"
  一片微卷的柳叶儿飘落下来,恰恰落在他拉着帘布的指缝间,好像一只枯蝶。
  他想起自己的留书——
  "既相知爱,又何憾焉……?"
  ——心中难免又自嘲一番。
  ——若是你不来,怎么可能没有憾?
  不过是骗人骗己的话而已。
  他瞥了眼已然没入西边城墙的残阳,轻轻叹息了一声,空着的左手抵住微微抽疼的额角,再用力按了按自己头顶的百汇穴——他已一整天不曾合眼了。
  他放开微微酸胀的穴位,收回手来,却在看到手指间缠绕的灰白发丝的时候愣了一愣。
  "公子!"半夏清脆的声音让他恍然清醒过来。
  他看着半夏那张明媚的笑颜,身心的疲累终于稍稍消减了一些,"嗯?"
  "公子你看!"半夏炫耀似的捧着一把板栗递到乔易面前,一双明晃晃的大眼,却躲闪着,不忍看她家公子一夜之间已然灰白的满头发丝,"老伯送的!"
  "喔?"乔易淡淡一笑,伸手拿过一个,却没有立即尝尝的打算,"你谢过人家没有?"
  半夏看他只拿了一个,眼神中不由透露出些许不满和担忧,"自然谢过了!……公子……我说,公子,你能不能多吃一些!"
  "……"乔易瞧着半夏眼中的血丝,微微一窒,过了半晌,才悠悠道,"无事,只不过是没有胃口而已。你别担心,去睡一会儿罢。"
  半夏委屈地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跳上车辕,抱膝坐着,嘟嘟囔囔地往自己嘴里塞着板栗。
  ——道我半夏是瞎子么!
  ——无事?什么无事?!头发都白了,怎么可能无事?!!
  '他是运功太过,伤了心脉啊!'
  她想起干爹的话,心中不由一阵难过。
  ——三日前,已是强弩之末的公子强撑着来到西楼,话还未出口,便呕出一大滩血,可真把她和干爹吓了个半死。
  '乔小子,你做什么了?怎弄到如此地步?!是跟人拼内力,还是自个儿没事闲的散功玩儿?'干爹一面给他施针,一面疑惑地追问着,然而公子只是不答,'你这个样子,只怕是我干闺女也能收拾了去!你自己也知道罢?此番就算痊愈,你的内功起码也废了十之八九!你能走到这儿,真是命大!'
  '我自己施了针,也服了玄牝丹,你不要危言耸听。'那时,公子是这么反驳的。
  然而,每每想起那个时候公子平静外表下,随时都可能崩坍的疲累之色,她后背总是不由冒出阵阵冷汗——若是……若是半道上有仇家埋伏……
  她狠狠打了个冷战,心里又是一阵后怕——也正因为此,她才在那之后不敢离公子半步。
  ——试问当今天下有谁能让公子受此内伤?
  ——便是那销声匿迹二十余年的两人,也只能勉强与公子分个高下,而不能让公子狼狈至斯罢!
  然而,这天下,能伤人到此的,不仅有武功啊……
  别人不知道,她半夏还不知道么——定州城北边的黑木崖上,便有这么一个可以伤到公子的人物在啊……
  '公子为你抗旨三次,你竟敢伤他到如此地步……!'
  半夏一咬银牙,把板栗狠狠咬碎,强压着闯上黑木崖逼问东方不败的念头——一只玉手,几欲把马鞭握断。
  她却是不知,他家公子非是因为与东方不败打斗而受此重伤——而是因为他自己逆运了北冥神功,把自己的大半功力全数逼入东方不败体内,理顺了他那些混乱的阳炎不提,还将之留在了他的体内。
  ——这一番折腾,比之东方不败自击一掌,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乔易内功扎实深厚,更兼有灵药辅助,这才不至于陷入走火入魔之境。
  然而,犹是如此,反噬的真气也让他经脉大大受损——一夜白头,正源于此。
  相反,东方不败则是因祸得福了——北冥神功取名北冥,本就指其海纳百川之功,区区阳炎,自然不在话下——这以后,他再不会为阳炎所扰。
  如此,只怕不出三五年,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已不会再是别人的了。
  半夏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仅仅以为,是东方不败趁公子不备才害公子受了内伤——所以,她只是疑惑,为何公子会在此等一个伤了他的人。
  天色更暗了,西方的彩霞也渐渐失了颜色。
  "公子,申时都快过了,他怎么还不来啊?"半夏焦躁地跺了跺脚下的辕座,"他再不来城门都要关了!"
  "再等等吧。"车厢里传来一个平和淡然的声音。
  半夏默然不语,忽然看见一个人影正向这里走来,忙对她家公子道,"来了来了!"
  乔易撩开马车的窗帘,却没有看到东方不败的身影——来者,是杨莲亭。
  "……杨莲亭?"他生硬地说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寒冷得像是带了冰碴。
  "是我。"杨莲亭开怀一笑,带着些自得和嘲讽。
  他拿出一个小纸包,扔给乔易,"这是他让我给你的。好好看看吧!"
  "哦,对了,"杨莲亭后退一步,冷笑道,"他还说了,此后与你,恩断义绝,只相为敌!"
  说罢,他便哈哈一笑,退向了定州城那庞大得吓人的阴影。
  "公子?"半夏握紧马鞭,站起身来,正犹豫要不要抓他回来。
  "……让他走。"
  乔易的声音终于从车厢里传了出来——闷闷的,平和的,却空洞洞的。
  摊在他手上的,正是那个杨莲亭带来的纸包——白色的宣纸,层层叠叠,一共三层,把里面的东西包裹得像什么珍宝一样。
  然而,那只是一堆黄色的铜屑。而已。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原本是一颗子弹。
  ——那颗被小柏珍视地挂在脖子上、从未离身的子弹。
  ——那颗……原本属于他的子弹。
  "你竟毁了它啊……"乔易想起自己临走前,在那子弹上刻下的字,心口一疼,引发了内伤,竟又咳了起来,"咳……真狠。"
  "公子……杨莲亭是个小人,您不能信他的话!我觉得东方……公子,绝不是那般无情的人!" 半夏闷闷的声音传进耳里。
  ——嗬,纵使杨莲亭会说谎,它也不能……
  乔易指尖微颤,神情莫测地轻触那冰凉的铜屑。
  那日,他在子弹上刻的,正是"八月十九玄武门"七个字!
  原来,在察觉有人窥视之时,他就不再指望那封信能被东方不败看见了……
  '除了杨莲亭还能是谁呢?'
  他在信末添上落款,吹干墨迹,背对着那道妒恨的视线,微微皱眉。
  然而,就在他兴起杀意之时,他的气海微微一动,勉强压住的真气竟又开始蠢蠢欲动——看来,北冥的反噬,就连玄牝丹也压制不了多久了。
  他坐到东方不败身边,看着他那沉沉的睡容,不由叹息了一声,虽然心中万般不舍,却还是不得不折好信笺,慢条斯理地压在枕下。
  他知道——此时慢一分,便少一分可能在发作之前赶至西楼,多一分可能路遇杨莲亭及他手下的截杀——然而他急不得。
  ——他必须震慑住杨莲亭——如果一急,便露了馅,那就都毁了。
  '早知如此,倒不如允了半夏,让她搬过来一块儿住。'
  他感觉那窗外的偷窥者躲进了隔壁王老的屋子,心头不由微微一松,最后看了一眼东方不败,强忍着反噬的痛苦,重新把那刻了字的铜坠挂到他的脖颈上,塞到里衣内。
  他倒是不大担心杨莲亭会对东方不败下手——东方不败是杨莲亭在魔教中唯一的倚仗,他甚至会比东方不败自己更珍视他的生命。
  ——也好。
  他眼眸微沉,心知,若来的不是杨莲亭而是对东方不败有威胁的人,他可能只得冒险出手了——到时候,只怕是个九死一生的局面。
  他整理好东方不败的衣襟,轻轻吻了吻他的侧颊,心道……
  "就算杨莲亭毁了那封信,也不可能知道我早知他的偷窥,更不可能知道我还在这子弹上留下了讯息……"
  乔易自嘲地看着掌中的铜屑,喃喃自语,"我以为的万无一失,原来竟是个天大的讽刺。"
  他重新包好那些铜屑——那些铜屑,竟碎得如此均匀、如此细若微尘——怕是他直接震碎的罢?
  可笑,那功力至少有一多半——原是属于他的,原是他渡给他救命的。
  "咳,咳咳……"乔易嘴里涌起铁锈般的腥味,他把那包铜屑仔细藏入怀中,叹息了一声。
  ——哪怕你不来也好啊……
  ——缘何,竟如此决绝?
  ——到底,是我一厢情愿?
  半夏捂着心口,提心吊胆地听那车厢里传来断续的咳嗽声,却半天也不敢张口问询。
  许久,她终于听到她家公子沙哑着嗓子,对她道:
  "走吧,他不会来了。我们回京。"
  "公子?"半夏愣了愣,调转车头,犹豫地问,"不回三溪镇了么?……还未过亥时,不……再等等么?"
  ——等?不是已经等来了这样一个结局么。
  ——还有什么好等的。
  "恩断义绝,只相为敌……"他长长地低吟着,"这句话,杨莲亭又怎会知晓……咳,除了他自己,谁又有那个能耐震碎了我的子弹,还特意,咳,差人送来?"
  ——至于那一场荒唐,你也只当成了春.梦一场罢?
  ——到底,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他咳了两声,按住自己绞痛的心口,对半夏道,"咳,以后,不要叫我公子了。还是叫我——大人罢。走罢,该回京了。"
  ——大人?公子他终于愿意回京做官了?
  ——天哪,这却是因祸得福!
  半夏担忧的眼眸里,忽而闪过惊喜之色。
  只听她欣喜地应了一声"诺",便驾着马车,向着京城,绝尘而去。
  当空皓月下,定州城巍巍而立。
  然而,不管是那高耸的城墙,还是满院的桂花,抑或城北那直插云天的黑木崖——
  ——都随着车辙一路行远,而被飞尘与夜色慢慢遮掩。
  —————————————————
  弘治四年秋,八月。帝师乔易还返京都。帝欲请之复仕,佐理朝务,推行新政。然乔易不允,复请再三,终允之。九月,复户部尚书、太子太傅等职如初。
  同月。日月神教朱雀堂堂主罗威抗教主东方不败之谕令,童百熊杀之。
  弘治五年春,二月。乔易代内阁首辅之职,总责新政。帝封易一等兴国公,御赐府邸。风头之盛,一时无两。
  三月。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封任我行之女盈盈为神教圣姑,封其亲信杨莲亭为总管,总理大小教务。
  弘治六年。冲虚接任武当掌门。
  ……
  弘治十四年冬,腊月。华山首徒令狐冲与其六师弟陆大有前往汉中。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果断掉收= =+【上一章弃文的卿卿们啊(虽然乃们看不到了)但咱得说一句,乃们熬过了本文的妊娠期和难产,却被雷倒在了新生降临的前一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其实醉就是小怨念了……忽略罢QAQ】
唉,真的不虐啊!!!没失身是真的!乃们总是自己吓唬自己……(不过原先的大纲的确……算了,那个太狠了……)

总之!所有的虐,到此为止了!!!至于杨莲亭究竟使了什么伎俩,咱们卷三再说……
咳,其实作为一个原著控,说实话,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写卷三的内容了ORZ以至于,也许这两章的确思虑不周、狗血了一些= =醉得作个揖!给大家伙儿赔个不是!

嗯,以下是无奖竞猜环节:
Q1:东方那个被乔乔护理过的自宫的效果到底咋样?
Q2:三风十衍的作者是谁?
Q3:将在卷三里面大打酱油的3对副CP分别是……?
Q4:卷三里第一个出场的人物是谁?
Q5:醉到底是不是亲妈!!!(这个太简单了,是吧是吧~~~=3=)
嗯,全部答对的,加精示众!(<<喂喂,这算啥?)

总之,渡过了黑暗期的卿们,请期待基调欢快活泼的卷三罢……嗯,副CP们都将很活跃啊……= =+

遁走……


38

38、章三十五 汉中 ...


  "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一个把裤腿儿挽到膝盖的青年,一手提着个鱼篓,一手扛着根竹竿,以奇异的节奏和曲调哼唱着一首小令,优哉游哉地走向汉中最好的酒楼——解忧居。
  "入~网大~鱼作~队~~~,吞~钩小~鳜成~丛~~~。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酒楼的刘掌柜一听到这扭曲的哼唱,不由一笑,微微摇头。而守在酒楼门口的小二哥儿则叹了口气,冷着脸,熟稔地接过那落拓青年递过来的鱼篓,眼也不抬地往后厨走去。
  "喂!"青年笑嘻嘻地在后面叫着,"给我蒸一条小的,再把那只王八给煮了吧!"
  "还钓到王八了?"刘掌柜笑问着,"倒是适合这个季节吃。挺补的!阿堂啊,怎穿这么少,不冷么?还不把裤腿儿放下?"
  "嗨,早习惯了!裤腿儿刚才沾了冰水,放下更冷呢——只怕结冰了都!"青年弯着眉眼摇摇头,食指毫不客气地挑起柜台上的一个细颈的白瓷酒壶,鼻尖微动,欣慰道,"三十年的!"
  "狗鼻子!"刘掌柜笑嗔了一句,指指楼上,"快去吧你,一会儿就没座儿了!"
  "诶,生意这么好?刘叔你这几天赚发啦?"青年揩揩鼻子,环顾着已然坐满的一层大厅,惊讶地发现——在座的,大多都是带着刀剑的武夫,"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清楚?!"刘掌柜翻了个白眼,"你快走快走,别杵在这里碍眼!"
  "知啦知啦!"青年无聊地摆摆手,勾着酒瓶慢悠悠地走向楼上,一双细眼滴溜溜地瞄着那些江湖人,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双暗藏光蕴的眸子里,却也闪烁变幻着好奇、思虑之类的奇怪情绪。
  上了二楼他才发现,今儿刘叔的生意不是一般的火爆——临窗临江的好位置早就被占满了,就是其他位置不好的桌子,也都坐了人——看样子,有不少桌,还是两三拨不同的人拼着坐的。
  他眼珠一转,嘴角一挑,瞄中了一张靠近楼梯的桌子——那张桌子上只坐了两人,还相对宽松,不像其它桌子那样已挤了三四人。
  大约是因为那两人刚刚才点完菜,那张桌上,现下一盘菜也没上上来,只有孤零零的两只小茶杯——比起周围香气四溢、盘碗相叠的桌子,显得格外寒碜。
  "怎么还不上菜啊……我要饿死了啊大师哥……"两人中,那个年纪较轻的少年,低声哀嚎着伏倒在桌面上,一手拨拉着已经空了的茶杯,一手揉着自己咕咕乱叫的小肚子。
  "这家的酒,可是在汉中出了名的好——为了好酒,多等等也无妨啊!"另一个人笑着回道,透着些百无聊赖的目光,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那些江湖人。
  忽而,他的目光一顿,恰恰对上了一对儿不安分的眼珠——那对儿黑色珠子的主人,却不是那个扛着鱼竿、勾着酒瓶、挽着裤腿、刚刚晃悠到二楼的青年,又是谁呢?
  ——就像一丘之貉总能闻出来彼此相投的臭味……
  ……他们二人,几乎是只一眼间,就看穿了彼此——看穿了彼此在百无聊赖的一张皮下,还暗暗澎湃着某种相似的渴望和期待!
  怎样的渴望和期待?当然是对"热闹"的渴望和期待!
  ——都是不安分的人呐!
  阿堂眼中的兴味一闪而过,眨眨眼,对那男子呲牙一笑,大咧咧地凑了过去。
  他一边把鱼竿斜靠着栏杆放下,一边把那细颈酒壶轻轻搁到桌上,双手不伦不类、松松垮垮、毫无诚意地抱了个拳,随口道,"二位啊,那什么,介意拼个桌不?"
  那师弟抬起头,谨慎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是先看向他的大师哥——单单这一个举动,便让阿堂看出来——他们的师门,必然是个极讲规矩的地方。
  刚刚与阿堂对视了一眼的那个男子,眼睛早就黏在了那只溢香的酒壶上,再加上之前又对阿堂存了几分好感,当下又怎么会反对,自然是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请坐请坐!"说话的时候,他的鼻子还不忘狠狠地嗅着,像是多闻一刻便多占一分阿堂的便宜。
  ——酒鬼!
  阿堂轻声一笑,越发觉得这人对味儿,便也不再假客气,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那人被他一笑,也醒了过来,知道自己失礼太过,也不尴尬,只哈哈一笑,指着酒瓶道,"若是我猜中这是什么酒,小兄弟便借我喝一口可好?"
  "当然——不、好!我怎么知道你会否有借无还?不过……"青年眯眼一笑,显得有些像狡猾的狐狸,"好酒自然当赠知、交!这样吧,你若能猜出这酒的名字和年份,我就分你喝几杯,如何?"
  "不瞒这位小兄弟,我只能闻出来杜康酒,至于年份……"那人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单闻味道,怎么的也得有二十多年?"
  青年一笑,打量了一眼那衣着朴素的师兄弟两人,心知这人虽然爱酒如命,但也没有那个大钱去挥霍着买贵酒来细细品鉴——就是偶尔宽裕,舍得买这么一二两好酒,也不足以让他精通酒道。这个问题倒是为难他了。
  "差不多罢!"他耸了耸肩,"我本来是难为你,可你竟能答得八九不离十,看来的确也是酒中好友!以是——你答的虽不完全,但我却不介意跟你共饮这半壶佳酿!"
  那人面上掠过一丝惊喜,"可以么?!"
  "当然,反正这酒也不是我掏钱买的!"
  原来,这个钓鱼的青年与酒楼掌柜刘叔是忘年交。酒楼里那些豪客剩下的残酒,因为左右也不能卖了,刘叔通常都会给这个好酒的青年留着。以是,他常常能喝到自己买不起的美酒。而他也不愿意亏欠了刘叔,所以也常常将自己钓到的鱼虾白白送给酒楼;酒楼的大厨们自然也很乐意顺便帮他烹两个菜。两厢往来,一方能得美食佳酿,一方能得上好食材,倒是都很开心满意。
  "所以,这虽然是佳酿,但也是别人喝剩下的残酒——你可嫌恶?"阿堂笑言着。
  那人爽朗一笑,大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它之前的主人必然不像你我一样嗜酒,竟然浪费如此之多,当真暴殄天物!这酒啊,简直就像是不遇伯乐的良马!能给你我喝个痛快,它也不枉了!"
  阿堂赞同地点点头,颇有遇到知己之感。
  他也懒得叫小二再拿酒杯,直接泼了茶杯中的剩水,给彼此斟了酒,"未想今日吾竟觅得一酒中知己!妙极妙极!来,兄台,且让你我共饮一杯!"
  "哈哈,只怕我于酒道上并不如贤弟高明!贤弟却是高抬我了!"那人接过酒杯,陶醉地一嗅,"不过能与贤弟共饮,当真痛快!干!"
  "干!"
  青年也豪爽地跟他碰杯,两人一干而尽,然后不约而同地大赞道:
  "好!""好酒!"
  他们二人同是酒痴,又都是落拓不羁的潇洒人物,酒兴一上,便只专心喝酒,也不说别的,就只说些"干!""干!""干!""好酒!""好酒!""妙极!"之类的,越喝越觉得投缘。
  然而,两人的饮酒忘机,这却苦了那位师弟。
  只见,他无聊地坐在椅子上,一会儿赖在椅背上,一会儿扑倒在还没有上菜的空桌上,可着劲儿的折腾,而那两人不管他如何唉声叹气、抓耳挠腮,也没给他一点儿关心……甚至,连他的茶杯都抢了去充酒杯!
  幸好,那酒原本就只剩一半,两人又都是面不改色地连干,以是很快就见了底——然而,就在他暗叹'终于结束了'之时……
  只听他那可敬可恨的大师哥又"口不择言"地说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酒虽好,却不尽兴!待我再叫小二给咱们上几坛!纵然咱买不起那顶好的酒,也至少要拼个不醉无归!!!"
  "好!就依兄台所言!"那青年傲然一笑,"小弟虽然嗜酒,但至今还未曾醉过!今次便舍命配君子!来个一醉方休!!"
  "噗……"那师弟嘴角一抽,一个没忍住,一口口水呛进了嗓子眼儿里,"咳咳!咳咳咳!"他猛咳了几声,捅捅那潇洒男子道,"大师哥,明天咱还得赶路,你少喝点儿啊!这趟远门出来好久了,你不想赶紧回去么?小师妹可等不及要见你啦!"
  那男子俊脸一红,不满地瞪了他师弟一眼,道,"我都瞒着师父带你出来凑热闹了,你少说两句成不?我难得碰到如此知己,晚回去一天两天的,小……哎,不会有问题的!"
  "噗!"阿堂忍不住一笑,对他摇摇头,"看来兄台是有桃花债要还啊,那小弟可不敢相留!不如我们先吃菜?"
  他手一指,笑吟吟地看向那个正托着食盘走过来的、仍然对他摆着一副死人脸的小二哥儿。
  "王八,鱼、菜心、米饭,慢用。"小二哥儿对着阿堂翻了个白眼,重重地把菜盘摆到桌上,别说盘子都没摆好,就连那个托盘也不要了,"吃完了自己送下去给厨房!"
  "王八你骂谁呢?"阿堂还了他一个白眼,挥手赶他走,也不顾那小二哥儿还在身旁近处,偏头就对同桌的两人说起了他的坏话,"你们甭理他,他就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还小心眼儿,莫名其妙地记恨我!"
  那师弟心道,你白吃白喝不说,还白白让人端菜送水,态度又差,人家不记恨你才怪!
  只是,还不待他把这点鄙视表达出来,那阿堂又冲着小二哥儿的背影大声吼着:
  "喂,棺材脸,你再给拿两坛酒上来!要五钱银子两斤的那种杜康!"
  ——当真是肆无忌惮、霸道无耻……
  "……""棺材脸"小二哥儿冷冷地瞥了眼阿堂,绷着脸寒声道,"没剩的了,你——有、钱、么?"
  阿堂正要张口,却被身旁那人按下。只听他那新近结交的"好知己"毅然道:
  "我请!"
  然而毅然的表象下,那"好知己"的一只手也偷偷掂了掂腰间的荷包——虽然小师妹给缝得很漂亮……但是,再漂亮的绣花也掩盖不住它内里的空虚——算起来,若是买了这酒,他回华山的一路上,就得小心着用钱了。
  然而,他在酒之一字上,却是个不会瞻前顾后的人——何况今日又识知己!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又哪里会吝啬?
  只见他一把扯下荷包,重重拍在桌上,高声道:"先来个二斤!"
  小二哥儿的坏脾气也是只对着那"厚颜无耻"的阿堂,对其他的顾客却还是恭敬的,于是,当下也只是点点头,下了楼去,不一会儿就把杜康酒和他们师兄弟二人先前点的菜一同送了来——他是个细心的,于是,那托盘里还装了两个大酒碗。
  两人贪图爽快,自然纷纷把酒杯换了酒碗,大口地吃喝了起来。
  不过,因为喝酒,两人也就吃些肉和凉菜,那碗香极的甲鱼汤倒是一点儿没碰,生怕喝多了汤水就喝不下酒了。以是,那锅甲鱼,完完全全地便宜了那个贪嘴的师弟。
  就在三人喝酒的喝酒、喝汤的喝汤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一阵喧哗。
  "诸位诸位!就两位大侠就是青城派余观主的高徒——侯人英、洪人雄!正是人称'英雄豪杰,青城四秀'中的首二位!"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阿堂是谁呢?哇哈哈哈,很好猜吧???
————
唉,这几天小醉点儿好背啊啊啊啊……
先是写好的作业丢了,得重抄一份;再是看着看着书,一只大蜈蚣就"啪"地一声从教室天花板上擦着醉的头发掉到书页上=
=+那密密麻麻的腿足有1cm长啊1cm长啊……有木有童鞋知道那是个神马品种……?
至于掉收啊、上厕所没带纸啊神马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不小心虐了的报应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
咳,祈请诸卿……高抬贵手……莫要再恨醉了ORZ
嘤嘤嘤,好背啊好背……
(作业还没写……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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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感谢殇夜卿卿的地雷~醉被乃治愈了很多!
本来想加更,结果木有时间了ORZ
于是,下一章会多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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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作揖。告退。=w=


39

39、章三十六 令狐冲 ...


  那被众人推崇恭维的两人,正是青城派余观主座下,武功最高强的四大弟子之二,侯人英、洪人雄。
  他二人都是头缠白布,一身青袍,两腿儿光着,赤脚穿着无耳麻鞋——正是蜀人最普通的穿着。然而,正因为这两人打扮得一模一样,一时倒也分不清哪个是英、哪个是雄。
  只不过,两人虽合称"英雄",却没有一点英雄气概,反而都是油光满面、尖嘴猴腮。这会儿,受到了众人的恭维,面上还不自觉地显露出肤浅的得意之色,大大地玷污了"英雄"二字,倒叫冷眼旁观的人心中暗暗耻笑。
  其实,"英雄豪杰,青城四秀"这个称号,也是江湖人勉强按着他们的名字奉承的——这里面,还多是看了他们师父——青城掌门余沧海的面子。至于他们自身的武功,虽然已是同辈中的上乘,但还远远够不上"英雄"的级别,而他们的人品行为,也跟"英雄"二字相差甚远。
  却说两人沉浸在阿谀奉承中,正在洋洋得意之时,一个暗含轻蔑的声音,突然从酒楼的二层上传来:
  "兄台,我以为,只有岳飞岳元帅那样的人物,才够得上英雄二字!就他们——也算是英雄?你们江湖人,品味到底与我们这些平常人不同啊!"那声音懒懒散散的,带着三分酒意、三分调侃、四分讽刺。
  他俩听得,自知是嘲讽他二人的——他们自行走江湖以来,听到的可不都是奉承,又从未遇过强敌,是以心高气傲总是不免,乍听到如此尖锐的讽刺,心下怎能不怒?!
  于是,两人皆是怒目圆睁,抬眼往楼上望去——与他二人不约而同的,楼下的好事者们,也好奇地仰着脖子,想看看是哪个人物,竟敢嘲笑风头正健的余观主的高徒。
  二楼上,一个面貌清秀的青年,正不躲不闪地从栏杆上探出头,向他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而他对面——那个背对楼梯口的英俊男子,更是看都没看他俩一眼,一面喝酒,一面头也不抬地大声回道:"什么英雄?!我看是他们是'狗熊野猪,青城四兽'!"
  他的声音,极富张力和不羁的气息,伴着酒气和潇洒,瞬间传遍了整个酒楼。
  他们同桌的另一个少年也哈哈地拍桌笑道:"大师哥说得贴切!楼下哪儿来什么英雄!可不就是两只野兽!"
  酒楼里的武林人士中,有很多人本来也对这两个妄自尊大的家伙没什么好感,看有人出头,当下便哄笑成了一片。
  侯人英、洪人雄本是小肚鸡肠之人,这番羞辱下,早已面色难堪、杀机涌动!
  ——是可忍孰不可忍?!
  "格老子的!"
  侯人英喉咙一动,嘶哑地怒吼了一声,脚下一跺,当先冲上楼去!
  洪人雄一看,也赶紧跟了上去,两人也不顾其他,一手拳、一手掌,卑鄙地左右夹攻那个背对着楼梯口、只顾"咕嘟嘟"喝酒的男子!
  "兄台!""大师哥,小心啊!"
  同桌的两人高声提醒,然而只听"啪啪"两响,跟着"呼呼"两声,那两位"大英雄"一个侧滚翻、一个后滚翻,便连珠似的从楼梯口滚了下去,倒在下面一动不动——却是那男子在瞬间出腿踹翻了他们二人,还顺便点中了他们的穴道!
  那面貌清秀的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虽然以前也看过江湖人比武,但这么带劲儿的,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
  他用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的眼光,重新打量着那个面不改色、两脚便干掉青城派最强弟子的男子——那男子仍是跟刚才一样闲适洒脱,捧着酒碗大口喝酒,待发现了他审视的目光,也只是抬了抬头,对他咧嘴一笑,带着些狡黠得意的味道。
  阿堂嘴角一抽,心道,这家伙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六七,竟然能有如此武功,必然是名门大派之徒,在江湖上肯定也是赫赫有名,今次两脚踹翻青城二兽,必然又引注目——这却对本公子隐藏行踪大大不利啊……
  他却是忘了,方才阴阳怪气引起骚乱的罪魁祸首,不是他那"好知己",而正是他自己……
  ——奈何,他天生便是乐于自己闯祸,然后可劲儿地把责任推给他人、让别人给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的——那种混蛋啊!
  他在心中罗列出听说过的一系列武林门派,但因为武学知识的匮乏,很难一下把那男子跟这些门派对上号,于是张口问道:"兄、兄台,敢问您是哪位高人门下啊?"
  那潇洒不羁的男子偏头对他一笑,指了指竖着耳朵的楼下二兽,道,"这里可不方便说——我可不能让他们告到我师父那儿去!"
  青年更是好奇,连忙点头,抄上竹竿站起身,对他们师兄弟二人道,"那便换个地方说呗!"
  ——再呆在这是非地,万一招惹来太傅的爪牙……啊呸,鹰犬——本公子的行踪说不好就得暴露了!不妥不妥,走为上计,走为上计!
  "好啊!"那男子一面配合地点头,一面饮尽碗里的酒,翻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拎起还没喝空的酒坛,跟上了一脸迫不及待的阿堂。
  他的那位师弟,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半盆甲鱼汤,舔舔嘴巴,抚抚已然鼓起来的肚子,暗叹了一声可惜,不甘不愿地背好包袱,随着他们二人下楼去了——临了,还不忘把那一肚子不舍转化成迁怒,于是,他便又在那死瞪着他们的青城二兽身上,重重地、狠狠地踩了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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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空无际,青蒙蒙地,与绵绵滚滚的江水相接于远方一处。
  汉江上,一叶扁舟悠哉哉地划破波浪,从此岸,渡向彼岸。
  舟行至水深处,长篙已经戳不到江底了。于是,站在船尾撑船的青年又换了两柄木桨,坐了下来,将那木浆插到船侧的桨眼里定好——正要划起来,却不防被同船的另一人将木桨夺了去。
  他不由目露惊异之色。
  "你歇着,我来划划看!"那人眼里透着新鲜劲儿,然而到底是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我,只坐过船,倒是还没划过,嘿嘿,尝试一下,尝试一下!"
  那青年无奈地看着他卖力地摇动着木桨。
  水花四溅。
  然而小船却在江心打起了转儿。
  "呕……"
  一声干呕从船舱里传来。
  "你师哥还真是童心未泯啊!"那青年干干地笑着,一面扶着船篷保持平衡,一面对呆在船舱里的少年如此说道——那调侃的话音里,分明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没有一星儿的同情,也没有半点儿插手阻止那人继续恣意妄为的打算。
  ——那家伙不安分的本性,加上三分酒意带来的兴奋劲儿,能罢手才怪啊!
  那船舱里的少年,因为晕船,已是面色惨白。只见他捂着肚子、泫然欲吐,一句话也说不出——本来,那青年撑船的时候,他还凑合着能勉强撑住——但!自从他大师哥接手了船桨……他已然难以……坚……持……
  "呕……"又一股酸水上涌,少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也不知道,他此举,到底是担心吐出来会弄脏船舱,还是舍不得肚子里那半锅甲鱼……
  青年头痛地看着直到目前还算整洁的船舱,一想到自己一会儿没准还得收拾一堆呕吐物,心中不由一恶——决定不能再这样放任不管。
  他翻了个白眼,挤在那男子身边坐下,就近抢了一柄木桨,咬牙切齿地示范着划了起来,"我划左,你划右!你再转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到得了对岸!"
  "呃,贤弟说的是……"那男子打了个酒嗝,一手有样学样地划了起来,一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可是,他却忘了这是在狭窄的船上,抬起手的时候,不巧,又撞了那青年一下。
  青年对他的赔笑翻了个白眼,揉了揉被撞痛了的地方,暗道一句倒霉,转念又想起还要问这家伙的身份,便旁敲道,"兄台,你们要去哪里?若是方便,我可以划船送你们一程!"
  "啊,对了,还没告诉你,我俩都是华山派的弟子!这次来汉中是为了去看前几日风波亭挂出的新榜单。"那男子笑答道,"我是华山派大弟子,复姓令狐,单名一个冲字!里面那个,是我六师弟陆大有!"
  '我是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我是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我是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
  青年手中的木桨一顿,嘴角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华山派……大弟子啊……!必然是武林新秀、名人啊名人、焦点啊焦点……
  ——说不得还是太傅的鹰犬们关注的对象啊……
  "运气真差!"他小声嘀咕着,紧张地环顾着小船四周,确认整片江心只有他们一艘小船后,终于偷偷舒了口气。
  "贤弟?"
  令狐冲的声音把他的魂儿拉了回来,"啊?怎么了?"
  令狐冲无奈地看着魂不守舍的青年,还以为他是被华山派的名头吓住了,混没往别的地方想,"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他眼珠一转,打了个哈哈,对令狐冲抱了抱拳,笑道,"失礼失礼!令狐兄,在下李堂——李世民的李,堂而皇之的堂!你叫我阿堂便是!……哈,对了,你们此去可是返回华山?"
  "不错!"令狐冲点点头,"华山在此处西南,汉水却是从流向东南——走水路回去并不比陆路方便。阿堂你把我们送到对岸就好!"
  ——正合我意!
  ——本公子巴不得赶快甩掉你这个大包子!省得那群阿猫阿狗闻香而来,连累本公子被抓回去!
  阿堂笑眯眯地点点头,却是全然忘记了,当初正是他自己"闻香而来"、硬生生凑到这只"大包子"身边的!甚至,他更是把"酒逢知己"的那些不舍抛在了脑后——对他来说,还是自由自在地游荡江湖比较重要!
  他忽又想起一事,问道,"令狐大哥,那个,你刚刚说是因为什么什么亭而来的?"
  "是风波亭!它是近年来才突然冒出来的一个贩卖情报的组织。"令狐冲道。
  "哈?我怎么不知道?"阿堂面上显出惊讶之色,可眸光里闪烁的惊讶却远远没达到眼底。
  "哈哈,风波亭贩卖的情报大多与武林相关,所知者也就是武林中人罢了!阿堂你不是武林中人,当然不会知道!这风波亭要价甚高,还有个奇怪规矩——每缝腊月十五,便在某个分亭放下各类花榜,供江湖人士参看,却是分文不取。"
  "腊月十五……"阿堂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这么说来,这一回,那些什么花榜的,竟是放在了汉中?"
  "不错!以前放榜的地方离华山远,也就算了;这回就在汉中放榜,师父便遣我来看看。不光是我们,这些天来到汉中的人,大多都是来看榜的!"令狐冲虽然已有醉意,但他本来就是极敏锐之人,阿堂的懊恼自然被他抓了个正着,"哈哈,贤弟是后悔错过了此事?"
  "哈,是、是啊……"阿堂干笑着,"虽然我不是武林中人,但对江湖事也是很感兴趣的……"
  ——兴趣?!兴趣个毛毛啊!!
  阿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那个劳什子的风波亭,既然能在武林搞出这么大动静,肯定多少跟太傅有些关系!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依本公子看来,这个什么"分文不取"的花榜,也多半有别的用意!
  他愤愤地想着,一双白嫩得不像清贫渔夫的手,竟把那船桨握得咔吱有声。
  不过他毕竟不是江湖人,想破头也想不出那"别的用意"究竟是什么;然而,他到底是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现在的汉中,只怕已经遍布了"风波亭"的眼线啊啊啊!!!
  说不准,他的行踪,现在已经呈在太傅的桌子上了……
  阿堂绝望地叹了口气,皱了皱眉,暗叹自己没有留心——他虽然爱热闹爱折腾,但是,若他早知有此危及自由的"热闹",必然还是会收敛行径,甚至早点离开汉中这个是非之地。
  令狐冲只单纯地以为,阿堂是为了错过放榜的热闹而后悔,所以也没多想,只专注地看着他划桨的样子。
  江风拂过,撩起阿堂蔫蔫的垂发,露出他线条干净的侧脸和下颔——只可惜,那张脸现在正因为懊悔而鼓着,让令狐冲看了,不觉想笑。
  一桨的起落间,水花翻涌着,像江面上翻飞的白蝶。
  渐渐地,舟左舟右的桨声,竟重合起来——听起来,那划船的,就像只有一人。
  令狐冲得意地笑了笑——他本来就是天资卓绝的人物,划桨这等小事,自然是一学就会。
  泥土的气息越来越清晰了。
  眼看着,对岸的杨柳小树,已经近在眼前。
  令狐冲想到分别在即,不由有些不舍——毕竟这些年在华山上,他总是一人独酌,行走江湖之时,也难得喝得尽兴——算起来,今日与阿堂共饮,倒是他这么多年来,喝得最痛快的一次了。
  "阿堂,你可会一直留在汉中?"令狐冲问道,"以后若有机会,我再来寻你喝酒!"
  阿堂一愣,眼中也别扭地闪过一抹不舍,"我,只怕不会在此地久留。"
  令狐冲怔了怔,无奈一笑,心道,天大地大,以后想要像今日这般一起痛饮,却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令狐大哥,"阿堂忽而想到了什么,挑眉一笑,对他说,"我阿堂是无名小卒,你寻我自然是大海捞针;可是你不同啊!你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又踹了青城二兽——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我要找到你,却是很方便的!"
  令狐冲听他说得风趣,不由一笑,"你可别再提什么青城二兽四兽的!若是我师父知道我在外面惹是生非,肯定要罚我跪个几天几夜!"
  "大、大师哥……没、没事儿……"陆大有眼看即将靠岸,挣扎着从船舱里爬出来,嘴里还不得闲地说道,"咱、咱们是谁……只有他知道,那两只狗熊可不知道啊!"
  令狐冲与阿堂相视一笑,齐声道,"那倒也是!"
  谈笑间,只听一声轻响
39、章三十六 令狐冲 ...


  ,船已经触岸了。陆大有连忙跳上江岸,靠着一棵柳树使劲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而令狐冲却还没舍得下船。
  这世间,从无同脉之叶。人也亦然。
  然而,与无知无觉的树叶不同,人,尤其是像他二人这般心性跳脱、游离于世俗束缚的人,总会为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之处而寂寞……就好比李太白——那样天纵英才、落拓不羁的人物,往往,才更容易举杯邀月、对影成三!——看起来是潇洒到了辉煌的地步,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寻不到知音的寂寞。
  天大地大,全然相同之人无处可寻,而那脾气相投、可与把酒临风、一畅人生快意的知己——却也难得!
  两人对看一眼,心中都是一动——仿佛有种了然于胸的默契:
  一遇,知音。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 阿堂淡淡一笑,拎起甲板上的酒坛,拉着令狐冲站了起来。
  令狐冲眼睛微眨,明亮的眼眸里,映出阿堂的笑脸和他背后的漫天波光。
  他也一笑,从阿堂手里接过酒坛,仰脖猛灌,飞溅的酒花有些落到了江里,有些落到了甲板上,有些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也有的落在了阿堂的嘴边。
  ——这酒真次……
  阿堂舔了舔嘴角的酒花,伸手夺过了令狐冲手中的酒坛,自己也就着那坛子,豪饮起来。然而,他却是习惯了细品慢酌的人,就算试过豪迈地大碗喝酒,也不曾试过拎着酒坛子猛灌……一不留神,便不合时宜、大煞风景地呛住了。
  "咳!咳咳!"他闷下最后一口酒,然后实在忍不住呛出了声,眼角也有疑似泪花的水滴被呛了出来。
  "哈哈哈!"令狐冲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拍了拍阿堂的肩膀,"好兄弟!我走了!"
  阿堂被他不怀好意地一拍,差点儿又呛了出来。他翻了个白眼,推令狐冲上岸,恶声道,"走吧走吧!下次见面,你可得请我喝好酒!!"
  "是是!保证温和醇香,不教贤弟呛着!"令狐冲调侃着,扶起晕头转向的师弟,冲阿堂挥了挥手,转身往西边去了。
  阿堂也不做"目送"之类的矫情事儿,只见他转过身,冲着那漫漫江天轻轻一笑,揩了揩嘴角。
  "人家是烟花三月下扬州,本公子这回可是凛寒腊月破冰游。"
  说罢,他手一抛,把那空了的酒坛子投进了江水,调转船头,顺江流而下东南。
  腊月的风,轻缓缓地吹着,确乎被汉中的河谷消没了些寒意。
  "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入网大鱼作队,吞钩小鳜成丛。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悠长的歌,一路行远。
  顺风顺水间,小舟几乎只是在这一首曲子的时间里,便消失在了东边——那江天相接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诸卿啊!此章甚肥!堪比双更……吧……??(<<喂,还有脸说啊,你明明更得很慢诶……)
咳,自扇一掌……
深知醉的龟速没法答谢大家的不离不弃TAT
所以,原本想憋个七八章再让两人露脸的小醉深深地感到了惶恐……于是又改了纲……ORZ(改纲神马的最纠结了QAQ幸好咱是无存稿裸更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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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谢飞鸟飞羽卿的厚爱和鞭策……!
于是,下一章,太傅大人将代表小醉登场拜谢~!
作揖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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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今晚要陪友人去山东游玩4日,所以这几天更新就说不准了……欢迎鞭策和虎摸= =+
嗯,同行的还有一对基友=w=,醉去围观JQ也~希望能取到不错的素材^^


40

40、章三十七 京城 ...


  弘治十四年末,正北国腊月时节。
  前些日子里,京城又飞了一场大雪。
  那雪下得极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落了厚厚一层——偶尔,当飞鸟掠过或北风刮过,那雪便会扑簇簇地被带着落下一蓬来,四散在雕着游龙的汉白玉扶栏和青灰色石板上。
  "这殿上的雪,怎么也不扫扫?"刚从文渊阁出来的李阁老捻着胡须,皱着眉,疑惑地问着身边的太监总管张公公。
  张公公老脸一抽,弓着身小声道,"首辅大人说了——不、让、扫!"
  "竟然这么绝——"李阁老胡须一抖,翻了个白眼,也把脑袋凑过去,神秘兮兮地小声道,"皇上……难道还没回来么?"
  "那是啊……"张公公捋了捋拂尘,抛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尴尬道,"咳,岂止是不让扫屋上的雪,就连御书房里面……"他无奈地摇摇头,拇指与食指在李阁老面前比划了个夸张的幅度,"——那龙案上都积了这么厚的灰了!首辅大人说了,等皇上回来,要请他亲自扫了自个儿的屋子,再去扫天下!"
  "唉……"李阁老把手插在袖筒里,绝望地看着灰白色的天空,默默道,"只怕,等这雪化了,皇上也不肯回来啊……张公公,我就奇怪了——你说,首辅为何不直接……"他不敢冒着大不敬说"抓他回来"这几个字,只好咽了咽口水,对张公公做了个"你懂"的郁闷表情。
  张公公摇摇头,"您想啊,若皇上是被强行……带回来的——难保不再走一回!真到那个时候,万一赶上首辅大人不在朝廷,还谁能收拾得了这局面?天下还不乱了套?首辅大人说了——得让皇上心甘情愿地回来!"
  "也是啊……不过,这么说的话,首辅果然是——有退隐之心?"李阁老斟酌着说道,目光里透着些惋惜,"今日不比当初——像如今这么一直罢着朝,一切国事可不都指着他呢么!若是就这么归隐了,如天下何?……唉,只盼皇上别在外流连太久了啊……"
  正说话间,不远处,一只鸟儿从覆雪的矮松上翻飞而下,划过一个优雅的弧线,随风翱翔到了天上,盘桓在紫禁城某一处殿宇那闪闪发亮的屋顶金柱上。
  张公公细眼微抬,指尖轻抚那冰凉的汉白玉石栏,搓起雪屑捻了捻,被那冷气刺了个哆嗦,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首辅大人曾说——
  ——这紫禁城的鸟儿,再怎样逃,也翻不出那一片生而背负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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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公府。
  书房。
  他背着手,站在挂着地图的墙壁前,目光莫测地看着那位于长江与京杭大运河相交之处的扬州城。他的右手边,有一盆放在高脚花台上的兰草——那兰草,因为养在室内、未尝受到风雪的冰冻,所以此时还绿绿的——那欣欣向荣的绿意,在他那灰白发丝的反衬下,显得很有些扎眼。
  "他如今——是在扬州?"他轻轻嗤道,声音温润平和,却带着隐隐的不愉。
  "正是!"
  在他身后,白术左手攥着一小打薄纸,恭敬地低头应着。
  只是,他干站在那儿等了许久,却仍然不见大人有所示下。
  他不由抬起头——却在看到大人那头灰发时怔了一怔,一股酸意又不受控制地漫上眼眶……于是,他又赶紧撇开了目光。
  ——就算,那场变故已是十年前的事,他到现在也仍然会想——何以不过一日,大人的满头青丝就染了霜尘?何以不过一日,大人的心脉就受了重创?何以不过一日,大人的绝世内功就去了十之七八……——怎会呢?怎可能呢?!
  为此,他私下里不知问过半夏多少次,然而半夏只是缄默、一直缄默——沉默得仿佛那件事儿,连她也不完全晓得。
  ——就算是到了三年前,他接手了茯苓的任务、统筹全局、总管情报的时候,也没怎么摸到当年那场变故的轮廓……
  "大人?下面要怎么做?"他终于还是疑惑地出声问道。
  灰发青衣的那人,淡淡地摆了摆手,就此将前面的事儿揭过不谈——在他看来,樘儿微服出走虽然不合体统,但是,离了庙堂,去了江湖,多少能让他长些见识、体会体会民生之多艰——所以,暂且也无甚紧要。
  现下,他所忧虑的,是另一件事——
  ——江湖事。
  ……
  ——十年了。
  ——他不过问江湖事,已十年了。
  若非方才从白术口中听闻樘儿在汉中结识了华山派令狐冲、招惹了青城弟子,只怕他根本不愿去想那个江湖。
  他抿了抿血色不盈的薄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千算万算,他也不曾算到,樘儿竟会与这个令狐冲相识。
  '令狐冲。'他心中默念这个对他来说,遥远得快要消没于记忆的名字。
  然而,就算前世已杳然模糊,他也不会忘记——那人的惨死,原是起于此人。
  '终到了这一天了么!'
  心中难得地一痛。
  他轻轻一叹,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渐渐露出锐利的锋芒,"白术,武林中——近日可有变故?"
  白术一愣,心道,大人怎么突然地对江湖武林关注起来了?
  他沉吟了一阵,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什么惊动武林的大事,就是……"他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慢慢说。"那负手而站的青衣人瞳孔微张——那注视着地图的目光,不知不觉间,钉在了京城西南的"定州"二字上。
  白术想了想,点点头,抽出一张薄纸,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说道:
  "大人,两年前,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的三师弟孙鑫,在郑州大路上遭人袭击。待被发现时,袭击者已然远走,而孙鑫则被刺瞎了两眼,双手双足也尽皆截断——当时有众多江湖人目击此事,方才提到的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就是其中之一。因孙鑫当时不住叫喊'魔教害我,定要报仇!',这桩案子自然便落在了魔教身上。
  "当时在场的其他门派诸人,本想帮忙追缉真凶,然而不待他们插手,嵩山派接应之人便到了——却是左冷禅四师弟费彬。不过,据查,这个费彬与孙鑫向来不睦——为何左冷禅明知他二人相处不愉还故意派他二人一同行动,却是值得思量。
  "当时,半夏就判断说——嵩山有异。其时,属下等还不敢确认,然而,最近的确查出了一些东西——嵩山派,自三四年前,就在左冷禅的指示下,顶着魔教的名头到处滋事了——所为的就是挑起魔教与五岳剑派的争端,借此促成五岳并派,好让他吞并其他四派,坐享'五岳派'掌门之位——
  "——而孙鑫恰好是嵩山有名的刺头——也只有他敢反对五岳并派,同左冷禅唱反调——以是,孙鑫遇袭一事,多半也是左冷禅下的手。"
  "说的不错,"那青衣人听罢,微微点头,"那末,魔教就不曾起疑么?"
  "回大人,这便是属下想要禀报的第二件事——
  "——这些年来,魔教在东方不败的倒行逆施之下,已然人心涣散——圣姑任盈盈不堪忍受黑木崖上越来越多的规矩,远避洛阳;十位长老去之者半数;左使向问天被擒入狱;右使曲洋更是神出鬼没、无心教务、醉心乐道……以是,魔教的大权竟几乎全落在了那个无甚才干又心狠手辣的杨莲亭手中。魔教之中,人人自危,忙于阿谀,根本没有闲心关心江湖上那些枉死之人!唯一有所知觉的人,大约就是曲洋——然而,看上去,他却是做了置身事外的打算……"
  白术顿了顿,没有看到那青衣人忽然紧皱起的眉头。只听他继续说道:
  "大人!魔教势渐趋弱,而五岳剑派内里暗潮汹涌,左冷禅所图者甚大,只怕——江湖不久就会有大风雨了!"白术的话语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急切和担忧。
  白术心想,该是时候做些布置了……只是不知道,大人是否还会像过去十年间那样——袖手旁观。
  "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青衣人按了按眉心,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依然年轻却极其瘦削苍白的脸,"可还有别的事情?"
  "嗯,还有一事!喜事!"白术想到此事,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直凝重的面上飘出了一股子难得的喜意。
  只见他抽出那打薄纸的最下面一张,递给了那位大人——那纸上的字,并非是半夏雅丽飘逸的蝇头小楷,也不是白术稳重大气的瘦金体,而是——一行龙飞凤舞、潦草糊涂的飞白字迹:
  【平安满载正月定归甘】
  "……这臭小子!"青衣人紧抿的嘴角终于微微松动,露出一个极轻浅的笑,"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白术也跟着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眉目间又隐现出忧色,"大人……甘草这些年一直在海上,只怕还不知道茯苓……之前,就属他们二人最是亲近、感情最笃……他若是知道茯苓出了事……只怕……"
  "无妨。这说不准还是好事。"青衣人微微一笑,安抚道,"你上次不是说,茯苓隐居在福州的福威镖局总号,当了个账房先生么。等甘草回京述了职,便让他去福建看看茯苓好了——兴许,还能劝动茯苓那个死性子的。而且——"
  "——我正巧要他顺路替我寻一个人呢。"
  至于要寻什么人,他没有继续说,白术也没有继续问。
  他再一次转过身,目光缓缓掠过那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地图——那复杂的目光,划过京城,划过衡阳,划过衡山、华山、恒山,最终停留在定州北向的黑木崖上,变得更加晦涩。
  ——就算此生断绝、再不相见……
  ——我果然,还是不得不……
  ——护你周全。
  他摇摇头,对自己轻嘲一笑,挥手让白术离开。
  白术躬身退下,仔细地掩好书房的门——然而,那无孔不入的北风还是趁着开门的一瞬窜了进去,把那人别在耳后的灰色碎发吹了起来。
  他懒得管那些散落的碎发,只径自走到书案前,依次打开九个机关,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木匣——那木匣里,只有一本写于二十年之前的薄册,其中用字与当今通行字样相仿而不尽相同。
  ——那是一本手札,一本从后往前、从左至右、横排书写的手札。
  那最后一页上,只写了四个篆书大字——
  【笑傲杂拾】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带着凛冬的严寒和锋锐之气,确乎有着将北国全部冻结的野心。
  然而,远在长江之南的宁波港,此时却依然水静波平、未结冰霜。
  一支浩大的船队,渐渐近了。
  ——————————————
  注:原著中,向问天为神教右使,曲洋只是护法长老,推理之,东方不败在当教主之前,应该是左使的身份。本文给改了。所以,醉特别萌的曲洋在本文中可能会比原著强上那么一扣扣。总觉得原著里他死得太委屈了,感觉好BUG--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诸卿……哈哈哈,那啥,又是那啥,好久不见……是吧……(抖……
咳,这一趟灯泡之旅实在是太销魂了= =+害得咱的钨丝被烧得断了又断……
呃,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活着回来了ORZ
可惜又遇到了大卡文……这一章绝对是难产啊难产,写1000删1000,一共大概删了5000字不止- -
虽然最后还是在卿等的鞭策下放了上来,但醉自己对这个结果还是不太满意,但又不知道哪里别扭……祈请诸卿指正啊指正~!
作揖作揖~!
——
另,学业进入杯具苦逼的阶段……得从今儿开始刷题刷论文了……所以,乃们懂的TAT
——无存稿星人表示压力很大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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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另,下一章,诸卿瞩目的那一位大人该出场了……撒花撒彩条……
——————
罗嗦完毕。
以上。


41

41、章三十八 宁波府 ...


