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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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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明》作者离尘乱(529VIP完结+番外全朱棣&朱高炽)

楔 子

  沈皓宸是个军人,严格的说起来他不算一个长期在军队训练的军人,他只是解放军电子工程学院一名专门研究新型信息作战和工程技术的学生。

  三个月前沈阳军区来人从他们学校借了一批高科技军事人才,专门负责在演习中采集作战信息分析电子数据。另外学院还提供了好几台新型作战装备,他们要做的,是教会战士们尽快熟悉且使用。而沈皓宸很荣幸的以自己优异的成绩灵活的身手成为了这次演习的技术人员。

  对于这一点,沈皓宸是相当兴奋的。当军人,上战场,是他从小的梦想,每次看到电视里激烈的战争场面,都能让他热血沸腾。但是和平年代,要上战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军事演习就成了所有军人的终极目标,尤其是实战演习。

  大型的军事演习不是年年都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和资格参加。有的军人从当兵到退伍,也没遇到过一次,就这一点而言,沈皓宸的确是很幸运。

  于是,他满怀激情,跟前来接他们的指导员一起踏上了去沈阳军区的列车。

  沈皓宸的五官长得很标志,身材看不出多健壮,但却很匀称,肌肉线条撑起笔直的军装显得格外的俊挺。加上他总是戴着一副金边眼睛,见到谁都是一脸温和的笑容,自有股不同于军人的儒雅气质。

  军队给他安排了三十多个学生,刚到军营时,大概是因为自己太年轻,那些大大咧咧的战友们见到他的样子,都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有个不长眼的小子说他这弱不禁风的小媳妇儿样子,还没上战场估计就吓得嗷嗷哭,还当什么老师。

  沈皓宸不怒不恼,直接上前,揪住说话的那小子衣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那家伙摔得四仰八叉,半天没站起来。

  "老师给你上的第一课,就是不要以貌取人。"沈皓宸蹲下身,伸出手,对躺在地上的家伙笑眯眯。

  那家伙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给他,沈皓宸手臂一使力,轻而易举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力气大得让在场的每一个战士都张大了嘴。

  沈皓宸站起身,好整以暇的拍拍手,扶了扶镜框,告诉他们:"我叫沈皓宸,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们的技术指导老师,你们可以叫我皓宸或者宸,当然,你们要是叫我沈老师,我会很高兴的。"

  话音刚落,三十多个学生异口同声,洪亮的喊出了"沈老师"三个字。

  沈皓宸和带他过去的指导员相视一笑,看来小犊子就是要给他们个下马威才成。

  作为高级技术人才,军队里给了他们不少特权,至少不用每天没日没夜的操练。但沈皓宸的工作可一点也不轻松,要在短短三个月内教会那些完全没有技术底子的战友精准熟稔的使用那些高端仪器,不是件简单的事。好在,沈皓宸教学的方法特别而且有效,学习的战士个个都很努力,进展还算是顺利。

  转眼三个月过去,实战演习的时间近在咫尺。参加演习的战士都很激动,沈皓宸也不例外。

  这次演习,是和另一个军区的联合大型实兵军演。所谓实兵军演,就是实抢实弹实兵,也叫做三实演习,所有使用的炮弹枪械都是真的。尽管在此之前,战士们已经训练准备了很长的时间,但仍然不排除有人员伤亡的可能。他们能做的,就是让伤亡的几率降低到最低最低,甚至没有。

  尽管是实战演习,但为了安全起见,所有真枪实弹还是做了些手脚的,只要不出现在枪弹五米之内,按照上级安排的作战计划和作战时间进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皓宸的信息采集车是随着大部队前进的,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在三天之内攻下长岭山头。战争是残酷的,枪林弹雨中不断有战友倒下,宣告死亡的战友退出演习,剩下的战友接着战斗。虽然那些死亡都是假的,但依然惊心动魄。尤其是第二天傍晚,那颗落在他身边五米处的一枚炸弹,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儿。

  沈皓宸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都是黑的,头上全是炸飞过来的泥土。甩了甩头,呸了两声吐出嘴里啃到的土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世界被切割成了好多小块。

  温文尔雅的沈老师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摘下被炸裂的眼镜丢到一边,赶紧爬起来往采集车跑。

  刚上车,就听到探测仪发出滴滴的响声。沈皓宸抓起备用的眼镜凑进了一瞧,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打开对讲机把探测到的结果报告给了上级,上级立刻下达指示,朝东边两里外的树林撤退。

  接到了上级的命令,沈皓宸看了看时间,离敌人的轰炸时间只剩下一分半钟,如果不尽快撤离,那么这次演习将会以他们的全军覆没而提前结束。NND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尽管事发突然,但训练有素的战士们还是很快整合朝东边撤离,可沈皓宸却发现自己的采集车上少了一个人。时间一秒秒过去,沈皓宸没见他回来,而且对讲机也联系不上,正当他在考虑要不要放弃那小子跟大部队撤退时,竟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身影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受了伤。

  沈皓宸吩咐车上的人先撤退,而自己则下车朝那人跑去,跑近了才知道那孩子在林子里让蛇给咬了,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想要报告上级退出演习也不行,只能跑回来再说。

  头顶上轰炸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沈皓宸看了看时间大吼一声"来不及了",拖着他就往前跑。可还没跑两步,轰隆的爆炸声在就自己身边响了起来。

  沈皓宸本能的把那小子往前狠狠撞出去,而自己则在下一刻被一枚炸弹炸飞了出去。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袭遍四肢百骸,沈皓宸甚至都来不及再看一眼他热爱的战场,就一头栽进了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至于在鸟鸟的鼓励下开新坑了!
这篇文是写我最爱的朱棣和朱高炽,父子耽美向,很大可能性会颠覆历史或者玷污历史,那个……话说,还请进来的亲们不要跟我纠结历史细节哈!多谢了!


第一章、兵行险招

  明洪武二十五年正月,北元残部拥众边陲,意欲南下。燕王朱棣奉旨北上,前往征伐。

  时值严冬,北方酷寒,天气恶劣。北元残部活动地区多为广阔的荒漠和草原,地域开阔,人烟稀少,山丘树林分散各地。数万队伍只要到了那里,瞬间便会消失在茫茫荒原之中,踪迹难寻。

  军队出了古北口,追寻至雁回关外,竟遭到熟悉地形的北元残部伏击,打了一场恶仗。

  朱棣之子朱高炽时年十四,随父征战,不料被流箭所伤,生命垂危。朱棣大为震怒,策马扬剑斩杀了不少北元士兵,正欲一鼓作气取下北军首领的狗头,却不料此时狂风呼啸,大雪飞扬,刮得将士睁不开眼。

  明军将士大多长期生活在关内,有的甚至来自江南,对于北国寒冷恶劣的天气十分畏惧,一时间适应不来,阵形混乱。而长期生活在北方的北元军队却在此刻发起反攻,明军在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和的情况下开始节节败退。

  朱棣不得已只得下令撤退,北军见他们退回关内,加上天气着实恶劣,又忌惮朱棣的勇猛,竟也没敢追来。

  军队撤至塘沽河,军中将士策马奔至朱棣面前,报告说世子朱高炽伤势严重,若再不停下救治,怕是撑不过去。

  朱棣痛心疾首,下令全军就地驻扎,安排好守卫及侦查人马后,才急速赶往帅帐。

  大帐之中,各级将士站了一屋。见他到来均抱拳行礼。

  朱棣理也不理,抬脚就往床榻而去,手臂却被左将军张玉拉住:"王爷少安毋躁,医官正在为殿下疗伤。"

  朱棣闻言只得生生压下心中不安,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虽然他面无表情镇定自若,可仔细一看,却不难发现那放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指正紧张的来回游移。

  约半个时辰之后,大汗淋漓的医官才停下了疗伤的动作,转过身来神情悲痛看着朱棣,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抖着声音说道:"王爷,老夫无能……殿下已经……已经……去了……"

  "什么!"朱棣瞪圆了眼睛看向医官,"你给本王再说一次!"

  "王爷……老夫无能……殿下,殿下去了……"医官的头颅重重磕到地上,老泪纵横。

  "不可能!"朱棣向前两步,一脚踹翻跪在面前的医官,抽出宝剑就要砍下去。

  "王爷,不可!"左右将军张玉、朱能慌忙上前,抓住朱棣的胳膊。

  "放开!让王爷我杀了这个胡言乱语的庸医,救不了炽儿,本王留他何用!"

  医官被踹倒地,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跪在朱棣面前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殿下被箭矢刺中心脉,又因军队撤离而贻误了时机,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啊!"

  "既然如此,那你就到地下去跟炽儿做伴吧!"朱棣大喝一声甩开两位副将,举剑狠狠朝医官刺去。

  "王爷!"左将军张玉再次抓抓他的胳膊,跪倒在地,语重心长,"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王爷节哀!现如今战事正紧,王爷要以大局为重啊!"

  "望王爷以大局为重!"其他将士听张玉这么一说,也跟着跪下地去,异口同声。

  朱棣痛失爱子,悲痛欲绝,恨不得杀了他们泄愤,却没有办法置帐外数万将士于不顾。思量再三,宝剑应声落地。

  医官险些丢了性命,吓出了一身冷汗,见那宝剑落地才松了口气,赶紧爬到一边继续跪着。

  朱棣不再理他,目光缓缓移至床榻,脚下的重量仿若千斤,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朱棣弯下腰,抱起爱子了无生气的身子,极尽温柔的将儿子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音调平稳:"我儿不怕,等父王打完这场仗,把北元残部消灭,就带你回家……你母亲做好了你最爱吃的三馅饺子等你回……去……"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朱棣的声音才变了声调,逐把朱高炽紧搂在怀,完全不顾自己主帅的身份,大哭出声,"炽儿,父王对不起你……父王不该让你小小年纪随军出征……父王错了……炽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朱棣三十而立,却因自己一时轻敌失去心爱长子,悲痛之情可想而知。在场之人听闻朱棣悲恸大哭,无不为之动容。

  大帐之内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朱棣那柄宝剑砍敌人的头颅如同切大白菜般利落,他们可不想去试试那刀锋到底有多快。

  "唔……"突然,朱棣怀里的人儿动了一下,发出一阵轻吟。悲痛的朱棣以为自己听错,忙止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怀中的儿子再三确认。

  只见朱高炽紧皱眉头,嘴里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但由于身体实在太过虚弱,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这却足以让朱棣狂喜。

  "医官,医官,炽儿活了,炽儿活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顿时如同巨石入水,在营帐里炸了开来。

  医官和诸位将士并未听到朱高炽细若蚊吟的声音,都以为朱棣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个个面面相觑,露出悲悯之色。

  "王爷,殿下已经去了,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若是殿下知道你这般伤心,会走得不安心的。"所有将士均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捋老虎的胡须,偏就有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朱能粗声粗气的开了口。

  "放你娘的屁!本王的儿子没有死!"朱棣回过头来,把朱能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因为朱高炽有了生气不敢怠慢,只好把怒火压在心里,想着日后再跟他算账。然后看向医官,再次开口,"我确定炽儿活过来了,你赶紧过来瞧瞧!"

  医官吓得直打哆嗦,表情痛苦的看了看左将军张玉,希望他能救他一条老命。却不料张玉冷眼一横,竟然也学着朱能的样子粗声粗气道:"王爷叫你过去就过去!"

  医官没有办法,只得起身唯唯诺诺走向床榻,浑身打颤的把手伸向朱高炽的手腕儿,装模作样开始把脉,却在下一刻惊喜叫出声来:"活了,活了!殿下活过来了!"

  "真的?!"所有将士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还真有死而复生的奇事?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吉人天相?

  "真的真的,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殿下是真的活过来了!"医官慌忙跪倒在地,连说话的中气都足了三分。

  "哈哈哈哈……"朱棣仰天大笑,"我就知道,老子的儿子阎王他不敢收!"

  "唔……咚……二……"

  床上的朱高炽再次吐出模模糊糊的声音,眉头越皱越紧。跪在地上的医官赶紧爬了过去,把耳朵贴到他嘴边,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一个真切的字眼儿。

  朱棣见状,慌忙上前问道:"炽儿是不是想说什么?"

  "听……听不清……"

  "没用的东西!滚开!"朱棣一把掀开医官,自己半跪在床前,俯下身凑进朱高炽嘴边,竖起耳朵仔仔细细的听。

  "东……二……"

  可是听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朱高炽要说什么。这下朱棣急了,站在帐内的将士也急了,朱能原本又想开口,被张玉瞪了一眼,只好把那话又噎了回去。

  "炽儿,你想说什么?别着急,慢慢来,父王听着……"朱棣难得这么好的耐性,在儿子耳边轻声细语哄着。

  深度昏迷的朱高炽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般,努力的张开嘴,让自己的声音发得清晰一些。

  "向东……撤退……二里……快……"

  "向东,撤退,二里?"朱棣一字一句念出听到的话,眉头皱得比昏迷的朱高炽还紧,下面的将士更是一个个莫名其妙。

  "王爷,殿下是想说什么?"朱能再也没有耐性等下去,直接问出心中疑问。

  朱棣再次俯下身,想要再听听朱高炽的话,却再也没有听到,以为他又出了什么事,紧张得大叫:"医官,医官!"

  倒霉的医官再次被点到名,慌慌张张站过去,执起朱高炽的手腕再把了把脉,道:"王爷放心,殿下只是太过虚弱,昏睡了过去。"

  朱棣松了口气,眉头却依然没有舒展开来,各位将士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半晌之后朱棣终于回过头来,问道:"张玉,向东二里之外是什么地方?"

  张玉也是第一次跟随朱棣北征,对此地的地形也不熟悉,顿时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朱棣再看其他将士,均是一脸茫然。

  于是朱棣当机立断,派骑兵快马加鞭侦查东边地形。半刻钟后骑兵来报,东边二里地外有一片树林,树林旁边有一高地,比现在他们驻扎的地方高出二十余丈,但面积不大,只能容纳二百人马驻守。穿过树林,就是塘沽河上游,以前多有北元人活动,目前则成了是荒芜人烟的平原。因为明军的征伐,北元残部已经由塘沽河迁移到了蒙特山脉以西。

  朱棣听后眉头皱得更深,因为按侦查兵得到的结果,那里并不是个驻扎军队的好去处。

  山地虽高,但面积不够;进入树林,诺大军队无法整齐前行,绝对是自找死路。如果这个时候北元军队追来,将他们围困树林,以火为攻,他们肯定难逃一死。所以朱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朱高炽为什么要让他们往东撤离。

  在帅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看得张玉朱能眼前都开始冒星星了也没等到他的决定。

  倒是朱能又沉不住气了,张口叫道:"王爷,殿下身受重伤,脑子不清醒,往东撤离那就是死路一条。眼下天气这么恶劣,我看北元军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还是在原地开火做饭,让将士们吃饱喝足了好一鼓作气打回去才是正事,不然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原本走来走去的朱棣听到他的话,脑子里竟然灵光乍现,回过头来惊喜看着朱能:"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快快快,集合军队,让将士们往东撤离。"

  "什么?"朱能以为自己听错了,陶着耳朵半天没回过神来。

  "啊,对了,你不用撤离。"朱棣一拍脑门儿,转头看着张玉,道:"你带二百精锐先行去到东边高地设伏,另外叫沐晟领五千步兵进树林隐藏。"

  "末将领命。"张玉抱拳领命,转身就出了营帐。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设伏,是唱的哪出?而且就算是设伏,也不知道北元军啥时候会来?估计还没等到敌人,自己先被冻死了。"

  "你小子废话怎么那么多?"朱棣不耐烦的看了朱能一眼,要不是看在两人关系实在是太铁,他又是一员难得的猛将份上,朱棣真想打他五十军棍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我……"

  "行了行了,少说废话多做事,你就感觉不到冷了。"朱棣翻了个白眼,撩开营帐门帘往外一看,刚才还阴沉沉的天气已经亮堂了不少,大雪虽然还在下,但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这场大雪估计再半个时辰就能停下来,你要是不想将士们都冻死,就带人出去活动活动,袭击刚才的北元军。"

  "这感情好!若不是殿下伤势严重,老子早就把乃尔不花那王八蛋给大卸八块了!王爷放心,老子一定替殿下报那一箭之仇!"朱能说完就要往外走,却被朱棣一把给揪了回来。

  "谁叫你去给炽儿报仇了?过来。"朱棣朝他勾勾手指,朱能眨巴两下眼睛凑过去,朱棣在他耳边这般那般讲了一通。

  朱能越听越觉得不靠谱,瞪大了眼睛就开吼:"那怎么行?"只给他三千人马,让他对袭击两万北元军,那不是让他送死吗?

  "王爷说行就行,赶紧去。"朱棣一脚踹朱能屁股上,把他踹出了军帐,还从里面吼了一句,"打不赢了就给爷跑,能跑多快跑多快。你要敢跟他们死磕,别妄想王爷我救你!"

  "王爷,我们都走了,谁来保护你?"

  "谁要你来保护?我带炽儿先撤回北平了。他的身子禁不住这里的寒气。"

  "啥?"

  "还不快滚!"

  "是!"朱能还想说什么,但一听朱棣的怒吼,就只能乖乖闭嘴,揉着屁股万般不愿意的领命离开。心里一个劲儿的犯嘀咕,王爷这是怎么了?跟随他打仗这么多年,哪次不是风风光光凯旋而回,现在却要这般灰溜溜的逃回去?难道真是殿下受伤让他脑子也不正常了?带过来的两万兵马还没折损多少,要是能整合起来再反扑回去,肯定能将乃尔不花那个老不修打个落花流水,现在这算怎么个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注:朱棣北征乃儿不花的正确时间是明洪武二十三年正月,这里为了剧情需要,改成了二十五年正月(因为二十三年朱高炽才十二岁,太小了,汗……),还有这里出现的各位将军其实这个时间也还没当将军。再次声明,请不要纠结历史!后面我会把时间尽量与历史事件紧扣。


第二章、出奇制胜

  朱能心中万分不解,对于朱棣此次的做法那是大为光火。什么殿下的身子受不住这里的寒气?依他看他就是怕了,自个儿夹着尾巴回去,却让将士们在这里为他抵挡元军,好让他安全撤离。

  可转念一想他们家王爷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啊,这次到底是怎么了?

  朱能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但脑子转得不够快。用张玉的话说就是少了根筋,凡事懒得去思考,反正对他来说,思考不思考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没有结果。

  所以朱能想不明白朱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他原本就想着跟北元军队大干一场,要他就这么跟着回去,他倒还不愿意呢。于是,朱能快步跳上战马,带着自己的军队就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朱棣也不含糊,待朱能走后,还真就召集剩下的兵马往北平的方向浩浩荡荡回去了。

  朱能行了不到三里,大雪果真如朱棣所说停了下来,荒原之上一片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景象。风雪停住了,视野也就开阔了,朱能抹了把扑了满脸的雪花,睁开眼睛一看,迎面而来的不是北元军又是何人?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能想也不想扬起大刀一夹马腹就冲进了元军的队伍。

  元军见他带了人马冲了过来,起初吓了一跳,但一看他们只有几千人马,乃尔不花大叫"天助我也",想着肯定是因为暴雪飞扬,让不熟悉地形的明军走散了,这支倒霉军就让下面的小子们打杀个干净暖和暖和身子吧。

  想到这儿,乃尔不花立即列队迎战,让自己的一万人马先去打了个头炮。

  朱能勇猛非常,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经过之处无不惨叫连连。但跟在他身后那些手下可就吃了大亏了。元军有两万,而明军则只有三千,从数量上看至少是以一敌五。再者明军大多来自南方,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根本施展不开,手脚被冻得麻木僵硬,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骁勇的元军刀剑切白菜一样刷刷的从自己眼前砍下。

  朱能砍得热血沸腾,但砍到后来发现自己带来的三千人马剩下没多少了,而对面的元军却越来越多,大有要将他生吞活剥之势。这才想到朱棣那句"打不赢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赶紧勒紧马缰杀出重围,带着剩下的人马往回撤。

  乃尔不花在朱棣手上吃了不少亏,眼看着今天能生擒了他手下一员大将,正打到兴头上,哪里肯放他离开?于是一声令下,率先追了上来。

  朱能心里暗骂一声娘,想着这茫茫荒原的,就这么瞎跑也不是个事儿啊?别跑到最后还是给抓住了,那就丢人丢大了。于是终于在危急关头记起来朱棣交代的话,他说如果打不赢了要跑的话记得还有个张玉,那小子人精儿似的,定是能想到法子救他的。

  可当他带着剩下的两三千人跑到张玉埋伏的那片高地时,却没有看到张玉的人影儿,眼看着后面的军队越来越近,气急败坏的朱能看了看那片树林,正思考着要不要再往前,突然瞥到对面山头上有一个人正在啃热气腾腾的地瓜。仔细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玉。

  "喂,姓张的,我日你姥姥!都火烧眉毛了,你个龟孙子还有心思啃地瓜……唔!"话没说完,朱能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还没烤过的地瓜砸了个正着,差点儿栽下马来。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我说脏话。火烧的是你的眉毛,自个儿解决,老子吃饱了再说。"

  张玉说完摆了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姿势,蹲下身去竟然不见了。

  朱能气得立刻就要爬上山坡把那小子揪下来狠揍一顿,却因为身后的元军已经追到了眼皮下,而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乃尔不花来迟了一步,自然是没看到土坡上的张玉。只见他勒住缰绳,看着狼狈的朱能哈哈大笑:"瞧瞧,瞧瞧,这就是被朱棣丢下来的可怜虫。怎么,你们家主人夹着尾巴逃回去了没带上你?本太尉敬你是个英雄,你若是现在降了我,我便饶你不死……唔!"

  谁知道话说到一半儿,也遭到了跟朱能一样的待遇。不过这次丢过来的不是生地瓜,而是一只刚刚烤熟的熟地瓜,不偏不倚正中乃儿不花的眉心,滚烫的瓜瓤顿时烫得他嗷嗷叫。

  还不等他反映过来,遮天蔽日的箭雨迎面袭来,顿时将他身边的将士射翻了数百。

  元军一看这阵仗,知道中了埋伏,一下子慌了阵脚,惨叫着四下逃离。

  乃儿不花勒紧马缰,大喝道:"退后者死!都给我镇定!"

  朱能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是饵,专门引这帮蠢物上钩呢?逐转头看向山坡,这不看倒好,一看差点没吓得从马上摔下来。张玉那小子就带了两百精兵,怎么跟北元两万人马斗?

  乃儿不花骑在马上,一手抓缰,一手执剑,本能的朝安全地带撤离。而此时那些箭射不到的地方只有离自己最近的树林。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掩藏在树林里的五千明军就跟从天而降似的爬起来喊叫着直接冲进元军阵营,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顿时杀声震天,战鼓雷鸣,张玉带着两百精锐也冲了下来。朱能此时更是热情高涨,挥着大刀就朝乃儿不花冲了过去,目标很明确,他就只要那个老贼的人头。

  顷刻间刚刚还浩浩荡荡的元军竟然对明军几千精兵毫无还手之力,三两下被冲得四分五裂。

  乃儿不花自知中计,想要策马往回撤退,可一转身,竟然看到滚滚尘烟弥漫而来,强大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朱棣威风凛凛骑在黑马之上,举着长剑朝自己奔驰而来,切断了他所有的退路。登时才明白过来,何为四面楚歌。

  "乃儿不花,现在换爷爷告诉你,你现在要是降了大明,老子也可以饶你一条狗命!"见到朱棣前来,朱能原本还没底儿的心总算是落实了地,得意的骑在马上,对着乃儿不花愉悦大吼。

  却不料他稍一松懈,竟让乃儿不花找到了出口,狠夹了马腹,带着一小队人马朝朱能奔了过去。

  朱能握紧长刀,原想跟他单挑一次,没想到那老不修竟然虚晃了一招,从他刀下溜了,带着那队人马朝结冰的塘沽河冲了过去,飞快越过冰河,跑到对岸荒原,没命的一路狂奔。

  剩下还在拼死顽抗的元军见主帅丢下他们逃了,也无心念战,纷纷投降。

  沐晟带了人马就要去追,朱棣却说了声"别追了"。

  "为什么不追?那老不死的跑不远。"朱能再次心直口快的脱口而出。

  "不怕被冻死淹死就尽管去追。"朱棣指了指结冰的塘沽河,朱能沐晟等人才看到那原本厚重的冰面竟然因为乃儿不花那队人马的踩踏而开始裂了开来。

  朱棣下令班师回营,留下张玉朱能等人清点战俘武器,说了声"回营有肉吃",就自己一个人率先策马奔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文……^_^


第三章、同榻而眠

  将士们一听有肉,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抱着兵器就往回跑,很快就回到了朱棣撤离到五里之外的大营。

  那里果然吊了几十口大锅,有一部分留守的将士正在煮着热气腾腾的食物。

  朱能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朱棣是怎么办到的。

  张玉笑了笑,说:"你肯定在心里骂王爷了吧?"

  朱能瞪圆了眼睛道:"谁叫你们有什么好招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张玉白了他一眼:"王爷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打不赢就跑?而且,我看你做的很好嘛。王爷还说,你小子总算听懂了一次话。"

  朱能哈哈大笑:"我一开始根本没按王爷的话去做,要不也不会折损了大半人马才想起来要跑。"

  "这样挺好,逼真。"张玉嘿嘿笑着,转身朝帅帐走,"不过下次我一定提醒王爷换个人当诱饵,你小子今天要是一根筋没想过来,硬是跟他们死磕,咱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朱能挠着头发傻乐,张玉摇摇头不再多话。两人走到帅帐前碰到走出来的医官,
  拦了人就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还没完全清醒,发烧了,嘴里老说些胡话,我得去弄些雪水来给他降温。"医官说完匆匆忙忙走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张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朱能紧跟其后。

  朱棣坐在床边,守着儿子,不停用沾了凉水的湿布给他擦拭额头。

  朱高炽脸上不似刚活过来时的苍白,反而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紧皱的眉头显示出他睡得非常不安稳,嘴里时不时的冒出一堆乱七八糟他们听不懂的话。

  朱能听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说什么?"

  "他好像在说什么车……"

  "车?战车?马车?牛车?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坐什么车……"朱能说到一半儿,感觉四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朝自己射了过来,赶紧打住,干咳了两声道,"那什么……你们当我不存在,不存在。"

  朱棣也懒得理他,张玉更是不想跟他说话,走到床前蹲下身看了看,轻声道:"王爷你今天也累了,要不先去休息休息,让末将来照顾殿下。"

  "不必了,本王的儿子本王自己照顾。"

  张玉知道他的脾气,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

  "水……水……"朱棣话音刚落,床上的朱高炽就再次出了声,不过这次说得字很清晰,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朱能连忙从一旁的水壶里倒了碗水递过去,朱棣坐在床边将他扶起来靠在怀里喂他喝了,想要放他再躺下去时,那小子竟然就这么趴在他大腿上又睡了过去。朱棣一动,他就发出不满的嘀咕。

  好不容易把他放平到床榻上,又从他嘴里冒出来几个字,朱棣仔细听了听,分辨出那应该是"采集车"三个字。但采集车是啥玩意儿,他完全不知道。

  医官在帅帐外支了个小灶给朱高炽煎药。朱棣一直在里面照顾,张玉朱能劝也不听,只好去忙自己的事。

  一直到半夜,朱高炽的烧才算是退了下去。朱棣怕他冷着,特意在床榻下铺了好几层貂皮褥子,面上又盖了好几床棉被,所以,烧一退下去,朱高炽就开始感觉到热了。

  于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国,那孩子竟然是被热醒的。

  醒过来的朱高炽睁着眼睛看了看自己所处的房间,然后目光趴在自己床榻边的人,一身铠甲,一头乌发,活脱脱就是电视里某位大将军的形象。再看看屋子中间燃着猩红的火盆,以及坐在火盆旁边盖了件棉衣打盹儿的老人家,眼睛里闪过一阵惊诧。

  他……这是在哪里?这两个人……为什么穿古装?

  朱高炽……不,应该是沈皓宸抬起手来敲了敲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闭了闭眼再睁开,确定自己不是看错,他真的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到了两个古怪的人。

  可是,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他记得自己被炸弹炸飞了,然后昏迷了,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在医院才对。难道演习还没结束,所以他不能送到医院,只能就地治疗?可这也不像是演习的时候他们住的帐篷啊。

  好吧,虽然这其实真的是一个帐篷,可这个帐篷比他们演习时住的大概要大十多倍,而且里面桌子椅子样样齐全。更让他奇怪的是,部队的军医应该不会有穿古装的癖好。

  还有就是天气。沈阳军区虽然是在北方,他们演习的地方也在山区,但气候不可能突然从八月份的三十多度直接降到十二月份的零下三十度。可照他躺着的床榻,盖着的棉被和屋子中央的火盆来看,这些无疑都是冬天才有的装备。

  沈皓宸有点汗,难道自己被那炸弹炸得那么严重,昏迷了好几个月?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奇怪,那样的话演习早就应该结束了,他为什么还要住在帐篷里啊?而且还是个条件如此简陋的帐篷,连个暖气都没有,那帮家伙是要冻死他么?学院也没派人接他回去?他家老爹老妈也没跟部队要人?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沈皓宸越想越头痛,双手抱着脑袋狠狠捶了两下,却不料自己的动作惊醒了趴在旁边的人。

  朱棣睁开眼,见他醒来,一脸惊喜:"炽儿,你醒了?好些了吗?"

  炽儿?那是谁?

  沈皓宸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人,呆呆的望着他一脸惊喜的脸,脑子里努力的回想着他是谁,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有认识过这么个人。

  不过,这人长得可真帅,晃眼一看,还以为是某个电影明星,所以沈皓宸想了半天,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某个拍电影的剧组给救了。

  朱棣见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不说话,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道:"烧退了。炽儿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皓宸有点迷糊,这么好看的帅哥亲自照顾自己,他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于是摇摇头:"没有,我好多了,这是哪里?"

  "这是我军大营。没事就好,再睡会儿。"朱棣听他说话的声音已经趋于正常,才放下心来,却没没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有什么变化,拉了他的手放进被窝,替他盖好被子。

  我军大营?演习真还没结束?可这天气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像传说中的六月飞雪一样,夏天变冬天了?

  冰凉大手接触到沈皓宸的手掌,冷得他不由打了个寒战,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也跟着消散了,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人,这么冷的天,他就在他床边守了一夜?

  "你的手很冰。"

  "冻到炽儿了?"

  又听到那个称呼,沈皓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却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计较,只看了看朱棣的手,摇摇头:"床很大,要不要上来一起睡?"

  "嗯?"朱棣听他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是欣慰道,"不必了,你身上有伤,万一碰到伤口就不好了。父王身强体健,坐一夜无妨。"

  这孩子大概是看他坐在床边,怕他冻着,所以才想让他上床暖和暖和,算他这些年没白疼他。
  父王?这是啥称呼?难道这个帅哥姓傅名王?真是个好名字,怎么叫都占便宜啊。

  "没关系的,我已经好多了。"除了头还很昏很重,胸口莫名其妙的发痛外,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这个演戏演得走火入魔的大帅哥要是再坚持坐在床边,恐怕是要被冻死的。

  想到这里,沈皓宸直接撑起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却没想到这一动扯到胸前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炽儿!"朱棣赶紧上前扶住他,小心将他放平在床榻之上,皱眉轻斥,"怎么那么不听话呢?受了伤就别乱动。"

  沈皓宸被他眼中的心疼震得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感动得一塌糊涂,拉着他的手臂忍痛说道:"没事,上来一起睡吧,有人趴在床边我睡不安稳。"

  朱棣听着他的语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归咎于他伤重还未恢复,也就不去计较那些父子礼仪了。低下头见他挪出来一大块地方,想到儿子一片孝心,便没再反对,脱了铠甲战靴躺上去,挨着他睡下。

  反正这小子小时候也没少跟着自己睡,长大了倒是跟他这个父王越来越不亲了。这次受伤,能再拉近父子间的距离,也是好的。

  沈皓宸倒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人家对他这么照顾,他实在不忍心看他趴在床边挨冻,良心会过意不去的。而且反正床也够大,又都是大老爷们儿,不会有啥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睡觉而已,非常纯洁非常和谐滴睡觉……


第四章、五雷轰顶

  青山氤氲,寒气正浓。

  凝结成冰的塘沽河边,不少将士正热火朝天的在破冰取鱼。不远处的空地上,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在左将军张玉的带领下,丝毫不敢懈怠的顶风操练。

  写着大大"明"字的鲜艳旗帜插在高地之上,被凛冽的晨风撕得猎猎作响。偌大一片营军营中,袅袅炊烟随寒风飘散,给这北国冷冽的清晨平添了几分暖意。

  沈皓宸是被将士们操练的喊声吵醒的。屋子中央的火盆已经熄了,冷飕飕的北风从军帐的缝隙灌进来,直把被窝里那点暖气抽了个干净。

  他迷迷糊糊嘤咛一声,闭着眼睛把被子拉紧,蜷缩着身子往某个温暖的怀抱拱了拱,缩进去,摆了个舒服的POSE,再次蒙头大睡。

  等等,自己的床上哪来的其他人?

  沈皓宸愣了三秒钟,陡然睁开双眼,一张放大的俊脸就这么毫无预警的闯入了他的眼帘。

  "妈呀!"沈皓宸吓得一声惊叫,赶紧撤退,却不料再次扯动胸前伤口,痛得叱牙咧嘴。

  这一声叫喊成功的惊醒了躺在他身边的朱棣,也成功了吸引了站在帐外担任保卫工作的兵士。

  沈皓宸还没反映过来,两名兵士已经撩开门帘冲了进来:"王爷!"

  朱棣揉了揉眉心,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两名兵士见状对望了一眼,再扫视了一圈帐内,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恭敬退了出去。

  沈皓宸看得瞠目结舌,一向自认为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像是被冻住了般,竟然不会转了。

  这这这……是啥状况?

  朱棣见他捂着胸口半坐在床上,瞪着那两个退出去的兵士不句话也不说,不知他又出了啥问题,逐将身子朝前靠了靠,伸手要去搂他。

  不料沈皓宸反射性的又朝里面退了退,一脸茫然望着他。

  这个男人是昨天晚上照顾他的那个没错,是他自己不忍心让他冻着才叫他上床一起睡觉的也没错,可刚才那两个兵士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叫他王爷,而他的样子也的的确确有古代王爷的风范,但演戏也不用这么敬业吧?一大清早就开工?

  "炽儿?"朱棣不解,伸出去的手没碰到他,反而见他看自己的目光那么陌生,心下不由担忧起来。莫不是睡了一觉,病情又加重了?

  "炽儿?"沈皓宸更茫然,左右看了看,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床上,然后才看向朱棣,指着自己的鼻尖儿开口,"你……在叫我?"

  朱棣没再开口,而是直接掀开被子起床,扯了一旁的外衣穿上,朝门外大吼了一声:"来人!"

  刚才退出去的兵士立刻进来了一个,单膝跪在被冻的硬梆梆的地面上,扬声道:"王爷!"

  "快快快,找医官过来。"

  "是。"兵士领命而去。再次看得沈皓宸目瞪口呆。

  朱棣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转身重新坐到床边,朝沈皓宸伸出手,微弯唇角安抚道:"炽儿别怕,乖,过来。"

  拜托,你以为你哄三岁小娃娃呢?还过来?过来有糖吃么?

  沈皓宸本来想翻白眼儿,但一接触到朱棣眼中担忧的神色,就怎么也挪不开目光了。他那眼中明明白白就写了"关心"两个大字。面对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你还怎么拒绝得了?

  于是,某人看了看他伸出来的手,宽大而厚实,掌心因常年握剑而起了一层茧子,但丝毫不影响那只大手的美观。沈皓宸甚至在想,被这样一双大手抱在怀里,肯定很有安全感。

  这样想着,也就渐渐放下了心中的疑虑,朝朱棣靠了过去。

  朱棣像是想到他会这么做,弯起的唇角拉大了些弧度,将他整个人拉到怀里抱紧,扯了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在他耳边轻声叹道:"小子,你可吓死父王了!"

  又是父王!

  靠在他怀中的沈皓宸刚想感叹果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舒服,却在下一刻被"父王"两个字雷了个里嫩外焦。

  他自称是他的父王,那他就得是他的儿子?拜托,要演我老爹也找个年龄适当的演员啊,就他这年纪,顶多三十出头,而自己都已经二十三了,最多只能叫声哥。要叫爹的话,那可亏大发了。

  正想着,营帐的门帘再次被撩开,一个身穿棉衣头戴毛帽的老头儿走了进来,刚进门就开始山呼千岁,跪地叩拜。

  "下官拜见王爷,千岁千岁千……"

  "行了行了,山高皇帝远的少来这一套,赶紧过来瞧瞧炽儿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朱棣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在这军营之中数他最大,自然厌烦这些个繁文缛节。

  医官腿还没跪下去,就被叫了起来,忙快步走到床前,俯身看着被朱棣裹得像个粽子的小殿下。

  沈皓宸眨巴两下大眼睛,跟他大眼儿对小眼儿。这个老头他认识,昨天晚上他醒过来的时候,见他在火盆旁打盹儿来着,只是没想到一大早的就不见了人影。

  医官把手伸进被窝,抓住沈皓宸的手腕儿,一本正经开始把脉,把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啥问题,然后又是翻眼皮儿又是看舌苔又是验伤口的折腾了半天,才起身面对朱棣躬身行礼:"启禀王爷,殿下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伤口受了感染怕是要调理些时日。"

  朱棣听了他的禀告,紧皱的眉头倒是一点也没松开,拉了医官的爪子就往旁边带,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确定已无大碍?可他今早醒来怎么跟不认识本王似的?"

  沈皓宸竖起耳朵往他们那边靠,把朱棣的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越来越觉得诡异。听他们的谈话,看现在的情形,实在不像是在拍戏。因为他搜寻遍军帐里每一个角落,都没看到有隐藏的可以称之为摄像机之类的东西,更别说其他的什么导演剧务一类的人了。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而他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中国现在还有某个民族是这样的穿着打扮,这样的说话方式吗?难不成他掉进了某个从未被人发现的神秘山区,这里的人还保留着古人的风土习俗?

  其实这种地方也不是没有,电视里不是经常有报道,说哪里哪里又发现一支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么?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也只有这种解释能说得通了。

  沈皓宸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朱棣和医官已经走回来了。

  朱棣双手交叠站在一边,医官则站到了他的面前,恭敬的开口:"殿下,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啊,头疼,心口疼。"沈皓宸倒是很配合的点点头,想着要用什么办法跟部队或者学校联系上,一般这种与世隔绝的山区是没有现代通信设备的。

  医官点点头,笑道:"一会儿下官就去替殿下煎药。那么,除了这些症状之外,殿下还感到有哪里不适的么?"

  沈皓宸歪着脑袋佯装认真的想了想,看到医官和朱棣均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来,才慢悠悠的开口:"有,我头有点懵,很多事记不起来了,比如,我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朱棣闻言跟医官交换了个眼神,大意是"看吧,果然是不记得了"。

  医官给了个让他安心的眼神,点点头又问道:"殿下能记起来些什么?"

  沈皓宸皱起眉头,又很认真的想了想,抬头看了朱棣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记得父王。"

  "你小子要连老爹都不记得,本王就直接捏死你。"话虽如此,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朱棣那张英挺的脸庞上满是骄傲的光彩。儿子果然没白养,啥都忘了还能记得他,很好很好。

  沈皓宸很想丢给他一记白眼儿,你在老子面前左一声父王,又一声父王的,要不记得那真的很难。而且,他这么配合,其实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然后套出能跟外面联系的方式而已,拜托给个答案不要再问了成不?

  "除了王爷,你还记得其他人吗?"

  "抱歉,我不记得了。"沈皓宸继续笑眯眯,在心中大大的写了个"忍"字,抬眼很是无辜的看着面前的医官,"谢谢你们救了我,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我想回家。"

  朱棣闻言上前一步道:"炽儿想回家了?"

  "嗯。"沈皓宸点点头,已经不想再去跟他计较称呼的问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照这气候来看,估计时间不会短。他现在才知道部队没派人来接他,他爹妈没来找他,估计都是因为不知道他在这里。再不回去,他家老娘又要担心了。

  朱棣叹息一声,抚摸着他的头发:"父王实不该带你一起北征,你母妃要是知道你受了伤,怕是不让父王我进门儿了。"

  "我母亲的性子是比较急躁……"说到一半儿沈皓宸突然打住,觉得他刚刚说的话很有问题,立刻抬起头与朱棣对视,出口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啥?北征?"

  朱棣一看他听到出征如此激动,顿时笑了出来:"要不是你小子死活要跟来,也不会大冬天的受这个罪。行了,别想那么多了,等父王生擒了乃儿不花,咱们就回北平,你也好趁此机会多休息几日,说不定到时病就好了。"

  沈皓宸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瓣儿,脑袋嗡嗡直响,"北征"、"乃儿不花"、"北平"几个字把他砸得眼冒金星。虽然他历史学得不怎么样,但某些历史大事件他还是知道的。

  如果他没记错,北征乃儿不花是明朝皇帝朱棣年轻时干的事儿,虽然在朱棣的一生中,这只能算是个小战役,但他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自己跟同桌纠结乃儿不花的名字,整整纠结了一堂课,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太搞笑了。

  可现在这个自称是自己父王的人,竟然说等他生擒了乃儿不花,就回北平……等一下,从他醒过来开始,他就一直叫他炽儿,而朱棣正好有一个儿子名叫朱高炽,好像后来还当了皇帝……
  不不不不不会吧!

  五雷轰顶!绝对是五雷轰顶!

  沈皓宸恨不得立刻死过去,嘴角抽搐,浑身颤抖的看着朱棣,瞪大眼睛张大嘴指着他"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炽儿,你怎么了?"朱棣见他这副模样,吓得不轻,问了半天没得到回答,转身扯了医官铺天盖地一阵吼,"这是怎么回事?炽儿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殿下定是受了重伤又受了惊吓,患了短暂的失魂症……"医官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生怕喜怒无常的朱棣一个不高兴直接砍了他的脑袋送给外面的将士下酒。

  失魂症?我呸!老子是灵魂穿错了地方!

  沈皓宸欲哭无泪,裹着被子直想撞墙。穿越这种破事儿怎么能让他给遇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的点击是个悲剧……加油加油!同志们看过给个意见吧,谢谢咯!


第五章、智擒敌首

  沈皓宸死了,死得很憋屈。
  朱高炽活了,活得很诡异。

  于是,某人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是沈皓宸还是朱高炽。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个身份非常诡异的人类,自己的灵魂,别人的身体。

  严格说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沈皓宸,因为思想和记忆都只有沈皓宸的。可他的身体和所处的年代背景又只属于朱高炽。于是,某人为了不让自己精分,还是决定就当朱高炽算了,反正这几天听那人叫他"炽儿""炽儿"的还满顺耳。

  当然,还有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那家伙可是王爷。他要是敢说自己不是朱高炽,等待他的肯定是冷冰冰的砍刀,冒充王爷世子混入军营,怎么说都是死罪。他可不想自己刚活过来就又一命呜呼了。

  只是可惜了二十一世纪的沈皓宸,年纪轻轻居然成了一场军事演习中的第一个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个光荣牺牲的烈士。难道这就叫天妒英才?

  算了,死都死了,就不跟老天计较了。再说那老家伙也对他不薄,知道他命不该绝,所以让他的灵魂穿越了过来,当了朱棣的儿子。

  人的命运,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楚。

  他还记得自己三岁那年,爹妈带他去武当山旅游,有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道士看了他一眼,对他老爹说了句:"令公子眉目峻秀,英气逼人,乃帝王之相啊。"

  他家爹妈很高兴,但在二十一世纪,要混到胡爷爷的位置,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那基本是不太现实滴。所以只当那老道士是说好听的讨几个香火钱,根本没人放在心上,笑笑也就过了,却不曾想一语成谶。

  不知道他家老爹老妈要是知道他们的儿子死而复生,成了朱高炽,以后还会继承大明江山,登上帝王宝座,会做何感想?

  想到二十一世纪的爹妈,朱高炽有点伤感。他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他家老妈一定很伤心。还好家里有哥哥姐姐照顾,他也不至于太担心。

  倒是眼下这恶劣的天气他应该多担心担心,零下二十度还行军作战,也不知道朱元璋那死老头儿在想些什么,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

  朱高炽是在几天后伤好得差不多能下床了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让朱棣打了场胜仗的。虽然那实在是有点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成分,但毕竟是胜了,而且胜得很漂亮,所以还是小小的得瑟了一下。
  不过,当朱棣后来问他是怎么知道东边二里外有山坡和树林时,他心里那叫一个汗,支吾了半天只能卖关子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糊弄了过去。

  后来想想还是有点后怕的,万一那次北元军不上当可怎么办?再或者朱能没理会他的意思,执意跟北元军死磕怎么办?

  可朱棣却胸有成竹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他知道北元军会上当。朱高炽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了解乃尔不花,更了解朱能。

  跟战友之间的了解朱高炽明白,那是一种合作久了自然产生的的默契。尽管朱能脑子不灵光,但关键时刻还是会用朱棣的方法。不过,他无法理解对手跟对手之间的了解,大概就是惺惺相惜一类的东西。朱棣其实很欣赏乃儿不花,所以看着他逃,也没下令追。其实就算冰破了过不了河,凭他百步穿杨的箭法想要杀了他,那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他想的是生擒,是招降,是要将他笼络成自己的人,为己所用。

  可是生擒招降那都是需要时间的,再加上前两天乃儿不花的军队被朱棣使计打怕了,现在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朱棣派出探子找了好几天,也没寻到那厮的踪迹。

  朱高炽是南方人,实在是受不了这样寒冷的天气,每天冻得连门都不敢出,只能以养伤为由天天缩在床上等医官来喂食。偶尔跟医官聊聊天,从他口中得知军中被冻伤的将士人数正在直线上升,所有明军将士都已经到了坚持不住的边缘。若再拖下去下去,怕是军心会不稳。

  朱高炽很着急,同时急的还有朱棣。他原本考虑到将士的身体,想要班师的,可都已经打到这一步了,朱棣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不想让乃儿不花得以喘息,否则日后必成他的大患。

  朱高炽吸了吸鼻子,把被子裹紧了些,看着朱棣在油灯下面翻阅兵书,眉头皱得死紧,半天也没翻一页,就知道他又在为到底是班师还是继续停留的问题纠结。

  正在这时,医官从外面进来,向朱棣报告说今天又有几十人冻伤了。

  朱棣挥挥手让他下去,朱高炽的目光随着医官跟出去,再挪回来,放在朱棣身上,叫了声"父王",随即抖了一下。

  别误会,他不是被冻着了,全军营上下估计就他这张床上最暖和了。他只是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因为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没发现朱棣到底哪点像他爹?第一,太年轻;第二,太好看。

  其实,第一点他还是勉强能接受的,最多当他保养得好。但第二点就有很困难了,毕竟,他没见过谁家的老爹比自己儿子长得还好看的。

  想到这里,朱高炽又开始幻想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儿?历史上的朱高炽长得很难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子,据说胖得要两个人搀扶才能行走(望天,那得是肥到啥程度啊?寒一下)。而且还是个瘸子,因为从小有腿疾,所以行动不便,朱棣很不喜欢他。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成了朱高炽的时候,就反射性的看了看自己的身材,没发现有一点多余的肉,反而因为最近受伤有点偏瘦。另外,他还忍着胸口的疼痛下地走了两圈,也没发现是个瘸子,两条腿儿比他在现代还灵活。

  于是,朱高炽再次把那劳什子的史书狠狠的鄙视了一番,然后再以此来推断自己的长相应该也不会像史书说的那么难看吧?

  话说,历史书上朱棣的图片也好看不到哪去,可他本人偏偏就是帅哥一枚啊,而他是他的儿子,怎么说也该是有点遗传的才对。就算是不能遗传到十分,遗传到三分也是不丑的……

  朱棣听到他的叫声,合上兵书转过头去,却不料正好对上某人诡异的眸子。

  朱高炽自顾幻想着自个儿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朱棣走了过来。

  朱棣觉得儿子最近变得很奇怪,完完全全像是换了一个人。看自己的目光尤其诡异,再没有对父亲的尊重和敬畏,而且嘴里时常冒出些他根本连听都没听过的字句。医官说是失魂症还没康复,朱棣想不出其他理由,也只能这么认为。

  不过对于朱棣的疑虑,某人是一点儿自觉都没有。人都走到跟前了,还一脸傻笑在幻想。

  朱棣叹了口气,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叫了声"炽儿。"

  朱高炽听到声音回过神来,看到自己面前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你怎么跑过来了?"

  朱棣直接扬手就拍了他脑飘一记:"刚才不是你在叫本王?"

  朱高炽"呃"了一声,随即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是叫他了,逐挠挠揉傻笑道:"我脑袋被冻懵了。"

  "还冷?"朱棣怀疑的看了看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儿子,思量着是不是再去给他找两床被子来。

  "没没没。"朱高炽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再弄两床被子来他得热死,"我刚才叫你是有正事儿,你看这天寒地冻的,乃儿不花也不知道在哪里,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这帅帐之中,高床软枕,自不必担心挨冻受冷,但将士们却受不住。为将者,军心为本,战士都倒下了,日后谁再跟你上下同心?要不咱先回去?此战虽然逃了一个乃儿不花,但总归是大捷,想必皇爷爷不会怪罪于你的。"

  朱棣闻言点点头,勾起唇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好一句'为将者,军心为本',我儿倒是有大长进了。"

  朱高炽又想翻白眼儿了,什么我儿我儿的,古人说话就是麻烦。本来可以用"你""我"代替的,偏要说什么 "王爷""末将"的,累不累?

  "父王教导得好。"千错万错马屁不错,这句话放之四海皆管用。

  朱棣满意点点头,说道:"我儿说得是,若明日再寻不到乃儿不花,父王就下令班师。"

  "真的?"

