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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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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镇03锁幽梦》作者:蛾非(出书版完结)

  作  者: 蛾非
  出版社: 鲜欢文化
  书籍编号: BK1016-10002931
  I S B N # : 9789863030904
  出版日期: 2011/11/29
  上架日期: 2011/11/29
  定  价: 200元
  售  价: 156元

文案:

  被下放到土匪窝的衰尾小王爷,
  凶恶又爱欺压人的山寨三当家,
  两个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即将带来毁天灭地的命运!?
  尽管不情愿,可日日朝夕相对,
  教他识字、让他追打、被他欺压,
  小王爷似乎也渐渐习惯了与颜三当家之间的打闹斗嘴。
  但县太爷果然不是人当的,
  先是两人频频让尸体索命的恶梦缠上,
  更令人苦恼的是,县衙抓贼不成、竟抓到了只成精的狐狸!
  为了守住自己的贞操,
  秦灿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拜托三当家「陪睡」,
  然而,这一睡可就睡出了大问题──
  面对三当家被恶梦缠身、强撑无视的倔强模样,
  小王爷的心口居然不由怦怦乱跳?!


  节选:

  颜璟穿著一身中衣,但是衣带没有结好,露出颈脖和底下的胸膛,以及右侧肩膀上的刺青,隐在中衣下的几只蛇头,昂首吐著红信,在灯火摇曳下,宛如真的一般。
  虽然那是岑熙的身子,不过这些时日却比以前要精壮了不少,胸膛和小腹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手臂和腿也看来更为有力,沾著水珠的肌肤白皙而紧实,几乎可以想像摸上去後带来柔韧的触感……
  秦灿不仅觉得自己的呼吸热了,浑身都在发热……
  再笨的人,都会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
  意识到这一点,秦灿猛地跳了起来,一眼看见桌上的茶壶,连忙扑了过去,拿起茶壶揭开盖子就往自己脑袋上浇。 ……

  第一章

  书房里很安静,角落高脚凳上一只独玉三足鼎香熏正冒着丝丝青烟,炉鼎上雕了一只狻猊,青雾氤氲,宛若吞香吐烟,淡淡幽香在不大的狭室内漫回,伴随着书页翻过的「沙啦」轻响,令人心神沉静。
  秦灿坐在一旁,放下手里的书,端过茶几上的荼盏,揭开杯盖细细品了一阵茶香,这才吹开漂浮在澄澈茶水上的茶叶沫了,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心里暗自满足。
  那时候在皇太后面前撒了一下娇,让她把这茶赐给了自己,幸好出门的时候还记得带着。
  从杯盏间抬眼,秦灿的视线落到柏案后。
  此刻,颜三正站在桌案后练着字,但见他眉头纠结,嘴角绷紧,落笔的气势仿佛要将桌上铺着的纸大卸八块。
  秦灿笑着摇了摇头,端着茶水起身,走到颜三边上伸出脑袋一看,忍不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横像刀砍,竖也像刀砍,哪里是用笔在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着把刀直接划的。
  听见秦灿轻笑,颜三的目光略带犀利地扫向他,抬起拿笔的手,作势威胁,似乎在警告秦灿:再笑信不信我用笔也能捅死你?
  秦灿忙收起笑,将手坐的荼盏在桌上放了下来,然后走剑颜三的身旁。
  「你拿惯了大刀。怎么把这个也当刀使呢?来,我教你……」
  秦灿说着凑近颜三身旁,胸膛贴着颜三的背脊,左手搭在颜三腰上,右手握住颜三握笔的那只手。
  「握笔的时候,『令掌虚如握卵』,这句话的意思是要让手心好像握着一个鸡蛋或是你常拿来玩的核桃……」
  然后他带着颜三的手,在纸上落下一点,「就和你练刀法一样,每一笔每一划都是有讲究的,要懂得『入、行、收』……顺笔而入,让这一笔的开端呈尖形,行笔时则要让峰尖在点划间行进,最后是收……」
  秦灿一边讲解,一边在纸上写下「璟」字的左面半边,笔锋算不上苍劲,但落势极为潇洒。
  到了最后一笔时,又道:「收时可按个人的喜好,我则喜欢将笔锋藏回去……这样「如垂露竖」,笔划的尾端是呈圆形的……」说着写完了「璟」字的右半边。
  一个完整的「璟」字跃然纸上,一点一划都带着点不受拘束的肆意与傲慢。
  秦灿点了点头,似对自己写的字表示满意,突然感觉自己左边脸颊上被什么挠的痒痒的,便微微侧了脸去,视线扫过去却是和另一道目光交会相错。
  颜三也正偏过头来看着自己,彼此身上的气息伴随着吐息流转纠缠,落在脸颊、颈侧,微微发着热。秦灿才注意到,自己出于一时的习惯,竟对颜三做了这么亲密的动作。
  以往和岑熙一块儿吟诗作赋、共描一副丹青,贴的再近都不觉的有什么尴尬,有时甚至同塌而卧,但此刻明明对着还是昔日的那张脸、那具身躯,心却有种异样的感觉悄然而生。
  有点忐忑、有点不知所措,在目光落到那张对于自己来说可谓极为熟悉的脸上,在视线与之交错的时候,竟觉得心里似乎砰然一跳。
  认识岑熙将近二十年了,就算现在他身体里是颜三,但那张脸还是原来的脸,只是……有什么还是因为颜三的性情而有了变化,哪怕他现在穿着一身长衫,纶带挽髻,那眼角下的锐利和嘴角的刻薄,都是岑熙没有的东西。
  颜三看到秦灿望着自己发愣,只不过他的视线像是穿过了自己,落在别的地方。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他的一只手还搭在自己腰侧,让颜三一瞬间有种彼此认识了很久很久、关系也好得亲密无间的错觉,但很快就意识过来,这样的亲近只是他对于那个人的一种习惯而已……
  「发什么愣?」颜三带着点温怒地冷冷问道。
  秦灿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还维持着这样一只手搭在他腰上、另一只手握着他拿笔的手、胸膛贴着他背脊的姿势,忙有些惊慌地「啊」的一声,像是烫到一样将两只手一起松开,同时后退一步。
  秦灿刚站定,正要开口,外面传来一阵更大的惨叫,「啊啊啊啊」的鬼哭狼嚎一样。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秦灿和颜三两人连忙出了书房,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声音是从水井那里传来的。
  两人跑到半路,突然止住脚步。
  就见阿二、阿斌和阿丁三人光裸着身子,用个木盆挡着胯间,一路「嗷嗷嗷」着像是逃出猪圈的肉猪那样,白花花的一大片肉,从秦灿和颜三面前跑过。
  一清早看到三个粗壮的汉子光着屁股在廊上跑,放到谁那里都不会觉得是一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事,秦灿黑着脸看向三人消失的地方,心里琢磨着回头扣他们一个月俸禄以示惩戒。
  不一会儿,三人胡乱穿好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见到秦灿立刻露出了快要哭的表情。
  「大人,您给想个法子吧,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是啊是啊,晚上睡觉的时候老爬窗子进来装神弄鬼吓我们也就算了,刚才我们在那冲凉他、他、他还……」
  「大人,您就把他收押进大牢,不然发配充军也行啊……」
  秦灿一听就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秦灿回头,就看见搅了一早上清静的罪魁祸首和阿大一起并肩走了过来。
  而且这个罪魁祸首还丝毫没有一点自己做错了事情的自觉,和阿大说说笑笑的,不时抬手和阿大比划两下。
  「云中雁,你又来做什么?」秦灿皱起眉头问他。
  蝴蝶杯一案虽然结案,但云中雁却没有离开青花镇,时不时地把县衙当他的后花园来溜达一圈,后来越来越勤快,现在已近脸皮厚到一日三餐都回来蹭食。
  县衙多养一口人不是问题,但一个名声在外的窃贼整日在县衙晃荡,传出去多少对县衙和县太爷的威名有影响。
  「我来找阿大,谁知道他们正在冲凉,大家都是男人,看一下又没什么……」云中雁满不在乎的说道,但后面的话被阿二他们三个一起瞪了回去。
  阿大和云中雁的关系自蝴蝶杯那场风波之后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秦灿本着你们只要该做事的时候给我认真做好的态度,便不去管阿大过去是什么身份,或者他喜欢的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贼。
  不过现在,再不想个办法,确实有点鸡犬不宁。
  阿大他们几个睡的是通铺,有时又要一起巡街,回来之后一起吃饭一起洗澡冲凉,之前在大寨大家就是同吃同睡,也看惯了对方不穿衣服的样子,都把对方当做兄弟,偶尔还会在冲凉的时候彼此玩笑对方,但是云中雁就不一样了。
  阿大侧首看了眼身旁的云中雁,又默默地看向秦灿。男人虽然沉默寡言,情绪很少流露在脸上,但眼底依然划过一丝恳求。
  他身边站着的是他失去多年有重新找回来的至珍挚爱,当这个人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才明白一个人抬头望月时会感到寂寞,一个人独自小酌的时候再好的酒都失去了醇香。
  而如今,恐怕没有什么能阻挠得了他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意愿。
  秦灿回过身,结果那里齐刷刷的射来三排闪着哀求的可怜兮兮的目光,就像狗官讨要肉骨头时那样可怜兮兮的期盼着,让他几乎有点招架不住。
  要是赶云中雁走,阿大估计也不会留下,自己正是用人的时候,而且阿大身份又不一般,当年赫赫有名的铁拳神捕,会对自己很有帮助的,而且看阿大的样子,感觉他还是更喜欢留在这里当捕快。但是不赶云中雁走,那里三个被折腾了不少时日的家伙估计要敲碗抗议了。
  唉,为什么自己这个当县太爷的还要头痛这种事?
  颜三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热闹,秦灿想了想,然后对阿大道:「西边还有间小厢房,你就搬去那里住吧。」
  说着他又转向云中雁,「你也给本官太平一点,不要以为沉寂了这么久,这里又偏远,过去犯的那些案子就没人追究了,真要出了什么事,别说阿大保不住你,本官也救不了你。」
  这一说,云中雁笑嘻嘻、一脸无所谓的脸上,表情顿时僵住,接着露出了一点愧疚。
  这时有衙役过来向秦灿汇报,「大人,山寨的那些孩子都接来了,已经统统都安置在学堂里,大人你要过去看一下吗?」
  先前还靠着柱子双手抱臂看好戏的颜三,听到衙役这么说,眼睛忽然一亮,脸上露出了欣喜。
  「菜菜!三当家!」
  秦灿和颜三刚走到新盖好的学堂门口,就见一个圆圆矮矮的肉团子从门里飞扑出来,颜三蹲下身将飞扑过来的肉团子接了个正着,然后抱了起来。
  「三当家,大当家和二当家说以后我们就住在镇上的学堂里?」小酒酿笑得像是绽开了一朵花,声音又甜又软。
  颜三点点头,「以后你们就都住在学堂里,过几天会有教书的先生来,你们和镇上的小孩子一起上课,还能一起玩藤球。」
  「好,住在镇上还能一直看到三当家了。」小酒酿开心地直往颜三的怀里钻,像只在撒娇的小猫一样。
  颜三被他的头发给扎的发痒,也笑了起来,伸手在小酒酿肉鼓鼓的脸上掐了一把,「但是以后不能再叫我三当家了。」
  小酒酿啃着自己的手指,大眼睛眨眨,有点疑惑不解,「为什么?」
  颜三笑着回道:「你忘了山寨的规矩?所以现在要叫我颜师爷。」
  他们两人的对话,站在一旁的秦灿都听到耳中。
  黑云九龙寨有规矩,若是给自己起了一个像样的名字,便是下山的证明,此后也不再是黑云九龙寨的人。
  秦灿没想到自己一时说要帮他起个名字的玩笑之言竟然会被颜三当真,且自己帮他取名为「颜璟」那一天起,他便不再以黑云九龙寨的三当家自居,而要县衙里的人改口叫他「颜师爷」或是「颜先生」,那怕他根本没有办法当一个称职的师爷。
  不过秦灿觉得这是颜三……不,现在应该叫他颜璟,一时起意而已,估计再过个一段时间就自己溜回云龙山当他的山贼三当家了。
  颜璟在和小孩子们玩闹的时候,秦灿招来那几个安排在学堂里做饭、白日里帮忙一起照顾孩子们的大婶,嘱咐了一些事情。
  镇上不比山寨,虽然可以给孩子们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但是人来人往过于自由,还是要多留一个心眼,以防意外。
  嘱咐完,其中有个女人对他说:「大人,最近镇上似乎不太平,要不要安排几个能打能抗的在学堂里?」
  秦灿倒是奇怪了,他这个当县太爷的天天住在这镇上,怎么没听到或见着镇上不太平?要不太平,那也是县衙里面被云中雁给折腾得不太平。
  见秦灿疑惑,那女人说道:「这段时日,镇上好几户人家的鸡啊鸭的,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秦灿心想,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许是天气热,发了鸡瘟吧?」
  那个女人连连摇头,「不是……」
  然后朝着一旁那些小孩子看了眼,压低了声音,「大人你刚来没多久,所以不知道。」
  「青花镇上每年都有孩子丢失,后来有人发现过小孩子只剩下一副皮和骨头的尸骸,便觉得这些都和云龙山的传说有关系,说不定云龙山深处有什么怪物专吃小孩子,所以有孩子的人家都小心翼翼的,晚上也不让自家孩子在外多逗留……」
  「这个……」秦灿之前在县衙翻过卷宗,确实过去的案宗里很大一部分都是来报自家孩子失踪的,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和痕迹,最后找回来的也寥寥无几。
  秦灿的猜测是,隆台县这里地处偏远,不仅贫穷,还总是灾害连年,有些人家里的孩子多,养不起,也许是将自家孩子卖给了人贩子,以换取一点钱粮,维持全家的生计。
  而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这样残忍的举动,或者为了能在乡邻前面有个解释,便谎称自家孩子失踪了。
  「那么你说的这两件事有何联系?」
  那女人道:「镇上的人说,那些鸡啊鸭的,都不是得病死的……像是被咬破了喉咙、吸干了血才死的……于是纷纷传言,那个专吃孩子的妖怪最近抓不到孩子,才对鸡鸭下手的,要是让它找到了孩子……」
  「民妇是担心这里这么多孩子,万一有什么事,单靠民妇几个处理不了,况且民妇还有自己家里要照顾,总不能白天晚上都耗在学堂里。」
  一旁站着的其它几个人一起点头附和。
  秦灿觉得吃小孩子的妖怪这种说法有点可笑,不过大婶说的事情之中有一点没有错,这里孩子这么多,又只有教书先生和他们几个女人照看着,确实不太周全。
  况且云龙山里的诡异自己就亲眼见识过,虽然这里是山脚下,但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故而学堂里安排几个护院是有必要的。
  秦灿便招来阿大,让他每晚安排两个衙役先来学堂这里负责孩子们及先生们的安全,然后写封信到黑云九龙寨,叫大当家挑几个人过来,以后就专做学堂的护院。
  阿大领了指示,便去办事了。
  秦灿抱着手臂看向学堂的青砖黛瓦,心里还是升起了那么一点成就感。
  一点一点来吧。
  既然自己选择留下来,那就坚持把和太子的赌约履行完,也算是朝廷为这里的百姓谋一点生计和福利。
  回头,看见颜璟正和孩子们在学堂前的空地上玩起了藤球,虽然这样子在山寨的时候就见了很多,颜璟时而将球高高抛起,接着自己腾跃出去接住,时而将藤球藏着就是不让一拥而上的小鬼头们抢到。
  每到这个时候,颜璟脸上令人生畏的冷冽和肃杀便会淡去许多,嘴角微微扬起,连眸光也柔和了许多,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的不仅仅是岑熙给予他的精致面容,还有许多秦灿过去不曾发现的,只属于颜三的气息。
  「笨猴子,球过去了!」
  秦灿回神,但是那藤球已经飞了过来,「砰」地砸在他的脸上,不过力气没有上一次大,所以并不感觉到疼,但是颜璟嘴角那一点点得意的浅笑昭然若揭,显然他是故意用球砸秦灿,而且还对着他的脸。
  秦灿弯腰从地上把球捡起来,然后看向那帮子小鬼头,露出很凶的表情,「刚才是谁用球丢我的?」
  那帮小鬼头被他一凶,纷纷往颜璟身后躲,秦灿继续逗他们,凶着脸一步步朝着他们走过。
  「没人承认?没人承认的话,我就要把你们全部带回县衙里……」秦灿表情狰狞地停了一停,然后猛地拔高了嗓门吓唬他们,「统统抓起来打屁股!」
  小鬼们「哇」地尖叫着散了开来。
  于是秦灿也像个孩子那样和他们追追闹闹玩了很久。
  隔了几日,阿大带了几个人从山寨回来,就是秦灿说的要他们当学堂护院,一起的还有个长相矫俏、看起来模样伶俐的小姑娘。
  阿大介绍说,这是山寨某个弟兄的妹妹,名叫小元,手脚很勤快,大当家知道县衙缺人手,便让他下山来跟着颜师爷,照顾师爷和县太爷的生活起居。
  然后大当家又说,既然老三决意留在镇上,他们虽然不舍得,但尊重老三的决定,让他有空的时候回山寨看看他们,还要秦兄弟好好照顾他们老三。
  秦灿听了这话,皱皱眉,颜璟那活蹦乱跳能吃能睡的,还用得着自己照顾吗?不过有个丫鬟还是必要的,毕竟自己养尊处优惯了,很多繁杂琐事做起来确实不太顺手,便让人带了小元去她房间,顺便让她熟悉下县衙。
  小姑娘一出了书房,外头就满走廊的都是她清脆的说话声,伴着狗官也极为开心的「嗷呜」、「嗷呜」的叫声,倒是给沉闷的县衙添了一些生气。
  但是阿大却没有退出书房,秦灿知道他还有事情要说。
  「阿大,你还要说什么?」
  「大人,镇上又有人家养的鸡鸭莫名死了……」
  于是秦灿想起来前几日那么几个大婶和自己说的事,本来他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真的不是鸡瘟闹的?」
  阿大摇摇头,「属下回来的时候,顺道去了那户人家检查过那些鸡鸭的尸体,确有古怪之处,但又想不出来,若是人为,此人如此意欲何为?」
  秦灿脸上的表情沉敛下来,以阿大的经验,若是他说有古怪,那必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看来自己真有必要去看一下。

  死了鸡鸭的那户人家,见到秦灿他们来,哭丧着脸,「大人,你看看是谁这么可恶,好不容易养到能下蛋了,结果……」
  秦灿和颜璟跟着阿大到了鸡笼那里,就看见一地的狼藉,鸡毛鸭毛散了一地,血迹已经渗透到泥地里,留下斑斑深色的印迹,鸡笼上有个碗大的窟窿,笼子旁丢着两只死鸡和一只死鸭。
  据说是晚上听到一阵鸡叫,但是很快安静下来,他们便也没有太在意,结果早上起来就发现有鸡和鸭被什么给拖出笼子咬死了。
  阿大走过去,抓着鸡鸭的脖子提到秦灿面前。
  「大人你看,这鸡和鸭的伤口在脖子上,一般杀鸡杀鸭都会割脖子先放血,但是这里地上留下的血迹并不多……」
  秦灿仔细去看那鸡鸭脖子上的伤,伤口参差,有点像是被利齿咬开的。
  「会不会是黄皮子(注:黄鼠狼)干的?」颜璟看着阿大手里的鸡说道。
  「我觉着不太像。」秦灿否定了颜璟的猜测,「黄皮子确实会对着鸡脖子咬,但它是骑在鸡身上咬,一边咬,一边往自己窝里赶,不会咬完了就把鸡给扔在这里。」
  说完,秦灿便看见颜璟盯着那两只鸡看得出神,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谁想他看了半天却是开口道:「这鸡……炖汤不错……」
  秦灿忍下几乎要出口的骂人话,你好歹是县衙的师爷,怎么盯着人家的鸡光想着吃?!
  不过面对颜璟,秦灿忍耐的功夫已经练到了某种境界,他捏了捏拳头,脸上绽开微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想吃鸡,回去以后让厨房给你买了做……」
  但站在一旁的这户人家却是另一种反应,「三当家要喜欢尽管拿回去好了,反正死都死了我们也是炖来吃,这一年头的母鸡炖汤可鲜了,但就怕是被人下了毒,所以还是小心一些。」
  秦灿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不明摆着让县衙里的人收受贿赂?虽然只是几只死鸡。
  没想到颜璟没有去接那鸡,而是回过头来,用着平淡却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这里没有三当家,只有县衙的颜师爷……记住了吗?」
  秦灿和那户人家一起愣住,嘴巴大张着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户人家连连点头。
  「是、是!颜师爷,我们记住了,这里只有颜师爷,那么颜师爷要是喜欢的话,这鸡就给您拿回去炖汤吧……」
  颜璟嘴角一弯,欣然接下那两只鸡,而一旁的秦灿已经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肩膀微颤,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临走的时候秦灿还是给那户人家留了一点银子,算作这鸡是他们买下来的。


  第二章

  晚膳时,秦灿对着桌上那锅鸡汤叹气,忽地一个声音从房梁上传来。
  「好香啊,我大老远地就闻到鸡汤的味道。」
  语音落下,一道人影站在桌边,云中雁不请自来,已经将手伸向那只鸡,被颜璟「啪」的用筷子夹住他的手腕。
  因为打不过颜璟,云中雁只能将手收了回去,不过还是很厚脸皮地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拿过桌上那壶酒,还有秦灿面前没有用过的杯子,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
  秦灿倒也没有赶他走,还让小元给他也盛了一碗饭,「你是黄皮子变的?大老远的就能闻到?」
  云中雁抹抹鼻子,接过小元递给他的饭,拿起筷子从鸡汤里夹了一块鸡肉,也不顾还冒着热烟就直接往嘴里塞。
  「啊呼!啊呼!」云中雁被烫得一个劲用手在嘴前煽,然后嘴里鼓鼓的就开口,「我才不是黄皮子变的,不过前阵子晚上回来,撞上个正在偷鸡的黄皮子,还被它的抓子划了一下。」
  秦灿和颜璟都停下筷子,看向云中雁。
  云中雁以为他们不相信,放下筷子将左手的衣袖捋了起来。「你们看,印子还在。」
  就见三道细细红红的印子留在他的胳膊上,伤口还挺深,看起来确实像被什么给抓伤的。
  「你确定自己遇到了黄皮子?」秦灿问他,按理说黄皮子遇见人一般都会直接逃了,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云中雁想了想,却是不太确定,「那东西还不到我腰的高度,但当时天色很黑,突然撞上来又马上逃了,我也没有看清楚,因为我听到了鸡炸窝的声音,所以就想大概是黄皮子。」
  秦灿思索了一下他说的这番话,然后问道:「你大半夜的在外面干嘛?」
  云中雁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岔开了话,「啊,吃饭吃饭,菜都凉了!」说着伸手要去拿那壶酒。
  就听见「啪!」、「啪!」两下,有两根筷子分别穿过云中雁伸出去的手的指缝,插在桌子上。
  云中雁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手给收回来,然后张开五指仔细看,就差一分,自己这干活的手就给废了。
  抬头看过去,坐在那里的颜璟神色冷淡,抬了下手,小元立刻意会重新递了副筷子到他手里。
  「县太爷问你话呢……」
  颜璟侧首视线一扫,云中雁不由一哆嗦,秦灿是有些惊叹地微微挑了下一边的眉毛。
  平时总和自己捣乱,这会儿倒记得帮自己……还不错、还不错,孺子可教。
  云中雁是不知道秦灿心里在想的什么,不过慑于颜璟的威胁,将手收到桌子底下,然后老实交代,「我是去……偷鸡的。」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接着猛地爆出秦灿的怒吼,声音穿过窗户直贯云霄,以及「咚」、「啪」什么东西碰倒了和摔碎的声响。
  「云中雁,你在我的地盘上竟还敢偷鸡摸狗?!」
  云中雁被阿大带走前,还在努力向秦灿解释,他只是去偷鸡但没有摸狗,要摸狗的话直接摸狗官就行了,结果他刚说完,一只茶杯擦着他的后脑勺飞了出去,秦灿龇着牙露出要把他咬死撕碎的表情。
  一顿饭就在吵吵闹闹里结束。
  颜璟回到自己房里,刚关上门,神情略变,像是察觉到什么异样,就着这个姿势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走到桌边去把蜡烛给点上。
  房里有股淡淡的香味,颜璟四下看了一圈,透过珠帘发现里间窗边那个以前一直空着的花瓶里今天插上了一束花,颜璟神情疑惑了一下,紧接着释然,猜想这大概是小元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放的。
  自从小元来了之后,县衙的后面就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荒废的苗圃也重新栽上了花草,甫一走进来,确实有些焕然一新的感觉。
  那花颜璟叫不出名字来,花瓣很大,前缘细细尖尖,白得很纯澈,颜璟带着好奇走了过去,从花瓶里掂了一枝出来细细打量,又凑近到鼻端闻了一下,只觉芳香清雅,一丝一丝透进心脾,令人心神舒畅。
  「爷,热水已经好了。」小元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好的。」
  颜璟应了一声,将手里的花放了下来,转身走到屏风后面宽衣解带。
  走到浴桶边上正要跨脚进去,颜璟的动作顿了一顿,冒着热烟的水面上隐隐映出他的面容。
  颜璟似陷入沉思,无意识伸出手去撩动水面,于是,映在水面上的人影被扭曲打散。
  他想什么,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回过神来,看着晃荡的水面,手指一弹,几滴水珠被弹出来打在浴桶木壁上,发出「啪啪」的轻响。
  「下次再犯浑,就直接打醒!」
  颜璟说罢点点头,「哗哗」的水声,月华自窗棂疏格透酒进来,插在花瓶里的那几朵洁白的花,花瓣微颤,似乎有了蓝色如萤火般那样的微光飘逸出来,转瞬便没入黑暗之中。