  宁波府古称明州,直至本朝洪武十四年,始因避国号讳,取"海定则波宁"之意,改称宁波。
  宁波是大明国土的东缘,再往东,便是浩渺无垠的沧海。
  而宁波港,自唐天宝十一年正式开埠起,就是众多旅海之人的始发之地与回归之所。
  弘治十四年最后一天的清晨,当船上的水手们,远远地看到那宁波港高耸的明字大旗之时,只觉得,那海上汹涌的浪花,都一股脑地涌进了眼中心里,不能自已。
  ——宁波以西的那片土地,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地方啊!
  甘奕闭着眼,感受着那夹带着泥土味道的风,心想,总算是回来了!
  三年了。
  他告别京城故地、启程扬帆往南洋,已经足足三年了!
  海上不比陆上——在陆上,即便是往南荒十万大山去,即便是往西域玉门关外去,也多少能与家人故友们传些家书、通些音讯;然而,在那漫漫无际、没有一家驿站可以投信、没有一只信鸽可以飞渡的汪洋上……谈何音讯啊!
  他攥着粗糙的、沾满了海水盐渍的帆缆,远远地眺着对岸港口竖着的那张扬飞舞的明字大旗,想起这三年来的辛苦与收获,心中思绪一时纷沓。
  海波一浪接着一浪地推着那浩浩荡荡如出海长龙一般的船队,眼见得,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宁波港,已近在眼前了。
  海风吹过,甘奕眨了眨眼,爽朗一笑——被晒成小麦色的脸颊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依稀还看得出当年那个鲁莽少年的样子。
  只见他右脚微微跺地,整个人便拔地而起,身影矫健地攀着索缆窜上了瞭望台:
  "全体听令!收帆!升旗!"
  ——高高的桅杆像是凯旋的将台,俯瞰着港口以西那些鳞次栉比的青瓦的楼宇——不再是梦中的海市蜃楼,而是实实在在的,立在泥土上的故乡人家。
  海风吹拂着青年乌黑不羁的长发,将他的声音送向全船——继而又像火种一样,热烈激扬而秩序井然地点燃了聚集在每艘船舰甲板上的水手们!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
  声音渐远,沿着一道道白浪的痕迹,传向船队的末端。而那些沾染了海腥味和海水盐渍的白色船帆则被一面面拉起——
  ——跟随着旗舰,一面面用金线绣着"隆"字的黑色锦旗缓缓攀上旗杆的顶缘,在冬风中飘扬起来!
  ——那随风起伏的旗面,就好像大海的倒映!
  恣意!张扬!
  甘奕与有荣焉地想——大约明天,这个"隆"字,就会逆着北风传向京城了罢!
  ……
  "大人,我总算是不辱使命!"
  ——————————————
  与此同时,踞港口不远的宁波街头,一个身着长衫宽带的青年,正流连在一个个脂粉摊间,左挑挑、右看看,口中还不断喃喃自语:
  "逛青楼的话,要带些什么去呢……胭脂?水粉?奇巧玩物?"他为难地摸了摸腰上空瘪的荷包,"唉……早知道坐马车那么贵,就腿儿着来宁波了……"
  "没钱还逛什么青楼、看什么脂粉!"一个摊主人听到了他的低语,不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位,烦请您让让,别挡着我其他客人!"
  那青年正尴尬间,忽听身边一个惫懒声音道,"谁说没钱就不能逛青楼的?"
  青年回首一看,却见那说话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华服男子——那男子样貌虽然端正,但眉眼间却有一股浮华轻佻之气。
  "看不出,竟然还是同道中人!"那华服男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一番,"小老弟,头一次吧?"
  "啥?"那青年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那华服男子,"什么头一次?"
  "废话,当然是说你头一次逛窑子了!"那华服男子嘲笑地看着他尴尬的脸色,一把勾住他的颈子,哥俩好地小声说道,"再说了,小老弟啊,你逛个窑子不就图个新鲜么,还买甚么脂粉?你又是头一次,嘿嘿,没啥老相好——怎么着,打算完事儿之后送人家姑娘这些小玩意儿、谢谢人家替你开苞呐?哈,你当你是宫里的皇帝、那窑子里的姑娘是高贵的妃子呢?还这么供着?咱们做完那事儿可不都是提裤子走人?嘁——还买脂粉?!"
  "大老哥,你这么说就不讲究了!"青年装出一脸正色,眼中却透出笑意,"这天下的美人儿,难道就因为身份,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只要是美人儿,咱可不就得供着怜着——这才不负春宵良寝不是!"
  "诶?"华服男子下巴微抬,立马高看了那青年一眼,"没想到,小老弟还是个会怜香惜玉的花中君子啊!"
  "那是、那是……"话音未落,一排浪涛般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向他们这个方向涌了过来……
  "这、这是怎么了?!"两人一时间竟忘了美人儿和脂粉,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群人蜂拥着向码头奔去!
  岂止他们两人,整个街道的人都诧异地瞪大了眼,齐齐往后错了一步,以期避开那些几近疯狂的人流。
  "喂,发生什么事了?"之前讽刺他的那个摊主拉住一个奔跑着的熟人,好奇地问道。
  "呼呼,我刚刚在茶楼二层那里,呼,正听着说书的讲《杨家将演义》呢,就听人说有船队入港了!"
  "诶?!船队?什么船队?!"
  "呼呼,那船队大着呢!!至少也有百来条了!那桅杆高极了!从茶楼上看得清清楚楚!我的天哪,那叫一个多啊!密密麻麻的,跟福口楼所有的筷子筒插满了筷子竖在一块儿的感觉差不多咧!"
  "这、这么多船啊……"摊主张大了嘴,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己的脂粉摊,一时间难以决定到底要不要抛下生意去看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那华服男子也颇有些心动,砸砸嘴,正想招呼刚认识的小老弟一同去看看,没想到,那小子早就灵巧地窜入了人群之中,穿梭不止间,还不忘对他大打招呼,"大老哥,我先过去了啊!晚上春香阁见啊!"说罢,就消失在了小街拐角处。
  "你'先'过去?"他耸了耸肩,轻挑嘴角,"也不看看田大爷是什么人!"
  他哈哈一笑,飞身蹿上街边屋顶,身轻如燕地越过底下拥堵的人群,飞快地向着港口掠去。
  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那拥堵不堪的人群中,却有一个影子,保持着几乎与他相同的速度,飞也似的往港口窜去,左闪右避之间,竟如入无人之境!要知道,他穿梭的可不是空无一人的屋顶,而是水泄不通的大街!
  他微微眯起眼睛,皱眉看着那个一边穿梭奔跑、一边还不断地嚷嚷"诶诶,借过借过!"的青年——那人,可不正是刚才在脂粉摊前,跟他称兄道弟的傻蛋么!
  "倒是不太像一般的轻功……"
  "呵,没曾想,竟然还有我万里独行田伯光也猜不出来历的步法——这个小老弟,究竟是什么来头……!"
  田伯光的这些想法,那个一心凑热闹的青年却是半点不知。
  只见他左突右窜,不过片刻,便"借过借过"地挤到了码头的最前端,然而,当他挤到人群的最前排,抹把汗,抬起头,看到那一队浩大的船舰齐齐地收起风帆、升起那个写着"隆"字的大旗时……
  ——他感觉,自己想要跟着那船上喜极而泣的水手们一起痛哭……
  ——不是被感染的、不是被感动的、不是喜极而泣……
  ——而是哀恸啊!
  "隆盛行……!"他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扭曲不堪的字儿,左脚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早知道是太傅手下的船队,我他奶奶的还来凑个毛热闹啊!何况这八成是那个难缠的甘草的船队……!
  他心里正用新学来的市井脏话暗暗骂着,却不防被身后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惊得差点儿掉进海里——
  "你他奶奶的龟孙!退什么退?!踩什么踩?!要看就看,不看的话爷爷帮你去海里洗个澡!"
  ——却是他刚刚那一脚,不偏不倚,狠狠地踩中了身后的人……
  "咕……"那青年呲着牙看着冬日里散发着寒气的海浪,不由咽了口唾沫,赶忙跟人家道了个歉,小心翼翼地踩靠着码头的边缘,向旁边挤去。然而此时又与之前在街上不同——在街上,人流随多,但是还有见缝插针的余地,而此时,想要"逆流而上",除非是用飞的……于是,在他的左突右拱下,码头上顿时响起叫骂声无数……
  青年叹了口气,心知自己这样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地变得越发引人注意,只得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躲在一个戴着垂纱斗笠的红衣人身后,心想,这人的斗笠真是够大的,再遮挡一个我,大约也够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醉活着回来了……真的没有坑……((这俩月真不是人活的啊……有一两个星期平均也就每天睡4个多小时……根本安不下心来写文……))
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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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算这章\下章\下下章的点击是0,醉也会写下去的……
——绝不坑文!!!


42

42、章三十九 春香阁 ...


  宁波府,倚翠楼。
  时已入夜。然而,两条街外的码头上,卸货声仍是不断——那零零碎碎的声音随着夜风直到了这莺歌燕舞的倚翠楼,才渐渐被歌舞喧哗盖了过去。
  一排红红的灯笼,挂在倚翠楼的低檐下——那摇晃的灯光虽然并不如何明亮,却带着一丝丝腻滑的暧昧——秦楼楚馆的那种显见的、勾人的暧昧。
  然而,这销魂蚀骨的暧昧,却不是谁人都能享受的——
  "王公子!对不住!!咱们倚翠楼今儿晚上被隆盛行包了,说是要让辛苦了几年的船员们乐呵乐呵……所以,这,没法儿招待您了!这真是没辙的事儿,您说是吧?对不住啊对不住!"老鸨陪着笑,一边甩着熏了香的帕子,一边忙不迭地跟她这儿的熟客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隆盛行果然好大的排场!竟把倚翠楼、漱玉阁都给包了!"
  这熟客显然对"隆盛行"这几个字的斤两很是有数,于是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正败兴而归的时候,却听同来的朋友说,"我说啊,要么咱奔西边儿的春香阁去?听说那家青楼的东家跟隆盛行向来不和,大约还没被隆盛行包下来吧?"
  "哦?有这种事?如今竟还有能跟隆盛行抗衡的商家?"
  "哈哈,抗衡倒也说不上,不过的确是井水不犯河水,谁都不买谁的账!"那人说到此处,又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那春香阁还有些江湖背景!隆盛行怕也是也懒得招惹……"
  '春香阁?'正支着耳朵站在街角的阿堂闻言顿住了脚步,揩了揩手指上的肉包子油,从前襟里抽出一本破破烂烂、沾了些油渍水渍的绢册,就着昏暗的灯光和月光,翻看起上面的蝇头小字。
  那绢册上的字看起来有些潦草——显然是抄写的时候太过急躁,有的甚至因为墨汁太过饱满而晕成了一个个墨块儿,让人看了就觉得头疼——不过还是能大致看出来,上面记录的是一些店铺的名称和地址——更确切地说,是截至去年十一月的"隆盛行"名下商铺的信息。不过,不同于那些在明面儿上就挂出"隆"字招牌的店面,这个绢册上记录的铺子都是受隆盛行暗中控制的。
  翻到"宁波府"一章, 阿堂发现并无"春香阁"此条,这才敢肯定方才那路人说的不假——这春香阁八成不是太傅手下的产业。
  "甚好甚好!"他满意地龇牙一笑,重新揣好那利用率极高的绢册,整了整衣服,向着西边儿走去。
  确如所料,往西百步左右的春香阁并未被隆盛行一并包下。然而,因为那些被倚翠楼、漱玉阁拒之门外的客人们也都涌向了此地,这里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转过街角,熏香、香粉的味道在一瞬间便压过了海风的咸腥味,冲得阿堂脑中一片昏乱,待他低着头、手捂口鼻咳了好几下之后,却发现脚尖前面出现了一双有祥云绣线的黑缎短靴——看布料就是上乘货!
  "哟呵!是小老弟呀!"
  "诶?"阿堂微微一怔,下颔轻抬——
  对面那青年汉子一身华服,正搂着相熟的美人儿笑得轻浮,"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
  白瓷小盏中的美酒,倒映着青年微微囧然的脸。
  "爷,这是西域的名酒,请爷务必看在杏儿的面子上~~"
  千娇百媚的杏儿姑娘柔若无骨地挂在阿堂的肩上,轻巧地为他斟了杯酒,递到他的唇边。那纤细白嫩的手腕上,三环镯子微微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端的诱人。
  "是啊小老弟,有温香满怀、有美酒盈樽,夫复何~求~啊?"田伯光搂着另一个美人儿,一边饮酒,一边调侃着略显局促的阿堂。
  阿堂扯着嘴角笑了笑,偏头躲开杏儿喷在他耳后的热气,低头抿了口酒,"这酒倒真是不错。"只可惜喝得不那么自在,若是令狐冲在此……
  ——哈哈,得了吧,他此刻恐怕正跟他小师妹相见欢呢!
  阿堂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十分艰难地在杏儿的香粉下忍住喷嚏。
  "啧,说起这酒,我倒是更喜欢咱们中原的老酒!"田伯光摇头叹着,就着美人儿的小手啜了口酒,"这西域的酒虽然甘美,但总少了分醇厚。"
  "老哥原来也是好酒之人啊!"阿堂打发那杏儿再去添酒,趁机逃脱那几欲呛死人的香粉味道,"小弟听说绍兴孝贞坊的老酒是天下一绝,正欲前往一品。若老哥闲来无事,不若与小弟一道去趟绍兴?"阿堂眼珠一转,打的却是跟在田伯光身边蹭吃蹭喝的主意。
  "唔,可惜了……"田伯光遗憾地摇摇头,"老哥我正要赶去杭州赴约,恐怕不能陪你去绍兴了。不过杭州与绍兴相距不远,你若尝够了美酒,不如也来杭州赏赏美人儿啊~"
  田伯光怀里的女子听得此言,欲拒还迎地轻捶了田伯光一下,娇嗔道,"田大爷~那杭州的女子就比奴家赏心么~"
  "嘿嘿,么么,你倒是告诉爷你是怎么个赏心法儿啊~"田伯光色色地瞄着那女子,上下其手自是不堪得紧。
  阿堂干咳一声,移开了尴尬的目光,"咳,我说老哥啊,你去杭州是赴的什么约?"
  田伯光道,"啧,云三变此人老弟可曾听说?"
  "云三变?"阿堂愣了愣,"可是那个据称堪比前朝柳三变的布衣词人?听说他的词风十分多变——若说妍丽,比之花间还有过而无不及,更有黯然销魂者独得柳词神韵,然而有些词作却又如稼轩一派豪放已极!只可惜,这等风流才俊确乎只为喜欢的风尘女子写词,言辞又颇多轻佻,以是在儒林风评不佳。我虽然没怎么听过他的词,倒也听闻过,在南方,几乎每个歌女都会唱他作的词曲。"
  "老弟虽然没怎么听过他的词,然而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啊!莫非也是读书人么?"
  田伯光听他说得如此在行,心中不由有些狐疑,心想,这人看起来倒像个落魄书生——莫非他当真不是江湖中人?!……可那个绝妙的步法又怎么解释?不成,我今儿还非得套出个一二来!
  "老哥谬赞,谬赞!"阿堂心虚地拱拱手,解释道,"我当初在家的时候,家父的确给请过几位教书先生。刚才这些都是先生们讲的。可叹我天生没什么定力,在桌子前面怎么也坐不住,更别提什么'读书人'了!不过,要是能像云三变那般阅尽人间春色,做个书生倒也逍遥得很!"
  "哈哈哈!不错不错!这个云三变可是个真正的妙人,"田伯光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邪邪地笑道,"玉儿杏儿,你们也知道他的吧?"
  "可不是么!"杏儿眼中浮现神往之色,"不过,云三爷的词,可是千金难换呢!听说,在杭州那边,若是哪家姑娘得了三爷的词,身价立马便会抬高数倍啊!"
  "唉,可别提了,"田伯光怀里美人儿娇俏的脸上,浮现出郁郁之色,"之前,我好不容易托我杭州的莺莺表姑要来了云三爷亲笔题词的折扇——未曾想,前日里,竟被我们大东家的一个小小姐看上了!结果被她硬给要走了!!唉,枉费我一番辛苦……"
  "都是你啦,明知道曲小姐最喜欢云三变的词,还特特在她来这儿的时候拿出来炫耀……"杏儿无奈地摇摇头。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僵硬——阿堂平生最讨厌这种闷不拉答的情景,于是干笑了两声,把话题转回到了田伯光的杭州之约上:
  "呵呵呵,这么说来,老哥此去杭州,可是与此人有关?"
  田伯光点头道,"正是!小老弟不知道吧?这个云三变每五年都会画一组百花谱。这个百花谱基本上就是天下美人儿的排行了!每每谱完,他就会一份份分寄给那些画中的美人儿,自己从不留着,也不公布百花谱的内容,当真叫人心痒!不过,我与他还算有些酒肉交情,千难万难总算跟他约好了——让他在寄出之前,给我看上一眼。"
  "若是为了这个百花谱,千里迢迢跑一趟倒也值得!"阿堂赞同地点点头,"却不知那榜上第一的女子,是何等人物?"
  "我也想知道呢!"田伯光耸肩道,"那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图,从未现世,便是如我这般与他相识十多年的老友,也不曾有幸阅览。只是有传闻说是一个男装美人的剑舞图,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譬如宫中深院里的美人儿,他又是怎么排进谱里的呢?莫非他是武林高手,可以随意出入大内?"
  "你当老哥我是神仙?连这种事儿都知道?"田伯光摊了摊手,"不怕你笑话——老哥的武功在江湖上还算过得去。然而,我认识他这么些年来,从未发觉他身怀武艺。若他真是深藏不露,那八成是入了先天境界。"
  "先天境界……真的可能有这种人么……"阿堂双目微睁,吃了一惊,一边沉吟着,一边陷入了沉思。
  "老弟?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阿堂傻笑两声,接过杏儿递来的酒杯,"我只是想起几年前太……呃,师父跟我说过,先天境界的高手可以替人疏通经脉——不知可有此事?"
  "疏通经脉?"田伯光狐疑地眨了眨眼,"这种小事儿又有什么难的?找先天境界的高手来做,岂不是大材小用?再说,先天又是传说中的境界,要寻一个先天高手只怕比登天还难。我方才不过是随便一说罢了——那云三变啊,怎么看都是普通人一个!"
  阿堂摇头道:"老哥有所不知,我这么些年来,一直想寻找先天高手给我师父治病——我师父的经脉早年受过大损,后来又不慎中了宵小的寒毒,经络比一般人还要脆弱些,所以身子一直不见大好——师父说过,除非有先天高手为他疏通经脉,否则便无望痊愈。然而……唉,正如老哥所说,先天高手又岂是轻易寻得着的!"
  田伯光微微眯起眼睛,心道,这老弟的步法精妙已极,若是他所言的那个师父就是教他步法的那人,那他师父就算不会其它功夫,这保命护身的能耐也必然有了!——能让这种人经脉大损的又当是何等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捧场,醉给诸君作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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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刚从老家回来,晚上十一点前确乎会再更一章,正在修改中。。。


43

43、章四十 欺不得 ...


  一墙之隔。
  春香阁的老鸨柳娘不自在地摩挲着左手上的翡翠扳指,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那人。
  然而,她试探的目光,却在碰到那人笠帽垂纱的边缘时,畏缩地移了开来。
  ——不知何故,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让她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这人是突然而至的。
  他从进入春香阁的那一刻起,只做了一件事、说了两句话。
  '一间清静的屋子。'
  那人穿着于眼下时节而言过于单薄的红绉纱衣,戴着一顶同样不合时宜的斗笠,轻飘飘地、旁若无人地走进春香阁的大门,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随手抛了块黑色的令牌给呆了的柳娘。
  ——天!
  ——这是黑木令啊!
  只是日月神教白虎堂下一介小小香主的柳娘,双手捧着黑木令,颤了又颤,心知眼前这红衣笠帽、特立独行的人最起码也是个堂主!真是半分怠慢不得!
  于是,她连忙亲自将他引到了春香阁最好的包厢里,心中猜测着这男子的"口味"。
  然而,还未等她捧着姑娘们的花名册让他挑选,他的一句话就直接把她问傻了!
  他问:
  '曲洋来过?'
  ——不是曲长老,不是曲右使,而是曲洋!
  ——神教中,可以直呼曲洋名讳的人,又有几个?
  直到那时,柳娘才知道,自己还是把这人的身份估量低了。
  ——听他的声音还年轻得很,如何也跟教中那些胡子一把的长老们对不上号——那……莫非是……最近呼风唤雨的那个……杨莲亭、杨总管?!
  柳娘想起传闻中那杨莲亭的狠毒手段,心中不由一寒,更加不敢怠慢,连忙将事情一一交代清楚。
  "这位……大人!事情大概就是奴家说的那个样子——曲长老他、他倒是未曾来过此处,不过、他的孙女非烟小姐倒是、倒是来过的……"她紧张地摩挲着那翡翠扳指的棱角,仿佛是要靠着那摩擦的刺痛转移注意力和不安的情绪。
  "知道了。"那红衣男子过了许久,终于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多问,也不要人陪酒,只是随意地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取了酒具,对着香烛自斟自酌起来。
  窗外,一弯弦月正爬上沧海与夜空的中央——那皎洁的光亮,应着码头、酒馆、客栈、青楼那些因为远归的水手们而通宵辉煌的灯火,明亮得胜似中秋的满月。
  远行的水手尚有归期,然而,那些本就羁旅江湖、无所归属的浪客,又要去哪里寻归程?
  他似无情地淡笑一声,抿了口金樽之中的琥珀色琼浆,慢慢踱到洒满月辉的窗前——隔壁,正有一个活泼的少年声音在大谈绍兴孝贞坊的美酒。
  '不知那绍兴酒,醉不醉得了人呢……'
  他仰头地饮尽那一杯酒,好似天涯浪子一般逍遥洒脱。
  ——然而,若是真真无念萦心,又何必寄望杜康、魂茕茕而独立中宵?
  烛台上,一滴滚热的蜡油沿着香蜡的柱壁缓缓滴落。然而,仅靠着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余热,它还没滚落到底,就已然凝固——成了一滴余温尚存的凝固的烛泪……
  ……
  "大人,夜深了,歇吧?"木香一边说着,一边换下了烛台上快要烧尽的香烛,有些无奈地看着书案后的那人。
  那人一手执着一本奏折,一手倒提着拳头大小的水滴子,往砚台里添水——依旧俊雅温和的面容,却也难掩疲倦。
  "不忙,替我再研些墨来。"
  他放下水滴,提起毛笔,在折子上批了几字,又道,"樘儿又去宁波了?"
  "是,消息是白术启程去川西之前发过来的。按日程算,皇上今日应该已到宁波了……啧,说起来,甘草也该是今日到港才对。"木香一边答着,一边挽起袖子走了过来,轻缓地研着墨,"皇上这次也玩儿了许久——要么,属下传信给甘草,叫他顺便带皇上回来?"
  "不急,先让他吃些苦头罢。"乔易摇头道,"他这次出去,虽然莽撞,却总是侥幸,没吃过大亏——如此这般,心是收不回来的。"
  "一般人哪能奈何得了他?"木香叹息地摇了摇头,"他可是您的弟子。"
  乔易失笑道,"我可没教过他那些江湖混术,天晓得他是如何无师自通的。"
  "他以前经常偷看王老太医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木香撇嘴道,"朱希也会偷偷给他看些民间杂书。"
  乔易轻笑一声,放下手中批阅好的折子,揉了揉肩膀道,"说起来,小侯爷对我提的'众议'之法,是何态度?"
  "当然说'好'咯……不过他觉着现在施行有些操之过急。可我倒是觉着越快越好,"木香说着,抬起头,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头发灰白、倦意难掩的乔易,"大人,您太过操劳了。"
  "我不过是想早些完成我祖父的夙愿。"
  乔易不以为意地拿起另一个折子,"朱希说的对,我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施行——还是等新政的成效大体显现出来再说吧。而且,这事儿到底还得看看樘儿的意见。"
  "我看呐,皇上必是拍手称快得最欢的人!"
  乔易想起樘儿贪玩的无赖表情,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对木香道,"你啊,还是多找几个人盯着他——斟酌着便宜行事就好,但也别让他玩儿得太过火了。"
  "知道了。"木香应道。
  "嗯。"乔易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掀开盖子,一股浓重的药味便窜了出来——那却是他每日泡来压制体内寒气的药茶,"白术和半夏都不在京,这些琐碎事只得多有劳你了——听朱希讲,你已有许多日子忙得没时间登台唱戏了?"
  ——朱希这长舌鬼……!
  "属下那点小事儿哪里比得上太傅日夜操劳的十分之一?"木香不满地辩驳道,"太傅还不是这些年都不怎么听戏了?上一次太傅看木香的戏,恐怕还是在皇上二十岁生日的筵席上吧?再早一次,恐怕还要推到十年前了。"
  "……也是。"
  乔易喝尽杯中苦药,不知怎的,竟想起那一番他自以为早就抛诸脑后的灯烛摇曳,心头恍惚,渐渐蔓上莫名的烦躁。
  他已许久不曾观戏,他已不记得那一日樘儿的宴席上,木香唱的是哪一折戏。
  然而,他此时看着那桌上摇曳的烛光,却分明记得——十多年前的一天,他曾经叫半夏巧取了木香珍爱的行头,趁那人酒醉,亲手给他换上了戏服,亲手给他一个男儿画上了女娥的妆容。因着那人映在铜镜里的妆容和戏服,他也记住了,木香当日,唱的是一出《贵妃醉酒》。
  ——原来,自以为忘记的东西,其实从未丢弃过——只是不敢想起罢了。
  ——所谓的放下,也不过是自欺的洒脱而已。
  他拿起最后一封、被压在最底的折子,按了按眉心,厌倦而烦躁的目光投向了窗口——一弯明月已将将爬上了中天。
  子时只怕也已过了。
  ——这新的一年,又少了一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世界的所有,或者有少许因为他而改变。然而,他曾竭力阻止过的,到底还是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若是一切真的不能改变……
  ——等令狐冲学得了独孤九剑……与任我行杀回黑木崖……
  ——也就这一年半载的事儿罢了……
  他凝视着窗楞上清冷的月光,心中的一潭静水忽而泛起了波澜。
  "嗯……咳咳!"他胸口寒气在药力的引发下害他又闷咳起来。
  "大人!"木香皱着眉,放下墨块儿,担忧地替他轻抚后背,"早些歇了吧?"
  "无妨……"乔易屏息凝神,谨慎地运起北冥神功,调理气息。然而,北冥真气却在运行到任脉之时,被一股凝寒之气阻挡住了,仿佛遇上了千年不化的寒冰。他习以为常地驱动真气绕过那被寒毒堵塞住的任脉,另辟蹊径,通过旁边一条细得多的经脉绕了过去,直通到前些日子刚被他自行打通的督脉之中。
  木香轻叹口气,怨怨地恨声道,"若非茯苓那厮……大人也不会中了歹人的寒毒……"
  "这如何怪得了他?若非我之前便受了内伤……"乔易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木香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有问、没有说。
  他知道——十年前大人经脉受到重创的原委,是个不能提、不能问的禁忌。
  "对了,"乔易忽然转过头,凝望着那一窗明月,漠漠然、好似家常闲话一般地说道:
  "甘草那里,就不用提樘儿的事了,叫他早点儿去杭州找云大教主取剑便是。"
  他说完此言,便把那封压底的奏折展了开来,看了又看,终于还是踟蹰着没有做任何批示。
  木香鲜少见到他遇到如此棘手为难的事件,心中不由好奇,仗着站在一旁,便偷偷瞥上了一眼——那封折子,盖的是湖南省巡抚的印——内容倒也寻常,只是给衡山县的一个庶民刘正风请个参将之职罢了。
  ——刘正风?莫不是衡山派的刘三爷?
  '前些日子倒是听半夏提过,这个刘正风有意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可是,大费周折请个朝廷命官来当,却又不像是武林中人所为……'木香疑惑地想着,"可是,若是真有必要,那他这番辛苦,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要命的事儿做准备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
啧,今日看新闻始知某旅游胜地某大桥坍塌,于是深深地感激上苍饶醉一条小命回来更文……侥幸侥幸,擦汗擦汗= =+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44

44、章四十一 念起 ...


  江南的绿,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儿。
  东风恣意地吹拂着孝贞坊的酒旗,顺便地,蹭过酒客面前的杯坛碗盏,带出一股飘得了十里远的香气。
  "好酒!"
  一个青年笑嘻嘻地盘腿坐在酒肆外面的台阶上,挽着袖,捧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正酣畅淋漓地痛饮着。他虽然穿的是读书人喜好的长衫,然而行为举止却去"礼"之一字远矣!
  听到那青年的喝彩,孝贞坊那个好脾气的老板嘴角一抽,不由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算盘,走到那青年的身边,弯下腰,好言好语地劝道:
  "我说,啧,这位小哥儿诶——你别这样喝了好吧?算我求你了好吧?你已喝了六个时辰!上了四回茅厕了好吧!"
  那位小哥儿眼都不带瞟他,只若瞎聋之人一般,豪饮自若。
  老板脸上的"困苦"之色,瞬间就又加深了一层。
  ——此"困苦",非一般所谓之困苦,乃既困惑又痛苦之神色也。
  所痛苦的,自然是这青年坐在门口台阶上大大影响了他的生意。
  所困惑的,则是这全然一副酒鬼模样的青年,在酒葫芦里装的竟然根本不是酒!更不是他们孝贞坊的酒!只是一般的山泉水罢了!
  老板见劝不动他,只得叹了口气,"啧,你这人也真怪,还有把水当酒喝的?"
  不曾想,这一回,那怪怪的、一直不爱搭理他的青年反倒回了话,"谁叫你家的酒这么香?!就算小爷我……我囊中羞涩买不起!这闻一闻、沾一沾酒气总可以吧?"
  好脾气的老板被他这马屁一拍,一肚子蔫蔫的火星怎么也燃不起来,只好小声咕哝,"可是你这样赖在门前,叫我生意如何做得?"
  那青年翻了个白眼,撇嘴回道,"我喝'我'的水,'你'生意关'我'屁事啊!莫非这台阶坐也坐不得啊?你别说诶,我在此借你家铺子的酒香'以水代酒'——传出去,哈,那可是大大的美名!没准儿啊,哪天传到宫里面儿皇帝的耳边,封你一个'天下第一酒'也说不定喽!"
  "切,尽说那没用的!"老板不以为意地轻嗤一声,不过,被这青年不动声色地暗捧一番,心中还是有几分欣喜,只道这家伙虽然是个舍不得花钱的吝啬鬼,但也算得上是个识酒之人,"哈,我看你是真有眼光——要么我请你喝一杯算了?也省得你在这儿坏了我生意。"
  "就一杯?!"那青年愤怒地龇了龇牙,以表他的不满,"我帮你挣一个御赐招牌,你不但不领情,还只请我喝一杯!!抠!你当你施舍么?!切~要不是大爷我荷包丢了,至于要你可怜?"
  原来,那青年,正是之前与采花大盗万里独行田伯光一同逛窑子的阿堂。
  至于他为何丢了荷包以至于沦落到这等地步,倒也与那田伯光有些关系……
  且说春香阁那一夜,两人正把妹把到开怀、喝酒喝到兴起,却听到楼下传上来一阵闹人的喧哗,惹得人心烦意乱。
  田伯光兴致大坏,于是便叫玉儿开门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然而,玉儿回来的时候说的话,却是吓坏了他们两人!
  她说:
  '爷,是京城的徐长震徐捕头来此查案!'
  ——徐长震?!雁门鬼刀?!
  数月前在京城犯下大案的田伯光心脏一缩,酒洒了一襟犹不自知。
  田伯光怕徐捕头,是因为那徐捕头就是十三年前名震天下的快刀手、雁门鬼刀徐长震!就算再不甘心,他也得承认,雁门鬼刀的刀比他的单刀更快、更狠!
  ——哦哟……怎么是他呀!
  离家出逃的阿堂面色艰涩,翻了个白眼儿,眉头拧成了麻花状。
  阿堂怕徐捕头,则是因为当年名震天下的雁门鬼刀轰动一时的退隐,全是因为受了当时的户部尚书、如今的太子太傅、当朝首辅乔易的教化和招安!
  ——他的出现,怎能让阿堂不联想到太傅的天罗地网?
  '老弟(老哥)啊,我与这徐长震有些过节(罅隙)!先走一步啊,先走一步!'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此句,一眨眼的尴尬后,又相对了然一笑——还不待笑完,就一个奔窗、一个夺门,一个运起独行万里的一等轻功飞檐走壁,一个用上凌波踏月的绝世步法穿梭隐匿……都是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玉儿杏儿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爷、二位爷……那银子……那酒钱呢……'
  这话,两人自然是都听到了,然而,田伯光和阿堂两个家伙,一个是无法无天的大盗,一个是任性妄为惯了的吝啬无赖——谁会、谁乐意再回头去那是非地交酒钱呢?
  然而,正所谓天网恢恢,报应不爽……
  正当阿堂奔逃出来、暗自庆幸自己"名正言顺、顺水推舟"地当了一回霸王之时,他惊恐地发现——装了他几乎全部身家的荷包,竟不见了!
  ——竟然害得本大爷只能蹭老乡的牛粪车来绍兴!
  他愤愤地想着。
  然而,至于那荷包到底是逃的时候掉的,还是沉醉温柔乡的时候掉的,他也记不到了……
  ……
  "算了,我就把这酒搁这儿,你爱喝不喝!"老板"豪气地"舀了"一个碗底儿"的酒,搁在阿堂身边,"咳,说实话,你这种可以把水当酒喝的人还是好的!最烦的就是那种把酒当水喝的人!"
  "啧?有那种人?暴殄天物啊!"阿堂摇摇头,嫌弃地撇头看了一眼那只有一个碗底儿的酒,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老板!你真是好'大方'!"
  "我是做生意的、不是施粥的好吧!"
  老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正欲再与他唠上两句,就听酒肆里有个冷冽的声音冰凉凉地呼道,"再拿十斤酒来。快着!"
  那老板被这声音冻得一哆嗦,抠抠耳屎,不耐地对阿堂道,"看吧,这就是把酒当水喝的家伙!"
  "十斤?!真有这种人啊?是酒量太好,还是太不知酒啊?"阿堂听得有些惊愕,"你给他拿些次品不就得了!我看他也未必喝得出。"
  "得了吧,人家指明要最好的好吧!你看你看!楼梯口那个!那样子就像是混江湖的好吧?我一个开酒肆的惹不起的好吧?!"老板摇摇头,站起身往酒窖走去。
  阿堂扭过身子,别扭地探身看向楼梯口,却只看见了一堆层层叠叠摞在一起、足有一人高的空酒坛子……
  '就是喝水也不是这样喝的吧……'他抽了抽嘴角,突然想起在汉中遇到的那个令狐冲,'莫非江湖人的酒量都好?可这样的也太离谱了吧?就是令狐冲也没这么海量吧……'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酒葫芦,想起这已经是这个上午他喝的第三葫了,顿时有了想要出恭的感觉,只得赶紧站起来,往茅厕的方向跑去。
  临了,他还不忘踮着脚往那楼梯口瞅上一瞅——这一回倒是比坐着时看得清楚多了——那被酒坛子包围的,是一个相貌清俊秀雅,然而面色清冷已极的红衣男子。
  ——啧
  他眼中微露疑惑——这人……确乎有些熟悉?
  —————————————
  门口台阶上那两人的对话清晰入耳。
  ——暴殄天物?
  楼梯口的方桌一角,他横坐于长凳之上,笔挺的脊背全倚着墙,右腿曲起、踏在旁边的一条凳上,一手搭在膝上上,一手勾着个酒坛仰首痛饮。然而,就算喝了十来坛酒,他那一双清明冷淡的双眼仍然毫无一分醉意。
  ——醉不得人的酒,算什么'天物'?
  他眼中透出些冷嘲和倦怠——说不上是对这酒的,还是对别的什么的。
  气机又乱了起来。
  然而他却是不闻不问地任由那真气乱来——甚至,又时候他还故意地催动那真气逆行一番。
  '不知死活。'
  他几乎听得到一声冷冷的责备。可是,那顽固的、总在他"乱来"时出现的声音究竟是谁的,他多少年前就懒得去想了。
  ——反正到如今,就算再怎么乱来,也不会走火入魔了。
  他无所顾忌地想着。
  与此同时,那左突右闯的气焰,也被一股莫测的、强悍雄浑的沛然之力归拢起来,迅速引向气海,让那本就磅礴的气海又稍稍扩大了些。
  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唯一不同的,只是微微扩大的气海,以及经脉犹存的阵痛。
  ——看吧,乱来还可以增加修为呢。
  ——不愧是《葵花宝典》。
  东方不败擦了擦唇边酒渍,自嘲地想着。也不知是在心里说给谁听。
  那股极其强悍雄浑的气劲是十年前的那一天突然多出来的。
  他当时只道那是《葵花宝典》的真正面貌,便不放在心上,可是越练却越发觉得不对——那股真气虽然与原先的葵花真气浑然一体,然而运功路线却有极大的不同!就算他是按照以往的路线行功,炼化出来的真气最后也会归于气海,然后跟着那条新的路线在经脉中运行不止、不断壮大着他的气海——就好像流向各异的河流最终都会归入汪洋沧海一般。
  如此,他再也不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了。
  然而,只是"自宫"便能让真气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么?!
  就算真气性质改变,行功路线也是很难自发改变的——这是习武之人的共识,他又怎会不知?那末,他自宫前后,真气的流动为何会如此迥异?!
  ——《葵花宝典》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他眉头微皱,心知,自己的气海在日复一日的自主扩张中,已经大得快要填充满整个丹田——待到扩无可扩之时,又会发生怎样的异变?爆体而亡是他想象得到的最可能的结局。
  他很清楚,这是比走火入魔还要棘手万倍的问题。
  '不是说,那位云教主就是闭关时未能成功突破关隘、爆体而亡的么。'
  '就连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也会在吸纳了过多的真气后显现出灭顶之患……'
  他轻搭在坛口的手指倏地扣紧——
  ——不管怎样,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因为这个……
  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不能"因为这个"而死……?
  ——我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东方不败太阳穴一跳,眼皮有些轻微的抽痛,连带着,眼睛也有些干涩的刺痛感。
  他于是闭上眼,以缓和那难受的感觉——
  '罢了……就算最后……也……罢了……'
  就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刹那,魔咒似的低喃又一次萦绕在他的耳边。
  东方不败猛然睁开眼——
  他知道,那是和先前的"责备"相同的声音——冷冷的,带着近似虚假的温柔。
  "呿,"他轻笑一声,忽视了心头涌上的那莫名的、久违的恼意,又拎了一坛酒灌进喉咙,"真真是不知所云!"
  酒液经过他的喉咙,像是一阵流动的火,灼得他又辣又痛。
  然而,那灼热的感觉只在胃中转了两圈。
  又是那一股神秘的沛然的真气,带走了一丝丝灼痛,消解了他的零星醉意。
  东方不败不满地将空了的酒坛掷于地上,"再拿十斤酒来。快着!"
  忽然,他感觉有一道无害的目光不加掩饰地从门口探了过来。
  他懒懒地回看了回去。
  "哦?"他眉头一挑,想起了这个人。
  一个念头闪现在心间。
  '我怎么没早些想到呢……'
  他嘴角一弯,恣意地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醉自个儿锁了两章,诸君懂的……
不过……
内容可以在评论中找到……<_<


45

45、章四十二 拜师 ...


  东方不败遥遥地瞥了那青年一眼,牵起嘴角向他轻蔑一笑,用一丝内力将话语送到他耳边:
  "步法绝佳,内功却是垃圾。"
  他故意说道。
  意料之中的,他话音刚落,那门口的青年就惊得往后跳了一步,差点儿栽倒在台阶上。
  ——传音入密?!不会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吧?!
  "高、高人……!"阿堂瞠目结舌地瞪着那倚着墙壁坐在酒坛包围之中的红衣男子,'十几年前,太傅也挺喜欢用这招给我在朝议时候出主意……可莫七那家伙说这种功夫得内力深厚到一定境界才行啊!莫非这糟蹋酒的家伙——也是个武林高手不成?啧,这样说来……内力深厚的人的确不容易醉……'
  ——可是!
  ——就算他是个武林高手、就算他是个美人儿,也不能这样贬低人罢!
  '不行!我怎么着也得把场子找回来!说不准还能套上一两句话,得些便宜呢!'
  他眼珠一转,打起了那些酒坛子的主意,一边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冲那红衣男子走去。
  "喂!"他勇敢地拍了拍桌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目露轻蔑的红衣人,大喝道,"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东方不败掀了掀眼皮,拎起另一个酒坛摇了一摇,听听里面还有没有酒水,"——你步法不错,内力却差极了。"
  "不对不对!本少爷是步法与内力俱佳!步法是独步天下,内力则是笑傲群雄!"阿堂伸出食指,欠抽地在他面前左右摇晃,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你耳力很'好'。"东方不败好笑地对阿堂点点头,面不改色地继续喝酒。
  阿堂一愣,未料到竟碰了软钉子,"王霸之气"一散,胸口一塌,气势顿时变得弱小了去。
  "你你你!"阿堂深吸一口气,重振旗鼓,又作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欠扁地摇了摇手指,"你又没见过小爷的步法,凭什么说小爷的步法烂?你说你说!你倒是说出个理由来啊!若是说不出理由的话,你……你就得给小爷我赔礼道歉!啧啧啧,啧啧啧,小爷我呢,看这酒还算不错呀……"
  "哈哈,"东方不败不禁笑了起来,目光莫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青涩与狡黠并存的青年,"我不光知道你步法烂——"他轻嗤一声,"——我还知道你怕徐长震。"
  ——徐、长、震……
  ——徐长震?!
  ——难、难道、难道这个家伙是太傅的人?!
  "嘶!"
  阿堂倒吸一口冷气,环顾左右、退开三步,掰指而算,却想不起太傅身边还有这样一号人物,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敢问您——何出此言呐?"
  "若非怕他,何必跑得那样快?"东方不败摇摇头,淡淡一笑,心中不知怎的,竟对这个又傻气又有几分小心眼的莽撞青年生出几分好感来。
  "那天晚上你也在春香阁??"只是眼珠一转的工夫,阿堂就明白过来了,"这么说,我逃、呃,离开的时候,被你看到了?"
  "不错。我当时,就在你们隔壁。"东方不败把空坛子推到一边,细长的手指扣了扣桌面,叫阿堂坐了下来,"你的步法当真厉害。单论步法,便是我也及不上。你有那样的步法,若内力还算过得去,又何必怕那徐长震?莫非,那步法——是你偷学的?"
  "你错了!那步法是我师父教的,内功才是偷学来的!"阿堂又习惯性地摇了摇手指,而后发觉那人目光中的嘲意更甚,只得讪讪地把手指头收了回来,"我师父本是我父亲的好友——以前,他一直骂我生性跳脱,说我不宜再习武的——后来是因为怕我被别人伤到,这才教了我这个天下第一的步法!不过,内功可是一点儿没教!!而且吧,他竟然还不让别人来教我!老实说,前辈您说的没错,我现在的内功还是我自己离家以后,从旧书店里淘换来的三流货……"
  他嘻嘻一笑,便把"你"升格为"您"了,打的却是套近乎的主意——酒什么的倒在其次,若是能让这人指点下内功,或者忽悠他帮忙打发了太傅的手下,倒真是不错!
  "三流?呵,是不入流罢。"东方不败不客气地嘲讽道。
  "不入流就不入流呗……"阿堂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睛蓦地一亮,"诶,我说大哥……呃,前辈!这世上有没有什么速成的内功?"
  ——速成?
  东方不败眼中笑意更甚。
  ——本座还没问呢,你就自己先入了套啊。
  原来,他正是想引诱阿堂练习《葵花宝典》!
  ——他是想借另一人来试功,以便他研究清楚《葵花宝典》隐藏的秘密,找出那道气劲的根源,解决气海不断扩大的问题,避免爆体而亡的可笑结局!
  所以,他故意用传音入密引起阿堂的注意,目的就是让阿堂相信他身具深厚内力——介时,他再提出教他《葵花宝典》这等上乘功夫,也由不得阿堂不上钩!毕竟,他一眼就看出,上乘的心法,正是阿堂欠缺而急需的东西!
  而且,除了上钩容易的"优点"之外,眼前这个一文不名的困窘青年还与日月神教无甚瓜葛,根基又差,自然易于控制。东方不败唯一不太明白的,只是他与徐长震的过节。
  然而,雁门鬼刀虽然享誉天下,东方不败还没将他的放在眼里。
  他勾起一抹浅笑,潇洒地弹了弹空酒坛的边缘。
  ——终于能知道那股奇异内劲的来源了!
  "速成的功法么,"东方不败抬起机锋暗藏的眼眸,浅笑着对阿堂说道,"我倒是知道一种。"
  "是什么是什么?"阿堂搓了搓手,有些心动地问道。
  "啧,是啊,是什么呢?"
  东方不败的脸色忽然奇异地柔和下来,嘴角噙着一抹带着阴谋味道的轻笑,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带着些奇诡的阴柔气:
  "你可听说过——《葵花宝典》?"
  "那是啥?"
  江湖菜鸟阿堂愣愣地问道。
  "不知道最好。"清俊的红衣男子无声地笑起来,他说:
  "你只需知道,《葵花宝典》是天下一等一的内功,而我——可以教你。
  "所以,你要不要学?"
  阿堂一听,先是一喜,后是一疑,心道,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就算这人有传音入密的能耐,但说他的内功是一等一的,也太狂了!便是他真有这等功夫,又怎会这么轻易就教给我?莫非小爷我真是天纵英才、根骨绝佳到了让他求着我当徒弟的地步?!啧啧,不过咧,我虽然不知他底细,但却晓得他有钱糟蹋这么多好酒,荷包肯定很鼓!
  ——嘿嘿,莫若我先假意答应他,跟着这便宜师父骗吃骗喝玩儿够了之后再溜之大吉!
  于是阿堂就装出一副狂喜模样,"学啊!为啥不学?!您要收我当徒弟么?好啊好啊!师父师父,我拜您当师父!"
  "你当真不懂江湖规矩。"东方不败嗤笑一声,手指习惯性地扣了扣桌面,"我不是要你改投我门下,只是随便教一教你罢了——你如此随便地拜人当师父,不怕你自己的师父教训么?"
  "教我东西的人很多啊……"譬如礼仪师父、围棋师父、骑射师父、书法师父……很多啊!真的是很多啊!
  当然,能被他当做师父的,只有太傅一个。
  ——可是太傅又不是教条的武林中人!
  "我指的是教你步法的那一位师父。"东方不败摇头道,"你虽然过了习武最宜的年龄,然而根骨毕竟还是不错——若不是看在你的步法和根骨上,我根本不会想要教你——修炼我传你的内功,顺利的话,大约一旬之后就能打败徐长震了;跻身一流高手,也不过是一两载之间的事儿。"
  这话倒不夸张,若非靠着《葵花宝典》的速成之效,他东方不败想要打败向问天还得修炼个二三十年;想要趁任我行闭关篡位,恐怕是终生不能。
  听到东方不败所述的那种美好前景,阿堂的小心脏又扑通通地跳起来。他心道,待本天子内功大成,天下大可去得!别说一个徐长震了!别说整个锦衣卫了!!别说那什么隆盛行了!!!就是太傅亲自出马……呃……亲自出马……本、本小爷……朕也……多了些(逃跑的)胜算罢!
  "真有这么神奇?"阿堂觉着自己还真有些心痒,然而到底还是不能相信眼前这个透着奇诡之气的美貌男子,"您没蒙我?"
  "罢了。你好好想想罢。"东方不败懒得听他的敷衍,只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事先与你说清楚,想练我的功夫,开始时须得捱过一个极难极苦的关隘——你若求我收你为徒,到时候就容不得退缩后悔。——何如?"
  "呃……请务必收我当弟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阿堂啊阿堂,不是为娘坑你……谁叫你占了这么多篇幅呢……让为娘给你点儿刺激……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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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也许是因为隔得时间太长了诸君都忘了前文了……(擦汗、作揖……)
——所以会认为东方失忆了ORZ但其实他没有……
误会是怎么产生的下一章会稍稍交代一部分。
至于上一章中乔易的话,原本就是在东方不败半睡半醒中说的,确切说来,东方的关于掌柜的记忆其实是很好很深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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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今天发现身边竟然真有一个同妻,还是我很反感的一个女人……感慨颇多、亢奋过头,更新就晚了……


46

46、章四十三 旧事 ...