  "自然。君子一言……"

  "八匹马也难追!"朱高炽兴奋得直接冲上去就给了朱棣一个大大的拥抱,顺便叫了声"父王万岁"。

  这可把刚从军帐外走进来的张玉朱能吓了一跳,想着他们家王爷难不成要造反?

  朱棣见到张玉朱能进来,敲了敲高炽的脑袋,斥道:"不可胡说!"

  朱高炽委屈的捂着额头一脸哀怨,看到张玉朱能震惊的表情才想起来这里是明朝,只有皇帝才能称之为"万岁",他这话要是传到朱元璋耳朵里,怕是会给整个燕王府带来一场横祸的。

  NND封建帝制实在是要不得啊要不得,完全没有言论自由嘛。

  好在张玉朱能跟朱棣那都是铁铸的关系,左耳听了右耳就出,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双双走向前准备行礼。

  "行了行了,别跪了,有那老不修的消息了没?"朱棣挥挥手,直接问关键问题。

  "那厮逃到了蒙特山脉以北一个山坳里驻扎了下来,跟着他的还有好几百人。"

  朱棣皱眉:"他哪来的那么多人?"上次明明已经把他的大军都俘虏了。

  "上次他还留了小队人马守大营,没全把家底儿带出来。"

  朱棣放开还窝在自己怀里的儿子,起身就往外冲:"走,带两千人马跟王爷我去会会他。"

  "是。"两人领命跟着他出去。

  "父王!"朱高炽见状,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追了上去,却不料下床的时候勾到了被子,差点儿摔个狗□。

  还好朱棣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我说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朱高炽摸摸鼻子,心说我还不够消停?都在床上躺多久了?不过,在王爷面前,顶嘴的话那是不能随便说的,即便是自家老爹,估计惹恼了也没好果子吃,于是只能装模作样道:"父王息怒,孩儿是想到一条生擒乃儿不花的计策,想告诉父王。"

  朱棣问道:"炽儿有何良策?"

  "父王可是想招降乃儿不花?"

  "自然。"

  "那你还带着军队大张旗鼓跑去?让他知道了还以为你要去攻打他。尽管他现在只有几百人,但若是被逼急了奋起顽抗,父王想生擒了他,也不是件易事,我方将士也会有不少伤亡。依孩儿看,不如派人劝降?"

  "劝降?"朱棣想了想,摇摇头道,"乃儿不花生性多疑,怕是行不通。"

  "就因为他多疑,所以才更要劝降,多疑的人一旦放下戒心,跟你真心相交,比别的人要真诚得多。不过,得派个跟他有交情的人才行,免得连人家的门儿都进不了。"

  朱棣想想也有道理,左右看了看张玉朱能:"军营之中谁与乃儿不花熟识?"

  张玉朱能均一脸茫然摇头。他们在战场上见面,哪次不是你死我活?谁还顾得上跟他套交情?

  朱高炽看到这里有点懵了,历史上这一段儿不是有个叫观童的将领跟乃儿不花是旧交,所以朱棣派他去劝降成功的么?难道历史又一次跟他开了个玩笑?

  "那什么……军中有没有一个叫观童的人?"

  "观童?"张玉朱能对望了一眼,最后朱能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启禀王爷,末将手下有一名百夫长叫观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咯……为啥没人看捏?难道写得很难看?TAT


第六章、凯旋而归

  那个目前只管着百来个人的小队长观童同志因为天外来客朱高炽同学的一句话,片刻就从百夫长升到了左军护将的位置,羡煞了一众兄弟,也感动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将脑袋磕得砰砰响,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自己绝对完成任务,将乃儿不花劝降。

  另一方面朱棣也没松懈,等观童前脚一走,后脚就带着军队跟了上去,远远包围在乃儿不花的临时营帐周围,只等着如果观童不成功,他们就冲进去。反正劝降不成那就只好灭掉了,总比给自己留下个后患好。

  朱高炽也懒得理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从爬回被窝睡觉去了。

  观童骑马直奔乃儿不花的驻地,那老不修做梦都不会想到,在这北国荒原的风雪之夜会遇见故交。两人先是相拥而泣,互诉了一番别情,乃儿不花想到自己现在的落魄景象,不由得一阵心酸。观童趁机游说劝降,加上朱棣大军压境,乃儿不花自知大势已去,顺着台阶儿也就答应了下来。

  而正如朱高炽所说,生性多疑的人一旦放下了戒心,与你真心相交,比一般人那要真诚得多。朱棣将他请到自己的营帐中,以礼相待,并且设宴敬酒,把那老家伙感动得一塌糊涂。再加上朱棣真正的生母就是蒙古族,身上本来就有北方民族的豪迈和大气,几杯酒下肚,就跟乃儿不花称兄道弟了起来,紧张的气氛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了。

  乃儿不花的家人和部下原本以为他此去肯定凶多吉少,却没想到朱棣在他酒足饭饱之后便派了专人将他送了回去,既意外又开心,都觉得朱棣大肚能容,决定一起归附大明。

  总之,这一仗朱棣是赚足了面子又赚足了里子,自己的人马也没有多少伤亡,可以说是大获全胜,风光无限。这不仅朱棣脸上都是光,连同部下将士包括朱高炽也都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

  朱棣从不亏待下属,于是下令犒赏三军,并下令全军准备班师。

  得到了犒赏,又能早日回家,全军上下自然是一片欢呼。

  裹着厚厚狐皮披风的朱高炽撩开帘子走出帅帐,看到战士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自己也由衷弯起了唇角。

  "殿下!"从他身边走过的将士恭敬的行礼,朱高炽只是笑笑,点点头示意,然后看他们离开。
  深深呼出口气,面前立刻出现一片白烟。

  这天儿还真冷。

  朱高炽眯起眼睛看了看整个大营,再把目光移到远处绵延的玉山之上。大雪已经停了,久违的阳光努力穿破厚重的云层,洒落道道金光,在远处的玉山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再顺着山脊铺撒开来,仿佛给大地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突然就想起了四个字:山河壮丽。

  这种纯天然,没有受一点污染的景致真的可以美到令人心折。不知道躺在一片银白的雪野里会是什么感觉?那种惟他一人,跟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肯定很震撼。

  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已经开始朝雪野上挪了。

  不过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揪着衣领拎了回来。

  "大冷天儿的想干嘛去?"

  听到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朱高炽背对着朱棣无声叹气:"在帐内闷了这么多天,想出去走走。"

  "放心,有你走的时候。"朱棣二话不说,直接捉着胳膊就把人给拎回了帅帐,"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回去了。"

  "回去?"朱高炽愣了半晌才乐道,"是要班师回北平了?"

  朱棣见他高兴的样子,宠溺的敲了一记他的脑门儿,笑道:"瞧把你乐得。"

  朱高炽原本想回嘴的,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朱棣宠溺的眸子,竟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奇怪,历史上的朱棣不是很不喜欢这个儿子的?怎么在他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说什么?"朱棣听到他的嘀咕,不由皱起眉头。

  "哈?"朱高炽眨巴两下眼睛,才反映过来自己刚才心中想的话已经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额头顿时挂上一颗汗珠,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我们啥时候启程回去?"

  "你是说的这个吗?"他怎么听起来不太像?

  "当然当然。"朱高炽有点心虚,赶紧岔开话题:"现在这个天气,大部队行军会不会慢啊?咱们几天能到北平?"

  "慢不了,将士们现在归心似箭,估计我让他们休息他们都不会停下脚步,大概十来天也就到了。"

  正如朱棣所说,将士们行军的步伐可以说是马不停蹄,日行千里。朱高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北国冰川的景致,就已经到了北平城外。那速度,直让他这个受过二十一世纪专业训练的军人汗颜不已。

  由于天气太冷,他又有伤在身,朱棣专门给他准备了一辆暖和的马车。古代的医学条件太差,胸口那伤在长时间的赶路颠簸中愣是裂了好几次。因为怕朱棣怪罪医官,朱高炽一直忍着没说。直到到了燕王府,朱棣掀开马车的帘子,才发现他脸色苍白。逐一把将他抱起,大踏步进了大门。

  朱高炽知道自己胸口可能是发炎了,疼得他有点喘息不畅,额头冷汗涔涔,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又坠进了黑暗里去,只是意识还没完全消失。

  他听到朱棣惊惶的声音,大吼着让府里的下人去找最好的大夫;他听到朱棣沉稳的心跳,在他耳边一下下响起;他感觉得到朱棣温暖的怀抱,有力的手臂,以及环绕在自己周围凌乱的步伐;他还听到一个女人洪亮的嗓门儿在吼"朱棣,炽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娘跟你没完!"……

  朱棣把他放到床上的时候,他已经神智不清了,却还知道死拽着朱棣的手不让他走。没办法,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的,朱棣是目前唯一他熟识的人,而且身份是他老爹,两人在军营也相处了这么久,自然是放心些的。

  后来渐渐感觉有人解开了他的衣服,大概是因为伤口裂开或者感染流出了血和脓水沾住了里衣,反正他听到剪刀剪布料的声音。后来还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跟朱棣说话,说的好像是伤口周围开始腐烂,需要立刻处理。

  朱高炽一听到伤口腐烂需要处理,吓得顿时恢复了不少意识,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大夫,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要动手术?"

  "啥?"大夫茫然了。

  朱高炽一本正经看着医官,继续说:"动手术可以,你先把刀子消毒。"

  大夫更茫然了。

  "小子,你别闹了,乖乖躺下让大夫处理伤口。"朱棣的手臂还在他手里紧紧拽着,抽了半天也抽不出来,只能以半蹲的姿势靠在床边出声。

  朱高炽看了他一眼,完全没理会他的姿势,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暗骂了一声娘,抬头对大夫说:"有麻沸散吗?"

  "殿下要麻沸散做什么?"大夫大为不解。

  "没麻药怎么做手术?"他可没有关羽那么强悍,能不打麻药就让华佗刮骨疗毒,痛也是会死人的!
  "做手术?"这下不只大夫,连同朱棣以及屋内的一干人等都开始一脸的"莫宰羊"。

  朱高炽头也不抬一下,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口,半天之后才说了句吓死人的话:"我胸前的肉要削掉。"

  "什么?"一个高八度的女音如同平地一声雷,炸得朱高炽手一抖,扯着伤口痛得快要晕厥过去。

  还没等他反映过来,那女高音已经三两步冲到了他面前,一把掀开朱棣坐到床边,紧张的抓着他的手:"炽儿,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母妃也不活了!"说完不顾朱高炽正在重伤之中,就这么抓着他的手臂大哭起来。

  朱高炽嘴角抽搐看向站在一旁的朱棣,可人家则是一脸见惯不怪的表情,乐呵的揉着自己总算得到自由的手腕儿活动筋骨。

  NND这什么爹妈啊?

  历史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会写朱棣的老婆是个贤良淑德,文武兼备的一代仁后呢?他怎么看都不像啊!那谁,麻烦给个放大镜成么?

  瞪了朱棣半天,那家伙像是看不到似的,愣是没打算让自个儿老婆离开。于是朱高炽本着"求人不如求己"的精神伸手拍了拍床边哭得肝肠寸断的母亲,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那什么,母亲大人,你看儿子我伤得这么重,是不是先让我疗伤?"

  "呃……也对。"哭得正HIGI的徐仪华听到他的声音,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好像也对,怎么能耽误儿子疗伤的时间?于是赶紧收住眼泪站起来,一把拽过大夫,"你先给炽儿疗伤,一会儿我再哭。"

  朱高炽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好想晕死过去。

  大夫恭着身子站到床边,还没出声就被他给出声打断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你去给我找点麻沸散来就是。"

  大夫为难的看着他道:"殿下,没有现成的麻沸散。"

  "那就去找点羊踯躅,茉莉花根和当归来,呃……对了,再找点菖蒲,放在一起碾成粉拿给我,然后再去给我准备一盆温水,里面放点盐,别放太多。再准备一张干净的毛巾……"想了想古代好像没有毛巾,又改口道,"干净的棉布就成。去吧,快点。"

  大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敢贸然离开,回头看向朱棣。

  朱棣停下了活动手腕儿的动作,蹙了蹙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朱高炽,半晌之后才挥挥手,示意大夫出去。

  大夫点点头,对朱高炽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朱高炽坐直了身子,靠在床柱上,低头再次仔细的检查着自己的伤口,并没有注意到朱棣看过来的目光,更没有注意到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乱没形象的徐王妃此刻也蹙起了眉头。

  不过一会儿,就有人先端了温水进来,朱棣和徐仪华分开站到了床的两侧,并未做声。

  "殿下,您要的水来了。"

  "加盐了吗?"

  "回殿下的话,已经按殿下的吩咐,加了。"

  朱高炽翻个白眼儿,对古人说话的方式再次狠狠鄙视了一翻:"加了就加了,回答两个字就行了,说那么多话你累不累?"

  掀开被子准备起来清理伤口,才发现要弯腰是件非常痛苦的事,端水的下人见状忙把水规规矩矩端到他能直接够到的高度。

  "端着多辛苦,去挪张椅子过来。"

  下人没动,屋子里也没别人动。

  朱高炽等了半天见没人去挪椅子,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的人表情都有点奇怪。反射性的去看朱棣,直接就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心下一惊,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完全忘记是在明朝了。

  以前的朱高炽怕是不会这么跟下人说话的,毕竟在古代帝王专制的封建制度下,王爷的儿子那可就是皇亲国戚,别说端盆水了,他就是要他把头放水盆里淹死自己,估计他也不敢不从。

  所以说,没有人权的制度是要不得滴。

  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儿着想,他还是老实点儿,否则让朱棣看出他不是朱高炽,自己就真得再死一次了。

  "咳咳……"朱高炽假装咳嗽两声,没再提挪椅子的事儿,让那小厮把水端近了些,伸手去拿放在盆沿上的棉布。

  徐仪华见状忙招呼身边的丫鬟道:"还不快去给殿下清洗伤口。"

  "不用了。"朱高炽赶紧打断她的话,说完之后看到她的目光,又开口补充,"母妃,孩儿是说这伤口在心尖儿,下人们不知轻重,怕再弄伤,还是自己动手来得好些。"

  "自己动手?你从小到大哪动手处理过这类伤口?母妃不放心,要不等大夫回来再清理,你先躺下休息休息……"

  "我在军营的时候已经跟医官学过简单的处理方法了,没事的。不信你问父王。"朱高炽说完求救似的看向朱棣。

  朱棣接收到他的信号,忙点头道:"啊,对,炽儿这次跟着我出征是长进了不少。"

  "长进?长进就把自己照顾成这个样子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一边儿待着反省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为了远目,沉水蓂荚,幸村绫子三位看文的亲……我努力努力再努力!


第七章、华丽自救

  朱棣被噎了回来,摸摸鼻子干笑两声不说话了。
  朱高炽看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映过来,原来朱棣怕老婆!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场合不对,他真的会忍不住大笑起来。
  没想到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令敌国军队闻风丧胆的燕王朱棣,竟然是个惧内的主儿。
  朱高炽忍笑忍到内伤,朱棣看到他抽搐的唇角,还以为他是痛的,心疼的要上前询问的时候,大夫气喘吁吁捧着碾成粉末的药走了进来。

  "殿下,药来了。"
  朱高炽接过装着药粉的瓷碗,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沾了点尝尝,然后撇着嘴巴呸了出来:"真难吃。你确定没弄错?"
  "殿下的吩咐,老夫哪敢弄错。不知殿下要这四味药粉做什么用?"
  "亏你还是大夫,这四味药不是华佗神医当年研发的麻沸散配方吗?"朱高炽把碗递回到他手上,取了棉布沾湿水往伤口上敷。

  "麻沸散配方?"大夫皱了皱眉头,又惊又喜,把碗交给旁边的小厮,自己接了水盆坐到床边,饶有兴趣的开始跟朱高炽研究起药理来,"老夫也一直在寻找华神医的原始配方,但时至今日,早已失传,目前行医者所用麻沸散均由万桃花、生草乌、香白芷等六味草药混制而成,不知殿下所谓的配方是从何得知?又有何依据呢?"
  "我用过……"朱高炽说到一半发现不对,连忙打住,仰头对大夫笑道,"我也是道听途说,至于管不管用,就要这次试了才知道了。"

  "啥?你根本就不知道这药能不能用?你小子真是不想活了!"大夫还没开口,徐仪华就忍不住了。那高八度的嗓门儿震得朱高炽的耳膜嗡嗡直响。
  老娘啊,你要活在二十一世纪,就没帕瓦罗蒂什么事儿了。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儿:"母妃,你要是再吵的话我想我真的就不用活了。"

  想当年自己在学校参加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从山上摔了下去,整个小腿都快废了,还是当地一个老中医用了这个药方给他麻醉把嵌在里面的碎石削给夹了出来。所以,这个法子虽然很简单,但是很管用。
  当然,如果朱棣能把他老婆给领出去,不要再吵他的话他会觉得更好一点。

  徐仪华气结,但因为朱高炽刚才那句话,愣是啥也没再说。
  倒是大夫看了看那碗药粉,回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王妃莫急,老夫虽然不知道殿下这四味药有没有麻醉的功能,但却知道这四味药有止疼的功效,用在伤口上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徐仪华听了大夫的话,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

  朱高炽抓紧时间用沾湿的棉布擦拭伤口,浸湿贴在伤口上的衣服布料,然后一点点将它与已经受到感染而腐烂的伤口外围分开。当那布料离开腐肉,露出难看的伤口时,他很明显的听到在场的丫鬟快要哭出来的抽气声。
  朱高炽也懒得理会,再以棉布沾了盐水擦拭伤口边缘,待把血污都清理干净后,才吩咐大夫将那些碾好的药粉洒在伤口边缘。

  大夫按照吩咐做了,药粉洒到伤口上,沾了血水,不消一会儿就融了开来。朱高炽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来看着朱棣说了句:"乃儿不花送你那把匕首呢?"
  朱棣一直皱着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听到他的话皱得更深了:"你要匕首干嘛?"
  "借我用用。"朱高炽无赖般的伸手。

  朱棣虽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弯下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外形极其漂亮的匕首递了过去。
  朱高炽接过去,"铮"的一声抽出匕首,那刺目的寒光正对这朱棣,让他反射性的眯了眯眼。
  "不错,看起来就很锋利啊。"朱高炽伸出手指在刀锋上弹了一下,听它发出清脆的声响,扭头对一旁的小厮说,"取壶酒,取个碗,再去厨房把火折子一块儿拿来。"

  "你要喝酒?"朱棣和徐仪华异口同声。那表情就差没问要不要顺便让小厮在厨房拎两个小菜过来了。
  朱高炽已经不想解释什么了,扶了扶额摇摇头,对着跑出门去的小厮叫道:"要最廉价的白酒。"
  等待小厮取酒的过程中,朱高炽胸前的伤口也在慢慢发生变化。痛感渐渐消失,药效在快速的融进胸口的肌肤。

  头晕乎得厉害,为了不让徐仪华再出声打扰,他索性靠在垫高的枕头上闭目养神。半刻钟后,取酒的小厮回来。
  朱高炽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起来自己动手术,于是让小厮把酒倒在碗里,打了火折子点燃,蓝幽幽熊熊燃烧的火苗吓得小厮差点儿把碗给丢掉。
  "别怕,不烫的。"朱高炽说完把匕首递给大夫,让他在火苗上消毒加热,然后把自己胸前腐烂的肉给削下来。并且很有先见之明的出声说了句"母妃你先不要说话。"成功的制止了徐仪华再次的哭天抢地。

  看到这儿,朱棣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了。在军营里,经常会有这样疗伤的法子,不过很多时候将士们都没有那么好命用到麻沸散,只能咬牙强忍。
  可是,炽儿怎么会这样血腥的法子?这次在军营受伤,也没让他自己动手过,更因为他身受重伤,也没让他四处走动,应该是没有机会见到这种疗伤方式的才对。
  大夫拿着匕首抖了半天没敢下手,倒不是他没这样疗过伤,关键伤的人是燕王府的世子,而且伤口还是心尖儿处,万一不小心割偏了刺深了他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朱高炽见他半天不动,知道他有所顾忌,说了句"有任何闪失,我自承担",然后让他尽快动手。
  大夫说了声"是",镇定心神开始一点点削去他胸前的腐肉。
  虽然用了古法的麻药,但毕竟不是现代的麻醉剂,可以一针下去没有一点痛感。药粉是外敷的,药力没那么强,所以第一刀下去还是疼得朱高炽额头冷汗直冒。但他愣是咬牙忍住了一句也没哼出来。

  大夫也知道肯定是痛的,所以下手很快,力求速战速决。当他最后一次手起刀落,朱高炽终于大大的吐出口气躺在床上虚弱呼吸。
  朱棣走上前,弯腰看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句,却让徐仪华很是怪异的扫了他们两父子一眼。只是朱棣和朱高炽此时都没有注意到。

  朱高炽睁开眼,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事。让大夫给我上些消炎止疼的药包扎上吧。你们都出去,让我睡会儿。"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再次坠入黑暗之中。
  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半夜。冷月疏影,烛光摇曳。
  胸口被包扎得很严实,动了一下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朱高炽第一反应是朱棣,但转念一想,都回到燕王府了,下人那么多,哪轮得到朱棣亲自守着自己?

  趴在床边的人由于他的动作惊醒了过来,揉揉眼睛直起身子,出口的话倒也不似普通下人:"醒了?"说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说道,"还好没发烧,伤口还疼吗?"
  朱高炽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果然不是朱棣,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话说到明朝这么多天,他睁开眼睛的第一眼总能看到朱棣。在军营的时候他都是在帅帐跟他同吃同住,回来的路上朱棣骑马,他坐马车,偶尔朱棣会坐进马车陪他说说话,停下来修整的时候继续住在一起。除了他身边的那几个大将和医官,朱高炽也没机会去认识别人。身边有朱棣已经让他习惯成自然了,突然有一天睁开眼睛没见到,倒真是有点不适应。

  坐在床边的人见他睁着眼睛不说话,担忧的凑了上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父王呢?"话问出口,朱高炽自己也很不解,他明明想问的是"你是谁",没想到出口的话竟然变成了这个。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愣了下才回答:"王爷在这儿守着殿下大半夜了,属下见王爷也累了,所以才替了王爷守着殿下,让王爷去休息了。"

  "哦。"朱高炽听他一说朱棣守了他大半夜,心里又莫名其妙的开心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心情变化有多么的诡异。
  "天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嗯。"
  朱高炽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好像他还不知道守着他的这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来晚了,继续更新……好困啊,累的只想闭眼睡觉了……TAT


第八章、长空射鹰

  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见着朱棣,徐王妃倒是天天过来报道。陪他说话,喂他吃药,从她嘴里才得知朱棣去了怀德视察河工。
  徐王妃名仪华,字妙云,是明朝开国大将徐达的长女,出生的时候老爹还跟朱元璋那老头儿南征北战打仗,所以从小也没有受过啥大家闺秀的教育,说话做事总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战事结束后,为了弥补,徐达倒是让女儿读了不少书。
  所以徐仪华懂事理,辨是非,跟父亲也学了一身好功夫,看起来倒不像是个王妃,更像是个行走江湖的女中豪杰。

  她与朱棣是政治婚姻,但史书记载两人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朱元璋疑心重,生怕有些将领功高震主,会威胁到大明江山,于是开国功臣几乎被他杀了个干净。
  徐达是个例外,听说是病死的,也有传说是朱元璋害死的。具体怎么死的,他这个历史只学了个半吊子的现代人也搞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徐家的结局的确比其他功臣要好得多。朱高炽一度认为这应该也跟徐仪华嫁了朱棣有关。

  朱棣的外形保养得好,徐仪华也一点不差。古代的男女结婚早,朱高炽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徐仪华看起来依然很年轻,应该不到三十。笑起来花枝乱颤,哭起来惊天动地,加上常练武,身材极好,一点看不出来已经是三个儿子的妈。
  徐仪华对朱高炽相当好,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这一点是史书唯一说对的——史书说朱高炽因为肥胖而且有腿疾让朱棣很不待见,一度想废了他太子之位,是徐皇后一直极力支持才让朱棣打消了那个念头。

  按照史书来看,朱棣不喜欢他应该是在他当皇帝前后几年的事,难道朱高炽原本是不胖的,后来才胖的?腿也是后来才瘸的?所以朱棣一开始还是挺喜欢他的?
  好吧,看来以后他要继续自己一贯的健身作风了,绝对绝对不能让自己变胖!当然,这不只是朱棣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他自己根本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一个肥胖儿童!
  打定了主意,朱高炽就开始思索这偌大的燕王府,哪里可以用来做健身房,哪里可以用来建球场,哪里可以用来跑步……

  想着想着就看到了窗外难得的灿烂阳光,再想着想着脚就开始痒了起来。
  这么好的天气,若是能出去走走,应该是很不错的选择。
  "炽儿,你到底有没有听母妃说话?"
  "啊?母妃刚才说了什么?"朱高炽被徐仪华一声吼拉回了游走的思绪,回过神来一脸茫然看着他家老娘。
  "你小子想什么呢?"徐仪华毫不客气的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记,美目一瞪,"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改明儿让你父王选个黄道吉日,把云舒娶过门儿来吧。"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母妃,我能不能出去走走?"朱高炽一心都扑在外面灿烂的阳光下,也没去想她到底说了什么,直接把话带了过去。
  "不行。"徐仪华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你身体还没痊愈,外面风凉,乖乖给我待着。既然你都同意了,那我就去跟你父王说咯,娶亲是件大事,还是需要你皇爷爷下旨的,当初云舒就是你皇爷爷给你选的媳妇儿,他要是知道你们要成亲,也应该很高兴的……"
  "等等,等等。"朱高炽越听越不对劲儿,赶紧拉住说得眉飞色舞的徐仪华,"母妃你说啥?娶亲?娶什么亲?"
  "你小子又跟我装傻?刚才你自己不是答应了要择日把云舒娶过门儿来的?"
  "云舒?那是谁?"

  徐仪华从随军医官口中已经知道他受伤患了失魂症的事情,想着他大概是把云舒给忘记了,于是也没多想,开口说道:"云舒是你九岁的时候你皇爷爷就选定的世子妃,她父亲是兵马副指挥张麒,与我们家也算得上门户相当。你父王还没来北平之前,在应天你跟云舒经常一起玩的,小时候就吵着长大了要娶人家的,这会儿倒忘得干干净净了,让小云舒知道了,还不得伤心死。"
  不会吧?以前那位叫朱高炽的仁兄怎么这么小就欠一屁股桃花债啊?
  朱高炽接不上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又要晕过去。赶紧在徐仪华开口之前倒下床:"我头好晕,我要休息了,这件事我们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头晕了?要不要母妃让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不用了,我睡一下就好了,母妃先请回吧。"
  "真的不用?"
  "真的真的真的。"只要你别再跟我说成亲,我就立刻生龙活虎!
  徐仪华不疑有他,嘱咐了几句,又特意吩咐一堆下人好好照顾殿下之类的话,总算是转身离开了。
  朱高炽把蒙在被子里的脑袋探了出来,大大的吐出口气,睁大眼睛瞪着床顶绣着复杂图案的纱帐,半天才爆发出一阵哀嚎。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站在床边的小厮祁安听到他的哀嚎,吓了个半死,屁滚尿流的跪到地上去。
  朱高炽头都不转一下,直接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儿:"殿下我好得很。"
  祁安半信半疑的抬起头来,咽了咽口水,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真,真的没事吗?"
  "你看我的样子像有事吗?"朱高炽一掀被子坐起来,更是把祁安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拜托,我有那么吓人吗?"
  祁安本能的点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赶紧死命摇头,那力道就像是要把自己脖子拧断似的。

  朱高炽看得胆战心惊,下床蹲下身子制止道:"你再摇头脖子就没了。"
  祁安本来还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的脑袋立刻就不动了,一双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朱高炽。
  "起来吧。"朱高炽直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眯眼看看窗外灿烂的阳光,"去给我找身衣服,我要出去走走。"
  "不行啊殿下,你身体还没好,外面天寒,王妃不让你出去……"
  "你别告诉她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被王妃知道,小的就没命了……"
  朱高炽闻言眯起眼睛转过头来,凑进祁安,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直看得他毛骨悚然才笑眯眯开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没命?"

  祁安一听,哪还敢多言?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撒丫子就奔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回来。
  朱高炽满意的挑挑眉,心想在古代果然还是权利这玩意儿最好用。
  一番收拾,朱高炽就带着祁安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去。
  这北平的燕王府是根据元朝时期皇宫的旧址改造的,规模是诸位藩王府邸中最大的一个,朱高炽转得头晕,如果身边没人带路,恐怕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回去。
  也不知道转了多远,出了回廊石门,竟然见到一个空旷的靶场。
  靶场面积不算小,地面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经年累月踩实了的土,想必是朱棣用来训练王府侍卫的地方。

  他们到达靶场的时候,除了四周守卫的兵士外,诺大的靶场内只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娃在认真的练习拉弓射箭。而另一个比看起来大概二十来岁的男子在手把手的教他们拉弓的姿势。
  那两个小娃他是认识的,在他养伤期间来看过他,是他的两个弟弟,朱高煦和朱高燧。
  男子教得很认真,甚至都没发现他们走进了靶场。
  朱高炽不让兵士通报,带着祁安就这么大赤赤的走了进去。
  朱高煦拉满了弓,利箭在弦,"嗖"的一声射了出去。在太阳光下闪着刺目光泽的箭矢直直的飞向二十步外的稻草靶子。
  "中了中了!我射中了!"朱高煦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

  朱高炽手搭了个凉棚看过去,忍不住笑出声,只是射中了箭靶而已,离红心还远得很,这小屁孩子是得瑟个什么劲儿?
  "很好很好,二殿下真厉害!三殿下,你也来试试。"男子一边夸奖老二,一边鼓励老三拉弓射箭。
  朱高燧比高煦小一岁,不过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两人就跟双胞胎似的,一般大小,一般模样,也一般好胜。
  可是那箭矢出去,却没听到射中的声音。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个笨蛋不行,连靶子都射不中,真是没用!"朱高煦趾高气扬,笑得一脸欠扁,而朱高燧眨巴了两下眼睛,眼泪儿就要滚出来。可那朱高煦还不罢休,指着他笑得更大声。
  "二殿下,不能这么说弟弟。"男子见高燧要哭,忙另外拿了支箭递到他手上,"三殿下乖,没事没事,我们再来,这次一定可以射中的。"

  "他那么没用,肯定射不中的,你就不要浪费我的箭了。"
  "喂,小子,谁准你这么欺负弟弟的?"男子还没开口,朱高炽就走了上去。
  三人同时震惊的朝他看过来,朱高炽这才看清楚男子的面容,竟然有些熟悉。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竟是那天晚上代替朱棣守在他床边的那个人。
  "三保见过大殿下!"男子在外人面前倒不似与他单独相处时的随意,很有礼貌的恭手行礼,然后才又开口询问道,"殿下身体可好些了?怎么也不多休息休息,就出来了?"
  朱高炽学着平常电视里看来的样子说了句"不必多礼",笑道:"再休息下去我的四肢怕是要退化了。你叫三保?"这名字好熟悉啊,他是不是在哪听过?

  自称三保的男子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还好祁安上前解释说殿下患了失魂症,王府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三保点点头,再看向是朱高炽时,眼里的诧异已经被平静所取代:"殿下身体不好,应该在屋里多休息才是。"
  朱高炽挥挥手:"我已经好多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旁不甘寂寞的小屁孩出声了,而且那声音里竟是十足十的不屑:"你来做什么?
  "二殿下,不得对大殿下无礼,他是你的哥哥。"
  "哼。"朱高煦用眼白看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把头扭到了一边。
  朱高炽笑了笑,看着还挂着眼泪的朱高燧,奇怪连这小子竟然也不叫他大哥,心想以前的朱高炽也太逊了点,连两个七八岁的小娃娃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高煦,谁准你欺负弟弟的?"朱高炽不厌其烦的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回答他。

  朱高煦道:"他是我弟弟,我想欺负就欺负,关你何事?"
  朱高炽挑眉,笑容保持不变:"那么,你是我弟弟,我是不是想欺负就能欺负呢?"
  朱高煦一听这话来了劲儿,把头转过来,露出恶劣的笑容:"那当然啊,不过要你有那本事才成。"
  朱高炽半勾了唇角没有说话,而是从三保手中拿过那把成人用的长弓,扯了弓弦轻轻一弹,紧绷的弦顿时发出一阵嗡鸣。
  "殿下?"三保和祁安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两个小娃也同时露出不解的目光来。
  朱高炽抽了支箭,右手拉弓,将箭矢对准二十步外的靶子。

  只听嗖的一声脆响,那箭就如同流星一般飞了出去,稳稳当当正中红心。
  这下不仅是两个小娃,连三保和祁安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心里有着同一个问题:他的箭法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朱高炽没注意到三保和祁安惊诧的表情,收了弓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朱高煦:"如何?"
  "好厉害,好厉害,大哥好厉害!"朱高燧兴高采烈拍着巴掌叫好。
  朱高煦涨红了一张小脸,却不认输:"这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二十步的死靶,我再多练习几年,也能正中红心。"

  "嗯,这难度的确是小了点。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服气?"其实朱高炽真的很不想以大欺小,实在是看到他刚才趾高气扬欺负小弟的样子让他很不爽。再说了,他现在是他们的大哥,不给他们来个下马威树立树立威信,以后这俩小子怕是要造他的反。
  "殿下……"祁安担心得不得了,赶紧朝三保使了个眼色,让他劝劝自家主子。可平常那么护着殿下的三保竟然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
  朱高煦咬着下唇想了想,抬头正好看到一只苍鹰从头顶上空飞了过去,逐抬手一指:"除非你能射下那只苍鹰。"
  三保叹了口气,正色看着朱高煦:"二殿下别为难大殿下了,苍鹰飞行的高度和速度,就算是王爷也不一定能射得下来。"

  "他自己说要让我服气的,他要是射不下来,就别想让我服气。"
  "小子,这可是你说的。"朱高炽走过去从箭筒里面再抽出一支箭来,仰头看了看苍鹰飞行的方向,活动了一下手臂,拉开强弓,搭上利箭,背对着太阳射过来的方向,躲开刺目光线,对准长空,微眯墨瞳,做足《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POSE,等待最好的射击时机。而那原本普通的弓弩在他手中竟然有了凌厉的气势。

  三保,祁安,两个小娃,以及守在四周的兵士,都摒住了呼吸等待那慑人一击。
  突然,利箭随着一声凛冽呼啸划破长空,朝湛蓝苍穹嗖然而去。片刻之后一阵凄厉哀鸣响彻云霄,中箭的苍鹰呈直线急速坠落,在沙地上扬起一阵尘烟。
  "好箭法!"
  靶场一片静默,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他快狠准的好箭法惊得张大了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却不知道朱棣何时站在了靶场之外,将这一场好戏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没有更文,今天多写点字补上。。。。飞吻各位亲亲!


第九章、生死试探

  至从那只苍鹰落地之后,朱高煦和朱高燧就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的黏上了他,再也不要三保教他们箭法,而是一个劲儿缠着要跟他学。
  朱高炽高兴的想,果然小孩是最单纯的,就算是被大人惯坏了,相信多加教导也是可以让他们学会谦虚谨慎,礼貌待人的。朱棣公务繁忙,不会教育儿子,那就让他来教吧。要不怎么说"长兄如父"呢,啧,当人大哥也不容易。
  在现代的朱高炽是家中老幺,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可他从小到大没人宠着,那两个恶劣的家伙都以欺负他为乐,现在多了俩小子要自己教育,总算是找到了个平衡点,甭提多兴奋。

  可这兴奋才刚来,就被朱棣一声"好箭法"给击得一点儿也不剩了。
  人家才是正牌的爹,哪轮得到他来教育?更悲催的是,自己还得被教育。
  于是,郁闷中的朱高炽把弓箭还给三保,调整好表情回过头,却正对上朱棣似笑非笑的诡异眸子,顿时吓得冷汗直冒,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文绉绉的说了句"父王过奖了",然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祁安落荒而逃。
  一路快步走回自己的鎏华院,心里都还在发毛。因为朱棣刚才那表情,就好像已经知道他不是朱高炽一样,那眼神完全看的不是自己的儿子。

  祁安半天之后才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一进门就扶着门板上气不接下气的抱怨:"殿下啊,你走得太快了,我用跑的都跟不上。"
  朱高炽白了他一眼儿:"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教训,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绕着王府给我跑两圈儿。"
  "啊?"祁安一脸莫名的看着他,半晌之后竟然噗通一声跪下地去,脑袋磕到地上磕得砰砰响,"殿下,祁安知错了,殿下饶命啊!"
  这下换朱高炽莫名了,他啥时候说过要他的命了?
  "知啥错啊?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本殿下的事儿了?"奇怪了,这小子脑子没毛病吧?

  "我我我我……"祁安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干了什么错事他要这么责罚他,可转念一想,殿下要责罚他,难道还用给他一个理由吗?可这惩罚也太怪异了点儿,让他绕王府跑圈儿是想生生累死他吗?王府这么大,两圈儿下来怎么滴也有十多里啊!"我不该抱怨殿下走太快了……呜呜呜……殿下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高炽毫不吝啬的再丢一记白眼儿给他,摆摆手,"起来起来,别有事没事儿的下跪。叫你跑步那是为你好,强身健体,懂不?"
  祁安眼泪汪汪死命摇头。

  朱高炽仰天叹了口气,心底暗骂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属猪的?怎么能跟一个古代人灌输全民健身的理念呢?他干脆跟他讲讲人权,讲讲世界和平好了,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啊。
  "算了算了,不跑就不跑,你下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会儿。"
  "真……真的可以不跑了吗?"祁安又惊又喜又有点不放心。他总觉得北征回来后的殿下变得不一样了,说话他老听不明白,所以也实在搞不清楚他哪句话可以听,哪句话不能随便听。
  "你再不出去我就改变主意咯……靠,你丫属兔子的吧!"朱高炽话才说了一半儿,祁安就从地上蹦起来,一溜烟儿跑了个不见踪影,速度快的让他都望尘莫及。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的关系,或者是下午在靶场拉弓射箭扯到了伤口,反正朱高炽的确觉得有点累了,祁安刚出去没多久,他就和衣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朱高炽居住的鎏华院面积很大,就这个卧室应该就有一百来平,红木雕花大床,绣金镂彩纱帐,十数座做工精细的青铜烛台上,刚点燃的蜡烛跳动着瑰丽的火焰。
  窗外月华如水,银色月光透过院里那棵茂盛的长青树,影影绰绰的摇曳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诺大的屋子竟然一点也不显得昏暗。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

  摸摸肚子起身,才发现自己有点饿了。祁安那臭小子,竟然不叫他吃晚饭,看来是真的欠教训了,改明儿让他绕王府跑三圈儿,还得是负重的!
  朱高炽咬牙切齿的想着,坐在床边揉了揉因为睡姿的关系而酸疼的脖子,门口突然传来推门的声音。他只以为是祁安终于想起还有个主子没吃饭,现在来叫他,所以根本就没打算起身。
  脖子分别向左右一扭,发出一阵骨节摩擦的咔嚓声,动作一气呵成,绝对帅到惊天地泣鬼神。当然,如果随后没有那一声更为惊天动地的惨叫的话,应该可以迷倒不少王府的侍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在干嘛?"进来的人显然被这声连贯高昂的惨叫吓了一跳。
  "快快快,我的脖子回不来了!"某人很悲催的发出声音。
  进来的人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上前,捧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头颅扳回原位。
  只听再一声清脆错响,再一声男子惨叫,世界终于安静了。
  朱棣脸色不好看,坐在床边看着面前还在继续揉着自己可怜脖子的朱高炽,等着他的解释。
  朱高炽好不容易让脖子没那么疼了,一扭头就看到他那张阎王脸,忙不迭的往旁边挪了挪,与他保持安全距离:"父王怎么突然来了?"

  NND这明朝是不是跟他相克啊,到这儿就没见他身体好过。胸口的伤才刚好,竟然会被这天杀的朱棣闯进来吓得扭了脖子!再这么下去早晚得死在他手里!
  朱棣睨了一眼他的小动作,抬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还没吃饭吧?饿了没?父王特地让厨房弄了两个小菜和两壶好酒,来陪你好好喝两杯。"
  "哎?"朱高炽随着他的手指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食篮和两壶美酒,原本就饿的肚子顿时不顾形象的咕咕叫起来,也忘记刚才是谁让自己扭到脖子,流着哈喇子就扑到了圆桌前,"父王真是太英明了,怎么知道孩儿没吃晚饭?"

  朱棣也不理会他的形象问题,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上前来,拉了椅子坐到他旁边,从食篮里把小菜端出来,再取出两只精巧的青花瓷杯,放了一只在他面前,然后执起筷子递到他手边,才慢悠悠说道:"本王傍晚来过一次,看你睡得正酣,没让祁安叫你,想着你这会儿醒来该饿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原来是他授意的,他就说借给给祁安十个胆子,那小子也不敢不叫他吃饭。
  朱高炽很自然的接过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嘴里含糊不清的回道:"父王真是好人,当你的儿子真是太幸福了。"

  朱棣笑笑不说话,拎起酒壶给他倒上酒,再给自己倒一杯,端起来凑过去,待朱高炽也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才又说道:"我们父子似乎好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行,孩儿奉陪。"朱高炽嘿嘿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朱棣放下酒杯,再为两人斟满酒,瓷杯相碰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连着几杯酒下肚,连朱棣都有些恍惚了,可朱高炽竟然一点醉意都没有,捏着筷子的手抖都没抖一下,目标明确的朝着自己爱吃的菜肴夹去。
  朱棣向后靠着椅子后背,摇晃着手中的杯子,说话的同时并未看着朱高炽的方向,眼神里仿佛有另一种情绪正在慢慢酝酿。

  "炽儿,你恨不恨父王?"
  吃得正欢的朱高炽并没有多加思考,一边夹菜一边本能的回答:"怎么会呢?天底下哪有儿子恨老子的说法?"
  朱棣自顾自的说着:"你出生的时候,父王还在中都(今安徽凤阳),那里条件不比北平,你母妃怀着你的时候又生了场大病,所以你从小身体就比高煦高燧要弱。父王找了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替你诊治,都没能有所起色。父王总觉得对不起你。"
  "父王……"就算不是他的儿子,但这样一番话,又有几个为人子女的不会动容呢?朱高炽放下筷子,终于把埋在酒菜里的脑袋抬了起来,安慰道:"都过去了不是吗?孩儿现在不是好好的?"

  可朱棣像是没听到般,继续述说:"你慢慢长大了,却因为身体不好不能跟其他孩子一样去私塾读书,于是父王找了最好的先生到王府教授课业,你也争气,小小年纪已经学富五车,深得你皇爷爷喜爱,在你九岁那年就给你亲自选了世子妃。"
  朱高炽在听到"世子妃"三个字的时候嘴角抽动了下,却没敢在出声打断朱棣的话,因为他发现不管他怎么出声,朱棣好像都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于是,他似乎只需要做一个好听众就行了?
  "原本我是想让你练习武艺好强身健体,可你母妃担心你的身体,没有同意。所以直到现在……"朱棣特意顿了顿,朱高炽本能的抬起头头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才又缓缓开口,"直到现在,你连骑马涉猎都不会。"

  朱高炽夹菜的手猛然一抖,筷子上的鸡翅就这么在朱棣的眼皮子底下掉到了桌面上。
  朱棣睨了一眼那掉到桌上的鸡翅,抬眼看向他,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
  朱高炽额头冷汗直冒,握着筷子的手心也渐渐汗湿,那手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僵在半空中,收不回来。
  朱棣倾身向前,凑到他面前,邪恶的勾起唇角,继续说道:"这次北征,你跟我说,想要去见识一下北国风光,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你说你是朱棣的儿子,就要跟父亲一样骑在马上睥睨群雄,傲视天下。因为你这句话,本王让你去了。可没想到才刚遇到北元军,你就被流箭所伤,坠落马下。"

  朱棣再次停顿了下来,看着朱高炽苍白的脸,把身子退回椅子之中:"医官说那箭直刺你的心脏,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其实有那么一刻,我并没有太伤心,这样一个儿子,对我朱棣来说,没有比有要好得多。"
  朱高炽闻言总算是回过神来,诧异的看着朱棣。
  原来,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儿子!那么,他的伤心,他的难过,他的心疼,他的宠爱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朱棣继续说道:"当然,我的伤心难过倒也不是装出来的,毕竟死的人,是我的儿子。"

  "那我突然活过来,你是高兴还是失望?"古代爵位是世袭制度,而且传位传长。朱棣是重武轻文的人,对他来说,肯定不愿意将自己的王位传给一个这么羸弱的儿子。所以,以前的朱高炽死去,对他来说,并非是件坏事。他突然很想知道,当朱棣知道他活过来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朱棣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再次拎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杯在眼前晃了晃,才眯起眼睛开口:"你知道吗?炽儿是不能喝酒的,他的体质太弱,沾酒必醉。"

  朱高炽点点头,一扫刚才的心虚,拎了另一壶酒给自己倒满,仰头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朱棣面前伸过去,手腕儿翻转,竟然连一滴剩余的酒液都没有。
  "我的酒量不算好,但你这儿的酒,随便一两斤是没问题的。"既然已经露出了马脚,他也就没必要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大不了就是人头落地,再轮回一次。说不定在这里一死,他在现代就活过来了。
  当然,不要以为他酒量有多好,只是他知道古代的酒不加工业酒精,都是纯天然粮食酿造,度数比现代的要低得多,所以才敢放下这样的狠话。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朱棣挑了挑眉,把玩儿着手中的青瓷杯子,低垂的眼睑让人看不出他眼底到底蕴藏着怎样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我纠结了很久,还是直接让朱棣看出来他不是自己的儿子好了。一来朱棣不傻,自然能感觉到朱高炽的改变;二来对于朱棣这样的人来说,爱上自己的儿子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所以还是这样后面的感情会顺理成章一些……有写得不好的地方,希望亲们能指出来,谢谢!


第十章、岳父来访

  朱高炽在早上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松了口气,在心底说了四个字:脑袋还在。
  随即深深吐出口气,再次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扯过被子把自己狠狠蒙进了被窝里。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为他看到朱棣的眼睛里,除了肃杀还是肃杀。
  朱棣问他,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怕。

  是啊,谁人不怕死呢?尤其是他这种死过一次的人。
  按道理说,死过一次的人是不怕死的。可朱高炽不一样。他怕的不是死,他怕的是失去。
  他已经失去了二十一世纪所有的亲人,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不是不难过的。所以他不想再失去朱棣。他也说不清朱棣对他来说有什么重要性,但他就是不想失去。也许,朱棣是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
  婴儿总是对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虽然他这个婴儿的年龄有点大了。
  但重生于这样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时代,除了保留了上一世的记忆,他跟婴儿真是没什么区别。
  但他也跟清楚,有些事,怕是没有用的。

  所以当朱棣抬起眼时,他就知道,他今天晚上的试探,目的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至于现在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还在脖子上,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记得,他们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很模糊。
  他只记得,喝到后来两人都醉了。朱棣喝醉了话特别多,几乎都是他在说,而自己只是个听众。而朱棣似乎也根本没打算让他说什么,他甚至都没问,他到底是谁。
  他只记得,他仿佛看到过朱棣眼中流露的悲伤,为自己死去的儿子。可那悲伤在他眼中刚出现,便一闪而过。

  朱棣说"你突然活过来,我也不知道我该高兴还是失望了。"
  朱高炽没有接话,这个时候接任何的话都没有意义。他能够理解作为一个父亲,以及一个王爷的两难处境。
  古往今来,权势和亲情,从来没有平衡点。睿智英明如李世民,终都逃不过弑兄戮弟的历史污笔。
  叹了口气,朱高炽将自己的脑袋从被窝里□,瞪大眼睛看着床顶纱帐上的蟠纹刺绣,突然很想自己的父母。
  可他的情绪还没酝酿出来,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祁安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喘着粗气儿叫道:"殿下还睡着呢?王爷叫你到前厅去。"
  朱棣叫他去前厅?他该不会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的真实身份?然后再叫人把他拖出去斩首?
  朱高炽本能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真要是一刀砍下去死了就算了,可万一刽子手那把刀没磨快,一刀没砍死,那得多疼啊?不行不行,他不能去,否则肯定有去无回。
  可人家是王爷,还是自己的老爹,他要是不去,会不会死得更难看?听说古代有很多恐怖的刑法,什么凌迟啊车裂的,那些刑法光听就能让人毛骨悚然,要真用到他身上,还不如一刀砍了来得舒坦呢。

  老天爷,你是把我整到什么地方来了?为什么横竖都逃不过一死啊?早知如此,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在那场实战演习中死了算了,至少我一点痛苦都没感觉到……呃,对了,昨天出去的时候看到鎏华院有个后门儿,不知道可不可以逃出去?古代没有通信设备,也没有交通工具,更没有电视报纸,如果逃出去了,朱棣应该很难找到他吧?
  嗯,坐以待毙一向不是他的作风,他没有道理伸着脖子去给人砍,能逃是最好,逃不了他也要想法子让朱棣断了杀他的念头。他可不是古代这些个愚臣,被皇帝处死还得高呼"谢主隆恩"。

  "殿下?殿下?"祁安走到床边,见他睁着眼睛变换了无数个表情,就是没听到他说话,忍不住出手推了推他。
  朱高炽回过神,看到祁安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因为离你远了你根本听不到我叫你啊。"祁安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朱高炽懒得去管他嘀咕些什么,掀开被子起身的同时试探性的问了句:"父王有没有说叫我过去有什么事?"

  "有啊。"祁安转身去屏风上取下准备好的衣服,走回来帮他穿上,"殿下的老岳父过来了,还不得去见见?"
  "殿下的老岳父?我外公徐达?"这就有点惊悚了,徐达不是早几年就死了?
  祁安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转身走到他面前,拿过一条镶嵌宝石的腰带替他系上:"是殿下您的老岳父,不是王爷的老岳父。"
  "我的?"朱高炽呆了愣了石化了,半天之后才想起来,徐仪华昨天好像说过他在九岁的时候就跟一个女孩定了亲的事儿,莫非是那个女孩儿的父亲来了?