  颜璟记得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的,但是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屋外。
  脚下是沾了夜露的湿漉漉的野草,有膝盖这么高,周围很暗,看起来像是在云龙山的后山树林里。
  高大茂密的树冠在头顶上交错成一张厚重的网,奇形怪状的枝杈远看就像被拉长变形的人影,阴风阵阵,穿越枝丛发出「呜呜」的凄厉声响,不时有尖锐的鸟叫徒然拔起,刺激人的鼓膜,恐怖而阴森。
  颜璟站在原地不敢随便乱动,他还在思索着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沙沙的声响,且越来越近。
  「谁?」颜璟出声问道。
  身后那个声音停了下来,但是没过一会儿又响起来。颜璟皱了下眉,「笨猴子,是不是你?」
  身后的声音再次停下来。
  颜璟皱紧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嘴角的肌肉因为紧张而绷紧,他直觉上认为身后传来的气息并不是秦灿的,于是带着疑惑转身。
  没有看到秦灿,只看到不远处立着的大树,黝黑的树身上有个半人高的树洞。
  颜璟的视线顺着那个树洞往下挪,一个没有头的身躯跃进眼帘。
  他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哪怕自己见多见惯了鲜血和残缺的肢体,这样一个没有头的人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离他胸口不过半个手臂的距离,那个皮肉外翻的切口,烂糊糊的血肉,就在他鼻子底下,也实在是件恐怖的事情。
  颜璟退了两步,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着秦灿查案看多了,故而自己也不知不觉有了这样的习惯。
  眼前的这个「人」,身材娇小,穿着女装,应该是个女的,衣服有些破烂,染了大团大团黑色的污痕。
  难道刚才的脚步就是她?但是这个人明显已经是死人了。
  颜璟这样想着,不由抬手去摸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心口跳得厉害。
  无恶不作的山贼颜三,面对一具女人的尸体,居然会感觉到莫名的恐惧。
  是的,恐惧。
  极少体会到这种感觉,故而一时没有觉察出来,但是现在他很清楚地感受到这种感觉,第一次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样子时在心底泛起的感觉,抑或者像是听到秦灿冲着自己叫「岑熙」时,萦绕了全身的冰寒刺骨。
  手微微发着抖,背脊的衣服被冷汗浸湿,呼吸也变得急促,颜璟并不害怕眼前这具尸体,但是自己的身体却做出了恐惧的反应,甚至要不是他在竭力控制,恐怕这会儿已经转身跑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疑惑的时候,面前的女尸突然动了起来,仿佛有生命一样扑了上来,双手狠狠卡着颜璟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
  颜璟运力翻掌要将女尸打开,一掌拍在女尸身上时才发现……这不是他的手!
  嫣红的蔻丹,手指纤纤,这根本就是一双女人的手!
  颜璟愣了愣,卡在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刺进了皮肉下,他感觉呼吸困难,但根本使不出力气,于是便侧首想寻找有什么可以借用的东西,但不想,蓦然对上一个面目全非的断头。
  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立在草地上,云髻凌乱,珠钗横斜,脸上满是被钝器割开的狰狞伤痕,眼皮被撕开,一边的眼球完全暴露在外,另一边眼窝的地方则是一个黑黝黝的洞。
  看见自己朝着她看了过去,那颗断头的嘴咧了开来,露出一个极其狰狞又诡异的笑。
  颜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表情惊恐,大口喘着气,过了良久才缓过气来,发现自己仍旧是在自己房里的床上,而外头已经天亮。
  颜璟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依稀还残留着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被人用尖锐的指甲刺进肉下一样,喉咙也是干涩得像是要冒烟。
  颜璟下了床榻,脚步踉跄地走到桌边拿过茶杯,也不管是前一晚的凉茶,就这么灌了下去,一部分茶水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淌下来,湿了衣襟。
  直喝得杯中一滴都不剩,颜璟才把杯子放回桌上,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视线不经意的瞥到铜镜里自己的身影。
  颜璟转过去面向铜镜,微微仰起头,从铜镜里看到自己脖子上什么痕迹也没有,伸手上去摸了摸,没什么异样,但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明明只是一个梦,为什么感觉会这么真实?
  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一直萦绕在颜璟心头,连带着早起必定要练刀法这件事也草草耍了两下就收起刀来。
  用早膳的时候,坐在桌子对面的秦灿只看了一眼,便道:「就说了要是喜欢就让厨房买了现宰现炖,不过是一只鸡,本县太爷还不到养不起你的程度。那鸡连死因都没弄清楚就拿回来炖汤,又一个人吃个精光,现在好了,瞧瞧你那脸色,不舒服了吧?
  「回头让大夫给你瞧瞧,别闹出个什么事来,不然你大哥二哥非得追着砍死我。」
  秦灿一边说,一边呼噜呼噜的喝着粥,言语间很是漫不经心,但颜璟却是心存了疑惑,不自觉地又抬手摸了摸脖子那里。
  秦灿怎么一眼就看出来自己脸色不好的?虽然和那只鸡没有关系,只是做了个噩梦没有睡好而已。
  早膳之后正在喝茶的功夫,小元过来就说大夫已经到了。颜璟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被秦灿给硬逼着看了一回大夫。
  大夫也说没什么事,连方子都没开就走了,但秦灿似乎还是不放心,接下来几日都让厨房准备清淡的食物给颜璟清清肠胃。
  结果颜璟几天不碰荤腥、嘴里淡出鸟来,连带脾气也上来了,终于在某个晚上把正要去茅房的秦灿拖到角落打了一顿之后,第二天面对满满一桌的大鱼大肉,颜璟的脸色才好转过来。
  但这个时候,镇上又发生了禽类莫名死去的事情。
  这次出事的这户人家离上次那户不远,情况同上次一样,笼门栓的好好的,但是笼子破了个洞,里面的鸡被拖了出来,脖子上留下咬伤和地上一点血迹之后就被丢在那里。
  地上散落了不少鸡挣扎时掉落的鸡毛,除了鸡的脚印,就再也没有留下其它的线索了。
  秦灿看了看出事的鸡笼后,略带怒气的回头对阿大道:「去把云中雁给我找来。」
  阿大低下身,小声地对着秦灿道:「大人,这几天晚上阿雁他都一直在屋里没有出去。」
  秦灿挑了眉,「是吗?谁能证明?你?」
  阿大抿了抿嘴,然后点点头,「属下整晚都和他……在一起。」
  秦灿愣了片刻,接着似乎有道惊雷在自己头顶劈下、惊涛骇浪在自己背后翻涌,和他此刻心里的呼啸正相呼应。
  难怪这几天白日里都见不到云中雁,还以为是他收敛太平了,结果敢情是你们关上门来夜夜笙歌,闹得他白天都下不了床……啧!
  秦大老爷在心里表达了万分的不屑,想当年自己在京城,可是风流倜傥、才华卓绝又样貌英挺,惹尽多少女子芳心的瑞小王爷……
  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秦灿把过去那些浮云从心头扫开,将注意力回到眼前这件事情上。
  既然云中雁晚上都不能出门,那就不会是他了,而且,想想云中雁也不会像这样狗啃一样的啃完人家脖子就扔着不管了。
  秦灿研究完地上那些鸡后,直起腰,眼角余光一扫,扫到颜璟正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上这些鸡,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便用着戏谑的口吻道:「怎样?这几只鸡看起来也不错,颜师爷要不要这次也带回去炖个汤什么的?」
  候在外面的其他几个衙役,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他们大人「啊」的一声惨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提着刀冲进去,紧跟着被脸上多了一块淤青的秦灿给撵出来。「去去去!这么多人一起涌进来做什么?看戏啊?!都给本官到外头候着去!」
  衙役们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既然县太爷都这么发话了,就只能再退回到外头等着。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秦灿摸了摸自己被打倒的地方,疼的「嘶嘶」吸凉气。
  颜璟面上不表现,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他知道秦灿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结果自己一拳上去忘记留几分力道,不过谁叫他正好在自己走神的时候靠过来。
  只因为看到地上那几只死鸡脖子上的伤口,蓦然让他忆起了那个晚上做的噩梦,那具无头女尸用力卡着自己脖子带来的窒息感,以及指甲掐进皮肉下带来的刺痛,又清晰的浮现上来。
  偏偏这个时候秦灿还好死不死地凑过来开自己玩笑,心里正烦躁着,于是想也没多想就直接一拳上去了。
  但要让颜璟道歉,恐怕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就算他也知道错的是自己。于是颜师爷岔开了话题:「还有什么发现?」
  秦灿摇摇头,一手抱臂撑着另一只手肘,那只手摸着下巴。
  「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干的,但要是黄皮子或者山上下来的野狼,就不会只是咬开脖子喝了血这么简单……」秦灿回头向阿大那边,「阿大,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抓住这个凶手?」
  阿大垂眸凝思想了想,然后道:「我们可以试着做个陷阱,看看能不能抓到他。」
  秦灿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本来对于秦灿来说,只是死了几只鸡又没有人受伤,可以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但是转念一想,隆台县里的百姓都不富裕,几只鸡对于平民百姓也是很重要的,有些人家还要靠着这些鸡啊鸭的筹钱看大夫买药过日子。
  所以就算对方是只黄皮子、是只迷了路窜到镇上来的野狼,他也要缉拿归案,还镇上百姓一个太平。
  正当秦灿秦大人的决心熊熊燃烧,眼看就要星火燎原出现一片光明前景的时候,一旁传来一个泼他冷水的声音。
  「笨猴子,你踩到狗屎了。」
  哗啦!
  颜师爷总是适时地在秦灿秦大人雄心壮志的时候泼他冷水。
  被毫不留情的打回原形,光明前景退回到一片荒芜,秦灿有些泄气的垂下肩膀。
  颜璟在前面走了两步,大约是发现身旁的秦灿突然没声了,故而停下来转身,见到秦灿站在那里露出被打击到的表情,不由轻笑起来。
  他觉得秦灿就是这点有趣,没什么大本事,像根野草似的,东风吹来往西墙倒,踩上一脚就耷拉了下去,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又倔强地站在那里,随风摇摆,看起来没多大立场,却始终倔强的杵在那里。
  秦灿脸上被自己打出来的淤青还没有褪下去,再配上那个像吃了黄连一样的表情,于是看起来更加好笑,颜璟心里暗暗发笑之余,总算有那么点良知地感觉到了一点愧疚。
  本来秦灿这个县太爷就没什么威仪,现在还顶着这样一张有点可笑的脸,就更加没什么威仪可言了,应该早点回去让小元煮两个鸡蛋敷一敷,到了明天大约就看不出来了。
  颜璟想到这儿,便开口叫他:「笨猴子!」
  秦灿听到颜璟唤自己的声音,抬头,然后愣了一下。
  就见青年面容清隽如画,侧身而立。嘴角勾着淡笑,一袭素色长衫衣袖与衣摆在风里翩跹。
  过去颜璟身上那些张扬与傲慢被收束起来,却又不尽全然,剩余那些绽放得恰到好处,使得他身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慢慢相融,宛如绽放在恶夜里的清荷,又像是湮散在一片白如雪里的墨痕,那样地显眼,一下就落进心里,扫也扫不去。
  秦灿心口再次涌起那种自己无法解释的忐忑,胸膛里面咚咚地擂动着,怎样都控制不住。
  大概是见秦灿依然杵在那里没有反应,颜璟露出一丝不耐烦,「愣在那里做什么?还走不走了?」
  秦灿一下回神,「走……走!」踩了狗屎的那只脚在地上蹭蹭,然后赶紧追了上去。
  之后,秦灿让阿大他们去查了下之前家里有鸡鸭莫名死去的人家,得来的结果都和他们看到那两次相同,除了脖子被咬开血流尽的家禽,案犯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查出他身份的蛛丝马迹。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样的事并不是每一天都发生,而要月圆前后才出现,现在正好接近七月十五。
  云中雁是唯一一个和凶犯有过接触的人,从他的描述来看,凶犯的个头并不大,似乎还有点怕人,被云中雁撞见之后只是抓伤了他就逃走,而没有攻击。
  于是秦灿让衙役去通知镇上的各家各户,这段时日晚上都把家禽锁到屋子里。
  而他们则在镇外山脚下那个云中雁之前藏身的破祠堂旁做了个简单的陷阱,就是在地上挖了好几个大坑,坑里放着捕兽夹,上面用稻草铺平,然后放了几只鸡在那里,秦灿他们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守着。
  第一、第二天晚上,几人轮流盯着陷阱那里,结果一整夜过去都没有收获。
  到了第三天,众人就没有先前这么热情高涨了,阿斌阿丁坐在地上玩起了骰子,颜璟在一旁玩着他的青犊刀。
  因为穿着和身份的关系,颜璟现在已经不随身带这把刀了,用到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故而此刻把玩着刀时,眼底可以隐藏下去的锋芒又泛了起来,像是就等着对方出现然后大干一场。
  秦灿则由于前两晚都没怎么睡,这会儿是再也熬不住了,手撑着脑袋,却没办法阻止眼皮耷拉下来,身子也一晃一晃的,最后往旁边一斜倒在了颜璟胳膊上。
  颜璟看也不看,用手将秦灿的脑袋往相反方向一推,但是没过多久又倒了回来,如此几次,在颜璟伸手又要把他推开来,秦灿闭着眼镜咕哝。
  「靠一下……就靠一下……」
  「找别人靠去!」
  「你老是动不动就打我,让我靠一下亏不了你的……」
  颜璟伸出去要推开他的手停在半途,侧过头去,就看到自己胳膊上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不由想起之前秦灿和岑熙还在山寨时的情形,好几次无意中看到两人大闹拌嘴,关系好的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颜璟发现自己并不讨厌秦灿这样的亲近,反而觉得笨猴子平时嘴硬老喜欢和自己抬杠,到了这种时候不也还要问自己借胳膊一用?
  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嘴角也不由翘了起来,那只本来要去推开秦灿的手,依然伸过去,不过是在秦灿的脑袋上弹了一下。
  秦灿抬手挥了一下,然后就没动静了。
  但是下一刻,陷阱那里发出很大的声响,「轰」的一下,漫起一阵烟尘。


  第三章

  「有东西掉进陷阱了。」
  秦灿正睡得懵懵的,忽地听到声响,睁开眼睛,人还没反应过来,靠着的人已经一蹦而起,提着刀越过树丛冲了过去,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轻盈,不带一点犹豫。
  可怜秦灿一下失了依靠,「咚」的一声面朝下地倒在泥地上,吃了一口的沙土,这下总算是醒了过来,见人都跑去看抓到了什么,也连忙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磕磕绊绊地穿过树丛跑了过去。
  「抓到了没?抓到了没?」
  几人把那个土坑围了一圈,秦灿将脑袋伸进去,但是扬起的灰尘太大,一时没有办法看清楚底下的情况,只听到下面有「哼哼」的声音传上来,听起来像是个人。
  待到土坑里的灰尘散了一些,阿斌和阿丁拿着火把去照,结果一看,土坑里的不是别人,而是云中雁。
  他灰头土脸四脚朝天的坐在土坑里,一只手里抓着一只鸡,另一只手挡在面前遮着火把的光亮。
  秦灿从阿丁手里夺下一个火把,指着他,怒道:「怎么又是你?」
  云中雁被从坑里弄了出来,面对秦灿的疑问表示他只是习惯晚上出来找点吃的。
  「但是你找东西怎么找到破祠堂来了?」
  「还不是最近镇上不知道怎么了,家家户户都把鸡给锁屋子里……」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嘴。
  秦灿咬了咬牙,不过他现在没气力和他纠缠在这个上面,也不知道刚才那番动静有没有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凶犯发现这里其实是个陷阱。
  做了个手势让阿斌和阿丁把坑重新填上,然后一把从云中雁手里夺下那只被他抓着脖子已经快要蹬腿儿的鸡,回头大声嚷着:「阿大!把人给我看好了!再乱跑我就打断他的腿!」
  秦灿回过头来的时候,视线落到提着青犊刀、衣摆塞在腰带里、脸上的兴奋还没褪尽的颜璟身上。
  他这会儿情绪正糟糕,见谁都不顺眼,于是脾气一上来,胆子也大了,胆子一大就往老虎尾巴上踩。
  就见秦灿下巴一扬,用着谑嘲不屑的语气对着颜璟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要玩刀就换身衣服,穿成这样还提着把杀猪刀也不嫌碍手碍脚?」说完转身就走。
  「大人……」
  「闭上嘴乖乖做事,拿不到凶犯你们也都……哇啊!」
  秦灿话还没有说完就又传来一阵声响,伴随着冲天的灰尘,而秦灿没了人影。
  几人围向另一个土坑,阿斌抬头看向其他几个人,神情略显无辜,「我就是想提醒大人,那里有坑……」
  纷乱了一个晚上,最后被破坏的陷阱总算都重新给弄好了,几人也有些脱力,倚着树,或者两两靠着,都睡了过去。
  秦灿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的疼。
  太阳升得很高了,那几只用来当诱饵的鸡扯着脖子「喔喔喔」地叫着。
  秦灿从地上爬起来,动了动酸痛的肩膀,转了转脖子,一屁股坐在捕兽夹上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回身正想把其他人都叫起来,结果吓了一跳。
  一旁靠着树盘膝坐着的颜璟正眼神阴鸷凶狠地瞪着他,昨晚被云中雁给气出来的郁结在胸的那股脾气早烟消云散得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除了自己掉进陷阱后弄出的一身伤痛,心里还有几分戚戚。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嘴里很干涩,秦灿勉强咽了口口水,发出的声音沙哑不堪。
  「你踩到我了。」颜璟淡淡回道。
  秦灿低头,发现自己正好踩住了颜璟的衣摆,于是低下腰将颜璟的衣摆从靴子下面抽出来,还小心翼翼地拍掉灰尘,再放回到颜璟身前。
  但是颜璟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秦灿的衣襟将他拖到自己跟前,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和中指,作出要插秦灿眼睛的动作。
  「别别别!」
  颜璟倒没有真要插他眼睛,不过秦灿现在和昨晚前后态度的反差让他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于是故意沉着脸,咬牙切齿。
  「你现在知道怕了?」
  秦灿用手捂住脸,一个劲地点头,「知道了!我知道了!」
  颜璟偷笑了一下,但语气依然很凶,「那你现在说说,是谁提着杀猪刀?」
  「没、没人!」
  「嗯?」
  秦灿突然收起慌乱害怕的表情,将手从脸上拿下来,见他这样,颜璟不由疑惑,紧了紧拽着他衣襟的手,要插他眼睛的食指和中指屈了一下,正要开口,秦灿将食指搁在嘴前。
  「嘘——」然后秦灿小小声道:「你听……」
  两人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发现声音就来自做好的陷阱那里。
  秦灿和颜璟从地上起来,脚步很轻地朝着那里走过去,远远的便见昨晚重新弄好的陷阱又有一个地方陷了下去,显然,在他们都睡着之后,又有什么东西掉了进去,但是动静并不大,没有把他们都吵醒。
  那声音「呜呜呜」的,有点像是狗官开心或者要讨好人时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笨猴子,你觉得会是什么?」颜璟用青犊刀的刀柄捅了捅秦灿的腰,问他。
  秦灿浑身都痛,被他戳了两下腰眼更是又痒又痛,皱起眉头,「不知道,听这声音我觉得应该是狼之类的吧。」
  「……万一是狗官呢?」
  「……」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坑旁,探头过去往坑里看,结果都愣了愣。
  原来坑里被抓的,既不是狼也不是狗官,而是一只浑身白毛的狐狸。