  睁开眼,他只看见一片模糊的光影。
  清易……
  他小心地呼吸着,没有闻到清易身上的草药香气,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熏香味道。
  令人作呕。
  清易?
  气海混混沌沌的,经脉中的真气不受他控制地运转着,却与走火入魔不同,仿佛遵循着某种莫测的规则。
  怎么回事……
  他皱了皱眉,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撑着床褥坐起身来。
  头脑混混沉沉的,眼睛仍然睁不开。可是,通过手指间的触觉,他却敏锐地查知——他身下的,是细腻丝滑的绸缎,而非济生堂那干燥柔软的棉布床单。
  黑木崖?
  他剧烈地咳了一声,胸口有些闷,加上头脑的昏沉,竟有些窒息的压抑感。
  清易呢?清易……不,不可能是梦……若不是清易,我怎可能还活着……
  '教主醒了!快叫平一指来!'零碎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教主!'
  ……杨……杨莲亭?
  '正是小的!教主可有什么吩咐?'
  什么时辰了……
  '回教主,午时刚过。'
  午时……我睡了多久?
  '这……三日了……自属下找到教主之时起,已有三日了!今天是八月十九了!'
  ……三日?
  他皱着眉,手指用力抵着眉心,隐隐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记起来。然而头脑中还是一片混沌,除了"清易"二字,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东西。
  他心口惶惶的,于是习惯性地去摸胸口挂着的铜坠——这一摸,却在原本光滑的坠面儿上摸出了凹凸不平的触感——八月十九玄武门。
  ——清易的留讯……?
  他摩挲着那铜坠儿上的七个字,有些疑惑。
  ——为什么他要把我送回黑木崖?又让我今日去玄武门?
  ——这岂非多此一举?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他摇摇头,皱紧了眉头。
  ——不可能。他做事那么周全,一定还留了别的东西……
  他想。
  '教主?'杨莲亭又说,'平一指到了,要现在请脉么?'
  杨莲亭。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卧榻前面那个模糊的跪伏的影子,不露出一点试探的神色。
  是他叫你来的?
  他让你给我的东西呢?!
  '诶?!啊……那个啊,乔、乔大夫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就是叫小的代为传达一声,说是今日在玄武门外的长亭等您……您看,我都差点儿给忘了,真该死!该死!'
  滚!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前仍然是一片模糊,但比方才好了许多。
  ——果然是清易……
  ——玄武门……
  ——玄武门是在定州城的南边……
  ——午时都过了,我得快些。
  他赤着脚踏在地上,鞋也忘了穿,越过杨莲亭,径直向屋外走去。
  '教主!平一指他……'
  滚!
  他挥了挥衣袖,用了丝内力,直接扇翻了杨莲亭。
  '唔!教主!你不能去!'
  '那个乔易是朝廷的人!那是个陷阱啊教主!'
  ——不可能。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脚步一顿,被刺眼的午日给耀花了眼。
  ——若是他存心害我,又何必救我?又何必……
  唔……
  他提起少许能够驾驭的真气,飞身跃下陡峭的岩壁,疾疾地向山下掠去,那急促的动作又牵动了他下面还未痊愈的伤口——让他清楚地知道,三天前的决绝和残酷并非幻象。
  ——总之,就算杨莲亭骗我,那坠子上的字也不会是假的!
  秋日的光亮,仿佛全部集中在那大开的玄武门的方向。
  他离城门越来越近了——隐隐的,也听到城门那边传来行人商旅的吆喝声、牛羊声和辘辘的车辙声……
  "师父?师父?你醒醒,咱们快进杭州城了!"
  ……杭州?
  "已经快到杭州了么?"
  他叹息着睁开眼,拨开那只在眼前狠命摇晃的手,对他新收的、也是他唯一的弟子道,"阿堂,可还有酒?"
  "诶?我说师父呀,你又不爱喝酒,干嘛老灌自己?这刚睡醒的……"头发乱糟糟的青年摸摸脑袋,不清不愿地从马车的车座下面挪出了一个半空的酒坛子,"小老板的酒那么好喝,您就别浪费了,还不如等到了杭州我再去给您买几大缸米酒嘞!江南的米酒可真是美味啊!就是京城也没这么好喝的米酒!"
  "你是——京城来的?"东方不败眯起眼,缓缓地问道。
  "是啊!"阿堂知道自己既说漏了嘴,且口音难改,干脆也不隐瞒,一拍大腿,乐呵呵地点头道,"这么久没回去还挺怀念的!不过那儿冬天太冷了!还是南边儿温暖!"
  '京城……他也在京城……'
  东方不败嘴角牵起一抹浅淡到郁郁的笑:
  "你知道——乔易、这个人么……"他随意地问着,语气平淡而陌生,甚至说到"乔易"两个字的时候,都有些生涩绕舌的感觉。
  "啥?!唉哟!痛死了!"
  阿堂眼睛一突,从座位上跌了下来,后背的脊梁骨恰恰撞上了座位的硬木横板!痛得他直咧嘴。
  阿堂眨巴了下眼睛,狐疑地看着他的便宜师父——而他的便宜师父,此刻正撩开马车的窗帘,向外面看着什么,目光……目光显得无聊而随意——仿佛,那句话真的只是问问而已。
  "怎么?很惊讶?"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东方不败不咸不淡地问道,挑着车帘的手指指尖却有些微不可查的青白色——用力过甚而产生的青白色。
  他此时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越来越热闹的官道,背对着阿堂——所以,阿堂自然看不到他脸上微不可查的赧色。
  "唉,您说的乔易肯定是乔太傅乔大人吧?您怎么会对一个官儿感兴趣呢?"阿堂叹了口气,摇摇脑袋,不经意地把一绺毛儿从昨天挽的发髻中摇了出来,"我是个平头小民,哪儿能认识那种大官儿呢?不过大家都夸他的新政咧!他是个好官儿!!"
  "好官……"东方不败看着官道旁边的琳琅地摊,浅浅地笑了一下,"是啊,我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总听人提起他的所作所为。"
  马车咯咯地碾过鹅卵石铺成的路,经过一个又一个地摊、小铺。这个聚集在官道两边的市场,十分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来往的人就更多了。车水马龙间,甚至还能看到大食商人和金发碧眼的洋人的身影。自弘治新政逐渐开放关口以来,这大明的外邦来客就逐渐增多起来。然而在区区杭州城外的一个集市上便能聚集这么多外邦人,足以证明这里生意的兴旺繁盛。
  "这里好像也是新政后才冒出来的市场。"阿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耸了耸肩,"虽然开始是自发形成的草市,但——师父,你看见那边的高台了没?那是市长呆的地方——看样子已经有衙门的人开始管理了。现在看起来已经很繁华了。这杭州的发展,真是不容小觑。"
  "你竟也会说些正经话。"东方不败放下帘子,看了一眼阿堂。
  "嘿,嘿嘿,我也关心国事的嘛!"阿堂毫不羞耻地摸摸脑袋上的那一绺翘毛儿,"师父呢?师父听到人家是怎么议论太、乔太傅的?"
  "褒贬不一。"东方不败淡淡地说道。
  "那也是正常的……"阿堂挠了挠脑袋,干干地笑了一声,"不过,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了!"
  "——他才是给这个国家带来富足和改变的人。"阿堂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东方不败此时正因为之前那个旧梦而心绪烦乱,当然没有注意到阿堂的异样。
  '我也是想看看——他呕心沥血的江山、究竟是甚么模样……'
  东方不败想起自己这些年竟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过着天涯浪子一般的生活,不由苦笑一声,拎过酒坛,毫不珍惜地豪饮起来,却被那突然灌进嗓子中的热辣呛到了一口。
  "啧啧,就说师父你不会喝酒就不要强灌么!"阿堂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颇可惜地悼念着被东方不败洒在衣襟和车厢地板上的琼浆玉液,"话说我的那个师父也是个糟蹋酒的,你们可真是相像。只不过,你是只灌不品,他是只酿不喝——而且还不让别人喝!你说可气不可气!"
  "你的'那个师父'?"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阿堂一眼,"教你步法的那个?"
  "就是啊!"阿堂难得有机会对别人倾诉自己的苦楚,自然止不住话头,"你不知道,他虽然什么都会什么都好,可就是人有些……啧,有些小气!平常总是'你得做这个、你该做那个'、'这个你做不得、那个你不能做'的也就算了——你说说!不就图好玩儿酿个酒么!他自己不喝还不让别人碰!你说他脾气有多讨厌!"
  "他酿的酒是有多好喝?值得你这样?"他摇摇头,不以为意。
  "很香的好吧?!我只偷喝过一次就差点儿被他整得累死了好吧?"阿堂自从跟那个酒肆老板唠嗑之后,说话也喜欢带上"好吧"二字,"而且,咱的品味那是没得挑的好吧?!"
  "……好。"东方不败配合地应着。
  他因为想到将来必然要亏欠阿堂,所以这些天总是特别宽容。
  然而,他却没什么兴趣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转过头,拍了拍车门,对车夫说:
  "这车,之前是不是拉过药材?"
  "诶?客官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前些天的确拉过一位带了许多药材的老大夫去衡阳,但是到现在应该没什么味道了才对啊!要么我先把车停下来,找根香给熏熏味儿?"
  "不妨事……只有一点儿罢了。"他叹了口气,掐了掐眉心,"不过是睡得不大安稳、梦到些讨厌的东西罢了。"
  "诶?"阿堂好奇地凑过来,"师父闻到药味儿就睡不好么?"
  "……也不是。"东方不败撇开眼,又灌了一口酒。
  其实,那种药味的清香气,从他小时起,对他来讲就是安神助眠的东西。
  到现在,他只要闻着药味儿还是更容易睡着,只不过,同时他也更容易在噩梦中惊醒。
  阿堂见他撇开眼,一副勉强的样子,不由掩着嘴偷偷笑起来,以己度人道,"师父莫非因为这车药味儿梦到了吃药么?我就最恨吃药了!小时候我身子不好,我那个师父最喜欢灌我药吃,那真是噩梦啊!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呢,他医术也很高的!"
  "呵,"东方不败轻笑着摇摇头,"依我看,你根本没你自己说的那么讨厌他——反倒是有些崇拜他罢。"
  "诶……竟然被师父你看穿了……"阿堂挑开窗帘,幽怨地托腮凝望远方,"老实说,我挺依赖他的……这次离家出走也不全是因为贪玩——都是因为他不想管我了,我才下决心逃掉、让他不得不管……"
  "让他不得不管?"东方不败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恍惚一笑,淡然道,"若一个人真正是铁石心肠,就算你以死相逼,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哪里又有什么不得不管的事儿呢……"
  烈酒穿膛而过,烧得人五脏俱焚。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


47

47、章四十四 云三爷 ...


作者有话要说:前情提要(?):
本章出场的云三在前文中曾经多次打酱油,身份有三:
跟风太师叔有JQ的日月神教前前教主白衣公子;风流词人云三变;与王老臭味相投的耽美书《三风十衍》的作者XXXXXXX……
三爷目前正处于高调归隐中,喜欢美人儿、美酒和各种八卦JQ,最想念的人是风清扬,最害怕的事是被风清扬知道他还活着……
重要的收藏物是没来得及送给风清扬的绳结坠子,还有风清扬的佩剑一把。
目前正在被红颜知己莺娘召唤来玉仙楼的途中……

  杭州城。
  玉仙楼斜对面的小巷里。
  "我说……
  "……师父啊……
  "……你为甚要带我……
  "——来逛窑子?!!"
  阿堂面色窘迫地站在巷口,死死地扯住便宜师父的红纱外氅——就算眼前这个什么"玉仙楼"不在隆盛行的那本绢册上,去了不用担心被太傅的人抓到,但经过春香阁一晚,他也对青楼这种脂粉和熏香充斥的地方,彻底没了念想。
  "现在不逛,以后或者就没有机会了。"红衣人逆着日光微微仰头,线条优美的细颈和下颌在笠帽的垂纱下若隐若现,端的美极,却又隐隐透着危险的味道。
  "啊?"阿堂心中翻了个白眼,不知这便宜师父是怎么想的。
  他抹了把汗,心中暗自得瑟道:'老子后宫佳丽三千,哪里看得上这种埋汰地方?听田老哥说,那百花谱里面可有五六个都是老子的女人!'
  他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乐极生悲……
  "虽说为师也不觉得这种地方有甚意思,不过——"东方不败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面色困窘的阿堂,"——你当真不去?"
  ——你若当真不爱女色,那是好极了。
  "不……"正当阿堂想要拒绝之时,玉仙楼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
  而这些尖叫,都冲着道路正中一顶悠哉哉的奢华过头的软轿。
  "呀~~~!是云公子的轿子!"
  "啊~~~!真的是云公子?!"
  "啊!我的那个翡翠镯子呢!"
  "啊呀,我的梳子!"
  "那谁,我的胭脂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云三变!!你答应好的词呢?!快些给老娘交出来!"
  "三爷~三爷~您可来了~想死奴家了~!"
  "哎呀~翠儿,我的镜子呢?快拿来快拿来!我要补妆啊!快啊!三爷都要来了!"
  千呼万唤、前呼后拥下,一个公子哥儿样的人物,终于优哉游哉地掀开轿帘,冲着一众美人儿和路人,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得招眼的银牙。
  只见他身着白色华服,腰系黑蓝色锦缎,头戴玉冠,手中还风骚地执了把紫檀折扇,端的是华彩翩然、风流无限。
  "云三变?"巷口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呼出声。
  只不过,一个声音带着些犹疑和不可置信,另一个声音则带着些期待。
  ——太像了!
  东方不败瞳孔微张,眼前不断回放着当初他刚入教时,于匍匐在地的千万人中间,看到的那袭惊鸿一现的白衣。
  ——哈,云三?
  "我就说曲非烟那丫头为什么会要走云三变的真迹。"他低低一笑,"曲洋啊曲洋,你若想逼我下位,又何苦如此?"
  "师父你说啥?"阿堂挠了挠头,面色有些疑惑和犹豫。
  东方不败嗤笑了一声,"没什么,你到底要不要去?"
  "我们……我们还是去吧?"阿堂瞥了眼"花枝招展"的云三爷,结结巴巴地对便宜师父说道,"我突然又想去了。"
  "嗯?为何?"
  "呃,说出来您可别笑话我!"阿堂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是想看看他是不是所谓的先天高手!"
  "哦?先天高手?他?"东方不败眯起眼,瞥着云三变的眼中闪过轻蔑之色,"你听谁说的?"
  "就是那天与我同去春香阁的田伯光!他使单刀的,自称在江湖还小有名气,师父你听说过他么?他可能也来了杭州,不知这回能不能遇上。"
  "万里独行田伯光?原来那晚跳窗逃去的人是他。"红衣人点点头,"你这回大概是见不到他了,徐长震那晚是去找他的——他早知道田伯光这淫贼一心扑在云三变的美人谱上,必已在杭州布下天罗地网。料你那大哥没勇气过来。"
  "淫贼?!"阿堂惊得张大了嘴。
  "哦,你可能不知道,田伯光除了万里独行还有一个更'响亮'的采花大盗的名号。"
  "……我跟一个通缉犯一起喝了酒逛了窑子?他还是个天下知名的大、淫、贼?!"阿堂双目失神地原地转了两圈,抱头蹲在地上。
  "是的。"
  ——被太傅知道的话……
  阿堂浑身一抖,紧紧地攥住便宜师父的红衣,声泪俱下,"师父啊!您可一定要把我教成一个绝世高手!!"
  "呵。"
  林荫之下,东方不败意味深长地笑了。
  ——————————————————————————————————
  玉仙楼。
  白衣公子转着折扇,悠哉哉地跟在一个风姿绰约却已非年轻的女子身后,"未知莺娘叫云某来,是为了……"
  "你以前——"那风姿犹佳的美丽女子停下脚步,自嘲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你以前,都是唤我莺儿的。"
  "……莺儿。"白衣公子从善如流地唤道。
  "罢了,认识你这么些年,还不知道你这妖孽是怎样的薄幸人么。你肯给我老婆子这个面子,亲自来一趟,我已是知足了。"莺娘闭目一叹,伸手扶上面前的厢门,手腕上玉环相碰,那清脆的声音与二十多年前他送与她时,并无甚差别,"今日请你来,是有贵人要见你。"
  "贵人?"白衣公子轻佻一笑,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色泽暗淡的老旧绳结扇坠拖着长长的流苏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竟然会有贵人现身让小生巴结,还真是稀罕!"
  莺娘瞥了一眼那个几十年如一日的扇坠,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是隆盛行的三掌柜,甘奕先生。"
  "隆盛行……"白衣公子一怔,想起隆盛行背后的那个人,心中的一根弦倏地绷紧了。
  莺娘点点头,手轻轻一推,将厢门打开,把白衣公子引了进去,冲着那个坐在椅上的锦衣青年福了一福:
  "甘掌柜,这便是云三爷。奴家先告退了。"
  古铜肤色的英俊青年连忙起身,长揖道,"多谢莺娘!云公子,在下甘奕,幸会幸会!"
  "幸会?"云三冷笑着看他亲自关上门,手中扇子缓缓摇了摇,审视道:
  "你是隆盛行的老三?哈,这么说来——乔易是你主子?"
  甘草一怔,没想到他竟问得如此露骨,幸而这些年在海外锻炼得多了,于是圆滑地打了个哈哈,一笑带过,"云公子果然慧眼。"
  "嗬,"云三不置可否地一笑,扇子在指间一转,人就掠过甘草仰躺在了房间窗口的卧榻上——然而他虽是躺着,却仍然有着足够的居高临下的气势,"他找我做什么?我与他并无交情。"
  云三移动的速度极快——甘草根本就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所以,虽然面上仍是不卑不亢,内里却更为小心,"既然三爷是个直爽人,那在下也直言不讳了——我家大人,要向您取一柄剑。"
  "剑?"云三嘴边的冷笑慢慢敛去,"你隆盛行将天下的生意都笼了一半儿去了,要什么剑没有?找我一个穷酸书生做什么?"
  "谁叫这把剑,天下间只您一人有呢……"甘草假假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您想必明白,我家大人想要的是华山剑宗风清扬风老前辈的佩剑。"
  云三乍听到"风清扬"三字,胸口不由一跳。
  然而他到底是只老狐狸,只见他并没有露出一丝慌乱,眼睛微眯,透出一丝冷光,蔑声道:"他想要,爷就得给么?"
  "啧,哈哈,您看看您说得!"
  甘草老练地避过云三的锋芒,然而话语里却也暗藏机锋:
  "我家主子叫我来取剑,不过是想替您物归——'原主'!"
  甘草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一双机敏的眼睛满意地看到那人难以掩盖的一瞬间的失神:
  "哈哈,您也别多想!到时候——咱们说是在当铺里赎回来的也好,说是从拍卖行买下来的也好,说是机缘巧合从池子底下挖出来的也好……嗨,反正怎么说,不都是个借口么!"
  云三再也坐不住了。
  他坐起身来,修长有力的手指轻叩扇骨,"若三爷我不肯借,你家主子就算这么做了,恐怕也达不到他自己的目的罢!"
  "怎会呢?"甘草摇了摇头,"您不知道罢?我家大人与风老前辈师兄弟二人已许多年没有叙过旧了,这次便想请风前辈来京玩儿上一玩儿。风老前辈一直很惦记他年轻时候遗失的佩剑,我家大人便想把这把剑当做给风前辈的礼物——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不是?"
  "若我不允,他有待如何?"云三的手背上跳起一根根骇人青筋。
  "哈哈哈,您说什么呢?"甘草摇摇头,摊了摊手,眼中闪过让云三心烦的光亮,"三爷您的大才我家大人可是钦佩得紧哟!尊敬先生您还来不及呢来不及呢!"
  "啧,我家大人说了,这事儿要真不成,那就算了!唉,既然三爷不肯割爱,那在下也不叨扰了!"甘草叹息着站起身来,走向门口,还状似无意地加了一句:
  "唉,京城还有许多事儿要办呐!等到时候风老前辈来了,咱们还免不了要请京中的歌女唱上几首三爷的词曲啊!哈哈,哈哈哈……诶,那我就不久留了!告辞告辞!哦,对了,还请三爷替在下多谢'莺娘'!她这'玉仙楼'果真是人间少有!便是我们隆盛行,也要'艳羡'呐!"
  "香砂六君子果然名不虚传……乔易真是好本事。"云三赞叹着拍了拍手,冷冷笑道:
  "……借剑,可以。不过,你家大人的心思,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送礼是假,利用才是真罢?不才却想知道——他这位极人臣的一国首辅,倾天下之权财,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为甚还要利用自己的师兄?!他何至于此?"
  "这个可不是我们下面做事的人可以测度的。不过——在下想,大人估计是想多显出些诚意吧!"甘草假笑道,"要不然,以风老前辈的脾气,恐怕不那么容易离开华山。啧,若真是那样,可就糟糕透了!毕竟——以他的身体,也是时候该找个舒适地方修养调理了。"
  "什么?!"云三眼睛倏地睁大。
  甘草只见眼前残影一闪,衣领便被云三狠狠地攥住了,"你说他身体怎么了?!"
  "咳,不怕三爷笑话,在下跟着大人还学得了些许医术……咳咳,在出海前,大人曾叫我去华山找寻风老前辈——这,咳,找是找到了,咳咳,您别攥太紧,咳,我说不出话来了……咳咳,我是找到他了,结果吧……您猜怎么着?这风老前辈竟一个人在华山的某个小山洞里呆了快三十年!咳咳!您又……哎哎,对对,松开点儿松开点儿!呼呼,您想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个堆满了白骨的小山洞里窝了快三十年!不见天日的,湿冷湿冷的……这,你说,就算他武功绝世,不惧这些,那饿了总得吃吧?我看那山洞里除了老鼠蜈蚣就是蛇……咳咳咳!!!扼死了扼死了!轻点儿!咳咳!轻点儿轻点儿!还没说完呢!"
  "少罗嗦!"云三甩了他一个眼刀,"他到底怎么了?!说!"
  "……本来他经脉中就有股郁气经久不散,再加上山洞阴寒,又久不见天日的,如此,那郁气已绕结肺腑。若是再不医治,过个十年八年,只怕就要一命呜呼了……咳咳!啊啊!咳咳咳……可是,他、他一直不乐意出来,那个山洞又不适合修养……现在已过了三年,只剩下七年五年了!若非情况紧急,咱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云三怔怔地松开手,无力地坐倒在椅上,那柄招风的折扇也不知何时掉落在富丽的波斯地毯上,"……我只道,他是再无牵挂、出世归隐了……谁曾想……"
  "风清扬啊风清扬……你何必……"
  '……莫非,这世上,不是只有我,执念不断、怨愿难消?!'
  "你倒是告诉我可不可以这样想啊!混蛋……!"
  他喃喃自语着,全然无视了推门出去的甘草。
  "那末,今晚,在下就恭候三爷赐剑了。"
  甘草长舒一口气,心旷神怡地站在二楼上伸了个懒腰,目光跃过扶栏居高临下地往下一扫——正看见一个模样俊秀得不似凡人的红衣人带着一个跳脱的不修边幅的青年走了进来……
  ——妈的!那家伙怎么在这里!
  他恨恨地瞪着那个红衣人,那目光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在那人的红衣上刮出个洞来。
  ——嘶!
  ——怎么还有……?!
  ——……我的亲娘哟!!
  他呼吸困难地盯着红衣身后的那个落拓青年,心脏差点儿从胸膛中蹦跶出来!
  ……
  ——我的大人哟……!!!
  ——我怎么觉着……
  "事情大条了……"
  他如此怔然自语着,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人抽了去……
  ——大人……我不是在做梦吧……
  如果是梦,那也是个比南海的风暴还要恐怖的噩梦!

48

48、章四十五 方慕白 ...


  阿堂尴尬地挪动着脚步,只觉得如行走在刀山针林之中。
  ——那些聚集在他那俊俏得不似凡人的便宜师父身上的目光……真是太过直白了!
  他晕头晕脑地想着,一步一叹气地跟在一身红衣、比花魁还要鲜艳惹眼的东方不败身后。
  '若非朕坐拥三宫六院、看遍了天下美人儿、又虚怀若谷、柳下惠附身——只怕,也得泯然众人,害个失魂症什么的!'他重新打量了一番他那便宜师父清俊精致的眉眼和招摇恣意的红衣,颇有些发愁,'这也太显眼了!万一、万一那徐长震不只是来抓田伯光的话——'
  他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扯了扯东方不败的衣袖:
  "师父,您的斗笠呢?"
  "扔在绍兴了。"东方不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要那个做甚?莫非在躲着什么人?"
  "呃?!不不不!没有没有!"阿堂连忙摆手摇头,转过头丧气地喃喃道,"怎么会呢……小的一介良民……"咱是怕您太惹眼了连累到咱啊!
  "你放心,等今日事了,为师便会带你回山。介时,就算你惹了天大的麻烦,亦不必担心。"
  东方不败挥了挥衣袖,甩开了阿堂的爪子。
  ——嗯?
  东方不败忽然眉头一挑,抬眼向二楼看去——杀气?
  二楼上,雕栏之后,几个汉子正搂着姑娘们嬉笑,另外,还有一个醉鬼瘫软在了地板上。
  东方不败目光微微一凝,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转过头,只领着阿堂寻了空位坐下,并叫招待拿着姑娘们的花名册过来。
  "你且看着,有了中意的尽管选。"
  东方不败一边漠然地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向楼梯——只方才那一会儿工夫,他已从楼中诸人的私语中听出来,他要找的云三变——此时正在二楼正中的那间房里。
  二楼的"醉汉"看他上来了,连忙把脸扭转过去,与地板亲密地贴在一起。
  东方不败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几个抱着姑娘的汉子,落在那"醉汉"被晒成古铜色的脖颈上,说不清是笑是疑地"哦……"了一声,便收回了目光,推开了那醉汉背后的房门。
  阿堂呆在楼下,孤身一人混在脂粉堆里,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心想,逛窑子这种事儿果然还是不能一个人来……
  于是他也站起来,循着便宜师父的身影追了过去,"喂!那个……师父啊,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啊!"
  然而他跑得太急,被桌腿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见此情景,那楼上的"醉汉"连忙几个翻滚,趁没人注意,溜进了二楼的角落里。
  待到阿堂经过一路的磕磕绊绊和青楼众娘子的调戏调侃、奔到二层楼梯口时——盛装打扮的莺娘早已执着团扇,风姿绰约地候在了那里。
  "小公子,您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她好巧不巧地站在中央那间的门前,正好挡住了阿堂的去路,"奴家是此间老板莺娘,未知可有帮得上公子您的?"
  阿堂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美貌女子,有些冒失地结巴道,"你、您、就是、就是他们说的、云三变百花谱上排行第三十九的王莺儿?!"
  "呵,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小公子再也休提。"莺娘掩唇而笑——虽然已过了青春正好的年华,但她一举一动仍是妖娆至极——这等风情却是阿堂从未见过的。
  "我……我找我师父……"阿堂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刚才那位公子是您的师父?"莺娘轻声呼道,不着痕迹地瞪了眼突然发出"哐当"声的角落,疑惑道,"我看他年纪尚轻,比之公子也大不了几岁……怎么?"
  "呃,这个么……莺娘不要看我师父年纪轻,他可是个武林高手!"阿堂为了保住面子,于是信口胡诌起来,全然忘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那便宜师父的底细。
  "哦?未知尊师高姓大名?"莺娘好奇地问道,"奴家虽然一介风尘,却也识得不少武林豪客,听过些武林典故。"
  ——云三变百花谱上的女子是何等人物?
  阿堂愣愣地看着那个团扇轻掩、眉眼带笑的女子,瞬间就被晃了神。
  '尤物足以移人,古人诚不我欺……'
  "我师父说过——" 他愣愣地张口,心想,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反正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儿,"他说过,他叫做——方慕白。"
  他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坦白着。他想,便宜师父应该也不会介意——一个名字而已,告诉莺娘也没什么关系。
  是的,一个名字而已。
  然而,不管是阿堂还是东方不败,都没有想到,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这一个名字,已足够解开一个秘密了。
  譬如,一墙之隔的云三爷,此时就意味深长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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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慕、白?"云三灵巧的手指转了转折扇,斜挑的双眼透出七分跋扈三分好奇,"东方不败,你竟然骗你那小徒弟说——你叫方、慕、白?!"
  "那又怎样?待本座带他回到黑木崖,他自然会知道本座是谁。"东方不败一边高傲地笑着,一边冷冷地说道,"倒是云教主多年来大隐于市,叫我等一通好找。"
  "好找?尔等找三爷做甚?三爷早就懒得管神教的事儿了!哎呀呀,还是填填词、赏赏美人儿比较愉悦。比不了您东方大教主志存高远!"云三此时的心情还是很纠结,对东方不败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言语中也是句句带着讽刺和挤兑的味道,"却不知东方教主不好好呆在黑木崖上,跑到这杭州来作甚?"
  "你未曾见过本座,若是真的对神教不再理会,方才又怎能叫破本座身份?"东方不败微笑着不答反问,轻搭在茶杯上的指间微动,不声不响地在杯盖上掐出一个月牙形凹痕,然而凹痕周围却不见裂痕。
  云三暗道一声"好内力!",不动声色地坦然笑道:
  "哈哈,东方教主多想了不是?天下间,有你这般修为气度的,三爷算来算去,也不超过三人——另外两人,三爷我都熟着呢,你自然是剩下的那个东方不败了。看出来你是谁,还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竟会收徒弟……"云三诡异地看了东方不败一眼,"看样子,你还没教他《葵花宝典》?"
  "《葵花宝典》是教中密典,"东方不败拂了拂衣袖,为自己斟了杯茶,"阿堂还未正式入教。本座打算明日带他回黑木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今晚便是他最后享得的风月了……可惜可惜,可怜可怜!"云三目露怜悯之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说你们非得修这诡异功法作甚?坐拥美人难道不更有乐趣!"
  "你错了,"东方不败平静地说道,轻笑着抿了口清茶,颇有出世之感地回应道,"《葵花宝典》并非你所言的什么诡异功法,反而大有妙趣。这些年来我修习着它,倒是悟到了些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道理。"
  "哦?"云三目露讶色,"按理,万物滋长所循之法,乃道家所言'自然'二字无疑,这却是与那自残的练法相悖的啊!"
  "……这便是我今日见你的原因之一。"东方不败道,"这个且不谈,我要先问你另一件事。"
  云三眼珠一转,笑道,"曲洋?"
  "不错。"东方不败点点头,"看来他的确见过你了。他要你回到教中?"
  "嗯,是这样。他说你东方大教主近年来倒行逆施,不仅教中怨声载道,而且还激化了本教与正道武林的矛盾。"云三用扇子抵住下颔,眼睛微微眯起,"我看你也不是个白痴——为何偏信杨莲亭此人?"
  "杨莲亭?"东方不败冷笑一声,"信他不过是因为——他不可能背叛本座。"
  "……就因为他武功差劲之极,而你是他在教中唯一的依靠?——就像当初的任我行与你一般?"云三洞悉地说道,"你就不怕重蹈了任我行的覆辙?"
  "所以我才没传他《葵花宝典》。"东方不败冷笑道,"他只是、也只能是个总管。"
  "你不知殊途同归这四个字么……可叹这小小的一个总管,就要颠覆了日月神教数百年的基业咯!"云三摇头叹道,"也罢,与我反正是没什么干系了。你不必担心我会回去。既然当年我决定隐居,便不会现在改了这个主意。"
  "天下熙攘,皆为名利来往。你倒是看得很开。"东方不败挑眉笑道,"就连我初当教主意气风发的时候,也爱说甚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现在想来,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
  "我不也是一样?——人嘛,总是要犯些傻。"云三苦笑道,"若我当初悟得到、放得开……罢了罢了,今日我却是矫情了,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要不是刚才那个烦人的小鬼……!诶,你方才说,还有一事是怎样?与《葵花宝典》有关?我可先说啊,对于那自残的功法,我可没什么能指教你的!"
  "无妨。你出身世家,于武学一途上,所见所识高我百倍,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东方不败闭了闭眼,凝神问道:
  "我想问你,这世上,除了《葵花宝典》,还有什么功法有归纳百川之功效,可以化解体内窜乱之真气,使之归于气海,并能在练功者不自觉之时,自行运气行功的?"
  "归纳百川……?《葵花宝典》竟也有这等功效?!"云三怔然自语,"我本以为……啧,我本以为,这世上只有那两种功法有此神效——枉我自诩阅尽天下武功,结果果然还是坐井观天了啊!"
  "果然有这等功法?!"
  "不错!"云三点头道,"其一,便是少林的不传之秘《易筋经》!而另一种,则是你老对头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了!
  "不过,这两者虽然效用上相似,修炼上却有极大的不同——《易筋经》是佛门的功夫,讲求以自身之力化解不受控制的真气,以避免走火入魔;而吸星大法则演化自道家门派的绝学——其功法讲求化用外力,以壮大自身,既走自然,又走捷径。所以,两者相较,易筋经却是不如吸星大法见效快了。
  "——然而,听你的意思,那葵花真气仿佛还能自行运转?我虽听过《葵花宝典》以动练内之说,却不曾听闻这种以静练内的功效。就连我方才所言的吸星大法与易筋经,也绝无这种妙用。所以,你若想通过借鉴这两种功法来寻求突破,恐怕还是白费功夫。"
  "《易筋经》与《吸星大法》我自然也想到过,"东方不败摇头道,"只是我最疑惑的'自然运转'之力,却无从解释。"
  "是啊,这种情况太奇怪了……自然……自然?自然!嘶……我怎么觉着那么耳熟呢……"云三紧皱着眉头,目光忽然落在了方才甘草用过的茶杯上——
  "……原来是这个……"他恍然大悟地以掌击击扇,然而过后却又目露异色地看了东方不败许久,自言自语道,"真是想不明白,那个人怎么可能……方……方……嘶,莫非……"
  "云教主?"东方不败叩了叩桌面,有些不耐地打断云三的自言自语。
  "……东方啊,哈哈,不瞒你说,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了。"
  云三收起纷乱的头绪,对东方不败诡异一笑,"没错,有个呆瓜在很多年前与我讲过,世上的确有这种绝世神功!只可惜,这门绝学的嫡系传人,这世间只有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响应号召,过渡之章节将尽。
自下章起,即入相遇倒计时之阶段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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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觉得最近一切正常啊,哪里有虐啊=皿=
……
抹泪。
作揖。

49

49、章四十六 北冥 ...


  "你知道任我行吸星大法的来源么?"云三抿了口茶,缓缓说道,"这'吸星大法'创自北宋年间的逍遥派,分为'北冥神功'与'化功大法'两路。后来从大理段氏及星宿派分别传落,合而为一,称为吸星大法,那主要还是继承了化功大法一路。只是学者不得其法,其中颇有缺陷。当年任我行闭关,就是为了解决这些缺陷——要不是趁着这个机会,你也没那么快登上教主之位。"
  "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必再提。"东方不败皱眉道,"那门绝学怎么又与吸星大法有关了?"
  "耐心些!我正要说呢……"云三摇头道,"你知道吸星大法没有这功效,怎么就知道另一路'北冥神功'也没有呢?!那化功大法原本就不及北冥神功,更何况那更更差劲的吸星大法?先前,的确有人与我说过,那真正的北冥神功的确具备此等功效——只可惜,我当初心中另有所念,听得不甚认真,又心高气傲,并不以为然。"
  东方不败自然对他念叨的那些陈年往事没有兴趣,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么说来,完整继承《北冥神功》的人,你是知道的?"
  "八九不离十。"云三点头道,"现在想来,那人从一介凡夫,到跻身一流高手,不过用了短短几年——他又是名门正派,不曾跟任我行一样干过那些吸人内力的勾当,也不像你练过《葵花宝典》这等有违天和的东西。若非如那呆瓜所言,练了北冥神功,我倒真想不出他是怎么做到的。只可惜,据我所知,他如今却是内功大损了——也不知是否遇到了跟你相似的瓶颈。"云三似嘲讽又似惋惜地叹了口气,"多少年前的事了,也亏得我还想的起来。"
  东方不败心中一动,越发觉得云三所言非虚,"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是谁?"云三哈哈大笑起来,"这却是个大秘密了!除了我和某个你不认识的呆瓜,倒是无人知晓!"
  "所以,你应该告诉我。"东方不败自负地笑道,"你知道,如今的你可未必打得过我。"
  "你说得不错。"云三了然道,"真不知那《葵花宝典》是什么鬼东西,竟让你成长如此!简直就像是直接给你灌了一个先天高手的内力!"他说完这句话,自己不由一愣,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这……莫非真的是他……"
  东方不败没听清楚他后面的喃喃自语,疑惑地摇摇头,不解地看着云三,"你既然知道,就应该告诉我。"
  "三爷可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云三嘿嘿笑道,眨眼间,便想到了一箭双雕之计,"三爷我正巧有个烦心事儿,想拜托东方教主您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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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云府。
  "哈,方慕白?东方不败竟然自称方慕白……!"云三斜坐在宽大的藤椅中,翘着脚,一手摆弄着一叠信笺,一手"刷刷"地扇着扇子,"这可能是巧合么……"
  仔细看的话,他那把折扇背面画着的西湖山水旁的留白处,盖了一个篆体的名章——那正是"醉西湖心月主人"的印鉴。
  原来,他既是以填词闻名的云三变,又是那个专写些艳书的"醉西湖心月主人"。
  他早年还用这个"醉西湖心月主人"的笔名写过些男女情爱,可最近十来年,大明南风愈盛,他便转而写起了断袖龙阳。他的那些诸如《龙阳密录》、《三风十衍》一类的作品,在坊间倒也颇为吃香。
  不过,这世上,清楚地知道他这两重身份的人,除了书坊老板,大概就只有他的那个老笔友了——这个"老笔友",便是那叠来信的署名人:王老。
  ——不错,他翻看着的那叠来信,署名都是同一个人,而寄出的时间大抵都在十年之前,而内容,则与他的得意之作《三风十衍》有关。
  彼时,他正处于才思枯竭、江郎才尽的窘境,正是这个"王老"信中所提的故事给了他灵感,让他写出了《三风十衍》——《三风十衍》,正是取材自"王老"提过的故事,讲述两个自小相识的男人在背井离乡多年后重逢并相爱的故事。
  而"方慕白",恰恰就是其中一个主角儿的名字。
  另一个角儿,则是"乔生"。
  按"王老"当年在信中所言,"方慕白"与"乔生"皆真有其人,只不过那两人之间的故事被他演绎和夸张了。
  云三摸了摸嘴角,挑起一抹坏笑,"若那个'方慕白'与今日的'方慕白'果真是一人,那么那个'乔生'只怕就是那位'乔大人'了……"
  "不过,就算王老当太医的时候,有机会认识那人,但他身为一个普通大夫,又怎会结交东方不败这样的江湖人?而且,依他所述,那个'慕白'与'乔生'都像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难道,真是巧合?
  ——可是,东方不败与《北冥神功》的关系却可谓蹊跷……
  ——若是东方不败就是'方慕白',若是那个爱上'方慕白'的'乔生'真的是那人……那末,他也不是没有动机传东方不败那一身绝世内力……
  云三皱着眉,用力地扇了扇风,然而,除了"方慕白"这个化名,他没能从王老的来信里找到一星半点儿的与东方不败有关的信息。
  这些来信有些都因为时间久远而泛着黄了,然而却因为纸质还算不错而大致保持着初时的平滑整齐。
  云三夸张地摇了摇头,又一次为自己旺盛的好奇心而叹了口气,放弃地将那叠信纸重新对齐整理、放进抽屉里——
  "不对……"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又把那叠信纸抽出来,仔细地翻看起来——然而这一回,他看的不再是信的内容,而是信纸本身!
  "……我就说,寄了十余年的信,那信纸怎么可能一直都一个尺寸一个样儿!"
  ——除非是定制的纸张。
  云三拈起其中一片质地优良的信笺,翻转到背面,紧盯着上面的水印花纹——那个花纹分为两部分,左半边是一个类似三面小旗的图案,而右半边则是一个药葫芦。
  十年前他收到信的时候,还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意思。然而,现如今,那个图案却显得有些眼熟。
  "这不跟杭州城最大的那间药铺'济生堂'外面挂着的旗子一样么!……啧,我怎么记得,'济生堂'是隆盛行下的……"
  他猜得不错——原来,那个药葫芦是"医馆"的标志,而那个类似三面小旗的图案,正是"隆盛行"的"隆"字左半边的篆书写法!
  云三惊讶地瞅着那水印,恍然大悟:
  "王老啊王老,你果然与那位首辅大人关系匪浅!那末,那个'乔生'果然就是'他'了么!"
  "若说当朝首辅自废功力成就了一个大魔头,我是打死都不信的……但——如果是'乔生'为了成全'慕白'……哈,哈哈哈,这可真是豁然开朗啊!"
  "可笑乔生机关尽,却是天下一痴人……!"
  云三意味深长地笑着,放下信,单手托起架在书案上的那柄剑。
  那柄剑,正是当年刺穿他胸口,却被他珍藏了差不多三十年的剑。
  剑鞘的色泽已然不复当初,然而剑柄末端"华山风清扬"五字却还清晰刻骨。
  正是那柄今晚不得不借给甘奕的那柄剑!!
  云三想到此处,不由阴阴地磨了磨牙,咬牙切齿道:
  "就算三爷给你这柄剑,如果你见不到人,也没什么用罢?天下第一高手挡在前面,你们隆盛行再大的本事,也上不去华山……"
  他轻抚那柄长剑,居心叵测地笑起来。
  ——乔大人,就让你自己成全的天下第一高手给你添些麻烦罢。
  他摇了摇桌上的银铃,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早就候在外面的侍者低着头领了隆盛行的三掌柜甘奕走进书房。
  "未知首辅大人这回特地请甘掌柜来此取剑,到底有何用意呢?"云三眯着眼,迟迟不将宝剑交与甘草。
  甘草面带亲切的假笑,诚恳地上前道,"三爷,我家大人无非是想借此请风老前辈下山调理身体啊。"
  "下山是真,调理身体恐怕只是从我这里骗剑的一个借口罢。"
  云三试探地说道,却意外地发现,甘草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真得不能再真的讶异,"这,这却是怎么说的?"
  "你们首辅大人向来喜欢一箭双雕之事,难道你还不知?"
  云三心中一沉:'究竟是什么事……乔易竟连他的心腹也瞒着?'
  "……我等愚昧,往往得等尘埃落定才能明了大人的心思。"甘草摇头道,"三爷不必担心,我家大人已有十年不理江湖事了——此番请风老前辈下山,不过是尽一尽同门之谊,叙叙旧罢了。关于三爷如今的身份,小的们自然也不会多嘴。"
  "不理江湖事……"云三嗤笑,"江湖啊江湖,原来你竟这般无趣,一个二个都懒得理你。"话中的意思,显然是不信甘草所言。
  然而,既已答应借剑,自然不可能反悔。于是他便将长剑交与了甘草,心想,便是你们去了,又如何过得了"天下第一"的阻碍。
  他所想的"天下第一"的阻碍,自然是东方不败——此前,他就以"拦下所有要见风清扬之人"为条件,与东方不败相约在事成之后告知他逍遥传人的身份。
  甘草自是不知他这一番叵测心思。然而,当他接过剑,看到云三脸上那抹诡异微笑的时候,也不由起了警惕之心
  想起今日云三与东方不败那魔头的密谈,甘草顾及那位陛下的安危,心中更是举棋不定,"三爷,请恕在下冒昧,还有一事须得请教三爷——三爷可知道今日与东方不败同行的那位——跟东方不败是什么关系?东方不败为何带他在身边?"
  "啊?问我?甘掌柜不是已经叫莺娘去套话了么——这话应该我问甘掌柜才是啊!"云三轻笑着,眯起眼。
  "只打听到是东方不败新收的弟子。"
  "是啊,东方不败新收的弟子!"云三怜悯地、惋惜地点点头,"可惜,可惜……"
  然而,说罢两个"可惜",他却再也不肯多吐露一个字,更没打算告诉甘草:东方不败准备让那孩子修炼一门断子绝孙的功夫。
  甘草见他如此少言,担心再问下去会暴露阿堂的身份,也不敢再多说,只是心中越觉不妥,只好连忙告退,奔着阿堂所在的玉仙楼去了。
  ……
  说罢那厢刀光剑影绵里藏针针尖儿对麦芒儿,再提这厢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小堂儿醉卧美人儿膝……
  甘草五官挤到了一起,满脸是汗地通过墙上的小镜,窥探着隔壁房间。
  那个不过猫眼儿大小的孔里,阿堂正被三个美女灌得七仰八叉——而东方不败却不知去向。
  "那个人呢?"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滴。
  "谁知道啊……那位俏公子刚入夜就出去了。"莺娘团扇轻掩,秀眉微蹙, "甘掌柜呀,这客人的私事,莺娘本是不该打探的——只是看在隆盛行的份上,这才……"
  "我又没多问不是,莺娘何必如此见外?"甘草摆摆手,摇头叹息道,"实不相瞒,隔壁那位,其实是京中一位富商的独子,只是早些年为了逃婚离家出走,许多年没有音讯。他家与我们商行颇有往来,以是特别关注一下。你也看得出来,那个跟他同行的人,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简单不简单莺娘可看不出来……不过,他的确够古怪……"莺娘抿了抿莹润的嘴角,不满道,"莺娘在这玉仙楼呆了一辈子,还没见过如他这般中途就自己走了的男人……"
  不知为何,甘草今晚的脑海中,一直闪着云三提起阿堂时那诡异的怜悯之色。他心中莫名地觉着不妥。可叹杭州与京城距离太远,他根本来不及请示大人。
  ——也罢,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还是将皇上带回去罢……怎么着也比放任不管强!
  "……叫人把——隔壁那位——抬到这间屋子来。"
  他对莺娘吩咐完,转身便去安排了前往京师的马车。
  ——————————————————
  ——这是哪儿?怎么那么晃……
  ——晕死了……我不是在玉仙楼边喝酒边等便宜师父么……
  阿堂感觉整个天地都在摇晃,终于不清不愿地睁开恍惚的双眼——
  ——什么啊这是?
  他眨巴眨巴眼,困惑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诶?不对啊……'
  ——那拼接在一块儿的、粗糙的、没有雕饰的几块木板,分明便是马车的棚顶!
  他浑身一抖,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哪儿啊这是?我不会被卖了吧?!难道便宜师父竟是个人贩子么?!!
  就在此时,一个听不出感情的声音缓缓响起:"你醒了?"那声音里,分明带着不可错认的寒意。
  阿堂的脑袋不由循着那声音微微向右一偏,然而他的脖子却立马触到了一线冰寒!
  一道寒光逼进他的眼角——原来,一把锋锐的匕首正紧紧贴着他的脖颈!
  "啊啊啊啊!啊……"
  他扯破喉咙惊叫起来,却被那更进一步贴近他皮肉的刀刃吓得把剩下的声音咽在了喉咙里,卡得好不难受,"师、师父,你、你、你这是要干嘛啊!"
  一束光线从车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刀刃上凝成了一泓冰寒的亮,恰恰映出了东方不败挺秀精致却冰冷瘦削的面孔和他身上的胜火红衣。
  "干、嘛?"东方不败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我倒是想问问——乖徒儿你呢,跟隆盛行——是个甚么关系?"
  车轮辘辘,辙印直向西岳华山而去。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大明朝日理万机的首辅大人,终于因疲累和风寒病倒在了案牍之上——告假一月,闭门谢客,回府修养。
  然而,就在大明首辅乔易乔大人告假的当天,国公府的侧门却低调地驶出一辆马车——看方向,竟也是冲着延安府去的。
  一南一北两条辄印,想必将在那里相交汇聚。
  确实,是久违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入V,作揖。


50

50、章四十七 华山 ...