  可直到他踏进来仪厅的大门,都没想起来那个女孩叫什么。
  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脑袋好像是不会掉了。

  进了来仪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正中高位上的朱棣,正与下方右边位置上的某个中年男人聊得甚欢。由于他的位置比下方的位置要高出三个台阶,所以那个男人不得不抬起头来仰望他,说话的同时不停的双手抱拳行礼,很是恭敬。但由于他背对正门在跟朱棣谈话,朱高炽并没见到他长什么样子。
  见到他进来,朱棣率先把目光朝他移过来,并扬起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笑脸极尽和蔼可亲的说了声:"炽儿来啦?"
  朱高炽看得有点愣了,感情昨天晚上的生死试探是他在做梦?他是怎么让自己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过……他没想到朱棣笑起来还真挺好看的。岁月在他脸上连半个褶子都没留下,一张俊脸仿佛天精地琢,剑眉星目,鼻若悬梁,唇间的笑容将刚毅的轮廓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站在下面仰望上去,莫名就多了几分九五至尊的威严。
  传说中的王者之气么?果然要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

  跟他谈话的男人听到声音,也转过头来,才把朱高炽的思绪拉了回来。
  走上前,学着电视里看来的样子,一掀长袍半跪下地,恭手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朱棣朝他挑了挑眉,丢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朱高炽心里乐开了花,平常没事儿看看电视是有好处的,关键时候还真用得上。
  朱棣一抬手:"起来吧。还不过来见见你的岳父大人?"
  朱高炽心里一个咯噔,起身看向坐在右边的中年男人。

  四十来岁,外表粗犷。这是他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按照遗传学来讲,他的女儿应该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当然了,如果她的母亲有一副好容貌而正好又被她所遗传的话,那另当别论。
  不过就算他女儿貌赛西子,美若貂蝉,他也没兴趣。这个很好理解,二十一世纪的孩子对包办婚姻那都是深恶痛绝的。

  只是礼还是要见的,可他连他姓啥名谁都想不起来,怎么见礼?难道要直接说"小婿见过岳父大人"?现在人家小姐还没过门儿呢,这样说会不会有点不礼貌?更何况,他也没打算娶她啊。
  求救的目光看向高座上的朱棣,期待着朱棣能够读懂他眼睛里的意思。
  "还愣着干什么?张大人可是不远千里从应天而来,你这个未来的女婿可得好好招待。"朱棣起身从高座上走下来,言语里少不得有些责备之意。
  朱高炽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走到张麟面前,恭手行礼:"高炽见过张大人。"

  张麟乃朝廷兵马副指挥,军人出身,为人豪爽却不失心思缜密。在朱元璋陆续以各种理由杀害了不少开国功臣之后,他算得上目前朱元璋比较倚重的大将之一。
  见到朱高炽走过去行礼,张麟连忙起身接住他的胳膊,连说了好几声"不敢当",而后爽朗大笑看向朱棣,一脸惊喜道:"没想到才半年不见,大殿下竟康复得如此神速,不知王爷是用了何等灵丹妙药?"
  朱棣闻言笑得更欢:"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孩子长大了,身体自然就好些。此次北征大捷,还多亏了炽儿智勇双全,助我一举生擒了乃儿不花。"

  "噢?"张麟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礼貌微笑的朱高炽,只见他身姿挺拔,面颊红润,一双墨瞳神采奕奕,眉目之间英气飒然,除了依旧有些单薄的身形外,丝毫不见当年病态,不由得有些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微臣听闻殿下此次北征身受重伤,不知恢复得如何?"
  "有劳大人记挂了,高炽已无大碍。"朱高炽再次拱手行礼,心里却再次把古代的繁复礼仪鄙视了N次,这样说话真的很累啊。
  "如此甚好。"张麟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方才听王爷说殿下箭法了得,不知老夫可有荣幸见其一二?"

  朱高炽斜着眼睛没好气的看了朱棣一眼,而朱棣则是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转头接下张麟的话头:"咱们是长辈,跟这小子还客气什么?想看他射箭还不容易,直接把他拎去靶场就是了。"
  老爹都这么说了,他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还敢说"不"?于是朱高炽在心底把朱棣骂了个狗血淋头,反射性的摸了摸胸口尚未愈合的伤,连忙附合着说"是"。
  朱棣没有忽略他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不过很可惜,朱高炽忙着骂他,没有看到。
  他实在是搞不懂朱棣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在外人面前显摆自己儿子的箭法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更何况这个"外人"还是他的亲家,其实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有必要显摆吗?

  "愣着干嘛?你小子该不会是怕了你的岳父大人?"朱棣和张麟率先朝外走去,快要跨出门口的时候发现朱高炽根本没跟上,回过头来见他还在原地发呆,忍不住开口激将。
  朱高炽一口气憋在心里没处发,本来十二万个不愿意去靶场显摆自己的箭法,听他这么一说,牛脾气竟然上来了,抬脚走到他们身边,扬声说道:"普通的射箭没什么意思,要玩儿咱们就玩儿高难度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以后还是要让朱高炽娶老婆的……


第十一章、靶场比试

  隆冬刚过,三月出头。北国的春天来得晚,所以尽管南方已经春暖花开,可这北平燕王府的靶场依然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张麟是南方人,冷风从空旷的靶场掠过,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朱棣见状忙吩咐身边兵卫去取暖和的披风,不料朱高炽却说了句:"运动运动就不冷了,穿那么多怎么玩儿?"
  张麟见高炽小小年纪都发话了,一张老脸也拉不下来,转头看着朱棣道:"殿下说得对,我一看见兵器就热血沸腾,哪还顾得上冷。"

  朱棣笑而不答,点点头看向朱高炽:"你要怎么玩儿?"
  朱高炽笑嘻嘻问道:"父王要不要一起玩儿,暖和暖和身子?"
  朱棣道:"好啊,先说说怎么个玩儿法?"
  朱高炽保持灿烂笑容不变,指着靶场中央数十个死靶道:"父王你看,那些都是死靶,且不超过三十步的距离,要射中那根本不是难事。但父王和张大人久经沙场,肯定知道,在战场上,敌人可不会这么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你射。所以,我们今天来玩点不一样的,叫做移动射击。"
  "移动射击?"朱棣和张麟均是一脸疑惑。

  "很简单。就是找几十个兵士背着草靶在靶场中没有目的的奔跑,而我们在后面射击。每人十支箭,一刻钟的时间,谁射到的最多,就获胜。当然,要射中靶子才行。"
  想当年他在军校训练的时候,每次练习枪法,教官都要把他们带到荒郊野外练习移动靶,所以他们班的枪法连连在军校比赛中获奖。
  而他自己,则因为有一个枪法如神的警察老爹,所以从小就被强制训练,枪法虽然算不上出神入化,但在五十米外要打人的左眼,也绝对不会打到右眼去。
  而射箭跟枪法虽然有本质上的区别,但理念却是一样的,所以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就不知道这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如何了。

  两人听完他的规矩,都沉默了下来,朱棣看他的目光更是怪异。
  朱高炽觉得他的目光有点不对头,想了半天没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于是等了半天没等到结果,才惴惴不安的开口道:"父王,行不行说句话,在这里吹冷风不好玩儿。"
  "荒谬!你把兵士们的生命当什么?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怎能将他们当作游戏的牺牲品?"朱棣大手一挥,差点儿就一个巴掌挥下来,还好张麟一把拦住,才避免了一场杯具的发生。

  朱高炽站在原地,看着动怒的朱棣,眼皮都没动一下,把他的话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咀嚼了半天,才发现哪里不对劲儿。如果不是朱棣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他可能会不顾形象大笑出来。
  "父王,你错怪孩儿了。"朱高炽摸摸鼻子,上前跟他解释,"我所说的箭是不会射伤人的。"
  "什么意思?"朱棣皱起眉头,怒气未减。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不能凭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出朵花儿来,否则,他当下就一剑结果了他。如此不把将士生命当一回事的人,杀了也不可惜。
  "父王稍等片刻就知道了。"朱高炽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说完话之后就一直看着靶场的大门。没一会儿功夫,便见到祁安和马三保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朱棣和张麟满眼疑惑,待两人走得进了,才看到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
  祁安拎着一袋面粉,三保抱着一捆被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箭。
  朱高炽拿起一支箭,递到朱棣面前:"父王你看,这箭的箭头都被棉布层层包裹了起来,就算射到人身上,也伤不了的。"
  朱棣结果那支箭,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不会有问题之后,才稍稍平息了怒气:"你小子什么时候让他们准备这些东西的?"
  "就在刚才我们出门的时候啊。王府里下人多,一人准备一支就足够了。"朱高炽嘿嘿笑着,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起来。
  "算你小子厉害。"朱棣把那箭往他身上戳戳,一笑怒气自然就全无了。

  "这没有箭头的箭射到靶子上就掉了,怎么能分出胜负来呢?"张麟见到这些箭,不由得也放下了心,随即问道。
  "张大人你看这个。"朱高炽把面粉拎到他们面前,把朱棣手中的箭接过来往里面一插,再拿出来时箭头的棉布球便沾满了白花花的面粉。随后他再把那箭往祁安身上戳去,祁安的身上就多了鹌鹑蛋大小的的白点。"这样就行了。到时候咱们就数白点,多的获胜。"
  "好办法。"张麟拍手叫绝,"看不出殿下小小年纪,才思竟如此敏捷。"
  朱棣也开始得瑟起来,两只眼睛看着朱高炽,笑得那叫一个自豪,那样子就像在说:瞧,我儿子。
  朱高炽小小的鄙视了一下,刚才谁想打他来着?

  他也不跟他计较……咳,当然,他也计较不着,谁叫他是做儿子的?
  朱高炽转身把所有在靶场守卫的兵士叫了二十个过来,让他们用绳子将靶子背在身后,说是要让他们运动运动暖和暖和身子,而且告诉他们谁跑得最快,而且没被射中,谁就有重赏。兵士们自然愿意配合,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撒丫子就往前跑去。
  本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朱家父子一致认为该老将先出马,于是张麟也不推辞,取了弓,背了箭筒就朝那群奔跑的"靶子"跑去。
  那群兵士站了一天,冷得手脚冰凉,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活络筋骨,再加上朱高炽的重赏许诺,跑得比兔子还快。

  朱高炽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过去,手肘碰了碰站在一旁的朱棣:"咱们来猜猜,他能射中几个?"
  朱棣看了看张麒,想了想说道:"张麟是老将,箭法也是不差的,没有十支,也有八支。"
  "你对他倒是很有信心。"朱高炽转头看他一眼,"我猜他射中的不会超过六支。"
  朱棣也转头看他,眼睛里有小小的诧异。
  朱高炽把头转回来,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战场",淡淡的说了一句:"他太心急了。"

  朱棣没再接话,朱高炽沉默了半晌,突然又问:"你觉得自己能射中几支?"
  这次朱棣没有沉默,连想都不用想,直接开口:"九支。"
  "为什么不是十支?"这下换朱高炽惊讶了。他以为向朱棣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有瑕疵的,因为他在他心中一直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
  "十支有点难度。"朱棣老实回答。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这叫有自知之明,小子。"

  朱高炽撇撇嘴没说话,心里对他的看法却有了一次翻天覆地的改变。
  作为一个王爷,手握重兵,战功显赫,却能做到爱兵如子,谦虚自持,真的非常不容易。人常说,帝王者,必有大智慧。朱棣有没有大智慧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历史上的靖难能够成功,那绝对不是偶然。
  朱高炽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感觉在这之前他是从来没有过的,那就是能成为朱棣的儿子,他第一次感到那么荣幸而骄傲。
  朱棣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的目光都在"战场"上。

  张麟虽然久经沙场,可这样的场面倒还是第一次见到,打仗的时候多数也是在大营里布阵点兵,让先锋将军抛头颅洒热血,就算自己上场厮杀,估计也是骑在马上举剑砍人。要论箭法,他也许还不及手下一个普通箭手。
  所以箭"嗖嗖嗖"的飞出去,成绩却不是很理想,一刻钟后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把弓箭交到三保手上,喘着粗气道:"累死老夫了。"
  "三保,让兵士们都回来,你做裁判,数一下射中的靶子,然后换二十个人继续,他们一直跑也挺累的。"朱高炽双手交叉放在衣袖里取暖,勾起唇角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道。
  "是,殿下。"马三保招呼奔跑的兵士回来休息,蹲在地上认真的开始数兵士们身上的靶子,上面有白点的,只有六个。

  朱高炽得瑟的朝朱棣挤眉弄眼,怎么样,我猜得准吧?
  朱棣笑笑没说话,取过弓箭,说了声:"到我了。"
  马三保换了另外二十个兵士进行下一轮,朱高炽同样不忘鼓吹一番,让他们玩命儿的跑,跑得越快越乱就越好,最好让朱棣一个都射不中。
  可朱棣是谁啊?他打仗每次可都是自己冲在最前面。虽然因为老子朱元璋打天下没念什么书,但跟老爹骑马射箭的本事倒学了不少,功夫箭法在众兄弟中是最好的。
  只见他一手握弓,一手拿箭,弦开,箭出,凛然一声呼啸,混乱的人群中,某个靶子上已然清晰的印上了一个白点。

  "好!"朱高炽看得兴起,一声吆喝,手掌拍得啪啪响。
  随着又一支利箭飞出,坐在一旁休息的张麟也忍不住站起身来,跟着鼓掌叫好。
  朱棣跑得离他们比较远,但依稀可以听到朱高炽那声"好"字。唇角微勾,手搭弓箭瞄准奔跑迅速的靶子,松手放弦。箭矢夹着风声直直朝对准的靶子而去,竟然正中红心。
  "好!太好了!父王威武!"朱高炽一个激动,跟在后面跑起来,双手围在嘴边圈成喇叭的造型,一个劲儿的叫好加油,看得一旁跟着的祁安三保都兴奋了起来,跟着大叫。
  后面紧接着几支箭射出,都射中了靶子。

  朱棣朝背上的箭筒摸去,发现只有最后一支箭了。
  身后朱高炽的叫声越来越大,接连听到好几声"父王威武",然后是祁安和三保的"王爷威武",再然后在场的所有兵士都跟着齐声大叫"王爷威武"。
  朱棣眯了眯眼,将最后那支箭拿到手里,搭上弓弦,对准前面人群的某一点,站定身子,右手将弦拉到极致的弧度,手指猛然一松,那箭便划破气流飞了出去。
  朱高炽屏住呼吸,等待看这最后一箭的结果。按照他前面九箭的成绩来分析,这一箭就算射不中红心,也能射中靶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最后一箭真的如朱棣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射中。箭应声落地,结束了朱棣的比试。
  朱高炽愣了半天,才爆发出一阵大吼:"父王威武!"
  在场的其他人也跟着叫。在他们看来,就算能射中九箭,也已经很了不起。
  可朱高炽不一样,他是担心朱棣会因为这一箭的失利而不高兴,所以出声给他鼓励鼓励。
  毕竟人家是王爷,本来一百分的试卷,他只考了九十分,总会脸上不好看。虽然这成绩已经是很好。

  朱棣抬手乱没形象的抹了把额头的汗,一点也没看出他脸上有失落的表情,乐呵呵的走过来,把偌大的弓丢给朱高炽:"儿子,看你的了。"
  朱高炽接过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张麒:"我还是不□,父王和张大人都这么厉害,我哪敢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
  "哎!"张麟率先发出不满的声音,"殿下不要过分谦虚,所谓虎门无犬子,王爷箭法如神,殿下岂能不战而退?这可不是王爷的作风!"
  朱高炽心想要不是怕赢了老爹让他脸上无光,用得着在你面前谦虚?我也就是出于礼貌跟你客气客气,把你也算上,你还真当自己箭法有多好?

  "张大人说得对,不战而退不是我大明王子的作风。"朱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认真的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朱高炽无法理解的情绪,"去吧。记住,一定要比父王强,否则,就不配做我朱棣的儿子。"
  他的话在张麟听来都有些严重了,不过是场比赛而已,何必把话说这么重。在他看来朱高炽才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箭法再好也不会好到能超过朱棣去了。
  而且今天能见到跟以往不一样的朱高炽已经很满意了,回去得把那个散布谣言说高炽命不久矣的家伙找出来狠狠惩罚一番,害他差点儿失去一个好女婿。
  朱高炽听懂了朱棣的一语双关,顿时觉得手里的箭突然变得有千金重。

  多年以后,当朱棣登上了帝王宝座,迁都北平,再带着朱高炽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朱高炽就在想,如果当初他要是没有射中十箭,朱棣会不会杀了他?

  不过,那种可能朱高炽不会给他。他所希望得到的一切都要自己去争取。
  就像现在,他握着那把弓,认真的看着朱棣,说了声"是",然后迅速将箭桶背在身后,转身。
  朱棣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失望,他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留下他的理由。
  他知道他不是高炽,不是那个羸弱的儿子。他健康,强悍,聪明,且仁爱,具备了作为燕王继承人的一切优势。他的到来让他高兴,也让他害怕。
  这个灵魂终究不姓朱,他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他不知道他是敌是友,是否会忠于他,忠于大明。

  他想过杀了他,毫无声息的杀了他,再宣布燕王长子抱病身亡,相信没有人会不相信。可他内心又有些期待,期待他的到来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这是一种异常复杂而矛盾的情绪,朱高炽其实很清楚。如果他站在朱棣的角度和位置,也许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毕竟,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在他握着那把异常沉重的弓转身的时候,才明白,朱棣刚刚那最后一箭,是故意射偏的。


作者有话要说:信任,不信任……是个问题……


第十二章、幸福开端

  比试的结果,毫无悬念。朱高炽以十箭中靶大获全胜,跌破了张麟的眼镜儿——如果他有戴的话。
  朱棣很得意,至少在张麟面前很得意。比赛结束后,还跟张麟莫名其妙的来了句:"炽儿年龄尚幼,目前的确未想过成亲,如果张大人等不急,本王自然不能耽误了张小姐的姻缘。"
  "哪里哪里。"张麟打着哈哈,"王爷说笑了,小女尚未及笄,等过几年成亲正好,正好。"
  朱棣笑而不语,看得朱高炽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又碍于张麟在旁,不好直问。
  张麟在燕王府住了两三日便告辞回了应天,朱高炽跟朱棣将他送出大门,看着他带着自己的随从骑马扬长而去之后,才问道:"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来退婚的。"朱棣说完转身进门。
  "什么?退婚?"朱高炽的声音陡然升高了八度,赶紧跟了上去。
  "是啊,之前你身体不好,大夫说你命不久矣,张麟不想自己的女儿还没过门儿就成了寡妇,想要退婚也是人之常情。本王没有放在心上,你自然也不用多想。"朱棣怕伤了儿子自尊,很自然的想要安慰。如果他知道朱高炽的想法,估计会觉得自己真挺多事儿的。
  "于是你就跟他说我现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箭法好得能射下太阳?"朱高炽的表情仿佛快要哭出来。

  他的话朱棣一半儿听不懂,皱着眉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到他的表情,还以为他真的伤心难过了:"你瞧瞧你,人家退个婚就伤心成这样子?至于吗?本王的儿子还怕娶不到老婆?"
  "是啊,您的儿子还怕娶不到老婆?干嘛揪着人家不放?你怎么不答应他直接退了啊?"朱高炽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他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儿,打死他也不出那风头,搞什么射箭比赛,直接躺床上装病入膏肓就省事儿了。这下倒好,人家这会儿认定他这个乘龙快婿了,他想退都退不了。

  朱棣傻眼儿了:"你的意思是你想退婚?"
  朱高炽连忙点头:"是啊,我当然想退,我都不认识那什么张小姐,我干嘛娶他?"
  "呃……本王忘记这个事情了……"朱棣挠挠头,异常无辜。
  朱高炽咬牙切齿:"父王忘得真好。"
  "小心牙齿咬碎了。"朱棣笑眯眯看着他,完全不理会某人已经怒火中烧。
  朱高炽白眼儿看他,心想这家伙怎么一没外人就变了个人似的?还真不把自己儿当爹了是不是?这啥形象啊?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没办法把这么年轻一帅哥当爹,他目前最关心的还是只有一件事:"要不,咱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退婚?"

  "嗯,要不本王派几个人在他们回应天的路上将他们截杀了,然后你再装病退婚?"朱棣想了想,摸着下巴一本正经的开口。
  朱高炽真想一头撞死算了,他怎么遇到这么个爹啊?他到底是王爷还是土匪?
  "截杀朝廷重臣,亏你想得出来。"他也不想想这几个人可是从燕王府出去的,一出门儿就让人给截杀了,这边还来个装病要退婚,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吗?燕王府想逃脱干系,那根本就不可能啊。他不是挺聪明的,怎么突然变笨了?
  "你也知道这不可行?"朱棣笑容不减,凑到他面前,学着他的语气继续道,"想要退掉你皇爷爷指的婚,亏你想得出来。"

  这下换朱高炽傻眼儿了。
  朱棣继续说道:"你知道张麟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就因为他不能直接跟你皇爷爷说想要退婚,所以来燕王府想让本王去说。可他也不想想,你皇爷爷是什么人?那是皇帝,违抗他的命令那就是抗旨,到时候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姓张的倒是可以撇得干净,你老爹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恐怕整个燕王府都难逃罪责。"
  朱高炽听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退个婚竟然这么复杂,再次觉得古代的帝王专制真是要不得。

  可朱棣说得没错,朱元璋是皇帝,而且还是历史上鼎鼎有名杀人不眨眼的皇帝。他连跟他一起打江山的功臣都能毫不留情的一个个杀掉,谁也不能肯定他对自己的儿子孙子就能手下留情。古代的帝王,只要是有人触怒了他们的权威,那就是没有亲情可言的。
  "父王教训得是,孩儿没有考虑周到,请父王责罚。"朱高炽自知理亏,也再不敢提退婚的事,想着反正自己才十四岁,拖着吧,实在拖不下去了再说,船到桥头自然就直了。
  "行了,以后没外人在场,你不用跟本王多礼。"朱棣挥挥手转身继续往前走,朱高炽嘴里连声说"是",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朱棣回头看他一眼:"身体还没康复,回鎏华院养着吧,别跟着本王了。"
  "咳……"朱高炽假咳了一声,挺直了胸膛,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不跟着你我会迷路。"
  朱棣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么久了你还没熟悉王府的地形?"
  朱高炽挠着头发装可爱:"谁叫你这燕王府那么大?"
  朱棣一个白眼儿丢过来:"得得得,本王送你回去。"
  "多谢父王!"朱高炽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朱棣都懒得理他,转身朝另一边走。

  朱高炽在后面跟着,走了半天觉得有点闷,所以拼命找话讲:"对了,上次我们射箭比赛,你最后那一箭是故意放水的吧?"
  朱棣连步子都没停一下,头也不回的丢给他两个字:"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你那一箭分明是可以射中的。为什么放水?为了证明你自己猜的九箭是对的?"当然,他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只是他希望是他说出来。
  朱棣依然没有回头:"你认为我有那么无聊?"

  "没有。所以,我需要听真正的理由。"
  朱棣总算是停下了脚步,而朱高炽没注意到,就这么直直的撞上了他的后背。高挺的鼻梁一阵钝痛,心里骂了好几声娘,这家伙的背是铜墙铁壁造的吗?怎么这么硬啊?
  朱棣转过身来,双手附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真正的理由?你觉得会有什么理由?"
  朱高炽仰起头,金灿灿的阳光正好从头顶茂盛的枝叶缝隙洒落下来,在朱棣镶嵌着宝石的金色发冠上折射出刺目的光线,反射性的眯了眯眼,退后了一步,躲开那摄人的光线以及……朱棣摄人的气势。

  奇怪了,不就是比他高了那么一点儿,为什么俯身看下来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压抑呢?果然身高不能太矮。如果是他以前那身形,应该跟朱棣差不多高才对,奈何现在的朱高炽只有十四岁,能长这么高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输人不输阵啊,不是有人说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吗?呃……好像用在这儿不太合适。好吧,总之他现在不能输了气势。
  于是,某人后退了两步站定身子,努力保持淡定看回去:"你做事从来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吗?"
  朱棣挑挑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朱高炽见他不说话,心里有点虚,可面上还是装作如无其事继续说道:"你以为给自己找一个留我下来的理由,就可以安枕无忧吗?你心里很清楚,我不是你的儿子。我要是你,就立刻杀了我。"
  "你这是在求死吗?"朱棣的表情依旧没变,只是把附在身后的双手改为了环抱在胸前。
  "不是,我在分析事实。我觉得我既然留下来了,而且已经成为了你的儿子,我们就应该坦诚相待,父子之间如果都心存芥蒂,日后怎么能……"他本来想"怎么能一统大业",但想想现在皇帝老儿还在呢,这么说不合适,顿了顿,换成了"怎么能好好相处?"

  朱棣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你说得没错,本王是故意放水给自己一个留你下来的理由。本王在赌,赌你到底是本王的盟友还是敌人。"说完叹了口气,说出另一个真实原因,"更何况,你的身子是炽儿的……"
  "那你就更应该相信我。与其养一个你永远都下不了手杀掉的敌人在身边,还不如留一个能够跟你同舟共济,荣辱共享的儿子在身边。"
  "同舟共济,荣辱共享?"朱棣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般的轻笑,俯身对上他的眸子,仿佛是要从他的眼睛看进心里去,"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做得到呢?"

  朱高炽不甘示弱,以同样的笑容看回去:"很简单,因为我是朱高炽,是你燕王朱棣的儿子。我跟你现在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而这条绳子的名字,叫做燕王府。我是你的儿子,天下人众所周知,你觉得你站出去说你儿子的身体里不是他的灵魂,会有人相信吗?除非我死,否则我永远也不可能离开这个身体,也就永远不可能离开你,离开燕王府。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觉得我会傻到背叛你?"
  朱棣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保持着那个俯身前倾的姿势看着朱高炽,什么话也没有说。
  朱高炽没有再往后退,两人的距离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够感受得到,他甚至能听到朱棣的心脏是胸腔里沉稳跳动的节奏。

  透过树木枝叶洒落的阳光晃花他的眼,让他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如两排羽扇扑闪扑闪,在下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
  朱棣看得有点痴了,竟然抬起手想要去抚摸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朱高炽不明所以,看着在自己面前越来越高的手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想着他是不是想直接挥他一巴掌?而如果他那一巴掌要是真挥下来,他作为儿子,是该闪开呢,还是该扣住他的手腕儿直接翻转一个擒拿给他来个下马威,让他以后别动不动就在他面前摆老爹的谱?

  我不得不说小炽儿的脑袋瓜有时候想得真的太多了。= =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来,朱棣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儿紧急刹车放下手,冷着一张俊脸转身离开了。
  朱高炽眨巴两下眼睛,赶紧跟上,免得走太慢自己被甩在这比迷宫还难走的燕王府里。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姑且给他点时间消化消化。朱棣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重感冒,发烧,没有更文……对不起各位亲,今天依然状态不好,先更这么多……亲们谅解……

话说,新文的点击真的是个杯具啊,都快没动力了……55555555555555555555

来踩过的亲记得打个分留个言吧,跪求……写得不好的地方,离离想听听。


第十三章、误成刺客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充实,朱高炽的身体一天天康复,胸前的伤口是任他怎么折腾都不会裂开了。只是留下一个难看的疤,每次徐王妃一提起那个疤就忍不住心疼一番。不过朱高炽自己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男人嘛,身上有疤才更MAN。
  他实在是很嫌弃这个身体,太单薄了,伸出手臂竟然看不到一点肌肉。
  于是,为了强健体魄,朱高炽同学没少下功夫。

  比如王府的下人总能在一大早看到他一身短装,绕着王府呼哧呼哧跑圈儿;
  再比如靶场的兵士每天都能见到他在刚竖起来的两根结实的铁杆(朱高炽自己找铁匠师傅铸的双杠)旁上蹿下跳;
  再再比如,祁安在每天傍晚都能看到自家的主子在鎏华院的花园里练习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拳法(好吧,那是朱高炽在现代军营里练的散打擒拿);
  再再再比如,朱高炽还在靶场用石灰粉划了半个足球场,然后叫兵士一起玩蹴鞠;
  再再再再比如,之前玩儿的那个移动打靶的游戏也被张玉朱能当成了训练将士的必修课程,三无不时的请朱高炽过去当指导老师,让他又找回了在现代军营教战士们操作高新作战装备的感觉……

  总之,一切为了身体健康着想,一切为了不成胖子着想!
  朱高炽同学就差没双手握拳迎风流泪做宣誓状了,他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变胖的。这其实是他健身最为重要的一个理由。
  话说,他就改变改变朱高炽的体形,应该影响不了啥历史大事件吧?嗯……于是某人心安理得了。
  而朱棣作为一藩之王,每天事务繁杂,也没那么多闲功夫理他,自然对他的怪异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置评。
  王府的下人虽然都对主子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匪夷所思,但终究还是高兴的。毕竟现在的殿下比以前的殿下有活力多了,至从他北征回来,燕王府天天都跟过节似的热闹。
  再加上朱高炽从来不会摆王子的谱,跟兵士下人习惯性打成一片,再也没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得了不少人心。所以有什么小道消息他总是能很快知道。

  比如,这次在骡子岭的春围狩猎。
  说到春围狩猎,朱高炽其实并不能理解。因为在他的常识中,好像古代王侯将相的狩猎时间一般都在秋天,称为秋狩。那时候粮食丰收,动物也会闻风而动,出来觅食,所以容易狩猎。
  现在虽然已经是三月中旬,可刚来了一次倒春寒,北平现在还是天寒地冻的,更别说再往北数百里之外的骡子岭。
  朱高炽想不明白,冰天雪地的什么动物会出来让他们狩?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狩猎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没有他参与呢?
  于是,本着"不懂就问"的良好学习态度,朱高炽直接就撇了祁安找朱棣去。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去了三次,竟然没见着他。

  第一次,下人说王爷去了北平布政司府,不在家。
  第二次,下人说王爷去城门巡视北平防守,也不在家。
  第三次,遇到的不是下人,是他的亲亲老娘徐仪华,说他家老爹身体不适,喝完药刚睡下,直接就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出了燕王府,让他陪着逛了一下午的绸缎铺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朱棣也会生病!他还以为他是铜打的铁铸的,金刚不坏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身体会好就奇怪了。

  不知道他是哪里不舒服,他在二十一世纪的老妈是个中医,从小耳目渲染,也懂得一些简单的医药常识,也许能帮他看看,这里大夫的医术他还真信不过。
  啧,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去狩猎,你说这王爷当得,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任性?他家老娘也是,竟然也不劝劝,由着他胡来。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天,直到天黑才跟着徐仪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乘马车回到王府。徐仪华担心他身体没康复完全,于是一进大门就直接把他赶了回去。
  朱高炽满嘴答应,屁颠颠的告辞了母亲大人,转身朝鎏华院走,却在半路的时候打了个弯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堂皇宫墙,华丽建筑。月影疏离,寒烟笼罩。呵出的气在瞬间升腾,消散。入夜的北平还残留着冬天依依不舍的行迹,因为怕了它的凛冽,枝头跃跃欲试的春芽都迟迟不敢冒出头来。
  拐过繁复的雕花回廊,迂回的假山石桥,再过一片萧瑟荷塘,便是朱棣的起居处长庆殿。
  这燕王府本是元朝皇宫的旧址,所以很多建筑都还保留着元朝时期的模样。辉煌的样子依稀可见当年元王朝的昌隆,就算在这还有些冷冽的三月,也丝毫不见其寂寥,反而因为某人的出现显出少有的生机勃勃来。
  朱高炽哼着现代非常流行的歌曲,脚步轻快熟门熟路的朝长庆殿走去。路上巡逻的兵士一见是他,准会喜笑颜开的跟他打趣几句。

  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长庆殿门口,却见他突然停下了步子,抬起眼睛看着长庆殿三个大字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然后竟然转身离开了。
  长庆殿内灯火通明,数十支蜡烛把偌大的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三保端着一碗药从门外走进来,远远就看到斜靠在檀木椅子上翻阅书籍的朱棣,顿下脚步揉了揉眼睛才又抬脚往前走。
  "王爷怎么看起书来了?"三保走到他面前,将药碗放到桌面上,说话间眉眼都是笑。
  朱棣抬头瞪他一眼,手中的书就这么直直的飞了出来:"怎么着?笑你们家王爷没文化?老子就不能看书了?"

  三保身手敏捷的接下那本飞过来的书,一看封面,差点没吐血:"小的哪敢?嘿嘿……王妃说了,不让王爷看这类杂书。"
  "你别告诉她不就行了。"朱棣边说边伸出手,"拿来。"
  "王爷自己丢给三保的,哪有我再还回去的理?先借小的看两天,到时候再还给王爷。"三保乐呵呵把书卷起来塞进胸前的衣服里,完全无视朱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端起药毕恭毕敬送到他面前,"大夫说了,要趁热喝。"
  朱棣瞟了一眼那黑糊糊的药汁,大手一挥:"拿走,不喝。"
  "王爷……"三保立刻挂上一张苦瓜脸,"王爷要是不喝,小的在王妃面前可不好交代……"
  "你是本王的人还是王妃的人?"朱棣一拍桌子要站起来,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又叱牙咧嘴的坐了下去,仰起头看人时,那眼睛怎么瞪就是显不出威严来。

  "王妃可是三保的干娘。"三保一本正经的回答。
  朱棣气不打一处来:"王爷我还是你干爹呢。别忘了你的小命儿可是王爷给救回来的。你丫倒好,长大了竟然跟你干娘一个鼻孔出气儿!拿走拿走,爷说不喝就是不喝。什么狗屁庸医,让本王喝了这么久的药也没见好,明儿把他头给爷砍了。"
  三保嘴角抽了抽,摸摸鼻子说道:"三保不敢忘记王爷的再造之恩,所以才更要竭尽全力为了王爷好,而王妃跟三保的想法那是绝对一致的,所以三保听王妃的,准没错。"

  朱棣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你小子跟着你干娘别的没学着,语言造诣倒是大有长进啊,说话一溜一溜的,王爷我都说不过你了。"
  "那哪能啊?王爷可是我干爹。"三保露出十分无害的憨厚笑容,"王爷你就喝了吧,小的还要拎着空碗去王妃那交差。"
  "那你把药倒了呗。"朱棣双手环胸,反正就是打定主意不喝了。
  三保嘴抽得都回不到原位了。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大殿外头竟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们"抓刺客"的呼喊,一声比一声近。
  朱棣率先站起身,不顾腿上的疼痛就要往外冲。
  三保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说了声"我先出去看看",然后快步离开。

  朱棣掀开盖在腿上的厚重貂皮,忍痛站起来走到墙边取下佩剑,准备跟出去瞧瞧是哪个不要命的刺客敢到燕王府行刺,却不料还没走两步,就被某个从窗外跳……不,是摔进来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那个身影十分笨拙的从窗外爬进来,骑在窗棂上,原本估计是想摆个造型跳下来的,不料长长的衣摆勾到自己的脚,然后只听"哐当"一声,那身影就直接摔进了屋里,跌了个狗□。
  朱棣看得傻眼儿,这还是他生平见到的第一个这么笨的刺客。于是饶有兴趣的走过去,半蹲在地上,用剑柄戳了戳趴在地上嗷嗷叫唤的身影:"喂,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派你来燕王府行刺的?"
  "我呸呸呸,谁TM是刺……"朱高炽揉着膝盖爬起来,嘴里的声音在见到面前的朱棣后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把剩下了两个字挤出来,"客了……"

  朱棣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有一群大象从脑袋里跑过去,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一张俊脸铁青得比锅底还黑,看得朱高炽心惊胆战。
  "嘿嘿……呵呵……哈哈……"朱高炽一边咽口水一边怕怕的往后退,"那什么……父王……孩儿没想到你们家的窗户那么高……孩儿只是想给父王一个……嗯……惊喜……"
  天知道他是有多倒霉!
  下午他过来想要见朱棣,生生被拦了好几个闭门羹,为了避免那些侍卫再敷衍他,所以他才想着换个方式从窗户悄悄溜进来。平常电视里不是经常有人从窗户里跳来跳去的吗?他想着古代的屋子窗户应该也不高,自己好歹在军校也是练过几年的,跳进去应该不是难事。

  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动作被外面一群侍卫盯了个正着,他本来是可以很帅的跳进来的,竟然被那声"抓刺客"一吓,不小心勾到衣服下摆,就这么给摔了下来——果然古代的衣服真的很不方便。
  老天,你发发慈悲让我直接摔晕过去吧!这下自己努力保持的完美形象算是全毁了!
  朱棣面无表情看着他:"是够惊的。"至于喜嘛,他暂时没感觉到。

  "嘿嘿呵呵……"朱高炽一阵干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就要往外跑,"父王,天色已晚,孩儿先回去了……"
  "站住。"朱棣平板的声音止住了他的步伐。
  朱高炽在心里咒骂了两声,只能乖乖站住脚步转过身来,却看到朱棣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蹲在地上。
  "呃……父王还有何吩咐?"
  朱棣看着他一言不发,朱高炽心里发毛,但又拿不准他到底要干什么,碍于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之后朱棣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终于开口:"扶本王起来。"
  "哈?"朱高炽以为自己听错了。
  "本王起不来了。"朱棣倒也老实。
  朱高炽眨巴两下眼睛,片刻之后反映过来,赶紧上前扶起朱棣,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转身看到桌面上的药碗才想起今天自己来的目的:"父王的腿……怎么了?"
  "没事。"
  "都这样了还没事?"朱高炽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你连路都走不了……"
  话没说完,朱棣的目光就像利箭一般射了过来。

  朱高炽打住话头,与他对视了半晌,才悠悠开口:"父王还是不相信我?"
  朱棣没有说话。
  朱高炽接着说:"你怕我是敌人,知道了你的病情会对你不利,所以你不愿意告诉我。"
  朱棣还是没说话。
  朱高炽气结:"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直接把我给杀了完事儿。"
  说完直接拿过朱棣放在桌上的剑抽出来,白花花的剑刃在烛光的映衬下让朱棣忍不住眯了眯眼躲避那刺目的光线。

  "殿下你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话说被人看到朱高炽拿剑指着朱棣,嗷,小子你完蛋了!

话说,这文我是想走轻松路线来着……对手指……亲们说好不好?不要那么严肃嘛……咳咳……在轻松的氛围中指点江山其实感觉也不错啊……

好吧……我又胡思乱想了……TAT……


第十四章、疑心渐除

  都说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就跟看小说似的,关键时刻总有不该出现的人出现。
  马三保一推门就看到朱高炽拔剑的一幕,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挡在朱棣面前,怒目相向:"殿下快把剑放下,王爷可是你的父亲!"
  朱高炽动了动嘴唇,看看朱棣,再看看手中的剑,本来想开口解释,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目光挑衅的看着朱棣,他倒要看看他会怎么说。

  如果他相信他,自然会为他说话,毕竟他的身份是他的儿子;如果他依然不相信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杀了他,毕竟弑父的罪名足以让他在这个时代死上一百次。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朱棣的信任,他总觉得自己没有留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他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朱棣;关系最亲密的,也是朱棣;他受了伤最难过心疼的还是朱棣。
  尽管他的伤心难过其实是对他死去的儿子,可他依然觉得温暖。
  尤其是当他第一天到达燕王府时,他抱着他,着急的奔回鎏华院,大吼着找大夫的那一刻,他在他怀里,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心跳,他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和这个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而他隐隐觉得,那种联系,也许不会是父亲和儿子的关系那么简单。
  可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联系,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他告诉自己,他要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一辈子,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明白那将是什么。
  可没想到,他不相信他,他一直防备着他,或许他心里一直有一杆天枰,在衡量着要杀了他,还是留下他。
  虽然他现在没有杀他,可如果不打消他的疑虑,说不准哪天他心中的天枰就会随之倾斜到"杀他"那边去,与其到时候再来后悔痛苦,倒不如趁现在他还没有对这个朝代这个家庭这里的人产生感情的时候早死早超生。

  朱棣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朱棣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怀疑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作为一个王爷,而且是一个受到所有兄弟嫉妒甚至受到他自己的父亲排挤的王爷,他的地位是尴尬而又危险的。
  论战功,他是最高的;论实力,他是最强的;论胆识谋略,他也是继承了父亲十成十。就因为如此,朱元璋不喜欢他,他担心他会威胁到太子的帝位,与自己的大哥手足相残,曾一度想要找机会废了他。后来经过马皇后提点,他才渐渐掩藏了自己的锋芒,于是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朱元璋为了巩固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但又不想有人功高震主。于是他杀了大部分开国将领,将他的儿子们一个个分封藩外,其一是为了制衡朝廷大臣,其二也是为了让他们兄弟互相制衡。
  你朱棣不是想当太子吗?不是想当皇帝吗?不好意思,老二老三也有这想法,甚至老五老六也没闲着。所以,你要想当太子那还得跟所有的兄弟斗智斗勇。
  北平那时候的军事地位是不如西安和太原的,所以朱元璋将老二安排在西安,老三安排在太原,只留了个北平给朱棣。虽然北平也算是军事重镇,但这分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朱元璋偏心眼儿。

  再说北平离北元多近啊,朱元璋让朱棣这个最能打的儿子镇守北平,一来为他解决了北元的外患之忧,二来嘛,有北元三无不时捣乱,朱棣也没空想着皇位的事儿。这才是朱元璋让他去北平的真正含义。
  所以这也不能怪朱棣疑心重,连自己的父亲都信不过,他还能信任谁呢?
  古往今来,帝王家事,那是世界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了。亲情在帝王家,无非就是逢年过节故作虚伪的笑容,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朱高炽见朱棣久久不说话,心里就跟喝了一大瓶冰冻雪碧似的,整一个透心儿凉。
  看来他是不该对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抱什么幻想,在帝王家,根本就不可能有信任这种东西。
  当然,他也不想等死,既然他不相信他,暂时又不杀他,那么他还是有机会可以离开的。只要离开燕王府,天大地大,总有他容身之处。反正还有两只手在,想来是不会饿死的。
  只是,自己这张脸,要怎么才能跟燕王府,跟这个男人彻底脱离关系?
  朱高炽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杯具,这个杯具还挺结实,摔都摔不破。
  在心底叹了口气,松开手,丢下剑,就如同丢掉对这个王府这个人那莫名其妙的感情一样,转身离开。

  "握紧了别松手,剑都拿不稳,以后怎么跟王爷我去打仗!"朱棣突然一声吼,吓得他赶紧睁开眼睛握紧手中刚想丢掉的剑,目瞪口呆望着他。
  他说他要带他一起打仗?这么说的意思是……他接受他成为他的儿子,然后愿意相信他吗?
  朱高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变化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有点措手不及,更让他感到高兴的,似乎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剑放回去?本王都说了你这小身板儿是舞不动这把剑的。"朱棣见他瞠目结舌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又好气又好笑,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把剑收起来,免得站太久三保都开始怀疑了。

  "是,父王!"朱高炽雀跃的扬声回应,一张小脸似要笑出一朵花儿来,看得三保不明所以。
  "王爷,殿下……你们这是?"
  "炽儿想要舞本王的剑,刚抽出来你就进来了。"朱棣简单的说完,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药碗,"这药都放凉了,三保你拿去热热吧。"
  "是,王爷。"马三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露欢愉的朱高炽,想着人家是亲生父子,应该是自己多想了,于是点点头接受了朱棣的解释,端过已经微凉的药碗离开。

  朱高炽挂好剑走回来,跟朱棣说了声"谢谢"。
  朱棣又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说:"你跟炽儿真的一点儿都不像。"
  "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朱高炽摸摸自己的脸,在心里加了句"除了这副身子",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到朱棣对面,才又问道,"父王的腿是不是以前有过旧伤?"
  朱棣看了看自己的腿,笑笑:"不算是旧伤,老是在塞外作战,常年爬冰卧雪的,染上痹症而已,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会发作,有些疼痛难忍。"

  "痹症?"朱高炽皱了眉头,"大夫给你都开了些什么药?"
  古代的所谓痹症就是现代所说的风湿,感病则其治乃异。痹者闭也,五脏六腑感于邪气,乱于真气,闭而不仁也。或拳而能舒张,或不能行步,或左偏枯,或右偏壅滞,或上通于下,或下不通于上,或左右手疼痛等等都是风湿的常见症状,严重一些的或喘满而不寐,或昏昧而不醒,或感邪而未亡,甚至即疾而死亡。且遭遇天气转变寒凉之时,病症尤为突出,四肢骨骼关节处常出现麻痹疼痛之状,的确是很难根治。
  当然,病理之宗乃治根,不宜治标,只要用对了药,用对了人,再注意休养生息,总是会有效果的。

  朱棣闻言答道:"无非是些补气健脾,燥湿利水的汤药,吃了许久也没见好。"
  朱高炽接着说:"要是不介意的话,把方子给孩儿看看?"
  朱棣没多说什么,从书桌上捡了张纸递过去:"你似乎很懂医术?"
  "我母亲是医生……呃,就是大夫,小时候经常翻她的医书看,看得多了也就记了些方子。"朱高炽接过药方,笑了笑,低头仔细阅读,时不时的抬起头问一句,"这个字念什么?"
  在问到第五个字的时候,朱棣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你读了那么多医书,怎么连字都认不清楚?"

  朱高炽呵呵一笑:"没办法,我们那的文字跟你们这儿的不一样。"
  "你们那儿……"朱棣皱了皱眉头,半晌之后吐出三个字,"是哪儿?"
  朱高炽拿着药方的手顿了顿,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发出声音。
  不是他不愿意告诉他,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他。
  死后重生,灵魂转换已经让人匪夷所思,朱棣能接受已经让他大感意外。如果他再告诉他自己来自千年之后,他会不会真当他是疯子?
  就算他不当他是疯子,真的相信了,那么他问到历史上关于明朝的记载,他该如何做答?虽然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但很多事情还是佛家禅语说得好:天机不可泄露。

  至少,现在,朱元璋还在,朱标也还在,朱棣只是封藩北国的王爷,朱高炽也只是燕王世子,现在没有靖难,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更没有血肉相残,天下太平,国运昌盛。他不能给朱棣造反的任何提示,一切的一切只能由他,由历史来做主。
  就算他来自千年之后,知晓一切结果,他也不能去改变任何的起因。更何况对于史书上说得天花乱坠的靖难之役,他知晓得并不多。
  所以,他不打算告诉他。或者说,还没有到告诉他的时候。

  于是,朱高炽再次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抖了抖那张药方子:"我们那儿嘛,以后有空再慢慢讲给父王听。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您的痹症,瞧父王疼成这样,还怎么去狩猎?"
  "不碍事,天气好点儿过两天自然也就没这么疼了。"朱棣拍了两下自己的膝盖,根本没把这点疼痛放在心上,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你怎么知道本王要去狩猎的?"
  朱高炽一听这话,立刻嬉皮笑脸道:"嘿,王府这么多人,凭孩儿的人品,这点事儿还能不知道?能叔天天吵着嚷着要见识孩儿的箭法,父王不让孩儿去,多让孩儿为难?"
  "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儿,抡起拳头在自己胸膛啪啪拍了两下:"父王看我像没康复的样子吗?"
  朱棣无语,再次感叹,这家伙真的跟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像。

  以往的高炽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因为常年身体欠佳,脸色苍白得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可这家伙说话做事虽然全无礼仪,但头脑思路却异常的清晰,分析事情头头是道,不仅箭法如神,医术高明,口舌伶俐,而且胆量惊人,这一点从他敢拿刀往自己伤口上剜就知道。
  这样一个人,一个拥有自己儿子的身体,却完完全全是另一个灵魂的人,他真的越来越没有办法将他当作儿子看待了。

  朱高炽见他不语,自当他是答应带自己一起去狩猎了,心里乐呵呵,脸上笑眯眯,捧着那药方凑进了烛火继续研究:"白术、党参、茯苓、半夏、防风……这药方倒是没有问题,但是不够全面。痹者,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杨痹,所以治疗此类病症最主要是祛风、除湿和散寒,明天让药房再加些柴胡、附子跟陈皮,每日服用,不出两月,肯定能药到病除的。"

  "你这么有信心?王府的大夫可是你皇爷爷从宫里派来的御医,他可都不敢说这话。"
  "行不行试了才知道。"某人一本正经。
  "……你以前没试过?"
  "没啊,有我老娘在,哪轮得到我来试?"
  朱棣脸色不太好看。感情这小子把他当实验品呢?
  "怎么了?父王别这么看着我,孩儿没有把父王当实验品的意思……咳,好吧,虽然父王是第一个尝试这药方的人……"
  "……"

  "那什么,父王要是不相信孩儿,可以拿孩儿开的方子问问大夫,看看有没有毒。真是的,作为一个王爷,心眼怎么比针眼儿还小。"
  把他当实验品,还好意思说他心眼儿小?如果不是他现在膝盖关节疼得站不起来,他真的想一巴掌把这家伙煽到天边儿去!有那么一刻,他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老天专门找来克他的?
  "你倒是可以在药方里下一味毒药试试看。"朱棣皮笑肉不笑,就算这小子有十个胆子,量他也不敢。
  "嘿嘿嘿……"朱高炽放下药方,一只手撑到书桌上,另一只手撑到朱棣坐着的椅子扶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朱棣,俯身凑近朱棣,笑得一脸无害,"你可是我爹,孩儿哪舍得呢?"

  由于他站着而朱棣坐着,所以他只能抬起头看他,正好对上他那双在烛火映照下熠熠发光的墨色瞳眸,那眼中明明白白的促狭之意让他的太阳穴再次突突跳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朱棣突然很怀念以前那个乖巧温顺的儿子。至少不会像这小子一样,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刻要做什么,那种感觉对他这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来讲,是非常非常不爽的。
  当然,再怎么说他也是朱高炽的爹,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怎么能把自己的心思轻易表露出来呢?