  秦灿把那些睡得嘴巴开开的一个个踹起来,然后从坑底把那只狐狸给弄了上来。
  狐狸的一只前爪被捕兽夹给夹住,蹭破了点皮,毛茸茸雪白雪白的一团,眼睛像是红色的琉璃,蹲在坑底的时候可怜兮兮地望着上方,不时「呜呜」两声,大尾巴扫来扫去,直接戳中人心里柔软的地方。
  大约实在可怜可爱,阿斌阿丁见了露出喜欢极了的表情,把这只可能是咬死那些鸡的嫌疑凶犯这件事抛在脑后,反而帮牠把受伤的前爪给包扎好。
  狐狸似也通人性,伸出舌头在阿斌阿丁的手上舔了两下。
  不过颜璟就没这么心软了,手一伸,抓着狐狸后脖子那里的皮毛,把牠提起来到自己面前,「那些鸡都是这家伙咬死的?」
  秦灿看看陷阱,不是很确定,「虽说狐狸吃鸡是很寻常的事,但没有鸡和牠一起掉进陷阱里,说不定是误踩进去的。」
  颜璟冷冷道:「不管是不是,把牠拿去交给镇上的人,这件事就结了……」
  而后他眼底划过一丝阴寒,嘴角微微勾起,「但在那之前……牠这身毛倒还挺不错,我要了。」
  说罢把狐狸往半空一抛,随即另一只手握住青犊刀,刀器「铿」声作响,猛地出鞘,日光之下,刀身银亮刺目,锋利的刀刃对着落下的狐狸。
  「别这样!」
  狐狸落到刀口前,秦灿伸手把牠一把接住,抱在怀里,「都还没弄清楚是不是牠干的就擅自处置,信不信我打你板子?」
  那只狐狸受了惊吓,缩在秦灿怀里瑟瑟发抖,看起来更为可怜。
  颜璟眼睛瞪大了一下子,接着有点不甘愿地将青犊刀收回刀鞘中,问:「那你准备怎么处置?」
  这一问倒是把秦灿给问住了。
  狐狸又不会开口说话,要怎么审?万一真的凶犯另有其人,这只狐狸只是误入陷阱的,一旦把牠交给镇上那些人,免不了落到被那些家禽莫名被咬死的人家泄愤打死并且剥皮的下场……
  秦灿叹了一口气,双手抓着牠前爪的下方捧了起来,「问题是你不会说话,我要怎么问你?」
  一旁的颜璟发出冷笑。
  但是秦灿的话音刚落下,被他抱着的那只狐狸从他怀里跳落到地上。狐狸身上泛起一团金色的光华,而狐狸的身形在那团光华里愈见变大……
  最后在一众人目瞪口呆下,那只狐狸消失在光华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约弱冠的青年。
  他的样貌极为漂亮,一袭白色的长衫,银色的长发披泄而下,凤眸狭长,瞳孔宛如红色的琉璃,澄澈剔透,秋水盈盈,而头上还留着两个毛茸茸的耳朵,再看他身后,还有一根长长的白尾巴一直拖到地上,尾巴梢还在一晃一晃。
  秦灿和他身边的其它人都是倒抽了一口气,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颜璟也是惊讶,但眼神却是比他们镇定不少。
  秦灿张着嘴愣了愣,然后道:「我是不是没有睡醒?」
  说完,他的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颜璟一掌,直拍得他往前趔趄一步,几乎把五脏六腑给吐了出来。
  秦灿跌跌撞撞的站稳,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人,嘴角抽了两下,开口:「这位大仙……要怎么称呼?」
  对方眸眼一低,宛然轻笑,「在下千宵,并非什么大仙,不过是只刚修成人形的狐狸。」
  秦灿觉得虽然挨了颜璟那一掌挺疼的,但是自己好像还是没有醒的样子,修成人形的狐狸?自己是来抓死鸡案的凶犯,怎么就成了茅山道士抓妖了?
  大约是见秦灿脸上又是惊讶又是疑惑,还有一点害怕混杂在一起的表情,旁边几人的表情也是各有千秋,狐狸倒是不慌不忙地解释起来。
  「本来是不该轻易在普通人面前现形的,但若是再不说明,恐怕要身首异处。在下修行尚浅,法力尔尔,连这样普通的陷阱都无法逃脱,更遑论棍棒利刃。但在下并非你们要抓的凶犯,不过是误入陷阱而已。」
  颜璟将青犊刀往肩上一甩,「呵!你明明是狐狸,哪有不吃鸡的道理?」
  狐狸辩道:「在下虽法力尚浅,但要觅食,却也不用跑到这种地方来。」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觅食。」
  颜璟挑了下眉,「刚才你还说自己要觅食不用跑到这里来,这会儿又说自己来这里是觅食……你到底怎么想的 ?」
  面对颜璟的质疑,对方依然含笑以对。
  「在下所修媚道,所谓觅食……」眸眼之中有妩媚流转,暗暗勾人心魄,「……觅的乃是男子阳精。」
  秦灿只觉脑袋懵懵的,半晌才理解了他这话的意思,想起之前他们几人在这里睡得正酣,敢情这只狐狸的目标不是那些鸡,而是他们这群人!
  自小便听闻了不少狐狸媚人吸干人精气的事情,眼前这只狐狸虽然还不成气候,不过不能让他为非作歹下去。
  「不管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凶犯,现在既然遇到了本县大爷,本官就不能再放你这只狐狸精出去害人!」
  秦灿说着后退了一步,退到了其他人身后,然后做了手势,「把他拿下,不论死活。颜璟我看他那身皮毛是不错 ,你要是喜欢就剥了吧。」
  颜璟一直绷紧的脸色这才舒展了一点,抬手将青犊刀横在身前,另一只手缓缓将刀抽了出来,而后将刀鞘往旁边一扔。
  但谁知那只狐狸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赤色琉璃般的眸眼中泪光闪闪。
  「大人,在下感激大人一番善心从刀下救了在下。但请大人相信,在下虽修的是媚道,却从不害人,您若不信也可查查,方圆百里,从未有过狐狸精惑人害人的传言。」
  秦灿想想,觉得他这些话说的倒是没错,人家修行也怪不容易的,据说要能修成人形也得几百年的道行,若这么被自己毁了,修道之人最讲究因果报应,说不定自己反要被雷劈。
  秦灿冷不丁地寒颤了一下,对他道:「算了,念在你并不作恶的分上,本官先放过你,倘若将来你为非作歹,本官定不饶你,你走吧。」
  那只狐狸却依然跪着不肯起来。
  秦灿怪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狐狸微微歪了下脑袋,顺直的银发水转一般从面颊滑下,狐狸微微瞇着眼,双唇削薄透着如桃花瓣一样淡淡的粉色,仿佛还有夜露沾在其上。
  「都说知恩当图报,大人既救了在下,请让在下做点什么回报大人的救命之恩。」
  略带沙哑的声音沉进人的心里,凤眸一眨一眨,宛若秋水荡漾。
  秦灿像是抖糠那样从头到脚身子抖了一遍,然后连连摆手,「别,不用了,你还是留着以后报答别人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要是让镇上的人看见你这个样子就不好了……」
  然后秦灿看看周围其它人,「你们愣在这里干什么?阿大,你怎么没把云中雁给带回去?阿斌阿丁,你们不是应该去巡街了?还有颜璟,把刀收起来!阿二把这里收拾一下,本官要先回县衙。」
  说完,秦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两步之后,拔腿就跑得一溜烟不见了踪影,留下其它几人和那只狐狸面面相觑。

  逃回县衙之后,秦灿还心有余悸。
  报恩?
  要给那只狐狸报恩还不给他吸光阳精变成人干?
  幸好自己足够有定力,不受他的诱惑,保住了一条命。
  神鬼之言以前都是听过就算了,没想到,到了这里之后竟然一再的碰到,先是换魂,然后是狐狸精,这样下去,谁知道下次又出来个什么神神鬼鬼的……
  秦灿摇摇头,乱七八糟的就不要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多做些正事比较好。过几天,会有官差押着几个要发配边疆的杀人犯打这里经过,希望不要出什么漏子,太太平平把他们送走。
  但是因为之前两晚都没有好好睡,前一晚又折腾了大半夜还挨了不少罪,秦灿看着文书上的字,发现一行变成了两行,再看其它东西也都是模模糊糊的,觉得还是回房去睡一下比较好,便昏昏沉沉地摸回自己房间,衣服和鞋子也没脱就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
  不知睡了多久,秦灿感觉有点热,摸索着去解腰带,想把外面穿的长衫脱下来,但却碰到了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 。
  他迷迷糊糊地皱了下眉,将那只手提起扔到一旁,接着脱衣服,刚解开腰带,就有人帮着把胸口的衣襟扯了开来,还有微热潮湿的气息落在颈脖上,黏黏湿湿的,带着几分情色。
  「大人,要我帮你脱吗?」
  低沉温润的声音落在耳边,在京城的时候这些事本来就不用自己动手,于是秦灿很自然地「嗯」了一下,但紧接着猛地睁开眼来,眼睛望着床帐顶部地眨了两下,然后侧过头去。
  就见床榻另一侧正侧卧着一个美人,肤如凝脂、发如银雪,衣衫半解地躺在那里,裸着圆润的肩头和白花花的胸膛,胸前两点娇嫩的茱萸在衣衫下半隐半现,而那一对剔透如琉璃珠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薄唇微启,淡粉的唇瓣像极了半开的桃花花瓣。
  见秦灿转过头来,狐狸脑袋上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伸出手来,手指勾住秦灿的下巴。
  「大人,怎么不等在下报了恩再走?」他朝着秦灿吹了一口气,沁如兰馨。
  秦灿看着他,愣了愣,紧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时已经天黑,颜璟没有和秦灿一起回县衙,而是去了学堂陪小酒酿他们玩了一天。
  小鬼头们疯极了,跑来跑去的,个个玩得满头大汗,好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连带着自己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回到县衙让人送来热水,准备舒舒服服地泡一会儿。
  突然,秦灿房间那里传来一阵杀猪似的惨叫,没多久,自己的房门就被「砰」、「砰」地拍响。
  颜璟去开门,就见秦灿衣衫不整地站在外面,一脸的惊恐,想说什么但因为太激动了,竟然一下子发不出声音,于是张着嘴咿咿呀呀的手舞足蹈,先是指着他自己的房间,然后两只手在脑袋上比了个耳朵,又示意身后有尾巴

  颜璟看了半天,虽然还不是太明白,但大概知道秦灿房里有什么东西,把他给吓得六神无主,连话也说不清楚, 便抬手将堵着门的秦灿推开,向他房间走去。
  才刚走到秦灿房间门口,颜璟就见一团白影冲了出来,他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将这团白乎乎的东西给拽住,一看,就是早上那只狐狸,没想到牠居然又回来了。
  「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秦灿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衫,总算能出声,「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一觉睡醒就发现他在我床上,还这样那样……」
  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秦灿直接用手脚比划了两下。
  颜璟看看秦灿,没有说什么,提着那只狐狸走到后院的小门那里,打开门往外一丢。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颜璟说完,「砰」的关上后门。
  见颜璟两手空空的回来,秦灿吁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看天,发现自己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肚子「咕」的一声 ,虽然还是很乏,不过填饱肚子也很重要。
  颜璟回到自己房里,脱了衣服跨进了浴桶,热水浸没全身让他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于是整个人都滑了下去,直到水将他的脑袋也完全浸没。只是没多久,秦灿房间那里又传来一阵杀猪叫,然后又是拍门声。
  「哗!」
  颜璟从水里钻了出来,溅起的水花湿了地上一片,听着那一连串的拍门声,他有些微愠地皱起眉头,随手拿了块布巾围在腰际去开门,果不其然在门外见到秦灿,秦灿这次是没刚才惊慌了,见到颜璟开门,抬手指向自己的房间。
  原来他填饱肚子之后回到房间,就见某只缠上他的狐狸横躺在软榻上,一条光裸的腿从衣摆下探了出来,秦灿觉得他身上除了这件几乎要掉下来的袍子之外,底下根本没有穿东西!
  秦灿过去虽然流连花丛,花街柳巷除了美人之外,也有不少样貌漂亮的男倌供恩客狎玩,不过秦灿对没有软绵绵的酥胸、并且下面也长了一根玩意儿的男人提不起兴趣,所以眼前这只狐狸再美再诱人都没用,因为他是公的。
  不需要秦灿开口,颜璟干脆利落地走近他房间,里面一顿拳脚的声音之后,颜璟抓着狐狸的尾巴倒提着牠走了出来。
  这次也不走到后院的小门那里了,直接手一甩,毛茸茸的白团子在半空打了圈,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耸拉着耳朵,舔着早上被捕兽夹夹到的那只爪子。
  颜璟冷声道:「别让我再看到你,不然扒了你的皮!」恶狠狠地语气,让那只狐狸的身子震了一震。
  不过似乎狐狸比他们都想象的要执着,当秦灿第三次敲响房门,让颜璟不得不再次从浴桶里起来的时候,颜璟其实有股连秦灿也想一起揍的冲动。
  这次颜璟把狐狸从秦灿房里提了出来,没有像之前说的把牠扒皮了,而是径直走到阿二他们的房间,踹开房门。
  阿二不在,阿斌和阿丁都在玩骰子,当看到颜璟一身光裸着,头发滴着水就腰间围了一块布走进来时,惊讶得眼珠都要掉了下来。
  「三、三当……」
  阿斌一惊讶直接脱口而出以前的称呼,被阿丁打断,「爷要我们做什么?」
  颜璟把那只狐狸往他们那里一抛。
  「给我看紧了牠,寸步不离,再要让我看见牠在这里乱跑……」他眼角寒光一闪,「我唯你们是问!」
  阿斌阿丁两人一怔,接着异口同声的答了,「是!」
  颜璟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秦灿还跟着自己,不由疑惑。
  「你还想干什么?」
  秦灿猛地站定,看看颜璟的房间,又回头看看自己那边,犹豫着支支吾吾道:「今晚能不能……睡你那里,免得那只狐狸再回来……
  「我、我睡在外头就行,用椅子拼一拼……顺、顺便可以告诉你,你那堆杯子里哪只是最值钱的珍品。」
  颜璟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片刻,推开房门自己走了进去,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进来吧。」
  秦灿先是一愣,大约没想到颜璟会这么爽气的同意,然后赶紧跟上去像是躲瘟疫那样躲进颜璟的房里。


  第四章

  秦灿进了房间就乖乖坐在外间的软榻上,颜璟则是径直走到屏风后头,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水早已经凉了,颜璟便取了腰里的布巾,将身上的水珠擦干。
  秦灿坐在外头有点无事可干,屏风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过了一会儿,颜璟提着一包东西走出了,搁在一旁的茶几上打开。秦灿一看那个包袱,便想起来这里面都是颜璟之前找来要代替蝴蝶杯的玉杯。
  「是哪一个?」颜璟回头问他。
  秦灿走了过去,伸手向那只「梅上雪」,但是转念又变换了主意,应该先逗逗他。于是拿起了另外一个,装作很仔细地打量这只杯子,同时偷偷瞄向颜璟。
  「这个……」
  见颜璟微微睁大了一点眼睛,像是有点紧张的样子,秦灿暗暗笑着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将那个杯子一放。
  「这个不是。」
  便见颜璟绷紧的嘴角松了一些,略有些懊恼地皱了下眉,秦灿又换了一个杯子拿起来。
  「这一个……」他偷瞄到颜璟脸上的表情又微微收了起来,秦灿心里继续暗笑,再次不屑地把杯子一放,「这个也不是。」
  于是颜璟脸上的表情又变了一变。
  秦灿玩上瘾了,再换了一个杯子,不过这次偷瞄过去,正对上颜璟挑着眉有点玩味的眼神,似乎在说:我看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秦灿干咽了口口水,将刚拿起的杯子放下,把梅上雪拿了起来。
  「就是这个了……也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得来的,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个应该就是玉杯『梅上雪』。」
  颜璟脸上阴狠的表情总算收了起来,煞有兴趣地从秦灿手里接过那个玉杯,在指尖把玩,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后问:「为什么说他珍品?」
  秦灿在一旁软榻上坐了下来,「主要是他的雕工。它用一整块带着包料的白玉,而后巧夺天工的将白如羊脂的玉芯雕成梅花形状的杯子,而外头包料则根据颜色的深浅雕成一株梅枝。你也知道,玉的好坏就看他的质量,而外面的包料则会很少留下。但这个杯子却将两者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不仅仅要求工匠的雕工,而恰好能雕成这样的玉石也是天下仅此一块的,所以才会如此珍贵,而杯子底部还琢有花蕊,酒液滑入,仿佛有雪花飘拂梅花之上,故而名曰『梅上雪』。」
  秦灿在说得时候,颜璟在软榻另一头坐了下来,一边打量手里的杯子,一边听秦灿说这个杯子的渊源,表情很认真。
  秦灿说完听不到颜璟的响应,便将视线挪到了他的身上,就见颜璟的头发随意地披着,湿湿的,发梢滴下来的水湮湿了肩膀和胸襟的布料。
  颜璟穿着一身中衣,但是衣带没有结好,胸襟那里滑开着,露出颈脖和底下的胸襟,以及右侧肩膀上的刺青,隐在中衣下的几只蛇头,昂首吐着红信,在灯火摇曳下,宛如真的一般。
  秦灿看着看着便想起刚才的画面,一番慌忙里,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颜璟两次光着身子出去的,虽然那是岑熙的身子,不过这些时日却比以前要精壮了不少,胸膛和小腹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手臂和腿也看起来更为有力,沾着水珠的肌肤白皙而紧实,几乎可以想象摸上去后带来柔韧的触感……
  秦灿回想着,不觉呼吸炽热了起来,抬起头来,那边颜璟还在打量着杯子,脸上露出喜欢的表情。
  秦灿的视线集中到了他脸颊旁的那一缕湿发上,发上的水缓缓滑下去,在发梢末端凝成了一滴剔透的水珠,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华。
  水珠越聚越大,最后终是承受不住,颤了颤,猛地坠了下去,落在线条优美的锁骨上,在白皙的肌肤上湮走了一道细细的、透明的水痕。
  秦灿不仅觉得自己的呼吸热了,此刻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热,不是因为穿了太多的热,而是从身体深处燃烧出来的炽热,这股热力游走遍全身带起血脉的沸腾后,最后都汇聚到了脐下三分处,积聚在那里,甜美的胀痛着……
  而再笨的人,都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欲!
  意识到这一点,秦灿猛地跳了起来,一眼看见桌上的茶壶,连忙扑了过去,拿起茶壶揭开盖子就往自己脑袋上浇。
  冰冷的茶水当头而下,激得他脑门一痛,不过身体里那莫名而起的火热也因此止住。
  「你干什么?」
  颜璟带着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秦灿回神,然后手忙脚乱的将茶壶放好,用袖子把脸上的水擦掉,回过神来,「没事,我就是突然有点热。」然后咧开嘴傻兮兮的笑。
  秦灿吹灭蜡烛,躺在软榻上。
  想到刚才自己的反应,他心里就有了股复杂的感觉。
  自己怎么可能对着一个男人有反应?明明前面那只狐狸再怎么诱惑自己都没有反应,结果看着颜璟发梢上的水滴就能看得冒了火……更何况这是岑熙的身子,自己怎么能对他的身子产生这样的反应呢?
  于是秦灿满怀罪恶感在心里念叨:岑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着你的身子有那种奇奇怪怪的念头的……一定是刚才那只狐狸做了什么手脚……一定是的,所以你要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冒犯你的,对不起啊,你在天有灵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心里一直嘀嘀咕咕着,最后就沉入了梦乡什么都不知道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颜璟被秦灿那里的大呼小叫给吵醒了,之前被闹了好几次,现在连睡个觉都不安稳,颜璟再也按捺不住,火冒三丈地起来,走到秦灿那里一脚踹在软榻上。
  「笨猴子,你想死是不是啊?」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秦灿没有醒过来,只是重复着这样的低喃。
  借着外面的月光,看见秦灿脸色发青,额头上都是汗,虽然闭着眼,但那表情就像是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
  颜璟正要伸手过去把秦灿推醒,秦灿已经「啊啊啊」地叫着跳坐了起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秦灿慌乱地四处躲闪,然后似乎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稍稍镇定了下来,有些迷茫地环顾了下四周,接着眼神呆滞地坐在那里。
  「怎么了?」颜璟问他。
  秦灿神色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在颜璟问完一会儿才回神,说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外头传来四更的更鼓声,颜璟很想给他一拳,不就是一个噩梦,犯得着这样大呼小叫的吗?但是看秦灿的样子,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差点连魂都回不过来的样子。
  于是颜璟很难得的当了回好人,给秦灿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手里,然后在软榻另一头坐下来,「你梦到什么?」
  放下茶杯,秦灿回忆了起来:「我梦到自己被困在一个枯井里,那口井好像是在一个亭子中,我从井口看出去,看到了好些腐朽的横梁……我在那里叫了半天,都没有人来响应我,于是我就打算自己爬出去。」
  「好在井壁的石头凹凸不平,还生了一些爬藤,我就踩着井壁上突起的石头,抓着爬藤,一直爬到了井口,就在我以为马上就能出去的时候……」
  秦灿停下来,瞳孔微缩,像想起恐怖的画面脸色变得惨白。
  「突然井口边探出一个人,不,那样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活人了,乱糟糟的头发、衣衫破烂,干枯紧缩的皮肉附在骨头上,眼睛就是两个黑黑的窟窿,像是干枯后的尸体。但是他看起来像是在笑,他嘴里还有一颗金牙,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把我吓了一跳……」
  秦灿抬起头来看向颜璟。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怕尸体了,而且他也没有云龙山里的那些恐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怕,但是好像是出于本能的,我怕他,我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然后他伸出手把我推了下去,冰冷冰冷的触感好像到现在还留在手上。」
  颜璟问道:「然后你就醒了?」
  秦灿摇摇头。
  「不,没有。我摔回到井里,再抬头,发现井口那具干尸不见了,我以为他离开了,就打算再往上爬,就在伸手去抓爬藤的时候,另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皮肉直接包在骨头上,指骨一根一根的……」
  「我回过头去,就发现那个干尸一样的人站在我身后,几乎就要贴到他脸上,他明明没有眼珠,但是那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却好像有怨恨的视线看着我,我想逃,但是井里太狭窄,然后他就用他的手直直插进我的心口……」
  虽然确实是很恐怖的梦,但是颜璟觉得这种程度并不应该吓到秦灿,「然后你就被吓醒了?」
  这么一问,秦灿呆住了,然后连他自己也带着疑惑地小声嘀咕,「是啊,我被吓醒了,梦里我非常害怕,心口突突的跳,好像直接要从胸口里蹦出来一样。但是怪了……我到底在害怕什么?现在想想其实并不是这么吓人……」
  「好了,快点睡,再大呼小叫我肯定丢你出去。」
  秦灿连忙点点头,于是颜璟起身去将茶杯放好,走到桌边的时候听到秦灿有些纳闷地咕哝了一句。
  「我怎么觉得我之前做梦的时候是个女人?左手手指上居然还戴着一枚镶了南洋红宝石的金戒指……」
  颜璟放下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杯碰到桌面发出「喀哒」一声。
  颜璟想起来之前一连几晚自己都做了相同的噩梦,在梦中自己莫名的恐惧,并且同样的,似乎梦里的自己是个女人……
  怎么会这么巧?
  几日后,押着三个要发配边疆的囚犯到了青花镇,不过几人在县衙只住一晚就继续赶路。
  那三个囚犯都彪壮得很,双手和脖子用枷锁拷起来,脚上还锁着很粗的铁链,以至走路的速度很慢,锁链拖在地上「哗哗」地作响,看起来不是好惹的角色。
  秦灿安置完这几人后,转身,看见阿斌和阿丁两个人正巡街回来,那只白色的狐狸就蹲在阿斌的肩膀上,大尾巴在身后甩啊甩的,红色琉璃般的眼珠子泛着精光。
  因为颜璟的那句吩咐,阿斌阿丁便整日和这只狐狸在一起,就连巡街也带上。据他们两人说,狐狸样子乖巧可爱,带着去巡街,街坊邻居都喜欢得很,连带着对他们的态度也亲切了不少。
  不过狐狸似乎挺怕颜璟的,那之后倒了没有再来打扰过秦灿,不过就是不肯离开县衙,晚上就睡在阿斌他们住的那间房里,白日里经常在院子里圈成白白的一团毛绒晒太阳,偶尔会变成人的样子逗狗完,不过大多的时候都是狐狸的样子。
  他说是因为他的法力不高,只有在月圆的那段时间才能借助天地间的灵气化为人形,其他时候就比较困难了,强行化成人形弄不好还会伤了自己的元神。
  秦灿觉得街坊四邻能亲近县衙的人总是一件好事,但转念想到这只狐狸留在这里打的什么主意,他背脊上就一阵阵的冒冷汗。
  仔细算算,现在县衙里住着一个小王爷,一个换了魂的师爷,一群山贼出身的衙役和捕快,其中有个曾经还是大名鼎鼎的神捕,一个名声在外的飞贼,一只狐狸精,外加上三个要发配边疆的重犯……
  回头要来什么快成仙的道士啊,天庭派下来降妖除魔的神仙啊,自己估计都要见怪不怪了……
  县衙住着三个重犯,秦灿自然是一晚上没睡好,哪怕很清楚县衙里有着不比这三个重犯差的一群人在。
  翻来覆去在天快亮的时候睡了一会儿,醒过来就听见外头传来「唰」、「唰」的声音,秦灿很习惯这种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颜璟在练刀。
  反正没有睡意,秦灿便披了衣衫起来,开门出来。
  天还没有完全亮,薄薄的云雾遮着晨光,颜璟就穿着中衣,手里擎着把青犊刀,一刀一式如行云流水。
  秦灿以前总觉得舞刀弄枪的都是粗人,岑熙防身也不过是用一把软剑,颜璟原来的样子高大挺拔,面貌虽俊朗但一脸戾气,和这把大刀倒也相称,但换了岑熙的样子之后,就感觉不那么搭调了。
  不过这会儿看颜璟耍他的剑法,却突然觉得,那种身形上的柔与刀器的刚硬两者之间的不相合并不是那么奇怪。
  秦灿靠着廊柱抱着手臂静静看着颜璟。
  也许是现在的颜璟本身就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存在他身上,像是不合时宜偏要在冬日里绽放的芳华,抑或是春风拂面却不肯响应那份温暖、依然紧缩在孤寂角落的沉木。
  却恰恰因为他是颜璟,让人觉得他就该是如此这样的一个人,肆意、任性、傲慢,不会因周遭的变换而改变。
  颜璟耍完最后一式,手腕一转,青犊刀绕出一个银亮的弧度后停了下来,前一刻还飒飒有风,下一刻所有的气息都静止了一般,颜璟站在那里静气凝神。
  青犊刀放下的刹那,晨曦金光跃出屋檐穿透云层,将整个庭院逐渐照亮,也将颜璟的脸一点点照亮。
  似乎光太耀目,颜璟睁开眼的时候不自觉地抬手挡在眼前,然后转身,视线划过来的时候和秦灿对了个正着。
  整个人都被笼进晨光里,又感觉那光华像是来自他本身,秦灿看着,愣了神,胸口里面胡乱跳着,一如许多年前,还年少无知,骑在马上打街上行过,无意间抬头,看见花楼的花魁,一转身一颔首,眉眼含笑投下秋波,激得他春心初萌一阵悸动。
  颜璟练剑很投入,没有注意到秦灿站在那里,转身过来看到站在那里的秦灿,愣了一愣,但见秦灿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而神思却早已不知道神游到哪里,走过去,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没睡醒的话,回房里去睡,别堵在这里挡路。」
  秦灿被弹醒过来,揉了揉脑门,正要辩说自己是担心正事担心得无法入眠,却见颜璟已经向着自己房间走去,秦灿的视线就随着他,一直到颜璟推开房门身影消失在门后为止。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以前和岑熙一块儿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情况,还是因为……因为现在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岑熙而是颜璟?
  秦灿抬手摸向自己胸口,说不清楚方才一划而过的悸动,究竟是因何而来……
  用过早食后,那两个官差就带着囚犯上路了。
  秦灿表面上是出于礼节,带着颜璟还有阿大和阿二将他们一行送出了青花镇,并且一直送到隔壁白石镇,但实际上是怕云龙山的人看到官差就以为对方押着值钱的东西而半路杀出来,自己露个脸,算是提醒他们不要妨碍他的差事。
  到了白石镇镇外,那两位官差便让秦灿不用再送了,向着秦灿拱手道别,「秦大人辛苦了,送到这里就行了。」
  秦灿抬手作揖正要回些客套话,蓦地视线穿过这两人,落在了他们后方——白石镇镇外有座废旧的亭子,亭子里有一口井。
  秦灿不觉皱眉,怎么这么像自己那一晚在梦里见到的那口井?
  颜璟见秦灿抬着手,人又发愣了,走上前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秦灿猛地回神,正要开口,突然旁边那三个囚犯出人意料地将铐住他们手和颈脖的枷锁挣了开来,趁那两个官差还来不及反应,将他们的刀抽了出来,其中一人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颜璟,用刀架住。
  「你们不想他死的话,就乖乖站着不要动。」说着,那人就和另两个人缓缓往路边的林子里退。
  这里附近还属云龙山下,如果让他们逃进山林里,要再抓回来就难了。
  阿大和阿二擎着刀正欲上前,被颜璟以眼神制止。
  颜璟看向秦灿,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含着一丝担忧,不由疑惑,秦灿明知道这几个人不是自己的对手,他还担心什么?同时又因为察觉到秦灿的担心,心里莫名的一阵云涌翻腾。
  但颜璟马上将神思抽了回来,对着秦灿点了点头,然后配合着那三个人,往山林里退。
  那两个官差因为刀被抢了,不敢轻举妄动,待到那三人带着颜璟隐进山林里后,才敢有所动作,然后发现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枷锁旁落着一枚细长的银针,想来这几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着的,用它来打开了枷锁,并一直静候着逃脱的机会。
  「秦大人,是我们两个疏忽了,您放心,我们这就替您把师爷给救回来。」
  那两个官差朝着秦灿一拱手,脸上满是歉意,就要赤手空拳的去追那些人,被秦灿一拦,这两人不由疑惑,「秦大人您这是……?」
  秦灿将他们拦下之后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将手搁在嘴前,用尽全力对着山林那边喊道:「颜璟——!出手轻点!打死了就不好了!」
  那两个官差听清楚秦灿喊了什么之后,瞪大眼睛看向他。
  秦灿话音才刚落下,山林那里就发出一声巨响,一株大树伴随着「吱嘎」声倒了下来,扬起一阵树叶和灰尘。
  灰尘里有个黑影飞了出来,「砰」地摔在地上,滑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几人连忙跑上去,一看,发现这个飞出来的重物就是刚才抓住颜璟用刀架着他的人,此时脸已经青肿,口吐着白沫不省人事了。
  阿大和阿二连忙去找了绳子,三两下动作麻利地把这个人捆好,那两个官差张大了嘴惊讶地发不出声,彼此看看,然后看向秦灿。
  而在此时,山林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下一刻,又一个黑影用着和刚才那人同样的方式飞了出来,在地上滑上了一段距离,停在他们几人的身前。这人的脸上倒是没有伤,不过两只手都耸拉在身侧,估计是都断了。
  秦灿几乎有点看不下去了,都叫你下手轻一点了……
  那边山林里拳脚相击的声音停了下来,接着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光影斑驳的枝丛间现出一个高大的轮廓,秦灿心里惊了一下,人影近了一点才看清楚,之所以会高大是因为颜璟一侧肩头扛着最后一个囚犯。
  颜璟走过来,神色平静地将人往地上一扔,然后拍拍手,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样。
  彪壮的大汉落在地上,扬起不小的尘土,还在那里哎呀哎呦叫唤,颜璟眉头一皱,踹了他一脚之后,这家伙才彻底没了声音。
  阿大、阿二将其他两人也捆好,提溜起来交给那两个官差,官差脸上不敢相信的表情始终没有消失,连连拱手。
  「秦大人这里真是能人辈出,区区一个师爷竟有如此功夫,实在佩服,不过为何功夫如此之好的人却要当县衙的师爷?」
  秦灿看着他们的样子很想笑,但又不能笑,想着要是告诉他们这个功夫很好、能一打三的师爷实际上是个山贼头头的话,不知道他们的表情还要怎样精彩?
  不过秦灿秦大人向来奉行谨慎谦虚的行事态度,便轻咳一声:「过奖了,他比较喜欢当师爷罢了。」说完背上有被什么东西弹到,秦灿就算不转身都能想象得出来那人肯定在磨牙。
  由于那三个囚犯都晕了,阿大到白石镇上找了辆板车,将这三人像是堆货物那样叠起,让那两个官差好带着他们走。