  时近黄昏。
  官道上,一辆轻便的二轮马车正一路疾驰西行。急促的蹄声,在每一刹交替间,都伴着激扬起的黄沙和碎石。
  马车的车轮紧紧地跟着骏马的脚步,然而却因为速度过快而战栗得让人心惊。
  "师、师父,你、您把刀拿稳、稳点儿啊!"
  阿堂吸着气,干笑着看着脖子上横着的那片稳稳的寒刃,竭力向后仰着头,脖子和颈椎都紧紧地压在了车厢的木板上了,"徒儿、徒儿跟那个劳什子的隆盛行,真的没半个铜板的关系!真的真的!"
  东方不败冷笑了一声,刀刃又在阿堂的脖子上轻轻划了一道血痕,"本座平生最恨说谎之人。你说话前,可想好了!"
  阿堂痛得龇牙,心道这个便宜师父怎么忽然问起隆盛行的事儿来了?本公子除了那本册子,也没带什么跟隆盛行有关的东西啊……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簿册。
  他摸了个空。
  "你找这个?"东方不败冷哼一声,甩手将那本册子摔到阿堂的脸上,"隆盛行的暗铺?嗯?"
  "啊!"阿堂连忙抓住那个册子,重新塞回衣服里,装傻道,"是啊,师父你看出来了啊……其实我就是无意中得到了这个,才被隆盛行追杀的。"
  "追杀?若真是为了这个册子,甘草在找到你的那一刻就应当先取了这个册子!那为何它现在仍在你的身上?为何我带走你的时候,甘草反倒像是要从我手中救下你?哼,你还不说实话么!"
  "……"阿堂一愣,被东方不败话中透出的信息给惊呆了。
  他却是不知,三天前他酒醉之后,甘草派人将他悄悄藏进马车,准备连夜奔赴京城。却不料,正在他们亮出令牌,准备趁夜开启城门离开杭州的时候,东方不败却身着红衣,鬼魅一般地挡在了车前,打伤了包括甘草在内的一众侍卫不提,还顺手驾走了阿堂所在的马车。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番问话。
  ——这么说,是甘草先找到了我?是太傅让他来带我回京城的么?!
  阿堂砸吧了一下嘴——酒味儿已经消散干净了,然而他口中还残余着一股已经很淡了的香甜味道……
  ——是太傅亲制的"华胥散"?不错,是那几个家伙最喜欢用的东西……
  原来,阿堂失眠的时候,没少吃过太傅制的安神药"华胥引",所以印象很深。而这个"华胥散"是"华胥引"药效的十倍有余,一小包就能让人睡上三天三夜,已算得上是迷药范畴。
  ——那末,果然是甘草找来了?
  ——可是……
  ——为什么便宜师父也知道甘草的名字?甘草用的不是"甘奕"这个化名么!
  ——对了,他之前还问我太傅的事儿……
  ——看来他跟隆盛行可有大过节啊……不妙不妙……
  ——何况,他竟然能从甘草的保护下把我弄出来,武功当真不可小觑,我需得再小心些!
  阿堂想了想,不急反笑,手指轻轻搭在了刀刃上,笑眯眯地说道:"师父,您与隆盛行也有过节罢?老实说,徒儿我躲着隆盛行是真,隆盛行想活捉我也是真,我和您的立场并不矛盾,这都是个误会啊。"他笑容清浅,让人辨不出真假、分不清虚实、摸不透深浅,却带着和煦坦然的气息,与平常嘻哈天真的他,判若两人。
  东方不败看着忽然改变的阿堂,心头涌上一线似曾相识之感。
  "你与隆盛行的关系,不说也罢。"东方不败闭了闭眼,撤下了刀子,"但你一日不说,我便一日不能教你武功,也不能轻易让你离开。"
  "这是为何?"阿堂一头雾水地看着东方不败,心想,这一回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武功没学到不说,还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东方不败却不搭理他,只提拎着他的后领子,走下不知什么时候已停靠在了驿站门口的马车。
  "这儿是哪儿?"阿堂刚刚被东方不败点了穴,脖子压根动不了,只好勉强地转动着眼珠。
  "凤阳府的宿州城。"
  "宿州!这才几天,怎么就到宿州了啊!这儿跟杭州可至少有八九百里啊!"他震惊地看着东方不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师父!唉哟……"
  "聒噪。"东方不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顺手给他点上了哑穴,转身对半道上招来的车夫说道,"速速换马。明晨卯时之前务必赶至商丘。"
  ……
  五日后。
  二月的最末一天。
  华山清冷的空气里开始带上了清明的味道。
  因为长途颠簸而显得破破烂烂的马车,终于碾着一路零落的杏花,停在了华山脚下。
  "客官,到华山了。"疲惫的车夫跳下马车,抹了把汗,将车帘卷起。
  "华山?"睡眼朦胧的阿堂被东方不败一脚踢下马车,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片陌生的山岳。
  "是啊,小公子,这里是后山。"车夫小心地瞥了眼那个面无表情的红衣人,大着胆子拉阿堂站了起来,"客官,您确定是这里么?后山太险了,根本没路啊!"
  东方不败嗤笑一声,甩给车夫二两银子,"拿好你的银子便是。"
  言罢,他红袖一拂,便将阿堂的领子拎起来,带着他向后山跃去。不过一二十息之间,便脱开了车夫的视野,消失在了后山小径的陡极峻壁之间。
  正如车夫所言——华山之险,五岳之最,而后山绝经无疑更是险中之险,竟有大半无路可行,非得借着轻功攀援而上不可。
  饶是东方不败这般武功高强之人,在不熟悉地理的情况之下,带着阿堂这个累赘,也整整花了三个时辰才攀到华山中峰绝顶。
  而阿堂就惨了,被东方不败提着领子拎来拎去不说,有时候还会被抛来抛去——那真是比忍受太傅训斥还要销魂数百倍的事情——待东方不败松开拎着他领子的手,他便彻底崩溃,趴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
  时已过午,日头渐渐偏离了中天,将东方不败的影子拉得长了一些。
  东方不败站在悬崖边,俯瞰着林立的山峰,如何也猜不出哪一座才是云三让他去找的。
  他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向那个浑身是谜的便宜徒儿:
  "乖徒儿,你可知玉女峰是哪一座么?"
  ——玉女峰?我怎么听说玉女峰就是华山中峰的称谓?
  阿堂眼珠子转了转,又想:'他找玉女峰作甚?不过,看他这两天行事越发邪气,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儿!再说这些天他待我竟如同看管囚犯一般,本公子可不乐意告诉他。不但不告诉他,还得见机逃跑才是……'
  阿堂主意已定,于是干笑一声,捂着翻江倒海的肚子,艰难地站了起来,"我只知道华山是因为有东西南北中五峰环峙、形若莲花才被得名华山的……玉女峰嘛,估计是华山旁系的哪个小山峰吧?师父这么想去,难道是因为那里风景独好?"他眼光不老实地一闪,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倒是认识华山派一人,没准儿能请他带路呢……玉女峰难寻,可是华山派也算是五岳剑派之一,门大户大的,该当好找许多吧?"
  "小堂儿莫要在本座面前耍什么花招。"东方不败浅笑着拍拍阿堂的肩膀,"本座在,便是华山派一齐上阵,也是没有用的。"
  那洞悉一切的笑容让阿堂心中一寒,无端端想念起远在京城的太傅——"江湖险恶"这四个字,他到现在才终于明白其中意思。
  "你到底与隆盛行有什么恩怨?"阿堂抬起眼眸,疑惑地看着东方不败,"你明明是江湖人,为何会与一个商行有所牵扯?为何不让我走?"
  "隆盛行就与江湖没有牵扯了么?"
  东方不败掀了掀眼皮,拂袖往前山走去,"不过,你说的倒也在理。早知后山有这般大,方才就应该走前山的路,先去华山派寻个人来问问。"
  "喂,什么叫隆盛行与江湖有牵扯啊!明明太……"明明太傅都十年不过问江湖之事了!
  ——等等,十年……?
  ——莫非是十年前的恩怨?!那个时候甘草那家伙的确还是叫甘草没错……
  "……如果真记了这么久的仇,那绝对是小肚鸡肠……"阿堂嘟嘟囔囔着,快步追上东方不败,"喂,等等我!你不拎着我飞来飞去了么?"
  "我看前面山路还算平坦,"东方不败淡淡地瞥了一眼阿堂,"你那个什么步法倒是也堪一用。"说罢,他就运起轻功,向下山的小径掠去。他倒不担心阿堂趁机溜走——自古华山一条路,阿堂想要下山,从后山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必然只能老实地跟在后面。
  "喂!什么'什么步法'!本公子这个叫做凌波微步!"
  阿堂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用起凌波微步——这凌波微步虽然不能让他飞檐走壁,但是在较为平坦之地,却算是上乘轻功。
  转过两个弯路,前面那道红影忽然停了下来,阿堂也顿住脚步,却发现前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平台,崖壁处还有个大洞。只是这里景致却与华山的草木清华大相径庭,竟是光秃秃的片草不生,除了一个幽深深的大洞之外,什么都没有。
  东方不败望着那山洞轻声自语: "难道会是这里?"
  "你说什么这里?这里有什么?宝藏么?"阿堂皱着眉往那山洞瞥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觉得一阵头晕脑胀,往后退了几步,心想,若是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藏有什么宝藏倒也说得过去。
  "宝藏?"东方不败嗤笑一声,探身进洞,"本座是受人之托,顺便来祭奠一下我教十长老的尸骨的。"他的声音从山洞里传出,带着些回响,显得空悠悠的。
  ——十长老?尸骨?在华山?
  阿堂心中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虽然还不知道东方不败的门派背景,但他多少知道华山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那什么"十长老"会死在华山,说不得便是什么邪道的妖人——邪道的妖人……?这倒跟诡异行事、正邪不辩的便宜师父挺相称!
  他转了转眼睛,看了看面前还算可以走的山道,心思急转:他说的没错,凌波微步在这里倒是可以用上一用……我若是趁他进洞的时候逃下山,他也未必捉得到我……若是能找到令狐大哥,就又多了一层保障——至少他能帮我传信给太傅!
  正在此时,山洞里传来了东方不败的叹息声:"璇玑洞竟不是这里么……这儿也不是常有人住的模样,想必风清扬也不在此处……"
  ——糟了,不是这儿!他恐怕就要出来了!
  阿堂心头一跳:
  '要逃跑就得趁现在!'
  阿堂跺了跺脚,一个急转身,咬牙向山下跑去——这个时候,他也无心惧怕山道一侧的万丈悬崖了!
  "哦?竟逃了么?"东方不败走出山洞,看着那个慌忙逃窜的身影,轻轻一笑,也不追赶,只伸出纤长的玉手,弯下腰,捡了一粒圆润的小石子,扣指一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空中疾影一闪,再听"啪"的一声,已逃到山径第三个弯处的阿堂竟晃了晃,跌倒在了地上——眼见得,是腿骨折了。
  "你奶奶的!"阿堂痛得抱住脚跌坐在山路上,眼睁睁地看着那袭恐怖的红衣悠哉哉地越来越近,只盼着令狐冲或者别的什么人能来救他一把。
  "不走了么?"东方不败明知故问地笑着,挑眉看着阿堂满头大汗、呲牙咧嘴、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往后面挪着,"小心些,悬崖在你后面。"
  "啊?!"阿堂心头一跳,回头看去,果然,再挪半寸,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看着渐渐逼近的东方不败,心中一凉,只觉得这个便宜师父简直就是个罗刹!那俊秀的面容此时也跟青面獠牙的夜叉无异!
  更惊险的是,就在此时,撑着他身子的右手臂上的肌肉,竟然因为长期缺乏锻炼以及紧张下的剧烈收缩而产生了痉挛!
  ——他奶奶的!
  ——竟然在这种时候抽筋儿!!
  阿堂摇晃了一下,刹那间失去了重心,差点儿没真的一头栽下悬崖。
  "小樘!!"一声尖叫划破悬崖沉闷骇人的空气,在山壁间震荡回响起来。
  "小樘!小樘小心啊!"
  "义姐?!"阿堂听出那个声音,不由惊叫一声,强忍着畏高的恐惧,向下面看去,却见在近三百丈的悬崖之下,一个鹅黄色的影子正拔地而起,飞速地向岩壁攀援而来!
  那个宛若桂花瓣一样的柔弱影子——不是五年前被他母后收为义女的半夏又是谁呢?!
  他心头一松,连忙冲着下面大喊:"义姐!快救我啊!"
  "救?怎么救?"东方不败反手再次扣住一粒石子,向阿堂后心弹去——力道虽不至于让他重伤,然而却免不了让他昏迷外加受一些皮肉之苦。
  "噗!""咔嚓!"
  石子被人在半空拦下。
  "哦?"
  东方不败意外地看着跌落在地的石子以及阿堂脚边断成两截的松枝——是谁?
  他眯了眯眼睛,狐疑地向弯道处看去。
  "嗒、嗒、嗒……"
  不慌不忙的木屐声平淡地从弯道的另一侧向这边趋近。
  转过山石,那人穿着一袭灰扑扑的青衫,稳当当地挡在了目瞪口呆的阿堂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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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章四十八 救星 ...


  那个人右手松松地持着一条松树的细枝,漫不经心地拦在阿堂的面前,不过沉默了片刻,便张口对东方不败道:"你为何要为难这个孩子。"他的声音沙哑而艰涩,就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一般。
  "他是我徒儿,自有本座管教。又干你何事?"东方不败双手背负,不以为然地看着眼前那个虽然颜容不老却面若金纸的瘦削男子,"若我猜得没错,你就是华山风清扬吧?我看你是在山里呆的久了,连江湖规矩都不懂了。"
  "哈,有魔教十长老作陪,呆在山洞里倒也不寂寞。"风清扬冷着脸说道,"你怎么会是他的师父?——这孩子明明已经有师父了,又怎会改投到你的门下?"
  "对啊对啊!他逼我的他逼我的!"阿堂见平地里冒出个救星,连忙缩到风清扬身后,壮着胆子说道,"我师父才不会想要杀我!"
  "本座何时要杀你了?"东方不败皱着眉看着阿堂,"你若坦白了你与隆盛行的关系,本座自然不会留你。你何必逃呢?"
  "不会'留我'?"阿堂"切"了一声,了然地说道,"说的合了你意,你自然会放我走——可万一说的不合你意,你岂非准备杀了我?!本公子天资绝顶,怎么甘心被你掌控着生死?"
  "这是在江湖,"东方不败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既然逃不掉,便只能听本座的。"
  "屁!"阿堂呸了一口,讨好地扯了扯风清扬的衣摆,"大侠,你会见义勇为的对吧?"
  风清扬冷冷地睨了阿堂一眼,皱了皱眉头,不解道:"他怎么会收你做徒弟?"
  "那是小爷运气背!"阿堂恨恨看了一眼东方不败,"本以为是个便宜,没想到是个罗刹……"
  "我说的不是他。"风清扬冷哼了一声,手中的树枝点了点阿堂刚刚受过伤的腿,"你这凌波微步是从谁那儿学来的?我可不觉得小师弟那样脾气的人,能忍得了你这种皮猴。"
  "啊?您的意思是太……我的师父是您的师弟?!"阿堂眨了眨眼,打量了打量两鬓斑白而面容依旧年轻的风清扬,细声细气地问道,"大侠您今年贵庚?"
  "……"风清扬翻了个白眼,一脚把阿堂从悬崖边缘踹到了山壁那侧,"老夫是华山清字辈门人,当今掌门岳不群那小子的师叔!你说老夫今年贵庚?"
  "看来又是个不老妖怪……这点倒是挺像的……"阿堂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瞎琢磨着,"没准您还真是我师伯……但是我师父名字里可没有清字……不过,我可以告诉您他姓乔——您有这么位师弟么?"
  ——乔?
  东方不败眼皮一跳,忽然有一种让他心慌的预感来袭。
  '我后来投在华山派下,按辈分,却是在名字中间加了个清字。'
  ……
  ——不可能那么巧。
  他手指紧了紧,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杀气,"说够了么?"他道。
  风清扬叹了口气,冲着他抖了抖树枝,也不摆起手式,就那样松垮垮地站着,却让东方不败瞧不出一丝破绽,"小猴子,你说你师父姓乔?看来还真是他……那的确是不得不管你了。不过,我风清扬当年、当年……曾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决不再与人当真动手。今日自然不会为你这小猴子破例,便只用这根树枝与他过招。若是不能拦下他,你也只能认命了。"
  风清扬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我只奇怪——清易既收你为徒,为甚不干脆连北冥神功一并教给你……"
  清易?!
  北冥……?
  山风呼啸着从三人中间穿插而过——东方不败那两袖红袂在翻飞的纷乱间,竟透出些怔然与惶惑……
  ……
  '我想请东方教主代我去一趟华山,寻一个叫做璇玑洞的地方,祭奠一下死去的十长老,替我告个罪——这是其一。'白衣公子飘忽地笑了笑,'其二嘛,便请东方教主拦下所有接近华山后山……企图见到风清扬的人……等这两件事儿一了,我便告诉你《北冥神功》唯一的传人是谁——这个秘密,只有我与那个人的师兄知晓。你且斟酌着,看要不要跟我做这桩买卖。'
  ……
  ——'他'……就是风清扬的师弟……?
  ——就是北冥神功的唯一传人……?
  ……
  "你到底是谁……"
  破碎而沙哑的声音,在他眼中杀意开始溃散的那一刻,随着山风散落在了山谷间。
  东方不败双眼死死地盯着那跌坐在地的阿堂。
  "我、我就是我呗……"阿堂不由打了个哆嗦。
  然而,他又觉得,东方不败那双摄人魂魄的眼睛又像是没在看他——空落落的,焦点仿佛是在遥不可及的某一个人身上,又仿佛是投射在那不可追溯的流年的彼端。
  倏忽间,那粒本来要打向阿堂的小石子,从东方不败惨白的指缝间坠落,跌到山道上,滚了一滚,又被风刮下了山崖。
  ——那从坠下到落地之前的悬空感,也许,或者,确乎,会比在崖底某块岩石上砸个粉身碎骨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小樘!"
  悬崖下,那抹鹅黄色的身影终于攀了上来,跃到了阿堂的身边,"小樘!你怎么样了?"
  纤纤玉指飞快地拧开一个青色的瓷瓶,不要钱似的往阿堂嘴里倒着药丸……"唔呜呜……义姐……够、够了……"
  ——是她?
  东方不败怔忪地看着那女子似曾相识的窈窕背影——然而,那似曾相识的背影比之十年前,已多了分成熟的风韵。
  "……半夏。"他叹息似地叫出了那女子的名字,他犹记得当年初见时,他还与她在同一张桌上有说有笑地看过戏、饮过酒。
  那时候,她已知他就是魔教之主,而他却不知道她是乔易的八大侍从之一。
  "真是荒谬……"
  ——这些陈年旧事,如今与我又有何干……
  ——我知道要去哪里寻《北冥神功》就足够了。
  他眼中的动摇,终于又被一层坚冰封了起来。
  他温柔地看着那个怒视着他的女子,轻轻地笑了起来,"半夏姑娘,久违了。"
  "久违?哈,若非大人不允,我早就杀上你黑木崖了!"半夏冷着脸站起身,手腕一反,显出一架小巧的连环弩来——那弩牙上的小箭末端还系着一条长长的银链。半夏方才就是借助这把银链小弩在极短的时间里爬上了悬崖。
  半夏对风清扬点了点头,恭声道:"师伯,就不劳您出手了。晚辈已跟着大人学了《小无相功》、《凌波微步》与《逍遥折梅手》——对付此人,大约也够了。"
  "原来他已选定你作为逍遥派的掌门了。"风清扬一眼就看到了半夏手上戴着的扳指,于是也就放心地点点头,夹着阿堂,退到了一旁。在他看来,凭着逍遥派那些精妙绝学,半夏至少有一半的胜面。
  只是,他没有想到,东方不败身具的,并不仅仅是他一人的修为。
  ——还有乔易的。
  面对一个绝世高手,半夏尚有可为之力,然而,面对两个,她又能如何?
  风清扬想不到这些,半夏自然也想不到这些。
  只见她张开小弩,冷笑着瞄准了东方不败:
  "说起来,若非因为你,我也不会痛下决心、苦心学武……若是十年前的我有现在一半儿的功夫,就不会让大人被你所害了!我真是好悔啊!"
  东方不败微微蹙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我恨我没能早十年杀了你!"半夏杏目一瞪,食指轻扣,弩箭就如同白蛟一般向东方不败咬去。
  东方不败轻哼一声,侧身闪过,身影如鬼魅一般逼了过来,红色大袖夹带着内劲袭向半夏。半夏连忙踩着凌波微步转到归妹位,手指一勾,银链又从后面划出一个弧线,击向东方不败的颈子——这一招,风清扬看得连连点头,心知这姑娘的确是融会贯通了逍遥派绝学《逍遥折梅手》的精髓。
  "好招式!"东方不败赞叹着拔地而起,让那银链扑了个空。同时他运起体内真气,一把拉住银链,并借着那银链,顺势向半夏一掌拍去!
  "来得好!"半夏冷笑一声,挥出左掌,与东方不败对在一处!
  然而,就在两人掌心相对的一刹那,半夏却感到了一股漩涡一般的吸力!那吸力正扯着自己的内力向外涌去!那感觉跟大人跟她过招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更剧烈、更具有掠夺性!
  与此同时,东方不败也是一愣。
  ——原来,他这十年间,要么在黑木崖上闭关,要么隐姓埋名游走江湖——与人徒手过招对掌,这还是头一回。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能吸收他人的内力。
  ——难道任我行练吸星大法的时候,也曾借鉴了《葵花宝典》?!
  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双掌,却被半夏一声尖锐的惊叫打乱了思绪。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大人的北冥神功?!"
  半夏面色苍白,倒退了三步,身子晃了晃,吐出一口血来。她显然是因为内功不及东方不败深厚,而受了不轻的内伤。
  "你说……什么……?"东方不败紧皱着眉头,上前一步,尖锐而殷红的指甲直逼半夏的脖颈,"什么叫我怎么会北冥神功?!"
  "你不知道吗?" 半夏美目一张,眼里说不出是嘲讽还是震惊,"虽然有些奇怪,但你使的明明就是北冥神功啊!难道你不仅打伤了大人,你还偷走了我派秘笈么?!"
  "胡言乱语!"
  东方不败眼中杀机一闪,冷笑道:"何以我教圣物《葵花宝典》就被你说成是《北冥神功》了?本座七日之前方才听说了《北冥神功》这四个字,半夏姑娘莫要胡乱说话。再者,本座还没那个本事能打伤——你家大人……!……不过,你来得倒也正好,你既是那什么逍遥派掌门,《北冥神功》的秘籍你也有罢?……哈,那本座就没理由不笑纳了。"
  "你!"半夏气急,刚要反驳,却被东方不败点中穴道,瘫软在地。
  东方不败漠然地看着她,袖手而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何,风清扬,你可要插手?如果是你,倒有这个资格与本座过招。"
  "便是我也打不过你。"风清扬摇了摇头,丢了手中的树枝,"我是剑宗之徒,虽然练过些逍遥派'以动练内'的功法,但到底还是不喜修习。内力只怕还不及这小姑娘深厚。单凭招式胜你……若有宝剑在手、勉力为之尚有三分胜算——如今嘛,我既不能破誓,自然无有胜算。也罢——"
  一边说着,风清扬一边看向半夏,"师侄女,他若向你要《北冥神功》,你便给他算了,反正你师父向来不重这些重情义,你在他心里必是重要些——那些身外之物,给他便给他了。懂么?"
  "重情义?!"东方不败不禁仰天大笑,"他若重情义,我今日又怎会在此?当真可笑啊可笑!风清扬,枉你活了这么些年,竟看不透他是个无情无心的人!"
  "无情无心?那是你啊混蛋!"半夏挣扎着,强运内息,冲开东方不败点住的穴道,喷出一口血,恨恨地吼着,"若非是你!若非是你……大人怎么可能一夜白头、差点死在半夏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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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章四十九 惑 ...


  心脏忽然空了一拍,东方不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在说谁?
  谁一夜白头?
  谁差点死了?
  ——乔易?
  怎么可能!
  "义姐?"阿堂艰难地扶着山壁站了起来,娇生惯养的手指紧紧扣进山石的泥缝里,"你说——太傅当年便是为他所害?!"
  "不是他还能是谁?!"半夏撕心裂肺、语无伦次地大声哭喊着,"我原以为公子相信你是对的!我原本也以为你真的会来!结果呢?结果呢?!——公子不眠不休等了你一昼一夜,你倒好,为什么派杨莲亭那贱人来?!为什么要让公子失望伤心?!"
  ——在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谁?!
  东方不败的心忽然剧烈地摇摆起来,他几乎都听到了心房之上那层坚冰的破裂声,然而还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她错了,是她错了,是乔易错了,不是你错了!你没错……
  "我没错……"东方不败喃喃地说着,"是他设下的陷阱——"
  ——是他想要杀我啊……
  ——是他想要杀我啊!
  一抹红光泛上东方不败的眼底……
  "糟了!他心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大开杀戒!"风清扬迅速解开半夏的穴道,护着她与阿堂往后退,"半夏丫头!小师弟难道就让你一个人来么?他在的话,倒还……"
  "别说了!"一滴泪水从半夏眼角流下,"您也知道,大人、大人自从十年前与此人一战之后,就一直没能痊愈,后来又中了宵小的寒毒……前不久又操劳国事染上了风寒,现在病重得根本下不了床,只能在府中修养……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来……甘草倒是带了人正往这儿赶来——可看样子,都不够这魔头杀的!"
  '什么叫与我一战没能痊愈?'
  '什么叫中了宵小的寒毒……?'
  '什么叫操劳国事染了风寒……?!'
  '什么叫病重得下不了床!'
  ——怎么可能!
  "当年……"东方不败忽然抬起手,盖在眼睛上,遮住那刺目的阳光,"……当年,我在他手下,连十招都走不过……怎么可能重伤他……?他那般武艺心机,又怎么会中了宵小的寒毒?他自己医术那么高明,怎么可能因为风寒下不了床?!"
  "半夏,你编谎,也得有度啊。"东方不败轻轻地笑起来,笑声里却带着莫名的悲怆和决绝,"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为他的事——乱了心?"
  话音未落,他便并指为锋,意图刺向半夏的喉咙!
  "就算她骗你我也不可能骗你!"正在此时,阿堂忽然大叫起来,"你好好想想!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我没有骗你!没骗过你!我跟你说过,我想找先天高手就是为了给太傅治病!我也跟田伯光这样说过的!!我在杭州特意去找那个什么云三,也是为了这个!太傅是真的受伤了啊!你为甚不信?你为甚要否认呢?!"
  "云三……"一声惊呼从风清扬口中脱出,"难道是他?难道他还活着?!"
  "是啊,他还活着!"他们身后,忽而传来了甘草的声音,半夏回头一看,却见甘草带了十八个人正冲这边奔来。
  "风前辈的剑,晚辈也从云教主那里取来了!"
  空中疾风一窜,风清扬不由抬手,恰恰接住了一个长条形的包裹——展开来,正是那柄刻了"华山风清扬"五字的佩剑!
  "他竟然活着……他果然还活着……"风清扬苦笑一声,拔剑出鞘,"那我这些年又是在干什么?!"
  青白的剑气映在他的脸上,竟去了几分金纸颜色,让他显得与之前判若两人,曾经笑傲江湖的华山剑宗第一人确乎又重归于世了!
  "既然他还活着,那末——"风清扬冲低着头不知神色如何的东方不败道,"我的那什么不再当真动手的狗屁誓言,也无甚意思了。"
  甘草点点头,手一挥,身后那十几个属下也都架起了剑与弩,只是碍着山道狭小,有几人不得已列在山道的另一面伺机而动。
  "他真受伤了……?"
  东方不败忽然抬起头,看向愤愤的阿堂,用一种极其茫然的口吻问着:
  "他当真……伤得……那样重……?"
  "骗你做甚!"
  "怎么可能……"东方不败摇了摇头,不信道,"我都打不过他,谁能伤得了他?"
  "……那可说不准,"风清扬看着东方不败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收剑还鞘,叹息道,"若真的与我想的一样,倒也说得通了。"
  "……什么?"东方不败蓦地转向风清扬,眼睛通红,却没了一丝杀气——他的杀气,竟在方才阿堂和半夏那番颠来倒去的话中,崩坍得不剩分毫。
  "半夏刚才说,你用的是《北冥神功》……"风清扬缓缓地说道,"如果我想的没错,那的确就是北冥神功了。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
  "——但是,十有八九,我那笨师弟的内力……
  "——是被他自己转嫁到了你的身上!"
  ……
  这一番话,说得虽然轻,但是却又无比的重,砸在诸人心上,俱是一道惊雷。
  "公子怎么可能把内力传给魔教的教主?!"
  半夏张了张口,想要说"不可能"三字,却又说不出来——真要论起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两人之间的渊源与纠葛。可能——或者也是有可能的……
  她与甘草对视了一眼,俱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东方不败嘴唇颤抖了一下,夸张地笑起来,"哈,风清扬,你傻了么?他费尽心机要铲除我教……没理由、这么做……"
  "你就是魔教的教主?!"
  阿堂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面色晦明不定的东方不败,又看了看沉吟不语的半夏,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义姐?他真的就是那个东方不败……"
  "怎么?"
  "莫七……茯苓说……当年——"阿堂向面色苍白的东方不败投去复杂一眼,"当年太傅就是因为这个人,才迟迟不愿回朝……真是这样?"
  半夏与东方不败俱是一愣。
  东方不败听得阿堂此言,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可能"三字。
  然而半夏却想起了自己与公子在城门外苦等的那一昼一夜——她知道,那时候,公子做的是归隐的准备……只是,后来,那个人没有来而已。
  良久,她才哆嗦着嘴唇,攥着袖口点了点头。
  "真的是因为你啊!"阿堂扶着甘草,站直了身子,"你口口声声说太傅要铲除你们魔教!那你倒是说说,太傅这些年对你们做了什么?他已经十年不问江湖事了啊!"
  东方不败的心,忽然有些慌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遗落了什么东西,他也知道,这些人说的不可能都是谎言……然而,执念已深,怨缘已久,怎可能被旁人这样轻易地祓除?!
  他体内的葵花阳炎又转了起来,与那另一股气劲冲撞在一起,震得经脉生疼,却奇异地让他冷静了下来。
  只见他轻笑了一声,斜挑眉梢,环视了一圈对面那些或迷茫或愤怒或了悟的面孔,斜睨着风清扬手中的佩剑,缓声道:"若他果真不问江湖事,何必去找我教的前教主,何必大费周折来寻风清扬呢?"
  "这……"半夏等人不由语塞——她们怎么能知道、东方不败怎么能知道——那个人所作的这一切,不过是想劝服风清扬离开华山,不给他传授令狐冲"独孤九剑"之机,以改东方不败将死之局?!
  没有一个人知道乔易的想法。
  他藏得太深了。
  "你何不自己去问他呢?"
  风清扬忽然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沉寂,"无论是你们之间的事儿,还是《北冥神功》——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呢?"
  "……问'他'?"
  东方不败心脏猛然一跳,撞得他前肋生疼。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指竟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你在动摇。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东方不败死死地攥紧拳头,将自己的颤抖捏在手心、缩在袖里。
  他缓缓地抬起头,一步一步地从风清扬、阿堂、半夏和甘草的身边走过。他嘴角牵起一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勉强的笑,掷地有声地说道:
  "这辈子,我东方不败都不想再见到他。"
  山壁回响间,他没听到,在弯道的另一面,有个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支持!
作揖作揖~
——————
预告:
下章是个过渡,会比较短。
剧情从下下章开始转向以京城为核心的新阶段。
以上!


53

53、章五十 争如不见 ...


  "今天本座没兴致陪尔等玩耍了。"东方不败噙着冷笑,头也不回地从神情紧张的诸人中间穿过,"半夏姑娘,《北冥神功》你回去可得备好了。"
  "……"
  半夏咬着唇,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甘草攥住了胳膊,"别说话!莫要横生枝节!"
  其实,不管他们此时再说什么,东方不败也听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黑暗之中,前面只有一点摇曳的灯火,那灯火时而清明辉耀如星如辰,时而又晦暗幽明若狼鬼之目。
  配着那黑暗的,是不相称的嘈杂——无数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各说各话。
  ——山风的呼啸也好、半夏和甘草的低语也好、阿堂的抱怨也好、美好的或是残酷的回忆也好、他心中立场各异的自言自语也好——都化作了嘈杂的噪音,干扰着他本就混沌而不堪重负的思绪……
  东方不败发觉,他是真的动摇了。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情绪,猛叩着他的心扉。
  ——十年前被他扼死的那个"东方柏",仿佛又因为那些人虚假的话而燃起了浅薄的希望,确乎不再甘愿只做为一个苍白的记忆存在着……
  十年前的那个"东方柏"软弱的疑问,又一次浮上心头——
  若是他存心害我,又何必救我?又何必……
  '……他救你,是因为你是东方柏。他害我,是因为我是东方不败!'十年前,在玄武门外的长亭,捂着胸口血洞跪倒在地上的东方不败,就是这样一边说着,一边掐死了自己的另一半。
  他说,自此,再没有东方柏了。
  他说,自此,东方不败就只是东方不败。
  ……
  '公子不眠不休等了你一昼一夜,你倒好,为什么派杨莲亭那贱人来?!为什么要让公子失望伤心?!'
  '大人自从十年前与此人一战之后,就一直没能痊愈,后来又中了宵小的寒毒……前不久又操劳国事染上了风寒,现在病重得根本下不了床,只能在府中修养……'
  '若非是你……大人怎么可能一夜白头、差点死在半夏眼前!'
  耳边嘈杂的话语渐渐明晰起来,传到被他锁在角落的东方柏的耳里,'她说的是真的么?'他问。
  ——不知道。
  '那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如果你我的记忆没错,那一定其他的地方错了。风清扬说的对——得去见他。至少也要问清楚。'
  ——没必要。我,与你不同。自那一日起,我与他再无干系。十年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想知道。
  '你害怕什么?'东方柏嘲讽地笑着,'你说我软弱……但其实你才是逃避的那一个罢?东方不败,你我原就是同一人!你把自己的爱恨一分为二,实在是太自私了。你是害怕真相并非如己所料,害怕这十年成了一场失败的笑话?还是害怕……他早就放下了,早就忘了你了?'
  "怎么可能……"
  '是啊,'我'才应该害怕……'东方柏叹息了一声,'但是……今日既然知道了这些……东方不败啊,'你'以为不弄明真相,'我'还能如'你'所愿地消失么?就算是为了干干脆脆地了结,'你'也该去见他。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会放在心上不是么?如若不然,你便早早承认'东方柏'罢……哈,不管你怎么做,你都输了……'
  "够了。"
  东方不败闭了闭眼,把那声音强自按回角落。
  他袖中的十指攥得泛青发白,确乎有冰裂的声音循着经脉从心底蔓上指尖——又疼又冷。
  ……
  不必甘草发话,在东方不败的威压下,山道上候着的侍卫齐齐地往山壁或崖边退了一步,自觉地为他让路。
  东方不败走得不快也不慢,宽大的红色纱衣在山风的吹荡下,显出些目空一切的张扬。
  转过弯角,山路更加陡峭狭窄,勉强可通一人。
  "让开。"东方不败冷冷地斜睨了一眼那个恰恰站在路中的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从谷底扶摇而上的风终于抵达了悬崖,抚弄着东方不败的红衣黑发,也吹起山径中间那人灰扑扑的衣角还有他鬓边灰白的垂丝。
  他与任何一个侍卫都不同。
  他更像是一个趁兴登临的文人。
  ——他穿着文人的长衫,纵使风尘仆仆,束在发冠里的灰白色发丝却分毫不乱。他身上既也没有弩,又没有刀剑,只是两手交握着放在袖中——就如同定州城大学堂前的孔子雕像一般,静静地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平平无奇。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随时可能从袖中怀里拿出本《诗经》或《大学》,侃侃而谈的那种渊博学士。
  然而,无论他到底是谁,无论他是否与半夏等人有关,东方不败此时也没兴趣知道,"让开。"他又说道。语气带上了显见的不耐。
  那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侧过身,伸手拨开山壁边斜生的松枝,退了一步。
  ——走过他的身边,东方不败才发觉,这人的身量竟然比他还要高——只不过是因为太瘦,所以才不显……
  ……
  那人低垂着眉眼,仿佛正专注于袖口那因为奔波磨损而绽开的线头,从始至终,也没有与那袭张扬红衣的主人对视过一眼。直到那袭红云转过了下一个弯道,消失不见,他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抬起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对东方不败离去的方向投上深深一瞥……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么……
  "大人?"
  半夏走下山道,看见路中那人,不由轻呼了一声。
  阿堂正被甘草搀着,一步一步往下挪着,听见半夏的轻呼不由撇开甘草的搀扶,不顾腿上的疼痛,连忙向那个人影奔去。
  "太傅?!您怎么来了?"
  那人缓缓收回凝寂的目光,转过身来,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属于大明首辅乔易的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来。
  乔易没理阿堂,只是温和地说道,"半夏、甘草,辛苦了。"他,就如往常一般温雅,却不知为何,竟透着让人心头一紧的寂寂之感。
  甘草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单膝跪在三年未见的乔易面前,哽咽道:"大人!甘草未能看护好皇上,请受责罚!"
  "是朕自作自受,拖累了太傅和你们。"朱祐樘像小孩一样,双手紧紧扯着乔易的衣袖,羞愧地低下头,"太傅,樘儿知错了……"
  "知错了?"乔易看了他一眼,目光沉凝,带着种说不出的肃然严厉。
  "知错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江湖险恶什么的,樘儿都明白了!"朱祐樘那满脸的油滑气在看到太傅的那一瞬间便全部抹去,竟然剩下一张正气凌然、痛心疾首的脸来……"不过,太傅您怎么会在这里?义姐说您病了……"
  "我自然是骗他的!!但——看他那个无情模样,显然是十年来没有一丝愧疚!"半夏冷笑一声,纤纤玉手一翻,又摸了摸她的宝贝银链小弩,"不过,说起来,小樘你出走这么久,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朱祐樘见深受母后宠爱的义姐就要发作,连忙夸张地躲到乔易身后,"太傅!樘儿再也不敢了!"
  "皮猴儿……"乔易摇着头按了按隐隐发痛的眉心,勉强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回来。
  他看了眼环抱着手走过来的风清扬,扯着嘴角笑了一笑,"师兄,别来无恙。"
  "云三还活着?"风清扬木着脸,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些年你都是知道的?"
  "我本不想让你知道他还活着。他亦如此。"乔易点了点头,"时过境迁,他已非魔教教主,十长老业已……死在了璇玑洞——因那断龙石是我所设,所以,这件事,我本来多有愧疚,自然不希望你再与他刀剑相向。"
  "那你为何现在又告诉我?"
  "我只是想看看,这天命……究竟能不能改。"乔易喃喃自语着,苦笑道,"如何?他既然没死,你就没了理由把自己困在璇玑洞里与死人为伴。下山罢,师兄……你的身子也当调养了。"
  "与其担心我,不如看好你自己。"风清扬撇了撇嘴,意味深长地看着乔易,"我看你与那个小教主之间确乎误会颇深。我打赌他八成会忍不住去京师寻你……你现在武功已废了泰半,若他一个激动要跟你动手——"
  "……'恩断义绝,只相为敌'——这是当年他托人带给我的话。"乔易淡淡一笑,竟是说不出的寂寞萧索,"方才你也听到了,他此生都不愿再见到我。不见我,要怎么杀我?"
  "他啊,如今大约连恨我都不屑为之了。"乔易摇头叹息着,迈开下山的脚步,"我倒是希望能死在他的手里。"
  "恩义也罢、恨也罢,岂是那么容易断绝的?"风清扬感慨地抚了抚手中长剑,"那个东方不败能登上魔教教主之位,必是个果决狠辣的人——然而他看上去却仍未释怀,提到你的时候,他甚至连杀心都去了……你不觉着矛盾么?他必是还念着你们旧时情谊……"
  乔易从衣襟里拎出一块铜质的怀表——十年前被东方不败化为齑粉的铜屑,已被他熔铸进了这块表里。
  他看着那块表,自嘲地笑了笑,对风清扬道:
  "我们……已没了转圜之地。"
  "现在或许没有——但——"风清扬笑了笑,胸有成竹似的说道:
  "如若他去见你,那便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所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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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因为是过渡,节奏慢得我都想自抽了……希望买了V的大家木有心痛的感觉……
咳,正因为如此,再加上sally卿卿、九十九卿卿相当赞的评论点醒了在下、让在下昨天冲破了关卡,多码了一些字——今天应该可以多更一章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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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某人还是没忍住,一不留心来了京城,夜探国公府,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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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网络文学市场失灵的原因,不仅有盗文的外部性,还有交易双方对所交易的产权在信息掌握上的非对称、产权结构上剩余索取与风险责任的不对称……<<这货不是装B,这货是苦逼,这货上学期断更的时候写的论文就是有关于这么个垃圾……
咳……
所以,俺以为,支持俺的乃们,有必要在买文之前大致了解一下内容……所以以后每次都会在内容提要之外写个预告啥的,如果觉着内容没劲,则养肥的养肥,跳过的跳过吧……
ORZ这话说得我心痛啊QAQ……
好吧,如果乃们选择了养肥或者跳过……就把咱收藏了吧~~~~^^这样俺的BLX就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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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啰嗦了……
多谢支持多谢支持~!
作揖,关IE遁……冲下一章去也!!


54

54、章五十一 夜探 ...