  于是,某老爹剑眉一挑,唇角一勾,露出个魅惑笑容,眼角眉梢都带着似有还无的笑意,身体顺势往椅子上一靠,斜斜睨他一眼,轻道:"知道最好。"
  于是某人华丽丽的被自家老爹的慵懒气质迷了个脑子短路,心跳加速,半天没回过神来,手腕儿差点儿一个失力栽到老爹怀里去。
  朱棣心中笑到内伤,面上却依然保持魅惑笑容不变,好整以暇欣赏着儿子脸上精彩的表情。心说:小子哎,你这只小狐狸怎么斗得过我这只老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咳嗽也会死人的吧?MD我要死了!!!输了两天的水还不见好,直接给爷来个痛快的!
&*%%¥#@¥%……气死我了!

话说,继续更新……亲们捧场捧场,看在离离病重还坚持更新的份儿上,喜欢的话别忘了给离离打分留言哦!泪奔中……


第十五章、春围狩猎

  本来想调戏一下美人却被美人调戏的感觉相当的不爽。可朱高炽遇到的对手是朱棣,也只能自认倒霉,叹一声技不如人。还好有马三保进来解围,才让他从自个儿老爹的魅惑笑容里爬了出来,找了个借口提着长袍逃也似的跑出去。
  出了门听到朱棣爽朗的大笑从里面传出来,朱高炽咬牙切齿的把右手的中指竖了起来朝天一指,随后想到身为王子,这姿势实在不雅观,咬咬牙又把手收了回来,拍着扑扑直跳的胸口顺着走廊快速的朝自己的鎏华院奔去。

  奇怪,为什么看到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表情,自己的心会有那么一刻停止跳动,而后又跟疯了似的急速狂跳起来?
  那节奏乱如鼓点,一声重似一声,震荡胸腔的声音连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在那安静的空间里,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个声音。那感觉就跟自己初恋时一摸一样!

  扶额!
  他不会喜欢上自己的老爹了吧?
  好吧,其实喜欢男人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在现代本来就是个弯的。
  可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关系是父子。他怎么可以喜欢上自己的父亲呢?在古代,乱伦的罪名可不小,尤其是在帝王之家,绝对不允许有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更何况,还有那么疼爱他的徐王妃。就算撬墙角,也不能撬到自个儿老娘啊。

  朱高炽站定身子,做了N个深呼吸,让自己紊乱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说服自己的异常是因为胸口受伤刚好的缘故,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朱棣的声音朱棣的眼神朱棣的笑容朱棣的脸!
  可他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一遍遍的响起:你是他的儿子吗?你是他的儿子吗?你是他的儿子吗?
  我不是吗?我不是吗?我不是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朱高炽很久,他不愿多想,也不能去多想。

  日子照常过,春围狩猎的时间也越来越临近。张玉朱能等几员大将都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好了一切狩猎事项,就等着朱棣一声令下带上他们往骡子岭冲。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狩猎就是他们在隆冬结束的尾声中最为激烈的活动了。
  从那天晚上朱高炽给他配了新的药方开始,朱棣就让药房按照这个药方煎药服用,持续了半月,疼痛真的缓解了不少。朱高炽隔三差五会去看他,主要还是研究他的病情,偶尔聊聊狩猎的事。
  只是不经意间对上朱棣的眸子,朱高炽会不自然的扭开,或者在朱棣盖着厚厚的貂皮褥子看兵书时,他会坐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在心中不停的说:如果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该多好。

  有时候心里会跳出个小人儿反驳他,说"你本来就不是他儿子",可一般情况下这个小人儿都会被自己打败。因为他是个很清醒的人,自己这个身份这张脸,注定了,他只能是他的儿子。
  倒是朱棣对他的态度很自然,看他的眼神也没有哪里奇怪,就是老子看儿子的表情,正直得让朱高炽都觉得自己怎么那么龌龊。
  于是,为了不让朱棣看出自己的心思,朱高炽找了件事给自己做,以此减少去见朱棣的次数。
  那件事就是骑马。
  燕王府世子要去狩猎,可是不会骑马,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在古代,不会骑马的箭手就算箭法再精湛,也登不得大雅之堂。因为战场上,没有人会乖乖站在那里等你去射。
  骑马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如何驾驭一匹好马。朱高炽在现代没有骑过马。没办法,他是南方人,读书虽然在北边儿,但也很少见到马这种生物。大家都知道,马在现代,除了旅游景点偶然能见到,基本上不太会在大都市出现。
  所以,好马烈马高头大马他是没那福气去骑了,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尽快学会骑马,朱高炽去马场专门选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顺的马儿。
  还别说,没几天功夫,他就能够拉着缰绳在马场来回跑上好几圈儿了,连管理马厩的福叔都说他天生是块骑马的料。

  三月底,北平的春寒在持续了半个月之后终于退了开去,阳光融融,春意暖暖,连靶场被踩实的硬土上都悉悉索索钻出了一片绿油油的青草。
  再往北二百里的骡子岭寒气还未退散,可林子里的动物们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接二连三的出洞寻找食物来了。
  漫长的冬季过去,骡子岭大雪封山数月,动物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新鲜的食物了。如今春意袭人,冰雪融化,正是动物们大肆出巡的好时机,只要出击,肯定收获颇丰,这也是为啥朱棣一行人会有春围狩猎的活动。

  浩浩荡荡出了北平城门,往骡子岭行进,不消两日,已经到了骡子岭深处。朱棣命部下选了块高地矗立帐篷驻扎下来,生火烧水,然后自己带领数十个箭法高超的狩猎能手直奔深山里去。
  轰隆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山林之间如同雷声碾过,震得树上的积雪扑簌扑簌往下坠落。而山里的动物们听到这动静儿,也开始慌张的四下奔逃。
  自然,朱高炽也在此列。
  一时间,马蹄声,欢呼声,箭啸声,动物哀嚎声此起彼伏,寂静的原始森林陡然间变得热闹非常。

  其实朱高炽对古代人这种大肆捕杀野生动物的行为很是不能接受,他要跟来主要就是想感受一下狩猎是何种气氛,所以即使自己箭法再好,跑了半天也还是一支都没有射出去,甚至有时候还会故意吓跑前面的动物,然后对后面的猎手们露出十分无辜的笑容。

  朱棣勒了马缰骑到他身边,与他的马儿并排站着,状似无意的问道:"以前没狩过猎?"
  "没有,我们那里不能随意捕杀野生动物,那是犯法的事情。"马儿踢踏了两下马蹄,喷出一阵白气。朱高炽勒了勒马缰,让马儿站稳,才回头看他,"你很喜欢这样的杀戮?"
  "杀戮?"朱棣头也不回,语气生硬,"杀几只动物就叫杀戮,那要你杀人的时候怎么办?"
  "杀人?"朱高炽惊诧的看着他,自己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朱棣的儿子,那是要上战场的。"朱棣说完不再理他,迅速调转马头,一边朝前奔去,一边熟稔的从身后箭筒里抽出一支利箭,拉弓上弦,"嗖"的一声,长箭应声飞出,准确无误的射到五十步外一只野鹿的脖子上。
  "王爷威武!"猎手们高举弓箭为他欢呼。

  朱高炽看着听着,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说得没错,朱棣的儿子,那是要上战场的。如果他不能上战场杀敌,那么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这里是明朝,不是现代。这里没有枪,没有弹,更没有远距离测控系统,这里打仗是面对面的厮杀,是近距离的肉搏,不是看你的武器装备有多么的高科技。
  朱高炽……不,沈皓宸,你在现代学的那些信息作战技术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
  你已经不再是沈皓宸,你要记住你是朱高炽,你是朱棣的儿子。
  朱棣的儿子怎么能害怕杀戮呢?他们的王朝就是建立在无数的尸体和杀戮之上的,你连杀死一只动物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上战场,你要怎样面对成千上万手持刀剑的敌人?

  朱高炽闭了闭眼睛,睁开时眼前一道赤光闪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难得的火狐。
  他想也没想,本能的狠夹马腹,扬鞭策马就追了上去。
  当朱棣命人将自己射中的野鹿抬走,听到马蹄声回过头来时,朱高炽已经跑出了老远。
  "炽儿,回来!"朱棣握紧了拳头一声怒吼,可奔跑中的朱高炽哪里听得到,转眼就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中。
  朱棣骂了声"该死",迅速跨上马,跟着朱高炽消失的方向跑去。
  待猎手们回过神来要去追的时候,朱棣和朱高炽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朱高炽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他眼中只有那只有着火红皮毛的狐狸。

  朱棣的儿子不能连只动物都不敢杀,既然你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那么就让我把你的皮毛拿回去做我父王的褥子吧。
  火狐的皮毛该是很暖和的,父王风湿病犯的时候,有这火狐皮毛盖着,该是不会那么痛。
  想到这里,朱高炽奔跑得更是猛烈。为了朱棣,他今天一定要把这只畜生给射杀了拎回去。
  可是狐狸哪是那么好猎杀的?尤其是这种灵性极强的火狐狸。它身形娇小,奔跑速度如同闪电般迅疾,再加上它对这里的山地相当熟悉,上蹿下跳,左弯右拐之间,很快就隐藏在了树林之中踪迹难寻。

  朱高炽勒紧马缰,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放下脚步,在空寂的树林里缓慢行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大部队好远。
  这里树林高密,地上厚厚的积雪一看就没有人马走过,每踩上一步,都会发出吱嘎的响声。堆积在树枝上的积雪在他经过时,会扑簌簌的往下掉,山林里不断有野兽的叫声传出。抬头看天,能见度已经相当低。黑压压的云层积聚在头顶,将光线遮了个严严实实,眼看即将有一场大风雪来临。
  朱高炽心里有点发怵,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调转马头想要回去,却发现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
  这片森林就像个迷宫一样,他走了好几次都没有走出去。直到天色越来越暗,才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冲动去追那只火狐狸,跟大部队走散。

  自己手上没有指南针,太阳月亮那更是看不到的,方向感全无,估计朱棣他们要找到他也很困难,如果不想办法找到他们,那自己在这里待上一夜,非冻死不可。
  NND,老天爷你废那么大的劲儿把我弄到这里来,应该不会是想让我冻死的吧?如果你那么无聊,我BS你。
  朱高炽骑在马上,一边安抚着有些情绪不稳的马儿,一边冥思苦想有没有办法能够让朱棣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旁边灌木丛里一阵奇怪的悉索声便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膜。

  他清楚的感觉身下的马儿紧张的绷紧了皮毛,脑子里顿时闪现出一个恐怖的念头,待他回头想要确认时,果然看到灌木丛里探出一个黑糊糊毛茸茸的大脑袋!
  我滴个娘啊!竟然遇到了熊瞎子!
  朱高炽的心跳这下是真真正正的停止了,半天之后才缓过神来,大口大口呼吸,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思索自己是不是该跳下马躺地上装死?据说熊是不吃死人的。
  当然,他有那想法,马儿却也不愿意让他实施。

  只听受惊的马儿抬起前蹄一声尖利的嘶鸣,驮着朱高炽不管不顾的在丛林横冲直撞起来。
  "哇啊!"朱高炽一个不小心差点儿被甩下马,手上的弓箭顿时飞了出去,抓住马缰的手反射性的更加握紧,一个惯性反弹将他拉回来趴在马背上,本能的伸出手臂抱住马脖子,闭着眼睛任凭那马儿一路狂奔,"马……马兄……你慢……慢点……熊……熊瞎子根本追不上……"
  可马儿哪听得懂他的话,只知道没命的向前狂奔,管他有没有路,只要还能跑,就不能停下来让后面的危险跟上。
  朱高炽抱着马脖子不敢松手,心想马兄啊,照你这跑法我想我不是死在熊瞎子手里,是要死在你手里了。

  片刻之后,当某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腾空时猛然睁开眼睛,才很悲催的发现那匹笨马竟然跑到了山崖上,而自己则被它突如其来的急刹车抛了出去。
  不是吧,好的不灵坏的灵?我靠!
  在自己的身体朝悬崖底下急速坠落的同时,他能来得及做的,只是用尽全力,叫了一声"父王"。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这么勤奋还是米人打分鼓励一下吗?TAT
可怜的我啊……
写得不好亲们也提个意见嘛,这样我心里很没底啊……默……


第十六章、误食毒果

  "炽儿!"
  朱棣心中一窒,骑在马上原地打转儿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朱高炽的身影。可刚才那声
"父王"他是真真切切听到的,但由于山林太大,群山环绕,回音来来回回之间,他一时竟分不清那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炽儿肯定遇到危险了,不然依他的性子,不会发出那样惊恐无助的叫喊。

  回音还未散去,一下下激荡着朱棣的耳膜,扯着他的心发出猛烈的疼痛。他没有时间去想那疼痛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炽儿。
  朱棣扯了扯缰绳,扭头之间看到雪地上一个熟悉的物件,走过去,才发现那竟是朱高炽慌乱之中丢下的长弓。
  顺着长弓的方向望过去,雪地上深深浅浅一路向上延伸的不是马蹄又是什么?
  "炽儿!"朱棣狠夹马腹,寻着那脚印便奔了上去。

  朱高炽觉得自己跟这个明朝真的是八字不合,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伤痛就没有离开过他。好不容易心口的箭伤康复得差不多了,以为总算是可以骑马涉猎得瑟一下,却没想到竟然会被一匹受惊的笨马抛下悬崖。
  但朱高炽又觉得其实老天还是待他不薄的。
  比如他在现代被演习中的炮弹轰死,他的灵魂穿越大明成了王爷的儿子;再比如他被马儿抛下悬崖,偏偏就会被一颗大树挂住衣服没能掉得下去。

  朱高炽抬头看了看挂着自己的树枝,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个干净。因为那树枝晃晃悠悠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正在一点点的往下折。
  朱高炽在心里骂了声娘,考虑着自己这个时候如果奋力往前一跳,能不能抓到前面那根比较结实的树杆?可万一自己这一跳没能抓住,就真的只能跌下悬崖粉身碎骨了。而且就算成功,在这荒郊野岭冰天雪地里挂悬崖上吹冷风,自己好像也啥活头。
  NND,难道这次自己就真的横竖都是死?与其这么挂着被风成人肉干,还不如直接掉下去来得痛快呢。

  正当朱高炽思索着要不要用点力让那树枝断了得了,悬崖顶上竟然传来了马儿奔跑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半晌之后马儿停了下来,骑马的人跳下马背,开始朝悬崖上来回踱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并且在下一刻发出了声音。而那声音叫的是"炽儿"。
  是朱棣!
  朱棣来找他了!

  朱高炽心中一阵狂喜,也不管自己动作要是太大会不会直接掉下去:"父王!父王救我!"
  在悬崖上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没有头绪的朱棣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朝悬崖边上奔了过去。俯身向下一看,乖乖,朱高炽那倒霉孩子正挂在树上来回飘荡。
  "臭小子,天都黑了还在这儿荡秋千?看老子把你拎上来,不揍得你半月下不了床!"
  "你就不能把我救上去再开骂吗?快点,树枝要断了!"朱高炽连翻白眼儿的力气都没有,说话间听到身后树枝一声咔嚓,吓得声音都在抖了。

  "别动,等着!"朱棣说完消失在悬崖边上,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将手中长长的缰绳扔了下来,"抓住缰绳,我拉你上来!"
  朱高炽点点头,伸出手去抓,却没想到怎么够都够不着,反而身后树枝断裂的咔嚓声越来越清晰了。
  "不行,太短了!"
  "再等等。"朱棣说完把绳子拉了上去。
  朱高炽看不到他在上面干什么,不过当他再次把绳子丢下来的时候,他看到绳子上用他的衣服接了一截。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鼻子顿时有点酸酸的感觉。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抓紧!"
  "是,父王!"朱高炽应声朝朱棣的衣服伸出手,却不料还没等他抓稳,挂着他的树枝就啪嚓一声断了开来。
  朱高炽的身体因为没有树枝的承重往下一沉,而站在悬崖边的朱棣因为踩在雪上,竟然脚下一滑,被朱高炽拽了下来,两人一起朝悬崖底下坠去。
  "父王——"
  朱高炽的声音被凛冽的山风撕得粉碎,四下飘散。不过这一次,他竟然没有丝毫恐惧。只要有朱棣在,死亡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恐怖了。

  不过很可惜,老天并没有给朱高炽跟朱棣同生共死的机会。
  朱高炽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洞外一片漆黑,寒风夹杂着鹅毛般的雪花呼啸着在洞口肆虐横扫,洞子中央燃烧着一簇旺盛的柴火,把这寒冷的山洞烤得很是暖和。
  伸展了一下四肢,除了胳膊和大腿有些擦伤的痛楚之外,并没发现有太大的伤痕。睁开眼睛起身,环视四周,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而跟他一起坠落山崖的朱棣不知所踪。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跟他一起坠落山崖不仅没死?那么现在他是被人救了吗?那朱棣呢?为什么那个人没有救他?难道是他们摔下来的地方不一样,那个人没看到他?抑或是朱棣已经……所以救他的人觉得没必要救,所以放弃了救他?
  不,不可能的!
  朱高炽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就往洞外跑,可刚跑到洞口就被凛冽的大雪逼了回来。

  就这阵势,他要是敢跑出去,绝对走不了十分钟就会迷路,然后冻死在山林里。到时候朱棣没找到,自个儿先给搭进去了。
  可朱棣是为了救他才被他连累跌落山崖的,现在他生死未卜,叫他怎么能安心?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朱高炽咬着下唇在山洞里走来走去,不时看着外面大雪纷扬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等大雪小一点儿,小一点儿他就出去找他……或者等那个救他的人回来,他可以问问他是在哪里救的自己,问问他有没有见到别的人,问问他怎么样才能找到朱棣……

  朱高炽你不能着急,不能冲动,你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办法……朱棣不会有事的,他是未来的皇帝,是九五至尊的天子,是赫赫有名的明成祖,他怎么会因为一次意外就死掉呢?是你想太多了,嗯,就是你想太多了。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朱高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但提着的一颗心却怎么都放不下去。看着那个火堆,想到他初到明朝时,北征的军营中也是这么寒冷,朱棣怕他冷着,总是把最厚的被子褥子都给他。帅帐中只有一张床,到了晚上,他们父子总是挨在一起睡。
  仿佛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见到朱棣的第一眼开始,他的生命灵魂就已经跟他紧紧相缠,再也离不开了。
  可是现在,他竟然把朱棣弄丢了。

  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又从那么高的山崖掉下来,万一他受了伤,遇到野兽,他该怎么办?
  朱高炽越想就越难过,越难过就越不安,越不安就越乱了分寸。 一拳头击上山洞的石壁,再也顾不得外面多大的风雪,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要去找朱棣,就算冻死在雪地里,他也不要在这里等!

  "唔啊!"没想到刚跑到洞口就跟一个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嗷嗷叫唤。
  "炽儿?"朱棣一脸惊诧看着他,"你干嘛去?"
  朱高炽一听那声音,赶紧放下捂住鼻子的手,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下一刻就这么直直的扑了过去,将朱棣紧紧抱住:"父王,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
  朱棣本想推开他,可刚一把手放在他肩头,就感觉自己胸前一阵湿热,低头一看才发现那孩子在自己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环住他单薄的身子,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傻瓜,父王哪那么容易死?"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朱高炽本想数落一顿,可话到嘴边觉得自己那样太女人了,只好把话换成最简单的四个字,可眼泪鼻涕倒是一点都没控制,任由它将朱棣的衣服抹了个乱七八糟。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朱棣皱了皱眉头,不太自然的把他推开。
  朱高炽也觉得作为一个大男人,在他面前这样哭实在是有些难看,逐抬起手臂抹了抹脸,不依不挠的叫道:"谁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能哭了?没听说过男人哭吧不是罪啊?"

  "是没听过。"朱棣的眉头皱得更深,绕过他走进洞内。
  朱高炽一听这话,直想把自己的脑袋往洞壁上撞。是他的错,不该跟个古董讨论流行歌曲。
  可他心里还是对刚才自己那场莫名其妙的担心有点不平衡,只能讪讪的岔开话题:"你刚才去哪了?"
  朱棣头都不回一下,举起手扬了扬:"给你找吃的,顺便看看有没有回去的路。"
  朱高炽见到他手里拎着两只野鸡,责怪的话当然是再也说不出口,摸摸鼻子走到火堆前坐下,才又道:"找吃的也不用顶着这么大的风雪出去。"
  好吧,他其实想说的是:找吃的也得带上我一起去啊,以后你小子别想再丢下我一个人。

  "本王出去的时候还没下雪。"朱棣一句话再次把他噎得无话可说,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几个红红的果子放在一边,然后从靴子里抽搐随身携带的匕首开始清理野鸡。
  朱高炽跟过去,瞥了瞥他娴熟的姿势,想必他常年征战在外,这样的事情干得不少,连杀鸡的动作都特专业。
  可朱高炽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会影响食欲。

  现代人就是如此虚伪,明明每天吃的肉都来自动物,可偏偏还要说自己爱惜动物。反正眼不见为净,没看到宰杀过程,吃起来会比较心安理得。
  于是随手拿了个果子,走回火堆旁坐下开啃,先垫垫自己的肚子。折腾了一天,他是真的有点饿了。
  等朱棣清理干净野鸡,用树枝穿上走到火堆旁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果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某位亲说我的进度太慢了?好吧……考虑快一点,摸下巴……让他们H???


第十七章、邪火焚身

  朱高炽想杀人。
  朱高炽想杀面前这个人。
  朱高炽想杀的这个人目前是他家老爹。

  朱棣头疼得厉害。
  朱棣嘴角抽搐得厉害。
  朱棣心里哀嚎得更厉害。

  当一个自以为是的老爹遇上一个没有常识的儿子,往往会发生很多杯具。
  比如现在。
  朱棣以为这孩子熟读医书,至少会认识他采回来的是什么果子。
  可朱高炽读的那些医书上还真没提到过这种果子。估计在现代,这种果子早就绝迹了。
  于是,杯具发生得很突然,也很彻底。

  其实只是吃了个野果而已,严格说起来也没什么。
  可朱高炽不知道,这种果子的汁液是用来外敷的,对跌打损伤有很好的疗效。朱棣是看他掉下悬崖,身上很多地方都擦破了,于是采了几个果子回来准备给他疗伤用。
  而朱高炽那个白目的恶鬼投胎的家伙竟然问都不问一声,直接把外敷的药内服了。
  更悲催的是,这种果子一旦内服,就会产生另一种药效。

  朱棣盘腿坐在火堆旁一本正经目不斜视举着树枝烤野鸡,对面的朱高炽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只见那小子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第N次挤出一句话来:"这果子到底有没有毒?"
  "本王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没有毒。"朱棣扶了扶眉心,坚持自己的答案。而且在心里加了一句:这孩子真难搞。
  "我不信。"
  朱棣快要保持不了自己的风度了:"不信你还问什么?"
  "因为你没说实话。"朱高炽直勾勾的瞪着他,"如果没有毒,你刚才看我的表情怎么跟我快死了似的?"

  朱棣无语。心说我看你那表情哪里是你要死了?分明就是你会生不如死好不好?
  但这话他不能说出来,他敢保证他要是敢说出来,生不如死那个就会是自己。凭这小子的性格,非得拉着他一起死不可。
  现在只能在心里祈祷,他只吃了一个果子,药性不会那么强才好。
  朱高炽见怎么问都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索性也不问了,负气般起身走到洞子的另一边,倒在干草上闭上眼睛睡觉。
  不就是个死吗?又不是没死过。说不定他死了,会发现这只是个梦,然后他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二十一世纪医院的病床上。
  什么明朝,什么朱棣,都见鬼去吧!

  "不吃烤鸡?"
  "不吃。"
  "听话,起来吃点儿,不然晚上会饿的。"
  "饿死也比毒死强。"
  "……"
  朱棣再次无言,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再次感叹,还是以前的炽儿温顺。

  朱高炽也没再说话,就这么倒在干草上睡了过去。
  朱棣走过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到他身上,将烤好的野鸡撕下来吃了一半,摸摸肚子坐在火堆边,不敢大意的朝火堆里加了些柴火。
  火堆不能熄,这荒郊野岭的,万一闯进来个野兽怎么办?
  可他折腾了一天也实在是累了,靠着洞壁没撑多久也迷迷糊糊打起盹儿来。
  洞中的火堆因为他睡前添加的柴火倒是没有熄灭的样子,那火苗跳动着,映着躺在干草上朱高炽的脸,显得格外绯红。

  外面寒风呼啸,大雪飞扬,即使洞里有火堆取暖,朱棣也还是觉得有些冷,总是睡不踏实。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醒了过来。
  可这不醒倒好,一睁开眼睛就被眼前放大的脸直接吓得摔到了地上。
  "父王……"
  朱棣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朱高炽,一张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压根儿顾不得自己刚才的反映有多丢人,忙上前担心询问:"炽儿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发烧了……"朱高炽的声音刚一出口,就再次吓到了朱棣也吓到了自己。那嗓音沙哑得他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的。

  朱棣伸出冰凉的手抚摸上朱高炽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受了风寒?你等着,父王去外面弄点雪进来给你降温……"
  "父王不要走!"朱高炽一把拉住他要收回去的手,再次覆盖在自己脸上,冰凉的触觉让他忍不住眯着眼睛,喃喃低语,"好舒服……"
  "炽儿!"朱棣被他的动作吓得不轻,想要把手抽出来,却只让他抓得更紧。冰凉手掌抚上他滚烫的面颊,一股电流瞬间激遍全身,让他整个人结结实实愣在当场。
  "父王……你的手好凉,好舒服……我好热……难受……"朱高炽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就开始伸手胡乱抓扯自己的衣服。

  他声音沙哑,语调魅惑,一双微眯的眸子水光潋滟,扯开的衣衫露出一大片雪白胸膛。而当初心口上那一箭伤痕,经过他的处理和长时间的愈合,竟长成了有些像是蝴蝶的形状,在衣衫下若隐若现,蠢蠢欲飞。看得朱棣口干舌燥,半天回不过神。

  "父王……父王……我难受……"
  朱高炽微睁开眼,另一只手直接攀上他的脖子,一张小脸顺势就往他脸上贴过来,想要寻求更多的冰凉,却没想到整个人就这么衣衫不整的扑到了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喷在朱棣的脖子上,轻而易举便勾去了朱棣的三魂七魄。
  可他那一声声父王,顿时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淋了下来,让朱棣瞬间清醒,一把将他推开:"炽儿,你好好待着,父王去给你拿些冰雪进来。"

  朱高炽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拉住他的胳膊:"我不要冰雪,我只要你!"说完整个人再次扑到朱棣怀里,捧着他的脸急切的寻找他的唇瓣。
  朱棣心想不好,那果子的药性果然发作了,炽儿年纪尚小,身体虚弱,怎能承受得住如此强烈的药性?
  可他也不能……
  还不等他想出解决的办法,朱高炽的嘴就啃上了他的唇。

  "炽……"
  朱棣刚一开口,朱高炽湿滑灵活的小舌就闯了进去,勾住他的舌尖儿吸吮纠缠。
  一时间天崩地裂,天旋地转,天塌地陷!
  朱棣不是柳下惠,美人在怀,软玉温香,他没有道理不心旷神怡。
  朱高炽见他没有后退,胆子更大了些,胳膊环上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身体与他紧紧贴近。□渐渐膨胀的物什就那么跟朱棣的抵在了一起隔着衣料厮磨。唇舌交缠,舔舐吸吮着对方口中分泌的津液,一点儿也不浪费的全数咽入自己口中,喉咙里不断发出满足的呻吟。

  下身的摩擦几乎让朱棣崩溃,天知道他有多想直接把他摁到地上,揉进怀里,汲取他所有的娇吟甘甜。
  可他不能!
  他那张跟自己如此相像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他是他的儿子!
  朱棣屏住呼吸闭上眼,再睁开时以自己强大的定力将朱高炽从自己怀里推开,并厉声喝道:"够了!朱高炽你给本王清醒点!"
  因为这一声怒吼加上朱棣用尽全力的一推,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朱高炽生生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抬起头来的时候先是有些迷茫,待看清了眼前人的表情后,眼中迅速蒙上一层难言的伤痛:"你不要我……"

  朱棣双手握拳,迫使自己不去看他那双水雾弥漫,摄人心魂的眸子:"炽儿,你别怕,药性很快就过去了,父王去给你弄冰雪。你别犯傻,忍一忍。"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走去。
  "朱棣!"朱高炽没有再叫他父王,而这似乎用尽了力气的呼喊也成功的让朱棣停下了脚步。
  朱高炽趁势忙跑了上去,从身后再次将朱棣抱住,滚烫面颊在他背上来回磨蹭:"我没有犯傻,我不要你走,不要走……"
  朱棣叹了口气:"炽儿,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朱高炽斩钉截铁,"我要你。"

  朱棣一怔,内心因为他的话掀起滔天巨浪,却没有办法转过身,将他紧搂入怀。
  他们的身份不允许,道德不允许,皇家的尊严不允许。
  于是,只能苦涩摇头,一点点掰开朱高炽紧搂住自己的手指。
  心不是不疼的,可伤自己总比伤了炽儿要好些。
  深深吐气,冷笑开口:"小毛孩知道什么是'要'?身子还没长开呢,你不是本王的菜。"
  "是吗?"朱高炽咬着下唇,从他身后绕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因为药性而泛红的眼睛直直的望进他的眸子里。

  朱棣眼中有片刻的慌乱,尽管在瞬间恢复正常,却没能逃过朱高炽犀利的眼。
  朱高炽满意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魅惑笑容:"你不要欺骗自己了,你的身体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朱棣眼中的慌乱在他的话出口之后更加溃不成军,一把挡开他,朝外走去。
  他不能让朱高炽看出他眼中的欲望,看出他心中的渴望。
  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更重要的,他是他的儿子。
  他不想也不能在他中毒时趁人之危做出伤害他的事来。

  "父王……唔……"毒性侵入肺腑,朱高炽这具身体太过虚弱,竟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么生生喷出一口腥红。
  朱棣听到他声音不对,回过头时,只见到朱高炽瘫软倒地的身影,忙三两步跨了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炽儿!"
  朱高炽伸手抹了把唇角溢出的鲜血,抓住他的胳膊,露出一抹狡黠笑意:"不许再走了……"
  "臭小子,你到底在干什么!"朱棣气得差点儿就把他直接扔到地上去,都吐血了还跟他嬉皮笑脸,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事,别担心,毒血吐出来,也许就好了。"朱高炽虚弱的靠在他怀里,"扶我回草堆上坐一会儿……"说到一半儿见朱棣露出狐疑目光,只得无奈苦笑一声,道,"放心,孩儿不会再做越矩之事了。"
  对于医术来说,朱棣对他那还是比较信任的,加上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有疑,直接把他打横了抱起走回草堆。可他身上那持续高烫的温度着实让他放不下心。

  "现在有没有好点儿?"
  "嗯……好多了……"朱高炽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朱棣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血红的眼睛和因为隐忍而咬破的唇。
  可朱棣是何等人物,岂会不知道那药性有多强?别说朱高炽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就算是朱能那样壮硕的大男人,若是中了这蛇涎果的毒,怕也是生不如死。
  而这邪毒又只有那一种解法,若不尽快将体内毒素发泄出来,不出三个时辰,定会□焚身,七窍流血而亡。
  朱棣扣住他的肩膀,微一用力便将他推离自己:"你在欺骗父王?"

  朱高炽沉默要紧嘴唇看他半晌,叹口气不再佯装无恙:"是,父王恕罪,孩儿……孩儿真的……真的好难受……"
  "行了,别说了。"朱棣粗声粗气打断他的话,放开他起身在洞内抓耳挠腮来来回回走了N圈,最后终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停了下来,"炽儿,这毒性太强,父王怕你受不了……要不,要不……"
  朱棣"要不"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余下来的那几个字,急得朱高炽直想捡根棍子敲晕他。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就不要走来走去晃得他眼晕。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毒侵入髓,快要挂掉了?

  朱棣见朱高炽脸色不好看,忙蹲到他面前,硬着头皮把噎在喉咙里的话说完:"要不,要不……父王想办法帮你解决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修改了一下这章,直接让他们H进展的确有点快,今天看到某位亲的留言了,其实离离也一直觉得怪怪的,亲们看看这样改一下会不会感觉好点儿?


第十八章、原形毕露

  朱高炽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发现朱棣已经不见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不在,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过,话说……这一大早的,外面又是冰天雪地,他怎么又跑不见了?如果不是自己身上盖着他的外衣,他真会以为昨天晚上是自己在做梦。

  洞内的火已经熄灭,只残留了点点的火星在烧烬的柴火中若隐若现。冷风从洞口呼啸而过,让朱高炽再次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身上烧灼的感觉已经退去,看样子毒性的确是已经解了。只是想到昨天晚上解决的方法,朱高炽就有想钻地洞的冲动。

  有时候,你真的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只懂得上阵杀敌的武夫身上。
  本来他还以为朱棣那聪明的脑袋瓜子能有什么好办法,可没想到他所说的方法竟然是打手枪。好吧,在昨晚那种情形下,好像真的没有比这个更环保更合适的方法了。毕竟他不能以一个儿子的身份把老爹给强
暴了。更何况要强 暴朱棣,他也得有随时会被反强 暴或者随时会暴尸荒野的心理准备。

  介于他这大好的年华还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于是某人不想死,再于是,某人只能在某老爹一脸诡异的严肃表情下挪到墙角去自己解决。
  俗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真是走到哪儿都是真理。连这个事儿都不例外。
  朱棣怕自己在旁边他会不好意思,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三更半夜的顶着风雪站到了洞外去。
  由于毒性太强,朱高炽这一晚上打手枪的次数比起他在现代二十多年还多。而朱棣,更是在洞外站得差点儿成了雪人。

  当然,在朱高炽看来,这都是他该有的惩罚。如果不是那家伙乱采野果回来,他也不会误吃果子中了毒,沦落到要同手解决自己的身理问题,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想到这里,朱高炽就忍不住在心底把朱棣祖宗十八代外加直系旁系亲属一个不漏的问候了个遍,完全忘记自己目前也在他的直系之内。
  而朱棣回到山洞,看到的正是朱高炽趴在地上,抓着干草咬牙切齿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把那干草当成了自己,想要大卸八块。

  外面一阵冷风袭来,站在洞口的朱棣忍不住也打了个寒颤,扯了扯唇角走进来。
  朱高炽听到脚步声,赶紧收敛表情趴干草上装睡,
  好吧……不能怪他,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朱棣。如果他有本事可以杀人灭口,他想他会好不犹豫的灭了朱棣,免得他把这件事情泄漏出去,到时候就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朱棣见他那样儿,唇角的弧度拉了些,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拍拍他的脸,笑道:"别装了,起来吃点东西。"

  自己的小把戏被人看穿,朱高炽只能无奈的睁开眼,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可当他看到朱棣手中捧着的所谓食物时,眼睛立刻瞪得比铜铃还圆,连身体的疼痛都顾不得了,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父王你又想干嘛?你还嫌害我不够啊?
  朱棣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看着他愣了半天才发现他的目光都在自己怀里。于是低头一看,突然明白了朱高炽的意思,顿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点疼。半晌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炽儿,这不是昨天晚上那种果子。"
  "哈?"朱高炽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一张小脸瞬间比朱棣怀里的果子还红。

  老天,哪里有老鼠洞,让我钻进去吧!
  他现在总算明白什么叫"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恐怕他这辈子对这种红红的小果子都会望而生畏了。
  朱高炽扶额,转身,对着山洞的墙壁做了N个深呼吸。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望着洞外的白雪一本正经的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朱棣嘴角抽了抽,道:"是不错。"
  朱高炽闻言更加一本正经道:"既然天气这么好,我们还是不要再耽误了,赶紧找路回去吧。"说完连给朱棣回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淡定转身,朝洞外走去。
  朱棣不动声色,好整以暇看着某人因为昨晚的"激情"而有些怪异的脚步,压根儿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某人走到洞口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暗骂了声"SHIT",转过身来,尽量让自己露出跟平常没有两样的表情:"父王不打算回去?"
  "本王饿了没力气走。"朱棣说完一屁股坐到地上,捡了两块石头错开一蹭,竟然冒出火星来。
  传说中的打火石?神奇的玩意儿!
  只见朱棣从身后的干草堆里随手抓了把过来,放在还未燃尽的火堆上,再以打火石引火,洞子里再次变得温暖起来。
  朱高炽环住自己的身子,摸摸鼻子又走了回去。

  朱棣把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野鸡再拿起来放火堆上烤,不肖多时竟然发出嗤嗤的香味来。
  雪山里温度低,跟个天然冰箱似的,野鸡放了一夜也没坏,只是他没想到朱棣会继续吃昨天晚上剩下的食物。作为一个王爷,他的野外生存能力竟比他这个在二十一世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还好,真是让自己刮目相看。
  他以为贵为王爷,必定是养尊处优,即使以前跟着朱元璋打仗那会儿吃过苦,受过累,但做了王爷,不免会有些高高在上。

  可朱棣没有。
  刚到明朝时,在军营。他看到朱棣跟士兵们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操练;打仗时除了要运筹帷幄,指挥布局,还要策马扬剑冲在最前面;输了是自己用兵不力,赢了都是将士们拼死冲锋的功劳;他爱兵如子,从不严令苛责,却能让战士们恪尽职守,严明军纪,跟自己上下一心。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否则,怎么会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这一点,朱棣比他的老子朱元璋做得好。

  朱元璋的天下是马上打下来的,并不是民心所向。不过,在这个时代,自然是谁的兵力强盛,谁胜了就为王,败了就为寇。
  于是,朱元璋做了皇帝。
  于是,做了皇帝自然就有了民心。

  可朱元璋的天下不是他一个人打下来的,所以他做皇帝做得不安心,总觉得有一天别人也会像自己取代前朝皇帝一样取代自己,于是他想了很多的方式杀了不少战功赫赫,兵权在握的功臣,把所有军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者分封到自己的儿子手里。没有军队,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够反他了。可是民心到了现在,却不知还剩下多少。
  朱高炽对历史并不是很精通,只是从一些影视作品和书本中得到少许或真或假的参考,所以他没有办法评价朱元璋这个皇帝做得是成功还是失败。

  但现在,看到对面朱棣那张被火光映红的脸,以及他手中的棍子上叉着那半只野鸡,朱高炽的唇角却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
  皇帝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神一样的存在。不管是谁,就算是个乞丐,当了皇帝也会让人可望不可及,不敢直视,不敢触摸,连言语表情都要蒙上一层是似而非的面纱。可所有人都忘记了,皇帝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而朱棣就是这样一个真实的存在。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真实能持续多久?毕竟……他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人。如果,当了皇帝便再见不着真实的他,那他宁可他不当皇帝……
  朱高炽的思绪游得远了,以至于朱棣举着烤热的野鸡在他面前晃了无数下,都没能拉回他的神智。

  朱棣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出声:"炽儿不饿?"
  "啊?"朱高炽的魂儿总算是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一把抢过那根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棍子,"谁说我不饿?"
  朱棣笑笑,捡了个果子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啃了一口没说话。
  朱高炽跟个恶鬼投胎似的捧着野鸡大快朵颐,边啃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要是来点辣椒面烧烤酱就完美了。"
  朱棣依然只是笑笑没有出声,继续啃着手里的果子。
  清脆的咀嚼声终于让朱高炽停下了大块朵颐的动作,抬起脸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对不起,父王,我忘记你也没吃早餐了。"

  "无妨。"朱棣将手中的果子晃了晃,这个就是了。说完还另外扔了个果子过去,"野鸡太油腻,大清早的吃多了不好,啃个果子吧。"
  朱高炽伸手接过果子,笑道:"父王也是懂得医理的,怎么就没见把自个儿的病治好?"
  朱棣难得的跟他玩笑道:"本王不是等着天上掉个神仙来治么。"
  朱高炽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乐呵呵的啃着果子没有接茬儿。

  朱棣也没再说话,啃完了果子抓起一旁的木棍掏了掏火堆,柴火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燃得更旺了些。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再出声时竟然是同时开口。
  朱棣勾起唇角:"炽儿有何话说?"
  朱高炽本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谦虚道:"父王先说吧。"
  朱棣点点头,眉眼都是笑,看得朱高炽突然萌发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朱棣下一句话一出口,朱高炽就异常想死。

  他说的是:"你确定今天能上山吗?"
  "什么?"朱高炽一口果子噎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这么卡在了中间,爆发出一阵狂咳,憋得他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朱棣见状忙丢下棍子奔过去扶住他的后背,拍抚了半天才让他咽下去。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吃个果子都会噎到?"
  朱高炽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他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谁叫你突然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叫我今天能上山吗?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

  朱棣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本王是看你昨天晚上激情澎湃,怕你今天会腿软。"
  "你你你你你你!"朱高炽闻言气得差点儿死过去,指着朱棣的鼻子"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你应该称本王为父王。"朱棣对他那个"你"十分不满,一本正经纠正他的称呼。
  "你你你你……"朱高炽那气儿还没顺过来,胸膛剧烈起伏,朱棣看着都担心他胸前的伤口会再次裂开来。
  "本王怎么了?"朱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眯眯看着气急败坏的儿子,挨冷受冻了一晚上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没事儿逗逗自己的儿子也是件很好玩儿的事?

  "你你你为老不尊,你你你不可理喻,你你你岂有此理,你你你……"朱高炽拍了拍额头,突然后悔自己在现代没有好好学习语文,竟然到关键时候卡壳儿,连句正常的成语都说不顺溜,平白无故的让这个老古董看了笑话去。
  朱高炽气得满面通红,直想撞墙,可朱棣却一脸的春风得意:"该不会昨天晚上做得太过了,脑子不灵光?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等回到王府得好好问问陆景之平常都教了你些什么。"

  扶额,我忍!
  "不关老师的事。"朱高炽瞪他一眼,指了指外面被太阳光照得明晃晃的白雪,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蹦出句话来,"我尊敬的父王,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出去了?"
  "是。"朱棣认真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不过,你确定你真的能走?"
  孰可忍,孰不可忍!朱棣你丫的&*%%¥#%%¥……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情节……前面没有H,这里自然也要修改的。
这样感觉会不会更好一点?

注:"打手枪"三个字可不是朱棣说的,他那个老古董不可能知道这么现代的词语,他的办法只是要用手帮朱高炽解决,然后被那小子脑补成了这三个猥琐的字眼儿。

我默……炽儿你别给娘丢人了成不?


第十九章、江山如画

  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有人评价朱棣是历史上唯一个"流氓皇帝",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想着是因为马皇后生他那会儿朱元璋还在四处征战,朱棣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后世才有这样的说法。
  可今天,在他终于认清了朱棣的本来面目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理解那都是错误的。
  朱棣的本性根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痞子,真真实实的流氓!只是平常碍于王爷的身份尊严以及在儿子面前的威信,那种痞子流氓的性情才被他完美的掩饰了起来。

  更悲催的是,朱高炽发现自己完全对这个痞子流氓没辙。
  更更悲催的是,他发现自己还满喜欢这个真性情的痞子流氓。
  总结一句前辈的经典名言:姜还是老的辣。不管是严肃强势的朱棣还是痞子流氓的朱棣,他都别想玩过他就是了。
  朱高炽有种这辈子栽到他手里的感觉,所幸的是,这种感觉还不错。
  于是,从此死了心踏了地,一路跟着朱棣的脚步陪他走到人生的至高点。
  骡子岭雪峰林立,冰川陡峭。一夜北风呼啸,大雪封山,别说路,就连方向都找不到。
  出了山洞,目之所及,皆是苍茫。大片大片的冬季植物被积雪覆盖,银装素裹,在阳光的折射之下放出缤纷的光彩。

  湛蓝苍穹,干净得连一丝薄云都没有,银白雪地,衬得阳光格外的强烈。
  朱高炽甫一出山洞,就被那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朱棣迅速抬起手捂上他的眼睛:"别看雪地,小心雪盲。"
  朱高炽拿下他的手,笑:"谢父王提醒。走吧。"
  朱棣没多说什么,反握住他的手,转身率先举步。
  积雪大概有一尺厚,每走一步,再抬起来的时候都得废老大的劲儿。朱高炽总算知道为什么昨天他们摔下来没有挂掉。雪厚得都跟充气垫似的,又没有突出的山石,自然是伤不了要害的。

  只是这山崖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抬头望上去,就目测也应该有二三十米。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想要爬上去,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于是只能顺着崖底山涧往上艰难攀爬。
  朱棣走在前面,一只手抓着朱高炽,一只手不停的清理着路边横切出来的树木枝桠,口里还不断的提醒着"小心"之类的话。
  朱高炽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那深紫色蟠龙滚金长袍在雪地之间就如同罂粟般耀眼绚目。
  其实,朱高炽觉得,如果能够这样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没有北平,没有燕王府,没有母妃,没有朱元璋,更没有靖难……

  可他同时也明白,朱棣是个不甘就藩的人,来北平,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理想不只是做一个安于现状的藩王,他的目光一直都看着老爹那张金光灿烂的龙椅的。
  可那龙椅,雪山里没有,朱高炽也变不出来。
  所以,是现实,就得面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跟上他的步伐,与他站在同一高度,才能看到同样的风景。
  比如,这座雪山。
  当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站在雪山之巅的时候,朱高炽立刻被大自然的恢弘壮丽震撼当场,顿时知道了为什么会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佳句。
  当然,虽然这在现代地理书本中名不见经传的骡子岭根本没有办法跟泰山相比,但此时此刻,站在山巅,俯视被白雪覆盖的绵延群山,那层层叠叠如同云海翻腾的山峦却一点不比泰山的风景逊色。

  天空碧蓝如洗,晴空万里,金灿灿的太阳从千山万壑中冉冉升起,铺洒开来。顷刻,那如同绒毯一般展铺在山峦之间的苍茫积雪如同镀上一层神圣光晕,光洁厚润,无边无涯。
  绚丽的光线在山林间穿梭,投射于地面,再折射到半空,便可以看到五彩缤纷的彩虹,美丽至极。山风乍起,被皑皑白雪包裹的各类植被随风起伏,雄伟非常。
  群山峻岭在眼中,呈现为一副美轮美奂的山河日月图,让人在被大自然震撼的同时,心中会腾升起一股想要守护这大好河山的壮丽情怀。
  朱棣双手附在身后,看着眼前瑰丽美景,突然问道:"炽儿,你看到了什么?"

  "山河壮丽。"朱高炽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是啊,山河壮丽。"朱棣重复着他的话,夹杂着一丝自嘲,一丝忿然,却并未再多言语。
  朱高炽心知肚明,朱棣想说的,大概不只是这几个字。他想说的应该是"炽儿,你看,这就是我大明江山,是你皇爷爷率领诸将士用生命鲜血打出来的天下,是你父王浴血疆场,用生命守护着的壮丽山河。可是,这如画江山,竟要交到一个不懂得何为'天下'的人手里,你说是不是很可惜?"
  虽然这话他没有说,但朱高炽听到了。他的心在说,他的眼神也在说。

  朱棣的野心他看得真切,看得明白。只是,此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在他看来,历史是必然的,但这必然之中也有许多偶然会导致历史的走向不如自己所知道的那般顺畅。
  太子太过仁柔,各路藩王拥兵自重,其实都蠢蠢欲动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在这之中,朱棣无疑是最积极的,但也是掩饰得最好的。他沉稳,内敛,大度而且睿智。他知道朱元璋对夺嫡的深恶痛绝,所以断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异心,可一方面他又有自己完美的计划,只待时机成熟……

  这个时候的朱高炽并不知道,一个堪称完美的时机正在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朱棣的儿子,生与死,荣与损,他们都只能一起面对,一起承担。而他现在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与他携手,守这片如画江山,创天下昌隆盛世。

  只是还未等到朱高炽表明心迹,这寂静的雪岭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凌乱脚步。
  两人转过身,看向正朝着山顶而来的人群。
  为首的朱能仰头见到他们,扯开嗓子就吼:"王爷,殿下,你们让属下找得好生辛苦!"
  朱棣双手附于身后,眯眼看着朱能张玉从下面费力的爬上来,才道:"我跟炽儿看日出呢,你们也来瞧瞧,美不美?"
  朱能张玉对望一眼,同时把目光集中到已经升到半空中的太阳上去,想着这俩人是看了多久的日出啊?难不成还要在这里等着看夕阳不成?