  第五章

  目送这几个人越走越远,秦灿突然往前一弯腰,一颗核桃擦着他的背脊和后脑勺飞了过去。
  秦灿维持着低着腰的姿势转身,「他们是夸你哎,你干嘛打我?」
  颜璟手一抬,指尖夹了三个核桃,「刚才是谁说我喜欢当师爷的?」
  秦灿连忙抱着头躲到阿大身后,「没人说,你听错了。」
  阿大身形像山巍然不动地站着,抬手将颜璟弹过来的核桃一一接了下来,回头,「大人,师爷的核桃都用完了。」
  秦灿吁了一口气,伸出个脑袋来,就见一只手从天而降提着他后脖子的衣领,将他从阿大身后拽了出来。
  「阿大,你竟然帮着他欺负我?!」秦灿秦大人不满地控诉。
  颜璟一只手提着他的衣领,另只手摊开手掌伸出去,阿大很乖地将他接下来的那些核桃放在颜璟掌心里,「大人,属下只说师爷的核桃用完了,没说您不用继续躲着啊。」那副无辜的口气让秦灿恨得牙痒痒。
  颜璟握着那几个核桃在手掌里兜转着,「三天不打,上梁揭瓦……我看你这张嘴还是塞起来最好。」说着做出要拿核桃塞进秦灿嘴里的动作。
  「别……救命!救命啊!喂,你们两个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秦灿嘴上虽然这么嚷着,但其实他知道颜璟是在和自己闹着玩,不过既然他们的颜师爷刚才临危不乱并且还很英勇地把囚犯给抓了回来,让自己在那两个官差面前长了回脸,自己配合下颜师爷,让他高兴高兴也未尝不可。
  历经了最初那段吵吵闹闹、动不动就上真刀子的日子,秦灿发现自己和颜璟之间的像是荆棘上的那些刺一样的隔阂,被磨得越来越细小。
  不知道是自己开始习惯了他的脾气,还是他已经逐渐适应了山下的日子,以前他们是真的吵到面红耳赤,颜璟动起手来也是毫不留情的,而如今吵闹完了,转身两人可以一起说笑着继续做别的事。
  就仿佛,这个人开始融进自己的生命里一样。
  秦灿在走神的时候,嘴里猛地被塞了一个核桃进来,秦灿双手合掌讨饶地拜了拜,颜璟这才松了手。
  「回去吧。」颜璟招呼了一声,转身走在前面。
  秦灿跟在后面,把核桃从嘴里取出来,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又塞回嘴里用后头的牙齿咬,但是根本咬不开,反而一下滑出来,在地上滚了很远。
  秦灿本来要去捡,但是看到那颗核桃滚得很远,便放弃了,抬头,视线又落在那座破亭子上,整个人怔了一怔,接着走了过去。
  「笨猴子?」
  颜璟在他身后叫他,但秦灿像是没有听见,走到那口井边,肩膀上被人用力一拍,秦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颜璟。
  颜璟看到他对这口井这么有兴趣的样子,侧首望了一眼,「你在看什么?」
  秦灿道:「我觉得这口井……很像我睡在你房里的那一晚,做噩梦时见到的那一口……」
  「你确定?」颜璟听过他的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因为梦里是晚上,并不怎么看的清四周,也只是看到的一刹那,眼前的情境和梦里的情景重合了起来,但并不能完全认定,秦灿只能含糊答道:「感觉有点像……」
  火光一瞬间照亮了井底,除了沿着井壁生长的爬藤,井底下什么都没有。
  「太阳太大犯迷糊了吧,枯井都差不多这样子,而且就算有人投尸,也不会选在这总是有人经过的地方的。」颜璟结论道。
  秦灿站在那里有点不甘心的看着那口井,投到井下的枯枝烧得差不多,火光缩成很小的一团。
  颜璟催促着快点回去,听口气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秦灿想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便转身要走,但就在视线离开那口井的刹那,井底有一点不同于火光的亮光刺到了他的眼角。
  秦灿再转回去看时,井底的枯枝噗嗤一声熄了,但是从那黑乎乎的地方,他似乎感觉到有一束阴碜碜的视线直直射上来。
  「笨猴子,你到底走不走?」
  「我还是觉得下面有东西……」秦灿说着,回头看向颜璟,眼神有几分坚定。
  颜璟很不耐烦地皱了下眉,然后沉下肩膀走回来,秦灿看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以为是过来揪自己的,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步。
  颜璟走回来,手往井口上一拍,「那就下去看一下好了……」说着抓过秦灿的手臂将他提起来头朝下的往井里一塞,紧接着自己也跳了下来。
  幸而这口井不算高,从上面掉下来,没出人命,不过因为亭子的顶蓬还算完好,雨水不太容易落进来,所以井底的泥土并不是很松软,秦灿摔得浑身都疼,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
  颜璟自然是稳稳当当的落地,弯腰从地上捡起阿二丢下来的烧过的枯枝,取出火折子甩了两下,红红的一点火光在黑暗里如流萤飞舞,蓦地一点光亮来自井壁之上,闪了一下。
  颜璟将枯枝重新点燃,面向刚才发出亮光的地方,那里爬藤生得特别茂密,哪怕这里见不到光也没什么雨水。这几根爬藤的叶子依然油光碧绿。
  秦灿扶着屁股歪歪地站起来,没有出声,就看着颜璟动作。
  颜璟拨开爬藤,露出下面灰灰的泥石,一点米粒一样黄黄的东西嵌在石缝里,颜璟用手指抹了抹,那点黄黄的东西露出像是金子的颜色,周围的泥石掉落露出更多出来,有绿豆大小,大概就是这个东西见到火光而反射出亮光。
  颜璟用手指敲了敲那颗金色的东西周围的井壁,就见泥石扑簌扑簌往下落,露出那里金色的东西旁边的凹凸,灰白色的,一颗颗排列整齐,像是牙齿一样。
  「但是他看起来像是在笑,他嘴里还有一颗金牙……」秦灿讲述自己梦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竟然真的有……」颜璟低喃一声,接着手握成拳用力敲向那石壁。
  「砰砰」的声响在井里回荡,接着就听「轰」的一声,井壁上一大块的泥土落了下来,两人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退了一步,漫起的灰尘挡住了视线,站在井口的阿大他们也被掀起的灰尘呛得不轻。
  待到灰尘都落下,颜璟举起火把靠过去,就见落下泥石里的井壁上露出一张干枯的人脸。
  那张脸几乎和骷髅无异,但并没有完全化作白骨,皮肉干缩变成黑褐色覆在骨骼上,空洞的,没有眼珠的眼眶就这么直直的望着颜璟。咧开的嘴,让秦灿觉得对方仿佛因为重见天日而在笑,有些凄惨,也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回去的路上颜璟把秦灿拖到了一旁。
  「干什么?」秦灿当然没忘记颜璟那只手刚才碰过干尸,虽然他现在不像之前那样那么害怕尸体,但是多少心里还是不舒服。
  颜璟一脸的兴致,「笨猴子,你什么时候梦一下,看看我哪天能在赌坊赢把大的。」
  秦灿瞥了他一眼,没回他,心想:我梦到你什么时候赌输裤子倒有可能。
  「干嘛不说话?」
  「……」
  「笨猴子?」
  「……」
  在枯井里发现的是一具男尸,年龄约莫二十七、八岁,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有三到四年。
  由于枯井内的泥石干燥疏松,尸体停止腐败转为干尸状态,皮肉干枯贴骨,肚腹凹陷,但是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全化为破烂无法分辨,身上唯一可以辨认的特征就是嘴里那一颗金牙。
  尸体搬回县衙的第二天,秦灿和颜璟在验尸房里看阿大和仵作老魏对这具男尸进行验尸。
  用热炭灰和喷了水的薄布拥盖在尸体上,尸体下面也铺热炭火和湿的薄布,隔了一个时辰之后,尸体皮肉软了,仵作用葱、椒、盐、白梅和糟研烂做成饼子,烤热后在尸体上隔着纸熨烫,片刻就在脑后显现出一道伤痕来。
  「应该是被人打晕或者一棍子打死之后,藏进了那口枯井里的……」
  阿大上千检查了下那个伤痕,然后又动作熟练的检查男尸的手指和脚以及鼻腔和咽喉,一边检查一边将结果报出来,秦灿则负责记录。
  在旁什么事都帮不上的颜璟就只能看着,顺便嘲讽秦灿,「我看你这个县太爷索性让给阿大当算了。」
  秦灿不予理会,只是将阿大说的都记下来。
  见秦灿对于自己的嘲讽毫不在意,颜璟大概感觉有点无聊,见阿大检查结束,便道:「要发布告出去让白石镇的人来认尸吗?」
  秦灿回头看向他,摇了摇头,「不要打草惊蛇。然后又看向那具干瘪的尸体,「说不定这人和白石镇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口枯井不过是藏尸的地方而已。」
  「如果连身份都不知道,那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查起?」颜璟问道。
  两人正讨论着,仵作老魏突然有些激动地插话进来,「大人,老夫想起来了!老夫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谁?」秦灿和颜璟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老魏指着尸体张开的嘴里露出的那颗金牙,「他、他叫于洪成,以前在庄家做管事,后来攒了点钱,就说要回老家做做小生意然后娶个媳妇,这走了之后再就没回来过。」
  「老夫记得他的金牙,那时候总有人开他玩笑,说他对人家姑娘露齿一笑,人家姑娘就知道他有多少家底了。」
  「他离开青花镇大约是多久之前的事?」秦灿问他。
  老魏想了想,「挺久了……好像是在上上任县太爷来青花镇之前的那一、两年里的事情。」
  阿大抬起头来,「大人,那个时候正好是推断出来的死亡时间。」
  秦灿点点头,老魏是青花镇人,对于青花镇上的人要比县衙里其他人都熟悉。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于洪成,那么当年很有可能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隆台县,也许走出青花镇就遇害了,接着就一直被藏尸在白石镇前的那口枯井里。」
  说完,秦灿不由皱起眉头,露出一副遇到棘手事情的表情。
  这确实是一件很棘手又让人颇没有头绪的案子,于洪成到底是怎么遇害的?生前和谁结过仇?还是半路遇到劫匪?因为老魏提到他说拿着攒了的钱回老家成亲的……
  这些疑问,全都因为时隔久远而变得错综复杂。
  而且于洪成在外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他老家的亲人难道就不担心?也没有人来这里寻过他,这一点也十足奇怪。
  秦灿和颜璟回到后院,正好碰到端着炭盆的小元。
  小元见到他们两个,秀眉一蹩,「站住!给我站在那里!」个头小小的丫头,气势倒是很足。
  秦灿和颜璟双双止了步。
  小元将炭盆放在地上,把醋往上一浇,「滋」,冒起一阵白烟,然后就见小元手叉着腰对两人道:「都多大的人了,摸过死人还到处跑,不嫌晦气?熏过了醋赶紧回屋里把衣服脱了,我好拿去洗。」
  秦灿翻眼看了下天上,而后回头看向颜璟,用眼神说:不愧是你们山寨里出来的姑娘!
  颜璟瞪了他一下:有本事当面对她说,信不信她能直接撕了你的嘴。
  秦灿自然是不敢的,只能乖乖去熏醋,熏得一身酸溜溜的味道,那身衣服再要他穿他也不肯穿了,急急忙忙跑到自己房里把衣服换了下来,拿着换下的衣服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颜璟那边也正巧开门。
  小元拿这个木盆来收衣服,颜璟问道:「花瓶里的花今日换过了吗?早上的时候我还见它全枯了的。」
  小元答道:「是啊,我换过新鲜的上去了。」
  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秦灿抱着好奇走到颜璟房门口探头张望,「什么花?」
  颜璟转身进房里从花瓶里抽了一枝出来递给秦灿,「就是这个。」
  秦灿将花接过来,仔细打量,就见它花瓣很大又白,前端尖尖的,花姿优雅,叶片青翠娟秀,有点像是山丹,凑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芳香淡雅,沁人心脾。
  秦灿想起来,那晚睡在颜璟房里,似乎闻到过这个味道,一阵一阵的,当时还以为是颜璟房里用了什么特殊的熏香。
  「这是什么花?以前都没见过,味道也挺好闻得。」秦灿说道。
  小元抓过秦灿抱在怀里的那团脱下来的衣服,往木盆里一丢。
  「我也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在庄家的宅子里长了好大一片。」
  「庄家拿地已经卖给了别人,旧宅子这几日也正一点点被人拆掉,我路过的时候见这花漂亮,就摘了一些回来,今早看到公子房里的已经枯了,就给重新摘了一些回来换上。」说完,小元就端着木盆走了。
  秦灿捏着那枝花,脑中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开口道:「颜璟你说,那天晚上我做的梦会不会是于洪成的冤魂托梦给我,让我给他伸冤?」
  颜璟「呵」的冷笑出声,「我睡在那间房里那么久了,怎么他不托梦给我?」
  「你又不是县太爷。」秦灿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指不准谋财害命藏尸枯井的人就是你们山寨里的谁,人家敢托给你这个山贼头子吗?
  颜璟抱着手臂回道:「那你就住在我隔壁,干嘛偏偏要在你睡我房间的时候来托?」
  秦灿这下找不到话来反驳了,想了想,强词夺理,「兴许人家走错了,但正好本县太爷有先知,所以来托梦了,要是换到你,你肯定不会当一回事的。」说完后脑勺挨了一拳。
  颜璟收回拳头的时候,手顿了一顿,说到噩梦的话,自己也做过的……
  秦灿摸着后脑勺,看到颜璟失神的表情,「怎么了?」
  颜璟回神,将手收了回来,然后摇头,「没,没什么。」然后转身回到自己房里。
  秦灿捏着那枝花看着关上的房门,暗自嘀咕了一句,「奇奇怪怪的……」
  于洪成在青花镇庄家做事的时间不短,所以只要问镇上的人庄家以前那个镶了一颗金牙的管事,基本上都有印象,但却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情况来,只说这个管事为人谦和、也挺朴实的,没有因为给大户人家做事儿摆什么架子。
  不过毕竟庄家是有钱人,庄家宅子里的人看人时个个都鼻孔朝天,和镇上的普通百姓也没什么交流和来往。
  于是秦灿头疼了,自己干嘛没事去注意那口井,不去注意的话不就什么都发现不了,那么现在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大难题摆在自己面前了。他完全忘了刚发现于洪成的尸体的时候是怎样的洋洋自得,夸自己是青天托世。
  「那就把人给重新埋回去呗……你把人给挖了出来,现在又不能给人家一个交代,不如重新给埋回那里,说不定下任知县能帮到他,反正他已经在那里那么久了。」对于秦灿的头痛,颜璟出于师爷的立场提供了他的建议。
  秦灿瞥了他一眼,谁知到下任知县什么时候来?说不定还没到青花镇上就被你们给吓回去了。
  想想自己的遭遇,当个知县也能惊心动魄并且还招一县衙奇奇怪怪的人的,估计就只有自己了……
  回去以后倒是可以大大的吹嘘一番,不过在回去之前,还很多事情要做。
  秦灿叹了口气道:「庄家人都已经搬去了垣平县,我已经让阿大和阿二去垣平县找庄家的人询问情况去了,估计十日之内就会返回。」希望阿大和阿二能带回一点有用的消息。
  十日之后,阿大和阿二从垣平县回来了,但令秦灿失望的是,因为事隔久远,庄家又搬迁过,他们两人带回来的那点消息对于于洪成为什么会被人藏尸在枯井里,毫无用处。
  装老爷早年丧妻再无续弦,膝下无儿只有一女,若掌上明珠那样疼着。
  庄家小姐到了婚配年纪,经媒人介绍嫁给了隔壁垣平县沈员外的次子,垣平县较之隆台县要富裕一些,于是庄老爷逐渐把生意转到了垣平县、也常住在那里,庄家宅子便就经常空关着。
  直到前几个月,庄家差人回来处理旧宅才从对方口中听说,庄老爷子之前生了场大病,现在要在垣平县安心养身,不打算再回青花镇来了,所以才把宅地都卖掉,不过这些都和死去的于洪成没什么关系。
  秦灿听他们两人汇报完,再次陷入郁闷的境地,手撑着脸发了一会呆,发现阿大和阿二还在等着他吩咐,便给风尘仆仆,满脸倦容的两人批了两天假,叫他们回去好好休息。
  阿大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什么,「大人,我在向庄老爷打听于洪成事情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挺怪异的事。」
  这么一说,阿二也想了起来,「对对对!我们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向庄老爷询问于洪成这个人,没想到庄老爷竟然勃然大怒,挥着拐杖让我们滚,你说这奇不奇怪?感觉于洪成好像和庄老爷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秦灿低头沉吟了片刻,但仅从这一点上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只能把这个奇怪的地方记在心里,然后就叫两人先下去休息,他自己一个人起身往厨房去了。
  于洪成这件无头案始终没有进展,让秦灿略有些烦躁,而同时,县衙里也不安宁。
  颜璟本来好好的,这几日突然脸色越来越差,总是走神打盹,风雨无阻每天晨起都会练刀的人这几日也停了下来,问他原因,他只是说晚上睡不踏实,但就算再怎么不踏实,也不至于整个人都憔悴了起来。
  秦灿看他这样子,心里自然担心,担心要是有个闪失,被那边山寨里当这个三弟是宝的两个当家直接把自己活剐了,但颜璟又处处一副「不要你多管闲事」的态度,让秦灿暗暗冒火。
  你以为我是真的没事要来管你?本小王爷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要不是你现在用着岑熙的身子,你要死要活的我都懒得管你!哼!不管就不管!死了我倒还省心!
  话是这么说,不过转身就去药铺抓了两幅安神的药,回来嘱咐小元给煎了。
  厨房里,小元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脸,正守着一个炉子,温火炖着药罐,盖子被热气推得噗噜噗噜作响,小元一副快要睡着的脸,上眼皮快要粘上下眼皮。
  秦灿走到小元背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元一个激灵吓得跳了起来,后脑勺直接撞在秦灿鼻子上。
  秦灿捂着鼻子示意小元去做别的事情。
  等小元走了,他走过去揭开药罐,看了看,然后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药包,拆开来,捡了几味药放在药罐里,拿起蒲扇轻轻煽动,温吞的火苗窜的高了一些,接着一直维持着,又熬了一会儿,秦灿才把药汁过滤在一个小碗里。