  钟楼的黑琉璃瓦渐渐与暗下的天幕融合在一起。
  一百零八下遥远寂寥的钟声,从肃穆的紫禁城北门悠悠传向京城南北。
  "唉哟!这么快就起更了?不好意思啊客官,咱得收摊儿喽!要不一会儿护军就该来收拾咱咯……"
  钟楼附近那条东西向的市场上,一个小贩正一边给客人陪着笑脸,一边包裹起他摊子上面摆着的几件宣德年间的铜器。
  "……这是什么?"客人对小贩赶人的举动视若无睹,径自弯下腰,修长的食中二指拈起了一条不起眼的小挂坠。夕阳的光线反在上面,给它镀上了一抹金红色。
  这个小贩在此贩售的大多是铜器,那个小挂坠自然也是铜的——锥头柱身,泛着点儿铜锈的绿光,中间还穿了一个针眼大的小孔,系着红线,随意地摆在一堆零散的小件配饰之间。
  "这个?"小贩忙着收拾着商品,匆匆地瞟了一眼那客人指尖拈着的挂件,"这个是首辅大人当年主管军器监时督造的第一批新式手铳弹丸,因为保管的不太好,已经锈蚀了——是淘汰下来的次品,不过还是很有意义。您要喜欢,不妨请白云观的师父开个过光,放在家里也有个辟邪的用处——多少沾点儿首辅大人的光呐,您说是吧?也不贵,九十八文就给您了!"
  "首辅大人的光……?"客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轻轻把那坠子放回原处,小心着不让自己的手指碰到那锈蚀了的铜面,怀念似地,憎恨似地,嫌恶似地。
  他犹记得当年,还不会武功的那个人用这东西轻易便了结了日月神教的高手,从刀下救下了他。他自然也记得,十年前,那玄武门外的砰然一响。
  "你有这东西,肃清江湖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他闭着眼,抬手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右胸,"何必说什么不理江湖事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呢……"
  ——江湖……恐怕早就不被你放在眼里了罢?不管是我教还是正道……
  ——那你怎么不早点儿灭了日月神教、早点儿让我死个痛快……
  '风清扬或许是对的……'
  ——就算他是对的,就算真有误会,就算误会解开了,事到如今,大约也没有意义了。
  '那你何必来京城?'
  ——我……只想把这羁绊,断个干净。
  ……
  "都十年了,你还不让我痛快……"
  他又看了那坠子一眼,摸了摸自己干涩破裂的唇角,自言自语道:
  "不管怎么说,我是得见你一面……"
  ……
  最后一抹晚照,也在钟楼叠檐戗脊上的瑞兽口中消逝了。
  "客官?"
  小贩打好包裹,疑惑地看着那个仍然伫立在摊前的红衣男子,"您还有什么事儿没?一会儿护军就会来这边儿清场子了。"
  "……烦请告知——首辅……大人的宅邸,要怎么走?"
  —————————————————————————————
  亥时人定。
  下了大半个时辰的毛毛雨终于停了下来。
  正阳门里,顺城墙往东至崇文门大街,往北至长安大街,均属于南薰坊八铺。宗人府、吏户礼兵工五部,以及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翰林院等等皆在此处。
  也是在南薰坊——玉河北桥以东,离詹事府不远的地方,有个白家胡同——大明首辅乔易的府邸就设在那里。
  朱红大门的牌匾上面"国公府"三个烫金大字,在红灯笼的映照下,显得很明亮,晃动着倒映在街面凹陷处的积水之中。
  更夫穿着布鞋小心地跨过那一滩积水,"咚咚。咚咚。"地打着二更的梆子。
  一阵风迎面吹过,更夫不禁眨了眨眼,待他重新睁开时,却恍惚瞅见一个飘忽的红影停在了国公府东围墙边的槐树下……
  "妈哟!"他吓得惊叫一声,死死地抱住怀里的梆子,仿佛那传说中能唬走鬼怪的玩意儿能给他什么安慰似的。
  就在这时,天上厚重的夜云渐渐散了,半轮明月露出脸来。
  清冷的月辉透过槐树层层的枝桠与新芽,洒在那红影上。这才叫更夫看清楚——那不是什么鬼魂,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装神弄鬼……"更夫嘀咕了一声,瞪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家伙一眼,却发现,那"装神弄鬼"的家伙竟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他没念过书,找不出什么贴切的辞藻,只觉得那人长得真是好看……可惜,跟市井传说中的画皮一样,透着阴森森的鬼气。
  虽然害怕,但他走过"国公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红衣艳鬼"。
  然而,那棵柳树下面已是空空如也,不见人影,不现鬼踪。
  一阵寒意盘绕上更夫的脊梁骨,他抱紧了梆子,赶忙离开了白家胡同。
  ——————————————————
  京城的百姓大多听说过——这白家胡同里的"国公府",是由园林大师卢成亲自设计督造、皇帝御赐予当朝首辅乔易的宅邸。
  然而,却几乎无人知晓,如今的"国公府"已改头换面,与卢成当初的设计有了很大的不同。
  原来,在两年半以前,首辅乔易抓住时机,终于对违逆新政的顽固旧党磨刀霍霍之时,曾有刺客闯入国公府。
  那刺客是旧党所遣,乃是南疆一带的异人,毒术与鞭法皆使得登峰造极。其时乔易重伤未愈,一时不慎,便中了其毒。后来,虽然该刺客被侍卫拿下,但却当场服毒自尽,并扬言乔易所中之毒天下无解,中毒者三日内必死。但是,乔易毕竟承袭了薛慕华的无双医术,当机立断,自封经脉,以残余的北冥真气将寒毒困锁起来。后来,虽然乔易避过了这一劫,但本就受了内力反噬重创的经脉自此更是脆弱,与废人无异,而且每过冬至,五脏皆会受寒气所侵,直到最近,他打通了一脉,这才稍有好转。
  此劫之后,国公府的布置自然有所改变。然而乔易喜好清静,未曾增布侍卫,只是亲自以冯阿三所留机关之术将宅邸改造了一番——他不仅将房屋排列成阵,还依凭五行之理用庭院中的树木山石布置了数个迷踪之阵,并在诸如书房一类的机要之处设了陷阱机关。
  若是来者非客,或不通五行迷踪机关之术,便会被机关困住、成为笼中之鸟——便是想要原路逃离,也是不可能的。只因这园中机关太过巧妙,甚至可以依时间变化而更改,让人摸不到要领——寻路已是困难,更遑论刺杀?
  东方不败鬼魅一般地立在一株老梅树的树顶梢头,皱着眉俯瞰着寂寂的国公府。
  他的府邸,比东方不败料想的还要大——仅这一片花园,已然是望不见尽头。
  ——要想在这一座园子里找到他,真是大海捞针一般。
  东方不败的目光转向了梅林尽头的那一座二层小楼台——那是他目所能及的最高的建筑了。
  ——若是上到那里,指不定还能找出条路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轻点了一下树梢,向着楼台的方向掠了过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就算他笔直地向着那楼台掠去,那楼台也始终与他保持着百余丈的距离,仿若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怎么回事?"他疑惑地看了看脚下的梅树林——
  已是暮春时节,梅花的花期早过了。所有的梅树枝桠上只抽着新芽,没有花朵——千篇一律的,似乎没有分毫差别。特别在深夜里,更是黑漆漆的一片,隐约有奇门遁甲的味道深蕴其中。
  "奇门遁甲……麻烦了,"东方不败轻挑眉梢,"看来只有明日再来。"
  他转过身,却发现了另一桩麻烦事。
  他忘记了——那围墙不比楼台之高,从他深入梅树林之时,便隐没在树林的遮蔽下,不见了踪影。
  ——他,确乎被彻底地困在了这个林子里。
  然而,就在此时,一盏明灯正摇曳着渐行渐近。
  ——————————————
  老刘提着灯笼,带着他新收的徒弟阿査走在梅树林里。
  老刘是个花匠。每天主要的活计,便是料理这一大片梅树林以及再北边一点儿的桂园的药圃。
  他的手艺传承自他的父亲,他父亲的手艺则传承自宫里的一位老人。而今,阿查这孩子也是时候来继承他的手艺和工作了。
  "阿查,知道俺为啥大晚上带你来这儿吗?"他举着灯笼,驾轻就熟地在梅树林中穿行。
  "为啥?"阿査呆愣愣地问道,带了点儿安阳的口音。
  老花匠叹了口气,无奈地停下脚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阿查一眼,然而他的目光却在触及阿查左脸上那块可怖烧痕时,不自然地移了开来:
  "为啥?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这府里的路白天晚上都不一样!你花了一个月认熟了白天该走的路,现在该认认晚上的路了!"
  "哦……"阿查懦懦地点点头,微驮的脊背有些瑟缩,坑坑洼洼的左脸更显得丑陋,让人不忍相睹。
  "欸……"老花匠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过头去继续带路,"记好了,往桂园的路是这么走的!桂园的药圃里有好几味药材都得在晚上去料理,春分秋分之类的特殊日子也有不同的手法……"
  一阵夜风吹过,摇动了梅树投在地上的影子。
  老花匠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些婆娑摇曳的树影,不知怎的竟觉着有些不对劲……
  他带着阿查,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走出了梅树林。梅树林外,正是一片极大的荷塘。只可惜现在还是暮春,那空落落的荷塘在今夜黯淡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寂寥。
  一摆一摆的灯光经过了九曲的折桥,渐渐照亮了荷塘北边的一堵白墙。
  白墙正对着折桥的地方,开了一个拱门,透过拱门,可以看到里面的一丛修竹、三五盆开得正好的玉玲珑。
  拱门上方挂着一个玉璜形状的匾额,上面的绿漆刻字,写的正是"桂园"。
  "好了,到这儿你可得小心地跟着了!"老花匠狠狠拍了拍阿查的脑袋,"嘿,整个府里,除去老爷的书房和卧室,就数这个院子机关多喽!"
  "哦……"阿查摸了摸脑袋,木木地应道。
  老花匠叹了口气,开始慢慢跟阿查讲起这园子的机关来——所幸,阿查虽然不够机敏聪慧,但记东西的话,一旦记住就不容易忘。当初,也是因为这一点,总管才挑中他来接替老刘的工作照管府中的花木。
  "听懂了吗?你只要料理好前园的药圃和花草就好了!至于后园的药房,那是府上的禁地,懂么?"
  "……禁地?"
  "……就是说不能去!懂吗?!"
  "哦……"阿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老实地应道。
  老花匠捋了捋胡子,摇着头带阿查去了趟药圃边上的小舍——小舍是用巨竹搭的,用来放置药锄和肥料一类的工具。作为这里的花匠,除了栽培花木,还必须精通药草的种植——毕竟,桂园的药圃里有不少市面上很难买到的稀罕药材。
  老花匠又与阿查分说了几种工具的用途,抛给了他一些不同种类的草木灰和花肥,让阿查自己在小舍中熟悉熟悉,而他自己则去了前园药圃里给一些非得在夜间浇灌的药草浇水。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样子,夜空中还未散开的云层又变得厚重了。
  第一滴雨落在竹舍房檐上的时候,阿查正拿着木棍挑着油灯的芯蕊、就着暗黄的灯光分辨着堆在桌子上的草木灰,"这是桑薪灰……这是青蒿灰……柃灰……还有冬灰……冬灰跟桑薪灰的区别是……啥呢……"
  他抓了抓脑袋——正苦恼间,竹舍的门板忽然被人叩响了。
  他以为是师傅因为下雨而回来了,连忙站起来开门。
  然而,当他拉开门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他师傅的那一身灰褐灰褐的短袄,而是一件穿在女子身上都显得太过鲜艳招眼的红绉纱衣。
  "……你谁啊?"阿查木愣愣地盯着那人,想要看清楚那人隐藏在被雨水打湿的青丝额发之下的面容,"雨下得大了,你来躲雨的么?"
  "湿都湿了,"那人摇了摇头,随意地振了振湿漉的红色衣袂,拨开额发,露出一张妍艳却泠然的脸,淡淡地看着他,缓声道,"我是来换件衣服的。"
  话音未落,阿查便感觉胸口一痛,顿时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乔易回京,十年前那事儿的真相,终于在一封密函的揭露中,有了重大突破……
————————
另,醉某明日有事儿外出,后日大后日家庭聚会更是必定要在郊区度过了,所以,如果这三天内不能更新,那一定是因为宾馆没有网……QAQ
如果真这样背,诸位卿卿就当是醉某主动替大家养肥吧^皿^嘻嘻嘻(抽打之……

55

55、章五十二 密函 ...


  次日。
  天刚破晓。
  紫禁城铺地的石板,在宫人的勤勉下,已经再无昨夜雨水的痕迹。
  李阁老与其他几位翰林佩着牙牌、打着呵欠,无精打采地从左掖门行至金水桥南,与先到的几位同僚招呼过后,便耷拉着脑袋,按着品级次序站好,等待着宫里的内监来宣布"今日罢朝"……
  "首辅今儿也没来呐?"一位翰林与李阁老交头接耳,"本来皇上罢朝就够了,结果首辅大人也病倒了……您说这内阁现在都没人主事可怎么整啊!"
  李阁老用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无所谓地说道:"哪儿那么严重……内阁?乔大人整顿之后,内阁算是站稳了,目前倒还能撑下去……只是这百官的心呐……唉……若都跟您似的,那可就涣散咯……"
  "您说什么呢!"那位翰林连忙摆手,正想洗脱"涣散人心"的嫌疑,却见李阁老的眼睛突然发直地盯向左掖门,继而走出了班子,甩开步子往左掖门去了!
  翰林心想,'这还没宣布罢朝呢,您怎么就回了?'于是不解地冲着那左掖门张望了一番,奈何眼睛不好,只瞅见李阁老是迎着什么人去了。
  等再近一些,他才看清楚——与李阁老走在一起的那人的梁冠上竟插了雉尾并另加了貂蝉笼巾——整个朝堂上,只有一人有资格如此穿戴!
  "——首辅大人?"
  金水桥南,左右两班、无论文武,都有些骚动,很快便有人像眼尖的李阁老一样迎了上去,向首辅大人寒暄问好——无论是真的关心,还是假的讨好,都足以显示出那位大人在朝中的地位。
  "您今日怎么来了?"李阁老忧心忡忡地看着面露疲惫的乔易,"反正皇上也是罢朝,您何不在家安心休养呢?"
  "并无大碍。"乔易一边与他寒暄着,一边站上左班的首位。其实,他今日寅时才回到京城,到府上匆匆换过朝服,便赶来了。
  李阁老还想啰嗦几句,却惊讶地听到一阵钟鼓乐声从御门处传来,抬眼看去,御门缓缓打开,数月不见踪影的皇帝陛下正在伞盖与团扇的簇拥下,肃然而至!
  这是弘治十五年的第一次早朝。
  正因为是第一次,所以百官都像是饿得久了的狼,全瞄着那个上奏进言的位置。有事的奏事,没事的争相进谏,直把一连几月都在民间吃喝嫖赌的朱祐樘逼得面色泛黑、嘴唇发白,哆嗦着给乔易使眼色,想让他压制一下百官激奋的心情以及吃龙似的气势。
  而他的太傅,此时却敛目垂首地靠坐在木椅上,根本看不到朱祐樘的求救,也不知是神游物外,还是在想些什么。
  终于,等大殿之外的日晷投影指向巳时,这一场混乱的朝议终于在一片"咕辘辘"的肚肠合奏中结束了。
  至于首辅乔易,则自然而然地被皇帝留下用膳。
  ————————————
  "……太傅……"
  朱祐樘举着象牙筷子,迟疑地看了看面色平淡的乔易,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
  "太傅……我、朕有一事……"
  "陛下不妨直说。"乔易抿了抿唇,恭敬地应道。
  "太傅……!"朱祐樘不满地放下筷子,盯着乔易波澜不惊的双眼道,"太傅答应过朕,在私下里与朕只论师徒不论君臣的!"
  "……好罢,樘儿你方才想说什么?"乔易点点头,妥协地应道。
  "就是……"朱祐樘心中的小水桶又不上不下地摇摆了几下,"没什么……今儿这茶糕不错……太傅尝尝……"
  乔易哪听不出他肚子里还藏了话没说,"樘儿,为君王者,最忌优柔寡断。"
  "太傅……"朱祐樘与乔易对视了半响,终于还是撇过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瓷盘里的那一叠绿茶糕,"有一件事,朕一直瞒着太傅……"
  乔易一愣,不知他今日怎么说起了这个。
  朱祐樘挥退了身边侍候的一干宫人,揩了揩鼻子,感慨道:"太傅,朕这回出去见到了许多事儿,也明白了太傅为什么不管是现在还是十年前都不喜欢做官……
  "——说什么以天下为怀,先国后家……"朱祐樘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什么天下啊、子民啊、天命啊,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实实在在的人与物,难道不更值得寄托?朕自己都舍不得那个实在的天下,朕自己都差点儿沉醉在那个实在的江湖……"
  他嫌弃地拈起那双价值千金的象牙雕花箸,自嘲道:
  "朕自己都觉得这个笼子里的'大明'不如紫禁城外面的那个迷人……朕自己都觉得,这紫禁城的人不如外面的人有趣——这样的朕,有什么资格让太傅留在这个象牙笼子里陪朕一同受罪呢?"
  "皇上言重了。臣也是有私心的。"乔易叹息道,"臣出仕,为的是完成家祖的夙愿,望能广济世人、为我大明的盛世尽己所能。况且……如今,这紫禁城内外,于臣而言,也无甚区别。"
  "是因为已无牵挂与羁绊了么?"朱祐樘忽然攥着拳站起身,低着头,目光闪烁地盯着自己那双高靴上繁复的绣线,"是因为……那个人么……"
  "那个人……"乔易苦笑了一声,"皇上说的可是东方不败……?"
  "不错!"朱祐樘道,"朕早在十年前便知道他!也知道太傅你……是因为与他决裂,才回到朝中的。而太傅与那人的决裂……也是朕一手造成的!"
  "……樘儿指的是,你命茯苓——莫七——故意将臣的身份泄密于当今魔教总管杨莲亭?"
  乔易看着愧然的朱祐樘,摇头道:
  "便是莫七不说,你以为他便不会知道么?……那杨莲亭的父亲,正是浙江一带反抗新政的大盐商。当年,臣为推行新政,自然是依法抄了杨家。那杨莲亭的父母皆因此而死——臣的身份,杨莲亭在莫七泄密之前已追查了数年,就算莫七不说,他也早晚查的出来。"
  乔易见朱祐樘仍是不语,顿了顿又道:
  "当年,臣的确是因为那人——起了归隐之念。然而,"他摇了摇头,叹息道,"造化弄人。他毕竟还是魔教的教主……十年前,臣等来的既然是一场断绝恩义,那臣的归隐也没了意义。所以才回到这紫禁城,做臣应承了家祖却还未竟的事儿。"
  "若是……事实与你二人所想皆不相同……又怎样呢?"
  朱祐樘的视线循着地毯的纹路,看向这间屋子角落的一个花架。
  —————————————————————
  【四年秋,八月十四,密泄,东方不败往见乔易。十六,乔易孤身至樊玉楼,重伤,王太医救之。同日,杨莲亭携东方不败返教,传杀人神医平一指,并阴召朱雀堂前堂主罗威旧部,伏于定州玄武门北之长亭。八月十八,未时,东方不败现于玄武门,遇伏重伤,杨莲亭佯救之。同日亥时,乔易驾车至玄武门,香砂六君子之半夏随侍……】
  花架上,一株兰草开得正好,细长的花茎从景德青花瓷盆中窈窕而出,垂在空中,上面浅白的花骨朵静静地含苞待放,然而那欲迎还休的模样,却好似在隐藏什么待字闺中的秘密。
  '朕是让你查太傅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你查这些干嘛?'少年天子不耐地把锦衣卫特用的密函纸张拍在桌案上。
  '……半夏说过,她与大人从十八日亥时起,在玄武门外等了东方不败一个昼夜,然而八月十九那天等来的却是杨莲亭。大人下达回京之命,也是在这之后。'茯苓伏跪在地,面无表情地说着,'想必,根源在东方不败身上……'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与太傅私交甚好的魔头?'少年天子眯起眼睛,重新审视起那张密函,'朕本以为他会与太傅反目——那时候,紫禁城必是天下最安逸的所在,太傅回来也是自然的事……可如今看来,魔教并没有大动干戈,太傅还朝必有他因……若果真如你所说,太傅走与不走、留与不留皆是因为东方不败那魔头……这事情倒是得仔细查查……'
  '这个杨莲亭是什么人?'少年天子忽而又道——他自然不曾放过那条隐秘的线索,'为何几乎事事都与他有牵扯?'
  '他是浙江盐商之子。杨家因违逆新政,在数年之前已被臣等依法查抄。后来他便投身魔教,似乎颇得东方不败青睐。'
  '这么说,太傅是杨莲亭的仇人喽?难怪你挑他来捅破太傅的身份……啧,太傅与那人相约八月十九相见,那人却提前一天到了、还中了自己属下的陷阱——怎么想怎么蹊跷……但这蹊跷必是太傅回来的理由!——与朕,倒是大大的便宜。'
  少年天子矜持地笑了笑,拈起桌上的纸条,叠了几下,犹豫了片刻,抬起那盆兰花,将纸条压到了瓷盆底下,转身对茯苓道:
  '莫七,虽然此事你办得不够利落,但是——毕竟太傅到底是回来了,朕也不想罚你。不过,这件事的曲折隐秘还甚多,在查清之前,你万万不可告诉他人,省得太傅知道了烦心。懂么?嗯……太傅回来了,你们将来想必更忙……啧,这样吧,这件事朕以后会派他人继续去查,你就安心为太傅做事……何如?'
  '臣……遵旨……'
  ————————————————
  "……然后,朕就没有再派人查下去。这张莫七呈上来的密函,也一直压在这儿,从未告诉过太傅……当年或者还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前几日在华山,总算有了头绪。回京路上,朕仔细思量一番,觉得十年前太傅与那人的恩怨——蹊跷甚多,怕是中了什么人的计罢……算起来,这里面的曲折也有朕的一份。"
  "朕这件事儿做得不君子,兰花自然也不好意思养在这里了。所以就换了月季……"朱祐樘苦笑着抬起那个开满月季的青花瓷盆,抽出那一张沾满了泥土和零星水渍的密函,
"……幸而锦衣卫的密函上涂了蜡,否则,这东西也早就泡烂了……"
  他低着头,惭愧地笑了笑,把密函递给站在他身后一语不发的太傅——然而,等了半天,却无人来接。
  朱祐樘递出密函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太、太傅?"
  朱祐樘怔怔地抬起头,懦懦地看向他的老师……
  一纸密函从他的指缝中飘落——
  "太傅!"
  弘治十五年春,帝复早朝议,首辅乔易率百官觐见。朝毕,帝因留易于宫中用膳。然易旧疾乃发,嗽血不止,朝中御医皆束手。唯前朝太医王味道之徒李清,以李氏回阳饮救易于危厄。或云此剂乃其师所配。
  ——《景岳全书治例新注》


作者有话要说:俺醉某回来了!!!
山里虫子好多啊好多啊好多啊……还是住虫子往来无障碍的花园边上的古旧平房……=口=(到了晚上那个阴森啊,那个鬼气啊……花园地下还有个清末的大墓啊有木有囧RZ……<<可以举手说这就是所谓的创作障碍吗(⊙_⊙)?(抽……)
——————————
【下章预告】:
太傅到桂园散心,却发现那个新来的花匠与之前相比,略有些……不对劲?
相见即在此刻!只是……箭在弦上,由谁来发?

友情提示:下一章,酸甜苦辣咸,五味或可齐聚,然而,五分之四与五分之一……诸位明白,那必然是四中透露出一丁点一的意思……怎么着,还得吃两三顿川菜的辣,俺醉某再给您上红烧肉都放蜂蜜糖浆的杭州菜……

以上!!
一边码字一边挠痒的醉某,给诸卿卿作揖鸟~
(风油精薄荷油六神牌花露水乃们都在哪里啊QAQ求治愈止痒……)


56

56、章五十三 转身之间 ...


  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肃穆。
  "李太医,有劳了!请慢走。"
  "哪里,老朽都没能帮上什么忙……唉……你们还要宽慰太傅,让他别太操心政事才是啊!"
  "是。"
  国公府的软轿,抬着太医往南薰坊另一头儿的太医院去了,国公府门前又恢复了宁静。
  更确切地说,是压抑的沉闷。
  甘草仿佛忍受不了这压抑似的,恨恨一拳打在门柱上,直让门檐上的灰尘扑簇簇往下掉。
  一个灰衣下仆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细声细气地对甘草道:"甘公子,老爷请您过去说话。"
  "……知道了。"甘草收回拳头,正了正衣服,勉强地作出轻松模样,在下仆的陪同下走进乔易的书房。
  书房中,乔易正靠在硬木雕花椅上,一手抵着眉间,一手握着一张纸,闭目轻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那紧蹙着的修眉,透露了他所想之事的坎坷曲折。便是香炉中正燃着的价值不菲的宁神香也无法平复其中波澜。
  甘草抬眼看了看乔易,觉着他的面色比刚回府时已好多了,但仍是苍白得吓人。
  "大人,太医说您应该卧床休养。"他一边不满地说着,一边拎着茶壶给乔易倒了一杯茶。
  "我自己就懂医,自然知道什么可以做。我这病,等过阵子打通任督二脉,再叫王老拿些他炼的丹药来调养,便能好全了。"
  乔易摇摇头,浅浅尝了尝甘草奉上的茶,轻笑道,"小甘草,几年不见,你泡茶还是一样差劲。"
  "大人!"甘草无奈地垂下头——若非脸皮被南洋的烈日晒黑了些,只怕当场便要面红耳赤了。
  "大人……我前日里与半夏说话的时候知道了茯苓的事儿……"他踟蹰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他真的是皇上派来的人?"
  乔易看了他一眼,叹息地点点头,"不错。这件事我早就知道,樘儿未曾刻意瞒我。我不觉着有什么——反倒是茯苓,将此事看得忒重了些。"
  "我听半夏说……当年就是因为茯苓泄密,大人您才受了重伤。而且……后来旧党刺客那一遭……也是他护卫不利……"
  "甘草,你错了。"乔易放下茶盏,温和地对他说道,"当年,我受伤——是自己情愿的,与茯苓无关。而后来……咳,那个刺客的武功原本就超出茯苓许多,是我轻敌了。"
  "……"甘草闻言,不由沉默。
  "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便起了去意,以当时情况,我也留不住他……他如今,正隐居在福建的福威镖局总号做账房,可眼下,福威镖局就要被卷入武林纷争之中,那里怕是不安全了。"乔易摇头道,"甘草,我记得当年你与茯苓情谊最笃……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尽量带他回来。我——正好也有事,须得当面问他。"他握着那封密函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
  甘草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我去。但我带他回来是为了好好教训他一顿!不能原谅……"
  "呵,"乔易轻笑了两声,却不慎牵动了肺气,捂着嘴咳了几声,闷声道,"好了,你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动身罢……我也要歇了……"
  甘草看着他指缝间那抹流溢出的殷红,不由抽了抽鼻子,咬牙应了一声"是",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乔易见他离开,便抽出袖中的帕子,擦拭干净手上、唇边的血迹,一边叹息着"总算打发了",一边站起身,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临走,他还不忘将那份从宫中带回的陈旧密函折入怀中。
  ————————————————
  【八月十八,未时,东方不败现于玄武门,遇伏重伤,杨莲亭佯救之。】
  ——朱祐樘都看出来的蹊跷,他怎可能发觉不了?
  当日在华山,他也不是没听见东方不败的那一句对他的控诉——
  那个十年来每一次想起都让他心中一空的声音,犹在耳畔。然而,他自己却已不复初听时的迷惑与愤怒……
  '是他设下的陷阱……'
  一日之差、陷阱、杨莲亭……就算仍有理不清的地方,真相,确乎也已呼之欲出了。
  "太过分了……"他摸了摸放在胸口的怀表,苦笑着自言自语道,"你竟以为是我设下的陷阱……"
  而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那人不是没来,只是来的不是时候。
  若非他太过相信自己的布置、判断,这十年会不会是另一番样子?当年东方不败会不会不用经受背叛和重伤?
  若当年他不是挥鞭而去,而是闯上黑木崖……
  他紧紧攥着袖中的密函,恍惚地走在偌大的国公府的庭院内。
  看着那些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那些仙雾袅绕的小池烟柳、那些清明雨后的绿肥红瘦,他只觉得莫名的陌生。
  仿若一场做了十年的大梦方方醒来,仿若心中那些蔓延禁锢的葛藤与徒惹愁绪的飘絮终于被雨打湿打落、又被风吹卷到了庭园的一角,和着泥沙,滚作了不堪的一团……
  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呢?
  自以为尘缘尽了,自以为致君尧舜,自以为问心无愧……
  ——说白了,不过都是独茕茕的魂梦一场!!
  醒时才知,那亦是一场不堪的凄凉……
  景知人心。眼下,恰是二月已逝、东风无力百花残的时候。
  园中的杏花与迎春都已谢了。
  十年……
  只有苍天才晓得,在这十年间,那无情东君的远走究竟零落了多少桃杏、究竟冷落了多少风前月下……究竟寄托了多少难诉的怨怼与思念……究竟是否已把当初的真心一路迤逦着付与了海角天涯……
  他用帕子掩着唇,一路轻咳着走走停停,不知何时竟行到了宁静的荷塘。
  荷塘仍是一片沉寂,没有那些或者透白或者鹅黄或者粉嫩或者艳红的荷花。
  "竟走到了这里……"
  他停下脚步,叹息着将帕子揣回袖中。
  ——抬眼,便是那刻了"桂园"二字的绿漆璜匾。
  ————————————————————
  "阿查,你今儿怎么了?"桂园的药圃前,老花匠不满地瞪了眼心不在焉的学徒,"平日里慢个三四拍也就罢了,今日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忘了?!你再这样,我可要告诉总管了啊!"
  "……哦。"阿查慢慢地答应着,但声音里,却仿佛带着些与往常不同的漫不经心。
  "他……老爷……常来这边么……?"他忽而问道。
  "诶?!"老花匠眼中带着"阿查竟会说完整句子"的感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却又被他脸上可怖的烧痕给吓了一跳,恶心地撇回头去,"咳,老爷嘛,公事那么多,当然不可能常来!"
  阿查额发遮挡下的眼光一黯,却听老花匠又道:
  "不过比起其它的园子,老爷还是挺常来这边的。有时候还会宿在后园。后园,就是我昨儿跟你说的那个府上的禁地——老爷不让别人进的,便是打扫也不允。所以这边自然也没有护卫。布置那么多机关应该也是为了这个……"
  他顿了顿又摇头道,"真不知是为了什么……我看那儿也就一个药房,真不知为什么成了禁地……老爷的心思真难懂啊!我都揣摩不出来,阿查你这辈子也别想了,安安分分地,懂吗?"
  阿查恍若不闻地放下手中的药锄,驼着背站起身,若有所思地往后园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干啥?"老花匠疑惑地抬起头,举起手中的花洒想给徒弟一个脑门,却惊讶地发现,阿查竟头也不回地向右前迈了一步,让他敲了个空,差点儿没栽地上!
  "……阿查?"
  他疑惑地看着阿查一步步似缓还疾地沿着鹅卵小路走向前后园相接处的那丛竹林,看着他木愣愣地伫立在竹林一侧。
  "那儿有啥啊?"老花匠好奇地跟了上去,眨了眨尚还看得清楚的双眼,看了看目光恍惚的阿查,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不大的后园里那株老桂树与树旁的小屋……
  老桂是三人合抱的,盘根错节,年头显是不轻,至少比这座园子老得多,是老爷在园子初建的时候,差人移过来的。单看那枝桠交错间的密密繁叶,已不难想象到八月的时候,这树冠上开满桂花、飘香满园的美景——每年那个时候,老爷总是频频来这桂园,以是,老花匠曾一度恍惚地以为——老爷是为这桂树才来的,而桂园仿佛也是为了这株桂树而建的。
  "……阿查?"老花匠用手上的花洒敲了一下阿查的肩膀——这一回,阿查没躲过去。
  "阿查啊,我说你是傻了怎的?这有啥好看?你快给我回去施花肥!听懂了吗?"
  阿查被他敲得一愣,半晌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哦……"了一声,跟在老花匠的后面走回了药圃,蹲下来,漫不经心地拿着药锄刨土。
  "……那株树……是……"他忽然开口问道。神色木愣愣的,然而那呆滞中却仿佛带了不解和一丝莫名的猜测与期待。
  "喔,你说那株老桂啊!那是……"
  老花匠撇过头,正欲回答阿查的话,却发现阿查忽然失了魂似的盯着手中药锄的锄刃——那药锄还是老花匠前几天亲自磨的,迎着夕阳,锃光发亮。
  "药锄怎么了吗?"
  老花匠撇头一看,却惊讶地看到,那光可鉴人的锄刃上凝着的夕阳的光,正被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从中切断——那夹在夕阳橙红晚照中、宛若一抹蘸了水的青墨色,是一个人的投影……
  老花匠连忙抬起头,看向桂园的门口。
  正如锄刃上反射着的,门口伫立着一个青衣灰发的人。
  "……老爷?"他一愣,赶忙站起身,正要给乔易弯腰行礼,却听到身边"哐当"一声——阿查这小子毛手毛脚的竟然没拿住药锄,愣把药锄给掉地上了!
  他皱着眉,赶紧托着阿查的胳膊肘站起来,扣着他的脖子向乔易鞠了好大一躬,赔笑道,"老爷,这是总管给介绍的阿查,嘿嘿,这孩子今儿是第一天来药圃里干活,啥都不懂……"
  晚风拂面,乔易拨了拨额前细碎的灰发,打量着那个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的驼背少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温和地开口道:
  "……阿查么?我好像在总管那里见过你一次。记得总管说过,你也是安阳人吧?"
  "……"
  驼背的少年沉默着,魔障似的死死盯着自己沾了泥巴的鞋尖,老半天,才终于挤出一个嘶哑的"是"字,确是带了一点儿安阳的口音。
  乔易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而对老花匠道:
  "老刘,今日就忙到这儿吧。剩下的明日再来。我要一个人静静。"
  老花匠在府里呆了这么久,怎么听不出他话中意思?自然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是,老爷,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说完,他伸手拉了一把阿查,准备带着他离开,却惊讶地发现他这一拉竟然没拉动!
  ——那个臭小子还是低垂着头、魂游天外一般呆站在老爷面前!
  他气急,又狠狠拽了阿查一把,"走啦!你今儿真是太失礼了!"
  阿查身子忽然一晃,喃喃地应了一声"……哦",梦游似的跟着老花匠走出桂园。
  乔易目送着他们二人离开,转过身,微微蹙起眉头。不知怎的,他总觉着那个阿查与上回所见……有些不同……?
  可是,眼下,他还有心思顾上旁的事儿么……?
  他低垂着眼帘,右手摩挲着怀中那块怀表,淡淡地牵了牵嘴角,却是苦笑不出了。
  与此同时,桂园之外,跟在老花匠身后的阿查忽而停下了脚步。
  一双微颤的耳朵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毫不停留地越行越远,他终于迟缓而僵硬地转过身。
  一双波涛汹涌的眸子,终于撑起颤抖着的眼睑,战栗着望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青衣。
  ——还是不变的青衣……
  然而,曾经的青丝……曾经,会在喂药时低垂下来的、让他脸痒痒心痒痒的青丝……现在在哪儿呢……
  披霜带雪……怎么可能!
  ——看错了……不是他罢……
  他的目光敛了敛,却根本收不回来。
  '若非是你!若非是你……大人怎么可能一夜白头、差点死在半夏眼前!'那个女人气急时候的话,犹在心间。
  '啊,是了,她说过……'
  ——然而,怎么可能……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硬撑得有些酸。
  可是,看着那个蓦然停驻在竹林侧畔的、青衣灰发的身影,他却强耐着眨眼的本能,只能一直强撑着——他生怕眼皮一眨,那酸涩的眼眶里便会掉下什么不堪的东西……
  他更怕,一闭眼,这十年间自己给自己竖起的墙便会坍塌得支离破碎。
  '真的白了……'心头那个魔音又开始低喃起来
  '她没说谎……那便是你错了。'心头那个魔音再一次撞得他心上冰层狠狠一震。
  他怔怔地,不自觉地向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迈出一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说……'若非是我'……?
  ——就算他真的一夜白头,大抵也是因为他的国事……而非为了一个早就无心与他作对的魔头……
  "阿查……?"老花匠惊觉阿查没跟上来,连忙回头去找,却疑惑地眨了眨眼——是光线的缘故么?阿查的背看起来怎么没那么驮了?!
  他没有听到老花匠的呼唤,只感觉耳中嗡嗡一片,三魂七魄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呆呆地看着那人的青衣、灰发……而他的腿,则不自觉地跟自己较着劲,好似挣扎在前与不前的困境中——想象过无数种重逢,他没料到这种。他以为,自己会信心满满、心坚意定、心有城府地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的相遇和质问,他以为,这一次自己不会输——不管是武功、还是心。
  然而,措手不及的、心慌意乱的、城府皆忘的,竟是他。
  他本是想着先下手为强,却一个不防,便被人家不战而屈了。
  没有一战而胜的信心,到底,还是没能一
56、章五十三 转身之间 ...


  鼓作气……
  他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妥协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巧正撞在虎视眈眈的老花匠身上——霎时间,一股呛人的药草、泥土、花肥与草木灰混杂的味道冲进他的鼻子里,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不过也好,至少那臭味拉回了他所剩无几的神智。
  他皱了皱眉,厌恶地看了看自己满是泥土与花肥的衣服,心知,自己此时也是同样的臭气熏天、肮脏不堪。
  "哎哟哟,瞧你这莽撞的!"老花匠被他撞得直翻白眼,"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快走快走!赶快回去换衣服!"
  "……哦。"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强自按捺住转身的冲动,默默地跟在老花匠身后,走上折桥,渐行渐远……现在这样子,就算走到那人眼前,也不过是惹他鄙夷笑话罢……
  ——不能现在……
  ——至少不能这么……狼狈。
  他一边说服着那个冲动得想要与那人当面对质的自己,一边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做好了见他的准备……
  十年后,再见到他,东方不败终于惊觉——
  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他根本放不下……
  ……他根本从未放下。
  ——————————————
  又一阵晚风吹过,竹林沙沙地响着,催促着那一袭停滞不前的青衣……
  乔易怔然地看着手中偶然打开的怀表。
  那怀表,是隆盛行的杰作,也正是熔铸进了东方不败十年前震为齑粉的子弹铜屑的那一块。
  古铜色的、雕刻了四兽佑纹的表盖,此时正打开着,露出了里面的玻璃表盘,还有表盖内侧的小镜——那镜子,是玻璃的,还上了一层银,简直是纤毫毕现的清晰明亮……
  此时,那小镜的上面,正映着那老花匠催促着阿查离去的身影。
  而方才,那个蓦然回首的没有驼背的"阿查"自然也在镜中纤毫毕现。
  ——那不是阿查。
  乔易的另一只手攥紧了那件尘封了十年的密函——
  他知道,那不是阿查……
  ……
  况且,那个足音……
  他侧耳倾听着风翻绿竹的声音,细细辨着从折桥上传来的微弱的足音。
  他的足音变了。比起十年前少了分轻快张扬,比起华山时多了分犹豫徘徊。
  然而,那就是他。乔易知道。
  他知道得无比自然,不光是因为乔家人天生敏异的六识。
  乔易知道那就是他,就像一直他知道,十年前有那么些个月夜,这个足音会轻轻慢慢地从房檐上翻下,挪到他的窗前,停驻一会儿,再伴着一声不知是餍足还是惆怅的叹息跃到屋顶的青瓦上,消失在黑暗里。有时伴着些微的血腥气,有时伴着略略凌乱的呼吸。或者是在他了结事务的归途中,或者是在他阳炎又乱的苦思里。
  十年前,他在玄武门外等着,隔着车帘子,硬是将出入城门的车水马龙的声音分成了细碎的小流,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愿景和那抹他自己绝不承认的焦躁细细分辨着,百无聊赖地寻着那人的足音。
  八月十九之前,他曾以为,顺其自然,你情我愿,便是理所应当。于是,他给东方不败的留书中,会写下'余不能以己度君心,亦不欲强君所难、胁君弃江湖而择青山。故先行一刻,待君自择之。'的一副君子嘴脸的字句。
  八月十九那天,他久等在玄武门外,却始终不见那人的身影,终于知道'既相知爱,又何憾焉……'不过是骗人骗己的话而已,终于知道,'期盼'——是怎么一种欲罢不能、不能自已的事——'若是你不来,怎么可能没有憾?'
  他看着镜中那个头也不回渐行渐远的身影,轻嗤了一声,却没料到这一声苦笑竟是那样艰难,差点儿又咳出血来……
  那足音变了,然而又似没变——那份头也不回中暗藏的犹豫,是似曾相识的。
  只不过,乔易不知道,那份犹豫徘徊是为了什么。
  "都十年了……你来都来了,又为甚躲成那样?"
  "就这么不想见我么……"
  他"啪"地一声合上怀表,一步步走向桂园后园的那一株老桂——正是十年前定州济生堂的那一株。
  他不远千里差人将它移回来,所为的,不过是想在不能压抑住自己的时候,找个可以清净下来的所在;所为的,不过是每年采了它的花,酿一坛酒、蒸一碗糕,酒封在桂树下,糕放在石桌上,等着桂花酒越来越陈,等着桂花糕被小虫子渐渐分食、慢慢腐烂、最后连痕迹都被雨水冲刷掉……
  那个时候,他想,'若是此生无缘也罢……然而,不管怎样,我总是要护你周全,至少也要对得起自己……'他以为,这就是他的解脱,这就是他的平静。
  ……然而,十年之后,这平静的假象终于也被捅破了。
  '如若他去见你,那便有了转圜之地。'
  他知道,华山上的那一眼,已使他不复十年间的平静。
  他知道,风清扬的那句话,已使他不自觉地有所'期待'。
  他知道,樘儿这一封密函,已使他从这一场演了十年的自欺欺人的戏中恍然惊醒。
  然而,他没有追上那人转身离开的脚步。
  "既然你来了……"他叹了口气,拂去桂花树下那张石桌上的尘埃,"……既然你来了——"
  ——那末,这一次……
  见与不见,仍由你来选。
  然而——
  放与不放,却是我说了算。
  "这么多年的账,也该好好点点了。"他低下头,瞥了眼手中的密函与怀表。
  赊了十年的账,怎么着也该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喂喂,亲爱的们,这东西到底是有好还是没有好??):
过渡章。
为了洗刷俺醉某不HD的嫌疑,想的是跟下下章尽可能靠在一块儿放出来。(因为下下章应该会比较丰满(构想中……),所以还是独立成章了。。。)
具体更新时间可能是明天晚上+后天早上;也可能是后天早上+后天晚上。再具体的就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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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底是更新频率密一些、字数少一些好呢,还是更新内容多一点、频率慢一点好呢(就像本章,足足的二更的分量哦~可是……阴暗地想:留言是不会有双倍的吧……o(>_<)=o看,多么HD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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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感谢殇夜君、cleverxucong君的票票~
感谢给咱鲜花和砖头的诸位~
也感谢就算一直霸王也一路忍到现在、一直支持咱的诸位~
爱你们~~~( ^3^ )╱~~mua~

以上!


57

57、章五十四 云翳 ...


  天空中堆着些厚厚的云翳,把微曦的晨光堵在天外。阴沉沉的,让人有些压抑。
  他踟蹰了一夜,终于还是在天明的时候,走到了桂园。
  清晨的桂园,空无一人,透着一股沉寂之气——仿佛是过于久待了那出于东方的晨曦……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情绪踏进这个园子的。
  然而,在看到园中石桌上那两个相对而放的茶杯的那个刹那,他心里确乎有什么东西直坠了下去。
  ——两个茶杯……
  ——一个是他的,另一个又是给谁备着的?
  他看着那眼熟的桂树,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后悔——为自己竟然鲁莽地来了这里。
  尤其是,一想到他在与旁人一同饮茶——还是在这看起来分外眼熟的桂树下……
  "呿……这就是不许别人来的、所谓的禁地?"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大步流星地走进园里。
  衣角猛然掀起的风,吹散了老桂树根边几朵蒲公英的白色伞盖。那白色的絮子在空中转着圈,迷茫又焦虑地寻找着落脚的土地。
  除了飞散的蒲公英,整个园子仍是寂寂的,也没有什么老花匠所言的机关的痕迹。
  ——正如他在远处所见,那株老桂下的石桌上,仅仅摆了一壶茶、一左一右两个杯。
  两个紫砂小杯,都是满的。
  只不过,出乎意料地,一杯茶淡淡无色如水,另一杯茶却是恰到好处的碧绿。
  他看着这样两杯茶,忽然怔住了——
  这不是什么对饮。
  这分明是独酌。
  若是对饮,两杯茶的颜色怎么可能如此迥异?
  那分明是同一壶茶的第一道与最末一道。
  可是……
  若是独酌,一个人要怎样的耐心,才能把一壶与黄金等价的贡茶,翻来覆去地泡一夜、泡到索然无味、再索然无味地一杯杯喝尽?又为什么,还多此一举地放了另一个杯?
  ——除非,那人本来的打算是与人共饮,然而却在等待之中将那茶由浓到淡的所有味道尝了个遍。
  ——等谁呢他……
  他的眉头要舒不舒、要皱不皱地抖了抖,心情不知怎的,比方才还要糟糕。
  他压抑地撇开目光。
  然而,他的目光在经过桌旁石凳的时候,却被勾住了,想挣也挣不开——
  一个无比眼熟的铁盒,正静静躺在无比眼熟的桂花树下的石凳上。
  他走过去,不可置信地弯腰捡起那个铁盒。正如所料,那是一个没有锁眼的乾坤六合盒。
  与他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六合盒……
  十年前,他还不得不服用药物压制葵花阳炎的时候,那人担心有心人会通过药物发现他练功出了岔子,便给他制了一个机关盒用来放置药丸——那便是六合盒。
  六合盒是上三下三的六个盒子拼接在一起的,每个盒子都可以按一定的方向旋转,而每转一次,其它的盒子也会做出某种相应的反应,其变化很难穷尽,开错了盒子,甚至有可能会中盒中所藏之暗器毒药。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要打开那个六合盒,需要先向左转两圈子丑合,再向上转三圈卯戌合,然后是午未、辰酉各向右一圈……
  他搭在辰酉合上的手指微微一震,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从铁盒中传来——
  刻着"寅亥"两字的小盒突然翻转了出来,一面的铁皮向外弹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卷宣纸!
  ——这是……巧合?可是,他怎么会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六合盒……
  他怔了怔,将那卷宣纸微微展开,却见那卷首竟赫然写着"国公府机关总谱"七字!
  有了这个东西,国公府再也束不住他的去留。
  而他,要想找到那人,凭借这个东西,所废也不过是吹灰之力。
  ——然而,那人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儿……放在这盒子里……
  ——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看看那图纸,再看了看与十年前他所拥有的那个乾坤六合和一模一样的铁盒,心脏猛然一跳,脑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难道,他知道……"我在这儿……
  ——那——那杯茶……!
  他目光倏地凝在那杯碧绿而凉了许久的茶水上……
  "莫非……"他等的人——
  是我……?
  "怎么可能呢……"
  他一手紧紧攥着那图纸,一手摸了摸脸上那丑陋的面具……
  ——就只一面……
  ——就只一面,他竟认了出来么?
  那般狼狈、那般无措、那般怯懦……他竟也认出来了么?!
  "怎么可能……"他紧紧按着被心脏撞得生疼的肋骨。
  '怎么不可能!'心中那个声音已大到他无法压制的地步了。
  沉滞的空气似乎在晨风中活跃了起来,吹着那蒲公英的白子又飞得高了些,完全不顾它们想早点儿落地、早点儿安生的心愿。
  乔易等的,不是旁人。
  他知道,他心底是这样相信的,更是……这样隐秘地期待的。
  原来,他的一夜踌躇,竟如此幼稚。
  他抿了抿唇,强自压抑着心口的疼痛——压抑着另一个自己在心室里横冲直撞得头破血流的疼痛。
  嗓子忽然好干。
  像是这十年间都没喝过像样的茶水一样。
  他终于还是握住了那原封未动的紫砂小杯——
  他终于还是难以自制地饮尽了那杯空待了一夜的茶。
  凉了的茶水,顺着他的喉咙滑至空落落的腹中,有些冷冽的难受,但是,那似曾相识的味道却奇异地让他舒了口气。
  至少,不是什么毒药。至少,不是什么刀剑相向。
  '笑话,他若想要杀你,什么时候不行?'心底处,那个声音竟越来越清晰了,'你以为他真的想不明白东方不败早就不仅仅是东方柏了?'
  那声音似乎抓住了他心头坚冰的裂隙,一点点地咬碎那裂隙上的冰碴,让那道口子"嘎吱嘎吱"地裂得更开。
  '愚蠢。'那个声音说着,又一次狠狠撞上了那层坚冰,让他的整颗心都动摇了。
  "会在那个坠子上留字给我的人,只有他。"他抚住胸口,一字一顿道,"也只有他,还有朝廷的人,才会有那种叫火铳的东西。"
  心头蓦然一空。
  那一直执拗的声音,竟忽而萎靡地消没了下去。
  ——是了,东方不败的软弱,是因为他那见不得失败的高傲。而东方柏的软弱,向来只因为那个人……
  他冷冷地牵了牵嘴角,抚平了被他攥得发皱的衣襟,一砖一瓦地重新筑起他心上那堵裂痕无数的高墙。
  晨风拂过石桌,拨动着那一卷放在桌边的"机关总谱",让它绕着轴心一寸一尺地展开。
  随着那一长卷宣纸的展开,一页纸笺忽然从中落下。
  他轻轻拂袖,那张纸便顺着空气的流动,落在了他的手中……
  ——那纸片有些皱,比他想象中略重一点。滑腻腻的,像是一封浸过蜡的特殊的信笺……
  ——————————————————————
  从黄昏到天明,是整整五个时辰。
  昼夜相接之际,即是金水桥南钟鼓乐起、一日早朝之始。
  太和殿上,一位工部的官员正战战栗栗地念着奏折。
  也不知是因为皇上今天格外挑剔,还是因为首辅大人今日格外沉默——大殿之内,上到参与朝会的每一个官员,下到执扇而立的宫人,都多少有些忐忑。那个工部的官员,更是抖着身子,把那一封好好的奏折念得磕磕巴巴,叫人听了心烦。
  朱祐樘趁着众朝臣都低着头,不爽地在龙椅上扭了一扭,小心地偷看了太傅一眼。
  昨日,他跟太傅坦白、把太傅气得又动了旧疾之后,太傅还没责骂过他一句,也没说什么告老还乡之类的话,反而是无比正常地来参加了朝议,仿佛昨日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就是这样,才让他比较头痛。
  为了不去想自己十年前的罪过,他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朝议上来,竭力表现出一个好皇帝应有的模样——便是那最寻常不过的奏请,他也要挑出三五个毛病,然后问一句"太傅觉得如何?"或者"太傅以为呢?",以此来打破太傅的沉默。
  然而,每次回应他的,就是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皇上所言甚是"。
  与太傅平日里给人的和煦如春风的感觉不同,今日太傅说话行事,明明带了一碴子料峭冰寒……
  他忽然有些羡慕百官——他们站在下面、站在太傅的身后,就可以不用看到太傅脸上暗含怒气的沉凝……
  然而,对百官来说,与首辅相处共事的时间明显长于面见这位皇帝的时间,皇上龙颜不悦挑剔万分,大家只当是天家寻常——可是首辅这般淡漠模样,这般万事随便的态度,却是极为反常的……立马便有人的脑筋动到了这一君一臣两师徒的关系上,怀疑皇上是不是开始觉着首辅已经功高震主了,揣测首辅是不是又起了辞官退隐之念……
  这样一来,皇上猜着太傅的心思,百官揣测着皇上和首辅的心思,一旁侍立的宫人们想着何时朝议能够结束好去休息——这朝议也就渐渐漫不经心、心不在焉起来。
  而皇上在得到第一十九句"皇上所言甚是"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冲着一边的司礼太监使了个眼色,速速完结了这一场朝会。
  待圣驾退后,李阁老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悄悄凑到冷着一张脸的首辅大人身边,好奇地问道:"乔大人,可是有什么事儿不顺心么?与皇上有关?可依老夫看来,皇上这次回宫,可是比以前长进了太多啊!"
  "的确是'长进'了。"乔易轻嗤了一声,摇头道,"有劳阁老费心。眼下吏治昌明、君强臣强、百姓太平安居,又有什么可烦心的。"那声音淡漠已极,却隐约含着些不耐与烦躁。
  ——不烦心政事?那烦心的莫非是——"家务事"?
  ——可是,不是都说首辅大人无欲无念,至今未娶么?
  李阁老用一种新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乔易——
  关于首辅大人一直未娶的话题,在京中也是个热门。
  上到翰林院众官员修书之际的笑谈,下到大街小巷茶楼酒馆饭后闲侃,首辅大人的大事小事一直都是最有吸引力召集力的主题之一,而首辅大人的姻缘事,也一度是京城茶余饭后的香饽,并持久地被各色人等猜度、谈论着。
  在这个话题上,热议的焦点有两个:一个焦点自然是首辅大人的清心寡欲、不婚不娶;另一个焦点,则是关于首辅大人两朝为官而容颜不老的奇迹。
  若说天下有生而知之之人,李阁老倒不是特别惊讶,只当那是上天厚爱;但是如乔易这般不仅生而知之,而且生而不老、将天地精华全集于一身之人,他真的是生平仅见。
  若说"首辅大人乃天上文曲星君下凡,故而不衰不老、不婚不娶"的市井传说是真的,他也不会太过诧异。
  ——可今天……
  李阁老矜持地牵了牵嘴角,旁敲侧击道:"乔大人可是……为了什么人而心烦么?"
  乔易停下脚步,一脸讶异地看着李阁老道:"阁老何出此言?"
  李阁老心里翻了个白眼,一脸"老夫是过来人,老夫懂得,老夫都懂得"的表情,猥琐地拈须一笑道:"老夫与乔大人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还能看不出您今儿心情好坏?啧,若非为了国事,那自然是为了私事呗……怎么,可是——'家务事'?"
  "……家务事?"乔易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直把李阁老笑得心头一颤,"那估计还算不上罢——不过是一本旧账越算越算不清了而已。"
  ——家家有本难念经!家家账都算不清!
  李阁老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看来就连首辅大人这等人物也不免咱们凡俗人之苦闷啊!'
  李阁老自以为摸到了什么真相,舒坦满足地捋了捋胡子,正经道:"唉,乔大人有所不知——有些事儿嘛,跟政务是不同的——论理是不成的,那账嘛,也是算不清的。"
  "哦?那依阁老看来,不论理论什么?"
  "自然是情!"李阁老哈哈一笑,想起自家河东狮,不由感慨道,"有些人,就算是理亏,也能凭'情'之一字束住你的手脚啊!"
  乔易听闻此言,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这道理,他十三岁之前就懂了。
  那个时候,他还在三溪镇上过着简单安宁的生活,人生最大的愿景,就是以平平庸庸的成绩考中一个举人,让爷爷可以无所顾忌地开个善堂医馆而已。那个时候,他断然想不到自己的生活会在一朝一夕之间粉碎。那个时候,他以为,他此生最大的困扰,不过就是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失去原则、赊药给那个拖着鼻涕眼泪的小鬼……
  原来,自从他十三岁之前,第一次赊药给那小鬼的时候,他的"理"便从没赢过那个"情"字。
  问世间情为何物——
  那本来就是欲说还休、欲辨还迷的一阵雾,不过是欲罢还惜、欲迎还拒的一团麻,不过是没道没理没逻辑的一根筋。
  "啊,对了,"李阁老忽道,"昨儿晚上,我去觐见皇上的时候,皇上说今晚会在谨身殿摆下酒席、宴请百官,还让我带话给您,说如果您的身子没有大碍、也没别的什么要紧事儿的话,还望您能列席其间……"
  "今晚么……"
  乔易看了一眼天边沉沉的云翳,摩挲了一下掌中怀表,神色莫辨地轻笑了一声,缓缓说道:
  "好啊。左右'无'事。还正想着,我已经许多年没好好喝过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小乔哥故意买醉,半夜方才归宿。教主大人焦躁等候一天,终于……

【友情提示】:
下一章结束的时候,两人之间还隔着个屏风呢……与本人计算有所出入,还算是过渡部分,还木有甜喔!养肥也好、现宰也罢,都不许说俺卡!都不许说俺不HD!都不许说俺坑爹爹爹爹爹……XD

【更新信息】:
明天上午上五十五……
木有霸王的话,明天双更——
——当然,这是个不可能达成条件下的命题~╮(╯▽╰)╭嘿嘿,世界真美妙~心情真微妙~~~
所以嘛,五十六大约是在后天~~~的晚上~!