  "我说王爷……"
  朱能刚一开口,就被张玉给截了下来,一把将人拉到身后,笑眯眯道:"王爷,山上风大,殿下身子不好,还是随属下们早些下山吧。"
  "你扯我干嘛?"一旁的朱能还在唧唧歪歪表示不满,那边的朱棣跟朱高炽已经点点头率先绕过他们朝山下走去了。
  张玉看都不看朱能一眼,直接跟上朱棣的脚步:"你那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张玉,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我知道这句话是骂人的,你小子嘴里能吐出象牙来,那你吐个我看看——唔!"
  朱能话没说完,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就这么直接栽到了雪地里,顺着山路就咕噜咕噜滚了下去,直接滚过朱高炽的脚边。
  朱高炽吓得一跳,抬起的脚差一点儿就踩了上去,定睛一看,竟然是朱能,而且还保持着匀速持续朝前滚动着。

  回头的时候看到张玉抬脚拍了拍上边儿的雪,对朱能挑衅的笑了笑,心下顿时明白是他在搞鬼。感叹一声,文人不可怕,就怕文人小心眼儿。
  别看平日里张玉总是一副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私底下跟朱能斗得那叫一个水火不容。好在两人斗是斗,遇到敌人的时候绝对能默契十足,一致对外,所以平常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朱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
  朱能一直滚到被一棵横出来的松树拦住才停了下来,全身上下被白雪包裹得跟个雪人儿似的,让朱高炽乐呵不已。
  一路都听到朱能的大嗓门儿吵个不停,可人张玉压根儿就没理过他,偶尔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就能让朱能有动力继续一个人自言自语半个时辰。精力充沛得连朱高炽都自愧不如。

  到了营地,朱棣吩咐部下拿了些跌打损伤的药给朱高炽,然后自己又精神大好的骑马出去狩猎了。
  原本朱高炽是想再跟着去的,可朱棣说他昨天晚上元气损伤得严重,不能骑马,然后在朱高炽面红耳赤的情况下转身离开了帐篷。
  如果不是碍于有诸多部下在场,朱高炽真的很想发飙将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揍得满地找牙。
  可朱棣才刚出帐篷没两里地,就缓了下来,故意落在后头,任自己的部下一个个都冲到了前面去。

  张玉的马挨过来,与他并排慢行,递给朱棣一张卷成小手指大小的羊皮卷。
  朱棣也不惊讶,径直接过来展开:"什么时候收到的?"
  "昨天傍晚。"
  朱棣看了看羊皮卷上的字,随手将那东西卷起来塞进了旁边一棵老树的树洞里:"合着爷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到了?"
  "大概是的。先生信上说什么了?"张玉紧跟其后。
  "什么也没说。"朱棣狠夹马腹,奔跑到前面,随意的拉弓射箭,百米之外一只刚露出头来的灰兔已经应声倒地。
  "王爷的箭法愈发精湛了。"张玉在后头笑道。

  "跟朱能混久了,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朱棣策马跑上去,弯腰直接捞起地上的兔子,勒紧马缰打了个转儿跑回来。
  "王爷说笑了,那小子说话嘴边没个把门儿的,啥时候见他会说句好听的拍人马屁?他说出来的话都能把死人气活。"
  "所以还是你调*教得不好。"
  "跟属下有什么关系?"
  朱棣笑而不语,再开口时竟是接了前面的话题:"先生让本王速回。"
  张玉讶然:"速回?"
  朱棣点头:"是啊,什么也没说,就俩字儿,速回。先生真是越来越惜言如金了。"
  张玉想了想,眉头蹙起,隔了会儿才又出声:"先生如此急切,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大事?"朱棣眯眼沉思,有什么事比自己心中想的那事还大呢?

  "把部下招回来,咱们即刻启程回去吧。"
  "别,爷我还没狩过瘾呢。让他等着,本王多打点野味回去,省得你家王妃唠叨。"说完这话,朱棣扬鞭狠拍了下自个儿坐骑的"马匹",快速的朝大部队跟了过去,加入到狩猎大军里面。
  张玉也不再多嘴,朱棣的脾气他是了解的,一旦是他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匹汗血宝马也拉不回头的。
  更何况,他家王爷一向主意甚多,想必自有应对之法,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新晚了……累趴,咕噜噜滚去睡觉……
离离想要鲜花收藏加留言啊……泪……
继续修改一下……


第二十章、道衍来访

  又是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北平,不同的是,上次是坐马车,这次是骑马。
  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骑马狂奔二百里,屁股是肯定会废掉的。不信的亲们可以去试试。
  所以当朱高炽终于看到燕王府的大门,拉紧缰绳下马的时候,走路那姿势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徐仪华一瞧见他那惨样儿,扑过来就宝贝心肝儿的叫了一通,顺便拎着朱棣数落了半天,直到看到部下搬进来的猎物才眉开眼笑起来。

  跟随徐仪华出来迎接的仆众将将士们打回来的猎物分门别类搬到了后院厨房,朱棣看了一眼走路姿势奇怪的朱高炽,上前问了句"要不要本王抱你回去",然后就见朱高炽一张小脸顿时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
  朱棣囧得不行,想着这孩子又没做贼,是心虚个什么劲儿?
  "不不不不用了……父王也辛苦了,孩儿自己能回鎏华院。"朱高炽扯着嘴角装笑,可颠簸了一天一宿的屁股实在是疼得受不了,所以那笑容看起来实在是诡异的很。
  "叫你小子得瑟,不能骑马还逞什么强?"徐仪华上前扶住他,祁安也跑了上来揽住他另一只胳膊,几乎是架着他往里走。
  "你们别这么架着我,我又不是病入膏肓……"话音未落,就见迎面走来一个老和尚。

  那老和尚外表长得十分古怪,年近六十,形容消瘦却气势凌人。身披金红袈裟,手执紫檀念珠,半长胡须垂至前胸,一看便是高僧模样。
  跟在和尚身边的是王府的下人,对他十分恭敬,想来这和尚的身份就不容小觑。
  那和尚也看见了他,竟不知道何故一直盯着他看。
  走得近了,朱高炽才注意到,这和尚的一双眼睛深邃得见不到底,仿佛要看穿一个人的灵魂一般,当下心里就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徐王妃见了那和尚,双手合十毕恭毕恭叫了声"大师",随即扯过还在愣神儿的朱高炽给他见礼。

  朱高炽慌忙间回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学着徐王妃的样子双手合十行礼:"高炽见过大师。"
  "阿弥陀佛!"那和尚听到他的声音才收敛自己的目光,双手合拢回礼,"殿下不必多礼。"说完又继续盯着朱高炽看,恨不得能从他脸上瞧出朵花儿来。
  朱高炽被看得有点不自然,但碍于自己跟他不熟,也不好出声,好在徐王妃替他解了围。
  "大师,王爷已经回到王府,您直接去长庆殿吧,我先带炽儿回鎏华院了。"
  "王妃请。"那和尚再次行了个礼,侧身让开道路,让徐仪华和朱高炽等人过去,自己却站在原地,看了朱高炽许久。
  朱高炽觉得背后有一道不同寻常的眼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但又不能回头去看,看了不就表明自己心虚了吗?

  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和尚的目光会让他心虚?
  不得已只好小声跟身边的老娘咬耳朵:"那和尚是谁?"
  徐仪华轻拍了下他的脑门儿,状似责怪的睨了他一眼:"你小子失魂症还没好?道衍大师都不记得了?"
  "生病又不是孩儿愿意的事情……"朱高炽话说到一半儿突然打住,转过头来惊诧的看着徐仪华,那表情活脱脱像是刚吞下了一个鸭蛋,"等等,母妃说他是道衍?"
  天啊!这个和尚竟然就是道衍!那个在明朝的历史中跟刘伯温齐名,帮助朱棣靖难取得皇位,被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大谋士姚广孝就是他!

  难怪,难怪他会觉得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难以琢磨,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据说这个道衍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熟读兵书,精通药理,深谙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是个难得的奇才高人。朱棣在偶然的一次机缘下与他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为知己。朱棣得道衍,如虎添翼,而道衍也成为了朱棣最为重要的军师。
  可以说,历史上的靖难之所以成功,跟道衍的谋略有很大的关系。也正因为他在靖难之中立功甚伟,朱棣才在做了皇帝后让他还俗,用回本名姚广孝,在朝为官,随伺左右。
  如果不是两人年龄相差实在悬殊,朱高炽都要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JQ。

  只是,他不明白,刚才道衍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呢?难道他能看出什么来?
  不会那么神吧?
  这一边朱高炽心神不宁,那一边道衍也已经径直朝朱棣的长庆殿而去。

  朱棣刚洗了把脸,就听侍卫说道衍大师到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奔出去了前厅。
  正在厅中品茶的道衍见到他的身影,笑眯了眼,起身行礼:"贫僧见过王爷……"
  "先生不必多礼。"朱棣忙上前扶出他的胳膊,让他坐下之后,才走到主位上坐下,"先生因何事如此着急的催促本王回府?"
  道衍重新坐回椅子,开口却是极为简单的几个字:"应天出事了。"
  "应天?"朱棣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先生是说……父皇他……"

  "不是皇上。"道衍出声打断他的猜测,"贫僧前几日夜观星象,发现帝王星闪烁,可它旁边的一颗辅星銮宸却暗淡无光,若隐若现。銮宸星主储位交替,怕是太子要出事,储位要易主,所以才急催王爷回府,好早做打算。"
  "太子?"朱棣皱起眉,略微思索片刻,再次把目光移回道衍身上,"太子正当壮年,会出什么事?难道此次巡视西北遇到什么不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道衍敛下目光,将置于桌面上的茶杯端起,解开杯盖轻拂两下,送到嘴边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又说道,"如果贫僧算得不错,应天急报就快到了。"
  朱棣闻言问头皱得更紧了些。倒不是因为他与太子朱标兄弟情深,只是刚才道衍的话如同一块巨石,在他心底激起千层波浪。

  太子出事,储位易主,这对朱棣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朱标一死,朱元璋必定会另择新君。

  秦王朱樉没什么出息,虽然是藩王中年龄最长的一个,可实在不能成为诸王的表率。当然了,如果只是没什么出息倒也罢了。可他不认为自己没出息,经常做些自以为聪明的事情让朱元璋头疼。前年还因为在封地过失太多,被朱元璋专程招回北平好好训斥了一顿,罚他面壁半年。后来还是太子朱标实在看不下去才出声帮他求情让他回到了封地。所以朱元璋对这个儿子是没什么指望的,就算他排行老二,太子要是没了,储位应该也没他的份儿。

  再说老三晋王朱棡,他跟朱樉可不一样。朱樉有点蠢,而朱棡是太聪明了。这里的聪明可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他是真的很聪明,从小就深得朱元璋喜爱。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性格乖张,行为放肆,对部属随从残暴狠绝,两句话不对可能就会遭致一顿毒打,下属虽然敢怒不敢言,但背地里都对他恨之入骨。
  于是,刚到封地不久就被人告发心怀异眸,试图夺嫡。朱元璋龙颜大怒,将他招回京城一番痛斥,差点将他打入天牢。据说后来又是太子朱标在朱元璋面前长跪不起,帮朱棡求情,才避免了一场灾难。但至此,这个朱元璋最喜爱的儿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自然储位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朱棣不同。虽然因为自己在应天时光芒外露,遭到过父亲的猜忌,但至从马皇后提点之后他便有所收敛,朱元璋也再没有对他有任何不满。而且因为他分封北平以来,吏治清明,为人谦和,爱兵亲民,屡建战功,朱元璋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上个月生擒了乃儿不花之后,朱元璋甚至还专程告诏天下:"靖沙漠者燕王,朕从此再无北顾之忧!"
  从朱元璋的言语之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对现在的朱棣,那是赞赏有佳的。所以如果道衍所说属实,太子果真出事,朱棣很有可能成为皇储的最新人选。

  但朱棣同时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的人选。
  太子朱标为人宽厚,恭慎仁和,在诸兄弟面前也的确有大哥的风度,就算明知各位弟弟都怀有夺嫡之心,也从未为难,还屡次帮诸位弟弟说好话,打圆场,朱棣对这一点其实也是很钦佩的。而朱元璋对朱标这个儿子,那更是疼爱。
  在古代帝位世袭的制度中,传嫡传长。也就是说,继承皇位,首先要是嫡亲,再者要是长子。而且按照传统制度,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兄终弟及,一种是父死子继。但兄终弟及是建立在兄长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的,可朱标有一个儿子朱允炆,年满十六,正好成年。

  朱允炆聪明好学,孝顺听话,完全继承了朱标的宅心仁厚,温文尔雅,朱元璋对这个长孙那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加上他对朱标的喜爱再转移到孙子身上,还真分不出来朱棣跟朱允炆的分量谁更重一些。
  于是,这才是朱棣皱眉的真正原因。

  而且……这其中还有些芜杂之事,说不清,道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
亲爱的们,离离最近忙得天翻地覆,可能暂时无法保持日更了,但我会尽量隔天一更,字数一定保证的。谢谢亲们的支持!喜欢本文的亲别忘了打分留言收藏撒花哟,离离鞠躬了!


第二十一章、太子驾薨

  话说朱棣听到道衍的话,心中犹如巨石入海,激起千层巨浪。加上想到过去一些芜杂之事,心中郁郁。而道衍愣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出声询问:"王爷有疑虑?"
  朱棣回过神来,弯起唇角一笑:"先生神机妙算,不妨猜猜本王的疑虑为何?"
  道衍笑而不语,指尖浸入茶中,沾湿了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朱棣起身上前,看了一眼,也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旁边写下两个字,道衍看后,抬手将桌面抹净,与朱棣相视而笑。
  朱棣叹了口气:"先生果真是神算。"

  "神算与否在心不在人,目前的局势下,王爷心中所想并不难猜。"
  "那先生可有解法?"
  "需要什么解法?"道衍反问他。
  朱棣愣了愣,半晌之后才明白过来,遂恭手行礼:"多谢先生提点。"
  "哈哈哈……"道衍摇摇头,"王爷是有大智慧的人,一点则通,贫僧岂敢担提点二字。"
  "可这关键时候,还是要靠先生点拨那么一下的。"

  道衍说得没错,需要什么解法?这只是一个机会,但并不意味着这就是结果。如果他将这个机会看得过重,万一机会不属于他,他必定输得惨烈。但只要放开心怀,不将此次机会看做是机会,以平常心待之,自然无需任何解法。反正,不管朱元璋最后立谁为太子,对他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没有人在朱元璋心中的地位可以和朱标媲美,自然好对付得多。
  这么一想,朱棣倒也豁然开朗起来。

  只是道衍适时又点了他一句:"早做准备亦是有必要的,毕竟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这个本王明白。"他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道衍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既如此,贫僧就先告辞了。"说完话瞥了朱棣一眼,假咳了两声,再开口时竟不似刚才的正经,"千万别留和尚我吃饭,和尚见不得王爷打回来那些猎物,贫僧得回去替他们超度超度。阿弥陀佛!"

  朱棣扶了扶额角,脸上写满了 "又来了" 三个大字。这老家伙一谈完正事,嘴脸就开始变成这副老顽童的模样,让他每次都接受不能,这么多年了也还没有适应。
  道衍说完也不等朱棣开口,径直朝门外走去。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儿,就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退了回来,附到朱棣耳边神秘兮兮道:"刚才过来时,我见到炽殿下了。"
  朱棣挑了挑眉:"肯定还有下半句吧?"
  "什么都瞒不过王爷。"道衍笑笑,习惯性的捋捋胡子,皱起眉头又恢复成那个一本正经的道衍,"贫僧走之前给殿下卜的那一卦,王爷可还记得?"

  "记得。"朱棣也正色起来,"先生说炽儿此去北征,凶多吉少,恐有性命之危。"
  道衍点点头:"没错。可贫僧也说了,炽殿下的卦虽然是死卦,但又隐含生机。王爷也正因为如此,才同意带炽殿下北征。"
  "本王以为你说的,是逢凶化吉的意思。"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换了个魂儿。若不是当初那一卦隐隐有些玄机,他还真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卦太过诡异,贫僧参悟了许久也未曾明白。贫僧只看得到果,却找不到因,这还是贫僧活了近六十年第一次遇到的怪事。"道衍眉头深锁,叹了口气,看似十分困扰。

  "先生精通奇门异术,竟也不知晓他的来处?" 朱棣看他一眼,眉目间没来由的带了几丝笑意。
  "王爷您就尽管笑吧。"道衍坦然看他一眼,嘀咕道,"还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又输给那老家伙了?"
  "老家伙?"朱棣挑眉,思忖了半晌立刻上前不顾形象一把抓住道衍的胳膊,"先生见过张真人了?"
  道衍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十二万分不情愿的递给朱棣:"见到了,那老家伙让我把这个交给王爷……"

  "先生怎么不早说?"朱棣一把抓过锦囊着急打开,嘴里还不停继续说道,"真人目前去了何处?本王托人寻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踪迹,先生是在哪里遇到他的?"
  道衍坐下继续喝茶:"贫僧不知,他给了我这个东西,然后就不知所踪了。那老家伙脾气怪异,他觉得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可要是他不愿意出现,王爷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话刚上说到一半儿,道衍就瞧着朱棣脸色不太对,遂搁下茶杯仰头看来:"怎么了?"
  朱棣眉头紧皱,将手中纸笺递过去:"先生可否看出其中玄机?"

  道衍闻言也蹙了眉头,将纸笺接了过来,在眼前展开。只见上面用规整的行书写着几行小字:"烈日片云过,耕牛蹲井沿。子星光芒现,奈何顶压宝。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强枝遇弱干,王字当出头。"
  两人仔仔细细翻来覆去横着竖着看了无数遍,也没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赤子火中来……不对啊,炽儿醒过来的时候北边儿还冰天雪地的,跟火一点关系都扯不上,怎么是从火中来的?"说白了朱棣从小也没读多少书,跟着老爹朱元璋那莽夫也就骑马打仗的本事学了不少,要说这识文断字的本领,那还真不怎么样。反正他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张真人到底是想说什么。

  "王爷,那老家伙高深得很,想必这两句话不能按字面来解释。"道衍说着将纸笺叠好放回锦囊,将嘴附到朱棣耳边小声补充道,"前面的话贫僧看不明白,但最后一句倒是清楚明白得很,王爷实在该好好考虑考虑。"
  "先生的话本王不是很明白。"朱棣一笑,收好锦囊。其实道衍的话他岂有不明白之理?只是,他不想那么高调。夺嫡这种事,做好了叫顺应天命,做过了就叫谋反篡位,他可不想一不小心背上千古骂名。
  道衍看着他只是微笑,并未言语,但两人相交多年,必是心照不宣。

  想当年,马皇后病逝,朱棣于奔丧之期在应天得已结识道衍。两人虽然从未谋面,但互相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那时朱棣才二十出头,而道衍已经年过半百,两个年龄相差如此悬殊的人能够一见如故,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道衍的外表其实很怪异,倒吊眉,三角眼,身材瘦削,形如病虎,但却丝毫不减百兽之王的气势。朱棣一见他就知道这个和尚不同寻常,今后必定为己所用。而在道衍的心中。也觉得朱棣不同于其他藩王,不论形象气质,都足以令人敬畏,日后必定是个明主,于是下定决心跟随在他身边。

  有时候,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非常奇怪。而这两人的缘分,注定是要改写一段历史的。
  道衍知道朱棣不甘为王,不甘就藩,刚与朱棣见面就说了句话,让朱棣对他的印象分更是增加了不少。
  他说:"王爷若是让贫僧随您前往北平,贫僧一定会给王爷弄一顶白帽子戴。"
  其实这句话若是一般没有头脑的王爷根本听不出其中隐含着什么深意,可朱棣一听就明白了。道衍的意思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可以助他当皇帝。给王爷戴白帽子?想想看,"王"字上面加个"白"字,不就是皇帝的"皇"字吗?
  于是就那么一句话,朱棣就拜了他做先生,他也就成了燕王府名正言顺的谋臣,跟随朱棣的将士回了北平。

  其实道衍既然敢在朱棣面前说出那样的话,自然是对自己有那份信心的。
  他虽然是个和尚,可心高气阔,不仅学佛,也学道,跟武当开山祖师张真人关系甚笃,精通阴阳术数之学,五行八卦之能,同时还研究兵法儒学。博学而不迂腐,出世而不厌世。学诸葛亮"卧龙"数十载,成为兼通佛、道、儒、兵四大家的高僧,就是为了在某一天能够大展宏图,待有识之人以担大用。
  而这个人,就是朱棣。

  他跟朱棣回到北平后,朱棣便安排他做了大庆寿寺的住持,因为寺庙离燕王府近,两人来往也方便。
  不过道衍有个怪毛病,就是从来不在燕王府用膳,每次朱棣要留他吃饭,他都会一本正经搬出些和尚的大道理来,说朱棣食肉不好,要少杀生啥啥啥的。
  刚开始几次,朱棣还会反驳,说"杀人不算杀生,杀两头猪倒是杀生了,你个和尚怎么当的?"
  道衍一听这话准来劲儿,说什么"和尚我可没让你去杀人,打仗嘛,刀枪无眼,误伤也是没办法的事,佛祖定会原谅我的"。
  朱棣无语,你这又学佛又学道的,佛祖都分不清你该归谁管了,等爷我打了天下,还是让你丫还俗吧,免得到时候佛祖为难。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说。但由此可以看出,朱棣相当皇帝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其实,也难怪。因为那个时候,各路藩王就没有一个不想当皇帝的。为什么?太子太过仁柔,他们认为根本就无法担当天子大任。
  但朱元璋却不这么想。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虽然他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只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道理。治理天下,还是要倚靠文官。而太子朱标温文尔雅,学富五车,仁德宽厚,是文官治国的代表。朝内有他,而朝外有他封藩各地镇守的藩王,兵强马壮,为朝廷驻守一方,如果能够内外携手,定能守住自己打下来的大明江山。

  朱元璋安排得好,可他却没料到自己的计划会因老天的一个玩笑被全盘打乱。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太子朱标巡视西北回到京师不久,竟一病不治,撒手人寰。
  朱元璋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朱标会在正当壮年的时候抱病身亡。一时间华发陡生,手足无措。
  消息传到北平燕王府,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
  朱棣正在自己的长庆殿与道衍喝茶下棋,听到消息时,不禁看了看天色,满目厚重的铅云,太阳的光线撕裂厚厚的云层洒下诡异的光芒,在天边暗自涌动。

  天,果真是要变了。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咯……
其实第一卷没有太多的阴谋算计,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交代一下目前的形势以及整个大历史背景。从第二卷起就会有些意想不到的阴谋、JQ一一出现,可能还会夹杂点大虐小虐的,继而一步步沿着历史的轨迹走到大家熟悉的靖难之役,希望亲们多多支持哟。
最近离离的工作真的是太忙了,我觉得身体都快撑不下去了……离离需要鲜花积分来安慰!各位亲亲一定不要"手下留情",打分留言评论通通朝离离砸来吧!


第二十二章、灵堂暗语

  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太子朱标驾薨。朱元璋痛失长子,悲痛欲绝,发丧天下,举国齐哀。
  各路藩王急急回京奔丧,绝无仅有的速度。到了皇宫,竟顾不得礼仪,齐刷刷的奔到武英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肝肠寸断。
  朱元璋是只老狐狸,对儿子们突然表露出来的兄友弟恭表面欣慰,内心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而且这个问号的答案那更是司马昭之心,他知道得相当清楚。

  太子驾薨,储位悬空,他的儿子们都在揣测他那张金灿灿的皇帝宝座会落到谁的头上。
  虽然说祖制是"传嫡传长",可朱标一死,嫡和长都没有了,不管他选哪个儿子做太子,都不会再有这一说法,所以他的儿子们都认为自己这回该有机会了。
  对于他们这种自作聪明的做法,朱元璋心里无奈却不得不正视现实。
  太子,自然是要重新选择的。
  可到底要选谁,却成了他做皇帝以来最为头疼的难事。

  作为一个王者,他是成功的;可作为一个男人,他是不幸的。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竟然又让他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生生疼碎了他的心。加上这关乎江山社稷的帝王家事,更是让他愁得一夜之间鬓角染霜,如同苍老了十岁,连走路的姿势都失去了往日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武英殿内,白纱坠地,素缟凝华。烛火摇曳,孤影斜长。
  身穿素色锦袍的少年跪坐于灵堂之上,耷拉着脑袋像是在打瞌睡,突然身子朝旁边一个倾斜,整个身子差点儿栽倒于地,令他一个激灵赶紧清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再次挺直了腰板儿跪于堂前,拾起一旁的纸钱朝快要燃尽的火盆里放了些。

  "父王对不起,允炆不是故意打瞌睡的,请父王不要责怪允炆。"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之间抬起头来看向堂上的灵柩之时,才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和饮食不规律起了一层裂纹,衬得那张苍白小脸更显疲倦。
  所谓曾子执亲之丧,水浆不入口者七日。
  按照祖制,儿子在为父亲守丧之时,前三天滴水不能进,从第四天起到发丧之时都只能在傍晚戌时喝一小碗粥。

  如果发丧之日早还好,可像太子这样的身份,兄弟又都在全国各地镇守一方,要一个个通知到让他们都赶回来,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那也是正常的。所以朱允炆作为太子朱标唯一的儿子,只能在这漫长的丧期中靠每天傍晚那一小碗粥撑着,也够难为他的。
  火盆中因为朱允炆方才放下去的纸钱而再次燃烧起来,火光跳动着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竟然无端多了丝血色。

  临近子时,除了偶尔从走廊外传来禁卫军巡逻的脚步声,整个大殿内外一片死寂。
  四月的应天已经是春暖花开,可到了半夜,尤其是这灵堂,总是会让人莫名其妙的感到阵阵阴冷。夜风从木质雕花窗棂外灌进来,撩起坠落于地的白纱素缟轻摇慢晃,烛光忽明忽暗之间,影影绰绰,竟如同有人走来一般。
  朱允炆回过头,在空无一人的灵堂内扫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前来,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看像正前方写着大大"奠"字的灵柩,轻启唇瓣道:"父亲果真都不回来看看孩儿么?"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吱嘎"的声响。允炆反射性的回过头,叫了声"父王",吓得刚进门的小太监差点儿一个踉跄栽到地上去。

  "啊哟,我的长孙殿下,你可要吓死奴才了。"小太监拍了拍胸口,转身朝门外了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别人才小心翼翼的关上门,朝朱允炆奔过来。
  "怕什么?难道父王还会害了咱们不成?"朱允炆十分不悦的看了小太监一眼,回过头继续烧纸。
  小太监走到他身边,跪在地上对着朱标的灵柩磕了三个响头:"太子殿下不要生气,小邓子不会说话,请殿下不要怪罪。"说完之后转过头,对着面前的朱允炆,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捧着递过去,"殿下饿坏了吧?快吃点儿,这是奴才让御膳房的曹公公特地留的,一直在蒸笼里热着,还软乎着呢。"

  朱允炆一见那馒头,又惊又喜,本能的伸手去接。可那手刚伸到一半儿,就又缩了回来,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把头摇得响拨浪鼓:"不行,守丧之期,不能进食,要是让子澄太傅知道了,定会责怪允炆乱了祖制的。"
  "哎呀,这灵堂加上太子殿下也才我们三个人,黄大人怎么会知道呢?奴才知道殿下一片孝心,可这人要是饿坏了,哪还有力气替太子殿下守丧呢?殿下这样子,且不说太子殿下看了会难过,怕是皇上见到了,也是要心疼的。"小邓子从小在允炆身边当差,跟允炆感情很好。虽然表面上是主仆,可允炆一直将他当成心腹,而小邓子自然也是心疼允炆的。

  太子病逝,允炆已经很悲痛,可那个读书读傻了的太傅黄子澄偏偏要用一大堆礼仪教条绑缚着他,说什么守丧之期不能吃饭,以尽孝道。
  小邓子没读过什么书,大道理他不懂,可这"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却是清楚明白得很。一顿两顿不吃已经很难受了,这太子殿下都去了这么多天了,长孙殿下每天就靠一碗粥撑着,哪受得了?

  可奈何自己人微言轻,不能跟太傅大人讲道理,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趁黄太傅不在武英殿的时候从御膳房偷了俩馒头出来,当然得让长孙殿下吃了他才能放心。
  朱允炆听他这么一说,垂下头看了看他手中的两个馒头,不经意的舔了舔嘴唇儿,看得小邓子心里那是一个酸,眼泪儿都差点流下来了。
  "殿下,您就吃点儿吧,离发丧还有好几天呢,您要是不吃,怎么撑得过去啊。"

  允炆再次伸了伸手,最后还是一咬牙一横心,别开了脸:"不行,百事孝为先,允炆不能违了祖制。"
  "哎呀,我的长孙殿下,祖制重要还是身体重要?若是身体都没了,还怎么遵从祖制?奴才想,太子殿下应该也不希望看到您为了他罔顾身体的。"小邓子说完把馒头塞过去,"快吃吧,奴才去门口守着,放心,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灵堂的。"
  朱允炆接着馒头,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开口。看着小邓子起身走向门口的背影,在心底叹了口气。
  肚子适时的又响了起来,看着馒头,再看看灵柩,思量着到底要不要吃。

  "父王,孩儿如果吃了这个馒头,您应该是不会怪罪孩儿的吧?"朱允炆有些孩子气的对着灵柩喃喃自语,半晌之后又道,"既然父王不说话,孩儿就当父王答应咯。"
  说完朱允炆咽了咽口水,纠结了许久,终究没有抵挡得住馒头的诱惑,大口大口啃起来。没多大会儿功夫,两个馒头已经快要吃完。
  突然在门口把风的小邓子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紧接着,外面巡逻的侍卫竟然叫了声"参见皇上",吓得他赶紧奔回允炆身边,压低了声音叫道:"不不不不不好了……皇皇皇皇皇上来了……"

  "什么?唔……咳……咳咳……"正塞进去最后一口馒头的朱允炆一听朱元璋前来,吓得就这么把刚入嘴的馒头急急的咽下去,却不料一着急竟然噎在了食道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呛得直咳嗽。
  "殿下!"小邓子吓得脸都青了,赶紧扶住咳嗽不已的朱允炆一个劲儿的猛拍后背。
  而朱元璋在老太监推开武英殿大门的那一霎那,看到的,便是朱允炆被馒头噎得狼狈不堪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朱元璋和老太监均是一脸诧异,一声雷霆之吼吓得小邓子立刻屁滚尿流的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好不容易在小邓子的拍抚下把噎在喉咙里的馒头咽了下去,还没等缓过神儿来,便听到朱元璋的斥问,忙慌张跪到地上,叫着"孙儿见过皇爷爷"。
  "你们刚才是在做什么?"朱元璋走进堂内,皱起眉头有些不悦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允炆,"你父王丧期未过,你竟在灵堂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皇爷爷息怒,孙儿知错了。"朱允炆毕恭毕恭跪在地上,虚弱的声音温和得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绵羊,让朱元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起来。
  "允炆这是怎么了?"再大的怒火,一听到朱允炆虚弱的声音也会消下去。朱元璋赶紧上前两步将孙儿扶起来,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看也不看趴在地上的小邓子一眼,"允炆没事吧?为何这等憔悴?"
  "多谢皇爷爷关心,孙儿没事。"朱允炆仰起头,扯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给朱元璋看,这不看倒好,一看更让朱元璋怒火中烧。

  "瞧瞧你,笑比哭还难看,这还叫没事?"朱元璋说着直接给了小邓子一脚,怒道,"准是这帮没用的奴才照顾不周,明儿皇爷爷命人给你换一批。"
  "不用了皇爷爷,不关他们的事,小邓子他们照顾得很好了。只是允炆替父亲守丧,多日未曾进食,所以身体才虚了一些。刚才窗外凉风一吹,不知怎么就咳嗽上了,望皇爷爷勿要怪罪这帮奴才。"
  允炆一听朱元璋要换人,忙不跌的替小邓子求情,若是换了,怕是再找不到这等尽心的奴才,以后,这宫里就真该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你就是太过良善。"朱元璋摆摆手,让小邓子起来,自己则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让允炆站在自己身边,然后才回头去看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太监,"守丧期间,不能进食?有这规矩?"
  朱元璋是马上打的天下,小时候家里穷,因为爹妈不想他饿死,于是将他送到寺庙里当和尚,自然没读过什么书。就算是当了皇帝这许多年,对一些礼仪也不是很清楚。
  老太监向前站了一步,恭敬回答:"是有这么个典故,说是曾子的父亲死了,曾子为了表示孝心,为父守丧七日,滴水未近,传位佳话,后人就沿用上了。可是依奴才的想法,长孙殿下为太子殿下守丧已经九日,也算是尽了孝道了,总不能就这么不吃不喝的。皇上还是劝劝长孙殿下吧。"

  "哼,想必又是黄子澄教你的礼法吧?"朱元璋一瞪眼,"朕看他是读书读迂了,尽孝道跟吃东西怎么能相提并论?"
  "不关子澄太傅的事。"朱允炆怕他又要生气,忙帮黄子澄开脱,"是允炆想念父亲,食不下咽,所以才不吃东西的。"
  "允炆,皇爷爷知晓你有孝心,可自己的身体也是要多保重的,你父亲若是在世,看到你这样子……"朱元璋一听这话,想起正当壮年竟撒手人寰的长子,不禁老泪纵横,越说越难过,最后竟是长叹一声,"哎……标儿再也见不到咱们为他伤心难过了。"

  "皇爷爷……"朱允炆听着这话,两行清泪就这么顺着苍白脸颊滚落了下来。
  朱元璋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叹道:"允炆莫要伤心,你父王在九泉之下,得知你有这般孝心,也是会欣慰的。"
  朱允炆连声称"是",可眼泪就是止不住一个劲儿的往下流。
  朱元璋失去长子,悲痛难抑,看到孙儿的眼泪,更是心疼不已:"日后这诺大宫殿之中,怕是只有允炆会陪着皇爷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第二卷开始咯……亲们千呼万唤期待的允炆小宝贝儿出来了哈,JQ那是必须滴!偶耶耶!

还是老话,工作忙,头部的老毛病又犯了,日更估计是保证不了啦,离离努力保持隔日一更,一般更新时间为晚上9点到11点之间……亲们准时蹲侯哈,嘿嘿!

我只是来说一声,今天的还没写好……我正在努力……TAT


第二十三章、奉天风波

  朱棣一家子在朱标丧期的第十天才赶回应天,是所有藩王当中回来得最晚的。而且他回到应天,也没有第一时间跟其他藩王一样跑去灵堂哭天抢地,而是带着徐王妃及三个儿子回到自己的府邸,安顿梳洗之后才换了衣服独自进宫。
  按照古制,皇家亲眷回京之时,未得宣召,是不能随意进宫的。所以徐王妃以及朱高炽几人只能在王府等待,顺便休息。

  朱棣进入皇宫,从午门开始已经有侍卫一声高过一声的传报。
  此刻的奉天殿异常的森严安静,朱棣刚踏上白玉石阶,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不动声色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也伺候了朱元璋不少日子,表情严肃,目不斜视,自然没有注意到朱棣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
  走完台阶,老太监尖利的传报声在耳边陡然响起,差点儿撕裂朱棣的耳膜。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肯定会忍不住掏耳朵。

  朱棣听到里面朱元璋一声气势恢宏的"宣"字,才掀了长袍下摆踏进奉天大殿。
  左脚刚踏进去,右脚就在后悔自己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了这么个时间来?瞧这跪了一地的兄弟王爷们,再看看他们低垂脑袋,面如菜色,就知道准是这些个家伙刚回应天又不老实把他家老爹给惹火了,不然这大白天的,让他们兄弟在这里集体罚跪算个什么事儿?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这想法他绝对是不能说出口的,他的脑袋还想多在脖子上留几十年。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昂首挺胸,从兄弟们中间留出来的通道行至殿前,朝朱棣行了个大礼,跪倒在地,扬声叫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朱元璋虽然极力压下心中怒火,但朱棣依然可以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嚣然怒气,只是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事,能把他家老子气成这个样子。

  "谢父皇!"朱棣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响起,身体却跪在远处没有起身的意思,"儿臣还是跪着吧,所有兄弟都跪着,哪有儿臣一个人起来的道理?"
  "哼。"朱元璋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指着跪了一地的儿子们,语气不善,"这帮家伙干的好事,跟你没关系,起来吧。"
  "父皇明鉴。"朱棣抬手行礼,却依旧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儿臣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儿臣身为诸位兄弟的手足,自当与兄弟们一起受罚。"

  朱元璋闻言一拍龙椅扶手,怒不可遏:"你倒是兄弟情深!难道朕要砍了他们,你也要跟他们莫名其妙的去死不成?"
  "父皇息怒!"朱棣一听这话,知道事态严重,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忙垂下脑袋想着在来应天的路上朱高炽给他讲的那个鸵鸟的笑话,天知道他现在也想找个地方钻下去。
  朱元璋说得没错,他的确挺莫名其妙的。他只是回到应天例行公事进宫觐见,然后准备去武英殿礼丧,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赶了个好时候进来撞在了枪口上,真是有够背。

  朱元璋喜怒无常且生性嗜杀,这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那张嘴金口玉言,说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所以一听他那个"砍"字,跪了一地的王爷们吓破了胆,慌忙趴下高呼"父皇饶命!"。
  朱棣额头挂上一颗汗珠,想着就算他家老爹心情再不好,也不会要把几十个儿子杀光光吧?
  "饶命?朕饶了你们的命,你们改天就该要朕的命了!太子丧期未过,武英殿竟出现刺客!你们这帮没人性的东西,太子才去了几天,就开始要对他那一脉斩草除根了吗,啊?"

  "儿臣不敢!"跪在地上的王爷们一听这话更是惶恐,年纪小点的直接吓得开始掉眼泪。"刺客?"朱棣一听这两个字,直接的反映就是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允炆没事吧?"
  这句话问出的同时跪在人群之中的某几位王爷齐刷刷的就把目光朝他扫了过来。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内心想法自然也不一样。
  有如秦王朱樉般冷笑的,有如晋王朱棡般不屑的,有如蜀王朱椿般惊讶的,有如周王朱橚般淡然的,也有如宁王朱权般直接丢了个白眼儿,然后觉得事不关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的。

  朱元璋怒火攻心,没心情去注意儿子们的眼神"交流",只看了朱棣一眼,叹气道:"还是燕王跟允炆亲,难怪那孩子老是念叨四叔。"
  朱元璋这话一出,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就更多了起来。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朱棣觉得自己现在估计已经成刺猬了。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觉得朱元璋的语气看似平和,却如同一个局,他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却还找不到陷进去的原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皱了皱眉,眼角余光睨到跪在自己身侧的朱橚,朱橚接触到他的目光,朝他摇了摇头,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朱棣转过头,收敛自己的表情,只恭恭敬敬说了句"多谢皇长孙记挂"几个字,便闭上嘴巴再也不说话。
  今天的形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他还是将"少说多看"的方针贯彻到底,理清楚事态走向再说。
  朱元璋点点头,挥挥手:"燕王刚回来想必还未曾去过武英殿,先退下看看你皇兄去吧。"
  "儿臣遵……"

  朱棣话音未落,跪在他右边的某个不长大脑的家伙就忍不住叫开了:"父皇,四弟也是皇子,刺杀允炆的事既然都与咱兄弟有关,为什么他可以置身事外?"
  "就是,父皇也太偏心了点儿。难道因儿臣们比他早回来一步,就活该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不成?"
  "父皇,就算昨天晚上四哥没有回到应天,可这刺杀的事又不需要亲自动手,怎么就能说明他没有派杀手刺杀允炆呢?"
  "父皇,您这样太不公平……"

  有人开口起了个头,各位皇子都觉得朱元璋偏心朱棣,整个大殿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一片嘈杂。
  朱棣眉头蹙紧了些,细细想了想兄弟们的话,真正是字字句句都在针对自己。按道理来讲,在这大殿之上如此喧哗,朱元璋又正在气头上,他们应该更讨不了好去才对。可他没想到龙椅上的朱元璋竟然是一副好整以暇隔山观虎斗的表情,一言不发。
  朱棣是个粗人,但他不是个笨蛋,完全是粗中有细的性子。这前前后后的细节一串起来,略微思索了半晌,便参出了其中奥妙。

  原来如此么……
  朱棣在心底一声叹息,想着朱元璋的确是有些偏心,只是这心,并未偏到他身上。这江山,想要轻轻松松拿到手,想来是不太可能了。
  因为朱元璋已经给出答案了。

  嘈杂不满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朱棣也不接话,任由他们吵闹。反正在这个时候他家老爹不出声,他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只能是越描越黑。
  周王朱橚的目光再次移了过来,透着丝丝缕缕的担忧。朱棣感觉到了,微侧了头,对他露出个安心的笑容,他便故做不在意的将目光收了回去。
  蜀王朱椿先是看了看朱橚,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像朱棣,了然于心的笑笑,低垂下头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自己跪得发疼的膝盖,对大殿的吵闹充耳不闻。

  宁王朱权本来打瞌睡打得很爽,没想到大殿突然吵闹起来,将他的瞌睡虫赶了个干净,颇有些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十二万分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左右瞄了一圈儿。眼神习惯性的就直接落到了那人身上。然后见到那人先看看朱橚,又看着朱棣,就是不看自己,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无名火就那么熊熊的燃烧了起来。于是,某人不满的目光终于朝罪魁祸首瞪了过去。

  朱权的目光跟别的兄弟不一样,以至于刚一落到朱棣身上,他就感觉到了异样。回过头,看着朱权一双眼睛像要喷火一般,无端的就想起了朱高炽那张总是有着丰富表情的小脸。
  那家伙每次生气的时候也是会瞪着一双黑的跟夜色一般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只是他不知道朱权这样看他是为了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哪惹着他了。

  当然,朱元璋也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让他去理清楚兄弟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随着"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嘈杂的大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朱元璋一拍龙椅扶手,怒气腾腾站起来,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在这堂堂奉天大殿,竟如此大肆喧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父皇息怒,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老爷子发火那不是好玩儿的,刚才吼得最凶的老二朱樉赶紧趴到地上去。
  此话一出,其他人方才反映过来,通通趴到地板上,高声呼道:"父皇息怒,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哼,知罪?罪在何处?"朱元璋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从匍匐在地上的儿子身上一个个扫过,"你们罪在藐视皇家威仪,罪在不知兄友弟恭,罪在竟要手足相残,罪在意欲夺嫡乱政!"
  "儿臣不敢!"大殿之上再次响起诸位皇子异口同声却不知有几分真心的呼喊。

  "不敢?那昨天晚上的刺客是怎么回事?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允炆又是怎么回事?朕还健在,你们这些做叔叔的就这么欺负那孩子,要是朕不在了,你们会怎么对他?"朱元璋将目光移到朱棣身上,片刻的停顿之后,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伤痛,随即移开,再看着朱樉,摆摆手,"罢了,太子出丧在即,朕不想枉生事端,你们都回去给朕好好面壁思过。"
  "儿臣谨尊父皇教诲!"众人一阵山呼过后,听到朱元璋离开的脚步声,赶紧又加了一句,"儿臣恭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朱元璋的脚步完全消失之后,跪了一地的皇子们才敢陆陆续续站起来。
  秦王朱樉经过朱棣面前,只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扬长而去。而晋王朱棡则对朱棣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跟着出了大殿。
  朱橚站在朱棣身边,对着朱棡的背影说了句:"三皇兄,我下午派人给府上送点药过去,你那脸像是抽筋儿了吧。"
  一只脚正要跨出大殿门口的朱棡差点儿一跟头栽到地上去,朱棣憋得难受,最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这张嘴可是越来越毒了。"

  "旁人的事儿我懒得管,可他们想对付你,就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中秋节快乐!
不好意思,真的太忙了,每天晚上都加班,以至于有几天没更新了。中秋假期我会在家多写点的,请谅解!
看在离离那么辛苦熬夜这么晚还在更文的份儿上,亲们千万记得打分留言给离离一朵小花哦!
这章也许有亲会看不明白,朱棣是怎么看出这次刺客事件的玄机的,下章我会交代,也会交代朱元璋的一些想法。今天不行了,我要睡觉了。安~~


第二十四章、兄弟阋墙


  朱元璋有二十多个儿子,大多都是不同妃子所生,心不在一路那也很正常。
  可朱棣跟朱橚不一样,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血亲兄弟。朱棣要年长两岁,幼时朱元璋四处征战,他们的母亲又去世得早,两人都是马皇后养大的。朱棣作为哥哥,对朱橚那是处处照顾,处处维护,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同时,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都跟他们一样因为母亲在战乱中早逝,于是被马皇后收养,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所以在朱元璋登基之后,便诏告天下,年长的五个儿子都是马皇后所生,所谓嫡出,地位比其他皇子要高上一等。

  朱元璋偏爱朱棡,马皇后疼宠朱棣,这两人从小到大明里暗里已经不知斗过多少次。
  可朱棡也从来没有赢过。前面已经说了,他很聪明,可他的聪明太过外露,反而成为了弱点。
  可朱棣不一样,他有思想,有谋略,够沉稳,不张狂,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城府极深,标准的算计了人,人还得跟他道谢。
  两人站一起比较,不管怎么看,都是朱棣胜出。所以朱棡一直不服气,老想着某天能够扳回这一成。

  其实上次打乃尔不花的时候,朱棡也去了的。他本来是想着立个战功回来,让朱元璋乐呵乐呵,自己也扬眉吐气一把。
  可没想到一出北关就遇到恶劣天气,而且因为对北方地形不熟,又没有派人侦查,缺乏耐心谋略,在茫茫荒原上转了多日,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加上北元路途遥远,天气寒冷,辎重粮草运送困难,只好无功而返。
  刚回太原就听到了朱棣的捷报,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儿死过去。

  据说为这事儿,他被朱元璋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朱元璋觉得自己特没面子。
  原来,朱元璋因为偏爱他,派他跟朱棣一起出征时,暗地里给朱棡的粮草军饷都比朱棣多,本想着让他打个打胜仗回来,自己脸上也有光。可他没想到这没出息的家伙连敌人的影儿都没见着,就灰溜溜的回来了,反倒是自己不怎么疼爱的朱棣给他打了个漂亮仗,不仅军队损失率低,还生擒了乃尔不花,消灭了北元残部,稳固了一方江山。顿时让他对朱棣的看法大为改观。

  朱棡哪里气得过?正憋着一口气想找朱棣出,这次武英殿遇刺,他还不得想想办法大做文章,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可自己一直跟朱棣不合,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被朱元璋知道他的心思,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于是只能去怂恿自己那个一向自以为聪明其实白痴到顶的二哥秦王朱樉。
  要论滑头,朱樉可比不过朱棡。朱棡就随便说了两句话就让朱樉把矛头对准了朱棣。

  他说:"太子驾薨,储位悬空。大哥不在了,二哥自然就是老大,按照祖制,这太子的位置嘛,迟早是要落到你头上的。可你看看,现在老四仗着战功,深得父心,二哥你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咱们这一脉迟早要被老四给清理干净了。"

  秦王朱樉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呀,老大死了,那太子的位子不就应该是自己的吗?可照现在的形势,储皇子之中,还真没人能与燕王并驾齐驱。父皇现在对他可是倚重得不得了,都诏告天下,说什么"靖沙漠者燕王,朕从此再无北顾之忧"了,还真有可能把皇位传给老四。于是在朝堂之上,朱樉便开了个头,把朱棣推上了风口浪尖。
  当然,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开头,不仅把朱棣推上了风口浪尖,也将自己推进了万丈深渊。
  可以说,几年后的靖难跟这次朝堂风波有着莫大的关系。

  蝴蝶效应听说过没有?说直白点儿就是,一只蝴蝶不经意的煽动两下翅膀,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了,也能够引起一场横扫天地的龙卷风。
  也就是说,这次朝堂之上虽然只是兄弟拌拌嘴,但却将多年来诸位皇子隐藏在暗处的夺嫡之心昭然若揭了起来,让朱元璋对自己的计划更是加大了决心,而这个决心,直接便造成了后来允炆和朱棣的对峙。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现在只说朱棡那点心思,别人不清楚,朱棣可是清楚得很。
  就朱樉的智商而言,无非是朱棡利用的一颗棋子。
  如果老二能斗赢老四那最好,对于他来说,一个朱樉比一个朱棣好对付多了。可一旦老二没能斗过老四,被父皇知道了怪罪下来,也首先会拿老二开刀。一旦老二失势,自己就成了老大,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老四一较高下。

  可朱棡怎么就那么确定老爷子那张龙椅一定是给儿子留的呢?朱标虽然没了,可他儿子还在呢。而且朱允炆刚好十六,已经成年,按"父死子继"的道理来讲,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选。
  是他没想到,还是有别的办法对付?
  照这样说起来,昨天晚上到武英殿行刺的刺客难道是他派去的?朱允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如意算盘不就更加拨得灵活了么?

  朱棡真的很聪明,但朱棣对他丝毫有放在心上。以前那家伙没赢过他,以后就更别想赢。
  所以对于朱橚那句"他们想对付你,就不行"的话,一如既往的只是笑。等到殿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跟朱橚一起往外走。

  "笑什么?我跟你说真的,没瞧见老三那张脸吗?左边写着'算',右边写着'计',你不小心点儿,哪天要着了他的道儿,可别来跟我哭。"朱橚见他只笑不说话,边走边喋喋不休的在朱棣面前唠叨。
  "他那张脸不是抽筋吗?你这一代神医记得治好就成。"朱棣头也不回的他出了奉天殿大门,直接就朝右边去了。
  "他那是心病,难治得很。"朱橚撇撇嘴,跟着朱棣走了几步,才觉得方向不对,一把拽住老哥的胳膊,嚷道,"你干嘛去?"

  "还能干嘛去?给大哥礼丧啊。"
  "武英殿在那边。"朱橚没好气的伸手一指。
  "噢……多日没回来,忘了。"朱棣摸摸鼻子,笑得一脸坦然。
  朱橚满头黑线看朱棣淡定的转了个身,朝武英殿的方向而去。心说老哥你的方向感这么差,打仗的时候怎么能找到敌人在哪呢?

  这个问题无解,朱棣已经走出了好远。没办法,只能快步跟上去。却在转身之间,睨到某处的树荫下,有两个身影正在拉拉扯扯。
  朱棣走了半天见后头的人没跟上,回头叫他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两个身影,皱了皱眉又走了回来。
  "十一跟十七?"朱棣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们在干嘛?"
  朱橚闻言扭过头,在心里加了一句,他家老哥不只方向感差,还很后知后觉。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朱橚无语,再看像树荫时,十一已经离开了,看他走路的速度就知道,他不是离开,而是逃跑。
  而十七则是转身一拳头砸在树杆上,瞪着十一的背影忿然却无可奈何。
  朱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看到这样的场景,心底没来由的竟想到了朱高炽。
  而人心就是那么奇怪,只要脑子里有了一个画面,那个人那些事就会源源不断的涌进自己的思维,泛滥成灾,剪不断,理还乱。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却异常聪明的孩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以万马奔腾的气势疯狂冲进他的脑海,让他有瞬间的措手不及。
  想要拉回自己的思绪,让自己清醒一点,在骡子岭坠崖的那个夜晚又猝不及防的闯入了他的大脑。
  那张被火光映红的小脸,他抱着自己时从身上传来的热度,他说"我要你"时语气的坚决,以及被自己拒绝之后邪毒入髓,他却咬破了嘴唇隐忍的倔强,如同苗疆最邪恶的毒蛊,一点点侵蚀着自己的心。

  朱棣的定力一向不弱,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想到那个夜晚的朱高炽时,都会心驰神摇,呼吸不畅。那颗在自己的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沉稳有力的节奏似乎都比平常来得清晰,提醒着自己对朱高炽已经不是父亲对儿子的亲情。
  可不是亲情,又能是什么感情?
  这个朱高炽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很清楚;可这个朱高炽又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儿子,他更清楚。两人的关系,不管在谁看来,都只能是父亲与儿子的关系。谁也无法改变。

  先不说这个让自己纠结到想撞墙的身份,只说两人的年龄差距,他就不该对那孩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炽儿年纪小不懂事,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顺着他的性子胡闹呢?他是不是该早点让炽儿娶亲生子?成了家想必那孩子就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歪心思了吧?
  只是……为什么一想到那孩子要娶亲,自己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朱橚靠趴在石栏上,看着朱棣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苦恼的样子,心里那是装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认识朱棣都三十年了,他还从来没瞧过他这副模样。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朱棣为难成这个样子?
  顺着朱棣的眼神再次望向那个树荫,别说十一了,就是小十七,也早已经不在树荫下。他到底还在看个什么劲儿?