  第六章

  青丝如风,艳花飘香,窈窕清雅的女子笙歌花丛,周围人潮似织,是一场热闹极了的庙会。
  颜璟知道自己又是在梦境中,这段时间他几乎每晚都做着这样的梦,并不是每一次都有恐怖阴森的场面,也有仿佛是回忆一样的画面。
  很真实,就好像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意识,高兴,难过,嫉妒,各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都能清楚明了的感受到。
  颜璟也渐渐习惯任由另一个意识来支配自己的身体,而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地看着梦中发生的事情,然后他会想,或许自己才是那个不属于那具身体的意识,因为在梦中,他是「她」
  梦里经常有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出现,二八芳华、花开正好的年纪,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贤淑知礼,对梦境里的「自己」很好,但是颜璟可以深深感觉得到另一个意识对这个女子强烈的妒意。
  关于这个女子的,小时候的画面,也有逐渐长大以后的画面,但是随着女子长大成人,另一股意识的妒意越发凶烈,以致后来转为深深的恨。
  颜璟有些不太明白,明明对方对「自己」很好,像个姐姐一样的照顾「自己」,为什么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意识要嫉妒到发狂,甚至产生很的情绪。
  此刻,颜璟依然在梦境里,那个女子和「自己」正坐在凉亭里,颜璟注意到那个女子的手上戴了一枚红宝石戒指,然后「自己」也注意到了。
  这些画面都没有声音,不知道「自己」和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对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然后摘下来套在「自己」的手上,纤纤玉手,葱白纤长,配上红宝石的戒指,漂亮极了。
  但是颜璟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我怎么觉得之前做梦的时候是个女人的样子,左手手指上居然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
  想起秦灿的话,然后又看看眼前,心里不禁疑惑,自己和秦灿难道做了同一个梦?
  颜璟回神,才发现「自己」再次身处在一片阴森的树林里,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发了疯一样地捅着压在身下的那具娇小躯体,一刀一刀,每一刀下去,心里那种嫉妒和仇恨就少了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畅快。
  颜璟认出来,这个被「自己」一刀刀捅刺的人,就是那个送「自己」戒指的女子。
  此时她早已是一具破败的尸体,但是「自己」似乎还不满足,用匕首将她的头颅割了下来,剜了她一颗眼珠,又在她脸上划了两刀,这才停下来,将那颗面目全非的人头捧在手里,好似在欣赏一件绝世的珍品。
  颜璟觉得那个「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看着「自己]将那女子的头和匕首随意抛弃在山里,然后正欲离开,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住,于是蹲下身去要将绊住脚的东西解开来,但是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自己」猛地跌坐在地上,紧接着那种压迫人心的恐惧再次降了下来。
  绊住「自己」的是一只手,干枯的皮肉包着骨头,「自己」惊慌地踢开那只手,从地上狼狈爬起来转身要逃的时候,不幸撞上什么,抬头看去,却原来是刚才躺在地上的那具没有头的身躯,此刻直直的站在那里。
  这一情景很熟悉,颜璟想起来,第一次做这样的梦的时候,就是梦到在这片树林里,眼前突然出现一具没有头的尸体……原来一切是这样发生的……但是接下来,却发生了颜璟想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自己」被突然站起来的无头尸体吓得魂飞魄散,退了两步,然后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
  被恐惧所驱使,不敢回头,但又控制不住的缓缓转过头去,颜璟顺着「自己」的视线,然后看到了……
  那个绊住「自己」的手,挣扎着从地里爬出来,连着带出一个人形,抖落一身的碎草和泥土,皮肉贴骨,肚腹凹陷,稀稀落落的头发黏在头皮上,然后他抬起头来,一张干枯成骷髅的脸,眼睛是黑洞洞的两个空窗,他裂开嘴露出牙齿的笑,嘴里有一颗金牙……
  于洪成?!竟然是于洪成?!
  颜璟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干尸,一步步逼近「自己」于是另一个意识的恐惧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心跳得如此之快,让颜璟有点承受不住的感觉。
  他想要醒过来,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脱离这个梦境,梦里的一切都失了控,血腥、死亡、仇恨和恐惧让整个梦境都产生了扭曲,颜璟被各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牵扯着,几乎要被撕裂,却无力反抗。
  就在颜璟感觉自己也快要崩溃的时候,天空猛地被撕开一道亮口,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焦切的唤着他。
  「颜璟?!颜璟!」
  声声震耳,同时自天空的裂口透进来的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眼前的事物逐渐消失,最后全部消失不见,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眼前的白茫散去后,出现在眼前的是秦灿的面孔,满头大汗一脸的担心,眼睛里正映出自己现在的身影。
  见自己醒过来,他才吁了一口气,像是濒临溺水又忽然得救那样的,脸上的担心还未退去,嘴角已经绽开了欣喜的笑。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秦灿忙用手抹了抹自己一头一脸快要滴下来的汗水,手在衣服上蹭蹭才伸过去将颜璟扶起来,「你刚才的样子简直吓死我了!怎么叫你,你都没有反应。」
  颜璟抬手扶了下额头,只觉得脑袋里像有千百只蜜蜂在飞那样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秦灿转身从桌上端过一碗东西,另只手扇了两下,走回到他这里。
  「你不是说最近晚上睡不好吗,我给你去抓了两副安神的药,让小元煎了正给你端过来,敲门你也不应,走进来就见你表情恐怖像是被噩梦魇住的样子,我连忙想把你叫醒,结果叫了半天你都没有反应,反而脸色都发青了,真是吓死人了。」
  秦灿说着将那碗药递到颜璟手里,「我看啊,一定是你平时总欺负我,老天看不过眼,所以帮我惩罚你。」
  颜璟起初还被秦灿表现出来的焦急和担忧、以及给自己抓药煎药的关心有所感动,但是听了他后半段话,差点把药泼他脸上。
  大约是看出了颜璟脸上的情绪变化,秦灿拖了把椅子在床榻边坐下来。
  「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梦?能把堂堂黑云九龙寨的三当家魇住的梦,一定不简单。」
  颜璟喝到一半将碗放了下来,正要开口,却是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才道:「当然不简单,我梦到我在赌坊连开了十副通杀。」
  秦灿做出惊讶的表情,[那岂不是连整个赌坊都要被你骗走了?]然后把表情收了起来,凑近了盯着颜璟的脸,正色道:「欺骗本县太爷很好玩吗?」
  从梦境中带出了的、压在胸口的那阵不舒服的感觉因为秦灿的打趣儿顿时消失无踪,颜璟嘴角微微一弯,轻浅一笑。
  起初真的是很讨厌这个除了聒噪没什么大本事的家伙,以为又来了一个贪图享乐的贪官,便想好好整治他一下。
  然后慢慢地发现,其实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他不是贪官,但也不是耿直的清官,他总是会有一些出其不意的举动,让人好气、也很好笑,欺负他让他感觉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和这个人待久了,让自己越来越深切地体味到人情的冷暖。
  那是以前在云龙山上,和大哥还有二哥以及山寨的兄弟们在一起时所体会不到的极为软性的东西,像是悲伤、像是至死不渝的爱恋,以及对于他人的关怀。
  当被这种东西包裹着的时候,会由心底产生一种温暖惬意的感觉,肆意遍全身,会让人产生留恋。
  「怎么了?」见颜璟发着呆,一声不响,秦灿脸上又露出几分担忧。
  颜璟回过神来,摇摇头,然后将碗里剩下的汤药喝完,把碗递还给秦灿,见秦灿要起身,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把抓住他,「笨猴子,我和你说……」
  于是秦灿又坐了回来,「怎么了?要和我说你是怎么连开十副通杀的话,等你好点了再说也不迟。」
  颜璟摇摇头,「不是,我和你说,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秦灿表情认真了起来。
  颜璟说道:「我也梦到了变成干尸的于洪成,而且我在梦里也是一个手上戴着镶了红宝石戒指的女子……」
  颜璟把之前自己做过的梦都告诉了秦灿。
  秦灿先是惊讶,两个人怎么会梦到一样的东西,但是仔细想过之后,又觉得颜璟会梦到自己是个手上戴红宝石戒指的女子、以及变成干尸的于洪成,一定是听了自己描述的梦境,又因为在枯井里发现了于洪成的尸体,故而反映到他自己的梦境中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对于秦灿的解释,颜璟显然很不满意,正要再说什么,秦灿却不让他开口。
  「好了好了,你还是先好好休息,睡前也不要胡思乱想了,总梦到这种东西确实挺瘆人的……」
  秦灿说着起身拿着碗走了出去。
  颜璟听到关门的声音,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才不相信秦灿说的什么巧合,这些梦中一定有蹊跷在,但是秦灿又不肯听他说,颜璟郁闷地拍了下被子,重新躺下来,拉过被子盖过头,脑袋埋在被褥中闷得透不过气,颜璟又把被子掀开来。
  现在整个人都清醒了,哪里还睡得着?
  虽然明白那时候他是在担心自己,但想到那个时候他满是担忧的眼眸里看到了的是自己,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秦灿出了颜璟的房间将碗交给小元,嘱咐她多留意颜璟房里的动静,自己则去了书房里。
  书案上搁着记录了于洪成验尸情况的簿子,秦灿坐到书案后,拿过那簿子翻了翻,但这些东西他已经看了很多次,但就这些根本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面对散了一地的书册,秦灿叹了口气,乖乖钻到书案下面去把书都捡起来,捡到一半的时候,注意力落在一本摊开的很旧的画册上。
  秦灿歪下脑袋看书册上的内容,生了兴趣。
  这本就是在阿良房间土炕里发现的那本记载了一些不多见的奇异花草的残本,就是透过这本残本,让他们了解到云娘走尸是因为服用了能让人假死的沉忧。
  这本残本一直被他收着,来这里之后被随意丢在书架上,慢慢被其它书册给埋在了下面,要不是书落了一地,估计他早忘记了这本东西。
  秦灿就着整个人钻在桌子底下的姿势,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
  这一页上画着一种花,花瓣很大,前端细细尖尖的,怎么看都像是颜璟房间里的那种。
  秦灿拿起册子起身,却忘记自己在桌子底下,脑袋很重地撞了一下,但是他没顾上疼,拿着册子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然后仔细看着上面写的东西。
  片刻,他突然把册子一合,从花瓶里抽出一枝花来,然后回到桌边,将腋下夹着的册子放到桌上,翻开,和手里那枝花对照起来,一边比对,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
  颜璟从床榻上起身,走到秦灿身后,伸出脑袋去看,瞥到桌上摊开的那本破破烂烂的册子上画着一朵花,「这是什么东西?」
  秦灿有点激动,回头,手指着桌上那册子上画的花,「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做那些梦了……」
  他举起手里捏着的那枝花,,「这个……它叫『幽梦』。」
  「幽梦?」
  颜璟看看他手里那枝花,又看看桌上那本烂册子,总觉得那册子挺眼熟的,回忆了一下,想起那时候在乌西山,岑熙拿在手里向众人讲述一种名叫「沉忧」、可以让人假死的草药的时候,好像拿的就是这本东西……
  「那这个有什么作用?」
  秦灿将那本子拿起来,把上面记载的内容读给颜璟听,「『幽梦锁梦,折之则释』……」
  原来这种叫幽梦的花,开花之后若是靠近沉睡的人,可将人的梦境保留下来,而一旦花茎被折断,放在沉睡人的身侧,那些被保存下来的梦境则会重现。
  颜璟听完,微微挑眉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不过颜璟想起来,自己会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梦,确实是小元来了之后,而那些花就是小元摘来放在自己房间里的。
  「所以……我所做的梦,起身并非是我的梦境,而是这幽梦先前所生长之处的人所做的梦?」
  这样一来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梦境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意识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实际上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应该说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梦,而是别人的梦境再现。
  同样,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和秦灿会梦到同样的东西,那并不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关系,而是因为秦灿做的梦也是幽梦锁住的梦境。
  「但是真的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面对颜璟的疑问,秦灿却不敢肯定地回答,比起「沉忧」,「幽梦」的作用可以说是玄之又玄的,而是因为上面所记载的作用真的确有此事的话,细细一想,不可谓不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两人沉默了一阵,颜璟突然开口,「我知道一个人,他说不定知道……」
  被他这么一说,秦灿也恍然明白了,「你说的是……章殊?」
  说到云龙山山脚下破庙里的章殊先生,不论是黑云九龙寨里那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山贼,还是青花镇上的普通百姓,都是一副又害怕又敬仰的态度。
  害怕是因为这个老头不仅相貌丑陋、举止怪异,就连性格也很怪癖,避世独居在破庙里,几乎不与外人来往:敬仰则是他懂得一些异术以及民间已经失传的土方,一些大夫束手无策的病患到了他这里很快就能好起来,就像是半仙一样。
  秦灿和颜璟带着「幽梦」来到了云龙山山脚下的那个破庙。
  庙周围的树都有不少年岁,高大的树冠以及垂落的树叶挡住了日光,杂草有齐腰那么高,草叶子带着锯齿,不小心在手上划一下,就会留下一道血痕。
  拨开杂草的时候,就见一条有手臂这么粗的蛇从他前面游走而去,秦灿一时紧张,但是颜璟告诉他这蛇没有毒,虽然如此,还是很难想象有人会住在这种蛇虫出没的荒郊破庙里。
  破庙大门那里,被落下来的门板还有倒下的墙给挡住了,两人只能转到后面,敲了敲门,但是没有回应。
  秦灿心里怪好笑的,平时进出从不敲门、门都能摔坏几扇的人,在这里居然会要自己规矩守礼。
  「没事,这门本来就没锁,显然他也没在意会不会有人闯进来。」说着还是推了开来。
  里面很暗,可以看到用木板简单拼成的床和桌子,床上堆着脏脏的被褥,就像那天看到他身上穿的衣服一样,桌上有个破碗,有只老鼠在桌上吃着食物的残屑。
  秦灿想不通,凭章殊的本事,他大可以到镇上摆摊行医,过起受人尊敬又富足的生活,为什么他偏偏要窝在这个既不能挡风又不能遮雨的破庙里,吃着残羹冷饭,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
  房里没有人,两人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四下看了一圈,发现这间房里的四周墙壁上都写着很奇怪的文字。
  「墙上画的什么?符咒吗?」颜璟不识字,看到那弯弯曲曲的笔划,还以为是道士常用的鬼画符。
  秦灿看了过去,觉得不太一样,「好像不是符咒,倒像是很古老的文字,我在一些龟甲文上看到过相似的。」
  不过他完全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意思,但章殊既然知道这么多异术以及民间已经失传的土方,想来应该是能看懂一些古老文字的人。
  就在秦灿伸手要把帘子撩起来的时候,破洞里侧出现一个人的眼珠,直直地瞪着外面,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老朽还以为是谁……」
  沙哑的声音从帘子后头传了过来,同时帘子撩了起来。
  章殊从帘后走了出来,由于个子比秦灿和颜璟要矮,完好的那只眼睛从下往上看人,怪异的摸样,让秦灿背脊汗毛都竖了起来。
  「秦大人别来无恙啊……」说着转向颜璟,将颜璟从头到脚大量了一番,「这副身子三当家用着还习惯吗?」
  这话秦灿听着怪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在问这双靴子合不合脚似的,不过此人脾气比喜怒无常的颜璟还要奇怪,秦灿只能把不舒服给憋在肚子里。
  章殊走到桌边,用手将桌上的老鼠赶走,「去去去……没见到有客人来,回头再来吃……」那只老鼠还真乖乖的跑了。
  「我们这次来,是想向先生询问一样东西的。」秦灿说着,取出幽梦递到章殊的面前,「请问您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章殊颤巍巍地抬手从秦灿手里接过那朵幽梦,看了两眼,直接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咔嚓咔嚓」的,一边嚼一边有碎渣掉下来。
  秦灿回头看看颜璟,颜璟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但是看他眼神,就知道对于章殊这样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也是不甚理解。
  章殊三下两下嚼完那朵幽梦咕嘟吞了下去,说道:「要是一场美梦的话,会好吃一点。」
  秦灿不由有点激动,上前了半步,「这个真的是『幽梦』?」
  章殊抬头看他,「秦大人不是已经知道了?那还特意跑来老朽这里装作不知道?」
  「我、我……」秦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他不是很喜欢和这个人交谈,总觉得自己心里的事情都会被他看穿,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章殊又道:「曾经有人贪恋幽梦里留下的美梦,结果最后被困在梦境里再也没有出来过,所以不论是秦大人还是三当家,还是不要太过接近这个为好……」
  颜璟愣怔了一下,确实如他所说,最后那次在梦境里,自己差一点就醒不过来了。
  既然要问的事情已经得到证实,两人向章殊道别,临走时,秦灿看着章殊这里生活简陋,想给他留点银两,结果章殊却根本不要。
  「这东西不能吃,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好了。」
  秦灿先走了出去,颜璟跟在他后面,在他也要走出去的时候,他身后的章殊突然开了口。
  「三当家和秦大人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更精神了……」话里似还带着点高兴。
  颜璟有点不解的停下脚步回头,但是看到章殊已经步履不稳的又往那帘子后面走过去。帘子撩开的时候。他仿佛看到那里面似乎有人影,而且还不止一个,不过帘子很快便放了下来。
  「颜璟,怎么了?」
  见颜璟站在门口,回头看里面,秦灿有点疑惑的唤他。
  颜璟回神,「没,没什么。」便走了过去,但是,没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这座隐在草丛里的破庙。


  第七章

  回到县衙,让小元不要在颜璟的睡房里放那种白色的花之后,困扰着颜璟的噩梦就再也没有出现。
  随后两人跟着小元到了她摘花的地方。
  庄家年久失修的宅子正被购下这块地的人整修中,小元指着西厢房窗下的那片白色花丛,告诉秦灿她就是在那里采的。
  秦灿和颜璟走进那间厢房,看房里的摆设像是女子的闺房,绣榻摆在窗下,而窗外就是种了幽梦的花圃。他们又找到原来给庄家做事的人询问了一下,知道这间西厢房原是庄小姐的闺房。
  「所以……幽梦让我看到的梦境应该是庄小姐做过的梦,那么梦境里出现的于洪成的尸体,和另一个被割去头颅的女子,就很有可能是庄小姐有关系?」从庄家回来的路上,颜璟这样问秦灿道。
  颜璟把那段时日他所作的梦都描述给秦灿听,梦里发生了什么事,以及那个被「自己」杀死并割去头颅扔进山沟的女子,但是梦境终究是梦境,并不能因为梦境中出现杀人的画面,就将此认定做事实。
  不过梦境里出现的树林,颜璟觉得应该就是云龙山里面,但是云龙山这么大,他们两人又不止一次在云龙山里面吃了亏,故而也不敢贸然进去寻找梦里那具被割了头颅的女尸。
  虽然这桩疑案总算有了一点突破,但似乎到了这里又驻足不前,让他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查起。
  「不如我们再去采一点幽梦,看看能不能再梦境里看到多一点东西。」颜璟这样提议。
  秦灿想了想,却否定了这个想法,「还是不要了。」
  「章殊先生也说了,有人因为贪恋幽梦里留下的美梦而被困在梦境里再没有醒过来,之前那次你不也是差一点就醒不过来,还好我发现得早……被困在美梦里还是不错的,要是被困在噩梦中,才叫你哭都哭不出来。」
  颜璟挑眉,「笨猴子,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秦灿像屁股底下被针扎到那样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紧接着有点像是被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样,支支吾吾的,「我,我当然要担心了,万一你掉根头发少块肉的,你大哥二哥还不要削了我?」
  「哦?」颜璟表情看起来有点小失望,不过嘴角依然好心情地翘着,啪嚓啪嚓地剥着核桃,「你就算费尽心思讨好我,该打的时候我也不会手软的。」手一丢,一块剥好的桃肉丢进嘴里。
  秦灿瞪着他只能磨牙,心里暗道:前些日子真是白对你好了,哼,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看我还管不管你。
  「笨猴子!」
  秦灿听到声音抬头,一点黑影直朝自己的脸门飞过来,连忙用双手接下来,摊开合住的手掌来,发现落在手里的是一粒剥好的核桃肉。
  颜璟已经起身走到门口了,停下来,上身微微后仰,脑袋探回来,「算是你帮我去抓药的谢礼……不过那药很难喝。」说完哼着小调走了。
  「谢礼……?!」
  哼了一声,将核桃肉丢进嘴里,秦灿一边嚼一边又不知道为什么地轻笑起来。