敬请诸卿卿大人阁下台安~

以上!

作揖~~~


58

58、章五十五 酒 ...


  是夜,谨身殿中,觥筹交错,君臣尽欢。
  耀眼的灯光投在酒樽、杯盘以及天花板上沥粉贴金的正面龙梁彩画上,璀璨得仿若仙宫,在丹红色朱柱的承托下,更显人间富丽。
  一滴冷汗不合时宜地滑过朱祐樘额角。
  他呆滞地夹了一筷子茯苓雕花猪,在嘴里嚼了三十一次,直到那玩意儿变成了无味的、恶心的肉糜,他才食不知味地咽了下去。
  "广禄……"他忽然撇过头,用一种类似于不可置信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头上冒汗的张公公,"我没看错吧……?真没看错?!"
  "……是,"张公公又暗自拧了一把满是汗水的拂尘柄,从牙缝里挤出一丝虚弱的声音,"您没看错……"这是第十一次了,皇上!他揩了揩额上的汗滴。
  朱祐樘收回目光,又夹了一筷子茯苓雕花猪——整张桌子上,就这一盘菜是动过的,因为它摆得最近……"太傅……真的不禁酒了?"
  他目光呆滞地瞪着那个不顾太医劝阻,一杯接一杯地斟饮的太傅……
  "明明……"他已经有十多年滴酒未沾了呀……
  ……
  "乔大人,老夫能否敬你一杯?"
  李阁老端起酒樽,看着那个面容温润一如多年前初见时的男人,感慨道:"想当年,您刚复职的时候,正赶上太后寿辰……哈,那御赐的酒,您说不喝也就不喝了——还是在百官面前!怎么今日竟破例了?"
  "喝酒么,无论浅酌还是痛饮,所求无非一个醉字。"乔易轻笑一声,接过宫女斟满的酒杯,与李阁老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若是这酒不能醉人,还饮它作甚?"
  "啊?"似懂非懂的李阁老配合似的挤出一个艰难的笑,"首辅大人……高见高见……"
  乔易看了他一眼,招手叫一边的宫女再把酒给他满上,还不待下一人来敬酒,便自个儿一口闷下。痛饮之后,他见李阁老仍是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不由疑惑道,"阁老,可要再来一杯?"
  "不了不了!!乔大人啊……您没成家那是不知道……"李阁老咽了口唾沫,摇头道,"若是老朽带了一身酒气回家,那是连夫人的房门都进不去的啊!"
  "哦,这样。"乔易想起李阁老家那位京中有名的河东狮,了然地点了点头,"尊夫人也是为了阁老的身体着想。少喝些是好事。"
  "才不是这样!"李阁老向乔易投去怨念的一眼,捋了捋短须,叹息道,"她呀,总爱看些乱七八糟的市井小说……总以为喝了酒我就会干出些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你说说,小说家言,能信几分?你再说说,咱们一票同僚,不是宫中设宴就是正正经经的酒聚,都是大老爷们,能出什么事儿?这些市井乱谈,真是害人不浅!"
  "这……倒是闻所未闻。"
  "唉!那些东西真是害人啊害人!"李阁老叹息着摇了摇头,"不止是我家……听夫人说,张翰林、许学士的几位夫人,还有鸿胪寺卿家的那位诰命,都甚是喜欢这些!她们那些个茶聚时候的话题,也大多与这些市井杂书有关。听说大多是一个叫'醉西湖什么主人'的家伙写的——夫人摘抄过其中诗句给我看过,文才倒是有的,可惜却去做这么不入流的事儿。害人不浅啊……"
  "……的确。"乔易赞同地点点头,继续喝水一般喝着杯中的酒。
  李阁老正想劝他少喝一些,忽然感到袖子一紧,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太监在拉他……
  "阁老……"小太监将李阁老引到一边,附耳道,"皇上问你,太傅大人今儿开怀痛饮到底是为了何事?"
  "我怎么知道!"李阁老想起方才乔易那番说得他云里雾里的话,不由翻了个白眼,"我看他喝得兴起,只怕一会儿宫宴散了还会被那几个好酒的家伙拉到哪个酒馆里灌个通宵……明天正好休沐,不用上朝也不用莅事……这边散了之后去外面再开酒桌的官员只怕不少啊……"
  小太监听闻此言,只得苦着脸回去禀报张公公。
  而李阁老,在小太监离开之后,倒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夫人说,酒喝多了便容易做出什么事儿来……莫非乔大人是想趁着酒醉……"
  "啊呸!"那怎么可能!
  李阁老揉了揉自己的嘴角,恢复到一派正经模样,叹息痛恨道:
  "唉!市井闲书当真误人啊!"
  ——————————————
  人与飞蛾有着相似的一点不可解之处。
  那就是执着。
  比如他昨夜执着地等了一宿,又比如他今夜执着地要一醉方休。
  从谨身殿,到醉忘居;从宫中贡酒,到民坊俗酿;从晚照犹在,到夜中三更半——他所为的,不过是执着的一醉。
  夜空中的云,堆得更重了。彼此推搡着,仿佛一叠叠的浪,又仿佛紧紧皱着的眉头。
  一场自昨夜便压抑着的雨,已等了太久了。
  "幸好赶在下雨前回来了!"
  灰衣的小厮一边跟久候在院中的仆役小声打着招呼,一边扶着乔易走进屋里,"大人醉了,你快快去煮醒酒汤来。"
  "醉了?"仆役抽了抽鼻子,差点儿被那浓重的酒气醺醉,"大人不是不喝酒的么?"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揉着眼往庖房那边跑去,"而且,大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醉了的模样……"
  他还年少,未沾过酒,只以为这世人皆跟旗房烧酒胡同里那个酒鬼大叔一般,一旦醉了,脸就会红得像是猴屁股,眼就会呆滞得如同养在大缸里的鲤鱼……
  他却是不知道,这世上便有一种人,喝酒不上脸——非但不上脸,而且是酒越喝、脸越白、眼越亮。若非行为举止异于平常,这种人便是走在大街上,也无人知道他已然醉了。
  乔易就是这种人。
  他醉了。醉得厉害。
  而醉得厉害的时候,他便喜欢泡在水里。
  水,则必须是滚烫的水。
  大约,只有那种接近极限的热,才能引得他体内的酒精沸腾起来,让他真正有些醉意。
  于他,醉与醉意不同。
  醉,仅仅是把血肉之躯当做一个酒坛,让头脑变得一片空白而已。
  而醉意,则更像是同时燃在身体内外的火——能把他里里外外的枷锁都燃烧干净。而那炽热的灼痛,也会穿透空白,让他的意识重新苏醒——只有这种时候,他的思维才是剥除了那些帷幄与筹谋的、纯粹的、唯心的、理想主义的思维。
  醉意弥漫上来的时候,他复杂的所思所想立时变得纯粹了,他不再考虑将来的得失,他不再在乎立场、现实之类的与己心无关的东西——这就是他今晚执着地要着的东西。
  当他放纵着那醉意的时候,他便是一个他醒时所鄙夷的、追逐短利的及时行乐者。
  然而,这却是"舍理就情"的最好的借口。
  一声惊雷滚过天际。
  那一场压抑了许久的雨,终于等到了开场的时候。
  ————————————
  踩着雷脚,小仆着急地走在石子儿小路上。他刚从庖房出来,腕上挂着的篮子里,放着正热的装了醒酒汤的瓷盅。
  远远地,他看到小路一侧的梅树林边上,默默立着个人影。
  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会出现的人,应该只有老花匠和他新收的傻徒弟。
  ——估计是要赶在暴雨之前照顾好园子里的珍稀花草罢?
  看那背影消瘦的,肯定不是越长越肿的花匠老头儿。
  他一边想着,一边冲那个影子挥了挥手,招呼道:"阿查,这么晚还不歇啊?"
  那个梅树下的人听到他的呼唤,微微动了一下,两点晶亮亮的眸光,向他投来。
  ——没想到这驼子的眼神还挺犀利的……
  他心中莫名地觉得有些违和,但一个念头还没转完——
  一道白紫白紫的闪电就在他的眼前一笔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伴着"嚓啦"一声让人心悸的响动,整个梅树林在瞬间亮如白昼……
  "阿、阿查……?"
  他木愣愣地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然而,闪电已然消逝,他眼前的梅树林,又成了一片漆黑……
  刚才他在那一瞬间看到的、那个红衣似火的人影又湮没在了黑暗里,甚至连原先的轮廓都已不见。
  他眨了眨眼睛,走到那个人影原先站着的地方,却什么都没发现。
  "莫非我是在做梦?"他摇了摇头,混没将方才的事儿放在心上,只道是自己出了幻觉——本来么,那惊鸿一瞥的影子,也不像是尘寰应有的人物……
  ————————————————
  当惊雷再一次滚过沉闷的京城的天边时,他的手终于搭上了那个门环。
  另一只手,托着的,正是还温热的汤盅。
  那汤盅瓷盖缝隙里飘出来的,也正是醒酒汤的味道。
  以前,八月十五前后那几天,那人都会预先熬上好大一锅备着,以防他和自己都醉得太深、醒不过来。
  他搭在门环上的手指缩了一缩,终于还是趁着又一声雷鸣,往前轻轻推了推。
  木门打开的"吱呀"声,湮没在了雷声里——但是他的耳里,却没有雷声,只有那震得他心头一跳的木头钉子相互挤压摩擦的声音。
  汤盅甚至也跟着晃了晃,盖与碗相互碰在一起,发出让人骨头都要化掉似的、细碎的颤音。
  当他的脚方方迈过门槛、踏上那房中的地毯的时候,那一股绕过了屏风、扑面袭来的夹杂着水与热的酒气就让他眉头一跳。
  '话说我的那个师父也是个糟蹋酒的,你们可真是相像。只不过,你是只灌不品,他是只酿不喝……'
  ——不喝?这就叫不喝?
  他紧紧地皱着眉,那一瞬间仿佛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那蒸腾着的水汽与酒气更重了。
  门扉"啪"地一声在他身后合上,把雷电的声响关在了外面。
  与此同时,大大厚厚的不透明的屏风后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注水声。
  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忽然记起,这里正是那张图上标记着"穹窿汤池"的地方……
  从屏风后面飘来的浓重的水汽,在他的额上凝成了水滴,又滑了下来,溜进微敞的领口里……
  他不禁屏住呼吸,觉着这屋子里,确乎更热了。
  他耳尖一颤,几欲退出门去。
  然而,侧耳听了半天,屏风之后,除了铜管口"哗啦啦"的注水声,确乎是一片宁静。
  终于,他捏了捏袖中那张被他揉得发皱的函纸,一步慢似一步地转过屏风……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下章预告"这玩意儿有些猫爪子挠人的作用……所以俺决定暂时不写了……
以上。。。

————————
哦。。对了。。关于下一章和双更神马的。。偶有些抽搐、不,是踌躇。。= =+
咱果然是个对乃们木有原则的温柔攻啊。。

于是,如果今儿写完了就今儿发。。如果今儿写完一半儿就发一半儿。。如果今儿一半儿都没写完。。那就按原计划。。不过,由于下章长度比较可观,所以。。请期待第二种情况罢。。
(谢谢给安慰的童鞋们~
(——BW就BW吧……handwringing……(╯□╰)RZ
————————
作个揖,逃也。。


59

59、章五十六 穹窿(上) ...


  穹窿汤池不同于大明一般的浴池。
  它是圆顶的,带着些大食风格;汉白玉铺地,而内壁则砌满了白釉琉璃砖——从上到下透着简洁干净。
  五丈阔、十丈长的池子里,四尺深浅的热水刚好漫到乔易的胸膛。
  那浴水是深褐色的,带着浓浓的药味儿,煮得滚烫,刚好把极烈的药性发挥到极致,帮他驱除体内寒毒的同时,也衬得他的胸膛更显苍白。
  他闭着眼,腰部以下裹着白色的下綌,坐在左边一侧池壁下方的石砌矮阶上。脖颈微仰,恰靠在池子沿儿上,仿佛睡得正香。
  束发的网巾已被他随手取了下来,丢在池边。然而髻顶上,却还横插着的绾发簪子。
  所以,仅有几绦灰发偷偷逃脱了束缚,或者垂在他额前颈后,或者沾了水汽伏贴在他的额角鬓边——映着粼粼水光,衬着他那瘦削却温雅的面孔,那披霜带雪的灰发倒不显得多么沧桑,反给他添了些雍容肃穆的气度……
  然而,东方不败看着那灰发,只觉得莫名的郁结。
  水气缭绕间,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今日看得明白、还是昨日看得清楚——不过,那灰色的发丝,倒都是一般的扎眼——
  他还不及穿过那缭绕水雾去看清乔易十年未见的面容,就已经被那刺目的灰色扯得心头一窒,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别处——然而,不管是铺地的汉白玉,还是壁上的白釉琉璃,都白得无可避免地让他想起乔易发间的霜雪。
  就在此时,一声闷闷的咳喘,把他混沌的思绪又重新拉了回来……
  ……
  乔易闭着眼,摸了摸抽痛的肺部。
  '喝得有点过了……'他意识已然清醒过来。
  他微皱着眉,听着侧后方传来的那有些杂乱的心律和小心敛住的鼻息,半合着眼帘微微挑了挑眉梢,伸出纤长的五指,摸了摸溢出了点儿血迹的嘴角。
  微不可查的殷红顺着他的手指融进深褐色的药浴里,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阿丰……阿丰……?"
  他半眯着眼,张口唤着仆役的名字,声音却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比他料想中的还要低沉喑哑,"……醒酒汤,拿给我。"
  然而"阿丰"却久久没有动静。好不容易往前挪了几步,却停在隔了一丈远的地方。
  他听着那犹犹豫豫的脚步声停在身后,左手忍耐地按了按眉心,右手抬出水面示意"阿丰"把汤盅递过来。
  又过了半晌,那个白瓷汤盅才慢慢被他收进掌心——釉屋莹厚、触手柔和,带着醒酒汤的温度,也带着人的体温。
  乔易眯着眼,一口一口地喝着瓷盅里的醒酒汤——那醒酒汤味道并不好,他却像是品尝美酒似的浅浅啜着,仿佛在想什么旁的事,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汤汁渐渐尽了。
  那瓷盅里醒酒的汤汁每少一分,他的头脑便清醒一分、决然一分,然而心底那把趁醉而烧的火,却燃烧得更猛烈一分,直把他捂着的耐心一寸寸化为飞灰。
  直到他饮尽了那瓷盅中的药汁,"阿丰"还是一动不动地呆站在他身后。既不往前,也不退后。不知道是打定主意按兵不动,还是临了又怯了步,或者,仅仅是发呆神游而已。
  乔易温润如玉的面色不知不觉地渐渐冷下来。
  他摩挲了一阵子那瓷盅,直到它跟着自己的耐心渐渐冷却。而后"嚓哒"一声将盖子盖了回去,右手托着,示意"阿丰"将其拿走……
  东方不败看着乔易这番被人伺候惯了的动作,不由冷着脸,暗自咬牙——他真是想直接挥袖过去,把那碍眼的瓷盅扇离视线,顺便让乔易也尝尝措手不及的滋味儿。
  然而,目光一旦落到乔易的灰发与瘦削的肩臂上,钉在地上的脚又忍不住往前挪了挪,攥紧了的拳头也松了下来,而一直蠢蠢欲动、想要破口质问的口舌,更是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等他酒醒了再问罢……
  他一面给自己找着退路,一面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心不在焉、纡尊降贵地去接那白瓷盅——刚才忍过了头一次,这第二回,他竟然没犹豫多久便做了,而且还熟练了些。
  虽然说是"心不在焉",但他的眼睛确确实实是紧盯在那空无一物的瓷盅上——瞟也不瞟那只托着瓷盅的手,瞄也不瞄那张苍白的脸庞——那明明是一低头就能看得到的……
  然而,每当动念,他心底那层坚冰便会"咔嚓"地一响,裂开一条让他看到溃败影子的缝来。
  除不掉的踌躇,让他就像昨天黄昏时候一样,到底没与这人对视一眼。
  他知道自己或许是有些害怕心头那圈冰层会彻底裂开,放出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那个自己。
  心不在焉的手指轻轻碰到瓷盅的边缘——再往下一寸的话,他便能碰到他的手……
  他竭力把自己的大脑放空,不去想自己与这人竟然相距不过一寸……
  ——那是明明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人啊……
  幸好,第二次,总是比第一次容易。
  视而不见是这样,逃避是这样,乔装下人也是这样。
  他五指搭住瓷盅,正要从乔易手中把瓷盅拿走,却突然感觉手下一空,紧接着就是手腕一紧——
  "哐当!"一声,瓷盅从他的手中滚落到池边,雪白的瓷壁在汉白玉阶上裂开了一条蜿蜒的缝。
  手腕处冰凉冰凉的,骨头仿佛要被折断了似的痛。
  他怔怔然地低下头,看着那只不自觉松开了瓷盅的手,蓦然打了个寒噤——
  他的手腕,此时,正连同萎靡的红绉衣袖——被那人牢牢地固在宽厚冰凉的掌心里……!
  那紧紧扣着他脉门的五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齐整,然而指尖却泛着青白色,用力之猛,几欲掐进他的搏动的青色血管之中……
  "……啊!"
  他后知后觉地轻呼着,脑海里一片空白,连方才是如何被制住、当下应如何解脱都想不起了……
  ——怎么可能呢?
  差点儿惊得要从头顶飞散出去的魂魄被他及时拉了回来。
  他紧紧皱起眉头,暗暗调起了真气,一边暗恼自己神游太过、在这人面前竟又习惯性地忘了防备,一边想着要怎样开口、怎么解释、如何发作……
  乔易缓缓地睁开眼,看着深褐色池水上倒映的犹自走神的丑陋疤脸,意味不明地轻轻嗤笑了一声,淡淡道:
  "阿查?你怎么在这儿?阿丰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乔易便感觉五指指肚之下,那激烈的脉搏顿时像吃了定心丸儿似的平稳了些——这让他心中的暗火烧得更烈了些,仅有的那些耐心的灰烬,也要散了。
  "我……在梅林看见他,他说急着如厕,便把事情推给我了……"
  他学着阿查的声音,用安阳的家乡话如此说着。有些庆幸自己还没摘掉那层面具——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庆幸。
  或者,他以为他只是不想被乔易先发制人……
  然而他根本没有去想,自己从昨天到现在究竟有多少机会可以"先发制人"……
  "哈,真没想到,阿查说话也变这么流利了。"
  出乎他意料的——听他说完这些,乔易的那只手非但丝毫没有松动,反而锢得越来越紧!
  他心中一跳,看着那浑身酒气、醉眼微阖的乔易,踌躇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哦"字。
  于是,最后的耐心,也随着他温温吞吞、拖拖拉拉的话音的落下,而宣告湮灭。
  乔易强压着不耐,带着醉意斜斜挑起眉梢,另一只手轻轻拨乱了池水,将水面上映着的那张阿查的脸搅散,只留下那件似曾相识的红绉衣的片缕:
  "阿查,你说咱们府上——
  "什么时候……兴起穿红衣了?"
  一时间,偌大的屋子里,只听得到哗哗的流水声,还有顺着血管、皮肤、指尖连在一起,渐渐重合起来的重如擂鼓的心跳。
  许久,等那两头心跳都发觉自己是慢不下来的时候,他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他说:"……你没醉。"
  声音脱掉了乡音,换回了惯用的官话。从牙缝里一丝丝用力挤出来,却仿佛带着脱了力似的愤然与被愚弄的羞恼。
  "……不。我醉了。"
  乔易涩然一笑,看着那水中模糊的人影,直言不讳地捅破他最后一线逃避与试探之心:
  "若我昨夜喝的是酒不是茶……你以为,我会一直装傻、等你到现在么?若是我没醉,你是不是还要等个十年再来见我?若是我没醉,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迫着你面对我。"
  那声音平稳得很,但东方不败听得出其中的三五分醉意——若非醉了,那个与他相似的、向来自持而傲然的人,怎么可能纡尊降贵说出这种明显自贬身份的话?
  他也听得出,乔易打一开始就知道来的人是他。
  心底裂隙的深处,有一点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隐秘的欢喜……
  然而,最触到他的,却不是这些——
  什么叫做等个十年再来见你?什么叫做迫着我面对你?
  他眼中不禁"腾腾地"着起恼意。
  还不待他想明白这世上有个词叫做"正中要害",还有个词叫做"恼羞成怒",他便听见自己冷冰冰地回敬那人道:
  "本座此来,为的是《北冥神功》。对十年前的事儿,本座无甚兴趣。首辅大人若想叙旧,却是找错人了。"
  乔易觉得自己幸亏是醉了——否则,没醉的自己听到这话,大约就会心冷地放了手。
  然而,醉了的他,心越冷,心底的那团火便燃得越旺——仿佛,身体里每一点热度都被那团火攫了去,烧得他五脏俱焚。
  所以,他反而将东方不败的手攥得更紧了。
  毕竟,是东方不败他自己要引火烧身。


作者有话要说:1、好吧,咱就是不会起标题……
2、咱真的双更了……虽然第二更是原计划的一半,但咱双更了!

3、咱最近这些日子这么勤快是有原因的……
4、勤快的原因就是——俺过两天,13号开始,美好的人生就因去郊区故,暂时结束鸟……9月1日前后才能恢复比较勤快的更新……所以才赶在上顿不接下顿之前让诸位饱一饱口腹之欲……当然这两天俺会加最后一缸油,看能不能存点儿稿子,在断网前喂一喂存稿箱君……

5、突然很想逆CP哟……纠结……我压"回来第二天三更"赌我不是一个人……

6、本君是攻!纯攻!温柔攻!总攻!

以上。
请尽情拍砖。但不许说俺是受!!
作揖!
遁!!


60

60、章五十七 穹窿(中) ...


  "《北冥神功》……啧,你要《北冥神功》做什么?"乔易眯着眼,忽而温和一笑,却带着说不出的危险味道,"怎么,《葵花宝典》不好么?"
  东方不败眼光一颤,看着水面上乔易似笑非笑的倒影,心里一突,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
  "那你倒是告诉我,我现在修炼的到底是《葵花宝典》还是《北冥神功》……!"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穹窿之下,撞在白釉琉璃上,又散入涟漪微起的药池里。
  那话,从东方不败口中说出,不知怎的,疑惑只占了十分之一,那剩下十分之九,却是三分焦躁,六分不安……
  东方不败不得不承认,自打第一眼看到乔易那头让他窒息的灰发,他对风清扬和半夏的话便信了七八成。
  ——他那样的修为……谁能害他伤成这样……除非他自己逆运功力、倒行逆施损了经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冒着经脉寸断的风险传功给我?'
  ——这恐怕才是东方不败真正想问的、真正焦躁不安的东西。
  深褐色的滚热的药汤从铜管口急急地注进汉白玉池中,荡起的微波缓缓拍在乔易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然而,胸膛里汹涌着的浪涛却压抑在沉默里。
  乔易缓缓闭上眼,静默了许久,奇异地发觉心中那团火焰竟然不那么灼人了。
  "……关于那次走火入魔,你还记得多少?"他淡淡地问道。指尖所扣之处的跳动,仿佛越来越急促了——那是东方不败血管的搏动,亦是他的心的蒂茎。乔易紧抿的嘴角,终于渐渐有了自然的弧度。
  ——那次……走火入魔……?
  东方不败听到这话,耳尖不由又是一颤——不知怎么的,他头个想起的不是走火入魔时的痛苦,而是那场似梦非梦的荒唐……
  "……什么也记不得了。"他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汉白玉地砖。声音带着些微的不自然。
  "不记得了……?"乔易眸光一黯,自嘲地笑了笑,"那你自然也不记得又欠了我一命罢……" 紧扣着东方不败手腕的五指微微一松,随即又牢牢地箍紧。
  东方不败被那话一激,不由脱口道:"我知道你救我!"
  然而,话音刚落,他自己就先后悔了——这话说得,分明与那句"什么也记不得了"自相矛盾!
  "我知道……你帮我上过药……"他撇过头去,想起那一场不堪,耳尖不禁微红,却忽然悲从心来,"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便是死了,那不是也……与你无干了么!"
  呼吸立时一顿,两人之间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变得浓稠起来。
  "……当初我救你、爷爷救你——可不是让你活着糟蹋这条命的!"
  乔易强自按捺着自己要炸了似的心,带着愤怒低低吼道。声音再不复往日温和平静。
  手腕痛得尖锐,然而,比起一坠千尺的心,那又算不得什么了……
  他向着那颗心伸出手去,然而那悬崖却依然被十年前那一场凉极的秋雨冻结。
  他想,'若非你那般决绝,我又怎会……'
  水声阵阵,如泣如喃。
  东方不败眼眸中,光彩渐失。
  ——心底那些怨怼,时至今日,他却是再没可能说出来。
  '说出来作甚?平白惹他笑话罢了。'
  他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袂,也不知是想拆了那绉纱,还是要拗断自己的手指。
  不过,毕竟有些话,是非问不可的。
  所以,到头来,他还是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他说:
  "风清扬说的是真的……?你把内力——渡给'我'了?"
  穹窿之下,白釉琉璃映着粼粼波光,确乎带着丝不真切的脆弱。
  半晌,乔易终于寂寂地开了口:
  "我若不这么做,你就是一个死字。"
  每说一个字,乔易心里的火焰便蹿得又高了一分。为东方不败不知自爱,也为他自己的错,也为他自己的无能和软弱。
  他说:"东方教主真是好本事,明知道那《葵花宝典》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敢自己拍自己一掌。"
  他一边说着,一边冷冷地笑起来——仿佛那样便能刺激得胸口火焰更盛一分——他此时,却是盼着那团火早些把自己烧炸了,连带着那最后的自制和冷静。
  他五指掐得更紧了,低低吼道,"你倒是当着我的面儿自我了断啊!" 他垂着眼,瞟都不瞟东方不败一眼,也不知是否在强自压抑着什么。
  东方不败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而下,也不知是为了乔易口中那个冷冰冰的称谓,还是为了乔易近乎绝情的直言不讳……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是走了吗!"
  东方不败眼前尽是那日秋雨之中乔易头也不回的背影,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了,"你不是走了吗?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要回来救我?"为什么……救了我,却又自己离开……
  水声仿佛更发激越了,仿佛,比之九霄云外雷公电母的连鼓相扣更能擂动人心上,那一面虚张声势的鼓。
  "我以为……你不会问这些。"乔易缓缓睁开眼,其中的火焰忽然不那么骇人了,"你还是在乎的,是不是?你来见我,想问的不只是武功秘籍——是不是?!"
  东方不败怔怔地被他攥着手腕,呆站在热腾腾的浴室里,那些氤氲水汽终于侵入了他的眼、他的心——那块坚厚的冰层终于滴下了第一滴融水。
  "是……我要问的不止这些。"东方不败一手缓缓抚上□的胸口,从衣襟里抽出那张揉得不成样子的密函——乔易放在六合盒中的那张纸。
  "——你倒是告诉我,这是什么?"他暗运内劲,把那涂了蜡的纸平平地掷到乔易眼前的水面上。
  "——如你所见。"乔易拈起了那封密函,目光落在其左下角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印鉴上,"昨日,你那便宜徒弟给我的。"
  "一面之词,我不能信。"东方不败摇了摇头,收紧了微颤的十指。
  "……你不信我,难不成信那个'杨莲亭'?"乔易眼中火光一闪,寒声道,"你说——他都与你说了什么?"
  东方不败心头莫名一跳,直觉地嗅到热腾腾的蒸汽中夹杂的那线危险的凝寒。
  "他说——"东方不败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自觉地喃喃坦白道,"他是八月十六在济生堂找到我的……他说——他说我昏迷了三日……"
  乔易终于也怔住了——他从未想过,原来那个小人耍的手段竟是这般明了——或者,正是因为这伎俩的"大胆"与"堂皇",才更让人防不胜防。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长叹一声,渊深如海的眼中,竟闪过明晃晃的不容错认的杀意。
  "他说你昏迷了三日,但实际上……你只昏迷了两天——"
  "你醒来的那日,不是八月十九,而是八月十八——杨莲亭布好局的第二日。"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十年来,第一次直视着那双每每梦醒而失的眼眸。
  心中百味,几欲盈出眼眶,凝出泪来。
  ……
  许多年以后,旧事重提的时候,他会把昨夜的剩茶熟练地倒进水方里,再重新砌上一壶信阳毛尖,然后,在茶雾缥缈中,习惯性地把手递出去,一边让那人用帕子帮自己把指尖上的水渍拭去,一边犹不解恨地埋怨说,当初那都是你的错,你不该跑回京城给那臭小鬼当苦力……
  再然后,等他滴滴嘟嘟一篓子陈年旧怨诉了干净,那人才会安抚地掐掐他的指尖,点头说是,说我当初真应该杀上黑木崖,说尽管我为了救某个呆子差点儿搞到多走几步路就经脉寸断而亡的地步我也不应该放手离开,留那个呆子孤身一人、上当受骗……
  再再然后,他听到这话,不免恼羞成怒小骂一句来遮掩内心的悔愧。然而,手指却会皮厚地、安安稳稳地赖在那人清凉干爽的手心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那人掌心的柔软……
  然而,在弘治十五年三月中的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无论是他,还是乔易,都没可能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做到全心信任、心平气和。
  ……
  蒸腾的水汽再怎么热,也热不透冰凉的汉白玉石板。
  滚在一边的那个裂开了缝的瓷盅,忽然有了存在感——至少,在他心慌意乱的时候。
  "我怎么可能再信你……"
  东方不败恨恨地回应着乔易告诉他的"真相"。然而,他斜盯着那条裂纹的眼里,尽是一片兵荒马乱。
  他却是忘记了,自己的手腕还被乔易牢牢攥在手心里——便是乔易看不穿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慌乱,乔易也能摸到他越跳越急、越逃越乱的脉。
  "……你到现在,还以为是我设下的陷阱?"乔易心中火光大起,攥着东方不败手腕的五指又是一紧,"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想杀你?!"
  东方不败呆呆地盯着那瓷盅上蜿蜒扭曲的裂缝,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卡泵卡泵"裂了开来——又惊又慌,又怕又乱。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生怕一个没忍住又对上那人如矛如剑的扎心的目光。
  正恍然失神间,手腕连带着手臂突然又是一痛,下一个瞬间,他的双膝已然磕到了汉白玉池沿儿上!
  ——原来,方才乔易竟锢着他的腕子,五指发力,向下猛然一按!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体内真气被吸住了一样往下直涌到中都穴!那力道来得太猛、太措手不及,直压得他双膝蓦地一重——他还没回过神来,便歪了重心,"啪"地一声跪倒在药气翻滚的浴池边了!
  "啊……"直到双膝磕在了冰冷坚硬的汉白玉池沿儿上,他才回过神来——然而,不待他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自己的真气怎么会听乔易的使唤,一片压抑的阴影便带着"哗啦"的一阵水声盖住了他周身的光线——
  他的心脏那一瞬间停跳了。
  他只听到,那个清清冽冽的染了火光的声音从他耳后、居高临下地传来——
  "我以为,杨莲亭那样拙劣的陷阱,你十年前不明白,十年后也该懂了……"
  "然而,好像的确是我错了……"
  "你根本……就是不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离开前最后一更,接下来就拜托存稿箱君了。
谢谢飞鸟飞羽卿卿的票票QAQ
一直以来都承蒙照顾了~!~~o(>_<)o ~~
——————
这一章太傅略略不讲理了些——因为酒精、某人的拖延以及被杨渣坑了。
恼羞成怒的貌似不只是东方啊……
唉,在太傅面前,好像没法儿把东方自然地写太强……偶羞愧地收回逆西皮的野心……
不过,等过了这个坎儿……桀桀~桀桀桀~~~
咳,鄙人要离开网线空调直奔自然野外鸟……
=w=不会再一断倆月了,真的!!!
压上本君作为攻的尊严……
————————
以上。

(另外,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存稿箱里的章节一发出来就被锁了,我又不知道,那该肿么办啊……
(听天由命还是以下省略N字大家清清火消消暑……乃们说呢……


61

61、章五十八 穹窿(下) ...


  "出门右转第三间屋子里有一张檀木书桌,书桌右下没上锁的暗格里我放了一个六合盒,《北冥神功》就在里面。你要,就拿走。"
  乔易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放开东方不败的手腕,低低地自嘲一笑。
  ——你要,就拿走……?
  水气袅袅地绕在东方不败的眼前,温热又潮湿,然而他却想起十年前那一场寒冷的秋雨——彼时与此时,竟是一般的彻骨。
  东方不败长长的睫毛抖了抖。
  '这算什么?'他心想,"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我走?"
  有些话,想着想着,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了。
  "咳咳……"
  乔易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刚才冲动之下运了内力的手少阴经终于一寸寸地疼了起来,引得他肺部又是一阵剧痛,便连那寒毒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说:"我还能给你什么?"声音喑哑得厉害,趁着还未散去的醉意,暗暗烧着一把心头火。
  东方不败浑身一抖,十指紧攥,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转得很慢,眼帘颤抖着,抬得更慢——仿佛,那一眼,便是万劫不复。
  '会输吧……'
  他绝望地想着,但是,终于还是不闪不避地对上了乔易那双风雨晦冥的眼。
  '输定了。'
  他定定地看着那双向来平静如深潭眼眸——他看清了里面卷起的惊涛骇浪——忽而,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纵使丢盔弃甲,纵使粉身碎骨,纵使再败一次、长恨十年……
  ——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他张了张口,断断续续地叹了一声……
  "你还没告诉我……"他五指战栗着、轻轻搭上乔易脉上的寸关尺三部,毫不意外地察知了那空荡荡的经脉的脆弱,"你还没告诉我——"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乔易眼中愈加汹涌的波澜,轻启双唇,一字一顿地说: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把《北冥神功》给我……还有——十年前,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
  话音未落,眼角已是一片湿润润的凉。
  苍白冰凉的指尖迟疑着靠近,终于忍不住轻轻摘掉了他眼角的晶莹。
  他沉默着,看着那晶莹在他指尖扩散开来,良久,方才开口道:
  "我以为,你懂……"
  他略略冰凉的手斜插进东方不败鬓边青丝之中,紧紧贴着那略略皱起的、面具的边缘。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东方不败抬起手,反扣着乔易的五指,"若非你一直瞒我骗我欺我,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不信你……
  "你又错了……"乔易眸光一黯,指尖摩挲着他的侧鬓,缓缓挑起那张面具的边缘,"我是瞒着骗着我自己。"
  "东方不败……"他一点一点地缓缓挑开那张"阿查"的面具,凝视着那双每每梦回消失在晨风中的眼眸,后悔地笑了笑,轻声道,"你知道么,当年在三溪镇与你重逢,我想——若东方不败与东方柏是两个人,那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东方不败眸光一闪,眼角的水光渐渐止歇,反扣着乔易的五指不自禁地发起抖来,然而仍是紧紧地扣着他,不让他继续揭开自己的面具,"……这十年,我总想着,若是东方柏不存在就好了。"心中一阵压抑的痛。
  乔易闻言摇了摇头,不顾经脉的不堪一击,强自将真气凝在指尖,压过东方不败的指力,执着地掀开那张面具,"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他轻轻自嘲着,嘴角又溢出一道血丝来。
  "……够了!"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东方不败五指蓦然一松,不知怎么,心中竟生出一股惧意——乔易那点儿真气,哪里被如今的他放在眼里?……他只是害怕,害怕乔易继续这样不管不顾地运气会害得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彻底毁了!
  "东方不败也好,东方柏也好,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名字而已。"乔易缓缓地揭开那层假面,细细看着那面具之下,那十年未见的苍白面孔,"这么多年来,我不曾、也没办法把你当做两个人——东方不败。"
  那"东方不败"四个字,是他叹息着、沉吟着、咀嚼着说出来的。低沉得仿佛沉进深渊的重石,婉转得好像转过愁肠百结,执着得又如黄河之水直奔东海的决然……
  心里的冰层"喀喇"一声,全部崩裂。
  '他叫我什么?'他问着自己。然而心里却没有另一个声音回应他。
  ——是了,本来就是一颗心的两面。
  为了一个名字,把自己的另一半真心锁起来,终究是太残忍了。
  "你为什么不早十年告诉我!"
  ——心中百感,终于汹涌得再拦不住,凝在眼框里,连珠儿似的坠在了那人苍白冰凉的指尖上……
  东方不败勾起唇角,笑得仿若三月末里托着谷雨的憔悴却美得惊心动魄的牡丹……
  遍铺着白色琉璃的穹窿之下,水气氤氲袅袅然然,缥缈得让乔易觉着眼前之人如梦幻似泡影。
  "咳咳,"肺气蹿痛,嗓子眼儿里有涌上一股铁锈味道,"……我曾经给你留了一封信。"他一边说着,一边收回手指,浑不在意似的抹去嘴角边触目惊心的红线。
  ——一封信?
  ——什么信?!
  "你明知道杨莲亭是个小人……"根本就没有收到那封信的东方不败看着乔易指尖渐染的殷红,心脏一缩,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眼眶里又是滚滚一热——他如何不知道,倒行逆施强行把功力灌进别人经脉是何等的凶险……那个时候,为了救他,乔易必然已到强弩之末,每多留一刻,便是把他自己往九幽黄泉又逼了一步……又怎可能强撑着将信亲手交给他?
  ——为了救他……
  ——都是为了救他……
  东方不败战栗着寻着乔易的手——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一瞬间便将那只除了指尖染血、其余一片苍白的手勒出了红痕。
  "我……"他低垂着头,一手紧紧攥着乔易,一手恨恨地抠着自己喘不过起来的胸口,"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太愚蠢,看不破那小人的骗局……
  "不,是我。"
  乔易反握住他的手,轻轻地、却不容人拒绝地打断了他的话:
  "有些话,我不该只写在纸上。"
  他另一只手坚定地一根根掰开东方不败按在胸口的手指,抚平那被他蹂躏得一片狼狈的红绉纱衣:
  "是我的错……"
  他低低地压抑地咳着,嘴角又流溢出温热的血。
  东方不败看着那比自己纱衣还要鲜红的颜色,心中不由大痛,手指颤抖着、呆傻而不自知地替他揩去嘴角的心血。
  "……清易。"
  他听到自己轻声唤着——比秋天飘在空中的桂花花瓣还要轻,又比屋外云翳之间的电闪雷鸣还要惊心——
  "——那封信里,你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
  他淡淡一笑,轻轻扳住东方不败瘦瘦尖尖的下颌,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着:
  "十愆之过,万责不恕。"
  穹窿之外,一声"轰隆"巨响,雷电交加之下,一场待了太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
  穹窿之下,他终于缓缓覆上他干涩而破裂的唇——
  既然不能相忘江湖……
  那还是相濡以沫罢。

作者有话要说:喜好南风,十大罪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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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箱君参上。
存君:小的很瘦,愿诸君体恤爱怜~~~咳咳咳,下一章,19日晚戌时一刻……
另外,某醉说,要花花要评要揩GN的油……请乃们忽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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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章五十九 家务事 ...