  "喂,四哥,四哥?"朱橚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叫了两声,愣是没把朱棣从那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扯出来,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顺带大吼了一句,"四皇兄!"
  "听到了。"朱棣回过神,掏掏耳朵白了他有一眼,"叫一声就行了,你四哥又不是聋子。走吧,去武英殿,你四嫂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呢。"
  说完真就一刻不停的转身走了,留下朱橚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如坠云里雾里。这个四哥不对劲儿啊,要不是他们真的太熟悉,他会怀疑这家伙是冒充的。

  "还站着干嘛?"
  朱棣回头叫他,他才反应过来跟上去:"四嫂也回来了?你们啥时候到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去城门外迎接啊。"
  "是想仪华了吧?"朱棣说话间已经转过了回廊。
  "四哥!"朱橚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的叫了一声,站在原地不走了,"仪华已经是我的嫂子,也只能是我的嫂子,你以后休要再说此等浑话。"

  朱棣也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朱橚,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叹了口气:"老五,我曾说过,只要你什么时候想把她带走,我都不会有意见,她本来就该是你的。"
  "四哥……"
  "好了,暂时不说这个,我们先去武英殿。"朱棣打断他的话,这皇宫大内,到处是眼睛耳朵,要是他们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加以利用,说不定就会成为杀死自己的利剑。

  朱橚也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到了武英殿,自然没能见到守灵的朱允炆,在场的只有太监宫女。说是皇孙殿下昨天晚上受了伤,现在在馥岫宫修养,不能前来守灵。
  朱棣跟朱橚按照礼制磕头上香,离开的时候直接去了馥岫宫。

  朱橚意欲阻止,说现在大家都在谣传说昨天晚上的刺客是他们这几个年长的叔叔为了争夺皇位派来行刺允炆的,他们这一去,是个什么意思还真不好说。
  可朱棣高深莫测笑笑,转头问他:"难道你真的认为是这些个叔叔派的刺客过去?"
  "难道不是?"朱橚一惊。
  "哪个王爷有这么傻?就算想当太子想疯了,也不能在太子丧期,父皇悲痛之时对太子留下来的嫡亲血脉下手,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那昨天的刺客……难道是外人?那这个皇宫不是就更危险了吗……唔!"话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朱棣赏了一记爆栗。
  朱棣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我记得以前你跟我一起行军打仗的时候脑子挺灵活的啊,至从死里逃生回来之后就变笨了。"
  "那次摔到脑子了。"朱橚一本正经。

  朱棣无言。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道:"不是外人,是亲人,是想要保护允炆的人,是想让咱们兄弟阋墙的人。"
  "什么?"朱橚蹙起眉头,在脑子里把朱棣的话来来回回的咀嚼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看着朱棣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头好痛……昨天晚上写到两点多,今天爬起来又继续……TAT
更得这么勤快还是没有几朵小花……翻滚!亲们表那么懒,看过的留几个字嘛,离离很辛苦的,需要鼓励……泪……


第二十五章、左右为难

  朱元璋回到御书房,刚才在朝堂之上的王者霸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倦容。跟在身边多年的老太监亦步亦趋,服伺左右。
  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半天没有说话。老太监小心翼翼站在旁边,微弯着身子,递了一杯茶过去,轻道:"皇上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休息?"
  朱元璋摇摇头,接过茶杯,揭开盖子轻抚茶面,呷了一口将茶杯放回去。
  老太监忙上前把茶杯接了过来,放置于书案之上,听得朱元璋一声沉重叹息。

  "皇上……"
  "福庆啊。"朱元璋叫了一声。
  老太监赶紧又走近了些:"哎,老奴在。"
  朱元璋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但到最后也只是沉默,摆摆手说声"罢了",然后让福庆把寝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撤下去,说是想要静一静。
  福庆照做了,自己则站在一旁伺候着。
  朱元璋微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仿佛要睡着一般:"你也下去吧。"
  "皇上……"
  "下去。"朱元璋不待福庆说完,便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福庆不敢抗旨,说了声"老奴遵旨",便退到了门外。但又不放心朱元璋一个人在御书房,于是站在门口跟侍卫们一起守着。

  朱元璋待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才又叹了口气,抚摸着腰间那块普通木头雕成的如意,像是呢喃又像是询问般开了口:"他们不理解朕,你该是懂的,对不对?"
  御书房内一片宁静,没有回音。
  朱元璋笑了笑,又道:"朕忘了你是最疼棣儿的,如果你还在,定是会反对朕这一决定的吧?"
  御书房内还是一片宁静。
  袅袅的轻烟从放置在屋子中央的偌大青铜熏炉中冉冉升腾,不知从哪里突然吹进来的风将那轻烟吹散。淡淡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之中,竟是那人身上经久不去的熟悉味道。
  朱元璋握着那枚木如意,唇齿间辗转逸出一个刻在心底的名字:秀英。

  朱元璋后宫妃子无数,可他对皇后马秀英的深情,天下皆知。而马皇后的贤良淑德也的确配得上他的这份深情。
  这枚木如意其实并不值钱,但这么多年来却被朱元璋视为珍宝,时刻佩戴,因为这是他在最困难的时候,马秀英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当年朱元璋投到郭子兴麾下,曾被郭子兴所猜疑,打仗时粮饷都得不到保证,时常饿肚子。马秀英就经常偷郭子兴军队的炊饼,藏于怀中给朱元璋送过去。由于炊饼太热,每次都会被烫伤。
  后来有一次马秀英偷炊饼被郭子兴发现了,恼她胳膊肘往外拐,一怒之下将马秀英关了起来,说只要朱元璋打了胜仗便能救她出来。

  朱元璋去看她的时候,她便解下了自己挂在腰间的木如意送给他,说可以保佑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事事如意。
  而且也正如她所说,朱元璋那次一出战便打了个大胜仗,郭子兴一高兴便将女儿放了出来,并许诺让他们成亲。
  从此,这枚木如意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而马秀英也用自己的真情成功得到了朱元璋的心。她虽然外表柔弱,在战场上却是一个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的巾帼豪杰。两人成亲后,更是跟着朱元璋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全力帮助他成就大业。

  朱元璋称帝之后,理所当然册封马秀英为皇后。做了皇后的马秀英知道天下新定,并没有如别的后妃一般开始过奢华享乐的生活。
  她始终不忘民间劳苦,不改勤俭本色,时常用自己的言行规劝、影响朱元璋。她惩奸佞亳不手软,扶良善鞠躬尽瘁,保忠臣机智灵活,革陋习坚决果敢。
  朱元璋当了皇帝后嗜杀多疑,马皇后仁慈善良,经常谏劝,挽救了不少大臣的性命。满朝文武对她无不敬畏有佳,朱元璋也时常对大臣们说"家有贤妻,犹国之良相"。
  不过很可惜,马秀英在十年前因为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没能陪着朱元璋走完他的人生,自然此时也不能帮着朱元璋做一个两全其美的决定。

  以前她在的时候,朱元璋有什么事总会跟她商量,也颇看重她的意见。可至从她走后,朱元璋对于拿不定主意的事便习惯性的都说给那块木如意听了。
  可木如意不是人,自然不能给出他想要的意见来。
  而且因为马皇后的去世,朱元璋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也没有大臣敢如马皇后那般谏劝。
  其实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这个决定,他已经思考了很久,也找过几个心腹大臣商议。
  太子骤然离世,他悲痛欲绝的同时,也不得不考虑传位大事。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是知道的,说不好哪天也就随着皇后和太子一并团聚去了。

  可俗话说得好,国有长君,才是社稷之福。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自己还能够做这个决定之时,把一国之君定好的。
  他有二十多个儿子,说起来也算是人丁兴旺,儿孙满堂。可这些儿子之中,真正能够让他满意的,却是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而这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满意的儿子当中,又只有四子朱棣各方面都比其他兄弟强出一些。

  分封北平以来,当地吏治清明,民丰粮足;军队管理严明,个个骁勇善战;部下衷心耿耿,深受百姓拥戴。这些他都看在眼里,甚感欣慰。加上近年来巩固北方边防,消灭北元残部,生擒乃尔不花,朝野上下莫不称道。
  看着那些捷报,朱元璋是高兴的,他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策马扬剑,在敌军阵营中勇猛杀敌的模样。
  大明刚刚稳定,国家需要一个睿智沉稳的皇帝守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

  原本让朱标做太子,便是因为他是嫡长子,虽然上阵杀敌的功夫不怎么样,但他贤明仁厚,在诸位兄弟心中也有一定威信,有他镇守京都,藩王分封各地,江山永固应该不是难事。
  可是老天偏偏在他定好所有计划的时候,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太子年纪轻轻竟然就随着皇后一块儿去了,给他这个做父亲的留下好大一个烂摊子,无法收拾。
  前些日子他跟几位大臣商议立储之事时,便跟他们说想立朱棣为皇太子。他以为凭现在朱棣的声望,大臣们定是不会反对的。

  可他却忘记了一点,朱棣是老四。
  这在古代帝王世袭的制度中,就是个死穴,永远解不开的死穴。

  几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叹气。
  翰林学士刘三吾痛心道:"皇上说得极是,臣等也认为燕王殿下英武有为,是皇太子的最佳人选。可是长幼有序,皇上如果立四子为太子,置秦王,晋王于何地?"
  朱元璋闻言,差点儿当着群臣的面老泪纵横。
  可他知道刘三吾说得没错,秦王晋王都比朱棣年长,按照祖制,怎么轮也轮不到朱棣那儿去的。可是秦王朱樉无论是在性格还是能力方面都无法让他放心将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交到他手里。
  所以,为了避免他们兄弟为了夺位手足相残,朱元璋只能顺应天命,决定立朱允炆为皇太孙。至少,在"父死子继"的祖制里,这一点还是比较顺理成章的。

  可是,立朱允炆并不代表天下太平。因为朱允炆在他的叔叔们面前毕竟是小辈,而且他的叔叔们随便一个站出来都比他强上无数倍。
  这也是让朱元璋头疼的一件事,立柔弱的朱允炆当皇太孙,他能驾驭这些个个有着封地军队而且都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叔叔们吗?朱元璋在还好说,朱元璋要是不在了,朱允炆该如何是好?
  与其说朱元璋疼孙子,还不如说朱元璋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百年之后自己的儿孙将朱家的鲜血洒在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上。所以他要帮朱允炆拔去拔掉那根棍子上的刺,给他一根光滑的棍子。

  但这实在是一个大工程,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时间来拔掉这些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拔掉这些刺,他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朱允炆,保护自己的大明江山。
  于是他故意派刺客去武英殿行刺,故意将这件原本应该大事化小的事件搞得众人皆知,故意没有戳破到底是哪个儿子派的刺客,也故意将矛头指向老四……就是要让他的儿子们互相猜忌,互相制衡,免得他们抱团谋逆。
  而老四朱棣,只因为他太过优秀,太过强大,太过得民心,他只有以这种方法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不能立他为太子,他心里定会万分委屈。以前在应天时,他跟允炆一向走得近,除了朱标,怕是没有一个叔叔会像他那般疼爱允炆。可谁知未立他为太子,他会不会一怒之下起兵对付允炆呢?
  朱元璋的如意算盘一来是利用他们叔侄要好的关系制衡朱棣,让他无法做出伤害允炆的事来,二来是让其他皇子针对他,就算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朱棣真的起兵造反,也很难得到其他藩王的支持,孤掌难鸣的情况下希望允炆能制得住。
  事实证明,朱元璋的算盘是没有打错的,朱棣在某个时候真的有动摇过。

  但朱元璋千算万算不会料到,朱允炆跟朱棣的关系在将来的某一天会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他更不会想到,导致他们走到这一步的,不是那张金灿灿的龙椅,而是因爱生恨的怨怼和无奈。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你的计划再好,也敌不过一个命字。

  此时的朱棣,在馥岫宫,看着躺在床上的朱允炆,想的也是这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虽然朱元璋还没有正式宣布朱允炆为皇太孙,但聪明如朱棣,从今天朝堂上朱元璋的字里行间已经嗅出了端倪。
  虽然一开始并未对太子之位抱太大的希望,但当这个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难免会有点伤感。
  对他来说,皇位代表的不是荣华富贵,也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是大明江山。
  这片江山,有他的父皇母后和开国老臣们洒下的汗水和鲜血。而这片江山,也需要一个强大的人来守护。朱标不行,朱允炆就更不行。

  如果有一个比自己更优秀更强大的人来继承,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愿意为那样一个强大的帝王驻守边疆。
  可是现在,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朱家的大明江山,要四海扬名,要万国来贺。如果别人做不到,那么,这件事情就只能由他来做。
  可是,现在,他的父皇,丢给他一个大大的难题。

  这个难题,就是朱允炆。
  如果面对朱标,他还可以理直气壮的跟他一较长短。从他大哥手里夺走东西,那算是自己的本事。可是从一个小毛孩儿的手里夺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算什么?
  更何况,这个小毛孩儿对自己的感情……
  哎,头疼。

  朱棣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去。
  也不知道是自己叹气的声音还是自己坐到床上的动作惊醒了睡梦中的朱允炆,只见那孩子扇了扇如同翎羽的睫毛,睁开尚在迷糊中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四叔?"那孩子说着竟然撑在身子想要碰他,仿佛是要确定面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允炆是在做梦么?"
  朱棣见到他伸出的手臂上缠裹的纱布,上面沁出些血丝,想必是昨晚那刺客留下的伤痕。不由得有些心疼,捉了他的手,温和道:"你小心点儿,别扯裂了伤口。"

  "是四叔的声音……"
  朱允炆听到他的话,仿佛才确定下来一般,惊喜的抓住他的手,顾不得胳膊的疼痛,扑到他的怀里,贪婪嗅着他身上特有的让自己迷恋已久的味道,"四叔,你可算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
这里的左右为难不只是说朱元璋左右为难,朱棣也是左右为难。
哎……叹息,离离也左右为难,谁叫他面对的是朱允炆呢……其实离离也满喜欢他们俩在一起的……(被炽儿吃醋拍飞!有你这么当妈的么?怒!)
炽儿好像很久没出来了……下章让他出来……


第二十六章、当年明月

  洪武十年隆冬的应天,北风呼啸,大雪纷扬。
  武英殿院内那株已经枯死多时的梅树竟然在今年冬天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开出火红鲜艳的花朵,香气四溢,生机盎然。
  那花儿团团簇簇,异常繁茂,傲立雪中。远远望去,那一片火红竟似点点鲜血般纯粹极致,又如熊熊烈火般妖娆奇绝,将整个大明皇宫映衬得诡异非常。
  对于这一奇景,大家都觉得怪异。按道理说,枯木逢春是吉兆,这在信奉封建迷信的古代应该是被传说为祥瑞一类广为宣扬才对。可是因为这梅花的颜色太过诡丽妖异而让满朝文武个个心生唏嘘。
  一时间众说纷纭,因为一棵梅树,引得皇宫人心惶惶。

  朱元璋年轻时候南征北战,杀人如麻,从来不信这些歪理邪说,对于这些惑乱人心的谣言甚是恼怒。
  当时有一位高僧,名叫宗泐,时任僧录司左善事,是一个知天文识地理的得道高僧。他见龙颜不悦,又要稳定人心,于是便说那是吉兆。枯木逢春,梅花齐放,定是有天降祥瑞于武英殿。
  朱元璋听后很高兴,亲自设宴武英殿,请百官品酒赏花。因为有了宗泐大师的"官方澄清",大家也都一致认为这是祥瑞。
  当时这武英殿便是太子朱标的寝宫,百官来此赏花时,太子朱标和身怀六甲的太子妃也在其中。
  说来也巧,宗泐才刚说了有天降祥瑞于武英殿,太子妃的肚子竟然疼了起来,似要临盆。

  于是,太子朱标的第二个儿子便应着那个祥瑞出生了。他便是朱允炆。
  朱元璋喜得皇孙,又因宗泐说了那个祥瑞降临的事,认为朱允炆一定能为大明带来吉祥,高兴非常,下令大宴群臣,足足热闹了三天才散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出生的朱允炆一直哭闹不休,谁抱谁哄都不好使。朱棣刚从南方平了战乱回来,按礼到武英殿祝贺,顺便见见这尚未谋面的小侄子。可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朱允炆洪亮的哭声。

  朱棣走进偏厅,朱标亲自将孩子抱了出来,让朱棣看看。却没想到那孩子一见到朱棣,就咕噜噜的转着乌黑的大眼睛不哭也不闹了。
  朱标见状笑道:"瞧这孩子,本殿下这个亲爹,倒不及你这个叔叔了。想来这孩子跟你有缘,你且来抱抱。"
  朱棣也觉得好玩儿,并未多说什么,笑笑将那孩子接到了自己怀里。
  小小的朱允炆在他怀里眨巴着圆滚滚的大眼,咧着小嘴手舞足蹈,还不停的从嘴里咿咿呀呀的冒出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来,竟像是要跟朱棣说话一般。
  朱棣那时才十七岁,自己还没有孩子,这会儿见到这么个瓷儿一般的小娃儿自是喜不自胜,坐到一边儿逗弄起来。

  小小朱允炆则很配合的咯咯笑着,还不停的从嘴里吐出些口水泡儿。
  等到后来朱棣将他放回朱标怀里,转身要离开时,那孩子竟然张开嘴就哇哇大哭起来,搞的朱标哭笑不得,直说这小子连亲爹都不认得。
  至那后,朱允炆就一直依赖朱棣,每次哭闹的时候都只有朱棣抱他才会安静下来。甚至有几次朱棣半夜被招进皇宫,目的是为了哄他那个哭闹的小侄子睡觉。
  朱棣也疼他,每次进宫总会给他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逗他开心。
  而半夜进宫的情况直到第二年自己的长子朱高炽出生才得到缓解。

  但朱允炆并没有因为朱高炽的出生就收敛自己对朱棣的依赖,小哥俩凑在一块儿的时候,也老是想尽办法争宠。
  才两三岁就会想办法吸引朱棣的目光。
  比如俩小孩儿本来在一起玩得很开心,但只要朱棣一出现,朱允炆准会一屁股坐到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还边指着小小朱高炽说:"弟弟欺负我……"
  每次的结果都是高炽被朱棣教训。然后在朱棣抱着朱允炆温柔哄着的时候,便会看到朱允炆在朱棣怀里对委屈的朱高炽做鬼脸。

  洪武十三年三月,朱棣奉旨前去北平就藩。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王子,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从应天出发,一路向北,威武雄健,旌旗避空,气势非凡。
  朱元璋率满朝文武将朱棣送至洪武门之外,朱棣告别了父母弟兄,跨上高头大马,作势要走,却不料此时践行的队伍当中,竟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哭喊。
  朱棣回过头,只见人群之中,身穿明黄小袄的三岁小娃儿努力挣脱母亲的手,朝着朱棣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追了过来。边跑嘴里还不停的叫着"四叔……四叔……"

  朱棣看得心酸,跳下马来,抱住朝自己奔跑过来的小娃儿,捏捏鼻头:"四叔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能随便哭鼻子的。"
  "可是四叔要走了……四叔不要允炆了……呜呜……"小小的朱允炆在朱棣怀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怎么会呢?等四叔办完了事,就回来看允炆,好不好?"
  "那四叔什么时候办完事?"
  "如果允炆听话不哭的话,四叔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四叔什么时候骗过允炆?"
  "那好……我们拉勾勾。"
  于是朱棣那只大大的手跟朱允炆那只小小的手勾在了一起。朱允炆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却已经笑了开来。

  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乖乖听话,不哭不闹,四叔才会早点回来看他。
  从那以为,朱允炆就真的不哭不闹了,他变成了一个跟他父亲一样温顺平和的孩子。他聪颖好学,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对,深得朱元璋喜爱。
  可是,他心里却很难过。因为朱棣骗了他,因为从他去了北平之后,就很少很少回来看他了。每次回来,总是来去匆匆,甚至都来不及听到好好说说话,好好念诗给他听,也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四叔,我很想你。"

  洪武十五年,皇后马秀英病逝,朱棣回京奔丧。那一年,朱允炆五岁。
  朱棣从回来到离开,几乎每天都会带个小拖油瓶朱允炆在身边,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一时不见就又开始哭闹。
  得知朱棣在皇后发丧之后又要离开,朱允炆愣是哭闹了一夜没睡觉,最后朱棣不得不再次进宫将他哄睡着之后连夜出发回了北平。

  洪武十八年,朱棣岳父徐达病逝,朱棣再次回京奔丧。那一年,朱允炆八岁。
  虽然也还小,但已经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哭闹不休,只是在朱棣进宫觐见皇上的时候躲在奉天殿外的柱子旁,等朱棣谈完事出来。等到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了,醒来后已经在自己的寝宫里,朱棣已经不知所踪。

  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六十大寿,朱棣携全家回京贺寿。那一年,朱允炆十一岁。已经学会了什么叫隐忍,什么叫懂事。他不会在面对朱棣哭闹不休,但那双眼睛依然习惯性的在贺寿的文武百官之中寻找自己从小就追寻的那抹身影。
  可朱棣依旧当他是小孩儿,走过来跟他对话,还会蹲下身,捏捏他的脸,说:"小家伙,又长高咯。"
  朱允炆只是笑笑,温和有礼的叫一声:"四叔。"

  洪武二十四年,也就是去年中秋,朱棣因巩固边防有功,朱元璋招其回京封赏。朱允炆已经是一个十四岁的英俊少年,戴镶嵌珍珠宝石的银色头冠,穿藕色的绣金长袍,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风度翩然。
  朱棣见到他的时候都愣了神儿,然后习惯性的抚摸着他一头乌黑顺直的发丝,笑道:"没想到男大也是十八变,多日未见,允炆愈发俊挺了。"
  朱允炆听后如同喝了二斤蜜糖,直甜到了心里去。却只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扬声说道:"四叔谬赞了。"

  正好那时朱元璋请了朱棣和十来个年纪稍幼,还未封藩的儿子们到逐月亭喝酒赏月,便把朱允炆也叫了去。
  一喝便到三更才散。各皇子一一告辞回宫。朱元璋喝得兴起,便多喝了几杯,满面红光的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回了寝宫。
  朱标因为身体欠佳没来赏月,于是朱棣便承担了送他回宫的重任。

  话说酒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喝了会让你忘记今夕何夕;但酒也真的是个好东西,它可以壮胆,可以让你做你平常不敢做的事。
  于是,不知道是月色太美还是酒真的太醇,朱允炆醉了。
  他突然停下了步伐,转头看着朱棣。
  而当朱棣意识到他没有前进而回头叫他的时候,他竟然扑到他怀里不由分说便吻住了朱棣的唇。
  朱棣当时真的是吓到了,以至于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他,当他反映过来要推开他的时候,朱允炆已经很自觉的离开了他的唇瓣儿,转而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哭了。

  朱棣手足无措,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朱允炆在哭,他没办法发问,只能如同他幼时一样轻抚着他的背,温言安慰。
  朱允炆哭了一会儿,仰起头来看他,那盈满泪水的眸子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让人爱怜的光泽。
  朱棣心里诧异,但也不会想到情爱方面去,伸手替他揩了揩脸上的泪水,皱眉道:"允炆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朱允炆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失望,苦笑道:"四叔觉得以允炆的身份,谁能欺负允炆?"
  "那是不是你父王平日里管你太过严厉?或者黄子澄他们给的功课太多?"

  朱允炆摇摇头,心想你就算是根木头,我这都主动献吻了也该开窍了吧?
  可朱棣偏偏就是那根不开窍的木头,任凭他怎么暗示,就是不曾想到那儿去。
  后来,朱允炆问:"四叔,你以后都会在北平么?"
  朱棣笑:"想来应该是了。"
  朱允炆继续道:"那允炆可以去北平找你么?"
  朱棣摇头:"四叔倒是没意见,怕是你父王和皇爷爷都不会同意的。"

  朱允炆想着又要哭:"那允炆要是想四叔了怎么办?"
  朱棣失笑:"四叔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朱允炆咬咬嘴唇:"四叔会想允炆么?"
  "当然会了。"朱棣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朱允炆还是失望,他知道他口中的"想"和自己心中的"想"是不一样的。
  后来朱允炆没再说什么,跟朱棣并肩走回了寝宫。
  当朱棣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又突然叫住了他,并且说了一句让朱棣当场石化的话。

  他说:"四叔,我喜欢你。"
  朱棣震惊,人家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不可能还听不出。可是,这种感情他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于是,微愣了一下,便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四叔也喜欢允炆啊。早点休息,叔要回去了。"
  可朱允炆根本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将话更说得明白了一些:"不是侄子对叔叔的喜欢,而是,男人对男人的喜欢。"
  ……

  朱棣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的月色和朱允炆那双闪烁着泪光的漆黑眸子。但同时他也很清楚,朱允炆是他的侄子,甚至有可能成为他将来最大的敌人。
  所以他只能说:"允炆,你喝醉了。"
  好在允炆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寝宫。朱棣也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从此,那天晚上的那些对话,那片月色成为了两人永远的秘密,被镶嵌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不愿碰触。

  朱棣不想伤害那个孩子,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自己当作亲生儿子般疼爱的孩子。他对他从来就只有亲情。他也坚信那个孩子对他也只是一时的迷恋,他只是将从小到大的依赖误认为是爱情而已。
  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真正知道什么是爱情;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看到他,对自己扬起灿烂的笑脸,心无芥蒂的叫一声"四叔"。
  可是……现在父皇的一个决定,让这一天,离他似乎越来越远了……

  朱棣在心中叹了口气,立于窗前仰头看天空那一轮被稀薄云层遮了大半的圆月。夜风微凉,夹杂着应天特有的岚花香气迎面拂来,恍惚之间就让朱棣又想起了下午见到朱允炆的情景。
  那孩子双眼通红,形容憔悴,受伤的手臂之上,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他那么无助,那么难过,可见到他的时候依然笑得如同春日山花般夺目。

  他扑到他怀里,说:"四叔,你可算回来了……四叔,父亲走了……四叔,你不能再丢下允炆了……父亲没有了……叔叔们都想杀掉允炆……四叔,只有你待允炆最好……四叔,带我走,去北平也好,去哪里都好……不要再让允炆一个人……"
  朱棣一直抱着他,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告诉他其实那些想杀掉他的叔叔中,也有他吗?告诉他自己也是觊觎着皇帝宝座的其中一人吗?告诉他以后自己就是他最大的威胁吗?告诉他即使他在自己怀里声泪俱下他也只是将他当成自己的侄子吗?告诉他……
  朱棣心浮气躁,敏捷的耳朵却还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捕捉到一抹轻微的脚步声。

  几乎是回过头的同时,自己的房门被人推开。
  朱高炽站在门口,与他四目相对。
  朱高炽没想到他会站在窗边,刚踏进了一只脚的身子只能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朱棣却莫名其妙的在心里加了一句,告诉他自己好像喜欢上自己的儿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似乎有点狗血了……囧……
话说这章几乎是在交代朱允炆跟朱棣以前的渊源。朱允炆对朱棣的确是挺依赖的,那种依赖仿佛是天性,让朱允炆很自然的就将那依赖转变成了爱,并自以为朱棣对他的疼爱也是爱情的爱……
好吧,我承认我小虐了允炆一把……某人别砍我,我这都是为了剧情需要!放心,我日后会虐虐炽儿给你补偿补偿的……儿子,妈对不起乃!为了你姨,你不得不牺牲一下!顶锅盖奔逃……


第二十七章、白玉糖豆

  朱高炽跟着朱棣一路颠簸,马不停蹄的回到应天,满以为可以见见传说中的朱元璋,可没想到皇宫的规矩还那么多,王府的家人在未得召见的时候是不能随意入宫的。
  所谓入乡随俗,他也没想那么多,只跟着徐王妃将一起过来的两个弟弟安顿好了,然后在祁安的带领下熟悉熟悉应天燕王府的环境,再去大街上添置了些吃穿用住的东西。

  原本这些事都不需要他堂堂燕王世子亲力亲为,但最重要的是他要去药铺为朱棣抓药。在北平的时候他都是写了方子交给王大夫,然后让他们去抓,但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还真是不放心,所以就趁着这个借口自己出去了一趟。
  可没想到煎好了药却迟迟不见朱棣回来,直到傍晚的时候才见到他的身影。朱高炽兴高采烈准备把药送过去,却见他叫了徐王妃去屋里,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徐仪华出来跟他说,你父王累了要休息休息,先不要去打扰他。
  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朱高炽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想着大概是因为朱标去世,朱棣跟他兄弟情深,伤心是难免的。便端着药离开,没再去打扰。
  可这一等便是几个时辰过去了,朱棣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过。
  朱高炽着急上火睡不着,那药要是停了,他的痹症会很难根治的,于是只能半夜爬起来又把药热了一遍,往朱棣的住处送去。
  守门的侍卫见到是他,恭恭敬敬的说"王爷睡下了",朱高炽指了指手中的药碗,道:"我是给父王送药来的,放下就走,绝对不会吵到他。"
  侍卫互相看了看,点点头便放行了。

  于是朱高炽怕吵着朱棣,也没敲门,就径直推了门进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朱棣根本没有睡觉,而是站在窗边赏月。
  听到他的脚步声便回头朝他看了过来,弄得他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就那么愣在当场不知进退了。

  "父王,对不起,孩儿不知道您还没睡,所以才没有敲门……"
  "无妨。进来吧。"朱棣见到是他,心里荡过一丝奇怪的涟漪,在心里突然加了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皱了皱眉头甩开刚才闪现在脑子里的念头。
  真是见鬼了!他是被朱允炆那小子搞得不正常了吧?怎么会突然觉得自己喜欢上炽儿了呢?
  "谢父王。"朱高炽点点头,小心翼翼端着药碗进来,转身关上门才朝屋子中央的圆桌走了过去,"没睡就好,这药孩儿刚热过,快来趁热喝了。"

  朱棣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碗:"你到底带了多少药材?"
  "就带了路上喝的那几天,多了带着也不方便啊。这个是下午刚去药铺配的,父王赶紧喝了。"
  朱棣走过来,端起药碗吹了两下,毫不犹豫的放到嘴边喝了个干净。
  朱高炽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看着他喝完,然后变戏法一般伸出手,递给朱棣两枚糖豆。
  朱棣仰头睨他一眼儿:"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老说这药苦么?喝完吃两颗糖豆会好些。"
  朱棣哭笑不得:"本王又不是小孩子。"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吃糖豆了?这药是真的很苦,我知道。拿着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别怕丢人。"
  朱棣无语,看也不看那糖豆一眼,把碗递回去:"滚滚滚,别在这儿妨碍你爹我休息。"
  "是是是,孩儿马上就滚。"朱高炽知道朱棣深夜不睡定是有烦心的事情,自觉的不再打扰,用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白色小瓷盒,将手中的糖豆放进去置于桌上,笑眯眯道,"这可是我找了好几条街才找到的老字号颐香斋的糖豆,父王要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炽儿的心意?"
  说完话,不等朱棣再开口,端了碗转身直接就出了门去。

  朱棣转头看了看放在桌面上的小瓷盒,拿过来轻轻打开,里面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白莲子糖豆立刻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来。
  "老字号……颐香斋……"
  朱棣喃喃自语,眉头皱得死紧。
  捡了一颗放进嘴里,那沁人的香甜立刻弥漫口腔。耳边恍惚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父王,糖豆甜不甜?"

  "炽儿……"
  朱棣抚摸着手中的白瓷盒子,唇舌辗转,朱高炽的名字就这么逸了出来。
  很明显,他叫的不是现在的朱高炽,而是之前的朱高炽。那个身体羸弱,却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眼神如同现在的朱高炽一样倔强的炽儿。
  颐香斋的白玉莲子糖,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只要带他去颐香斋买些糖豆,放一颗到他嘴里,他便会开心的笑起来。

  因为他身体弱,那时年纪也小,徐王妃总不让他在外面乱吃东西。而这颐香斋的糖豆,便成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秘密,没有人知道。
  可至从他就藩北平以来,炽儿便再也没吃过颐香斋的糖豆儿。他因为公务繁忙,也就渐渐淡忘了。
  可现在的朱高炽根本就不是炽儿,他怎么会知道颐香斋?他怎么会知道白玉莲子糖?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的?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就要认为,现在的朱高炽其实就是自己的炽儿,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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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炽离开朱棣的住处,回到房间洗漱一番便倒床上呼呼大睡了。可他没想到刚一合上眼,便跌入了梦境。

  梦里有两个小娃儿在雪地上玩耍,都穿着颜色鲜艳的小棉袄儿,走起路来歪歪倒倒,咯咯的笑声异常清脆。
  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们见他们可爱,一个个拿了些铃铛小鼓糖葫芦之类的东西逗他们。两个小娃儿开心的跑过去,同时伸手去拿某个太监手上那只可爱的拨浪鼓。
  其中一个小娃儿紧握着不松手,另外一个小娃儿笑眯眯的扭头看着他:"哥哥喜欢吗?那就让给哥哥好了。"说完放开手拿另外的铃铛去了。

  "你为什么要让给我?"拿到拨浪鼓的小娃儿歪着小脑袋问他。
  "因为你是哥哥呀,昨天听母妃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哟。"小娃儿奶声奶气的说道。
  "那是不是哥哥要什么你都会让给我?"
  "嗯。"小家伙开心的点点头。
  "那我们换个爹爹吧。"
  "咦?为什么要换爹爹呢?"
  "因为我喜欢你的爹爹啊。"

  小娃儿眨巴眨巴眼睛,十分不解。心想我也喜欢爹爹呀,可是为什么你喜欢爹爹就要让给你呢?难道你不应该喜欢自己的爹爹吗?
  好吧,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还太复杂了。
  "反正我不管,我就要你的爹爹。"说完那个拿到拨浪鼓的小娃儿已经不等他的回答,蹦蹦跳跳跑开了。

  小娃儿顺着他跑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经将他抱了起来,眼神宠溺的捏着他的小脸。
  小娃儿很委屈,眼泪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倔强的不让它流出来。
  因为那个抱着另一个小娃儿的男人,是自己的爹爹。那个怀抱,明明应该是属于自己的。

  再后来,自己的爹爹抱着他离开了那个很大很大的宫殿,带自己去了一家卖糕点的小铺,给他买了很多很多雪白雪白的糖豆。
  糖豆很甜很甜,直甜到了小娃儿的心里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只要有这些糖豆,他的爹爹就不会不要自己。
  小娃儿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他捡了一颗大大的糖豆喂进爹爹的嘴里,笑眯眯的问:"父王,糖豆甜不甜?"
  父王揉着他的小脑袋,在他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一口:"甜。"
  ……

  梦境被一片雪白所取代,阳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朱高炽被迫醒了过来,揉着有点昏沉的太阳穴,想着谁家的小孩那么霸道?被他撞见非得好好打他一顿屁股不可。作为哥哥不让着弟弟就算了,还要抢走人家的爹爹,这是什么道理?现在的小孩儿真是被宠坏了,不教训都不行啊。

  还没等自己想出教育小孩儿的好办法,耳边已经传来某两只混世小魔王的吵闹声。
  朱高炽顿时有想去撞墙的冲动,直觉想到自己梦中那两个小娃儿很有可能就是此时正在他耳边吵闹不休的两个小家伙——绝对是被折磨得神经分裂才会连做梦都梦到他们。
  朱高煦和朱高燧一前一后踹了门跑进来,嘴里不停叫着"哥哥,哥哥……"
  朱高炽吓得差一点儿灵魂出窍,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反正这俩小家伙叫不醒他也就会乖乖出去了。

  打定了主意,朱高炽便横了心装死,任凭那俩小子叫破了喉咙连哼都不哼一声儿。
  朱高燧扭头看着二哥:"大哥睡着了,我们还是自己去吧。"
  "笨蛋。"朱高煦没好气的瞪了小弟一眼,"睡着了不会叫醒啊?去,到花园里捉两只毛毛虫放他鼻子里,看他醒不醒。"
  ……


作者有话要说:从放假一直睡到现在才起来……爽啊!!
工作实在是太累了,TAT
亲们节日快乐!离离会尽快更新滴。么么~~
这一章是不是有点诡异?好吧……后面我会慢慢衔接好交代清楚滴,放心放心。


第二十八章、猎马横祸


  如果面前的两个小家伙不是自己的弟弟,朱高炽真的有一巴掌拍死他们的冲动。为了让他起床,真正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想他在鼻子里放毛毛虫!
  OH,MY GOD!
  那绝对是普天之下最最严厉的刑法!光想想就让朱高炽觉得毛骨悚然。
  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而朱高炽的死穴就是所有一切无脊椎生物,大到蟒蛇,小到蚯蚓、毛毛虫,他都害怕。其实也算不上害怕,就是想到这些无脊椎动物在地上扭动肥硕躯体的场景就让他头皮发麻而已。

  想当然尔,朱高炽一听那俩小子想用毛毛虫对付自己,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害得朱高燧以为他犯了梦症,吓得哇哇大叫。
  幸好朱高煦及时捂住了小弟的嘴,一记爆栗让他安静了下来。不然被徐王妃听到,三个人又得被一顿教训。
  朱高炽无可奈何瞪着俩小子,没好气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如果说不出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今儿我扒了你们的皮!"

  朱高燧直接缩了缩脖子,叫了声"大哥好凶",直接躲到了朱高煦的身后。
  朱高煦很是鄙视的看了弟弟一眼,对着脸色不善的朱高炽呵呵干笑两声,走上前来:"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但绝对是好事儿,你可别说做弟弟的不想着你。"
  朱高炽挑眉:"什么好事儿?"
  朱高煦卖了个关子:"跟我们去了就知道。"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朱高炽见他俩说得那么神秘,便跟着去了。却没想到那地方还挺远,乘马车出了北城门,又行了半个时辰才到目的地。
  到了地方才知道朱高煦其实是叫他来做大头的,因为那俩小子年龄太小,又没太多银子,这地方他们进不去。
  朱高炽皱了皱眉头,听得室内一片喧哗,仰头看着门庭牌匾,上书"猎马场"三个大字,却是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守门的几个彪形大汉见他们年纪都不大,伸出手臂拦住他们的去路。管事的中年男人一脸献媚的走出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言语间却依然不愿放行。
  最后在朱高炽丢出一锭大大的银子后才眉开眼笑的将他们领了进去,安排在二楼的一处圆台。
  朱高炽上了圆台,往下一看,顿时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哇!真热闹!"朱高煦朱高燧兴奋得直叫唤。

  圆台下面是一个猎马场,大概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四周矗立起高高的围墙,围墙之下,便是如他们所站的圆台一般大小不一的露台。每个露台上都站满了人,座无虚席。
  朱高炽趴在圆台的栏杆上,看着下面从栅栏里狂奔出来的数十匹高头大马,再看看场地另一头身穿盔甲手持套杆骑马朝那群烈马奔去的猎马人,脑子里反射性的就闪现出几个大字:角斗场!
  虽然这个角斗场不如罗马斗兽场那么惨烈,但一个人对数十匹烈马,那场景的惊险自然不用多说。

  朱高炽为场中的套马人捏了把冷汗,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其他的圆台,大多是穿着光鲜的纨绔子弟,个个神情激动,兴奋异常,口中不断爆发出阵阵热烈的喝彩。
  而站在自己身边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完全沉浸在猎马的刺激之中,回不过神来。
  朱高炽摇摇头,想着如今太子大丧,举国同悲,若是被朱棣知道他带两个小家伙来这种地方玩乐,不知道会不会拍死自己。

  "啊!套住了,套住了!"随着朱高煦一声大叫,朱高炽的目光再次被拉到马场当中。
  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做到的,在一群疯狂奔腾的烈马之中,竟准确无误的套上了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
  "好!"人群之中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连朱高炽也忍不住拍起手来。
  只见其他马儿均受惊四散奔逃,那匹黑马更是一阵嘶鸣,拼了命的在场中乱窜。套马人握紧套杆,勒住马儿的脖子,想要驯服它,却没想到那马儿竟然扬蹄扭头放弃了反抗,卯足了劲儿朝那套马人冲了过去。

  朱高炽心下一惊,闭上眼睛不想去看两匹烈马相撞的惨烈画面。
  可随着身边两个小娃儿兴奋的喝彩声以及观众激烈的掌声叫好来看,那样惨烈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朱高炽睁开眼,只见那原本骑在马上的套马人丢下套马杆,直接凌空飞了起来,稳稳当当落在那匹被他套住的黑马背上。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三下五除二便把那匹疯狂跳窜嘶鸣的烈马制得服服帖帖。
  那套马人骑着被驯服的黑马,摘下头盔,甩掉满头的汗水,在场中策马驰骋。待骑到离朱高炽他们的圆台近些的地方,朱高炽才看明白,那头盔之下,竟然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雷鸣般的掌声此起彼伏,套马人在观众的喝彩声中退出了马场,所有马儿都被赶回来了栅栏。
  "没啦?"朱高煦仰起头,言语里不乏失望之色。
  "没了我们就回去吧,让父王……咳,让父亲知道,又该跪祠堂了。"朱高炽说着要走,那俩小子却是依依不舍,趴在栏杆上脚都不动一下。
  "大哥,再看一下嘛,你看你看,还有下一场呢。"朱高燧扯着朱高炽的衣袖死命摇晃。
  朱高炽揉揉他的脑袋:"行,就再看一场。不许耍赖,看完就走。"
  "好的好的。"俩小子点头如捣蒜,转身趴栏杆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的马场。

  朱高炽见他们玩得高兴,转身叫来小二,给了些散碎银子,让他们准备些点心茶水之类的送来。
  可是等了半天,马场还是没什么动静儿。
  小二送点心过来的时候,朱高炽便忍不住开口:"今天是不是没有猎马了?"
  "公子是第一次来猎马场吧?"小二放下点心,毕恭毕敬问道。
  "是第一次来。"朱高炽点点头。
  "那就难怪了。"小二退到一边,"公子能进这猎马场,想必身份也是非富即贵……"
  废话,你这儿的"门票"就得一锭银子,普通人家一年不吃不喝也不知道能不能进这个门儿。
  "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猎马场,因为这里好马多。猎马场巳时开,戌时闭,逢十闭市。上午下午各一场猎马,中间一场赛马。猎马一般是诸位主顾前些天就来马场看好的,出价最高者得。经过专门训练的猎马人会在场内表演猎马,表演完毕之后马儿的主人便可以领走被猎到的马匹。"

  "那刚才被猎到的马匹已经是被人买下的对吧?"在旁边听得起劲儿的朱高煦适时□话来。
  "是的。那匹马两天前就被人看中了。"小二转头看向朱高煦,"小爷也想猎匹马回去?"
  "猎一匹马底价是多少?"朱高煦兴致勃勃。
  "每匹马的底价都是不一样的,小爷若是有兴趣,可以去驯马场看看再做决定。不过,在这个马场内的马儿,最低的底价也要三百两银子……"
  "噗……"正在喝茶的朱高炽一听"三百两银子",一口茶喷得老远。
  我靠!三百两!抢劫啊!

  朱高煦很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实在很想跟小二说"这个人我们不认识"。
  朱高炽接触到他的目光,擦了擦唇角的茶水,看向小二,一脸淡定:"三百两是不是太便宜了?我看这马场的马儿随便一匹都值五百两啊。"
  小二一听这话,心想还是个见过钱的大主顾,忙补充道:"小的所说的三百两银子是这儿最差的马匹,而且只是底价,如若有人跟价,当然是以跟得最高的获得。刚才那匹黑马,隔壁的耿公子可是花了一千两才领回家的。"

  一千两!
  这下连朱高煦都有点嘴角抽搐了。
  倒不是燕王府没那一千两银子,只是如果被他家老爹知道自己花一千两来这儿寻个刺激买匹马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连人带马一起给赶出来。
  大明新定,朱元璋跟马皇后一向都是节俭的人,所以满朝文武大行俭德,可这猎马场内却到处都是达官显贵的身影,想来不知在背地里贪污了多少。而这里的老板,想必也跟朝廷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敢在这太子大丧之际还大张旗鼓的营业?

  朱高炽看了看两个弟弟,那俩小子听到要那么多钱,已经不敢多言,乖乖坐到一旁喝茶磕瓜子儿去了。
  "小二啊,我看你说得挺热闹的,来,喝杯茶。"朱高炽说着递了杯茶过去。
  "不敢不敢。"小二连连摆手。
  "有什么不敢的?喝了茶好好给爷说说,教教爷识马的功夫,爷好去驯马场好好瞧瞧。"
  "哎哟,公子说笑了,小的一个端茶递水的小二,哪懂得识别好马的本事?咱马场就专门教人识马的先生,小的可以叫他过来跟爷好好说说。"

  "这倒不急。"朱高炽见他没有接茶,也不强求,随手将茶杯放下,捡了颗葡萄丢进口中,不急不缓的继续开口,"我看这马场生意挺红火啊。"
  "这公子可算说对了,在这京城只要有些头面的主儿,谁没来过猎马场。"
  "是么?现在不是太子大丧,举国同祭么,你们还敢如此大肆玩乐?"
  "瞧公子说的,您倒是看看来这儿的都是些什么人?再说了,咱家主子后头是有人的……"小二说到一半,突然警觉起来,打住了话头,"公子不是要猎马么?可需要小的带您去驯马场看看?"
  "噢,猎马的事我瞧瞧再说吧。对了,刚才在场上猎马的那个人是你们这儿专门的猎马人么?"
  "小的不知。赛马快开始了,公子们先用茶,小的先告退了。"小二说着也不等朱高炽回应,径直退了出去,免得在这儿待太久,说多错多。

  朱高炽眯起眼,端了茶杯不动声色轻呷一口。
  朱高煦朱高燧直接扑过来,趴到桌上:"大哥,这儿就是个黑店啊。一匹马要一千两,哪个朝臣一年的俸禄有一千两?能来这儿消遣的,我看不是贪官也是污吏。"
  "你也看出来啦?"朱高炽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还看出什么来了?"
  "大明例律,民间不能私贩马匹,违者立斩。"
  朱高炽点点头:"你小子倒是记得清楚。我们走吧。"说完拍拍手起身走人。
  "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这马场留不得。"
  "留不得也得暂时留着,就凭我们三人,要是打草惊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先回王府吧,等太子大丧之后再跟父王同商对策。"

  朱高燧一听要告诉朱棣,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告诉父王我们就死定了。"
  "别担心,我们就说是来明察暗访的。"朱高炽捏捏小弟的脸,拉着他的手出了门去。
  朱高煦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意朱高炽的意思。
  三人离开猎马场,已经是正午十分。马场之外停放着数十辆装潢华丽的马车。三三两两陪同主子前来却不能进入马场的下人不是靠着马车打瞌睡,就是凑在一块儿说笑。
  朱高炽扫视了那些马车一眼,没看到马车上有家族标志,想来这些个家伙也还是很谨慎的。

  带着两个弟弟往自家的马车走的时候,朱高燧那小家伙说什么也走不动了,吵着闹着要吃饭。
  朱高炽实在没办法,可这马场在郊区,来马场的人都会直接在马场里面特设的酒楼里用餐,这马场之外除了些跟随主子一起来的家丁手下用餐的小摊儿之外还真找不到能吃东西的地方。
  可朱高燧死活不走,三人也只能就近找了家面摊儿随便吃点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概是朱高煦朱高燧平常在王府山珍海味吃得太多,一碗普通的酱肉面竟吃得异常满足。

  "大哥,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平常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唔……大哥,真的很好吃,下回咱们再来……"
  "拜托,这地方很远的好不好。下回大哥在家给你们做。"
  "你会做?"俩小子异口同声表示怀疑。
  朱高炽无语:"煮个面条而已,是有多难?快吃吧。"
  三人吃得正爽,没想到自己桌面上突然横了把大刀出来。

  朱高炽抬头看了看一只脚搭在自己板凳上的彪形大汉,皱了皱眉头:"把你的脚拿下去。"
  那大汉跟身后几个兄弟模样的人对看了一眼,发出一阵大笑:"小子,这桌子爷要了,你哪凉快待哪儿去,否则别怪爷的刀不长眼。"
  "大哥!"朱高燧吓得丢下筷子就往朱高炽怀里钻。
  朱高炽安抚的拍拍朱高燧的背:"乖,不怕。"说完放下筷子,再次仰起头看着那大汉,"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吃完,恐怕不能离开,你还是找别的地儿坐吧。"
  "我管吃没吃完,爷今天要坐这里,识相的赶紧滚蛋。"那大汉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坐了下来,双手环胸瞪着面前的朱高炽,很是鄙视的样子,"瞧你细皮嫩肉的,最好别惹火爷,否则身上落下两条刀疤就不好看了。"

  "如果我说不呢?"朱高炽面无表情,冷冷看着那大汉,眼中无半点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加油,更新中……
话说前面有人问朱高炽跟沈皓宸是不是同一个人,离离斩钉截铁的告诉乃们,不是!
当然,更不会是什么前世今生的狗血情节,诸位不要胡思乱想了。
默……话说离离发现看本文的孩子们都不喜欢留言……打几个字是有多难啊,离离一天要写很多字的好伐。泪奔……


第二十九章、巧遇沐昂

  话说朱高炽三兄弟在猎场外吃个面条都不得安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不长眼的狗奴才,硬是要他们让位。朱高炽好脾气,不跟他计较,可不代表他就那么好欺负。更何况朱高煦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朱高炽冷冷瞧着那大汉,没打算让位。
  那大汉恼了,一拍桌子道:"我看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大汉话没说完,对面的朱高煦就一拍桌子将自己面前的碗朝他砸了过去:"哪来的狗奴才,老子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今天爷就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爷的腿快!"
  话音刚落,面前的桌子就被朱高煦一脚踹了出去,将那大汉直接撞翻在地。

  "高煦!"朱高炽扶额,抱着朱高燧退到一边,看着朱高煦跟几个大汉打成一团,心里直骂这小子沉不住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朱高煦这火爆脾气的家伙沉得住气,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可他发火之前也得先看看情况啊,很明显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就打不过那几个大汉的。虽然这几个人都是下人打扮,但一看就知道功夫不弱,想必是哪个武将手下的奴才,主子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留他们在外面晒太阳呢。大概是心里不平衡,所以故意找茬惹事儿,他这一怒,不就正中了别人下怀么?