  没有其他的方法,秦灿决定亲自去垣平县汐城见一见庄家的人,无论是于洪成的死亡还是庄小姐的出嫁都是发生在他来青花镇上任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庄小姐,虽然见了也不一定会有什么新的进展,但也难说不会有什么新发现。
  于是秦灿和颜璟两人装扮成结伴出行的仕子,悄悄到了垣平县的汐城,在沈家附近的客栈住了下来,从客栈的小二口中打听到,每逢初一十五,沈老夫会带家里的女眷到庙里上香祈福。
  他们来得挺巧,隔日就是初一,秦灿和颜璟便混进人群中,到了汐城城西的平安庙。
  沈家在垣平县是有名的大户,沈老夫人出门上香的排场也非常大,停在庙门口的一共有四顶软轿,一个年约五十、精神健朗、衣着华贵的老妇人从第一顶轿子中被下人扶了出来,从后面两顶轿子中依次出来两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风韵女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从周围乡邻的议论中听出来,这两位分别是沈家大公子的夫人和二公子的夫人,最后一顶轿中出来的是还待字闺中的沈家四小姐。
  秦灿一双色眼直勾勾地盯着容貌秀丽的沈四小姐,啧啧感叹,「……真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颜璟侧首剜他一眼,秦灿虽没回头,但很识相地闭上了嘴,因为他感觉,一阵带着寒意的杀气从身旁过来。
  颜璟回过头,突然出声:「你看沈二夫人的左手。」
  秦灿顺着颜璟说的望过去,沈二夫人正手里执香跟着沈老夫人一同参拜菩萨,就见她左手中指上带着一枚镶了红色宝石的戒指,那枚红色的宝石在日光下流转着华美的光彩,非常惹眼。
  「我在梦里见到的就是那枚戒指。」秦灿肯定道。
  颜璟点了点头,「我也是……」
  两人从庙里回来后,又去拜访了垣平县的知县。
  垣平县知县姓傅名晚灯,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身常衣从外面回来。
  傅晚灯的年纪和秦灿差不多大,一身绘了墨竹的青衫,手执折扇,一派俊挺潇洒之姿。
  秦灿把此行的目的讲了一遍,但是并没有把幽梦一起说出来,只告诉傅晚灯在白石镇发现了以前庄家下人的尸体,显然是被人谋害的,但苦于一直寻不到有帮助的线索。
  傅晚灯听后,用扇子抵着下巴,也露出这个案子很棘手的表情,「最怕这种经久来年的案子了,人事变动、岁月流逝,导致很多线索都被抹消,大多数时候会为了高枕无忧而当作无人认领的尸体报上去。」
  秦灿回道:「既然让我遇到了,自然要查上一查,否则夜枕高枕,就怕含冤委屈的冤魂找到梦中来。」其实已经找来了,都闹腾过一阵了。
  傅晚灯点头,向秦灿拱手,「总之,你们不太方便出面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秦灿点点头,起身道别。
  傅晚灯送他们两人到门口时,突然停下步子,想到了什么。
  「我刚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但隔了太久,原话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次我和沈家三公子一同喝花酒,席间大伙戏谑起他,说他家两位嫂子温文贤淑,小妹又天香国色,简直是生在美人堆里,却还要跑来这种地方戏耍。」
  「谁知沈三公子将酒杯往桌上一扣,一脸怒色,言道:『庄情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什么人看不上,居然看上自家管事的下人,不光丢尽庄家人的脸,差点连沈家的颜面也丢光。』
  「那日他喝得有点多,大家都只当他说的醉话,但是沈家几位公子平日里作风斯文有礼,突然听到他说出这般无礼的话,对象还是他的二嫂,所以我对此印象比较深刻。」
  傅晚灯还说,因为沈三公子这席话,他还特意留意过庄情的言行,但并不觉得她像沈三公子说的那样是个放浪不检点的人,而且这种事传出去也有损沈家的颜面,如果不是沈三公子酒后失言,那就是他醉糊涂了信口胡说。
  秦灿将傅晚灯说的话记在心里。
  回到客栈之后,颜璟问道:「你觉得沈三公子口中这个管事的下人是谁?」
  「你的意思是,庄小姐和于洪成私底下关系暧昧,为何你看到的她的梦境里几乎没有出现于洪成这个人?」
  「相恋的人,总会在梦里梦见自己的情郎吧……就算出现了,在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都是死后的状态,难道庄小姐做梦的时候就知道于洪成不是老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回忆起之前阿大曾说过的,向庄老爷问起于洪成的事情时,庄老爷勃然大怒挥着拐杖让他们滚,看起来就好像于洪成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
  再加上傅晚灯说的沈三公子的那番话……
  秦灿推测,如果沈三公子说的是真话,那么很有可能庄小姐和于洪成的事情东窗事发被庄老爷撞破,庄家碍于颜面杀了于洪成,把尸体藏在白石镇的枯井里,对外则声称于洪成辞工回老家了。
  这样就能解释了庄老爷为何听到于洪成的名字后会情绪如此激动……不过这就又有了一个新的疑点。
  不说庄家,就算寻常人家,在女儿已经有了媒妁之约,但在出阁前被发现和人私通,会让亲家知道这件丑事吗?换而言之,作为男方,无意中得知自己的妻子在嫁给自己之前就并非完璧,他还会把她娶进门吗?
  大户人家门第森严,小姐和下人私通绝对是败坏门风的行为,传出去不仅遭人耻笑,以后也可能没有人会要登门求亲,如果真有此事,庄老爷是绝对不会让沈家人知道的。
  「也许两家私下有什么约定呢?」对于秦灿提出的疑问,颜璟这样回道:「庄老爷不是把生意都转到垣平县来了吗?等他死后这些财产都是庄情的了,虽然沈家也是大户,但庄家那笔财产也是不小的数量。要我的话,我就愿意。」
  秦灿心想,你眼里除了值钱的金银珠宝还有什么?
  不过虽然事情有了点眉目,单秦灿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像现在想的这么简单,而且颜璟梦境里一直出现的另一个女子的身分,到现在都一直没有浮出水面。
  让人一筹莫展的案子多少有点头绪,秦灿让县衙的人再次去找了庄家以前的下人,旁敲侧击地打探于洪成原来在庄家做事时,有没有因为做错事而受到老爷或小姐的责罚。
  衙役很快回来回报,说从以前给庄家做事的下人那里,还有如今还在服侍庄老爷的下人口中得知,于洪成当年在庄家做事时,一直本分守己,偶而会给人阴郁沈默的感觉,但总体来说不讨喜也不惹人厌。
  这和当初从乡邻口中打探出来的情况差不多。
  「你觉得……这样一个如蝼蚁一样活着的人,真的会和主人家的小姐私通?既不能武也不能文,庄小姐图他什么?」
  「说不定庄情口味独特,就喜欢他这样的男人,又或者……」颜璟给出的回答基本上都能让秦灿一口血喷出来,但颜璟自己却毫不自知,「说不定于洪成某些看不到的地方比较过人呢?让庄小姐爱死爱活离不了他。」
  秦灿正想开口说什么,这时阿大出现在了门口,「大人、爷,垣平县知县托人送来口信,希望您二人可以即刻动身前往汐城。」
  秦灿听完,看到颜璟有点莫名地看向自己,他明白颜璟在疑惑什么。
  他们两人刚从那边回来才没几日,不知道傅晚灯这么急得把他们叫回去有什么事……
  两人到了汐城,傅晚灯也不让他们休息一下,径直把他们带到一户宅子前。
  刚走到门口,从里面传来的阵阵恶臭让秦灿他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离发现尸体有好几天了,但是想让你们看一下,故而让人一直守着,维持发现时的原样。」
  傅晚灯穿了官袍,相比之前穿便服时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威仪,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推开木门,那股恶臭立时扑面而来,熏得人睁不开眼。
  房间里一片狼籍,所有的柜子箱子都被人打开翻得一团乱,女人的衣服丢的满地都是。
  靠近土炕的地方,一个人头对着土炕,面朝下地倒在地上,身下有一大片泥地被血湮成黑色。
  秦灿走过去翻动尸体检查起来,由于放在那里有数日的关系,尸体已经发胀流出绿水并开始生蛆。
  傅晚灯站在他身後说到,「死者刘马氏,早年丧夫,一人独居多年,年轻的时候据说是远近出了名的红娘,不过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怎么给人说媒了。
  经仵作的初步检验,死者的致命伤在腹部,一刀刺中肝,流血过多而死,现场看起来像是有人入室行窃,被发现后,杀人逃走。」
  秦灿起身,「既然死因没错,为什么还要我特地跑一趟验尸?」
  傅晚灯挑眉,勾起嘴角微笑的模样很是惹姑娘家芳心,「我说了是让你来验尸的吗?」
  见秦灿和颜璟都望向他,他故意卖起了关子,「要不你们猜猜看,猜中了我请你们上这里的花楼喝花酒去。」
  秦灿脸都黑了,「傅大人,人命关天,莫要儿戏。」
  这一说,傅晚灯也被扫了兴致,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看了秦灿一眼,然后将话题归回到这间屋子里的命案上。
  「我之所以叫你们来,是因为从邻居那里得知,就在她遇害前不久,你们县衙的人来上门找过她。」
  秦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是有让县衙的人去找以前在庄家做事的下人,打听当年于洪成在庄家做事时和家主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恩怨,但是你刚才说她是媒婆,那和庄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县衙的人来找她做什么……?」
  傅晚灯连忙摆摆手,「怎么会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见秦灿和颜璟两人看着他不出声,傅晚灯也不再卖关子了,说道:「这里乍看起来,就像我们一开始推论的,有人入室盗窃,不慎被屋主发现,闯入者丧心病狂将屋主杀死然后逃之夭夭,但是……」
  刻意着重了最后两个字,傅晚灯走到桌旁,从地上捡起几个碎瓷片在桌上摆开,瓷片可以拼出两个杯子。
  「刘马氏一个人独居,自己一个人住,喝水不需要用到两个杯子,显然案发的时候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对方也许是刘马氏熟悉的人,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然後对方趁着刘马氏不注意的时候一刀刺中刘马氏的腹部,刘马氏对对方没有防备,于是这一刀正中要害……所以这不是入室行窃被发现后杀人逃逸,而是有人杀人後故意布置成窃贼入室的样子,混淆我们的视线。」
  傅晚灯一边说一边让一个衙役假装成刘马氏,当那个衙役摆出被刀刺中的姿势之後,秦灿突然愣住,接着皱眉。
  「不对啊……」
  「怎么不对?」
  秦灿直起腰转身看向倒在地上的刘马氏,「如果寻常人被人袭击,出于本能应该是要逃命,到屋外喊人来救自己,但是地上的血迹是从桌子这里延续到她倒下的地方,为什么她要往自己的土炕的方向逃?这不是等于给凶手脱逃的机会?」
  「也许凶手挡住了门口……?」颜璟说道。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三人彼此看看,然后一起把视线落在那个土炕上。
  「知道自己逃不了,死定了,你们在断气前会做些什么?」傅晚灯问道。
  「尽量留下可以让人知道凶手是谁的线索……」秦灿说完,爬到土坑上,开始翻找起来。
  把被褥都掀开,从炕头找到炕角落,甚至连土坑底下生火的地方都找了,但什么都没有发现。
  「左边那里的砖石敲敲看。」傅晚灯提醒他。
  秦灿听从傅晚灯的指示,屈起手指去敲土炕贴着的那边砖墙,一块块的敲过来。
  「叩叩」「叩叩」,但是有一块却发出「空空」的声响,用手摇了摇,发现这块砖是松动的。
  「有了。」
  秦灿脸上露出喜色,将那块砖移了出来,发现里面藏着一个布包。
  其他两人也凑了过去,秦灿将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打开,萦绕周围的气氛无形间凝重起来,三个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直直盯着秦灿的手,等待真相被揭晓出来。
  最里面一层是一块上等料子的汗巾,秦灿打开来,几个人看到里面包着的东西,先是一愣,接着都有些失望,傅晚灯甚至沈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抱怨开来。
  「什么啊,这老太婆死到临头想着的竟然是她的私房钱?」
  汗巾里包着的是一叠银票,银票之上搁了一支玉簪,颜璟看到那个簪子,眼底有精光一闪,他伸手取过那支簪子,拿在手里细细地打量。
  簪子玉质冰透,莹润细腻,簪头上雕的是喜鹊登梅,雕工精湛,图案灵巧动人,整个簪子看起来朴素大方又不失富贵,不像是寻常百姓人家用得了的东西。
  但最重要的是,这簪子颜璟见过,就在梦境里头,那个温文秀雅的女子的发髻上就一直簪着这个玉簪。
  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既然这个玉簪子存在在这世上,如此说来,透过幽梦草看到的梦境里的那个女子也是确有其人了,而且很有可能已经……
  「傅晚灯,当媒人的礼金可以有这么多吗?就凭我的官饷,恐怕一辈子都攒不下这么多银子……」
  秦灿有些郁闷的声音让颜璟回过神来,朝他那里看过去,看见他正数着汗巾里包的那一叠银票,粗略看来足有几千两,确实让人震惊并生出不解。
  藏匿在古井里的尸体、梦境里那个不知姓名的女子,还有这个被伪装过的凶案,一切都指向了庄家……
  似乎越来越扑朔,也越来越让人迷惑而无从下手。
  秦灿写了封信回青花镇,不多久就收到了阿大的回复,于是和傅晚灯凑在一起又讨论了刘马氏的凶案。
  原来当日去找刘马氏的人是他和阿二,之所以会找到刘马氏,是因为听以前在庄家做事的下人提到,当年庄情和沈二公子的婚事是由刘马氏撮合成的,在庄情嫁到沈家之前,从相亲到提亲,再到成亲,刘马氏频繁出入庄家。
  他们两个便想从刘马氏这里,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些别的什么来。
  「你们的人在信里还写了什么?」
  秦灿听从傅晚灯的话继续往下看,「阿大说,他们在刘马氏的宅子外拍了很久的门都不见人回应,后来他们就回来了。」
  秦灿放下信,看向桌上摆着的那只玉簪,「于洪成是庄家的下人,刘马氏临死前朝着藏了银票和发簪的土炕方向,现在两人都死了……难道说我们派出去调查的人正好碰到当年行凶的人?刘马氏可能是知情者,对方害怕刘马氏泄漏秘密,就暗中把刘马氏杀了,并伪造了现场企图蒙混过去。」
  傅晚灯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脸,另一手取过桌上那支玉簪漫不精心地打量,「我同意你的推断,但是有疑点。」
  「第一,刘马氏的邻居说,那天你的人来找刘马氏的时候她分明在家,前一刻还和她说些家长里短,她进屋没多久有两个捕快打扮的人就来了,但是他们敲了半天的门她都不应……这是为何?
  第二,刘马氏如果是知情者,凶手为何当年不动手,反而要留到现在,就在我们调查于洪成的时候,他这样做岂不是顶风作案,冒险太大?
  第三,刘马氏藏在土炕墙壁里那么多的银两是从哪里来的?这只玉簪和案件有木有关系?」
  被傅晚灯这几个疑问一问,秦灿也觉得自己的推断有疏漏,便蹙眉沈吟起来。


  第八章

  颜璟坐在一边有点无聊,感觉自己虽然有一身好武功,但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让他莫名有点郁闷。
  不过,难得看到秦灿这么认真的模样,和平时的吊儿郎当比起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颜璟的视线隔着跃动的烛火落在秦灿身上。
  那两人讨论得很欢,因而几乎把一直坐在旁边的他给忽略掉,郁闷之余还有些不爽,不过看着秦灿认真的表情,心里翻覆的情绪却逐渐平息下来,紧接着漾起另外一种感觉。
  总觉得笨猴子一门心思做一件事情时的样子还是挺顺眼,只可惜大多时候都是嘴贱贱的,说不了两句就惹了自己,而且都说打多了总会学乖的,但是这只笨猴子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但其实现在自己动手都不是真的动手,不过吓吓他,看他哆哆嗦嗦的样子或者慌不择路逃命的样子很是有趣……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似乎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起初以岑熙的身体醒过来的时候,总和秦灿扛上,是因为他总是抱着自己会变成岑熙的想法,而现在他已承认岑熙死了,再不会回来的事实,但偶尔对自己冒出来亲近的举动、看着自己愣傻的眼神,又让颜璟觉得,这种时候秦灿眼里看到的,似乎还是那个人。
  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只是想要让他明白现在在他面前的是颜璟而不是岑熙,但不知道何时开始,这种想法稍稍有点变味,掺杂了些别的什么在里面,已经不再仅仅是要对方承认自己的存在这么简单,还想要……还想要……
  还想要什么……此时此刻却是未知。
  对于傅晚灯提出的三个疑点,秦灿想了想,认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便要傅晚灯出面传唤了庄老爷和庄情到他们落脚的客栈来问话。
  庄老爷年过花甲,虽然之前听阿大说起过,他生过一场大病现在定居在汐城静养,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腰背挺直,也不需要人搀扶。
  庄小姐正值花信,容貌端庄、举止得体,就和那天在庙里看到的,看起来温文贤淑但又有着大户人家的高傲。
  「不知傅大人传草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傅晚灯笑着请两人落坐,「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下庄老爷,事关一桩命案,但是传唤到公堂无论是对庄家还是沈家,颜面上总是过不去,所以本官就请您二人到这里来,只是问一些事情,您二人不用紧张。」
  庄老爷在椅子上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而庄情则很识礼地站在他身后。
  正对着庄老爷坐的方向那里摆着一个屏风,秦灿和颜璟站在屏风后头,悄悄观察两人。
  傅晚灯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姿势闲适,倒像是要和两人聊天一般。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不知两位是否听说了,城西槐树巷的刘马氏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家中一团凌乱,疑似有人入室行窍但被刘马氏发现,故而起了杀心,杀害刘马氏后逃逸。」
  两人皆是露出一丝惊讶和意外的表情,然后摇头,庄老爷问道:「不知这件事和大人请我和情儿到这里来之间有什么关系?」
  傅晚灯将茶盏放在茶几上,「听说庄小姐和沈二公子这门天之合就是刘马氏给牵的红线。」
  庄情点了下头,「所以刘婆婆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难过,还望大人早日查出凶手,让刘婆婆瞑目九泉。」
  「很镇定啊……」秦灿轻声感叹了一下,颜璟也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但没有出声,两个继续观察下去。
  听庄情说完,傅晚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包,一点点展天,「不知二位是否认识这个东西?」
  庄老爷从进门坐下后就一直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但是当傅晚灯展开布包,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的时候,庄老爷大睁了下眼睛,一下子激动起来。
  「这是……这是……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的?这分明是情儿的东西,你在哪里找到的?还是什么人给你的?情儿她……」
  「这是我的玉簪子,爹您别激动,小心身子。」
  感觉庄老爷后面还有话要说,但是被庄情给打断了。
  「咳咳咳!」庄老爷因为过于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庄情微微凑低身子轻拍他的背脊帮他顺气,对她父亲十分的关心。
  傅晚灯将视线落在拿在手里的玉簪,「这簪子是我们在刘马氏家里找到的,被刘马氏藏得很好,所以没有被人搜走,因为有人认出这是庄家的东西,于是我才让人找二位来认一下。」
  其实并没有人认出来这是庄家的东西,因为颜璟和秦灿说过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个不知身份的女子头上戴着这个玉簪,故而秦灿便对傅晚灯说这个东西也许和庄家有关,可以找出庄情和庄老爷来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有关系。
  庄老爷咳得面色通红,眼睛却直直盯着那个簪子。
  「这个簪子是当年我送给我夫人的定情信物,我夫人走了之后,这簪子便由我的闺女保管着,她时常戴着说这样便能时时想起母亲……」
  他还想说什么,但又竭力地克制下来,而庄情仍是那般波澜不惊的语气,「这簪子在我嫁到沈家之前就已经丢失,遍寻不着,原来却是在刘婆婆这里……我们当初给她的礼金也不薄,没想到她竟然会做这顺手牵羊的事情。」
  傅晚灯点了点头,将玉簪子收了起来,「这东西本官还有用,待到案子了结我自会让人原物奉还,今日麻烦两位特意登门,本官感激不尽。若日后需要两个上堂作供,还请两位见谅及配合。」
  在得到了二人的同意之后,傅晚灯便让自己带来的衙役送庄情和庄老爷出门,待到房门再度合上,傅晚灯转身朝着屏风后面问道:「怎么样?」
  秦灿和颜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庄老爷在看到这个玉簪之时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区区一只玉簪,以他的家世应该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颜璟说道。
  「我倒是比较在意庄情的反应……」秦灿接着道:「他们似乎隐瞒了什么,庄老爷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是被庄情给阻止了……」
  「我也这么觉得。」傅晚灯表示赞同,「他的反应太奇怪了,但是我又说不出来奇怪在哪里……就觉得,就觉得……」
  「就感觉他口中那个情儿,不是身边这个庄情。」秦灿道。
  「对!」一语点醒梦中人,傅晚灯捶了下手掌,「就是这种感觉,明明庄情就站在他身边,但是他看到这个玉簪口里念刀的『情儿』却像是另外一个人。」
  「现在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庄情身上,不过……」秦灿抱着手臂摸了摸下巴,「这里面弯弯绕绕的,到底藏着什么?」
  因为有一点傅晚灯是不知道的,在颜璟看到的梦境中,这个玉簪并不属于庄情,而那个还不知道身份的年轻女子的,庄老爷也说了这个簪子在丢失前一直都是被他女儿保管着,还时常戴着以思念母亲,这一点和梦境里看到的情形相吻合,但是……
  如此一来,就有了两个庄情!
  「你们不记不记得我上次提起过的沈三少爷醉酒后的话,说不定……他知道一些事情。」傅晚灯这样说道:「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来。」
  秦灿想了想,「既然他上次酒后失言,要不晚灯你再把他约出来一次,挑青楼这种地方,找几个花娘作陪,使劲用酒灌他,把他灌醉之后再套他的话。」
  傅晚灯露出苦笑,「你以为要把沈三少爷灌醉很容易吗?我认识他这些年,也就见他在兴致高的时候才会喝的多一些,平日里几杯下肚都不见脸红的。」
  秦灿不屑地嗤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多叫几个漂亮的姑娘就行了。美色当前,谁不昏头昏脑?」
  「也许这个方法对普通人有用,但是……对沈三少爷就没什么用外了。」
  「为什么?沈三少爷难道是吃斋念佛不近女色的和尚吗?和尚都还有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呢,我就不信他沈三少爷这么能坐怀不乱!」
  「我并没有说沈三少爷不好色,但是……」傅晚灯勾起嘴角,笑得别有深意,「人家沈三少爷,只好男色」
  「你说什么?」秦灿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消化了傅时灯的话,然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傅晚灯点点头,然后道:「沈三少爷虽然好男色,但是眼光独到,普通青楼南馆那些打扮妖媚、说话娘声娘气、雌雄莫辨的小倌他从来都不多看一眼。你说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去找那种不仅容貌绝色,还有一技之长,更重要的是不会流于艳俗的男倌?」
  秦灿想了想,觉得傅晚灯说得没有错,那样的男子怎会甘于流落在风月场所和女人一般操皮肉买卖?想到这里沉下了肩膀,似乎有点丧气。
  颜璟坐在一边,因为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听着他们两个讨论,见两人都沉默下来不说话了,这才开口,「找个人假扮一下就行了。」
  秦灿和傅晚灯一起抬头,眼睛一亮,然后彼此看看到,结果又是泄气的表情,「就算是假扮,那也得要有这样的人才行……哎。」
  窗户开着,有小飞蛾被房里的灯烛光亮吸引飞了进来,绕着油灯转悠,油灯正好放在颜璟身旁的茶内上。
  飞进来的小飞蛾越来越多,有几只直往火苗上扑,然后「滋」的一声,伴随着一缕青烟带起焦臭的味道。
  颜璟嫌弃那股味道难闻,颜璟将窗给关上,转身,却见秦灿和傅晚灯都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颜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发现自己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众里寻他千百度……」秦灿道。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傅晚灯接着吟道。