  药的苦、酒的烈——就那样轻缓却又突然地闯进东方不败的唇齿间,让他从耳根脖颈向下一路绷紧。
  那两片薄而温热的唇,仅仅只是怜惜地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然而,就是这样,他的气息也不由得一吸急似一吸,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只吸不呼,只因为,那心脏越加急速的跳动须得攫取更多的空气——便是如此,也像是要窒息了一样。
  乔易定定地看着那双一片空茫的眼,缓缓退开,然而上唇仍是碰着东方不败的上唇,只是在彼此之间留了可以叹息的一线,"……看着我。"他耳语似的低声说着,扳着东方不败下颔的手从他耳际之后斜插入发。
  东方不败浑身一震,脚趾都仿佛忍耐不了那从后脑、顺着脊椎一路传来的热,不自觉地紧紧绷着,好像全身每一个角落都要用上十二分的力气才能抵住溃逃的怯懦,直视着那人眼中温柔的锐利。
  乔易不再强求他,轻叹一声,重新覆上他的唇,轻轻地辗转着,浅尝辄止地浅浅吻着。
  浴水烧得太热了。
  那上浮、飘散的热,几欲挤进他的心里把那早就寒彻了的骨头燃成飞灰。
  然而,只是化为飞灰的热度,仿佛还不够。
  东方不败紧紧咬着的两排贝齿恍惚地离开了彼此——这世上,情不自禁四字,本就最是难解,又最是易懂。
  然而,津津交融的那一瞬间,一股直侵肺腑的铁锈味却把他丢了的魂魄擒了回来!
  他的味道……
  ——是苦也好、是烈也好……
  ——却无论如何不能是这般……
  他唇齿一颤,好容易解冻的心又紧紧地缩起来。
  他下意识地挣开乔易的手,将他推了开来。
  乔易摸了摸嘴角,沉默地看着一步一退的东方不败,微微皱起了眉。
  "我恨了你十年……"
  "——十年又七个月……"东方不败一边倒退着,一边摇着头,怔怔地看着乔易嘴角血迹和霜染的发间,"可你,方一见面,就叫我什么都乱了——"你甚至什么证据都没有,红口白牙的,就叫我一夕的愧与悔盖过了十年又七个月的恨意……
  "……让我静静。"
  东方不败转过屏风,五指发紧地扣着门扉上,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其推开,迈了出去。
  听着那凌乱的脚步声融进紧密的雨脚里,乔易幽幽叹了一声,掬起一捧热水扑到脸上,五指轻轻掩着双眼,"十年——十年又七个月……"
  "是啊,我等了你这么久——"
  怎么可能再放你走?
  褐色的水珠在白釉琉璃反射的光线下,确乎变得浅了些,顺着他因为瘦削而显得严厉的脸庞缓缓滴下。也不知,有没有掺进了什么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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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右转第三间屋子里有一张檀木书桌,书桌右下没上锁的暗格里我放了一个六合盒,《北冥神功》就在里面。你要,就拿走。'
  雨线从天际直落到滴水瓦上,潺潺密密,透着春色已暮的阑珊。
  这大概是一间不常用的藏书室。
  架上那些线装的游记、杂剧、诗词什么的大多落了灰。其中多数,竟是前朝时候翰林院大小官员在修撰大典之时手抄的文稿,只因抄错了一字一句而被废置,而后又被时任户部尚书的文渊阁大学士乔易颇为惋惜的拾捡回来,着人将其中错句修正,装订成册,自藏起来。
  比起那些落了灰的书架,那一张素净无饰的檀木书桌却显得干净许多,仿佛最近两天有人特意打扫过一样。
  东方不败就着门外间或闪过的紫电,找到了那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六合盒——不同于之前他见过的那两个,这个明显重些,看质地,仿佛是陨铁做的——若要打开,非得知道开启之方不可,否则,便只有将盒子与里面的东西一并融进炼炉里。
  那个盒子,触手冰凉,激得他又一次恼恨起来。
  又一道闪电斜斜地划破了天。
  ——他又会以为,我是为这东西来的罢。
  东方不败五指紧紧地扣在陨铁六合盒上,将其提在手中迈出门槛,面无表情,却又带着些自嘲的寂寞。
  木门"吱吱呀呀"地响着。
  一扇闭起,一扇打开。
  他把眼帘低垂着,久久地看着那门上的铜环。
  然而,左手边不远处,那白色的浴袍下摆,却也静静地驻进眼角。
  他屏着呼吸,尖尖的下颌逃避似的转向右边——他背对着定定看着他的乔易,几乎是魂不守舍地走出滴水的檐,一步快似一步地走进雨里。
  雨下得很大。
  几乎像是砸下来的,在檐外石阶上溅起寸余的花。
  还没走出三步,红绉纱衣就全部濡湿了。
  衣湿袖单。他的影子在滂沱的雨中,益瘦益薄。
  "东方不败……"
  乔易的声音缓缓地传来,隔着细细密密的雨,仿佛掺了酒水气似的,悠悠的、让东方不败心头一恍,不自觉地慢下脚步。
  "——咳,你可知,什么是勉强?"
  勉,缰也。
  强为力所不及之事、心所不愿之事,即为"勉强"。
  "什么是勉强?"
  东方不败听着背后传来的嗽血之声,背对着乔易停下脚步。
  '譬如你明知会经脉尽伤还传功给我?'
  '譬如你明知道自己身体经不起酒醉、受不起夜雨,你还喝到酩酊、只披着浴袍就出来……?!'
  心口闷闷的,又堵又涩。
  ——这些话,他作为那个祸因,又有什么立场说呢?
  他摇了摇头,决然地振了振袖子,抖落一片水珠儿。然而那袖子却又在下一刻被分秒不歇的雨水打得湿沉。
  "所谓勉强,无非是在勉强自己与勉强别人之间权衡博弈。"乔易的声音穿透雨帘,直刺进东方不败的心里,"我自认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从不愿被人勉强。这一点,你自小便应该知道——"
  "——你道我自己勉强自己这么多年,是为谁呢?!"
  紫电狰狞着将暗沉的夜空撕裂了一个口。
  雨,下得愈发肆无忌惮了。
  连串儿的水珠从睫毛上坠下,反射着那双眼睛里空茫又焦虑的暗光,在苍白的面颊上滴落成行。
  ——他说的勉强,不是指那些……而是……
  ——指什么呢……?
  他怔然地听着那人踩着木屐,"咔哒咔哒"地一步步逼近,想要逃离,脚却死死木木地钉在地上。
  "现在,你又勉强自己什么呢?"那个清冽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猛叩他的心,叫他提着六合盒的手都差点儿泄了力气。
  "你以为,你贯通了《北冥神功》……"那声音在奇怪的地方顿了顿,忽然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两分……
  "——你以为,你贯通了《北冥神功》,便能助我治好内伤,把内力反渡给我么?"
  一声惊雷炸在东方不败头顶,他五指一颤,手中陨铁小盒"嗙当"坠地。
  冰凉的手,扳上他单薄的肩头,灼热的、带着浓浓血气的呼吸喷在他战栗的耳廓里:
  "你以为,这样就能还清了么?你以为,你欠我的,这辈子还得清么?!"
  那声音淡淡的,却教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火光冲天、其中的千回百转、其中的凛然决意、其中的抵死纠缠……
  暮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比之十年前那一场寒彻骨的秋雨,也不逊于雨帘之密。
  每一点冰凉触及他微仰的脸庞的时候,都让他想起自己彼时伤心欲绝之下为了还清孽债、斩断羁缘所受的苦楚、所忍的绝望……
  东方不败闭上眼,任那雨滴敲打着润湿的眼睑。
  于是,那每一点冰凉,就转瞬唤起了他体内点点滴滴被他埋葬的灼热——五脏俱焚也好,与他一齐化为灰烬也好,十愆之过也好,万责不恕也好……何不更猛烈些?
  他缓缓转过身,双手紧紧攥住乔易素白浴袍的领,凄厉一笑,恨恨道:
  "你以为我能怎么想?"
  他挑了挑那细雅而媚的眉,声音忽然拔高,尖锐地吼着:
  "你当我想还你么?!"
  东方不败绝望地凝视着那双眼,看着乔易眼中的狂澜反映着他自己眼中的狂澜,终于挽不住,又流下泪来。
  乔易冰凉的手终于抚上他的脸,沉默地替他拭去根本拭不尽的泪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苦怕痛……若非是你……乔易!你当我有多愿意自找苦吃么?!"
  东方不败眼皮一颤,攥着乔易的衣襟,又向他靠近了一步,"……你还说我宁信杨莲亭不信你?哈,他骗我,我犹能说那是我于他再无价值,我犹能说是我过分信了自己……而你骗我……我又能怎么样?我以为,只要你留下、只要你还肯认我……委曲求全也好了、放弃其他所有的也罢了……我只求着你留下,而你却一再弃我而去……那个晚上是这样,那天……甚至那天之后也是这样……你以为、你以为你一次次骗了我再一走了之……我这辈子还信得了别人么?!"
  "我恨了你十年……都十年了,你现在才告诉我,我以为的都错了、你没走、你等了我、你为了救我——落得现在这个样子……?"
  东方不败一指一指地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双臂脆弱而无力地垂在身侧,他低低一笑,转过身去,弯腰捡起了那个承载了无限回忆的六合盒,"你还是让我走罢……留在这儿,面对不知道怎么面对的人,对我来说才是勉强。"
  乔易始终沉默着——沉默地看着他缓缓地弯下腰、五指颤颤地够向那个浸在水坑中的铁盒,沉默地看着他站起身的那一瞬间微微摇晃了一下,沉默地看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却踉跄着跌倒在地。
  ——是的,跌倒在地。
  他踩着木屐走过去,在东方不败重新站起来之前,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将别在自己腰上的敞口香囊丢进水坑里——若是阿堂在此,自然辨得出,那香囊里无味无香、却极易散在空气里的东西,正是华胥散的药引。至于华胥散本身,则早早地被下在了汤池的熏香里。
  他俯□,沙哑地对那浑身颤着的人说道:
  "不知怎么面对,那就把眼睛闭上。"
  说着,他便环着那人僵硬的肩臂和腿弯,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李阁老说的不错——有些事,论理,是讲不通的。
  讲不通,那便论情罢。
  只要把眼睛闭起来,让心去丢盔弃甲、兵荒马乱——就好了。
  那并不是勉强。
  ——只是处理某些事所必要的手段而已。
  某些事。
  家务事。

作者有话要说:存君:大家好,又见面了,在下还是存君喔!
在下真的是越来越瘦了,某醉一定正躲在某个山沟沟里肉痛着……
这两章醉说写得很苦13,忏悔自己埋得误会太深,解释起来好费劲喔……(作茧自缚喔你……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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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是23日亥时喔!很苦13的更新速度吧这是……
不过,某醉此时必然是更加苦13着的><大家有安慰了没╮(╯_╰)╭
拍砖神马的,请趁着她不在尽情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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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日亥时整,要准时喔!!!
在下能不能给力,要看尺度之神的了……
不过某醉已然写得很清水鸟><但愿如此……或许如此……
谁敢挑事儿睡觉尿床被蚊子咬包包!!!

63
正文 章六十 烛花儿红

细细密密的雨脚轻轻点在屋顶正脊两端的正吻上,斜斜地飞溅出来。

竹影剪窗里,微晃的烛花儿给摇动着的床幔添了些妍丽的红。

他费力地撑着自己,迷离地仰着头。被那人从嘴角带出的银线,一落接一落地坠到玉雕似的胸膛上。

冰凉的指肚轻轻摩挲着白玉上那一点朱红侧畔的疤,激起他一身战栗——也不知情之所至,还是想起了当初那子弹穿透时的冰冷和痛彻心扉。

压着他唇齿的气息忽然微微一怔,退后了一些,让他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隙。

"……这是怎么伤的?"

乔易目光凝寒如水,死死地看着东方不败右胸上的弹痕,眸光一闪,两道修眉忽而蹙了起来,"……是那天?"

"不然呢……"东方不败苦笑着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急急地喘了几下,左手挣扎着从衣袖里解脱出来,掩饰地把褪到腰际的纱衣重新拽回肩上、遮住胸口上那丑陋的疤痕,苦笑一声,转过头去。

——不是那天,又能是哪天?

乔易右手擒住东方不败拢着衣襟的左手,另一只手则从他刚刚拢回胸前的红衣内侧插了过去,绕过他的起伏得厉害的胸肋,抚着他的后心,"……无怪你会以为是我要杀你。"

乔易的掌心抚在他的背上,无端端让他想起小时候被这人抱在怀里、哄着喂药时的场景。那是冷面冷心的小掌柜无端端的纵容,也是他自己无端端的安心。

早被华胥散搞得头昏脑胀、手足乏力的他,放弃地叹了口气,闭着眼,被乔易揽进怀里。尖尖的下颌骨用力地顶着同样消瘦的肩胛。

"……我以为这东西只有你有……"他闷闷地说着,语气中带着自己不知道的委屈。

乔易偏过头,安抚地轻轻吻着他的额角,淡淡地说道:"……这种口径的手铳极难控制,先帝那会儿,我刚主管军器监时,便已下令处理焚毁了。"

东方不败涩涩地张了张口,手指动了动,紧紧揪住乔易的衣襟,"……既然是不可能存在之物,杨莲亭又怎么会拿到……?"

乔易听到那三个字,心中不由一堵,抚着东方不败后背的手,转而穿过他的腋下,狠狠扳着他的肩膀迫他看着自己:

"你什么意思?你还是不信我?"或者,你还想为你那个"莲弟"开脱?

"我没有!"东方不败狠狠地瞪了回去,然而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脸上又是一番热意上涌。

乔易哪里不知道东方不败是何等聪明之人——东方不败既已明白他的心,就一定想得通当年的真相——然而,一旦想到东方不败会将他视为如杨莲亭一般的无信小人,他就觉着不堪;一旦想到东方不败宠信了那小人十年,他更是觉着心里都被腌臜之物塞了个满……

"……火器这东西,向来是民间猎奇之物——在我上任之前,便有一例看管手铳的官员监守自盗的贪污案——那把火铳的出现,或者,便是因为这个……替他出手赃物的是一个叫做吕正骁的商人……后来,我彻查此案的时候,发现他之所以胆敢如此妄为,仗的是一个人。"

"我知道吕正骁这个人……他仗的是他的表侄窦天虎,是不是?"东方不败打断了他的话,"窦天虎——我教青龙堂曾经的副堂主、任我行的旧部、杨莲亭母舅罗威的义弟……是不是?"

乔易点了点头, "当初,我派茯苓追缴回了九成的赃物……想着那也不过是残次的试验品,况且剩下那些又为数不多,便道算了……不曾想……"

他苦笑着用拳头轻抵着那道弹痕,哑哑一叹,低声道:

"都是我不好……你明明那么怕痛……"

"我自武功大成后,就没被人伤成过那样……但是,那时候,我却没觉着那儿有多痛——"东方不败擒住他的拳,狠狠砸在自己的胸口上,"痛的——是这儿……"

红红的烛花儿摇曳着,闪烁了床幔后的光线。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眼神莫测的乔易,声音放得极低——

他说:"——这十年,你有没有后悔当年瞒着我?"

雨丝密密地打在瓦楞上,发出不脆不闷的声响。

"……没有。"

乔易淡淡地开口,左手从东方不败那怔忪松开的五指间落下。

东方不败无力地捂住双眼,无声地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刚才重新披上的红绉纱衣连同微敞着的白色里衣又震落了下去,露出不见圆润只形销骨立的肩头。

未升入空气的雨珠顺着那一头青丝滴落在他的肩头,在那极瘦极薄的肩脊上根本立不住片刻,便又滑进里衣……

"我平生只为一件事后悔。"乔易右掌覆住他捂着眼的手,左手则拨弄着他滴水的发梢,"只为一件事。"

"……是什么?"东方不败撑着身子的那只手渐渐揪紧身下的褥单,微微战栗着,欲得平静而不能。

"……"

乔易微抿着嘴低低一笑,左手放下他的发梢、绕过他的右肩紧紧环着他,身子前倾,跪在东方不败一伸一屈的两腿之间的右腿则随着身子坚定地向前逼着,直到最末。

他迫着东方不败的肩紧紧靠在自己浴袍之下的胸膛上,微微低下头,用极低极低却极真极惑人的声音在东方不败耳边说了什么,而后便浅浅地吻上他微颤着的粉红耳廓——

他说的是:

"我只后悔,没有在头一次酿的的桂花酒里下上两人份的华胥……"

窗外雨潺潺,春意已渐渐阑珊。

然而,映着红红烛花儿的帷幔之内,却是烟花正盛的扬州西湖畔——然而,二十四桥明月夜的风流,也抵不过那一袭一褪至腰的红衫。

"唔……哈……哈唔……"四瓣朱红相互交叠,相互辗转着。

他艰难地喘息着,只觉得肺里所有的空气都被那人攫了去,越发地无力……

而且,他的双手还被缚在红绉纱里。那坚韧的绉纱纠缠地彼此拧着,勒着他的腕子,动也动不得——便是紧紧揪着身下的褥单保持平衡,也是难事。

身已束矣,遑论心魂俱飞震?

——只是任着他不复清浅缠绵地霸道地吻着、只是任着自己不知章法地本能地回应着,罢了。

"唔唔……啊……咕……清……清易……"

燥热和麻痒从荒唐纠缠着的唇齿间一路蔓延着,喉咙也好,脊柱也好,胸膛也好——热得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那热流渐渐汇起来,引得他浑身战栗不止,只能将那褥单越拗越紧——然而,仅只这样,却怎么够?

那热流飞窜而下,仿佛火星一样,在他腹下点起了燎原大火……

他恍惚察觉了那微微的胀痛,蓦然睁开眼……

乔易见他忽然不再回应,便也停了下来,感到那顶在右膝上的东西渐热渐胀,不由咬了咬东方不败微肿的嘴角,"当初,我知道你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时,还恨过自己……然而现在,却也庆幸。"

"……"东方不败呆若木鸡地怔怔看着乔易,"我不是……早就不是男人了么……"

"那瓷片只切断了你的输……"乔易看着完全不在状态的东方不败,不由无奈地按按眉心,"只是让你阳气损了些,要不了孩子而已……却不是全全锁了你的元气……"他右膝动了动,激得东方不败的孽根又活泛了些,"这十年……你都没发现么……"他忽而一笑,按在东方不败肩头的手顿时发力,将猝不及防又全身乏力的东方不败压倒在床上,"你没碰过别人,是不是?"

"啊……"

东方不败只觉得腰间一紧,在回神时,双手已被乔易扣在床头,而腰下也已被他垫了一个软枕——

"我想做什么你知道……"乔易紧紧地凝视着东方不败闪烁的眼神,"——你允不允?"

作者有话要说:存君:诸位,好久不见,某醉说她实在不会写H……大家看了不知道有木有面红耳赤、脸红心跳的感觉……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她尝试着写了好多又删了好多,剩下这些也不知道发不发的出来……特别是最近她不在,就算俺不给力被锁了也木有解决办法……而且她对写这章感到很脸红,没有勇气自己再改一遍……

总之,不管怎样,这章就是则个清清淡淡滴样子了!————————

以下是被省略的N个字的概括:

漂杵而进,倒戈相迎。

铁甲渡关,弋船遐踏。

款款而动,温存着意。

雨润菩提,花飞法界。

某醉说:请随便歪吧……俺什么都不懂,俺什么都没做……俺不要蹲号子……手下留情……

——————————————

存君:下章26日戌时一刻。内容清淡少盐。

正文 章六十一 回雁楼

衡阳城。

回雁楼上,今日颇有些不同寻常。

这不同寻常之处,便是坐在同一桌上饮酒的三人。

那三人,一着缁衣、一着锦服、一着布衣——正是仪琳、田伯光与令狐冲。

纵使这桌上只有仪琳一人面色紧张浑身发抖,那剑拔弩张的紧迫之感以及田伯光的单刀、令狐冲的满身血迹,都足以使得酒楼中用膳的其他人察觉出不对——除了角落里那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一老一少和另外一个高大的和尚,其他客人纷纷将酒食挪到楼下,或者干脆结账走人。

正在酒楼里的食客走了大半,老板脑门儿冒汗的时候,一个斜挎着布包的青年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老板,你家酒香还挺浓——可还有座儿?"他瞄了眼楼上。

"有有有!"老板忙不迭地点头,"不过您要不要坐楼下呢?"他瞟了眼楼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不了,楼上风景比较好。"那青年自顾自地走上楼去。

正走到一半,他忽然听到一个略有些熟悉的男子声音道:

"令狐兄,你当真有必胜的把握?"

"这个自然,站着打,我令狐冲在普天下武林之中,排名第八十九:坐着打,排名第二!"另一个声音信誓旦旦地答着,听起来,仿佛也有些熟悉。

——令狐?

青年挑眉,又往上走了一阶。

这时候,之前那个声音又道:

"你第二?第一是谁?"

那令狐兄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魔教教主东方不败!"

"啪"地一声,青年自己把自己绊倒在了楼梯上,门牙磕在了台阶上,顿时"嗷嗷嗷"地叫了起来……

"小老弟?""阿堂?!"

令狐冲与田伯光看着那捂着嘴直叫的家伙,不由目瞪口呆。

仪琳茫然地看了看那一时忘了斗智斗勇的两人,又看了看那个陌生的男子,迟疑道:"你是……"

"小师父,我是李唐——李世民的李、堂而皇之的堂!"那青年捂着嘴闷闷地说道,"淫贼,你怎么跟令狐大哥认识了?"

"哦?"田伯光看着那个施施然在桌旁坐下的阿堂,挑眉道,"怎么,你知道老哥我是采花大盗咯?"

"就因为被你这淫贼骗去逛青楼,我被师父罚得都快残废了!三遍大明律啊!三遍!!"阿堂白了田伯光一眼,转过头去跟令狐冲说话,"令狐大哥,你打了那青城四兽的事儿,你师父没知道吧?"

"自然知道了,"令狐冲摇摇头,"我可被罚跪了好久。"

田伯光看了看彼此还算熟络的阿堂与令狐冲,倒也不觉得阿堂是个威胁——毕竟,他看得出,阿堂除了那个步法以外,根本是一无是处——但他还是很好奇阿堂那个神秘的师父。

"小老弟,你师父怎么样了?你可找到了先天高手帮他治病?"

"他好得很!"阿堂又翻了个白眼,恨恨地端起令狐冲面前的酒碗,给自己倒满,"不知是不是先天境界,但高手的确找着一个,不过却是个倒添麻烦的……"他叹了口气,喝尽那碗中酒,摇头又道,"不过,若非他来了,我师父也未必乐得安心养伤求医、对我放任自由——这样算来,我倒要谢谢那位了……"

田伯光听不大明白,正要追问,但眼光一瞟,却正见那低着头的女尼仪琳那张令人爱怜的小脸儿,心中不由一酥,'这功夫虽好,于咱却也无用,倒是这小尼姑……'

他色色一笑,"小老弟,方才我们还正说着呢,你这令狐大哥可扬言自个儿坐着打是天下第二——他说东方教主第一,我没异言,可是他自居第二,未免自吹自擂。"

"这我却说不上话了,你们知道,我又不是江湖人。"阿堂耸肩,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隐隐已明白那小尼是被田伯光掳来的,而满身是血的令狐冲自然是来当大侠的。初见令狐冲时,他觉着令狐冲武功已然很高,此时看着令狐冲为赢田伯光竟然武斗不过只能智取,不由有些好奇田伯光的武功——他天不怕地不怕惯了,怎么想得到这两人的武斗可能便是一决生死。

"打打看便知道了!"令狐冲道,"你若答应输了之后不来杀我,那么做太监之约,也可不算,免得你绝子绝孙,没了后代。好罢,废话少说,这就动手!"他怕田伯光反悔,手迅速一掀,将桌子连酒壶、酒碗都掀得飞了出去——

"进招罢!是谁先站起身来,屁股离开了椅子,谁就输了。"

"好,瞧是谁先站起身来!"

他二人刚要动手,田伯光向仪琳和阿堂瞧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说道:

"令狐兄,我服了你啦。原来你暗中伏下人手,今日存心来跟田伯光为难,我和你坐着相斗,谁都不许离开椅子,别说小老弟出来助战,单是这小尼姑在我背后动手动脚,说不定便逼得我站起身来。"

令狐大哥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只教有人插手相助,便算是令狐冲输了。阿堂、小尼姑,你们请走得远远的罢!莫叫令狐冲因为你俩输了天下第二的名头!"

他不等田伯光出言阻止,刷的一剑,便向他刺去。

田伯光挥刀挡开,笑道:"佩服,佩服!好一条救小尼姑脱身的妙计。令狐兄,你当真是个多……多情种子。只是这一场凶险,冒得忒也大了些。小老弟,你帮老哥按住这小尼姑,老哥回头请你喝酒!"

"我怎么敢?"阿堂轻嗤了一声,拽着仪琳远离战场,"再跟你逛一次青楼,我的手还要不要了?小尼姑,快快跟本公子下楼去!"

仪琳连忙点头,泪眼婆娑地对令狐冲拜了拜:"多谢令狐师兄救命之恩。"

"好啦,快走!"阿堂拽着仪琳的袖子转身下楼,然而刚走到楼梯口,只听得田伯光喝道:"中!"

阿堂一回头,两点鲜血飞了过来,溅上他的衣衫,原来却是令狐冲肩头中了一刀。

"快走!再不走你令狐师兄就要死啦!"阿堂扯着仪琳赶忙跑出楼去,然而直到楼下,楼上传来的刀剑之声仍是相交不绝,田伯光又大喝一声:"中!"

阿堂料得令狐冲必是给他劈中一刀,心道,'姑且不论令狐冲与我有知己之缘,单论他的品行,我也不能弃他不顾……'他一边想着,一边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把仪琳扶了上去,"小尼姑,你快快去搬救兵来!本公子替你去看看那令狐呆鹅——你放心,本公子别的不行,一身泥鳅功却还凑合!快去快去!"说着,他一拍那骏马后臀,那骏马便带着吓傻了的仪琳飞驰着冲了出去。

阿堂看着那匹自己前几日刚买下来的好马消失在视野里,不由心痛地皱了皱眉头,暗自把这笔账算在了田伯光身上。

等他重新回到酒楼上时,令狐冲正身子一晃,连人带椅倒下地来——那只椅子压在他身上,他受伤又甚重,满身鲜血的,一时挣扎着站不起来。

分毫未伤的田伯光甚是得意,笑道:"坐着打天下第二,爬着打天下第几?"

说着便站起身来。

阿堂挑眉,与令狐冲不约而同地哈哈笑道:"你输了!"

田伯光笑道:"令狐冲输得如此狼狈,还说是我输了?"

令狐冲伏在地下,问道:"咱们先前怎么说来?"

田伯光道:"咱们约定坐着打,是谁先站起身来,屁股离了椅子……便……便……便……"

他连说了三个"便"字,再也说不下去,左手指着令狐冲,气得发抖。原来这时他才醒悟已上了当——他已经站起,令狐冲可兀自未曾起立,屁股也未离开椅子,模样虽然狼狈,依着约定的言语,却算是胜了。

田伯光脸色变了又变,恨恨瞪了眼呕血的令狐冲,又迁怒地瞪了眼阿堂,将单刀往刀鞘里一插,大踏步下了酒楼。

阿堂见他离开,连忙把令狐冲扶了起来,把背上的大布袋摊在地上,从里面扒拉出林林总总不下十种药膏,一边往令狐冲身上仔细抹着,一边肉痛地数着令狐冲身上的伤口:

"一、三、五……十三?!你竟然受了这么多伤?我跟你讲,我这伤药可是宫里皇上都常常求而不得的!一处算五十两银子也不多!你可欠了我六百五十两银子了啊!"

令狐冲本就不住喘气,听他这般言语,差点儿笑得肺痛,只得说道:"劳你驾,给斟一碗酒。"

"酒鬼!"阿堂瞪了他一眼,斟了一碗酒递给他。

忽然楼梯上脚步声响,上来了打扮相似的两个青城派的弟子。

一个阿堂认识,便是年前令狐冲在汉中教训过的侯人英,另一个却不知道是谁。

他们二人看看阿堂,看看令狐冲,后一个眼带轻蔑,而侯人英则是满面怒火。

令狐冲向侯人英瞧了一眼,对阿堂道:"阿堂,你可知青城派最擅长的是甚么功夫?"

阿堂一笑,想起汉中时的情景,道:"自然是那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作者有话要说:侯人英气极,挥拳便向阿堂打去,阿堂仗着凌波微步,连忙扛起令狐冲,向边上一避,"你打什么?他都快死了,你没瞧见么?亏你还自称什么英雄豪杰!"

"找死!"那侯人英冷笑一声,又挥出一掌,阿堂连忙踩到震位上,却不料那竟是侯人英出的虚招,左肩被狠狠拍了一掌,跌倒在地不说,腰还磕到了桌角,当真是痛得涕泗交加,"你竟敢打我!"

令狐冲按住阿堂的手,急喘道:"阿堂莫急,你别动手,我运一运气,那就成了。"

阿堂转头瞧他,却见他面上半点血色也无。就在此时,那侯人英又袭来一拳。

令狐冲左掌一带,将他带得身子转了半个圈子,跟着飞出一腿,踢中了他的后臀。这一腿又快又准,巧妙之极。那侯人英站立不定,直滚下楼去。

"青城派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果然名不虚传!"阿堂拍掌笑道,却见令狐冲脸色愈差,伤口又流出血来,显然刚才踢这一脚太过用力,又将伤口弄破了。

"你莫动了,省得一会儿又害我浪费药膏……"他话音未落,便失了声,眼睁睁看着罗人杰拔剑出鞘,向这边逼来。

令狐冲连忙拿剑去挡,却发现一道黑光比他的剑更快一步砸向罗人杰的剑!

"你住手!"阿堂捂着左肩挡在了令狐冲身前,厉声道,"且拿起那块令牌看看!"

罗人杰冷笑一声,用剑尖挑起了那块黑色的令牌——"哐当"一声,他手中长剑竟然跌落在了地上!

——那黑沉沉的令牌上,刻的不是"黑木令"三字,又是什么呢?

"你——"

罗人杰面露惧色地紧盯着阿堂,"你与魔教是什么关系?!"

令狐冲闻言不由惊讶地看了一眼阿堂,却见阿堂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哈哈一笑,道:

"东方教主管我叫徒弟,你说我与魔教是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罗人杰恐惧地向后一退,"你是东、东、东……那魔头的徒弟?!"

"哼!"阿堂傲然一笑,无端端显出些与他的布衣不相称的上位者之气势,"你若不怕死,便拔剑过来!"

"……令狐冲,没想到你竟跟魔教妖孽相勾结!"罗人杰狰狞地一振手中长剑,他回头看了一眼重新杀回来的侯人英,"你去缠住那魔教妖孽,我去杀了这正道武林的败类!"

——不敢杀东方不败的弟子,他还不敢杀令狐冲么!

那侯人英狞笑一声,也不出剑,只一拳一脚地逼向阿堂——阿堂纵有凌波微步,但毕竟无甚临敌经验,只能左躲右闪,毫无招架之力。

另一边,罗人杰则一剑一剑逼向身负重伤又因为阿堂的身份而心神大乱的令狐冲,令狐冲勉强挡了十几招,却还是被他一剑抵在胸前,"本想让你叫我几声爷爷就放了你,如今,哈,你既与魔教妖人为伍,我若杀了你,你师父君子剑恐怕还得谢谢我帮他清理门户!"

阿堂躲闪间看到这危急一幕,连忙踩着凌波微步撞向罗人杰,然而,罗人杰的利剑却已刺入令狐冲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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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本章有好些地方用了金老先生的原著,故而奉送一千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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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君:我是存君……快要跟大家说再见了……在下已经没有多少能量了……

下一章29日……

以上……

正文 章六十二 群玉院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个小姑娘撑着柄油纸伞,拎着三大包刚买的药材快步走进一条窄窄的弄堂,敲响了一扇挑着盏红灯笼的门。

一个小厮将她迎了进去。她快步穿过天井,闪进东厢房里,在东边墙上一推,推出一个暗门来。

那暗室甚小,只有两张凳子一张床。那床的帐子放得极低,依稀看得出里面躺着的人影。

而床边,两个坐着的人,一个便是阿堂,而另一个则是那日酒楼上与那小姑娘同坐一桌的老者。

"爷爷,药买回来了。"曲非烟走了进来,挑了挑油灯的灯芯,让室内光线亮了一些。

曲洋点点头,而阿堂则站起身做了个揖,"有劳姑娘。"

"又不是为你!"曲非烟白了他一眼,"我跟爷爷救他,是赞赏他的为人和智勇,可不是看在黑木令的份上!"

"是、是……"阿堂撇了撇嘴,无奈道。

"你与东方教主到底是什么关系?"曲洋斜睨了阿堂一眼,沉声道,"他怎么会把黑木令给你?"

"……老大爷为何不自己去问他?"阿堂没好气地嘟着嘴坐到令狐冲的床边,想起了那一日自己偷偷跑去国公府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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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弘治十五年太傅破天荒地在一个月内第二次称病修养的第七天。

有了上一次的先例,朝中倒不曾慌乱,久经首辅调理的内阁和六部官员只以为首辅又因为操劳政务而旧病复发,慰问一声,便继续按部就班地办着事儿,倒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只是闲皇帝朱祐樘又犯了心病,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隐瞒才害得太傅旧病复发。

于是他在太傅病休的第七天清晨,翘掉了朝议,带着张公公轻车简行地从紫禁城内溜到了国公府的侧门。

"李阁老的内侄?"门房狐疑地看了眼气度不凡的主仆两人,又看了看手中不似作假的信件,为难道,"大人正在病中,恕不见客。两位请回罢。"

他无奈只得打道回府,走到半道儿经过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时候又觉着不对,便顺路进去,派人去查太傅这两日的近况……

"什么?不在府里?去了京郊?!……广禄,备车!朕正好想去看看戴义把潭柘寺修得如何了!"

"嗻……"

黄昏的时候,马车终于停在了潭柘寺的门前。

"大师,太傅可有来此?"朱祐樘双手合什,有些焦急问着潭柘寺的主持。

"乔施主言道,'最近戾气太盛,故此来听一听禅'。"主持缓缓答道,并替朱祐樘引路,"戴大人对敝寺的修缮很是用心,老衲还未谢过皇上恩典——请走这边,寺内正在大兴土木,老衲为乔施主在后殿之东的观音洞附近寻了一个清静所在……"

主持一边带着阿堂穿过又一个门廊,一边看了看天色,"现在这个时辰,大约是在下棋……"

"下棋?和谁?"

"与乔施主像极的有慧根却执着于尘缘的人。"主持微微一笑,"皇上去了便知。"

"老和尚又卖关子!"朱祐樘摇了摇头,跟着他迈过门槛转进一个院子。

那院子不大,没有花园,只有一左一右两株巨柏伫立在庭院里。

右面那株巨柏之下,有一张石桌。

石桌旁,一红一青两个身影正相对弈棋。

和风吹过,柏树摇了摇,一针柏叶从梢上晃悠悠地落下来。

红衣那人伸着两根极长极白的手指,在空中将那柏叶夹住,递到青衣那人眼前晃了一晃。

"做什么?"青衣那人眨了眨温润的双眼,恢复了些血色的左手轻轻抽掉柏叶,温柔地包住红衣人那两根手指。

"你想的时间太长了,"红衣那人眨眨亮得惊人的眼,一张俊逸至极的脸更显出张扬的神色,"莫不是想不出下在哪儿?"

"……是你下得太烂——"青衣那人无奈一笑,右手拈起一颗白子点在右下白棋自己的一颗眼上,左手拇指轻轻刮了刮红衣人食指的指肚,"——和了。"

"又和了?"红衣那人不甘心地抽回被他抚得发痒的手指,挨个儿数着自己的目数,"你就不能偶尔输一次或者赢一次么?总是和棋,怪没意思的。"

"输也好赢也好,下注的都是你,总归是你得利——那又有什么意思?"青衣那人一边替他拂去肩上柏叶,一边转过头,对目瞪口呆的朱祐樘道,"樘儿,你怎么来了?"

红衣那人瞥了门口一眼,低头一笑,一边拢着棋子,一边道:"便宜徒儿,还不来见过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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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黑木崖上?"曲洋眼睛微眯,看着那低头给令狐冲换绷带的青年。

"……不在!"阿堂咬牙切齿地说道,'不仅不在黑木崖,而且还不在京城!早知道太傅过了这么多年还如此重视他,那张密函我就不交出来了……不过,若非太傅离京,我也不敢再跑出来……'

正如此想着,身边的令狐冲忽而微微一动,皱着眉,缓缓睁开眼来。待看清阿堂的模样,他劈头一句便是:

"阿堂……你、你与那东方不败是甚关系?!"

"又问……又问……"阿堂头痛地揉着太阳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

一块的布条不耐烦地甩在了令狐冲苍白的脸上……

"咳,让让,药来了喔!"曲非烟干咳一声,把药碗塞进阿堂手里,"趁热喂!别打打闹闹的了,再这样下去,他可活不了多久!那伤口极深,就算爷爷给他点了止血穴道,伤口一时半刻也愈合不了。非得弄些灵药过来……你看恒山派的天香断续胶如何?我去找那小尼姑借些?她必然乐意!"

"不妥不妥!"阿堂连忙摇头,"那侯人英回去以后必然大肆污蔑令狐呆鹅,洗清污蔑之前他怎么能回去呢?"

"还不都是你害的!"曲非烟一个白眼儿丢了过去,"黑木令是随便拿出来的么?若不是我跟爷爷,你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且,我是说我去找小尼姑借药,又没让他回去!"

"不妥不妥还是不妥!"阿堂道,"万一泄了行踪,那怎么办?"

"这也不妥那也不妥,那你们就听天由命吧!我跟爷爷还有要紧事儿,先走了!"曲非烟哼了一声,拉着曲洋走出门去,"令狐少侠,你若死了,便全赖这小子了!"

"喂……喂!"

暗室的门关上了,阿堂唉唉地叹了口气,捧着药碗凑到令狐冲嘴边,"令狐呆鹅,此番是本公子害了你,你要与我断绝来往也好、反目成仇也好,都随你便啦……不过你可千万表死!你可还欠着本公子六百五十两银子呐!"

"……你真是东方不败的弟子?"呆鹅又怔怔一问,然而那语气不再是质问而是不可置信——东方不败那种人怎么可能收下这等徒弟?

"……"

一碗热滚滚的药汁恶意地一齐涌进他的喉咙里,差点儿让他被熏死的同时再呛死一回……

正在此时,外面忽而传来了一个尖厉的声音:

"田伯光,快给我滚出来!"

那却是急着替仪琳报仇的恒山派定逸师太。

"那淫贼也来了?"

阿堂惊讶地说道,话音未落,却被令狐冲捂住了嘴,"噤声!万一你我被发现……!"

"唔!呜呜!"阿堂点了点头,掰开他的手,耳语道,"这里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隐秘的地方……我看那姑娘和老头儿的意思是不想再管咱们了——现在怎么办?"

令狐冲略一沉吟,指了指床头自己的那件外氅,"给我披在……在身上。"

阿堂手忙脚乱地给他披好,掩住他胸口渗血的绷带,"然后怎么办?"

"上来!"令狐冲拍了拍被子,"把上衣脱了……"

阿堂张了张口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尴尬地撇了撇嘴,把药碗儿和药包扫进床底,不清不愿地钻进被窝,衣服却没舍得脱。

令狐冲叹了口气,胡乱地扒了扒他的前襟,"想活着出去就别说话!"

说着,他便翻身压上了阿堂。

作者有话要说:存君:8月里最后一次相见……大家日安……

某醉按计划大约是今日或明日到家……

然后,就看这厮的了……据说下章开始,按计划就全是两人戏了……

有人想看另外几个CP么??俺是想尽快完结……

最后……沙扬娜拉……

=3=

正文 章六十三 暾将出兮

床帐之后的鸳鸯锦被隆起了一个大包——被包里面,阿堂与令狐冲交颈相叠,手脚尴尬得不知搁哪儿是好。

"令狐呆鹅,你起开点儿,我要闷死了!"阿堂皱着眉,有气无力地推了推令狐冲,伸手去掀被子。

"别说话!"令狐冲小声斥道,扣住阿堂的双手,"你是想把余沧海引过来么?"

"余沧海?青城四兽的师父?"阿堂碍着令狐冲还受着重伤,只得泄了力气,小声问道,"他也来了?"

"嗯……我听到川话了……"令狐冲支着耳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注意力显然放在门外。

"令狐呆、令狐兄……我真的不是魔教的。"阿堂忽然道,"我是……我是正经人!"

"有黑木令在,你说什么、甚至我说什么都没用。"令狐冲叹了口气,"我只盼没人发现你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回华山见师父……"

"原来你也怕师父啊……"

阿堂心有戚戚地翻了个白眼,正喃喃自语时,房门上已有人擂鼓一样敲打起来:

"狗娘养的,开门!"

跟着砰的一声,房门被踢了开来,三四个人同时抢将进来,也不顾体面,径直去掀那床帐。

令狐冲暗骂一声,掀被坐了起来,同时把阿堂囫囵翻了个个,让他面朝下趴着,只露着散开的头发在外面。

当先一人正是青城派弟子侯人英。他一见令狐冲,大吃一惊,叫道:"令狐、令狐冲……原来、原来你没死?!"

令狐冲目光如刃,冷冷道:"哪有这般容易便死?"

"你便是令狐冲?"一个矮个男子越众而出——他便是余沧海了,"素闻华山派门规甚严,君子剑岳先生若是知道他座下大弟子偷偷来宿娼,也不知是怎么个反应?"

"我华山派的事,用不着旁人来瞎操心。"

余沧海看令狐冲面无血色、浑身发抖,显是重伤模样。再想到自己弟子说过刺了这厮胸口一剑,越发笃定他是强撑——受此重伤还有力气宿娼?笑话啊笑话!

'想必他是被那魔教妖孽所救,哼,他五岳剑派自负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瞧我青城派不起,我要是将那小妖孽揪将出来,不但羞辱了华山派,连整个五岳剑派也是面目无光,叫他们从此不能在江湖上夸口说嘴。'

余沧海眼珠阴狠一转,不见房中还有别人,再看到那双鸳鸯大红锦被圆鼓鼓地裹着个人,便想那里面或者藏着的不是青楼女子而是那个魔教妖孽,狞笑着向侯人英道:"人英,揭开帐子,咱们瞧瞧床上有甚么好把戏。看看那魔教的妖孽是不是在床上!"

侯人英道:"是!"上前两步。

"你活得不耐烦了?"令狐冲眸光一凝,带着杀气剐向侯人英。

侯人英吃过令狐冲两次苦头,不由一窒,但想到有师父撑腰,也不如何惧他,刷地拔出长剑逼开令狐冲。

令狐冲无法,只得避让,侧身间,露出身后枕头上面铺散颤抖的万缕青丝。

阿堂缩在被窝里,将令狐冲与余沧海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些江湖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吓得要命,只一个劲儿地骂自己白痴,竟然好死不死去管令狐冲这头呆鹅的闲事。听得长剑出鞘,他更是抖得厉害。

侯人英看着那乌亮亮的发丝和发丝下纤细白嫩的脖颈,不由咽了咽口水,看了眼余沧海,小心地去挑那锦被,然而还不待他把那半裸的雪白肩头看个分明,令狐冲竟然冷冷道:"余观主,你虽是出家人,但听说青城派道士不禁婚娶,你大老婆、小老婆着实不少。你既这般好色如命,想瞧妓院中光身赤、裸的女子,干么不爽爽快快的揭开被窝,瞧上几眼?何必借口甚么找寻魔教的妖孽?"

余沧海喝道:"放你的狗屁!"右掌呼的一声劈出,令狐冲侧身一闪,避开了掌风,重伤之下,转动不灵,余沧海这一掌又劈得凌厉,还是被他掌风边缘扫中了,站立不定,一跤倒在床上。他用力支撑,又站了起来,一张嘴,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晃两下,又喷出一口鲜血。

余沧海欲待再行出手,忽听得窗外有人叫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

那"脸"字尾声未绝,余沧海已然右掌转回,劈向窗格,身随掌势,到了窗外。房内烛光照映出来,只见一个丑脸驼子正欲往墙角边逃去。余沧海喝道:"站住了!"

那驼子正是林平之所扮。

林平之叫声出口,自知鲁莽,转身便欲躲藏,哪知余沧海来得快极,一声"站住了!"力随声至,掌力已将林平之全身笼住,只须一发,便能震得他五脏碎裂,骨骼齐折,然而却在最后关头被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挡住。

余沧海不得已收手,冷笑道:"原来是你!"眼光向林平之身后丈许之外的一个蒙面之人射去,说道:"阁下几次三番为了这臭驼子和我为难,到底是何用意?"

那蒙面人并不理睬他,只是对林平之所扮的驼子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

余沧海一听,喜道:"此人既跟阁下再无干系,贫道不必再顾你的颜面了。"积蓄在掌心中的力道正欲发出,忽听窗内有人说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余沧海回过头来,只见一人凭窗而立,正是令狐冲。

余沧海怒气更增,冷笑一声,向令狐冲道:"你的事,以后我找你师父算帐。"回头向林平之道:"小子,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

林平之怒叫:"狗贼,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此刻还来问我?我林平之做了厉鬼,也会找你索命。"

余沧海道:"你……你是福威镖局的林平之?"

林平之既知已无法隐瞒,那蒙面人又不会再救他,索性堂堂正正的死个痛快,双手撕下脸上膏药,朗声道:"不错,我便是福州福威镖局的林平之。你儿子调戏良家姑娘,是我杀的。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爹爹妈妈,你……你……你将他们关在哪里?"

其时余沧海左臂长出,手指已抓住林平之的右腕,手臂一缩,便要将他拉了过去。

突然一人喝道:"且慢!"

只见一道灰影从屋檐上飞掠而下,伸手抓住了林平之的左腕,向后一拉。

听到这个声音,那蒙面人忽然颤了颤,既惊且慌地抬起头……

月亮恰逢其时地钻出云霭,清耀的光洒在那灰影的身上,照亮了一张风尘仆仆、棱角分明的青年的脸来。

"你是什么人?"余沧海拧眉,却不敢再用力扯林平之,生怕把他拉死,彻底失了辟邪剑谱的下落。

那青年扯着嘴角笑了笑,耀如晨星的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默不作声的蒙面人,一字一顿道,"你问他呀。"

那蒙面人目光一颤,沙哑道:"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处理些事儿,顺便带你回去。哈,这久违得呀,你都快不记得我了,是不?"

蒙面人摇了摇头,抽出自己腰上软剑,二话不说地向余沧海刺去。与此同时,那灰衣青年竟然也笑着向余沧海横踢一脚,两人配合,竟是配合无间有如自小一起练武的师兄弟。

余沧海虽然摸不清这两人来路关系,但也知道这两人中任何一个都不是易与的,只得展开剑法,手脚并用,嗤嗤嗤地格挡开那两人的攻势。

"两位与我无冤无仇,何必为这小子伤了和气?他杀了我亲生儿子,杀子之仇,岂可不报?"他此时仍不肯放开林平之的右腕,招架起来自然百般艰难。

灰衣青年哈哈一笑,道:"好好好,那咱们便冲着余观主的金面,就替你报仇便了。来来来,你向前拉。我向后拉,一二三!咱们将这小子拉为两片!"

余沧海一惊,报仇并不急在一时,剑谱尚未得手,却决不能便伤了林平之性命,当即松手。林平之立时便给那人拉了过去。

"多谢,多谢!余观主当真够朋友,够交情,冲着区区的脸面,连杀子大仇也肯放过了。江湖上如此重义之人,还真的没第二位!"

余沧海忍住气,冷冷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那灰衣青年瞅了瞅不置一词的蒙面人,叹气道,"自然是这群玉院的东家呗!我看观主的架势,莫不是要在咱们面前拆了咱们的家业?也行也行,一百万两白银,这群玉院一砖一瓦、一人一物、一针一线——就都归您了!想砸想摸想玩想耍——全按您喜欢的来……可若是不给钱就拆屋子,那咱们可就有官司打了——反正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观,到时候咱们天天带着官兵上青城山讨债可就难看咯……"

余沧海哼了一声,左手一挥,道:"咱们走!"率领本门弟子,便即退走。

作者有话要说:

——————某醉曰:以下两千余字为奉送。断了这么久,实在愧疚。

(另。13769112101.sdo,飞鸟飞羽,殇夜,谢谢乃们的票票,醉受之有愧QAQ)

群玉院外便只剩下林平之、蒙面人和那灰衣青年三人。

"我追了你大半月,本来都失去消息,差点儿放弃了。不想今日来寻那位小祖宗,结果倒竟然碰上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栽柳柳成荫。"灰衣青年定定地看着那归剑还鞘,一跛一跛转身离开的蒙面男子,"我找了你好久,你快跟我回去。"他把林平之推到一边,伸手拉住蒙面男子的衣袖。

"……事到如今,我怎么有脸回去?"那蒙面男子淡淡地摇摇头,带着些苦涩后悔的味道。

"你以为是谁告诉我你在福建?你以为我干嘛来千里迢迢追着找你?……大人明日便能到衡山了,你随我一起去见他!"灰衣青年抿着唇,小声说着,生气地看着无动于衷的蒙面男子,"这是命令!"

"……我早就不是茯苓了,甘草。"那蒙面男子摇头道,声音轻缓柔和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那你是谁?莫七?"甘草冷嗤一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窗口——刚才,令狐冲正是站在那儿冲着余沧海喊话的,"那末,莫七,你'主子'大约也在这儿——跟江湖人搅在一处,又被所有正道当成了眼中钉——你如今只有将他送上衡山,他才能安全。你去不去?"

茯苓眼中一黯,涩然道:"莫七么……你果然都知道了……你放心,我没说不去——我会护着他上衡山。"

甘草直觉他答应得太过容易,莫名地有些不安。然而他更怕茯苓变卦,连忙冲进室里,去揪阿堂出来。

而阿堂早在青城派诸人离开时便跑了出来,此时正坐在窗边地上,半抱着脸色苍白不断呕血的令狐冲。

阿堂听到甘草来寻他,连忙配合地大声招呼道:"这里这里!在这里!"他知道,此时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乖乖地跟他。一方面跟着太傅的人最为安全,另一方面,令狐冲的伤势也必须好好医治——他胸口上的伤尚且没能完全止住血,再给余沧海掌风带到,只痛得呼吸艰难,幸亏阿堂临行带足了伤药,这才勉勉强强吊着他的一口气。

甘草看看胸口鲜血直淌的令狐冲,再看看一脸焦急懊恼、衣衫不整的阿堂,一边皱着眉点了令狐冲几处大穴为他止血,一边不免嘀嘀咕咕地牢骚几句:"小祖宗,您真是玩儿得一次比一次大!"