  朱高炽眼看朱高煦要吃亏,忙将朱高燧放在一边,自己冲进了过去,硬生生替他挡了一记拳头,转身一个回旋,将那个打他的人踢出五米远。
  "大哥!"朱高煦扶住他,一脸关切。
  "没事……小心……"朱高炽话没说完,另一个大汉已经举着大刀朝他们砍了过来,忙将朱高煦推开,自己一个完美的下腰惊险躲过一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那人手腕儿,一个巧劲儿拧断那人手腕儿,那刀便稳稳的落进了自己手里。紧接着只听一声惨叫那家伙便被朱高炽一拳击中下颚倒了出去,

  "好!大哥好厉害!"朱高燧在一旁拍手叫好。
  "他妈的,给我上!"为首的大汉看到朱高炽的功夫,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气急败坏的揪着身边喽啰的衣领将人丢了出去。
  话音落下的同时,又是几个大汉举着大刀齐齐朝朱高炽砍了过去。
  "大哥,小心啊!"朱高煦看得着急,左右看了看,看到地上一根木棍,直接抄起棍子就又冲了进来。
  "你又来干嘛,去照顾高燧!"朱高炽一边应付打手,一边还得跟朱高煦说话。
  "我来帮你!"

  "帮……唔!"说话间,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已经砍了下来,朱高炽一把将朱高煦拉开,反射性的用手臂去挡那把刀。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袭遍四肢百骸,血流如注,染红他整个手臂。
  "大哥!"俩小子齐声惊呼。
  "臭小子,你是来帮我还是来添乱的?走开!"朱高炽将朱高煦推出战圈,举着刚才抢过来的大刀继续跟那几个大汉缠斗。

  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朱高炽在现代学的都是些近身搏击之类的功夫,再加上手臂受伤妨碍发挥,而这些大汉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打手,一时间体力不支,踉跄后退之时不慎跌倒在地。
  呼啸的刀锋凛冽而来,朱高炽反射性的抬起手中的刀阻挡,却不料另一把剑早了自己一步横在那刀口之下。

  "一群大男人,欺负几个孩子,若是传到耿老将军的耳朵里,怕是不好听的吧?"
  朱高炽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手持长剑站在自己面前,挡住那大汉手中的刀,救了自己一命。
  为首的大汉见半路杀出个陈咬金,恶狠狠的唾了一口:"哪冒出来的小杂种,既然知道我们是长兴侯府的人,就少管闲……啊……"
  大汉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出去两丈远,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朱高炽根本没见到站在面前的少年有多余动作,这速度实在是快得让人咋舌。
  传说中的高手啊,没想到自己能亲眼见到!

  "兄弟们,上!"其他人见老大被打在地,也不多跟他废话,举着刀就朝他冲了过来。
  那少年弯腰躲过,身手灵活的在人群中间穿梭来回,连手中的剑都未出鞘,就将那帮凶神恶煞的大汉一个个打倒在地,惨叫连连。
  朱高炽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两个弟弟面前,再转头时那少年已经收了势扶起被他们撞到的桌子在一旁安慰吓得魂不附体的面摊老板了。

  "臭……臭小子,你打哪来的?有种留下名号,我们家公子不会放过你的!"为首的大汉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少年连说话的声音都在瑟瑟发抖。
  "猎马人,沐昂。"少年转过身去,不卑不亢说出自己的姓名。
  "沐……沐昂……好,你你你给我等着!"那几个还剩下半条命的大汉一听猎马人三个字,吓得屁滚尿流,撂下狠话顾不得疼痛一溜烟儿跑了个不见踪影。

  沐昂勾起唇角笑笑,转身走向朱高炽三人,看了看他流血的手臂,蹙眉问道:"你没事吧?"
  朱高炽正要开口道谢,却因为看到他的脸愣了片刻。
  他不是刚才马场里面猎马的那个少年吗?而且现在跟他正面对视,才发现他竟如此年少,看起来跟他的年龄也差不多了多少。真是没想到,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惊人。
  "喂,你有没有眼睛啊?我哥都伤成这样了,能没事儿吗?明知故问啊你。"朱高煦见朱高炽没有说话,直接抢了他的话头对着沐昂一顿吼。

  "高煦!"朱高炽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沐昂,"小弟不懂事,出言不逊,还望见谅。"
  "无妨。倒是你的伤口要尽快包扎。"
  "皮外伤,没什么大事……"
  "血都流成这样儿了,就别再逞强了。跟我来吧,找地方给你包扎包扎。"沐昂说完转身就走,好像是吃定朱高炽一定会跟上去似的。

  朱高炽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首先想到的是回去不知道怎么跟朱棣交代,然后才想到自己伤成这样,再不包扎,恐怕回到王府,真得流血过多而死了。看着这个叫沐昂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便抬脚跟了上去。
  朱高煦有点不放心:"大哥,我们真的要跟他走?"
  朱高炽瞪他一眼:"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让你老哥我不再流血吗?"
  朱高煦无言以对,摸摸鼻子跟朱高燧一人一边扶着朱高炽跟着沐昂走。

  朱高炽见他心不甘情不愿,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没听他刚才说自己是猎马人吗?说不定从他这里能套出更多关于马场的幕后信息,回去要是父王问起咱们今天的行踪,也好跟他邀功,免于责罚不是?"
  "真的耶!那快点!"朱高煦一听能在父王面前立功便来了精神,加快步伐就要跑。
  "唔……"朱高炽疼得呲牙咧嘴。
  "呃……"朱高煦一阵干笑,"大哥,对不起,慢点儿慢点儿……"

  几人跟着沐昂再次进了马场,只是这次没有上圆台,而是跟着他七弯八拐进了一间药房。
  沐昂让他先坐下,叫了个小二打来清水,然后自己在药方里翻箱倒柜找了些瓶瓶罐罐出来,都是些止血散痛的药膏药粉,清理完伤口上了些药便用白布包扎了起来。
  沐昂替他包扎完毕,用湿布擦了擦手,叫来小二将血水端出去倒了,才回过头来嘱咐:"还好伤口不深,这条手臂要少活动,好好养着,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
  "多谢沐公子。"朱高炽看了看包扎得虽然算不上专业,但还勉强能看的手臂,真诚道谢。

  沐昂有些意外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姓沐?"
  "刚才你自己说的。"
  沐昂笑了笑:"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在下……"朱高炽说到一半顿了顿,脑子里面打了个弯儿才继续道,"在下姓沈,名皓宸。"
  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看向他,一脸不解。
  朱高炽也不理会,径直说道:"这是在下两位幼弟。"
  "原来是沈公子。"沐昂点点头,"你们也是来看猎马的?"

  "是。在下听说这里能买到好马,所以来瞧瞧,没想到价格那么贵,买不起也就只能早早离开了。"
  一旁的朱高煦心里那个鄙视啊,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他家大哥真该去当个天桥底下说书的,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这家伙编起故事来这么顺溜?
  "是挺贵的,一般人进来也就只能瞧瞧热闹而已。不过,马倒都是好货色。"沐昂点点头,开始收拾那些瓶瓶罐罐放回原处。
  朱高炽顺着话头继续说道:"明朝例律民间不是不能私贩马匹吗?我看这些个宝马品种纯粹,都像是朝贡之物啊。"

  沐昂放好药罐子走回来:"这话可不能乱说,是不是朝贡之物咱们说了不算,也管不着,沈兄弟既然不买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朱高炽知他不愿多说,摸摸鼻子岔开话题:"沐兄弟是这里的猎马人?"问完发现沐昂疑惑的目光又扫了过来,赶紧加了一句,"你刚刚也有说过。"
  沐昂收敛疑惑目光,摇摇头:"不算是,偶尔过来赚点银子而已。"沐昂将手中拿着的药瓶递过去,"这是止痛消炎的药,不嫌弃就拿着吧。"

  "多谢。"朱高炽也不客气,接了药瓶放进怀里,"刚才听沐兄弟教训那帮恶奴时说道耿老将军,不会是长兴侯耿炳文老将军吧?"
  "这京城的耿家还有第二户吗?"
  "难道这马场跟耿老将军有关?"朱高炽皱了皱眉头,"可是不对啊,我听说耿老爷子战功显赫,为人耿直,怎么会?"
  沐昂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知道太多没好处,跟你无关的事儿还是少管吧。"

  朱高炽笑笑:"可刚才我们兄弟三人有难,也跟你无关,你为什么要管呢?"
  沐昂一愣,随即笑道:"想管就管咯。可这马场的事儿,我不想管,你可别忘了,这儿可是我赚钱的地儿呢。"
  "沐兄弟……"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沈兄弟也请吧。"沐昂说完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再多言。
  朱高炽见他已经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打扰,道了声告辞起身便要离开。

  沐昂送他们出门,看着他们上马车。
  朱高炽回过头,再次道谢。
  沐昂笑笑,看了看四周没人,附到他耳边说了句:"马场姓李不姓耿。"
  朱高炽眯眼:"为什么告诉我?"
  沐昂唇角扯得更大了些:"想说就说咯。"说完不等他回应,转身离开。
  "沐兄弟,什么时候能再见?"
  沐昂头也不回,扬声道:"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愿告知的人,在下不愿再见。"

  他……竟然知道他没告诉他真实姓名?朱高炽微微一愣,站在马车前竟不知该如何做答。
  朱高煦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大哥,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朱高炽回过神来,悻悻爬上马车。
  但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沐昂是怎么知道自己不姓沈的。
  大概是由于受伤失血过多的缘故,朱高炽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竟然睡了过去,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到了燕王府门口。

  "该死,怎么停在大门口?"朱高炽暗骂了一声,撩开门帘对车夫叫道,"福叔,别停在这儿,快快,驾到后门去……"
  话音未落,门口守卫的侍卫已经呼啦啦围了上来,毕恭毕敬行礼道:"三位殿下回来了?王爷在荣谨堂等候多时了,让三位殿下一回来就过去。"

  朱高炽顿时觉得自己头顶有一群乌鸦飞过……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
离离国庆没出去玩,就整天待家里写文了……TAT
家人都出去了……离离天天啃泡面……55555555555555555555555


第三十章、高炽手记

  "呜呜呜……二哥,大哥会不会死啊……"
  "别瞎说,大哥怎么会死呢?"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都不醒过来啊?"
  "嗯……因为大哥累了想睡觉……"
  "……"

  朱高炽迷迷糊糊听到两个小孩儿在自己耳边嗡嗡嗡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皮很重,任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睁开,于是只能再次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再次回来。这次身边没有两个小孩的声音,有的只是女人的啜泣。
  "炽儿,你这个傻孩子,明知道自己受了伤,怎么还那么逞强呢?看到你这个样子,母妃心里多难过你知不知道?"
  逞强?逞什么强?他又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了么?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脑袋持续昏昏沉沉,眼皮依然睁不开,意识依旧混沌着,眼前一片漆黑,不知白天黑夜。身体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却奇怪的冷得他瑟瑟发抖,浑身冒着冷汗没有半丝的力气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掉了一般,酸痛无力,只能任由意识再次离自己远去。

  迷迷糊糊中,朱高炽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雪白的空间,四周云雾缭绕,放眼望去,竟然是看不到尽头的空茫,不管自己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也没有一个人。他害怕极了,拔腿狂奔。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突然脚下一个踩空,身体失去重心,直直的朝下坠落。

  "不……父王……救我……父王……父王……"
  朱高炽满头冷汗,却沉入梦境无法觉醒。
  朱棣坐在床边,紧握着他的手,用打湿的棉布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口中不断说着"炽儿别怕",才让被噩梦缠绕的朱高炽渐渐安静下来。

  朱棣回头看着一旁的太医,面色不悦:"这是怎么回事?炽儿怎么一直醒不过来?"
  太医诚惶诚恐,恭手回答:"启禀王爷,殿下失血过多,体力透支,伤口感染引发高烧,之前胸口的伤也留下些后遗症,今天又挨了您的板子……这新伤旧伤一块儿来,身体强健之人尚难痊愈,更何况殿下的体质一向羸弱,要康复自是需要些时日,王爷无需太过担忧。"

  朱棣闻言心疼的紧,摆摆手让太医退了下去,再次坐到床边,看着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的朱高炽,深深叹息:"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倔呢?父王若是知道你受了伤,哪还会让你吃板子?"
  朱棣说着去帮他掖了掖被子,顺便将他散乱的头发拨到一边,沾了湿布再次放到他额头轻轻擦拭。
  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他枕头底下露出的一角蓝皮封面来。

  "这小子,什么书那么好看,还得放自己枕头底下?"朱棣失笑,担心这本书垫在枕头底下会影响他的睡眠,于是将书抽了出来,待拿到手上之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本书,因为装订太过简陋,就是一沓平常练字的宣纸,裁成书本大小,然后用针线订在一起,而且封面也没有书名。
  朱棣更是疑惑了,出于好奇便随手翻了翻,可他没想到这本册子竟然是之前朱高炽的手记。

  "洪武二十年八月,中秋。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父王了,每天只有母妃会来看我。母妃告诉我父王出征了,要很久才会回来。我知道出征的意思,出征就是打仗,我不喜欢打仗,因为他总是让我长久的见不到父王。我问母妃,父王什么时候才回来?母妃说,等到中秋月圆的时候,你父王就会回来了。于是我每天都会站在院子里看头顶的月亮,希望他能快点变得又大又圆。
  终于盼到父王回来了,我从鎏华院跑出去迎接,却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摔破了,手也摔破了,很疼。父王皱着眉头,似乎很不高兴。我万分委屈,多希望父王抱起我,问我有没有摔疼。可父王只是看着我,说了一句,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跑,然后转身抱起了高煦高燧,再没看我一眼。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努力不让它流出来,因为父王不喜欢看到他的儿子如此软弱……"

  朱棣眼角渐渐湿润,想起那一年自己凯旋而归,看到出来迎接自己却因为被门槛绊了一跤而摔倒的炽儿,他不是不心疼的,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心疼,于是只能蹙起眉头,对他说"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跑……"
  其实他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想说的是"乖乖待在屋里等父王来看你就好了。"可那句话还没说出口,那时才三四岁的高煦高燧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口一个父王让他应接不暇,便忘记了补上后面那句话。他没想到那件事情竟然对心灵脆弱的炽儿造成了难以言喻的伤害。

  "洪武二十一年十月,晚秋。
  再过几天就是皇爷爷六十大寿,父王和母妃会带着我的两个弟弟回应天给皇爷爷祝寿,按理说我也该跟着一起回去的。可是因为深秋天凉,不小心染了风寒,无法长途跋涉,父王将我留在了北平。我很想回去,因为应天有我最美好的回忆。他们走的那天,我不顾管家的叮嘱,跑出门去,可当我到达大门口的时候,父王的马车已经离我很远了。
  我站在原地无声哭泣,一声声叫着父王,深秋的风刮在脸上,很凉。我只是想要告诉父王一声,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颐香斋的白玉莲子糖,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那种清甜的味道了。记得小时候在应天,无论我受了什么委屈,只要父王带我去颐香斋买几颗白玉莲子糖,放一颗在嘴里,就会开心起来。那种甜味让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父王都会在我身边。"

  原来,炽儿一直都记得白玉莲子糖,一直都想再吃到那甘甜清香的味道,只有那种味道,才让他觉得自己没有离开。可是炽儿,我现在要怎么让你知道,其实父王一直在你身边?
  朱棣有些哽咽,这厚厚的一本手记,记载了炽儿在北平生活的点点滴滴,每一个字都与他有关,每一件事都曾经被自己忽略……他第一次写诗希望得到他的赞扬,第一次做风筝希望可以和他一起放,第一次跟他们去北平庙会走失的恐惧,第一次看到高煦高燧能在靶场习武,第一次听他说"我朱棣的儿子,要上战场杀敌"的难过悲伤……

  这么多年,他到底忽略了他多久?每次的借口总是公务繁忙,可却没有一次忘记对高煦高燧亲自教习武艺。当高炽在暗处看着他跟另外两个儿子如此亲近之时,应该很难过吧?可他的难过悲伤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知道,任由他小小年纪一个人待在鎏华院暗自神伤。
  难过和愧疚弥漫心间,朱棣不知自己该如何才能弥补已经失去的儿子。有些颤抖的手一页一页将那本手记翻到最后。

  "洪武二十五年腊月,大雪。
  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这是我来到北平最开心的一天,父王竟然答应让我跟随他的军队一起前去北征!我飞快的雪地里跑着,我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妃,她一定会为我能出征感到高兴的。可我没有想到,母妃很生气,她说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出征,她也不允许我出征。可她不知道,她阻止不了我。
  每天待在鎏华院,读四书五经,看作战兵书,就算我把书念得再好,可以倒背如流,父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父王是尚武之人,他的儿子怎么能只会捧着书本纸上谈兵呢?他的儿子是要跟他一样策马扬剑,驰骋疆场的。哪怕只有一次,哪怕这一次之后我将万劫不复,我也要去。至少,死在战场上,能让我的父王记得我,记得他曾经有那么一个儿子,是跟他一起并肩作战,为国捐躯的……"

  "炽儿……"朱棣一声轻叹,眼眶里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想要决提而出,却被他仰着头逼了回去。
  可他不知道,仰着头,那液体会倒流进心底,万般苦涩。
  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朱棣忙低头抹了抹眼睛,佯装镇定的将那本手记放回了朱高炽的枕头之下。
  进来的人是马三保,手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王爷,殿下的药煎好了。"
  "放下吧,炽儿还没醒。"朱棣不想马三保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头也没回一下。
  马三保听着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儿,以为是他照顾朱高炽累着了,便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明天一早还要参加太子的丧礼,先去休息吧,由我来照顾殿下。"
  "不用了,本王的儿子,本王自己照顾。"朱棣直接拒绝,说话间向前倾身,伸出手背在朱高炽额头上探了探,发现高烧已经退了下去,唇角总算是能够微微弯起来。
  炽儿,老天爷让你死而复生,是不是为了让我偿还以前对你的亏欠?可为什么,父王还总是让你受伤?

  马三保见朱棣铁了心不去休息,也不好多说,点点头说了声"是",站到朱棣身后帮忙伺候着。
  朱棣回头看他一眼:"你下去吧,这里有本王就够了。"
  "可是王爷,你照顾殿下,得让三保照顾你啊。明天一大早就得去皇宫,万一累出个好歹来,三保可怎么跟王妃交代啊?"
  "无需担忧,本王带兵出征之时几天不睡也是正常的,放心吧,明天不会耽误正事儿的。你先下去,人太多炽儿睡不好。"
  "王爷……"
  "是不是本王的话也不听了?"
  "三保不敢。那三保先退下了。待殿下好些,王爷还是回房休息休息吧。"
  朱棣不再言语,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别再唠叨。
  马三保没办法,只好退下。

  屋内再次恢复安静,蜡烛的火光明明暗暗,将朱棣的影子拉得斜长。
  外面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恍然已是三更。
  床上的朱高炽退了烧,便觉得身上的被子盖得厚了些,很是燥热,皱着眉头伸手将被子撩了开来。
  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疼,意识却已经很清明了,揉了揉太阳穴撑起半个身子想要起床倒点水喝,却不料刚一起身,竟然看到床边有人。

  "父王?"朱高炽定睛一看,发现是朱棣,他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瞧了瞧,确定是朱棣之后顿时疑窦丛生。
  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又生了一场大病?
  朱高炽伸出手臂想叫醒朱棣,却不料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疼得他顿时倒在床上嗷嗷乱叫。
  朱棣听到叫声,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看着朱高炽捂着手臂在床上直叫唤,有些手忙脚乱道:"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

  朱高炽疼得呲牙咧嘴,听到他满是关切的声音,咬牙强忍了下来,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笑容:"没,没事……就,就是伤,伤口痛得紧……"
  "怎么这么不小心?睡觉都能扯到伤口?"这小子还真是没一刻消停的。
  "孩儿只是想起来找点水喝……"他只是一时不觉忘记自己受伤了而已,怎么说得跟他故意的一样?
  朱棣无语,起身走到桌便,倒了杯水又走回来,坐到床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水杯送到他嘴边:"喝吧。"

  "呃……"朱高炽虽然觉得这个姿势异常奇怪,但还是乖乖将水喝了,"谢谢父王。"
  朱棣喂完他喝水,又将他小心翼翼放到了床上,然后弯下腰将被子拉起来替他盖好。
  顺长的发丝因为他的姿势从后面落下来,扫在朱高炽的脸上,痒痒的,如同羽毛扫在心尖儿。
  "瞪那么大眼睛干嘛?快睡。"朱棣低下头,看到床上的小家伙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自己,没好气的轻轻拍了他两下。
  "哎呀,父王,痛啊……"朱高炽立刻嗷嗷大叫起来。
  朱棣朝天翻个白眼儿:"你受伤的好像是左手臂。"

  "呃……咳咳,是吗?"演技被识破,朱高炽弯起眉眼干笑两声岔开话题,"一直是父王在照顾我么?"
  "不是。"朱棣给他掖好被子,"你母妃也有来照顾你。"
  "哦。"朱高炽低垂眼睑,有点小小的失望,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抬起头来,说了一句"父王对不起。"
  朱棣被他突然的道歉说得一愣:"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不该带着高煦高燧出去跟人打架,孩儿知道错了,父王不要再生气了,也不要再罚两个弟弟了。"

  "你还知道错啊?那你知道自己错哪了?"朱棣挑挑眉,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环胸看着他。
  "错在不该在太子大丧期间出门玩乐,更不该跟人冲突打架。"
  "我看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哪了。"朱棣没好气的敲敲他的脑袋。
  "唔……"朱高炽捂着脑门儿委屈看他,想不出自己还错哪了。
  "出门玩乐,可以;冲突打架,也行,只要不是你们先惹事。"朱棣好整以暇看着朱高炽越来越不解的目光,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但你有本事打架,得打赢啊,我朱棣的儿子出去跟人打架,竟然打输了受伤回来,你不觉得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大家知道朱高炽怎么知道白玉莲子糖了吧?之前有些亲说会不会是前世今生的情节,或者朱高炽和沈皓宸是一个人,其实都不是啦,我只是不想之前的朱高炽就这么炮灰离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毕竟小耗子(皓宸)还是借的人家的身体呢。
这一章主要是想借那本手记让各位亲了解一下之前的朱高炽,也为后面朱棣对儿子的感情矛盾做一些铺垫,但咱家的小耗子对他家英俊帅气的老爹那可是觊觎已久的,所以不管他家老爹怎么矛盾,他都要誓将他家老爹变弯的,哦呵呵呵……


第三十一章、父子情深

  在朱棣说出他那番"强盗理论"之后,朱高炽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虽然他并不认为这能成为朱棣打自己板子的理由。
  好吧,朱棣会打他的板子那也实在是他自找的,本来可以穿着被砍破的衣服血淋淋的去荣谨堂见朱棣,那样绝对不会挨打。可他不想自己那副样子吓到徐王妃,否则她一定会哭天抢地到让自己比被打板子还痛苦。

  所以他换好了衣服才去见的朱棣,刚一进门还没等他们三人说话,就直接被朱棣下令各打二十大板再说,任凭徐王妃、马三保和一干下人怎么求情都没用。
  因为高煦高燧都还年少,自己身为大哥,自然是首当其冲被打的对象。不知道是自己太幸运还是太不幸,那板子才刚落了一下,自己就晕了过去。
  高煦高燧有没有挨打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晕倒肯定又将燕王府搞了个鸡飞狗跳。

  朱高炽对自己这副虚弱的身体再次鄙视了一番,抬头看向朱棣:"孩儿知错了……"在朱棣满意的点头之后,他又一个激动撑起身子接着说道,"可父王要孩儿打赢,也得多教教孩儿功夫才是啊。"
  他这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可刚刚看了以前朱高炽手记的朱棣直接就联想到自己以前真的是太过忽略他了。
  高煦高燧的功夫都是自己一手教导,可炽儿因为体质太弱,从来没有学过功夫。如果他从小也能跟两个弟弟一样由自己亲自教导,现在的功夫也该不错才是。

  朱高炽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看着他,却没想到朱棣竟然一把抱住了他,将他搂进怀里。
  朱高炽眼睛都快瞪脱窗,靠在朱棣怀里动都不敢动,一颗心在瞬间已经转了一百八十道弯儿,弯弯都是问号。
  朱棣的下巴正好抵上朱高炽的额头,只听他轻轻叹息道:"炽儿,都是父王的错,父王以前太过忽略你了……"

  哈??
  朱高炽心里的问号更大了些,实在不知朱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虽然他对这个怀抱的确是肖想了很久,可他一直都明白以他们目前的身份,要逾越非常困难。朱棣虽然不屑礼数,但也绝对不会跟自己的儿子做出什么乱了伦常的事情,这一点从上次在骡子岭那个晚上他的隐忍就看得出来。
  所以,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真是让自己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不解。

  不解的不是这个拥抱,而是他那句话。
  什么叫"父王以前太过忽略你了?"他到明朝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月,他这话……难道是说给以前的朱高炽听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话呢?他明知道他现在不是以前的朱高炽。
  难道……

  朱高炽脑子里灵光一闪,缓缓从朱棣怀里抬起头来:"父王是不是看了我枕头底下的东西?"
  朱棣也不否认,径直点点头:"是。本来是想拿开让你好好休息的,没想到会是炽儿的手记。"
  "我……"这一说倒让他不好意思了,挠挠头道,"我不是故意偷看的,那是在鎏华院的书房里无意间找到的,出于好奇就看了看。"
  "没关系,那也算是你的东西。"朱棣说完放开他,"颐香斋的白玉莲子糖,也是在炽儿的手记里看来的吧?"

  朱高炽点点头:"之前在北平就看过了,这次正好回应天,出去给你抓药的时候打听了下。没想到那店早就搬了,我问了好多人才在南城外街找到的。怎么样?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朱棣笑笑:"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糖的味道还是没有变。"
  朱高炽坐在床上对着他呵呵乐:"你看,糖的味道没有变,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不也没有变吗?其实你是很爱炽儿的吧,只是你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说到一半朱高炽才发现这话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怎么听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原本纯洁的父子感情顿时裹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异样色彩。
  朱棣听他话没说完,疑惑的看他一眼,却没想到竟然看到他一张小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赶紧将手探到他额头:"怎么脸这么红?又发烧了?"
  朱高炽哭笑不得,拿下他的手,有点负气的倒到床上,拉被子准备睡觉,却不料碰到手臂,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叫你别乱动了,知道自己受伤了就不能安分点儿?"朱棣看他疼得厉害,口上责备,心里却跟着疼个半死。
  朱高炽见到他担忧关切的眼神,原本该高兴的,心底却没来由的一阵悲凉。因为他眼中的担忧关切,明明白白就是父亲关心儿子。也许,穷其一生也变不成他期待的感情。
  朱高炽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怨恨过老天,让他穿成什么身份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儿子呢?就算是王府的一个下人也好,他麾下的一个士兵也好,或者只是一个街边的普通人也好,至少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爱他。

  朱棣见他咬牙忍痛不说话,眼里还闪着泪花儿,就知道他伤口肯定很疼,不然依他的性子,断不会在自己面前流泪的。
  "很疼么?要不要找大夫开些止疼的药?"
  朱高炽摇摇头,吸吸鼻子:"不用了,孩儿困了,想休息了。"
  "也是。"朱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过头道,"都快四更了,你赶紧睡吧。"
  "父王不回去休息么?"

  "不了,卯时就得起来去皇宫,现在睡也睡不踏实,你好好休息,父王在这儿守着你。"
  "那父王上来一起睡吧,就算只休息一个时辰也是好的。"朱高炽说着朝里面挪了挪。
  "不用,你自己睡……"
  朱棣话音未落,就被朱高炽截下了话头:"孩儿都挪出地方来了,父王还要推辞?再说了,在北征的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朱棣想想也是,加上自己的确有些困了,要他现在离开又不放心,万一他睡到半夜又要喝水什么的,起来扯到了伤口怎么办?

  于是在朱高炽殷切真诚的目光下,朱棣点点头和衣躺了上去。
  摇曳的被窗外吹进来的风给扑灭,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朱高炽在黑暗中睁开眼,听着朱棣渐渐平稳的呼吸,偏过头借着月光正好可以看清他俊挺的五官。
  生活真的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杯具。老天一定是看他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小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整整他。不然这么英俊年轻的男人,怎么会成了自己的爹呢?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当你的儿子,朱棣。"
  朱高炽如同叹息一般的低声呢喃,趁着朱棣熟睡之际轻轻凑上前去,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才闭上眼睛挨着朱棣睡了过去。
  而在他睡着之后,原本熟睡的朱棣竟然睁开了眼,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儿子,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唇瓣,一夜未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多想朱棣直接揽住他的腰,加深这个吻啊……
可是我们家爹爹实在是太正直了……泪奔……

话说,父子间朦胧暧昧的感情难道不比直接上肉更美好么??(望天深情状……被PIA飞……)

咳咳,肉肉会有滴,JQ会有滴,小虐会有滴,纠结也会有滴,亲们耐心点,再耐心点,谁叫离离这是历史题材父子文呢,一来就直接上肉未免也太那啥啥啥了……咳咳咳……(唐僧转世的离离再次被亲们PIA飞……)


第三十二章、太子发丧

  迷迷糊糊间,朱高炽听到门外人声鼎沸,喧哗不已。通明的灯火影影绰绰,晃得他实在没有办法入睡。偏过头看向一旁,发现朱棣早已不见了踪影,下人侍卫的脚步声从门外的走廊纷至而过,惊得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是疼痛。
  捏了捏眉心起床,披了件外衣打开房门,见院子里的下人们将灯笼都换成了白色,各门廊之间也用白纱素缟装饰,才想起来今日太子发丧,各藩王公侯文武百官都要前去送葬。而自己作为燕王府世子,当然是理应前去的,可怎么没人叫自己?

  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万一耽误了送葬,朱元璋给他一个藐视皇族的大罪,别说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恐怕朱棣也少不了被责难。
  想到这里,朱高炽赶紧叫来这些天伺候自己的下人,问道:"现在几时了?"
  "回禀殿下,卯时初。"
  "卯时初?太子发丧怎么也没人叫我?父王母妃出门了吗?"
  "殿下不用着急,王爷吩咐了,殿下伤病未愈,今天不用去送葬了。"
  "废话怎么那么多?我问你父王母妃出门了没有?"

  "应该还没有……殿下你身体还没好,这是要干什么?"下人见他着急穿衣,扯得胳膊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赶紧上前帮忙。
  "去把准备好的素服拿来,快点。"朱高炽三两下扯上衣服,走到一边自顾梳洗。
  那下人动作也快,等朱高炽梳洗完毕,一件素服已经捧到他面前了。
  朱高炽也不多话,抓过素服边往身上套边跑出了门去。
  等他到达前厅的时候,听下人说王爷王妃已经出门了,朱高炽又不顾疼痛往大门跑。
  跑到大门时,看到那马车刚刚起步。

  "父王,等等我!"
  赶车的福叔听到他的声音,"吁"了一声,停下马车。
  "怎么了?"里面的朱棣探出头来。
  "王爷,是世子殿下。"
  朱棣皱起眉头,说话间朱高炽已经跑了上来,气喘吁吁道:"还好赶得及。"
  "本王不是吩咐了下人不准吵醒你?你伤病……"
  "伤病未愈,不用前去送葬是吗?"朱高炽接下他的话,"可孩儿是燕王府世子,太子大丧,满朝文武、各地藩王都要前去送葬,唯独燕王府世子没有去,父王让皇爷爷怎么想呢?孩儿不想落了他人口实,说燕王仗着战功,居功自傲,藐视皇权,对太子殿下大不敬,若是让有心人传到皇爷爷耳朵里,添油加醋就不好了。"

  朱棣看了他半晌,把目光移到他的手臂上,满眼担忧。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可送葬之事异常繁杂,东陵离皇城又远,他怕他的身体会吃不消。
  朱高炽看出他的担忧,但跟整个燕王府比起来,他的身体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父王不用担心,孩儿已经好很多了,就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朱棣还在犹豫,里面的徐仪华已经撩了门帘出来:"王爷,让炽儿一起去吧。他都跑这儿来了,再让他回去他也是休息不好的。更何况,他说的也在理。"说完根本不等朱棣回答,直接朝朱高炽伸出手,"儿子,快上来。"

  "谢谢母妃。"朱高炽笑眯了眼。
  福叔赶紧拿下踏脚凳放在地上,方便他上马车。
  朱棣无奈笑笑,握住他没有受伤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他带上了马车。
  几人到达洪武门的时候,偌大的广场之上已经停靠了无数辆形态各异的马车,一众文武百官个个身穿素服,腰缠孝麻,等待司礼监宣布列队。
  朱棣的马车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进入了洪武门,朝内皇城而去。

  朱高炽这才知道,皇亲是不用在洪武门外等候的,而是要经过承天门,端门,五龙桥,直接进奉天门,在奉天殿外等候。
  而朱元璋此刻,便在奉天殿。
  出门的时候是卯时初(早上五点左右),现在已置卯时中。朱高炽撩开马车门帘朝外看去的时候,东方已经亮了开来。只是想来天公亦知今日太子发丧,竟然乌云压顶,天色浑暗。
  福叔将马车停在奉天门外,朱棣先下了马车,然后将徐王妃,朱高炽及两个幼子接了下来。

  初入皇城,其实朱高炽真的很想好好欣赏欣赏这南京的紫禁城当时是何等气势,是不是跟后来北京的紫禁城一般恢弘?但碍于礼数,也只敢用眼角余光扫视一番。
  却没想到这一扫视,竟然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对了个正着。
  那人二十多岁,外表俊朗,见到他时微愣了一下,竟然咧开嘴对他露出个灿烂笑容。
  朱高炽不认识他,想着应该是某位王爷,也就是朱棣的兄弟,自己的叔叔,随即礼貌的回了一个微笑。

  那人见他笑开,竟然抬脚朝自己走了过来。
  朱棣没注意,整理好衣冠准备带领妻子(古代的妻子指的是妻子和儿子)进奉天门。
  才刚举步,便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四哥。"
  朱棣回过头,见到来人,严肃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拱手叫了声"五弟"。
  朱高炽才知道这便是朱元璋第五个儿子周王朱橚,也是朱棣的同母兄弟。据说他为人谦和,医术高明,最重要的是,他跟朱棣关系很好。

  朱高炽听朱棣提过他几次,说他之前也是一名武将,功夫不弱,常跟他一起上阵杀敌的。只是有一次在战场上意外受了重伤,不宜再动武,才在家悉心研习医道。所以对于这个传奇一般的五叔,朱高炽是早就想要见见了。
  朱橚跟朱棣见了礼,眼睛毫不避嫌的朝朱棣身后的徐王妃看去,直接就叫出了"仪华"两个字。不料被徐仪华截下了话头,毕恭毕敬行礼道:"见过五叔。"
  朱橚听她一声"五叔",眼里闪过一抹不宜察觉的伤痛,退了两步,恭手行了个大礼:"见过四皇嫂。"

  虽然他们的对话没什么特别,但朱高炽却是怎么听怎么怪异,总觉得有哪不对劲儿,可一时又想不出来。
  正当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朱棣已经转头朝他们兄弟看了过来:"还不给皇叔行礼?"
  朱高炽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赶紧跟两个弟弟一起恭身行礼:"侄儿见过五皇叔。"
  "不用多礼。"朱橚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转头看像朱棣,"四哥,时辰快到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朱棣也不再多言,跟朱橚一起朝奉天殿而去。

  大殿之外的广场,已经有很多人比他们早一步到达,司礼监的宫人正在点人列队。各位王爷按照长幼秩序分列两行,依次下去便是各位皇孙、公主,再后面是旁系皇亲和护卫。
  队伍前后由数十顶绣金嵌玉的华盖以及无数描绘着各路神灵的招魂幡,队伍两旁是身穿素服的上百名宫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纸钱金箔,再往外一层是手持刀剑的御林军。
  队伍阵容之豪华庞大,让朱高炽看得咂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队伍前面他望不到尽头的竟然是一百零八名手持念珠的高僧,口中一直念着超度的佛经。

  卯时末,另外一队送葬的人群从西边的武英殿出来,朱高炽随着动静儿看过去,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口由二十四人抬着的黑木大棺,上面一个金漆"奠"字在晨光中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走在最前面端着灵牌的,便是朱允炆了。
  朱高炽几乎是惦着脚尖儿在人群中朝他看过去。建文帝朱允炆,这个在明朝大历史中只做了短短三年皇帝却留给后世人无尽谜团的皇帝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要他不激动那是不太可能的,但由于人太多,距离太远,朱允炆又披麻戴孝,低垂着头遮住了半张脸,他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样子。
  朱允炆身边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朱高炽不知道是谁,但从他跟朱允炆亲近的程度来看,应该是他很信赖的人。

  朱标的大棺之后,是一众妃嫔宫女,无不痛哭流涕,悲痛欲绝,一时间哭声震天,纸钱金箔铺天盖地。
  待那队人马走到队列的前面时,司礼监的人才宣布吉时已到。
  由于朱元璋是父亲,历来没有父亲送儿子的道理,更何况他是皇帝,于是只送到奉天殿外。
  出了洪武门,前来送葬的文武百官个个神情悲痛,更有甚者,老泪纵横,待队伍走出洪武门后才紧跟其后。
  送葬的队伍绵延三里,出了皇城,穿过京城最为繁华的东正街,一路朝东陵而去。

  京城的百姓不知是看热闹还是真的前来送葬,反正挤满了街道两旁。守卫在旁的御林军和前后压阵的侍卫都提高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戒,惟恐会出什么乱子。
  东陵位于应天东郊钟山南麓,离皇城二十余里,送葬的队伍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看到墓道。
  长长的墓道掩映于参天古木之间,远远望去,似乎没有尽头。卯时到皇宫等候,辰时初出发,到现在已过午时,滴水未进,许多年纪老迈的大臣都有点坚持不了。
  朱高炽受了伤,昨晚又因为高烧前半夜几乎没有睡着,一大早就起来,也没吃东西,到现在脑子的确是有点混沌。

  手臂上的伤大概是因为没有换药的关系,热辣辣的疼,低头一看,衣服上竟沁出些血丝来。还好众人都低头前行,没有人注意到他。
  朱棣走在前头,却忍不住频频后望。
  朱元璋的儿子有二十多个,一直排下来,朱高炽这个皇孙站的位置就离朱棣十分远了。也好在这个距离,他看不到朱高炽手臂的伤口裂开。
  朱高炽远远的接触到朱棣关切的目光,给他一个让其安心的笑容,朱棣才放心的将头转了回去。
  朱高炽吁了口气,轻轻蹙起眉头,强忍着自己头部的晕眩,定了定心神继续前行。

  四月末的应天虽然算不上炎热,但正午的温度已经不低了。而且因为天空乌云密布,空气异常沉闷,让人感觉有点呼吸不畅。朱高炽都担心自己这副虚弱的身子会不会在还没到达陵寝时就直接晕倒。
  果然,当队伍终于到达陵寝大门时,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说是有人晕倒了。
  让朱高炽惊讶的是,晕倒的不是自己,而是走在最前面的朱允炆。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们不好意思,由于上一章修文、改错字加上回复关于肉肉的问题,伪更了几次,离离真不是故意的,以后会注意。若还是有需要修文或者改错字的时候,会在标题那里注明是伪更,让亲亲不重复点击。当然,发文前一定会尽力修正,防止此类事情发生,在此,离离给亲们道歉了!鞠躬~~~
今天开始上班了,以后更新的时间恢复为晚上8点-12点之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此文日更。如果有特殊情况,隔日更。若超过三天不能更新,离离会留言说明。坑品保证,请大家放心阅读。
还有就是,父亲跟儿子的感情的确不会发展得那么迅速和顺利,亲们多点耐心,第二卷肯定会让他们的感情有大的进展,看我的卷名就知道……嘿嘿……


第三十三章、削藩初倪


  按照祖制,各路藩王发丧之后必须尽快离开皇城,回到封地。但由于朱高炽身体没有康复,燕王一行并未及时返回北平,而是在应天多逗留了些时日。
  太子发丧之日傍晚,下了一场暴雨,第二天便放了晴,笼罩在皇城之上数日的阴霾竟然一扫而空。
  五日后,周王朱橚离京。
  此前朱元璋担心藩王联手谋逆,早就颁发了禁令,已经封藩的王爷们是不能够私下会面的,否则按谋逆论处,所以朱橚并未到燕王府辞行。但依然派了心腹下属执了书信交与朱棣,道离别之情。

  朱棣收到书信的时候,正与徐王妃在书房说话,于是直接将书信递与徐王妃:"五弟要走了。"
  徐王妃接过书信并未细看,放在书桌上:"我知道了。"
  "此去开封,路途遥远,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你去送送他吧。"
  徐王妃转身行至窗前,看庭院日照琼花,落下斑驳光影,苦笑一声:"去了又如何?"

  朱高炽身体好些,在屋里闲不住,来找朱棣商量猎场的事情,没想到刚要敲门便听得里面朱棣的声音。

  "他写这封信来,就是想你前去送行,他想见你。"朱棣朝前走了几步,站在徐王妃身后,才再出声,"而本王知道……你,也想见他。"
  "四哥……"
  朱棣抬头让她噤声,继续说道:"你不要急着否认,本王知道,你的心一直在他身上。"
  徐仪华回过身来,极力掩去刚才的忧郁,露出她平日里常见的笑容:"四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夫妻已经十五载,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让孩子们笑话。"
  "十五载……原来,都这么久了吗?"朱棣叹息一声,目光在瞬间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那天他没有向父皇力荐五弟朱橚跟他一起出征,如果当初在青峰崖他抓住朱橚的手没有松开,如果朱橚早两年回到应天……那么,他们三人之间是不是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

  "仪华。"朱棣突然叫着她的名字。
  跟他一起沉浸在回忆里的徐仪华反射性的仰头看他。
  朱棣勾起唇角,看了她半晌才说:"你有没有发现,你私底下对我的称呼,一直都没改变过。"
  十五年前她跟老五一起叫他四哥,十五年后她依然叫他四哥,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虽然他们依照朱元璋的意思成了亲,虽然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虽然他们表面看起来相敬如宾,感情深厚。但他知道,仪华对他,除了感激,顶多也就只有兄妹之情了吧?

  徐仪华哑口无言,这么多年来被自己小心翼翼掩藏在心底的伤痕似乎随着朱棣这句话就这么暴露了出来,狼狈不堪。
  可是她能说什么?她能做什么?一切都是天意。
  从她得知朱橚的死讯开始,从朱棣说会照顾她一辈子那一刻开始,她就认定从此以后,自己的生命中将只有朱棣一人。朱橚这个名字,就让他成为自己永恒的记忆,铭刻于心,即使是蒙了尘,也不愿再碰触。
  朱棣是他的夫,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愿意与他恩爱相携,愿意相信朱棣可以给她所有女人想要的幸福。唯愿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别无他想。
  而朱橚,从此,不再见,见不得。

  陈年往事,经过多年沉淀,徐仪华已经不愿再多想。吸了吸鼻子,将快要决提的泪水逼了回去,转身已恢复一贯豪爽性情,戳着朱棣的胸膛道:"是啊,怎么了,听不习惯?"
  朱棣眨了眨眼,差点没反映过来。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然是真理。刚才还一副玄极欲泣的模样,这会儿又成河东狮了。

  门外偷听的朱高炽都差点笑出声来,他就知道他家这位极品老娘温柔不了几分钟。可是他很好奇,他们口中那个"他"到底是谁?

  "不敢不敢,你叫得习惯就成。"王妃都发飙了,朱棣哪还敢有反对意见?
  "知道就好。以后别在我面前提那小子的名字,老娘我不愿意听。"
  徐仪华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出门,吓了朱高炽一跳,赶紧跑到廊柱后躲了起来。
  书房的门被徐仪华吱嘎一声打开。
  朱棣在后面捡起那张信纸,不疾不徐又补充了一句:"他的船末时就要开了……"

  话还没说完,已经看到徐仪华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朝院门外拔足狂奔。
  躲在廊柱后的朱高炽看到她奔跑的速度,都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他实在很想上去跟她说一句"母妃,骑马会比跑步快很多"。

  朱棣笑着摇摇头,起身也出了门去,正好与刚进院子的马三保撞上。
  三保挠着后脑勺,一脸不解:"王爷,我刚才看到王妃风风火火跑出去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大概是她煲的鸡汤又烧干了吧。"朱棣唇角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边说边往外走,"爷我要去皇宫一趟,王妃不在,你好生看家。"
  三保应了一声,但脑子还是没转过弯儿来。鸡汤烧干了顶多是去厨房,怎么王妃也不在家了?

  躲在柱子后的朱高炽就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哪有老婆去见情人,还这么乐的啊?跟那个人感情再深厚,也不能这么大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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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武英殿内,已经除去了缠绕多日的白纱素缟,加上今日阳光明媚,院子里许多花都竞相绽放了开来,绿油油的树木枝桠给这个依然有些沉闷的宫殿带来不少生气。
  朱允炆的身体尚未恢复,所以鲜少出门,只待在书房读书,偶尔望着窗外的花草发个呆,也能打发一下午的时间。
  看着那些书本,整个书房便都是父王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教诲依稀入耳,仿佛还跟他在时一样。
  很明显他还未从亲人骤然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没有了父王,原本觉得永远不会坍塌的天空就这么倾塌下来,砸到自己身上,就连看着院子里争奇斗艳的花,都只有黑白两色。

  五日前因为自己多日未进膳食,又被刺客刺伤,在送葬途中体力不支晕倒在地,若不是随行医官及时救治,怕是自己就得跟父王一起去了。
  其实跟着去了未必不是好事,那就不用天天听黄子澄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了。
  什么帝位,什么皇权,他一点儿都不稀罕,其他的叔叔们都比他强,都是他的亲人,为什么总是要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呢?而且现在皇爷爷还根本就没有说要立他为皇太孙,黄子澄那帮人就已经开始算计,是不是太为时尚早了?