  「沈三少爷,今儿人有点多,您跟我往这边走。」
  小二殷勤地将一身锦袍、头戴玉冠、手里执着一把黑檀描金折扇的公子爷请到二楼雅座。
  那公子爷刚过弱冠之年,面相还算端正,只是神情冷淡,看着周围眼神里又有着几分目中无人的高傲,手里折扇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不时的摇两下,店里的伙计见了他,无不卑躬屈膝谄笑着说着奉承话。
  此人就是沈家的三少爷。
  沈三少爷不像别的富家公子那样,闲来无事将大把的银两往青楼赌馆撒,青楼他是去,不过大多是应付朋友和生意上的应酬,而他最大的喜好便是自己一人或叫上三两朋友到城里的名悦楼喝茶。
  「怎么换了这里?我平时坐的那张桌子呢?」
  小二领着沈三少爷到了二楼靠着围栏的那一张桌子,用布擦了擦桌面,「爷,听说今天对面有热闹的事,爷坐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
  对面是青楼,沈三少爷对于那里的庸脂俗粉丝毫没有兴趣,但是既然小二都已经把他带到这里了,就懒得再换了了。
  坐在那里品着香茶,从二楼看下去,对面青楼确实聚集了不少人,猜想大约是要选什么花魁之类的吧。
  端起杯盏抿了一口,青楼那里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沈三少爷有些嫌恶地皱眉,「什么热闹……吵也吵死了。」
  一个巨大的彩球飞了起来,升到两层楼那么高的时候,突然一下子炸了开来。因为紧临着沈三少爷这里,他被那声巨响吓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怒着将茶盏拍在桌上,站了起来,转身向外头正要教训一下那帮子不识抬举的人,但下一刻却是愣住。
  在众人的惊叹声里,裂开的彩球里出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漫天飞舞的彩纸里,男子正好转向他这一边,就见男子清眉斜飞,鼻梁高挺,眼角微微上吊,带着重几分锐利,但又因为过于精致漂亮的长相,微抿的薄唇,再加上笑非笑的神情,让凝在眼角的冷厉化成了只是不容亲近的遗世孤高。
  他缓缓落下的时候,身上的白衫翻如蝶翼,一头墨黑乌亮的头发只用发带在后脑勺绑成一束,然后像条墨鲤那样垂下尾来滑落肩头,看起来干练潇洒又干净透澈。
  沈三少爷只觉得心口彷佛被什么一下击中,将要脱口的话语又吞了回去,口干舌燥,他摸过茶杯端到嘴前,却不想手一滑,那茶杯直接飞了出去。
  男子已随着彩纸翩跹落下,似乎听到了楼上的动静,抬起头来,就见那只杯子连着里面的茶水在他上方落了下来。
  男子却是一点都不慌乱,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横伸而出,「铮」的一声,一把长剑出现在他手里。
  男子落地,脚下一踮,再度跃身而起,擎着剑的手腕一转,剑身划出一道银亮的光弧,剑尖勾到那只落下的杯盏,又一挑,顺着泼溅出来的茶水收了过去。
  再度落地后,男子就那样剑尖还挑着杯盏,侧身腾挪,舞了几式剑招,最后微微低下身,抬头张嘴,擎着剑的手伸了出去,剑尖上的杯盏微微倾斜,澄澈的茶水落成一丝细线,折射出日光的华彩,最后全落进那两片薄唇里。
  沈三少看得愣神,众人又一次的喧哗喝彩让他回过神,但是那个男子已经收到剑走进青楼里面,在身影要消失在门后时,他看到他停下来,回头朝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视线冷冷的,但直直戳中沈三少爷心底。
  然后他就消失在门后。
  老鸨拦着正要蜂拥进青楼的恩客,一边笑着将银票往肚兜里塞,一边嚷着,「各位大爷莫急,我们颜璟公子不是随便什么都见的,所以今天见不着还有明天,明天见不产着还有后天,天天来,总有一天他肯见你的。」
  沈三少爷看着下面默默念叨,「原来……他叫颜璟。」
  外面正热闹的时候,青楼里面某个角落,探出两个脑袋,贼兮兮地向外张望,两张脸上都是有青紫痕迹。
  傅晚灯看着外面颜璟身形,不由赞叹出声,「秦兄弟,你在哪认识的如此妙人?之前总是表情很凶地站在那里,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结果没想到……」
  秦灿用手肘朝后捅了他一下,「你想被他扒皮拆骨的话,刚才那些就给我乖乖的收起来。」
  傅晚灯撇了下嘴,牵动了脸上的伤,不由「嘶」了一下,「就是拳头重了一点,不过秦兄弟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痛的样子。」
  秦灿白了他一眼,「我皮糙肉厚罢了……」
  其实秦灿想说的是,你要是被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揍的话,就知道这两拳根本已经算是手下留情的了。
  为了让颜璟配合他们上演这出美男计,着实费了不少工夫,还挨了不少拳头,不过最终颜璟还是同意了,而且没想到他玩杀猪刀可以,耍耍剑也有几分样子。
  虽然岑熙也练剑,但是颜璟的剑要犀利多了,犀利之中又透着几分遗世的孤高,就像那高岭之上难以采摘的暗香,更挑起人的兴趣,瞧那沈三少爷看得眼都直了,就知道这步棋是走对了。
  果然不出几日,沈三少爷就借着和朋友聚聚的理由来了青楼,还和老鸨说希望那位会舞剑的公子赏脸陪喝两杯。
  老鸨自然是拒绝了,说:「颜璟公子不做陪酒这种俗事,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出来露个脸舞两下剑。」
  和沈三少爷一起来的朋友大笑起来,「那他干脆去行走江湖好了,干嘛在这里卖色?」
  这人一说完就被一根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筷子戳中后脑勺。
  此人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连连要老鸨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另一边秦灿和傅晚灯拼尽全力拖住说不干了的颜璟,好话赔尽,哪里都是不好伺侯的人。
  只有沈三少爷喝着酒,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之后沈三少爷来过几次,不过都没有和颜璟接触到,最多不过远远地看他舞上一段剑,然后颜璟就匆匆转身回到帘子后头。
  秦灿这么安排,是为了把沈三少爷的胃口紧紧吊住,而那位不好伺侯的祖宗貌似这几天在这里找到了能让他不厌其烦的事情。
  啪嗒!
  沉甸甸的银子滚落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颜璟将落在桌子上的银子拿起来,重新垒到一堆银锭搭起的小塔的最高处,然后嘴角弯起,很满意地看着自己一个时辰的成果。
  「你好像在这里越来越游刃有余了,要不等到这案子结束了,你考虑下就改行在这卖卖艺算了。」
  秦灿坐在桌边,双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颜璟先是数银锭,一连数了三遍之后,就开始用银锭迭小塔。
  这两天恩客打赏给青楼的银子翻了好几倍,老鸨自然不敢自己一个人拿尽,怎么说两个都是知县,得罪了他们自己直接关门,于是老鸨把一部分银票装在一个匣子里送到两位知悬面前,但是对方似乎都不感兴趣。
  倒是那个长相漂亮但脾气不太好的公子爷接了过去,把里面的银票都倒了出来,然后把匣子递还给自己,「要银锭。」这样冷冷的说道。
  老鸨不懂了,一匣子银票能装好几百两,但是银锭虽然沉,却放不了多少。正犹豫的时候,那位秦知县摆摆手,不耐烦地让她按照他说的的这么做。
大概只有秦灿知道,颜璟虽然贪财,但是不喜欢银票,一个是他不识字,看到银票也不一定认识,二来就算知道是银票,那样薄薄一张纸在他拿习惯了那么重的青犊刀的手里,总没有银锭踏实。
  无论现在做事说话规矩了多少,颜璟心里还是保留着一些大老粗的习惯。
  闪闪发亮的银子面前,颜璟心情无比好,就算秦灿这么说,颜璟也只是抱着手臂眼睛都不离开面前这堆银锭。
  「好啊,你把隆台县县衙一起搬过来?要喊冤的往左,要找花娘的往右,有人喊冤的时候阿大他们是捕快和衙役,没人喊冤的时候可以给花楼看场子赚个小酒钱……」
  秦灿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你倒是打算得不错,然后颜师爷你是不是就可以整日收保护费数银子叠小塔了?
  这里,走廊上传来老鸨刻意提高的嗓门的声音:「三少爷,沈三少爷,您真不能进去,颜璟公子不喜欢人随便进他房间的……沈三少爷!」
  秦灿和颜璟两人对看了一下,颜璟连忙将桌上的银锭塔给推倒,秦灿撩起衣摆在桌边候着,倒下的银锭都落在他的衣摆里,然后秦灿连忙兜着逃到屏风后面去。人刚站定,那边门已经被打开。
  沈三少爷推开门,就见颜璟坐在桌边,手里捻转着一个杯盏,容颜清隽,眸色清冷。
  沈三少爷作了一揖,「在下沈耀,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冒昧来一睹尊容。」
  颜璟向沈三少爷身后的老鸨使了个眼色,老鸨乖乖退了出去,然后他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冷冷地赶人,「既然看到了,还站在那里干嘛?」
  那沈三少爷却是没有离开,反而将门关上走到了颜璟坐着的桌边,「都说来者是客,颜璟公子不请我坐一会儿,怎么就赶人了?好歹那天你还喝过我的茶。」
  见对方只看着自己,没有说话,于是沈三少爷便就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不知颜璟公子家里还有什么人?」
  颜璟执起酒盏喝了一口,淡淡道:「我大哥和二哥。」
  「哦……那真是巧了,我在家排行老三,别人都管我叫沈三,而你是颜三……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沈三公子摇起手里的那把描金黑檀骨扇,倒还有那么一点风流倜傥的模样。
  颜璟只是瞥了他一眼,捻起杯盏要再递到嘴边,手却被人给握住。
  沈三少爷摇着扇子,极尽风流之势的淡笑,「一个人独斟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来陪你喝两杯……」
  秦灿在屏风后面抱着一堆银锭,听到沈三少爷这么说,不由暗笑,好,颜璟你就陪他喝,灌醉他了好问话,要论酒量,沈三再能喝也定是比不过颜璟这种高兴起来就直接抱着大坛子往肚里灌的。
  但是下一刻,就听那里「砰」的一声响,秦灿从屏风后面伸出脑袋,看见沈三少爷飞了起来,摔在旁边一张茶几上,整张茶几被压成一地碎片。
  沈三少爷摔在地上「哎哟」了两声,腿一蹬,就再没声音了。
  秦灿无力地靠在屏风上,「完了……」筹划了这么久,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外面傅晚灯闻声进来,一看地上一片狼藉,再看沈三少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由惊讶,「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秦灿靠着屏风,用下巴指指颜璟那里,「你问他。」
  颜璟一脸愠怒未消,还带着嫌恶的表情,「喝酒就喝酒,谁叫他连手也摸上来。」
  「给他摸一下又不会死。」秦灿抱怨道。
  颜璟一拍桌子起身,就往门口走,「要摸你自己给他摸,我要回去了!」
  傅晚灯见里面变成这样,也是苦了一张脸。
  沈家财大气粗,他这个县太爷平时还要给他们三分脸色,现在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不是摆明了让他丢官帽吗?于是傅晚灯挡在了门口,「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现在要怎么办?」
  颜璟停了下来,大概也觉得自己出手太重心有愧疚,但是谁叫这男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凑上来动手动脚,让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不打他打谁?
  看了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沈三少爷,颜璟道:「绑回去,严刑逼供!」
  秦灿和傅晚灯两人一起嚷出了声。秦灿一惊讶,用衣摆兜着的银锭都滚在了地上。


  第九章

  沈三少爷醒过来的时候还脑袋懵懵的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背脊和后脑勺都很痛,愣了一愣,才慢慢回忆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接着怒火中烧。
  那个叫颜璟的居然在自己去牵他手的时候一掌拍上来,简直不想活了,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儿,居然给脸不要脸!看自己回头不带人把青楼拆了?!
  至于这人……
  可以带回去好好调教。
  想到这里,沈三少爷顿时心情好了不少,「来人……」
  正要叫人,这才发现自己眼前一片黑,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脚都被绑了个严严实实,整个人被捆在椅子上,眼前有一点光亮能让他看清模模糊糊的布纹,应该是被人蒙住了眼睛。
  「什、什么人?快放了我!我是沈家的三公子,不想得罪沈家的赶快把我放了,不然我让你们在这里没有好果子吃!」沈三少爷暴跳着吼道,用力地挣扎着,椅腿在地上装的「砰砰」响。
  秦灿和傅晚灯走到沈三少爷面前,沈三少爷听到脚步声,停止了挣扎,循着声音的方向将脑袋微微侧过去。
  秦灿开口道:「我们找沈三少爷只是想问些话,问完了就放你回去,只要你乖乖回答了,我们绝不动你分毫」
  沈三少嗤笑出声,「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
  秦灿捏了捏拳头,傅晚灯一把拉住他,示意他不要冲动,于是秦灿深吸了两口气,「我们既然有本事把你掳来,当然也有手段叫你开口,沈三少爷有没有兴趣一一尝试看看?」
  沈三少爷仰首「哈哈哈」的大笑,「有,怎么没有?但你要让我少一根毫毛,我不管你是皇帝老子还是玉皇大帝,都不会让你好过的!知道这里的知县是谁?姓傅的那家伙见到我还要礼让三分垂首赔笑。」
  这次是轮到傅晚灯捏拳头了,秦灿拍了拍他的肩膀。
  坐在那里看着两位县太爷审人审了半天,结果一句有用的都没审出来颜师爷,眉头微皱,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秦灿和傅晚灯身后,一手抓一个,将两人往旁边一推,自己走到沈三少爷面前。
  沈三少爷隔着蒙住眼睛的布,看到面前换了个人,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静,想了想,道:「颜璟,是颜璟嘛?颜璟,你不要和他们混在一起,我可以给你赎身,可以带你走让你过上好日子……颜璟?」
  颜璟就这么看着他,等到沈三少爷说完,颜璟走到他面前。
  那边傅晚灯用手肘捅捅秦灿,小声道:「你那师爷该不会是心动了吧?」
  秦灿扫了傅晚灯一眼,「少胡说八道了。」
  实际他心里也没底,拿什么诱惑颜璟都不如直接给他值钱的东西最有用,沈三少爷这么说,万一颜璟脑袋里哪根筋突然不对了,也许真的会答应他,然后把沈家洗劫一空也说不定。
  那边颜璟站在沈三少爷面前,微微低下腰,伸手过去,一下把蒙着沈三少爷眼睛的布给扯了下来。
  傅晚灯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扯过秦灿的胳膊,用它的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免得沈三少爷认出他来。
  沈三少爷见果然是颜璟,脸上露出欣喜,「颜璟,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所以你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颜璟表情淡漠的看着他,听到沈三少爷这么说,嘴角微微弧了起来。
  见他这样,沈三少爷觉得估计已经说动了颜璟,连忙道:「你先帮我把绳子解了……」
  「吵死了!」颜璟淡淡道了一声。
  在沈三少爷惊愣的目光里,颜璟抬起脚一觉踹在沈三少爷胸口上,力道之大,让沈三少爷连同那把椅子一起朝后到下摔在地上。
  沈三少爷被摔的懵了,睁开颜璟就见一片阴影罩过来。
  那个清隽孤傲的青年,表情凶狠的像是能直接拆了人的皮肉,他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上半身向前微倾,然后慢条斯理地将两手的袖子都撸了起来。
  沈三少爷注意到颜璟的右手臂上有刺青,像是一条蛇,鳞片栩栩如生,若不使劲看,当真以为是一条蛇正绕着他的手臂盘踞而上……
  右手手臂上有刺青……
  然后想起来之前他说的,他上头还有一个大哥、一个二哥……
  莫非是?
  「你是黑云九龙寨的颜三?!」沈三少爷不敢相信的惊呼出声。
  颜璟没有答他,从靴帮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匕尖挑住沈三少爷的下巴,「大爷我可没耐心和你扯家长里短,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沈三少爷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你二嫂叫什么名字?」
  「庄、庄情。」
  「我听人说,你有一次醉酒之后大骂她不守妇道和下人勾三搭四?」
  「没、没有,你不要听人胡说,我现在这个二嫂贤淑守礼,不是那种人。」
  颜璟没再问,只是手一滑,沈三少爷「啊」的一声惨叫,脸上登时多了一道血痕。
  傅晚灯从秦灿的袖子里探出眼睛来,看到眼前那一幕,侧首向秦灿,「他真的是……那个颜三?」
  秦灿已经不知道该笑还是哭了。嘴角抽了抽,回到:「你说呢?」
  傅晚灯摇摇头,手抖着重新用袖子把脸遮住,「我……不敢说。」
  沈三少爷一个劲的在哪里「啊啊啊」的叫,颜璟最烦人聒噪,踩住他胸口的脚用力了一下,「叫什么,你鼻子眼睛舌头都还在呢。」
  沈三少爷终于收声了,胸口大幅的起伏,死死地瞪着颜璟,像是怕极了。
  颜璟又问他:「现在这个二嫂……难道过去还有一个二嫂?」
  沈三少爷一下紧张起来,「不、不、不!二嫂从来就是这一个!」
  「说谎!你这个二嫂根本不是庄情!」
  闻言,沈三少爷一下张大嘴巴发不出话来,似极为惊讶的样子。
  其实颜璟也只是顺着他的话试探了一下,但是他的反应把他全部出卖了。
  沈三少爷看着颜璟手里那把染了一丝鲜红的匕首,咽了口口水,然后道:「确实,现在这个庄情并不是庄小姐,他是庄情的表妹,原名叫苏皖……」
  停了一停,然后沈三少爷把真相都说了出来。
  「二哥和庄情的婚事是城里的老红娘刘马氏牵的头,因为门户相当,两家都对这门婚事很满意,于是就下聘择吉日准备完婚。
  「谁知在婚礼前一天,突然得知庄情留书出走,和一个管事的私奔了,这件事不论对庄家还是对沈家都是一件有辱门风的事情,尤其是帖子都发出去了,临时取消婚礼,今后沈家不知要被人怎么笑话。
  「后来两家人商议了一宿,发现庄情有个表妹苏皖,年龄和庄情差不多大,由于经常住在庄家陪伴庄情,故而对庄情的习惯了如指掌,不仅如此,同时也知书达理,并且和庄情在容貌上有几分相像。
  「于是庄老爷就和我爹商量,是否让苏皖代替庄情嫁到沈家?庄情和人私奔的事并没有什么人知道,苏皖家里人好打发,这样一来两家都不会丢脸,等到庄老爷死了之后,庄家的财产也都是苏皖的,相当于就是沈家的东西。
  「我爹并不相中那点财产,但是有辱门风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发生的,想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便让苏皖李代桃僵嫁到沈家来了……」
  听他说完,一众人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从庄老爷口中叫出的「情儿」好像不是在在叫身边这个庄情,因为这个庄情根本就是假的!
  「那么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你们两家的主人,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沈三少爷想了一想,然后道,「刘媒婆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不过我爹塞过封口费给她了,所以她应该不会到处乱说。」
  顿了一顿,又道,「我把我说的都说了,颜三爷您就放了我吧……」
  「谁说我是颜三?」他手里的匕首一扔,又稳稳的接住,「这里没有颜三,只有隆台县县衙的师爷,颜璟。」说完有点得意地转过身,朝秦灿他们这里走过来,一副大功告成的摸样。
  秦灿也很想用袖子把自己的脸给遮住,哪有人做这种事还正大光明的报上自家家门的?
  傅晚灯躲在秦灿的袖子后面,侧首朝一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衙役蒙着脸走过去将沈三少爷连同椅子扶起来,然后一个手刀落在沈三少爷颈后,沈三少爷立时昏了过去。
  傅晚灯吩咐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丢到沈家门口就行了。」
  「是。」衙役领命,和人把沈三少爷抬了出去。
  房里就剩下颜璟、秦灿和傅晚灯,三人彼此看看,都一时对突然而来的真相无从言语。
  「沈三说真正的庄情和管事的下人私奔走了。
  「从庄老爷一开始的反应看来,这个人就应该是于洪成,庄沈两家的人一直都以为庄情和于洪成私奔,但是于洪成却被人杀害,尸体则一直藏在白石镇那口枯井里,而庄情下落不明,也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傅晚灯将得来的线索都串了起来——
  「知情人之一的刘马氏,在临死前挣扎指出的东西中有庄情贴身不离的玉簪,也就是说刘马氏很有可能是最后见过庄情的人,如果庄沈两家怕刘马氏泄漏庄情私奔的事,当年沈家人就不会给刘马氏封口费,而是应该直接把她……」傅晚灯手起劈下做了个杀的动作。
  「所以杀刘马氏的人是为了别的秘密。」颜璟说了自己的看法,秦灿和傅晚灯皆都点头表示同意。
  联想到颜璟之前的梦境,秦灿道:「会不会是……杀了庄情和于洪成的都是苏皖?」
  傅晚灯是不明白秦灿为什么会这么猜测,但是颜璟却是明白。
  苏皖代替庄情嫁到沈家,出嫁前几日都是住在庄情的房里,所以幽梦记录下的也就是苏皖的梦境。
  苏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只是单纯的做梦、还是因为杀了人之后的恐惧反应在梦境里,这个大概就只有苏皖自己知道了。
  但是颜璟在梦里感受到苏皖对庄情的妒意和她见到那两人尸变时的恐惧,这两种感觉很强烈,不像是因为梦境而反映的,更像做梦者本身就存在这样的情绪。
  秦灿在房里踱着步,皱紧眉头沈吟,「我们可以这样假设,苏皖表面上和庄情姐妹情深,实则一直嫉妒着庄情,在知道于洪成要回老家并且庄情要嫁入沈家之后,苏皖心里便生了一个阴谋。
  「她杀了于洪成和庄情,假装两人私奔,然后她代嫁到沈家,过起少奶奶的生活。但是她杀人的时候不幸被刘马氏撞见,或者刘马氏被买通成为帮凶……这样也就能说通刘马氏不敢见衙差的原因,而苏皖得知县衙的人开始调查起过去的事以及于洪成,她怕刘马氏守不住口而起了杀意……」
  按照秦灿的推论,一些之前的谜团也有了解释,而现在的嫌疑都在苏皖身上,可是有什么证据可以让她认罪?总不能拿梦当呈堂证供。
  凶手不会平白无故承认自己是凶手,死人也不会活过来说出杀了他们的到底是谁。
  忙活了一天,时候已经不早了,虽然现在这个沈二夫人的真正身份已经知道了,但是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杀害于洪成和庄情的人。傅晚灯觉得一整日经历的过于跌宕,让他深感疲倦,于是说明天再继续讨论便先走了。
  秦灿送傅晚灯到门口,关上门,刚转身走回来,门又被敲响。秦灿想大概是傅晚灯忘记了什么东西,便疑惑着去打开门,发现门外竟然是阿大。
  「咦,你怎么来了?我没有叫你来啊。」
  阿大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秦灿,「前几日有个晚上,一个女人敲县衙的门,让我把这个交给大人,我问她是什么,她说大人看了就会明白。」
  秦灿有些狐疑地接过那香囊,「那女人长什么样?」
  「夜色太暗,看不太清楚。」
  秦灿低头看向这个香囊,不由一愣,「这是……?」
  颜璟好奇地走到秦灿身旁,在看到这个香囊时,和秦灿一样的反应。
  香囊只是很普通的香囊,但是上面血迹斑斑,同时还绣了一个「皖」字。
  次日秦灿给傅晚灯看了这个香囊。
  傅晚灯觉得这有可能是苏皖的香囊,而上面的斑斑血迹……也许是犯案时留下的。
  「那我们现在是拿着这个香囊去找苏皖?问这个是不是她的,然后看他的反应?」秦灿问道。
  傅晚灯想了想,却是摇头,「你看那个时候,苏皖看到庄情的发簪时的反应,非常的冷静,若不是庄老爷情绪激动,她几乎没有露出一点破绽,而拿着这个香囊去找她,她完全可以推说是这个东西被人盗走了,或者说有人故意栽赃。」
  「那要怎么办?」坐在一旁的颜璟发了话。
  傅晚灯捏着那个香囊,转身回来,看向秦灿、颜璟和阿大,「我们是不是应该弄清楚这个送香囊的人是谁?也许她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情……」
  那三个人沉默了一下之后,阿大开口。
  「当时天太黑,我实在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样子,只记得她头发很长,几乎把脸都遮住了,伸出来的收,手指很白,在黑漆漆的夜里,白的有点晃目……我接过东西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是她人就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但是看到桌子上放了一个香囊,才知道是真的。」
  秦灿想了想,突然抬头,「今天是什么日子?」
  傅晚灯答道:「七月十三了……说来马上就要中元节了,难怪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忙着设坛、酬神、扎河灯呢。」
  颜璟侧首,因为听到秦灿轻道了一句:「七月十五,为鬼节……」
  「笨猴子,你觉得……给阿大送来香囊的人,其实是……?」
  秦灿「呵呵」笑了一声,略有些无奈,「谁知道呢?我们会查这个暗自不也是因为『鬼托梦』?」
  那边傅晚灯忽然捶了下手掌,「鬼托梦!对,鬼托梦!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又逢十五,沈家女眷到平安庙上香祈福。
  但是今日和平时的情况不太相同,一行人被住持拦在了庙门外,住持说县太爷正在里面聆听佛示,所以今日不能接待其他香客。
  沈老夫人对菩萨很虔诚,一听佛旨顿时来了兴趣。
  「敢问大师,不知老身能不能在一旁一同聆听佛示呢?」
  住持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请恕老衲不能同意,县太爷吩咐了他询问的事情并非旁人可以随意听的,老衲才在此阻止旁人进入打扰。」
  闻言,沈老太太眉头皱了皱,然后向一旁的媳妇使了个眼色,苏皖立时心领神会,非常贴心地从领着的手袋里摸出一锭银子交到住持大师的手里。
  「大师,今日没办法给菩萨上香,请大师回头帮我补上一炷香,在佛前明灯里添点香油,乞求菩萨保佑沈家风调雨顺、合家安康……」
  住持捏着那锭银锭,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大概是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故而凑近沈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老妇人,老衲实话和您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听的。」
  「哦?」
  「是关于前些日子,城里那个刘马氏被杀的案子。县太爷夜里做梦,梦到刘马氏带着他到一片阴森恐怖的树林里,然后那树林里还有两具尸体,一个男人,还有一个是年轻女子,但男人已经成了干尸,女子的尸身没有头。
  在梦里,县太爷在那个年轻女子的尸体手里找到了一个香囊,县太爷正想要看清楚,但是从梦里惊醒过来。县太爷想,正值七月,又逢中元,其中定有莫大的冤屈,故而会托梦于他,所以县太爷才会来这里烧香拜佛,希望菩萨能给一点指引……」
  沈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看来应该是兴趣大减。
  远处傅晚灯、秦灿还有颜璟隐在人群中,默默观察着苏皖的反应。
  从她的位置,应该是能听清楚住持说的话的。就见她一直平静只嘴角微微含笑的表情,在某一瞬间突然僵住,手不自觉地摸了下腰际,接着神情变得严肃且焦躁起来,待到沈老太太吩咐回府的时候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轿子里。
  「我看,这苏皖一定可疑的地方。」颜璟侧首向身旁两人道。
  秦灿没有同意他这个观点,只简单说了一句,「跟上去看看。」