"我也没想到便宜师父的名字'威力'这么大!"阿堂懊丧地揉了揉额头,踹了块儿门板下来当担架,"他没事吧?"他担忧地瞅了眼艰难地喘着的令狐呆鹅。

"放着不管当然是一个死字。不过——"甘草奇妙地停顿了一下,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中了阿堂的穴,让他直挺挺地僵在了原地,"不过,正好大……你师父还有王老都在衡山,他这回想死都难。"

阿堂瞪直了眼,恶狠狠地盯着甘草,不甘心地用眼睛传达出'太傅怎么会去衡山?!'的疑问。

甘草自然看懂了他的疑问:

"前些时候,王老来了信——六安菩提终于要结果了。" 他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轻松的表情。

————————

衡阳城外九里坡的高岗附近,是一片极少人家的山地,不过,这里却是从北方通向衡山的捷径。

昨夜的细雨从衡阳城那边一直飘过来,下到今日日出之时才渐渐停下。

一缕薄薄的、却极璀璨的晨曦从东边厚重的云霭中流泻出来,把灰云熔炼了流火,再镶上了一圈金边。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乔清易牵着缰绳,深邃的目光穿过凝翠欲滴的松柏树梢,平和地望着东边的日出。

十年中,他何曾想过他与东方不败两人还能有今朝相伴的缘。

他抚了抚身边的黑色骏马,淡笑道:"若非昨夜阴云夜雨,今晨也不会有壮丽如斯的日出。"

身后脚步声微微一顿,东方不败清而冽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淋雨终归不爽。"

东方不败脸色不佳,意有所指地说罢,抿着嘴角收起了油纸竹伞,红袖微振,嫌弃地把那绉纱上细碎的水珠抛甩到乔清易干燥的青衫上。

乔清易无奈,心知他还恶心着十年前那一场不期之恶雨——从京城到衡阳的路上,东方不败虽然没有提起过回黑木崖清算一切的话,但是乔清易却知道东方不败现下最想做的事之一就是将杨莲亭碎尸万段。

然而,现在却不是时机。碎尸万段更是个便宜手段。

乔清易目光阴郁地微微一闪,不动声色地接过竹伞,插回马背上的行囊里,轻笑道:"叫你多带一把伞,你偏不听。"好似没有听懂东方不败的话外之音。

东方不败见他装傻不由气闷,甩着袖子自顾自地往前走去,红袖抚过青衫,发出细细的难抑的摩擦声,"等你痊愈,我便要回黑木崖——你跟不跟我一起,我管不着。但我,却是一定要回去的。"他一边走着,一边用真气蒸着水汽,只三两步间,那濡湿的红衫便干了。

"我看杨大总管正混得风生水起,必是不舍得跑的。"乔清易牵着马缓缓走在他身后,笑吟吟地说道,"你要出气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东方不败被他说破心事也不困窘,只是回转过身来定定地盯着乔清易道:"他多活一刻我便不快活十二分。就算他现在活着对你有用,我也忍不得了。"

"你怎知我留着他有用?"乔清易微微一怔。

"他活着正好可以让日月神教从内部削弱,然而又不至于全盘崩溃、让局面大乱——正好是方便控制的状况。至于这与整个武林的牵扯,太复杂,我看不清楚。"东方不败眨了眨眼,了然地说道,"反正我知道你不急着收拾他。"话中,分明透着不情愿的焦躁和指责。

乔清易不置可否,牵着马匹缓缓走在山道上,"'六安菩提'这种药一旦服了便不能断,必须服够十个月;用药的时候也不能起杀心、动武功……否则就会前功尽弃。你等我十个月——十月之后,我陪你回黑木崖。"

乔清易所言的"六安菩提"本身就是一种极珍奇的树木。这种树木只生长在肥沃的紫土中,又对气候和栽培要求极多。除去遥远蜀地那屈指可数的几株之外,衡山"方广寺"中倒是有一小株。六安菩提六年一开花,夏开秋落长够六个月,等来年谷雨下过,立夏前后便会结子。那熟透的六安菩提子正是滋养经脉、杀去烈药毒性的圣品,也正是乔清易医治旧疾所必要之物。然而这种菩提子熟透便会落地,落地即裂,七日则腐。至于药性,也是生嚼最佳,研磨入药之后,药性则会损失个七八分。

正因为如此,乔清易才会特地抢在六安菩提结子之前赶来衡阳。

"你治病自然最要紧。"东方不败点点头,果断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慢吞吞地说道,"我等你病好。"

乔清易抬起头,冲着天空中那躲在微云之后的东君露出一个温柔的轻笑,忽然放开马缰。接着东方不败轻呼一声,竟是被他轻轻一拉,拥入了怀里。

他说:"不会再让你淋雨了。"

他说:"等此间事了,咱们便回三溪镇去。"

他说:"咱们回家去……"

话音未落,"去"字的轻缓温和的气流,就已然渡进了东方不败的唇间,柔柔的,像是春日风拂的柳梢。

清风微拂,晨云遮遮掩掩地飘过东君的面颊。

然而,不必看也知道,那曾经苍白的云翳,已换作了羞而悦的丹霞。

至于昨夜恶雨,到如今,更岂非恰恰验了"值得"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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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小的回来了……大家好……久不见呐……(- -)

这一阵忙shi了,没时间写文,不奢望大家宽恕了。。

(其实也写不出来。。醉发现了三年前无意中做下的很渣的事,心情一直很纠结,卡出的字都很苦逼,前几天写了几千,昨天又全删了重写。。心情和状态这种事真的没办法,请大家见谅。QAQ)

不过,能够重新更新,已经是一大快乐了,状态好了不少~^^

希望大家也能看得开心些~

正文 章六十四 方广寺

衡山。方广寺。

"王老,开门!"

甘草用力拍了拍一间厢房的门。这厢房不在寺内而在寺东,是一处给香客外僧留宿的地方。

门板之内,慢悠悠的脚步声渐渐响起,"来了来了……"王老嘟嘟囔囔地扯开门闩,"大清早的……"他目光越过甘草,落在了茯苓的身上。

"诶?是你这个不听医嘱的臭小子?"他眯起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着,腿瘸了吧?每到雨天就疼吧?想求我给你医医吧?"

茯苓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捋着胡子笑得猥琐的王老,抬着担架侧了侧身,露出身前担架上的令狐冲,和缩着脖子站在自己身后的阿堂。

"哎呦!"王老惊叫一声,后退了一步,食指颤颤地指着讪笑的阿堂,"怎么还有跟那位小祖宗长得这么像的人?!"

甘草、茯苓、阿堂,俱是一愣。

良久,甘草肃然道:"就是那位小祖宗。"

"真的?"王老揉了揉眼睛,上前一步,愣愣地看向阿堂。

阿堂扯扯嘴角,干笑道:"他们认错了。"

王老深吸一口气,向他行了礼,而后终于问起了因失血而昏迷的令狐冲,"那这个出气多进气少的人是谁?"

"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甘草接道,"胸口受了一剑,又被人用掌风带到,您看还有救么?"

阿堂听到此处,也不由蹙着眉严肃地看向王老。

王老鄙夷地白了一眼甘草,又谄媚地对阿堂一笑,捋须道:"无妨无妨。老夫专长虽然不在此处,但这种小伤也难不倒咱们!"

说罢,他便撵着甘草和茯苓抬着担架进了屋,给令狐冲处理了伤口,并敷上了药。

"这药比起恒山的天香断续胶如何?"阿堂掩鼻,皱着眉看着那一坨坨的黑色的散发着腥臭的药膏被涂抹到令狐冲的伤口上。

王老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道:"臭了十倍,强了百倍。"

"这样啊……"阿堂放下心来,又想起自己的事儿,环顾四周,见甘草拉着茯苓到外面说话还没回来,便小声对王老道,"院正,太傅什么时候来?"他却是想抢先离开,省得又被太傅责怪。

"快了吧,也就是在今天。"王老随口道,忽而警醒,转过头来打量着眼睛滴溜溜乱转的阿堂,"皇上该不会是想要……"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敞开的房门一眼。

阿堂见自己想要开溜的心思被他戳破,尴尬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令狐冲的眼皮忽而动了动,抖了几下,睁了开来。

两人连忙围了上去。

于是令狐冲一睁开眼,便瞅见阿堂傻兮兮地对一张菊花老脸道:"这么见效?"

"那是!"王老得意一笑,把一个黑色的小瓶塞进令狐冲的手心,"过两个时辰你自己换一换,老夫不伺候你了!"说罢,便出了门去隔壁房间睡回笼觉去了。

"……"

房间里,令狐冲与阿堂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这是……哪儿啊?"许久,令狐冲断断续续地问道,嗓子有些灼痛。

"衡山,方广寺。是……我师父的……朋友,救的你。"阿堂板着脸,硬邦邦地答道,一双精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令狐冲的反应。

果然,令狐冲听到"我师父"三字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极其好看,扯着嘴角干笑道:"哈,有劳了啊……令狐冲感激不尽……"

阿堂哪里不知道他将自己所言的"师父"误认成了东方不败。然而,他却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解释。

"啊,没错,真的是大费周折呐!一会儿我'师父'回来,令狐少侠可以亲自跟他老人家道谢。"

阿堂恶意地笑看着令狐冲面上瞬息万变的神情。

"嘿,能一睹'天下第一'的东方教主真容,令狐冲也不枉白活一场!"出乎阿堂意料,令狐冲面色变了又变之后,竟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口无遮拦、恣意妄为的惫懒德行,倒叫阿堂吃了一惊。

"难道你不担心别人说你结交匪类么?"阿堂好奇地问道。

令狐冲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地对阿堂道:"现在谁人不知东方大教主的高徒与我令狐冲性命相交?"

阿堂受不了地喷笑出来,"你这家伙当真有趣!不怕我'师父'一会儿把你这名门正派的少侠给烹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门净地,施主还需自持。"令狐冲装模作样地合十道,"再说,东方教主那般的人物,想必嫌弃人肉太臭太硬难以下咽……"

"只是你这呆鹅的肉太臭罢了……"阿堂翻了个白眼,喃喃自语道,"我可没觉着他嫌弃过太傅呐……这么说来,他也会一道过来?糟……黑木令的事儿要漏了……"

令狐冲正要问他嘀咕什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王老夸张的一声大呼:

"哎呦!我说——这不是……方慕白方小弟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方慕白?

阿堂一愣,想不起这人是谁。然而,紧接着响起的熟悉、冷淡的寒暄声,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那个"方慕白"就是他的便宜师父。

'这么说来,太傅也到了?'他眼皮不安地一抖。

阿堂腾地站起身来,又腾地坐下,眼珠转了三转,眼皮便虚虚地闭了起来,趴在床边,假装熟睡。

门外,王老笑嘻嘻地围着东方不败转了半圈,捋须道:"不错不错,我看你面色红润带光——那个阴虚的病症是根除了罢?——嘿嘿,老夫当年教你的法子——还好用罢?"

"你当年教的法子?"东方不败闻言挑了挑眉,瞄了眼身边面无表情的乔清易,神色莫测地眯眼笑了起来,"没用上啊。"那话里话外,自然还是对乔清易当年强行将北冥真气传入自己体内以致埋下病根的事不能释怀。

王老被他笑得汗毛倒竖,正想转移话题,却见乔清易叹了口气,摇着头直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跨进房门。

屋内,令狐冲倚坐在床上,正奇怪阿堂为何突然装睡。听见脚步声,他便转头一看——

只见一个瘦高的青衣男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脚步虚浮,仿佛并无什么内力,然而每一动作间,又仿佛暗合什么道理,举手投足间滴水不漏的。

'听师父说,便有那武功入了先天境界的高手,寻常是看不出功夫深浅的。'他想,'莫非,他便是这种?可是,这天下又哪有那许多高手?就算是东方不败也未必到那种境界……等等,他莫不是……'

他双目蓦地睁得滚圆,瞥了眼阿堂,继而死死瞪着那个不明身份的青衣男子。

那男子却睬都不睬装睡的阿堂,也没说自己的身份,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他一句:

"你就是令狐冲?"

"不错。"令狐冲道,"你是……?"

令狐冲瞥了眼耳朵立着的阿堂,心中犹犹豫豫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

不过,那青衣人却也不答他的话,只随便地看了眼他胸口的伤,目光便转向紧闭双眼、睫毛猛颤的阿堂:

"他可以在此养伤,但你,最好明天就回去——我会让甘草陪着你。"

话音一落,他也不等阿堂反应,复杂地看了眼令狐冲,干脆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明天?明、明天?!"

阿堂惊起,连忙冲上去拉住乔清易的衣袖,声泪俱下道:

"太……呃啊,太急了吧?再让我多、多考察几天民情吧?啊?师父!"

——师父?!

还不待乔清易停下脚步,令狐冲的惊叫就已经脱口而出:

"你就是东方不败?!"

门槛上,一袭红衣正慢悠悠地随风晃进,恰随着这惊人之语蓦地顿在了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正文 章六十五 激变

洛阳。绿竹巷。

青绿的竹林间,寂寂若幽兰的琴声轻轻地绽着。

然而,这涤人心扉的乐声却很难平抚绿竹翁此时的不安。他来来回回地搓着手,时不时看一眼自己袖中的紧急传信。

泛音轻响,一曲终了。清雅的女子声音从竹林之后的卷帘小屋中传来:

"竹贤侄,何故徘徊?若有要事,但说无妨。"

"是!"绿竹翁连忙应了一声,快步上前,将那封信隔着帘子递了进去,"这是平一指着人从开封传来的消息——快马加鞭不说,还注了圣姑您亲启!恐怕事有棘手啊。"

"哦?"任盈盈接过信纸展阅,边看边道,"——这说的是几日之前曲洋曲长老到开封找他求医……与他同行的——还有衡山刘正风……刘正风?他不是衡山派中高手么?与我教乃是世仇……他们二人如何会同路而行?此中原因,实在难以索解。"任盈盈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读。

信笺上寥寥十几行,倒是清楚明了地叙述了此事:

从刘正风如何借朝廷封官一事金盆洗手,到嵩山派左冷禅如何下旗令阻止,并揭露他与魔教长老曲洋的关系,再到刘曲二人如何中了嵩山派高手的掌力奔逃而出等等等等,都写得明白。

而结尾数行,却也点出了些不明不白的地方,譬如两人带着曲非烟如何能从嵩山派高手的追杀下逃脱,如何在受了重伤之后保住心脉撑到开封等等,仿佛曲洋在有意避讳些什么。

"这里面恐怕还有些名堂。"任盈盈微蹙眉头,对绿竹翁道,"你怎么看?"

"……有人相助。"绿竹翁沉吟道,而后又摇了摇头,加道,"高人。"

"不错。"任盈盈将信笺递给绿竹翁,让他看最后一行小字,"平一指说,刘曲二人到达开封之时,心脉已伤——常理来说,这种伤势熬不过十二个时辰便会让人一命归西,然而不知为何,刘曲二人非但从千里之外的衡阳撑到了开封,而且伤势也早被控制住,吊着口气,静而不发。"

"杀人神医既然如此说,那便不会错了——要么是有高手为他二人渡了真气,要么是有灵丹妙药续命。"绿竹翁拈须道,"然而,他虽说了这许多,却没做任何推测——以他的性子,必非不愿推测,而是推测不出、不敢推测。"

"我却不知道这天下还有平一指闻所未闻的药——恐怕,是不敢推测。"任盈盈将琴缓缓放入琴匣,系上丝绦,站起身来,"他不敢推测,却让我来推测,用心还不明显么。这事儿的名堂恐怕大了。开封、衡阳……衡阳……前几日,不是有报说——'黑木令'现于衡阳?"

"正是。"绿竹翁道,"有一个自称是东方教主弟子的人,与一华山派弟子混在了一处。"

任盈盈皱眉道:"若此事果然与东方叔叔有关的话,曲洋与平一指的缄默倒也说得通了。然而……他几时离了黑木崖?几时收了弟子?"

"那就只有杨莲亭杨总管知道了。"绿竹翁道。

一阵疾风从屋顶掠过,屋前的一株巨竹不自然地摇动起来,两人不由同感心凉。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而轻挑的男子声音忽而插了进来:

"依我看,杨莲亭也未必知道!"

"——小姑娘如果有心,不若留意一下最近这几天有没有他的心腹偷偷儿地跑到衡阳去……哈哈哈,送你件礼物,屋顶上来拿!"

"你是谁?!"

任盈盈与绿竹翁乍一听到这突然而至、防之不及的陌生声音,不由既惊且恐,皆是眨眼间跃上了竹屋。

然而,待她们上来,那个男子的身影早就点着竹梢飘然远去,只能远远看见一个不断缩小的白点儿。而屋顶上,一张画纸从空中飘然而下。

任盈盈扬手一揽,却不由瞠目——那画纸上低头抚琴的美丽女子,不是她自己又是谁呢?!那画纸上还书了三个大字:

"百-花-谱?"任盈盈一字一顿地咬牙念道,"——他就是云三变?!"

一旁,入教比东方不败还早十几年的绿竹翁却已然变色——那并不是被那人的轻功及其所作所为惊骇住的表情,倒更像是不可思议、不可置信。

只见他双腿微颤,口中不断喃喃道:"云……云、云——"

"你怎了?"盈盈道。

绿竹翁浑身一抖,恍若噩梦惊醒地抹了把冷汗,尴尬笑道:"方才晃了神,竟以为那人是早就辞世的云教主……"——被任教主设计篡位、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的云教主。

任盈盈哑然,不以为然地轻嗤道:"……竹贤侄有空不如去查查杨莲亭的动作。云三变说得不错——我们能知道这些蹊跷,杨莲亭自然也能知道——若他派人去查,岂不正说明他与东方叔叔之间并非铁板一块?"

任盈盈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不由轻嗤一笑,挥手叫绿竹翁离开。

不多日,绿竹翁便捎回来了一张便条——那上面的字,比平一指那封信上的还要少,却叫任盈盈足足开怀了好几日。

那便条上,写的不过是两件事:

一是杨莲亭无缘震怒,斩教主居所近侍三人。

二是杨莲亭心腹贾长老、宗长老夜下黑木崖,一奔西南,一赴东南。

——衡阳,恰是在黑木崖的西南方。

绿竹翁道:"那末,东方不败果然不在黑木崖。"

"没想到,只为了查证东方叔叔的行踪,杨莲亭竟还遣了两位长老。不知道,这是小题大做,还是另有所图呢……"

任盈盈心不在焉地勾抹着六七两弦,焦尾琴发出铮然的杀伐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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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阳州。确山县。

驷马并驰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俱是行色匆匆的商贾旅人。

一顶火红的花轿被八人担抬着,跟在四匹高头大马的后面,一路向南而去。

伴随着那十数担丰厚陪嫁,震天响的锣鼓乐声惹来了官道上无数人好奇、羡慕的目光,却也给灰尘扑扑的旅道添了几分温情亮色。

一里之外,两个头戴垂纱斗笠的人,忽而牵着一匹枣红色骏马从一旁的小道上转了出来。

走在后面那人,穿着青衫、牵着马。只见他望了一眼那迎面而来的红火火的长队,赞叹地说道:"好大的排场。"

在他前面,红衣锦带的另一人则轻笑着摇头道:"若搁京中看来,只怕还够不上——"他一边说着,一边压了压斗笠,忽而加紧了步伐,"——算得上排场的,怎么也得十里红妆。"

"十里?"

青衣那人轻嗤了一声,牵马落在了后面,徐徐地打量着那送嫁的长队,假笑道:"——若是当朝首辅大人娶亲,只怕还不止'十里'吧?"

"那是自然——"斗笠之下,红衣那人弯着眉眼看了看旅伴,意有所指地小声道,"黑木崖的陪嫁只这一点儿怎么够看?"说着,他便甩了甩衣袖,目不斜视地迎着送嫁队伍而去,瞥也没瞥从他身边过去的花轿。

落后他几步的青衣人被他呛得一怔,不留神吸进了几口官道上被人畜车马扬起的尘土,顿时拍着胸脯干咳起来——他本就因为瘦削而显得单薄,这般加了几分刻意地咳嗽起来,倒显得像是个久病的人。

锣鼓声依旧是震天地响着。车轮辘辘地前进着,轧过细碎的小石便会轻微地颠簸,连带着那遮着轿窗的帘子也微微颤起来。

——青色的衣袖终于与那微荡起的轿窗帘子一错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在帘子随风荡起的一刹那,破空而出!直刺向那牵马而行的青衣旅者!如此之近的距离,便是他那红衣旅伴想要回转身子去拦,大约也办不到了!

如此时机、如此狠辣,却好像是筹谋已久,企图将那青衣人一击毙命!

同时,一声尖锐的厉喝在车中惊爆出来:

"乔易!受死!"

然而"乔"字甫一出口,那几乎已带着杀气抵到青衣人面纱上的柳叶刀便发出"嗡"的一声——凌空一震,偏着飞了出去!却是被那青衣之人用掌力隔空震了开来!

"你竟还有武功?!"

不可置信的女声凄厉地尖叫起来!不待那被青衣人弹开的柳叶刀落地,只听"嚓""垮"二声,凤冠喜服的"新娘"竟一刀击破了车壁,极迅地掠了出来,右手接住那下落的柳叶刀,左右开弓,再次杀向那青衣牵马之人!

那青衣人也不多话,冷笑一声,反手抽出马鞭,一鞭斜抽,击飞她左手刀之后又顺势一点她左肩的肩井穴!那凤冠新娘一怔,左肩被那破体而入的气劲刺得一痛,左手再使不上力。然而她却极为坚韧,右手刀仍是奋力横向那青衣人的脖颈!

可惜,那柳叶状的刀刃并未带起一丝血线,反倒是随着那新娘腕骨的断折而跌落在尘土里!

这一切的发生直如电光火石,刀起刀落仅在几个刹那之间。

然而此时再看那对送嫁的队伍,又哪里存在了?

——轿夫肩扛的换了长枪,挑夫的担子换了刀剑,皆是团团围住了那青衣之人——也就只有那吹唢呐、敲铜锣的乐生才是真真正正的"乐生",着慌似的抱头鼠窜。

"乔易!双拳难敌四手!我今日就要你偿了我宗门血债!"那"新娘子"急退几步,厉声喝道,"八枪齐上!"

话音刚落,八个"轿夫"便手提长枪,分从四面而上,东南西北每一方均有两杆长枪向青衣人攒刺!

"无趣。"那青衣人仰天叹了一声,突然拔地而起,踩着东边一人的枪杆凌空一翻,手腕轻抖间,八杆长枪当啷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累shi了……

赶回来二更……

那个,木有三更了……ORZ

正文 章六十六 山镇

初夏的黄昏来得颇迟。

当炊烟在这个山中小镇里升起的时候,火红的日头也不过刚刚从镇西那边的矮崖上落下。

陡崖之下,一只竹筏缓缓地从南岸撑来。

"两位当真要从旧渡下船?那里路可难走哩!"年轻的艄公一边撑着筏子,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两个外来的渡客,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会直接点明了要从镇西矮崖下的旧渡上岸——要知道,那旧渡口早因为路径陡峭窄小,已经废弃了多年,便是许多镇中的人也不知道那个地方。

"无妨。我们并非外乡人。只是远赴他乡,多年未回罢了。"那个红衣渡客淡淡地说着,带着温雅的味道。口音与先前极标准的官话不同,却正是本地方言。

"诶?竟然是老乡?"那艄公茫然地挠了挠头,想不起来这小镇中曾有这样一位气度卓然的同乡。

"呵,此番与弟弟回来,是为祭拜先祖。"那红衣渡客客气地解释了一句,遥遥地望着山崖上蓊郁的古槐,感慨道,"在外经年,不想这里风景倒是依旧。"

"依我看,那老树却是又长壮了不少。"与他并肩而立的青衣渡客轻笑一声,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极俊秀的面庞来,迎着夕阳的余晖,确乎漫着极恣意的笑意。

"咯"的一声轻响,浅黄的竹筏轻磕在长满了幽绿青苔的旧渡头上。

清可见底的河水晕开涟漪,幻化了那一青一红的两道影。

那青衣渡客率先踏上了故土,循着那幼时记忆里的小径驾轻路熟地绕上了矮崖。

"你当年就半死不活地瘫在这里,"他的旅伴越过他,笑指着地上,"东方教主可还有印象?"

"哈,当时刚与向问天打过一场,是你救了我。"
被提起旧时丑事,东方不败非但没恼羞成怒,反倒振了振身上的青衫,笑着调侃回去,"话说,你那个劳什子'青衣太傅'的称号是什么时候有的?"

"青衣寻常得很,倒是你这件红衣……"乔清易不自在地抖了抖袖子,尴尬道,"我看宗家夫人的嫁衣都没你这件鲜艳。"

"你是想说'招摇'吧!"东方不败斜睨一眼,轻佻地笑道,"她临死也不敢想,她挑着灯笼苦找了一路的那位端庄严肃的乔大人,竟会穿得这般'招摇'。"

却原来,两人这一路上,竟互换了衣衫。

盖因方广寺令狐冲错认了人,反倒让东方不败注意到了一个隐患——当日他与清易救下了曲洋与刘正风二人,多少会留下行迹,再加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黑木令一事,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至于杨莲亭,则必定是"有心人"中最"有心"的那个——若叫他察知清易与自己一道,想必明了当年的设计已然败露。

东方不败倒不担心杨莲亭会狗急跳墙对自己出手——毕竟,说到底,他才是杨莲亭在日月神教中的真正倚仗。若是他死了,只怕那些被杨总管作威作福多年的教众、长老们便会活撕了他。

东方不败担心的,只是清易。

正如清易所说,"六安菩提"这味奇药效果虽佳,然而一服便要连服十个月,且十月之内但凡动武,便会前功尽弃。

若是杨莲亭要在这十月间对清易下手——以东方不败的武功,自然不惧——然而己在明、彼在暗,时时防备总归叫人心烦。万万不能让他逼得清易动手。

'杨莲亭这厮,没有十足的把握必是不敢轻易动手的。'方广寺的榆阴下,东方不败与乔清易相对而立。

'不错。依我看来,他至少会派两人来——'乔清易浑不在意地说着,弹了一下腰带上系着的玉环,仿佛于彼之算计皆了然于胸,"一人心腹,探知你我行踪。一人待命,等着半路刺探或者截杀——这个待命的人却不能太聪明了,至少不能从蛛丝马迹里猜到与我在一起的人是你。够资格刺探我的,又肯下大力气的……哈,没记错的话,五年前被我抄家灭门的宗党余孽确乎投了魔教……柏,我大概猜到他会派谁来了。'

屋檐角上挂着的的惊鸟铃在和风中轻轻摇摆起来,应着那低低的一声、仿佛纠缠在唇齿间的、极亲近的轻唤,确乎让东方不败在榆叶下零碎的光影间无措了。

'……宗凌。'他疾疾地低下头,然而触目所见自己衣衫的红艳,又灼红了脸,'若是她跟令狐冲那般糊涂就好了。若她将我认作你,对我出手,那我只需吓她一次,便能让杨莲亭缩手缩脚好一阵了。'他想得入神,渐忘了这让人意外地心乱的风、铃、榆阴……之类的光景,忽而灵光一现,大声道,'她既然一直想杀你,想必清楚你爱穿青衣的习惯——我们不若换了衣衫,装作彼此,将计就计罢!想必她从前一个妇道人家,也未见过你的样貌,而我更是多年不曾在教中露面……了……'

他说得兴奋,不由抬起头来,却意外地发现,原在三尺之外的清易,竟然上前了一步,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捉了他的手,把不知道何时解下的环佩塞进他的手心,一缕一缕地将其上系着的丝绦缠在他的五指上。

'这是干什么?'

'这是家祖给他孙媳留的聘礼,要我订下亲事之前一直带在身上。'乔清易眯眼调侃道,'换装便要换全了——'他扣着东方不败缠满了红色丝绦的手,轻轻贴上东方不败的脸颊——玉之清凉,更衬得那玉下薄面火烧似的烫,'——这个,也戴上。'

他那毫不掩饰的笑,惹得东方不败有些恼,偏头挥开了他的手,色厉内荏地笑言道,'……当我稀罕?'

乔清易仍是笑,只是,笑着笑着,那原本雍容淡然的笑,却叫东方不败看出了久违的、属于那个斤斤计较毫厘不让的乔掌柜的、那种容不得你避开、允不得你赊账的尖刻。

他冰凉的掌缘贴上他血液奔涌的细长颈项,伏在他耳边低笑:

'你当你不稀罕?'

话音与干燥的温热一同落下,从耳边辗转到唇齿间,从徐徐温文,到疾疾如掠,终于化为湿润——并伴着那抚过树梢的夏风,生出些微灼的、和煦的柔软与战栗……

夕阳的余晖透过旁生的高树疏疏地洒在两块浅灰的墓碑上,乍寒还暖的触感隔着铺满了厚厚一层灰烬的香炉传递到手心,不觉恍惚。

乔清易看着双颊染上晚照的东方不败,轻笑道,"想什么呢?"

"在想……这些年,多亏有你回来打扫。"东方不败摩挲着香炉光滑的铜口,在父母合葬的墓前燃了三炷香,"而我却……"因为不想遇上你、不愿想起你,而不敢在每年清明的时候回到这里。

乔清易苦笑一声,"每年清明时候,宗室祭祖也好,天灾也罢,案牍上的事儿仍是接连不断。又哪有什么时间回来?"

东方不败讶然,然后不经意间察觉出了他话语中的几分尴尬和敷衍,便恍悟似地一笑,心想,难不成,避而不回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那这里会是谁在打扫?"东方不败拭了拭并无积灰的墓碑,随口问道,"你派了人来?"

"你可记得镇北的张叔?当年他颇受我家恩惠——这里一直是他在打扫,顺便也帮你家料理了。我只是偶尔会派人送些祭品而已。前年他结婚时,还让我派去送东西的人给我带了包喜糖来。"乔清易想起那包了三大张油纸的麦芽糖块儿,不由愉快地笑了起来——他记得,东方不败在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那掺了花生、黑白芝麻的硌牙又甜腻的东西。

"哦?他又续弦了?"

"不错。那一位……哈哈,你也认得。"

"诶?谁呀?"

"等过两天家里收拾好,咱们去登门拜谢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初夏的风,温和地把夜幕披上这个山间小镇。星星点点、零零碎碎、或明或暗的灯光渐渐亮起——虽然与京城辉煌的夜景、黑木崖上繁复灯具营造出的华丽相差甚远,但却与他们二人难得平凡朴素的家长里短相得益彰。

确乎,有一种暌违已久的安心与眷慕。

作者有话要说:XD <<请看鄙人无辜的笑……

正文 章六十七 旧居

"当年离开的时候,我曾对着这个牌匾说过,不等功成名就、完成爷爷的夙愿绝不重进此门。"

乔清易自嘲地踢了一脚年久失修、掉落在地的老旧牌匾,"可笑我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却要作甚兼济天下苍生的'伟大事'……"

东方不败愣了愣,恍然想起当年清易做掌柜时候的吝啬薄情模样,这才发觉,这些年——从小到大,除了那错过的十年,他都不似旁人一样觉着清易冷淡薄情、锱铢计较。

确乎,从小到大,清易对他,都是格外温柔大度。便是他那十年的错怪和伤害,清易竟也容了下。

"这些年,你做的'伟大事'已足够了。"东方不败扶起牌匾,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刻入心底的"济生堂"三字,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是为了乔爷爷才投效朝廷……若你在重逢之时便告诉我这些……黑木崖的那个位子……甚至是整个日月神教——又算什么……?若不是乔爷爷,我早就死了。"

"……本想告诉你的,只是你发现我的身份发现得太快了……"乔清易一滞,自嘲道,"当初,也存了借这个哄你跟我离开的念头。可惜,那信却毁在小人之手。"

"——杨莲亭……"东方不败低声念着,声音竟是极柔和的——然而,那柔和却一字字地、长长地抵着牙齿,透着要将这三个字咬碎似的狠厉。

不过,无论怎样,乔清易都不喜欢东方不败与这三个字有任何联系。

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杨莲亭"这三个字在东方不败的心里口中,只怕是全全的温柔罢。

乔清易皱着眉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一手拉东方不败站起身来,另一手则在漫天灰尘扑来之前掩住口鼻——然而,却又像是借以遮掩什么难堪的心情——譬如,听到东方不败说到"杨莲亭"时,那种无法言说的焦躁。

东方不败分明感到被紧攥着的手指的疼痛。

——这是……

——怎么了?

"清易?"他疑惑地看了看乔清易门板一样绷着的脸,"这突然的……怎……"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到一股大力把他压到门边有些腐朽的漆柱上。

乔清易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失控微蹙眉头,双手按住东方不败的双肩,低下头,紧紧盯着东方不败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杨莲亭就交给我来处理,你别见他,也别想他了好不好?"

'这话怎么听了如此奇怪?'

东方不败隐约觉着不对,严肃而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儿……"乔清易歉疚地松开双手,摁了摁眉心,心里又笼上了一层阴影——那阴影,却是前些日子私下烧掉的那本《笑傲杂拾》。

他从不曾告诉东方不败,自从十余年前知道了他的那一重身份,他心头便有了挥之不去的阴暗——担忧、害怕,甚至是心虚。

此生的生活,早将他变作了另外一人,上一世的回忆对他来说,不过像是周庄一梦的物化——醒过来,他仍是乔易、乔清易,或者仍有些与时人不同的思想,然而,无论是从行为还是自我认知上,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大明人——甚至,他还是大明首辅,是帝师。

对这样的他来说,在这个他已经融入的时代,在这个他已经认同的国家,在这个他已经不觉着虚幻的世界,只有一个变数——只有这个变数,让他清醒自己是个外来的插足者,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可能发生、或者已经发生、正在发生的事儿。

这个变数,便是东方不败。

——他让他心虚,他让他害怕,甚至让他为了他明知莫须有的事情嫉妒。

无论是心虚、害怕还是嫉妒,都是他鲜少应对的。所以,才会格外的失措,才会格外轻易地失控。

无疑,他的出现改变了东方不败的人生,然而他又如何知道,这种改变究竟是给予还是剥夺。有时候,他甚至会心虚地想,若非自己的出现,柏这十年间或者会快乐幸福得多。然而,一想到,那自己剥夺了的美好东西,原该是杨莲亭带给他的,乔清易便会不可遏制、毫无道理地恼火、恨悔、嫉妒。

然而,便是他已然改变了这么多,他仍是害怕。

害怕覆辙重蹈。

——若是他死了。若是他仍爱上了杨莲亭……若是他真的为了杨莲亭而死!

去年寒冬,他咳着血,一字字地看着自己按着记忆写下的《笑傲杂拾》,本以为沉寂的心中恍惚地被失落、茫然和隐约的刺痛充满,仿佛那个心底的庭院里,一些的美好全部凋落,就连飘零的桂花瓣也已然腐朽,只剩下无谓的杂草青苔和狰狞藤蔓在肆无忌惮的随着空虚、悔恨、怒火和隐约的嫉妒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大约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才在东方不败的惊异不解中出手救了本应必死的曲洋和刘正风。或者,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才出乎阿堂意料的默许了他与令狐冲的结交,甚至,还以东方不败的身份救了令狐冲。且不说这一回令狐冲有没有机缘得学独孤九剑,便是他学了独孤九剑,只怕碍着阿堂那一层关系以及这一回相助,也不会答应任我行助他反攻黑木崖。

故事已然不同了。然而任我行、向问天以及杨莲亭毕竟还没有死。

他皱着眉掀开了罩着家什的油布,小心地不让上面的灰尘飞扬起来。

油布之下,桌椅蒲团都恍然昨日,那个意料发现的刻着逍遥派密室地图的棋盘也好端端地摆在原处。旁边,甚至还留着他忘记收起来的砚台。

然而,一眨眼,身边那个人却已经从一个拖着眼泪鼻涕的缠人小鬼,变成了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头"。

想到这里,他不由无声轻笑。

"你今日是怎么了?"东方不败抱着一卷被褥歪倚着门框,偏着头打量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笑的乔清易,有些疑惑一向沉稳的他今晚情绪的多变。

"想到那日清晨,你在门口与我告别的样子。"他怀念地笑了笑,伸手接过被褥——就算当年防潮做得还好,但隔了这么多年,那侥幸没被虫蛀蚀的被褥也受了些潮,"谁能想到……你竟会有这样的际遇。"

"我也不曾想过,再见时你已是宰相穿戴——当时,在我眼里,县城里的举人老爷已是顶天的了不得。"东方不败看着铺床叠被、与普通人无二的乔清易,忽然道,"若是早知道我会变成个'魔头',你当年还会任由我跟着童大哥离开么?"

"……当年,我的确不想干涉你自己的选择。"乔清易压平被褥,直起身,缓缓地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东方不败,略带愧疚和忧郁地说道,"我想,你也不会乐意旁人插手你的选择。"

"那如今呢?"

"如今?"乔清易笑了,目光一转,落到东方不败腰间的环佩上。

——如今,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离开了。

微弱的油灯摇摇曳曳地在床边亮着,将两个融为一体、轻轻摇晃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

——十指相扣,两颈相叠,万千青丝相绕相缠。

虽然只是微弱得仿佛梦境的光热,却真实美好得足以燃尽心中所有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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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黎明,仿佛来得格外早。

济生堂对门的酒楼,早在辰时刚至的时候,就升起了第一缕青烟。

"诶,小刘啊,对门儿那家的破牌匾啥时候被人拾了去?"

撑着柜台的酒楼老板眯缝着一双有些老花的小眼睛,盯着对门年久失修的老宅一阵纳罕——这些年来,每每开门营业,他总是习惯性地回看一眼对门的"邻居",在破败邻居的对比之下,他对自己蒸蒸日上的酒楼生意,就更感到欣慰满足了,"你说……该不会是这两天下雨,谁家缺了烧火柴禾,就把那牌匾拖回去了?"

"怎么会呢!那从前可是镇子上有名的医馆——听我爹娘说,镇上的人没少受过已故主人的恩惠,谁家没柴烧了,也不会恩将仇报打那个主意吧?"二十六七岁的伙计起身看了一眼对门,忽道,"诶,那门上的封条怎的没了?"

"莫不是他家后人回来了?"二十几年前才来到此地的老板好奇地咂嘴,小声道,"不过更可能是盘出去了——这穷乡僻壤的,出去了谁还回来?若非我家娘子不肯远嫁,我当年也不来这儿啊!"

——您家离本镇也不过两个山头的路吧?都是穷山镇,攀比个毛!

伙计暗自翻了个白眼,扯了抹布继续擦桌子。

这山镇不大,所以这酒楼也小。然而这间酒楼再小也有两层十几桌——只由唯一的一个伙计来收拾,却是要花些时间。

等他把前厅后厨收拾干净,劈完柴、码好食材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可以准备午间的营生了。

正在那辛勤伙计拿着汗巾擦汗、小眼老板感怀抒情兼又期待今日进账的时候,只听一阵惊悚刺耳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忽然从对街那边传来,两人随便地抬眼一看——

只见对门老宅的门,正摇摇晃晃、行将就木似的被人从里面推了开来。

饶是青天白日的,那酒楼老板和伙计仍是没禁住,被那扑面而来的诡异感冻了个哆嗦。

直到那门里真的迈出个活生生的人的时候,两人才没出息地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然而,等人走近了,那伙计又把放下的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来人。

——这人……真不是鬼么……?!

他不顾礼数地盯着那张极好看极好看的面容……

有点儿呼吸困难。

"有粥卖么?"那人走近了,掀起眼皮,瞥了二人一眼——明明整个人确带着冻煞人的凝寒气,然而那袭红衣、那两道青黛颜色的眉,却无端端让人想起妍妍旖旎又不失清气的梅花儿香。

他确信自己见过这个人。

——在十多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忙得晕头转向的日子终于要在下周小小告一段落了……

话说,好想在十一月完结此文啊!> <

正文 章六十八 云涌之渐

青灰瓦片罅隙里的草籽,在初夏的某一场雨后终于窜出了头,悄悄地绿着,渐渐地浓翠,又缓缓地枯萎。

山中日月,升升降降,仿佛都是同样单调的一天,却又的确日复一日地转过了整整两个季节。

檐下,那一窝吵闹的燕子早不知去往了何处堂前,春日里被潲上黄褐雨痕的粉墙也在东方不败偶一兴起的时候被粉刷一遍,换了旧颜。

与旧时相似的日光,渐渐浅淡了屋前檐后榆树的绿,只余下干枯的爪子样的梢儿,轻轻地攀着鸱尾,透着比起夏日干瘦了些的惬意和悠闲。

已然,是初冬季节了。

又是日上三竿的时刻,酒楼的老板已经对完了账。他收起算盘,无聊地看了看天光,咂摸了一下,点点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差不多该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宅子里果不其然地传来"碰"地一声巨响。

老板嘿嘿一笑,冲小二哥儿使了个眼色,心里默数十下,然后,又果不其然地,对面药铺那扇重新漆过的大门被人忽地一下踹开,一抹红中带黑黑中带煞的影子眨眼便晃了出来。

"承惠承惠!"那老板也不多话,笑眯眯地将小二哥儿早准备好的食盒递了过去,摊摊手,接住了砸过来的犹带怒气的两钱银子。

东方不败黑着一张俊脸,严肃而冷冽地问道,"你卖给我的那口锅……真没动手脚么?"

"呵呵,呵呵呵,哪儿能呢!"老板这事儿经的次数多了,也不心虚,搓着手干笑道,"你看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要不是你们家的锅老是用坏,铁老头儿嫌你坏了他名声,打死不肯再卖锅给你——你也不能上我这儿来买不是!"

东方不败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瞪眼道:"莫不是你俩串通?一面卖我劣锅,让我三天两头花一次买锅钱不说,一面还叫你白白赚了我家饭钱?"

老板虽然被他戳破心中算计,但是也不惧,瞄了眼他大红衣袖上沾着的煤灰,小心眼道:若非你自己厨艺脾气都不好,也不至于三五次就用坏一套锅铲不是?你看,这每逢一三五七九,乔掌柜掌勺的时候,就很安宁平静喔!

想到此处,他的气便又壮了起来,牛气哄哄地讽刺对方道:"哼,幸好啊,你是男子,要不然,啧啧,若我家闺女跟你这般,我可真是替她愁、嫁、呀!"

东方不败嘴角一抽,北冥真气在体内迅疾地转了三圈,额上青筋暴起,但念在除了此处也无别地可买早点,终只是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奸商",愤愤地提着食盒头也不回地离去。

"老板,做得会不会太绝啊?"小二哥担忧地想着,"人家药铺也赚不了多少钱吧……"

老板翻了个白眼,拍了拍小二哥的脑门,叹了口气道,"你觉着他们家是干什么的?"

"不是开药铺的么?"

"你还是太年轻了呀!"老板沧桑地一叹,神秘兮兮道,"你见谁家做生意,非天气晴好、心情上佳的时候不开门?一月到头,他家能开十三天就不错了!就这样,你可见他们家缺钱用?若是拮据,也不能天天来酒楼买早点啊!"

"……"

"我跟你说,他家说不好是干那个的!"老板眉飞色舞地做了个挖掘的动作,"咱们这地界古墓那是出名的多!你没看最近几年,十个过路的有三五个都是做那行的么?"

"啊?看着不像是做那埋汰事的人啊……"

"那你说谁家到了这个点儿才起?必定是昨儿晚上挖坟耽误了睡觉!"老板笃定道。

"老板……你昨儿是看什么闲书来着吧?"

"不错!正是!可惜那书局却没印好最后一册……"老板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没注意那小二哥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起来,三天前我倒是见着了一个仿佛做那行当的人……"小二哥皱眉道,"老板你记得么?一个老头子,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来的——惨白得跟鬼似的,倒真像是天天挖坟不见天日的那种……"

"你说那人?"老板一怔,也是想了起来,"不不不,你搞错了,肯定不是——我亲眼见着一个小姑娘带着老仆接他上了马车——你说谁下洞还带着妇孺老弱啊?不过,也的确是奇怪……你知道么,那老头还神叨叨地问我最近几个月有无见过一个'十几年前来过的客人'!你说我哪儿能记得这个!结果,他还跟我吹胡子瞪眼的!真真有病!"

"'十几年前'来过的客人……?"那小二哥愣了愣,忽然把目光转向了对街。

对街药铺的门楣上,正是焕然一新的"济生堂"三字。

——在十几年前来过一次的客人,他记得的,确有那个他当年惊艳之下多看了几眼的男子。

——那白袍老头儿找的,莫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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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败拎着热腾腾的食盒回来的时候,乔清易正在榆树下看着一封信。他的肩膀上还站着一只半夏养的灰鸽。日光透过疏疏的榆树枝桠,零碎地洒在他青色的长衫上,更衬得他濯濯肃肃、湛然轩举。

一切都透着宁静平和的气息。

——然而,他眼中隐约的担忧还是如雾如霭,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任凭是他,也无从判定自己对此世的影响。因此,也只有他,才不敢放心安享这平安喜乐的日光。

更何况,变数又多了一环。

乔清易眼睛微微眯起,修长的十指漫不经心地将半夏寄来的密信叠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东方不败皱眉道。

"樘儿又不安分了。将内阁那几个老臣耍了一通,又不见人影了。"乔清易摇头道。

"还有呢?不止这件事儿吧?"东方不败挑眉看了他一眼。

"……向问天从黑木崖的暗牢逃了——三天前才被发现。半夏说他多半是冲着这边来了,还要你我多加小心。"乔清易无奈一笑,轻声叹道,"你那个侄女,端的是好本事。"

东方不败展信一阅,抬头笑道,"盈盈一向心细。必是察觉出杨莲亭已不得我信赖,于是趁机将向问天救出来,准备杀了杨莲亭夺位呢。向问天知道我家乡在此,来此地寻我印证也是必然。你放心,就算他们想杀我也不敢动手——任我行还在西湖底下好生呆着呢。何况,凭他们两个还救不出任我行来。"

"'他们两个'的确不行。"乔清易苦笑,心里想的,却是甘草上月的来信。信中说风清扬已然在报复了云三一番后,独自回了华山——也不知道,有没有让令狐冲那个"曾经"放出任我行的家伙学到独孤九剑……

东方不败看他面色阴晴不定,不由上前握住他的手,隐约猜到他在担心什么,"西湖水牢被我差人看得很严,你放心。"

"……罢了,也好。"乔清易闭了闭眼,笑了笑,将他拥进怀里,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际。

东方不败手指一紧,如何不知道他心里仍有放不下的东西。想要开口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榆树下,冬日暖阳零碎的光辉渐渐被清易的眼眸尽数夺取,东方不败心中叹了口气,紧紧地抱住他的肩,抬起头,微微翕动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清易,熟稔地凑上那道温热的气息。

唇齿相抵相缠,神思渐惘中,谁又分得清那九分温柔,一分愁绪?

——罢了。时日方长。

—————————————

杭州,西湖畔,杨柳残矣,而歌吹不断。

橹声渐远,一个绿衣老翁似缓实快地摇着红木船,轻巧地破开风浪,游向湖心。

船舱里忽传来"铮"的一声散音,仿佛是勾了一弦的宫,又好像是抹了二弦的商——风浪中,若非周郎,又有谁辨得出那琴声是何音调。

"眼看这浩淼烟波,却不知我爹被关在何处,身子还好不好……"任盈盈放开琴弦,眼底是西湖怅惘的水,"可恨东方不败竟如此狠心。这些年我不知真相,枉叫了他十几年的叔叔……"

"教主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不必担心。"她对面的白袍老者抚须道,"至于东方不败……既然他忙着作村夫,也与咱们的大事无碍。等迎回教主,再跟他算账不迟!"

"唉,可那梅庄的几人却是不好对付……"

任盈盈话音落下,舱内瞬间便寂静下来。两人皆是凝视着远处长堤之后的小山——那里,便是水牢的入口所在。

"梅庄上负责看守水牢的,是号称江南四友的丹青生、黑白子、秃笔翁和黄钟公,本已极难对付,且还有丁坚、施令威等一干高手还伺……"向问天苦笑道,"其他人姑且不论,就江南四友,虽然各自弱点明摆在眼前,却叫人难办——那丹青生好酒、好画、好剑,黑白子痴于纹秤,秃笔翁痴于书法,黄钟公痴于琴道,咱们纵使收集到了《呕血谱》、《率意帖》、《溪山行旅图》,再加上一会儿曲洋要送来的《广陵散》,也还差'剑'、'酒'两样。好酒可以叫祖千秋去找,余下'剑'那一项却是难了!"

"向叔叔可听过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辟邪剑谱》?"任盈盈道,"我已差人去找了。"

"……便是找到了,也无甚大用。"向问天摇头道,"依我看,倒是要找一个剑法高超之人压得他们四个无还手之力,再用那些宝贝诱得他们好胜心起,请出教主来与他过招——如此这般,咱们才有机会。这方法只能试一次,第二次便不管用了。可惜老夫虽然一身武艺,剑法却是一般……小姐可有好人选?"

任盈盈自然没有人选。

正自凝愁,船已靠上了湖心岛。

舱外,绿竹翁的声音响起:

"曲长老久候了。"却是曲洋到了。

帷幔一掀,黑袍黄带的高瘦男子大步走了进来,对任盈盈和向问天笑了笑,寒暄过后,颇有些难解地问道:

"圣姑,有一事我还需请教——你们可是在找一个会喝酒的使剑高手?"

"什么?!"

任盈盈与向问天震惊地对视一眼,自忖方才湖心交谈,除了绿竹翁,不入第三人之耳,却不明白一直不知他们谋划真相的曲洋,是如何知道他们正缺少的那一步棋子?

曲洋见他们如此行状,自然也明白了什么,却不多问。心想,若非是云大教主强求,与刘正风一道归隐的他,也不愿意再与黑木崖有所牵扯。

想到这里,他便收了试探的心,兴味缺缺地说道:

"有人差我带个口信。他让我告诉圣姑:使得好剑,喝得好酒的人——"

"得上华山去找。"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迟了……作揖作揖,抱歉抱歉!

一直以来有赖大家支持,感激不尽!!

本文还有三五章就完结了~

近期我不会再开新文了。

(不过,以后如果我又写文的话,还盼咱们能再续前缘=w=

本文是兴起之作,大纲草草,只攒够三五万字便发了文,存粮无继,以是常常让亲们以为咱坑了……这个,实在是无颜……

醉某这里顿首顿首,拜谢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