  「二少奶奶……」
  苏皖在廊上快步走过,迎面而来的下人皆都停下来向她行礼,然后回过身有些诧异地看着平时温文端庄的二少奶奶有失礼仪地在走廊上疾步匆匆。
  苏皖一进房间就开始翻自己的柜子和首饰盒,贴身丫鬟见到她这样乱翻,放下手里端着的茶水走了过去,「二少奶奶,您找什么?让我来帮您找。」
  苏皖抬起头来,「红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上面绣着『皖』字的香囊?我嫁到沈家来之前一直带着的。」
  红儿想了想,然后摇头,「我没有见过,二少奶奶您嫁过来之后您的东西都是我来整理的,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再清楚不过。
  「外头这个首饰盒里的都是您常用的,您嫁过来的时候带进门的和不常用的那些就全在柜子里的那个檀木匣子里,这两处没有,那就应该是您忘记带来了。」
  苏皖脸上的表情一下凝滞住,接着脸色苍白起来。
  红儿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只是将她翻乱的东西给收拾回去,「二少奶奶,那个香囊很重要吗?要不红儿给你做一个,红儿的针线活您也见过,保证不会让二少奶奶失望的。」
  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说着,苏皖却像没有听见那样出神地愣站在那里。


  第十章

  清风拂面,暗香盈袖,极目之际,尽是典雅与富贵的装饰。
  她时常回想,为什么彼此有着相近的血缘,有着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容貌,但却是一个生在天上一个活在地上?
  倘若自己的母亲当年同意了那大户人家的提亲,而不是执意跟了她爹这个穷酸书生,那么现在自己也应该是个名门望户家的小姐……就像她一样。
  所以她常常幻想着,自己才是她,是生活在这幢大宅里的小姐,锦衣玉食,不用担心明日的生计,也不会为了一只仅能看却买不起的金簪而念念不忘。
  她想,这辈子要离开这样的生活,那就只有嫁入一户好人家,但是富足的人家又讲究门当户对,谁会看上自己这个穷酸书生的女儿?
  就算和她穿一样的衣服,就算和她用一样的首饰,将她的举止言行、喜好习惯都记在心里,但自己依然不会变成她,反而因为这样的像,让她更在意自己贫寒的出身。
  她觉得那个人表面上对自己这么好,无论什么东西都愿意分给自己,整天妹妹长妹妹短的,但是暗地里一定是在嘲笑自己:这种东西当然不是你能用的,不过再多我都不介意,所以送给你好了。
  走在栽满鲜花的廊上,和下人擦身而过,看着他们表面上的尊敬,却仿佛知道他们背地里根本看不起自己。
  看啊,以为和小姐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东西,就当自己是真正的小姐了。呸,穷酸书生的女儿,还是乖乖回去当你的穷人吧。
  不!不想走!
  她如何都不想离开这栋宅子,这里有华美的衣食、有下人的服侍、只要在这里,会让她暗地里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不要回到自己家里,不要做回穷酸书生的女儿。
  「听说垣平县的沈家来向姐姐提亲了?」
  「是啊,聘礼已经下了,爹爹认了这门亲事,下个月就来迎娶。」
  「那真是要恭喜姐姐了,听说沈家在垣平县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哪里,我倒是羡慕你娘,可以为了喜欢的人那样义无反顾。」
  她暗暗咬牙,其实你是在幸灾乐祸吧!我娘当年那样得宠,就因为跟了我爹,再不被允许回到庄家。你爹才可以独享庄家这么大的产业。
  这些都应该是我的!
  统统都是我的!
  「怎么了?」
  「啊!没什么……哎,姐姐你这个戒指真漂亮。」
  「是吗?据说上面的宝石是从南洋来的,但是红色我却不太喜欢。」那人说着将戒指从指上褪了下来,替她戴上。「嗯,还是你戴着好看些。」
  「那要给我吗?」
  「喜欢的话,你就拿去好了,我们姐妹两个还分谁和谁?」
  是啊,喜欢的话,就给我好了。
  这里所有的一切,你能给吗?
  她回房间的时候,碰到管事于洪成走进庄老爷的房间,她躲在窗下偷听,得知于洪成要辞工回老家去娶媳妇。
  庄老爷同意了让他离开,不过让他做到下个月小姐出嫁,这样宅子里事务少了,也不愁人手不够。
  到时候这里的下人也要辞掉不少,以后庄老爷也就准备搬到垣平县去了。
  她听闻,如遭雷劈,茫然失措地回到自己住的房间。
  虽然她只是住在这里陪着那个人,但是那人一旦出嫁了,自己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就要回去自己住的地方……
  没有大宅子,没有下人的伺候,更重要的是,她只是一个穷酸书生的女儿,最后大概会嫁给一个种地的汉子,再好一点,也不过嫁个只会读书,只想着考取功名,但是最后碌碌无为地过活的书生。
  要怎样才能留下?
  要怎样才能不回到从前的日子?
  那个人的亲事订了下来,整个庄家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她却觉得那红灯笼、红绸缎、红色的喜服统统刺眼。
  做媒的红娘跑得可勤快了,这桩亲事定是让她捞到了不少的好处。
  「哎哟,庄小姐,恭喜庄小姐,沈家老爷夫人都盼着这门亲事呢。」
  「你认错人了。」
  「什么?」
  「我不是庄情,我是苏皖。」
  媒婆愣了一下,接着拉下脸,态度也整个变了。转身就走,走势嘴里嘀嘀咕咕的声音却一字不漏的落到她的耳中。
  「真像啊,可惜一直是凤凰,另一只,就是连枝头都飞不上的麻雀。」
  凤凰……麻雀?
  但是她偏要飞上枝头变成凤凰,谁也拦不住她。
  于是她总是很「巧」地在胭脂水粉的铺子里碰到媒婆,然后跳了最好的水粉送给媒婆,又或者是路过赌坊的时候,正好看到媒婆输光了钱被人赶出来,她便留下自己的钱袋子。没个几次,媒婆就和她无话不说,还保证以后一定给她找户好人家。
  好人家?
  不是已经有了?
  她和媒婆提到,自己知道一个法子,能马上让银子从天而降。
  媒婆见钱眼开信以为真,二话不说就到了她们约定好的地方。
  白石镇外,于洪成背着包袱走过,她扔了一枚银锭过去,趁着于洪成弯腰去捡的时候,一棍子敲在他脑后。
  谁也阻挡不了她的愿望,而为了这个愿望,她可以使尽手段。
  「苏皖,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好了,刘婆婆,你现在和我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如果你都听我的,我保证天上掉银子,让你花也花不尽,但你要是不肯帮我……」
  于洪成不见了,然后庄情也不见了。
  只在庄情的梳妆台上找到了一封信,言称自己和于洪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实在无奈只能出此下策云云。
  庄老爷一气之下昏了过去,而她却在一旁一边慌乱着,一边不着痕迹的露出笑意。
  然后,庄沈两家的亲事因为庄情身体不适而暂延,过了几日,她住进了庄情的房间,又没几日,她穿戴着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给媒婆扶上了花轿。
  眼前一切都因为盖头而蒙上了一层红色,她这一次觉得这颜色真好看,好看得她总想多看两眼,好当做不是一场梦。
  至于苏皖,当然是回去继续当她的穷书生的女儿,谁也不会关心苏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而她现在是庄情。
  花轿一摇一摇,风吹起轿子的帘布以及红盖头也一摆一摆的。
  外面唢呐锣鼓的声响热闹而喜庆,她想起自己将庄情掐死在床上的情形,庄情房间窗外的那种叫不出名字白花在月光下摇曳,白得那样皎洁,一大片一大片的,美丽极了。
  她一边收紧手指,一边道:「你不是说要我喜欢,就尽管拿去。那好,姐姐,我喜欢这幢宅子,喜欢你这个房间、喜欢你所有的衣服和金银首饰,也喜欢你的身份……」
  她看到街边站着一个女人,头发长长地遮住了脸,衣服也是一身红,而垂在衣袖外的手却惨白惨白的。
  她心头一跳,再想看一眼的时候,轿帘已经落了下来。
  她想到自己刚到庄家的时候也是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是那个人帮她挑了好看的衣服,帮她梳了头发,还将自己头上的发簪取下来给她簪上。
  「不愧是姑姑的闺女,就是生的俊俏,以后就住在这里吧,权当是陪陪我。」
  想着想着,莫名的流下眼泪,她想,一定是自己太高兴的缘故。

  整个青花镇都已在夜色里沈寂下来,清冷的石板路上,唯有打更的人敲着更鼓在街上巡视。
  过了四更之后,夜露织起一层雾网,将整座小镇笼罩了起来。
  一道纤瘦娇小的人影在街口晃了一下,隐进往云龙山去的山路上。
  打更的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街口那里什么人都没有,以为自己花了眼,正要转身的时候,眼角似乎瞥到又有几道黑影晃了过去,打更的再次揉揉眼睛。
  街口不知谁家的灯笼在大雾里摇摇晃晃,微黄的火光照不到很远的距离,反而让人感觉那深沈的黑暗里似乎藏了什么,打更的打了个冷战,提着更鼓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迅速离开。
  那抹身材娇小的身影,沿着山路一直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停下来似回头看了看,然后折身往树林子里走去。
  茂密的树冠挡住了月光,让人几乎看不清身前的路,那个人折了一截树枝缠上布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当做火把,火光照出她姣好的容貌,但是一跳一跳一明一暗的火焰,还是让苏皖那张苍白的脸看上去犹如鬼魅。
  她扶着树身小心往林子里走去,间或停下来打量一下四周,像是在寻觅什么。四周很安静,偶有鸟叫忽然响起,尖锐凄厉如鬼魅一般,野草长到她膝盖这么高,每走一步都沙沙作响。
  不知走了多久,约摸已经进到云龙山很深的地方,来到一片较为空阔的地方,这里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唯有一棵树身烂了一个大洞的有些年龄的老树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苏皖看着那棵树看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决定了,将手里的火把往地上一插,接着找了一片薄薄的有巴掌大小的石片,在正对着那棵老树的地方开始奋力挖了起来。
  沙沙。
  泥土和碎草屑不断飞溅起来,苏皖一边挖着一边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一开始是带着点恐惧的,但是挖了几下之后却是露出誓死不休的狠劲,她咬着牙,嘴里默默念着。
  「姐姐,你也别怨我,要怪就怪你从小不该对我这么好。
  「你越是对我好,越是让我明白我和你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家世,还有将来的生活,所以那个时候无论如何我都要摆脱那样的生活,虽然衣食无忧,但是我想要更多……反正你也不愿意嫁给沈家的,这样对你我不是都很好?」
  她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很是骇人。
  「那个香囊在你那里吧,所以还是还给我吧,还给我,我才是庄情,我才是沈家的二少奶奶……
  「谁也威胁不了我的,就连刘马氏也不行,当初她为了钱财做了我的帮凶,杀了辞工返乡的于洪成,嫁祸给他,说你和他私奔了,然后由我代替你嫁到沈家。
「这些年来,我给她的银两已经够多了,但是她竟然还不知足地来讹诈我,说,官府在打听于洪成的事,要我给她一万两,不然她就到官府那里去把当年的事情都说出来……哈哈哈,但是现在,她到地底下和你们做伴去了。」
  挖土的动作停了下来,苏皖脸上的表情平静了些,她低着头,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沙沙,沙沙……
  不像是风吹的颤抖起来,在这荒山野岭会在夜里出没的,大多只有出来觅食的野兽吧?
  苏皖这样想着,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双绣花鞋。
  红色的缎面,尖尖的翘起的头部上面用丝线绣着鸳鸯和牡丹……
  苏皖身子一颤,顺着那双脚往上看去。
  石榴色的襦裙,淡粉色领口绣有缠枝图案对襟短襦,但是她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大团大团深褐色的污迹将她身上的衣衫染得几乎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人泛呕,而那双垂着的手,惨白惨白的。
  苏皖的身子像筛糠那样发起抖来,双手哆嗦得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石片,她的视线依然在往上往上,接着看到垂落在肩的凌乱的发丝,然后落目的是一张恐怖至极的脸!
  满脸的血痕,皮肉外翻,右眼是个黑黑的窟窿,从那空空的眼眶里流出的血就像泪痕那样一道道地凝结在脸上,而另一边的眼睛,则盈满怨恨地盯着她。
  「啊啊啊啊!」
  苏皖的惨叫声惊起了一林子的鸟,数不清的黑色影子扑啦扑啦横冲直撞地乱飞,有几只撞在苏皖和她对面的人身上,发出凄厉的叫声,接着再往天上飞。
  阴风倏然而起,吹得周围的野草波浪一样荡出阵阵涟漪,树杈晃动,哗哗作响。
  苏皖吓得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摇着头,嘴里念着「不要过来」,一边手撑着地上,缓缓往后退,只是没退了多少距离,她的手触到什么干枯细长有别于枯枝草根的东西,同时背脊撞到了什么。
  苏皖一怔,惨白着脸一点一点将头转过去……下一刻一张干枯如骷髅的脸放大着出现在她眼前,半张开的嘴里有着一颗金牙。
  苏皖惊叫着跳了起来,想要转身逃开,但是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苏皖恐惧到了极点,一边叫着一边从两人之间手脚并用地爬出来,风度仪态全无,她爬到那棵有大树洞的树底下,蜷缩起身子,瑟瑟发抖。
  那边于洪成的尸体和庄情的尸体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一个清冷平静的男声从天而降,「笨猴子,你玩够了没有?」
  听到声音,于洪成的尸体像是听懂了说话一样,转向苏皖躲着的那棵树,接着晃了一下,从后面露出秦灿的脑袋。
  颜璟从树上跳下来,没有管瑟瑟发抖的苏皖,径直走向秦灿那里,看到站在一旁的庄情,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傅大人,你也很入戏。」
  「庄情」回过头来,露出笑容,「周围的气氛太相衬了,所以不由自主就当真了。」但因为脸上那骇人的妆容,他这一笑,让颜璟和秦灿都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纷纷扭开头,不忍再看下去,实在太恐怖了。
  傅晚灯将脸上的死人妆抹掉了一些,和秦灿一同走到苏皖的面前。
  「沈二夫人,半夜三更你跑到这荒山野岭来,是要挖谁的坟?」
  苏皖显然被吓得不轻,这一会还没有完全恢复神智,浑身哆嗦着,睁大了眼睛,看看秦灿和傅晚灯,又看看四周,惊恐不已的嚷着,「鬼,有鬼!」
  嚷了一阵,突然镇静了些,她眼神迷茫地又看了下四周,接着露出惊讶的表情,在把视线落在身前两人上的时候,突然跳起来抓住傅晚灯的衣襟,「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是哪里?傅大人,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秦灿和傅晚灯彼此互相看看,都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
  隔日在苏皖挖过的地方附近挖出了庄情没有头颅的身体。
  在这里被掩埋了四年多,庄情的身体差不多已经腐烂成了白骨,庄老爷一开始也不相信这个是庄情,在秦灿让他用滴骨认亲的方法之后,庄老爷的血一瞬间就渗进了骸骨,再多的事实也掩盖不了血亲的羁绊。
  庄老爷几近崩溃,他如何也想不到,他一直心心念念着的、跟人私奔走的女儿,这些年就一直被埋在云龙山里等着人去找到她。
  也不知道让他得知这么残忍地杀死他的女儿的,就是之前和她同吃同住几乎形同姐妹的苏皖之后,庄老爷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其实傅晚灯在平安庙那一套都是做出来给苏皖看的。
  他们相信,刘马氏被杀是因为杀她的人害怕刘马氏泄露秘密,于是将计就计,就说庄情的冤魂托梦,说她手里有能证明凶手的重要证物,凶手害怕自己被暴露就一定会回来找庄情的尸体。
  然后他们果然没有料错,苏皖对沈家言称老宅在转让时出了一点纠纷,需要代替父亲回青花镇一趟,然后他们就一路跟在后面,自然也听到了苏皖在挖庄情尸体时的那一番自言自语。
  但是让他们没有想通的还是有几个地方。
  从苏皖的反应和当时的喃喃自语里可以确定这个香囊是她的,但那个送香囊来的人到底是谁?
  还有,他们在挖庄情实体的时候,发现泥土很松,像是不止一次被挖过的样子,他们猜到是苏皖浅埋而引来了山里的野兽来翻挖过,但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就不得而知了。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傅晚灯带人去沈家要人的时候,却被告知苏皖受惊吓过度,有些神智不清,她甚至连怎么去的云龙山都不知道。
  沈家人说正好恰逢鬼月,说不定苏皖正好是被鬼上身了所以才会在那里胡言乱语,不能相信和作数,无论如何都不肯把苏皖交出来。
  这一下秦灿他们都傻眼了,辛辛苦苦把这宗多年前的无头悬案的蛛丝马迹挖出来,然后又顺藤摸瓜好不容易把元凶找到,并听到她亲口说出罪行,结果在最后一刻被人以权势阻拦。
  说不郁闷那是假的,虽然要比权势,自己的真正身份能让他们下的满地找下吧,但这样的话自己也要打道回京城了。
  沈宅。
  「居然敢上沈府拿人,让那个姓傅好好想想,他头上那顶乌纱是不准备要了吗?」沈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伴着拐杖咚咚咚戳着地面的声响传到房间里。
  「娘,您别动气,官府的人已经被我打发了,居然说苏皖和一桩四年前的命案有关,结果把苏皖都吓出病来了,就算苏皖杀了人,我也不会让这种丑事传出去丢沈家的脸的!」沈二少爷在那信誓旦旦道。
  房间里,一脸茫然呆滞的苏皖坐在绣榻上,像是个没有魂魄的木偶一样,但是在听到门外的对话后,她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房间门被推开,红儿端着汤药进来。
  「二少奶奶喝药了,大夫说您惊吓过度,喝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苏皖没有搭理她,红儿就默默地喂她把药喝了下去,又帮她把床铺好,这才拿着空药碗退了出去。
  整个沈家的人都被她骗的信以为真,甚至为了面子而把官府的人阻拦在外头,如果不是因为当年庄沈两家过于注重门面不愿出丑,也就不会有她后来做下的这一切。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能说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苏皖幽幽地说道。
  转身准备还是睡一觉,把生病的样子做做足,掀开被褥的时候,什么东西咕咚一下从滚落下来,苏皖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那是庄情的头颅,在她床榻上咕噜噜地滚着,最后面朝她立在床榻上。苏皖摇了摇头,有点不敢置信,然后一边喊着「来人!来人啊!」一边要向门口跑去,但是转身的时候撞上了什么,差点把她撞倒在地。
  苏皖看过去,站在面前的是刘马氏,但是不是活着的刘马氏,她腹部上有个大洞,正流出黑色的粘稠的液体,身体发涨流出绿色的尸水,她似乎在笑,笑得身体一耸一耸,每抖一下都有肉呼呼的蛆虫掉落下来。
  苏皖退后了两步,突然听到窗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胆颤心惊地回头。
  窗外有个人背光站着,正用一双干枯的手抓着窗棂用力摇动,看见苏皖看向他这边,这人咧开嘴吃吃地笑。
  苏皖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在看到对方嘴里那颗金牙时,几乎目眦尽裂……
  「苏皖死了。」
  秦灿从门外回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颜璟有点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我刚才收到傅晚灯派人送来的信件,他在信里说的。」就着小元端来的水盆洗手,秦灿说道。
  虽然案件发生在青花镇,但是苏皖已经是沈家的人,商榷之下,最后决定这个案子交给傅晚灯来处理,秦灿和颜璟没有和他一起去汐城。
  不过在傅晚灯走之前,倒是把幽梦草的事情和他说了,傅晚灯还表示很感兴趣要采一株回去试试,但是在听秦灿说,如果搞不好会陷入梦境有性命之忧,并且颜璟也证实了这一说法之后,傅晚灯打消了好奇尝试的念头。
  「怎么好端端的就……?」之前还收到傅晚灯的书信,讲述了沈家阻止办案的事情,他们也都怀疑苏皖是装疯从而逃避官府的追究,但是才相隔没几天,就传来这样的消息,实在太过诡异了。
  「是很离奇,而且苏皖是死在自己家里的床上。
  「傅晚灯说,仵作检查下来,是因肝胆俱裂而死,死时脸上的表情狰狞,好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被活活吓死的,而且,还有更离奇的……」秦灿一脸神秘兮兮的凑过去,「你猜傅晚灯在苏皖的床下面发现了什么?」
  颜璟想了想,不敢确定,「难道是……幽梦?!」
  「对!就是幽梦。」
  秦灿摸着下巴看向颜璟,「你什么时候把幽梦给放到苏皖窗下去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颜璟睁大了颜璟,「我没有。」
  「哎?那个幽梦草不是你放的吗?」
  颜璟摇摇头,两人都不再出声。
  给阿大送来香囊的人、埋尸庄情的地方有被翻动的痕迹,以及现在又多了一个,苏皖床下的幽梦是哪里来的,现在……都成了不解之谜。
  几天后,秦灿和颜璟到庄家的旧宅,那里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庄情闺房前的那片花圃里,白色素洁的花,迎风摇曳。
  秦灿找来人,「把这些花都烧了,一株都不要留。」
  「是。」
  几个衙役上去把这种神奇的花给连根拔了起来,颜璟有点看不懂秦灿这样的做法。
  「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灿看着衙役拔出来的花堆成一堆,浇上油,然后把点燃的火把扔上去,背手身后,微微眯起眼,「有些梦……不值得留着。」
  「那走吧……听说学堂的先生都到了,我想去看一下。」
  「好。」
  风拂过,火势越烈,洁白如雪的花朵在火焰中化为焦黑的粉末,最终混在腾燃而起的烟雾与火星中飘散冤屈。
  谁也没有看见,有一端庄温婉的年轻女子和一青年男子站在那堆燃烧着的幽梦边,向着走远的两人,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个大礼……

  苏皖的案子,最终因为苏皖莫名死亡而落幕,青花镇上的县衙又恢复到以往。
  「这个字要这样写才对。」
  颜师爷和县太爷除了每日上演一场闹追打之外,每天教颜璟写字也是固定要做的事情。
  刚才还因为某句话没说对,正好戳中颜大师爷不爽的地方,自己被核桃弹中的屁股在隐隐作痛。秦灿在心里吐苦水,别人教书好歹能换几两银子,自己教人写字、挨打当报酬,切!
  「笨猴子,你干嘛?吃坏肚子了?」
  秦灿回神,摇摇头。不是吃坏肚子,只是一不小心把情绪表露在脸上了。
  颜璟见他摇头,便将视线现重新落回到纸上,抱着手臂,用着欣赏的目光看向桌上的纸,有点得意的翘起嘴角,大言不惭。
  「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写的挺好的?」
  好……才怪!
  但秦灿才不会自寻死路,便应声附和,「是、是,挺好的……呵呵……挺好的……」
  颜璟拿着笔,用笔的尾端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然后侧首,带着浅笑,「好吧,看来你这个先生还有几分本事,我待会去镇上的酒楼买点好酒,包只盐水鸡、再切点猪尾巴什么的回来……」
  秦灿看着颜璟,只觉得心口突突跳着,他说了什么自己听不清楚,只觉得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落在他身上,笼了他一身的温和,化去了他的锐利,让人忍不住……
  忍不住……
  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下一刻两人都是一愣,秦灿猛的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退一步撞上书案,砚台里的墨溅出来,染了一纸的斑斑点点。
  秦灿抬手用手指去摸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碰触到颜璟脸颊时的感觉,秦灿只觉得胸口里面跳成一阵乱鼓,摇了摇头。
  自己怎么了?
  怎么会做这种事?
  「笨猴子,你……」
  秦灿没听颜璟要说什么,只是有些接受不了的样子,快步走向门口,打开门跑了出去,像落荒而逃一样。
  房间里就只剩下颜璟一个人,他手里还拿着笔,盯着门口,看了良久……

  ——《青花镇 03 锁幽梦》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