  子澄太傅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太啰嗦了。他都跟他说了多少次不想做皇帝了,他还一个劲儿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可真的他一点也不想做皇帝,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做一个闲王,跟在四叔身边……
  对了,四叔,应该要回北平了吧?至从发丧之后,他便再没进宫看望自己了,要离开总该要来辞行的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自己能不能去送行……
  正想着,门外一声尖利的"皇上驾到",吓得他手中的书都掉到了地上。

  朱允炆立刻拉回神游太虚的三魂七魄,捡起书本跪地行礼:"孙儿叩见皇爷爷。"
  "免礼。"朱元璋踏进门来,看到他跪在地上,忙心疼的上前扶起他,"允炆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皇爷爷记挂,孙儿已经好很多了。"朱允炆微微垂首,恭敬回答,不敢有半分的失礼。
  朱元璋点点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允炆在看书?看的是什么?"
  朱允炆将手中的书本递过去:"子澄太傅让孙儿学习历史。"

  "学习历史好啊,历史如镜,可以正其身。"朱元璋拿过朱允炆看的史书,仔细翻了翻,竟是"七国叛汉"那一段,随即想要考考允炆,便问道,"七国叛汉,是谁之过啊?"
  允炆想了想,答道:"过在七国。"
  朱元璋挑眉,再问:"是你的老师教你的吧?"
  朱允炆咬了咬唇,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他们以前也是这么教你父王的,这段历史朕曾经为你父王讲解过,难道他就没教教你吗?"
  "父王事务繁忙,孙儿的课业一向由老师们教授的。"朱允炆怕朱元璋生气,赶紧为父亲开脱。

  朱元璋面露不悦,将书本丢到书桌上,看向朱允炆:"记住,这些都是你的老师们迂腐偏执之见。七国叛汉,过不在七国。当初汉景帝当太子的时候,杀了吴王的世子,招致怨恨。后来登基做了皇帝后,又听信大臣的话,轻易削废诸王,七国之变是由此而生的。所以,过不在七国,而是皇帝错误削藩。"
  朱允炆闻言在心底补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呀,可我老师偏要说是七国不该叛祖生乱,祸殃黎民,我一个人实在是辩不过他们。

  当然,在朱元璋面前,朱允炆还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不然又会惹朱元璋不高兴。
  于是恭敬行礼,毕恭毕敬道一声:"孙儿谨记皇爷爷训诫。"
  朱元璋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还小,现在让你学习治国之道,的确为时尚早,但你也该好好想想了。"
  "是,孙儿知道。"朱允炆嘴上回答,心里却在犯着嘀咕,听皇爷爷的意思……难道真要将治国安邦的重任放在他身上吗?
  果然,朱元璋心中早就有了盘算。只见他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朱允炆面前,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允炆啊,皇爷爷知道现在让你治国平天下是有些难为你,但你迟早也是要接下这个担子的。不过你放心,皇爷爷已经将御虏防患之事交给了你的皇叔们,如果管理得当,你会有一个太平皇帝当的。"

  "皇爷爷!"朱允炆受惊不小,忙要推迟,"孙儿年幼,恐怕管理不好这偌大江山……"
  "御虏防患都有你的皇叔们去做,你只需要坐镇朝堂,难道连这也做不到吗?"朱元璋一听他这话,心里有些憋气,想着我朱元璋一生戎马,怎么长子跟长孙都是这般仁柔?
  朱允炆见他生气,慌忙跪倒在地,口中连说"皇爷爷息怒"。
  坐镇朝堂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朱允炆虽然仁柔,但也不是白痴,他知道他的叔叔们个个手握重兵,不是泛泛之辈,且有太多人觊觎着这个金光灿灿的皇帝宝座。皇爷爷在时他也许有太平皇帝当,可如果皇爷爷不在了呢?他那些叔叔们还会甘心任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来管理么?
  "起来吧。"朱元璋抬抬手。

  朱允炆道了声"谢皇爷爷",站起身来,见朱元璋脸色依旧不好看,便继续开口道:"皇爷爷,坐镇朝堂是不难,可刚才皇爷爷说了边塞如有动乱,有诸王会去管理,可是孙儿不知,如果王叔们有动乱,那又该谁去管理呢?"
  朱元璋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朱允炆年纪轻,涉世未深,虽然知晓这是个大难题,但他真的没想过该如何处理。而且,他要是知道答案,就不会问了。不过既然朱元璋将皮球丢了回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按照规矩回答:"皇爷爷放心,诸位皇叔都是孙儿的亲人,若是真的犯上作乱,孙儿定当以德怀之,以礼制之。"

  朱元璋听完他的回答,几乎又要叹气,如此的怀柔政策对一般人可以,但对于手握兵权的诸王那绝对是不行的。如果能以德以礼解决问题,诸王就不会犯上作乱了。
  朱允炆见朱元璋皱着眉一个劲儿的摇头,知道自己的回答没能让他满意,万一惹他生气那就大大的不妙了,于是赶紧搜肠刮肚想着平日里老师们所教授的课业,试图找出些有用的法子来。
  昨天子澄太傅也有跟他说到过这个问题,只是他那个方法……好像真的不怎么好啊。

  朱允炆看着朱元璋不悦的表情,也不管那方法使得使不得,脱口而出道:"如果,如果德礼都不行的话,就削其封地,再不行就废黜其人,还不行,就要举兵讨伐。"
  朱元璋被他这一番话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而刚刚入宫,前来探望朱允炆的朱棣正好走到门外,将他这最后一句话一字不漏听进了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很多亲都误会朱允炆了。他会晕倒是因为一直为朱标守灵,没有吃什么东西,前两天又因为刺客一事受了伤,所以才体力不支晕倒,不是为了要引起朱棣的注意。送葬的队伍何其严肃,他再怎么喜欢朱棣也不可能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玩花样,更何况现在的朱允炆还没有那么多心计。
其实这个文的朱允炆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只是因为自己一腔的爱情得不到回应,所以总感觉有些惆怅。基本上我会与历史上的朱允炆性格一致(历史上的这位也是很文弱仁柔的)。
不过这次朱棣听到了他的那句话,估计会对他产生不小的误会。


第三十四章、进宫辞行

  朱棣在武英殿书房之外听到朱允炆说的那一番话,原本想要前去探望却再也没有了理由。
  他不知道皇上在这里,所以没让侍卫通传。原本因着允炆身体不好,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倒他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削其封地?废黜其人?举兵讨伐?
  允炆啊,难道这就是你日后做了皇帝给你叔叔们的见面礼么?四叔还真是小瞧你了。那个善良单纯,温和柔弱的孩子,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一个满腹心计,为了皇权连亲情都不顾的人了?
  朱棣觉得痛心,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而在书房里的朱元璋和朱允炆全然不知朱棣来过。
  朱元璋好不容易将刚才朱允炆的话消化完全,一拍桌子怒道:"你个不孝孙,刚才朕的话都忘记了吗?七国叛汉就是因为皇帝错误削藩,才造成战火绵延,百姓受灾,那就是前车之鉴!"
  "皇爷爷息怒!"朱允炆赶紧跪倒在地,整个身子都差点儿趴到地上去了,就怕他家皇爷爷一个不高兴,自己的小命儿随时不保。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以德礼待之他不高兴,以武力御之他还是不高兴?那到底要怎么做才是万全之策呢?

  朱元璋见他趴在地上诚惶诚恐,心有不忍,但又实在是生气不已,于是指着那些书本喝道:"学历史都学了些什么迂腐之见!"说完直接一甩袖子气急败坏出了书房大门。
  朱允炆待他走远之后才敢从地上趴起来,一捏手心,竟然都是汗。
  小邓子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扶起他一脸担忧道:"殿下你没事吧?怎么好好的惹皇上发火了呢?"

  朱允炆抹了抹额头的汗,坐到书桌前,看着那书本,长长的吁了口气才道:"我也不知道。"
  想必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吧,皇爷爷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发火,他要是觉得他的办法不好,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办啊,就这么走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朱允炆再次头疼。皇帝不是个好当的差事,他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当啊!
  如果四叔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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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离开皇宫,回到王府时看到徐仪华正从朱高炽的院落里出来,惊讶于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照他的想法,两人既然见了面,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吧。老五是王爷,那船早开晚开还不是他说了算?
  见到朱棣回来,徐仪华忙走上前来:"王爷回来了?哎呀……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都没让厨房准备你的晚餐。"
  朱棣一脸黑线,嘴角抽搐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啊?"徐仪华一脸茫然,"我没出去啊。"
  朱棣愕然:"你没有去码头见五弟?"
  徐仪华翻个白眼儿:"谁告诉你我去码头了?"
  "那你跑那么快干嘛?"难道不是听到五弟的船快开了才跑去的吗?
  "哦,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炖的鸡汤快烧干了。"
  "……"

  翌日,朱棣带着徐仪华及三个儿子进宫向朱元璋辞行,说是北平事务繁忙,要启程返回了。
  朱元璋也不多留,按例让御膳房在琼华殿摆了酒宴,并让朱允炆一同前来践行。
  朱允炆到达琼华殿的时候,朱高炽正和两个弟弟在殿外的院子里玩剪子石头布。因为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鲜玩意儿,又简单易学,几个回合下来高煦高燧便已经领略此道,玩的不亦乐乎。
  朱允炆觉得好玩儿,走过去站在一旁跟着学习。

  朱高炽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反射性的回头,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便在这样一种情景下第一次正式见面了。
  "你是高炽吧?"朱允炆见他回头,微愣了下,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笑容。
  幼时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乐的,虽然许久没有见过,但他依稀记得他的模样。
  朱允炆,他认得。
  原本他是不认得的,因为他不是以前的朱高炽。可那天在送葬之时,他走在最前头,体力不支晕倒,他才发现,竟然有比自己身体更单薄的人。后来听说他是因为给父亲守丧,久未进食,又在前日被刺伤了胳膊,倒顿时与他同病相怜了起来。
  连受伤都在同一个地方,他们俩也算是有缘。

  长孙殿下晕倒,可急坏了一众送葬的文武百官,所有人都上前关切问候,尤其……那个跑在最前面的人,满心担忧的目光。
  那个人,是朱棣。
  于是,他也跑了上去。
  只是,哪天见到的他与今天全然不一样。虚弱病态已经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温润如玉的儒雅,面色红润,容貌俊朗,笑容温和。

  朱高炽听到他的声音,停止了对他的打量,点点头起身行礼:"高炽见过长孙殿下。"
  朱允炆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咱们是堂兄弟,何须如此多礼?"
  朱高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回头看着两个还在继续玩闹的弟弟:"还不快向长孙殿下见礼?"
  "不用了。"朱允炆忙出声阻止了,"你们继续玩吧,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是什么游戏?"
  "剪子石头布!"俩小子异口同声。
  "这个名字倒是怪异?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朱允炆满脸都写满了好奇两个字。
  朱高炽笑笑:"只是民间小孩儿玩乐的小游戏而已,殿下长居深宫,没听过也不稀奇的。"
  "那你们可以多在应天待些日子,也好教教我玩这游戏。"当然,朱允炆没说出口的真正理由怕不是为了学这游戏。
  "那可不行,北平还有好多事儿等着父王回去处理呢。"

  朱允炆眼里一抹忧伤一闪而过,却被朱高炽扑捉了个正着,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朱允炆对朱棣的感情不单纯,不像是侄子对叔叔的亲情。
  好在朱允炆知道是何等场合,转瞬便恢复了一贯儒雅,亲热的拉起朱高炽的手道:"幼时咱们常在一起玩乐,没想到转眼咱们都长大了。这些年四叔也常回应天走动的,怎么没见你跟着一起回来?"
  朱高炽低头看了看拉着自己的手,对于一个陌生人而言,这亲热实在是有点不自在,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长孙。
  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人家也是真的将他当作堂弟,想来之前的朱高炽在应天时跟他的关系也是甚好的,多年未见,亲热些也属正常,便不好抽出手来,顺着回应道:"因为高炽身体一直抱恙,北平离应天路途遥远,母妃不让出远门。"

  "堂弟身体不好?"朱允炆闻言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不禁有些疑惑。
  朱高炽也有点儿汗,其实他现在除了瘦点儿,还真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而且还能记得现代学习的一些搏击招式,随便几个混混儿他也是打得过的,就这样的身体,还跟人说"抱恙",是个人都会怀疑。
  于是,某人只能干笑两声,硬着头皮将刚才那话圆回来:"呃……吃了不少药,调理了这么些年,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朱允炆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兴趣盎然道,"前次听兵马副指挥张大人说,你箭法惊人,功夫了得,用兵如神,能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还帮四叔击败了乃儿不花,是真的吗?"

  "哈?"箭法惊人,功夫了得,用兵如神,还能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拜托,那是关羽,不是自己。张麟那个老不修,大嘴巴也就算了,竟然这么夸张。
  朱允炆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只叹了口气,哀怨道:"真羡慕你,可以跟着四叔出征打仗,场面一定很壮观。"
  朱高炽摇摇头,笑道:"出征打仗不是好玩儿的事情,如果能够国泰民安,高炽并不希望看到战火。"
  更何况朱棣上次使计打败乃儿不花,实在跟他没太多关系,他哪知道东边二里有什么山坡树林之类的啊?好在老天见怜,没让朱棣全军覆没,不然自己刚到明朝就成了千古罪人,那就麻烦大了。

  "我也不希望看到战火,只是觉得能跟四叔一起出征,一定……"朱允炆说到一半看到朱高炽疑惑的目光,随即舌头打了个弯儿,露出一抹十分和煦的笑容,接着说道,"一定可以学到不少用兵作战的技巧。"
  他话语中的停顿以及刚才说前半段话时眼中闪现的光彩,让朱高炽疑惑不已,但又一时找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只得按照礼数回答:"满朝文武,也不乏上阵杀敌的大将,殿下要是有心学习,皇爷爷必定会为你推荐最好的老师。"

  一旁的高煦高燧还在玩儿剪子石头布。朱允炆笑笑没再说话,转身走到院子的琼花树下,伸手摘了一朵雪白琼花拿在手中把玩儿,少顷回过头来,突然说道:"高炽,你看这花朵像不像白雪?"
  朱高炽蹙起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恭敬答道:"满像的。"
  朱允炆看着满树的琼花,如同积雪压得枝桠都弯了下来:"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我们在这个院子里玩耍,到处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我跟你说,要跟你换一个爹爹。"

  换一个爹爹?
  朱高炽眉头皱得更深,这件事他应该是没有记忆的,可脑子里偏偏就想到刚回应天那个晚上自己做的那个诡异的梦。
  朱高炽四处张望了下,发现这里的景致真的跟梦里的差不多,只是地面都被积雪给覆盖了起来。
  有两个小娃在雪地里玩耍,其中一个跟他说:"那我们换一个爹爹吧。"
  原来他梦到的,竟然是幼时的朱高炽跟朱允炆么?
  只是……他现在怎么都看不出来,面前这个温雅的少年竟然是当初那个霸道的小屁孩儿。
  也许朱允炆只是想怀念一下幼时两小无猜的单纯友谊,但朱高炽就不这么想了,他总觉得朱允炆在说到朱棣的时候眼神会变得不一样,不知道这叫多心呢,还是叫直觉?

  于是,为了试探,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朱高炽裂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得异常灿烂道:"堂兄现在是不是还想着要我的爹爹呢?"
  朱允炆见他这般,不由得笑出声来,用手中的琼花敲了敲高炽的脑袋,笑:"我现在要,你会让给我么?"
  "哎呀,堂兄你这可把高炽给难住了。"朱高炽故做苦恼的把眉头皱成起来,"当让者则让,不当让者不敢让啊。儿子若是随便将爹爹让了出去,怕是会遭天谴的呢。"
  一句话将朱允炆弄了个哑口无言,可看着朱高炽因为自己的玩笑一脸苦恼的样子,又没办法跟他真生气,只得将满腹的哀怨小心翼翼掩藏起来。

  还好这个时候,琼华殿的宫人走了上来,说是膳食已准备妥当,请长孙殿下和三位小殿下入席。
  朱高炽第一次享受了大明皇宫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美食,席间朱允炆频频朝朱棣看过去,满眼的希冀和深情。朱高炽不是笨蛋,没几个回合就看出了端倪,原来朱允炆还真是看上了他家英俊帅气的老爹了啊。只是不知这从小就积累下来的感情应该叫爱情呢,还是叫迷恋?
  不管是爱情,还是迷恋,朱高炽都没打算放在心上。反正他们过了今晚就回北平了,隔着几千里呢,朱允炆见朱棣一面都难,那感情估计也发展不起来。

  而且如果按照历史前进的话,几年后他们可是会兵戎相见的……虽然他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但想起来总归有点不好受。本来情敌见面是分外眼红,可他反倒同情起朱允炆来。如此温润如玉的一个少年,怎么就无端成了权利欲望的牺牲品呢?难道至高无上的皇权真的那么吸引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不好意思,工作太忙,加上身体不适,更新慢了点,亲们体谅……多谢!
话说,为啥感觉国庆后看文的亲亲少了呢?


第三十五章、返回北平

  朱元璋平日里难得跟儿孙聚在一起用餐,所以心情不错,随便聊聊天也到了二更。
  朱棣一家人告别朱元璋离开皇宫,说是翌日便直接回北平,不再前来辞行了,朱元璋应允之后,命人送他们出宫。
  朱允炆执意要一同相送,朱元璋看他们叔侄情深,便也没有阻拦。
  燕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奉天门外。
  几人一路走来,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高煦高燧年纪小,贪玩儿,一边一个拖着徐仪华的手走在最前面。
  朱高炽紧跟其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故意跟朱棣和朱允炆隔了一段距离,但又有点私心不想离得太远,想要听听朱允炆会说什么,可是眼看都快到奉天门了,后面两人还一个字儿都没有说。
  朱棣跟朱允炆并肩走在后头。因为昨天在武英殿书房外听到朱允炆说的话,对朱允炆有些误会,所以并不愿意跟他多说什么。而朱允炆则是顾忌前面的朱高炽,后面的宫人侍卫,而不敢轻易开口。

  几人走到奉天门外,徐仪华同高煦高燧辞别了朱允炆,转身登上马车。
  朱高炽站在马车前,等他们走近了,目光在朱棣跟朱允炆之间来回转了几次才恭手辞别,转身上了马车。
  朱棣站定身子,转身跟朱允炆辞别的时候,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只轻描淡写一句:"夜深了,长孙殿下请回吧。"
  朱允炆仰起头,想要与朱棣相对,却发现朱棣的目光竟然掠过了他,看向别处,不由的一阵伤心。

  "四叔……"
  "殿下请回吧。"朱棣打断他的话,转身走向马车。
  "四叔!"朱允炆追了两步,叫他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他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今日的朱棣对他异常冷淡,整场酒宴下来,朱棣竟然没看过他一眼。而今他前来相送,他居然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就急着离开。
  他是知道自己的心意的,就算他对他只有叔侄之情,也不至于如此淡漠疏远。
  朱允炆突然想到前些日子武英殿有刺客行刺,宫内就传言说是他的叔叔们干的,而有最大嫌疑的便是四叔。他是说什么也不相信从小疼爱他的四叔会置他于死地,所以根本没将那些传言放在心上。

  可是他同时也明白,诸位叔叔当中,只有四叔有资格做皇帝的位置。
  难道因为皇爷爷有意立自己为皇储,让四叔心生不快?难道他真的想做皇帝?如果是,他可以去跟皇爷爷说,将皇位传给四叔,只要他开口,他愿意冒着忤逆皇爷爷的危险去谏言。可是为什么,他连一句话都吝啬?
  走到马车前的朱棣听到他的喊声,停下了脚步,想到叔侄两人过去的情谊,想到允炆对他的感情,心中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转过身,终于肯将目光落在朱允炆身上。

  "四叔……"朱允炆一声四叔,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朱棣走回他身边,无言的将他揽入怀中。
  他还是个孩子呢,他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不是有句话叫童言无忌么?他昨天那番话也许并非本意,而且就算是他的意思,他也只是站在他的角度维护自己的权利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大错。
  这孩子一向敏感,父亲又刚过世,他今天这么冷淡,他又不知道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估计又憋闷在心里自个儿伤心难过呢。

  可是就算他给他怀抱给他温暖给他亲情以示安慰,但始终不能回应他那份感情,只希望在他离开应天之后,他能够快些成长,然后将对他的感情淡忘。
  朱高炽坐在马车内,撩开帘子朝外看,正好看到朱棣伸手将朱允炆抱进了怀中,心里一个咯噔,满肚子的酸水直往外冒,忿忿拉下帘子,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徐仪华一脸诧异,问他怎么了。
  他道声"没什么"转身跟两个弟弟玩儿。
  徐仪华看他一眼,也撩开帘子向外看去,朱棣跟朱允炆远远的抱在一起,朱棣抚摸着朱允炆的头发,像是在说着什么话。
  叔侄之间的离别拥抱也值得他不高兴?
  徐仪华没有多想,笑笑放下帘子看着朱高炽:"你这孩子,吃允炆的醋啦?"

  "啊?"朱高炽被吃醋两个字吓得魂不附体,一脸心虚震惊状看着徐仪华,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徐仪华笑容拉的更大了:"允炆从小就争着抢着要跟你换爹爹呢,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你争不过他就只会跑我这儿哭,没想到都这么大了,允炆还那么亲近他四叔。"
  朱高炽闻言吁了口气……还好她不是那个意思……
  "谁吃他的醋,反正争了这么多年,他不也没争过去。"而以后,就更别想争过去。
  徐仪华但笑不语,只当他们还是小孩儿心性,不疑有他。

  朱棣跟朱允炆待了大概有两刻钟才上了马车。朱高炽见他面露倦容,不敢多问什么,让车夫驾着马车离开皇宫。
  马车驶出奉天门,朱高炽再撩开帘子往后看的时候,发现朱允炆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由得又心生怜悯。
  他不知道朱棣跟跟朱允炆聊了些什么,朱棣在日后的很多年都从未曾向他提及。

  翌日上午,朱棣一行人收拾行装,离开应天。
  在走之前,朱高炽还是将猎场的事告诉了朱棣,但朱棣说他们不能在应天久待,而且听起来那猎场后台不小,要拔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所以只能由别人来办。
  于是朱高炽看着朱棣写了两封信分别交给下人,让他们送去蜀王府和宁王府,将这件事交给了两个自己信任的皇弟去办。

  朱高炽不解,朱棣解释道:"目前分封在外的有九个年长的王爷,蜀王和宁王目前还没有前往封地就藩,仍然留在京中。而留京的诸位王爷当中,蜀王和宁王最得你皇爷爷喜爱,权利较大,由他们来处理此事,最合适不过。"
  "那只交代一人去办不就行了?"难道那猎场的后台大到需要两个王爷联手才动得了?

  朱棣摇摇头:"你不了解这你这两位皇叔。蜀王心地纯善,但生性淡泊,不爱管这些闲事;宁王有侠义之心,但他年轻气盛,行事冲动,要他独自去办这件事儿,估计会越搞越遭。这事儿本王交给他们任何一人都不放心,但若是能将他们的性格综合一下,应该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朱高炽听得直点头,若不是在京时间实在太短,他还真是想要见见这两位性格迥异的皇叔。
  "可父王怎么知道两位皇叔一定会合作呢?"
  朱棣神秘一笑:"宁王会有办法的。"

  朱高炽见他这么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总之能够解决那座猎场就好,至于他们用什么方法那并不重要。而且听朱棣的分析,那两位皇叔定是会处理得很好的。
  只是想到猎场,脑海中竟无端的出现了一个驰骋在马场之上,挥舞套杆,轻而易举驯服烈马的俊挺身影。
  沐昂……希望日后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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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九月,一直迟迟未决的朱元璋终于宣布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并下诏书诏告天下。
  诏书的内容很冗长也很复杂,但总结一点中心思想就是日后朱允炆便是大明的皇帝,黎民百姓文武百官各路藩王都要恪守本分,方能天下太平。
  诏书是给天下人看的,但实际上不关天下人的事,大明江山谁做皇帝其实老百姓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皇帝能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
  而朱元璋其实主要是给藩王们看的,意思是,不管你们怎么不服气,朱允炆就是以后的皇帝,你们虽然是叔叔,但君臣有别,你们依然要恪守本分,不要越矩。如果有犯上作乱的,天下人的眼睛在看着,你们要是动别的心思,引发战火,让黎民不得安乐,百姓也是不会同意的。

  远在北平的朱棣自然也看到了那诏书,不过他的反映仅是一微笑一摇头。
  与他在屋内谈话的道衍抬头问道:"王爷现在有何打算?"
  朱棣淡淡甩出一句:"一动不如一静。"
  能有何打算?早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现在父皇只是将这个公告天下而已,现在要行动还为时过早,更何况……哪天晚上允炆的话……
  道衍闻言点点头:"王爷高明。"
  "不是本王高明,而是本王知道,有人比本王更着急。先生就等着看戏好了。"朱棣高深莫测的看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抚开茶面将杯子送到唇边,"好香啊,先生送来的茶叶果然不同凡响。"

  一听朱棣夸他带来的茶好,道衍又开始不正经了:"那当然了,这可是寺内后院那颗千年茶树采下来的开春第一片嫩芽儿,就只二斤,就给王爷匀了半斤过来,王爷慢点儿喝,喝完可就没了。"
  朱棣不听倒好,一听直接仰头大大灌了两口,看得道衍直心疼。
  "先生小气,怎么二斤就只给了本王半斤?炽儿也爱喝茶,先生不是想当炽儿的老师么,这收徒弟能不给点见面礼么?"
  道衍无语:"哪有拜师还让师傅送礼的道理?"
  "先生不送就算了,上次寺里的道嗔师傅也说要当炽儿的老师来着,今天天气不错,是个拜师的好日子,先生你慢慢品茶,本王差人去将道嗔师傅请过来。"朱棣说完放下茶杯,起身作势要走。
  "什么?道嗔那老不修要跟贫僧抢徒弟?他是不想在大庆寿寺混了吗?"道衍一听急了,忙抓住朱棣的胳膊,好说歹说,最后又贡献了一斤茶叶才让朱棣同意让朱高炽当他的徒弟。
  虽然心疼茶叶,但收朱高炽这个聪明徒弟也很重要啊,否则自己这一身的本事就后继无人了啊。

  朱棣得了一斤半茶叶,那叫一个高兴,心情大好的拎着茶叶包朝鎏华院走去。
  朱高炽正带着两个弟弟在读书写字,见到朱棣过来,脸上笑开了花儿,忙上前迎接。
  朱棣将手中的茶叶递过去,笑眯眯道:"先生的珍藏。"
  "先生那么抠门儿,你竟然能从他那要来这么大一包茶叶?"朱高炽接过来打开闻了闻,果然是在大庆寿寺喝的那个味道,随即想想不对劲儿,"父王你不会是真的要我出家当和尚去吧?"
  道衍那老头儿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见过他几次之后就说他跟佛门有缘,吵着闹着要收他当徒弟。朱高炽那叫一个黑线,他还立志要将自家老爹变弯呢,在那伟大理想实现之前,他怎么能去当和尚?

  朱棣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记爆栗:"谁说要你去当和尚了?是俗家弟子。而且,先生精通阴阳术数之学,排兵布阵之能,你跟他学习,将来必有益处。"
  朱高炽捂着被敲疼的脑门儿,连声称是。
  这个其实不用朱棣说他也知道的,在历史上,道衍的影响力可不比朱棣来得低,他可是号称诸葛亮刘伯温之类的人物,自然是有不同于常人的学识见地,跟他学习也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那和尚的脾气实在怪异得很,正经起来跟个蜡像一般不苟言笑,不正经的时候就完全是个老顽童,他担心自己跟他待久了会神经分裂。
  但朱棣跟道衍可一点也不为这事儿担心,反正就一包珍藏茶叶,朱棣就把儿子"卖"给了道衍。那老和尚乐得天天合不拢嘴,看得朱高炽心里那叫一个愁。

  转眼便到了十月深秋。
  北平郊外的枫叶岭红了一片,远远望去如火一般妖娆鲜艳。枫叶岭深处有一座香火鼎盛的火云观,应了红风如火云的景致,引得北平附近城邑的百姓都竞相前来祈福,顺便赏景。
  朱高炽也拖着朱棣连同徐仪华和两个弟弟一起去了,美其名曰是秋游,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由于最近休养得好,朱高炽瘦削的身材已经渐渐有了些肉,加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短短半年已经拔高了半个头,几乎与朱棣一般高了,更显玉树临风。

  徐仪华看着日益挺拔的儿子,喜不自胜,不知怎么的就跟朱棣谈到了他的婚姻大事,说是张家已经明里暗里提了很多次,想让云舒和炽儿早些成亲。
  朱棣看着前面离自己五米之外的朱高炽,虽然才刚十五,却已见俊朗英挺。黑发及腰,衣袂翩然,竟让他看得呆了。
  徐仪华没等到朱棣的回答,转头直接叫朱高炽过来商议。
  原本在树下仰着头想要摘几片枫叶的朱高炽听到徐仪华的叫声回过头来,对着他们的方向露出一抹灿烂笑容,顿时让朱棣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朱棣皱眉,赶紧移开视线,脑子一片混沌。

  朱高炽跑过来,徐仪华跟他提起成亲的事。他的嘴巴顿时张成了个O字,下一刻反射性的去看朱棣,想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意思。
  朱棣本就因为刚才的心悸有些焦躁,看到他询问的目光,语气不悦道:"炽儿年纪尚幼,如果张麟的女儿等不及,你让她嫁给别人好了。"说完竟然转身走了。
  徐仪华不明所以,而朱高炽却因为朱棣的反映而暗自雀跃。
  他会因为自己将要娶亲而不高兴,这能不能算作一个好的开始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哎,上班真是太忙太累了……TAT
有些亲说前些章节的人称和人物表情有些问题,我有空会仔细修改的,亲们多多见谅,以后的章节我也会多多注意。
其实离离知道自己的文写得很不好,但还是有这么多亲亲一直在支持,离离真的很开心,谢谢你们。鞠躬……


第三十六章、历史车轮

  朱棣率先离开了枫叶岭,其他人自然也不得尽兴,跟着他回了王府。朱高炽心情大好回了鎏华院,而朱棣则回了自己的长庆殿。
  谁知才刚坐下来喝了口茶,就有人通传说大将军蓝玉前来拜访。

  蓝玉是大明开国功臣,当年跟着朱元璋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屡立战功,官拜大将军,朱元璋登基之后,赐封他为凉国公。
  但这家伙恃功骄纵,恣意横暴,在朝廷党羽众多,口碑并不好。平日里跟朱棣素无来往,这次特意登门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朱棣在心里思量了半晌,转头看问前来通传的侍卫:"就他一个人来的?有没有说来干嘛?"
  "回禀王爷,蓝玉将军带着自己的副将和几个侍卫一起来的,还赶了一群高头大马,说是北征的时候俘获的战马,经过北平回京,特地选了一些送来。"

  "北征俘获的战马?"朱棣心中冷笑,蓝玉是出了名的专横跋扈,有好东西岂有不自己留着的道理?平常跟自己也没什么交情,现在竟然将这么多宝马相送,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是别有所图。
  朱棣也是爱马之人,但他知道这马怕是不好拿。朱元璋登基以来,以各种罪名诛杀了不少开国功臣,蓝玉是仅存不多的其中一个,又仗着战功横行京师,纵奴行凶,抢占民田,已经好几次触怒龙颜。只因他开国有功,不好随便定罪,但估计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一点朱棣十分清楚,于是这马也就成了烫手的山芋,让朱棣给丢了出去。

  通传的侍卫从长庆殿跑出来,对站在门外等候的蓝玉等人道:"事有不巧,我家王爷感染风寒,不便见客。不过我家王爷说了,这些宝马,既然是战俘,理应进献给朝廷,若是王爷接受了您的好意,便是对皇上不敬不孝了,还请大将军见谅。"
  蓝玉见结交不成,反被教训了一番,怒不可遏,一甩衣袖带着那些宝马便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来过。

  朱棣打发了蓝玉,转过身时听到空中一阵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
  少顷,一只灰白的鸽子便从天而降,落到窗棂之上,咕咕叫着。
  朱棣上前抓住那只信鸽,从它爪子上取下信笺,将它放飞之后才展了开来,然后眉开眼笑的就出了门,朝鎏华院走去。
  朱高炽回到屋内,换了衣服正在沐浴更衣,自然错过了蓝玉送马那一段千古大戏。
  朱棣到的时候,他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披了件薄薄的锦袍就从内室出来了。
  十月的北平已经十分寒凉,出了内室,风便从四周大开的窗户外吹了进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朱棣跟他私底下并没有那么多父子之礼,进门便挥舞着手中的信笺,乐呵呵笑道:"你猜有什么好消息?"
  朱高炽走过去直接从他手中拿过那信笺:"应天有消息了?"边说边展开仔细阅读,"果然是好消息,猎场终于被十一皇叔他们拔……阿嚏……掉了……"
  说话的同时竟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朱棣皱起眉头,这才发现他这深秋季节竟然只穿了披了一件薄薄的锦袍,而且头发还是湿的,顿时瞪圆了眼睛开吼:"朱高炽你存心找病是不是?大冷天儿的就穿这么点儿出来?"

  "呃……孩儿这不是听说父王来了,赶着出来迎接吗……阿嚏!"朱高炽怕怕的缩了缩脑袋,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关,却不料话音未落,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响了起来。
  朱棣气得快要背过气儿去:"还不快去穿衣服?要是再病了,可休想本王再照顾你。"
  "哎呀,没事儿,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弱?你看这信笺上说,那个猎场案的幕后老板叫李景琛……李景琛是谁?"
  "朱高炽!"朱棣脸色铁青,这家伙当他是空气吗?还是当他说话在放屁?看来真是平日里太宠他了,现在他的命令似乎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啊?"朱高炽抬起头,莫名看着朱棣一脸铁青,还没等他想出是怎么回事儿,自己的身子已经凌空被人抱了起来。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被朱棣抱在怀里,往屋内走。"父王……"
  "闭嘴!"朱棣没好气的直接打断他的话,三两步走进内室,将他丢到床上,扯了被子将他裹成个粽子,才坐到床边,好整以暇的问道,"你刚才问本王啥问题?"
  朱高炽满脸黑线废了半天的劲儿才把爪子从"粽子"里拔了出来,将那张被朱棣裹得皱巴巴的信笺递过去给他:"孩儿是想问李景琛是谁?"

  "李景琛啊,论辈分你还得叫他一声表哥。"
  "噢?"他的表哥?也就是说他的母亲是朱棣的姐姐或者妹妹?可是不对啊,比朱棣大的公主就两个,听母妃说起过,嫁的夫家都不姓李啊。而比朱棣小的公主出嫁之后生的孩子现在都应该没他大才是,这表兄弟是从哪论过来的?怕是表得有点远了吧?
  朱棣见他满脸怀疑,结果那信笺笑道:"他的母亲虽然不是公主,但他的祖母是公主,也就是你皇爷爷的长姐,曹国长公主。他的父亲是曹国公李文忠,当年跟随你皇爷爷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六年前过世还被追封为岐阳王,世袭王位。李文忠跟本王是表兄弟,自然他的儿子跟你也就是表表兄弟……"

  这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听得朱高炽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出声打断朱棣的话:"父王,这表得有点远了,总之重点就是他背景显赫,所以才能一手遮天,将朝廷纳贡宝马作为了交易牟利的摇钱树。"
  朱棣点点头,再次看了看那张信笺,眉头不禁锁了起来:"上次听张麟提起,说北蒙纳贡马匹一年不如一年,想不到竟是被李景琛掉了包,以普通马匹换了那些贡马,这次案子被抖出来,你皇爷爷直接下旨判了李景琛斩首之刑。"
  "这是好事儿,父王为何眉头深锁?"
  朱棣闻言稍稍舒展了些眉头:"于百姓于朝廷自然是好事,但是你十一叔跟十七叔估计得跟李家结下梁子了。"

  朱高炽了然:"父王是担心两位皇叔?"
  "李景琛还有个同胞哥哥李景隆,在朝为将,是个专横跋扈睚眦必报之徒,两兄弟感情甚笃,难说这猎场就跟他没有关系。这次我们杀了李景琛,他定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李景隆?"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朱高炽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朱棣见他跟着皱眉,以为他也忧心两位皇叔,立刻展开笑颜宽慰道:"想来也不用本王多虑的,你那两位皇叔既然有本事扳倒李景琛,自然也有办法对付李景隆,而且他们毕竟是王爷,李景隆不敢做什么的。"
  朱高炽点点头,没再多言,而猎场的案子到这里也告了一个段落。

  他跟朱棣都没有想到,因为这件事,在几年后的靖难之役,李景隆亲率朝廷五十万大军抵挡朱棣南下的步伐,还真是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但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表面还是相当稳定的。

  北国三藩依然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虽然秦王晋王的表现差强人意,但只要不乱了朱元璋全盘的计划,那就由得他们去闹。
  那两位闹得好看,朱棣却是不动声色,表面看戏,实际上则在暗地里勤加练兵,拉拢对自己有用的将领,顺便在朝廷安插眼线,虽然远在北平,但却随时监控着应天的一切。
  尽管他对上次在武英殿听到的朱允炆要削藩的话并未真正放在心上,但不能不做好完全的准备。
  朱元璋的想法跟他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再撑也撑不了几年了,所以他要加快步伐将大明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真正姓朱,给仁柔的皇太孙朱允炆一个太平皇帝做。

  按照他的计划,朝中是自己培养的皇太孙,朝外是他分封各地的儿子们,这大明朝的天下,就只有他跟他的儿子们共享了。
  虽然他知道儿子们都有夺嫡之心,但互相牵制得厉害,有一个王爷想要动,其他王爷肯定不会让他得逞,只要善于管理,他觉得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现在最麻烦的,是朝中还有不少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大将,惟恐自己百年之后朱允炆驾驭不了,所以他要尽快除掉会对朱允炆有威胁的大臣。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谋反案爆发。牵扯其中的,有十三侯,二伯和吏部尚书、户部伺郎等朝廷官员、军中将领及其家属子弟共一万五千多人。

  朱棣得到这个消息时,大叹自己警惕,当初没有收他那些战马,否则这次自己肯定牵扯其中。
  只是对于朱元璋给蓝玉定的那个谋反的罪名,朱棣还是觉得有点名不符实。
  蓝玉也就是平日里仗着战功,在朝野上下横着走路,欺压百姓,惹是生非,但要说他谋反,他一没那个心,二没那个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朱元璋诛杀他的开国功臣,哪一个的罪名又是真有其事的呢?这些事,说不得,心里明白就好。
  但朱棣没想到,牵连其中的,竟然还有秦王朱樉。

  而牵连其中的原因,让朱棣有点儿哭笑不得,竟然是收了蓝玉送去的二百匹战马。
  感情蓝玉那老家伙结交自己不成,转身就结交秦王去了?而那个脑子少跟弦儿的秦王还真接受了?这不得不说还是朱棣有先见之明,棋高一着。
  但后来经过查证,秦王朱樉也就是接受了二百匹马,没跟蓝玉有任何不当的谋逆之事。朱元璋将他招回应天,又是一通训诫,将他发回西安,禁足思过,而且将他手中的军务都交给了晋王燕王管理,也就是变相的收了他的兵权。
  秦王朱樉回到西安,再不敢有夺嫡的念头,两年之后,竟然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临死之前写了封信着人快马加鞭送至朱棣手中,朱棣才知两年前的蓝玉案秦王牵涉其中,竟然是晋王设计,目的是自己垂涎皇帝宝座,想置他于死地让自己成为诸王老大,好与朱允炆分庭抗礼,日后若起兵夺位,也顺理成章。
  秦王经此一事,对晋王心寒意冷。他深知晋王跟朱棣一向不合,而朱棣手握重兵,定然是晋王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所以他写信的目的一来是让朱棣留心,二来是想自己死后,朱棣能看到兄弟情分之上,帮忙照顾妻小。
  朱棣收到信的时候,朱樉已经离开人世。从此北方三藩,成了两强并立。而正如朱樉所说,晋王和他的明争暗斗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对朱棣来说,不管是为了朝中的朱允炆,还是为了自己,晋王都留不得。
  而对朱棡来说,朱棣跟朱允炆关系那么好,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止自己对付朱允炆,为了自己日后夺位顺利,朱棣也是万万留不得的。
  历史的车轮随着朱允炆被册封太孙,蓝玉案的爆发,秦王朱樉的离世缓缓向前滑行,而朱高炽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历史前进的步伐,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挡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历史的车轮总是要转动的,这已经是两年后了,下一章估计会再过几年了……于是,历史要前进,父子间的感情也需要前进,我会尽量让他们的感情发展迅速一点,亲们别着急哈……就一两章的事儿了。
今天周六不上班,所以我一大早就爬起来更文了,亲们看我这么勤快的份上,记得多多打分留言加收藏哦!嘿嘿!
话说,重阳节快乐……嗷!


第三十七章、再次北征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被朱棣赶至捕鱼儿海的北元残军休养生息多年,竟然联合克鲁伦河上游突厥骑兵,蠢蠢欲动,意欲南下。
  朱元璋得到消息,立刻下旨着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率精兵十万北上征伐。

  其实那些北元残部加上突厥骑兵算上赶车的喂马的煮饭的也才几万人,实在用不着朝廷派两个王爷带十万精兵前去征讨。朱元璋是想借此机会看看两个王爷的战斗力,也是想借此机会让他们兄弟之间的战争烧得更猛烈一些。
  说来也奇怪,哪有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争斗得越厉害越好的?
  可朱元璋不是普通的父亲,他除了是他们的父亲之外,他还是天下的帝王。他要想的,不是家事,而是国事。只有他们斗得越激烈,朝中才越安全。

  而事实证明,他用对了方法。朱棡和朱棣从出征开始就因为排兵布阵意见不一有了争吵,导致他们手下的大将互不待见,商议军务之时总是吵闹不休。
  每次朱棣都是冷眼旁观不予理睬,但仗还是要打的,不管他们怎么吵,朱棣依然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军作战,根本不把朱棡的意见放在眼里。
  朱棡想着立功,但朱棣不给他机会,朱棡急了,搬出朱元璋来,朱棣一句"我是主帅"就把他给顶了回来。

  朱棡没有办法,只得忿忿回到帐中,将一肚子火气发到手下将领身上。
  蒋骢走进来的时候,朱棡手中的一只酒杯正好向他砸来,要不是他躲得快,估计要见红了。
  站在朱棡帐中正在被训的将领们看到他的到来,纷纷像见了救星般朝他走过来。
  蒋骢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自己摇着羽扇走到喝闷酒的朱棡身边,笑道:"王爷又在生气了?"
  这蒋骢是朱棡的谋士,有些谋略才华,因为几年前一次偶然被朱棡救了一命,对朱棡感恩戴德,一直待在朱棡身边,替他出谋划策。
  随朱棣出征的朱高炽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要笑,说他大冷天儿的还拿个扇子摇晃,真当自己是诸葛亮了。
  朱棣闻言虽然也会装模作样的训斥朱高炽一番,但回到帅帐时总会忍不住大笑出声,搞得张玉朱能一头雾水。

  此时正在生气的朱棡听到他的声音,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并未理睬。
  蒋骢笑笑,摇晃两下扇子,继续说道:"属下跟王爷说过多少次了,要沉住气……"
  "沉住气?你让本王怎么沉住气?"朱棡一听这话立刻就火了,一摔酒坛子站起来,对着蒋骢一顿吼,"本王才是哥哥,这次出征父皇竟然让朱棣当主帅,我已经听你的忍到了现在,可朱棣还处处拿'主帅'压制本王,根本不将本王的意见当一回事,令本王在众将士面前脸面全无,你叫本王怎能不气?还有他手下的张玉朱能,小小副将,竟然也敢对本王不敬,真是岂有此理!"
  "王爷息怒。"蒋骢边用扇子替朱棡扇风,以消他的火气,便慢吞吞的开口,"属下知道王爷生气,可眼下燕王是主帅,他手下的将士又能征善战,咱们跟他硬碰硬,讨不了便宜。"

  朱棡冷笑一声:"那你倒说说有什么好主意?"
  蒋骢闻言笑笑,以羽扇掩唇,附到朱棡耳边这般那般说了一通。
  朱棡听后眉头深锁:"军师这计策,可行吗?燕王那边的大将虽然有些不驯,但倒是个个骁勇善战,咱们现在可还得靠他们击退元兵哪。"
  蒋骢眯起一双小眼睛,阴恻恻道:"王爷多虑了。王爷想想,如果燕王不在了,王爷就成了此次北征大军的统帅,就算是燕王的下属,也只能听命于你不是么?"
  "可是……"

  见朱棡还有些犹豫不决,蒋骢摇晃两下羽扇,皱眉道:"看来王爷还是顾念兄弟之情,下不了这个狠心。成大事者切不可妇人之仁,错过了这个绝好的机会,想要对付燕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棡闻言眉头依然紧皱着,可想来想去这的确是个绝好的机会。他跟朱棣斗了这么多年,哪次风风光光的赢过。眼看老爷子那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到时朱允炆登基他再要夺位,就更没机会了。
  这么想着,朱棡竟然点点头,道了声:"那就依军师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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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帅帐之内,朱棣正举着油灯仔细研究着面前桌上那副偌大的羊皮地图,根本就没注意到帐中还有一个人根本没有离去。
  直到朱高炽忍不住走了过来,与他面对面撑在桌面上,他才抬起头来,惊讶道:"炽儿怎么还在这里?"
  经过几年的历练成长,朱高炽已经从一个十四岁的青涩少年成长为美目俊朗的英挺男子,只见他一身戎装,盔甲护身,一柄长剑斜挂腰间,竟有那么几分千古名将的风范。
  朱棣看着眼前的儿子,完全继承了自己和徐仪华的优点,五官愈发的精致起来。弓弩骑射,行军作战的本领是他和道衍亲自教授,这次带他北征,也有意让他带兵立功。这样一个儿子,比之以前的朱高炽,的确让自己更加欣慰骄傲。

  朱高炽见他抬起头来,忧心的眼神总算收敛了些,不答反问道:"父王刚才那样对待三皇叔,就真不担心?"
  "担心什么?"朱棣放下油灯,拍了拍手走到一旁倒了碗水喝。
  朱高炽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继续说道:"担心三皇叔恼羞成怒,睚眦必报啊。"
  "炽儿太过多心了。没消灭北军之前,你三皇叔不敢乱来。"
  "我看未必。"朱高炽将戴了一天的头盔摘下来,转了两圈脖子活动活动筋骨,才道,"三皇叔是什么样的人父王比我更清楚,孩儿看他下午的言辞是想独揽大功,父王一句话让他颜面扫地,他那么小气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棣思索了片刻,喝完碗中的水,才笑道:"炽儿说得是,父王会多加留心的。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行军,早些回去休息吧。"

  朱高炽一听他又要赶人,唇角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朱棣见他撇着嘴不高兴,随即问道:"怎么了?"
  朱高炽苦着一张脸:"父王,军中的床太硬,孩儿睡不习惯。"
  "行军作战,条件自然艰苦,久了就习惯了。"
  "这个习惯不了,孩儿从小就睡不了硬床。要是因为睡不着影响休息,可就没法行军了。"
  朱棣双手环胸,想着这小子也不是个吃不了苦的娃啊,这几年他常带着他实习军务,再硬的床他也是睡过的,怎么就现在受不了硬床了?这小子到底要说什么呢?
  "那要怎么办?本王让张玉多分两床被褥给你垫着?"

  朱高炽赶紧摆手:"那怎么行?所有将士都得一视同仁,孩儿也不能搞特殊啊……"
  朱棣点点头,一副"知道就好"的样子。
  朱高炽转了转眼珠,继续说道:"而且也不全是床的关系,这荒郊野岭的,孩儿一个人睡不着……"
  朱棣这次头都不点了,直接好整以暇看着他,等着他说重点。
  "所以……为了不因为睡眠不好影响行军作战,父王就让孩儿跟你一起睡吧?"
  "不行!"朱棣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原来这小子在这儿等着他呢?什么睡不习惯硬床,什么一个人睡不着?通通都是屁话,他就是想跟他一起睡。

  想到这里朱棣就头疼,这几年只要一有机会这小子就会想方设法跟他亲近,有好几次都撩拨得自己快要把持不住,还好自己定力强大,才保持了他那点快要消失殆尽的父亲威严。想着时间一长,他对自己那份朦胧的感情自然会淡掉。
  可几年过去了,这小子对他的感情不但没有转淡,反而越发浓烈了,连看他的目光都火热得不行,害他每次都担心会被徐仪华或者别的人看出什么来。好在别人知道他们是父子,压根儿没往这儿想,所以才相安无事。

  这次本来不想带他出来,但道衍说他长大了,该到真正的战场上历练一番,也好顺便看看他们这几年培养的成果。他想想也是,就带着一块儿来了。
  没想到在这军营之中,他也还想着跟他同榻而眠,真是越来也不像话了。
  "父王……"
  "不用说了。你在会影响父王的睡眠,你更不想看到父王因为睡眠不好影响作战吧?"朱棣聪明的将他刚才的话给丢了回去。
  朱高炽无言以对,只能抓了头盔转身离开。

  半夜的时候,朱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嘈杂,起身问出了什么事。守卫的士兵说是世子殿下突然腹痛难忍,医官正在救治。
  朱棣一听朱高炽生病,立刻翻身起床,穿衣出去。
  待到了朱高炽的营帐,见医官刚把完脉,在写药方,见到他过来,立刻起身行礼。
  "免礼,炽儿怎么样了?"
  医官回答:"殿下有些水土不服,加上吃了些生冷的食物,导致腹痛。"

  朱棣将目光移到床榻之上,见朱高炽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走近了才看到他额头已经被冷汗浸湿。逐心疼的坐到榻边,蹙眉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孩儿不认识那瓜果,以为生的可以吃……"
  朱棣差点想翻白眼儿,想着这家伙就是五谷不分,当年在骡子岭不就是误食了蛇涎果,才出了那么尴尬的事儿。
  不等他说话,那医官又开了口:"王爷,塞外天寒,地气潮湿,殿下身体娇贵,受不了寒凉,得多加些被褥才成。"
  不等朱棣回答,站在一旁的副将便出了声:"行军在外,被服数量有限,恐怕暂时没有多余的被褥给到殿下。"
  "不……用了……我……没事……"朱高炽虚弱的看着朱棣,生怕他因这事儿又不高兴。
  朱棣一言不发,直接起身掀开朱高炽的被子,将他打横了抱起,朝帐外走去:"不必了,让他跟本王一块住着吧。"

  朱高炽靠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直到朱棣抱着他丢上了自己的床他才回过神来,在心里直骂朱棣。这家伙要早同意自己跟他一起住,他就不会出去乱吃东西导致腹痛了嘛。
  朱高炽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不见朱棣上来,睁开眼时竟然看到朱棣坐在一边,不解开口:"父王?"
  朱棣揉揉眉心,转头看他:"父王睡不着了,你快些睡吧。"
  朱高炽一听,这就是摆明不想跟他一起睡啊,顿时伤心难过加生气一股脑儿的爆发:"父王说要跟孩儿一起住,难道夜夜都要坐着睡觉么?"
  "放心,不会夜夜如此的,等你身体好了,父王就搬到你的军帐去住。"
  朱高炽无语:"父王就那么讨厌跟孩儿同榻么?"

  朱棣无声叹气,闭上眼睛没有再回答。
  朱高炽也没说话,朱棣睁开眼时,见他还坐在床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入睡。右手捂着腹部,想必疼痛还没有消散,但他却固执的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朱棣心疼,起身走到床榻边,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炽儿听话,快睡觉吧。"
  朱高炽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满眼心疼的眸子,两人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对方。
  朱高炽一脸平静,倒是朱棣被看得不自在,慌乱的移开视线。

  "父王,你不是不讨厌跟孩儿同榻,你是不敢跟孩儿同榻。"
  一句话直中要害,朱棣满眼的心疼溃不成军,闪躲不及,只得怒道:"休得胡说!"
  朱高炽满意的勾起唇角:"孩儿没有胡说,如果父王真的对孩儿没有别样感情,又何必处处躲避孩儿?"
  "朱高炽!"
  朱高炽不顾朱棣警告的言语,从床上撑起身子,直接揽过朱棣的脖子,凑上前狠狠吻上朱棣的唇瓣。
  朱棣整个人呆愣当场。
  当他反映过来想要将怀中的儿子推开之时,朱高炽湿滑的舌尖已经窜入了口中,缠卷住自己的舌吸允纠缠。

  朱棣瞪大了眼睛,但他不否认,这感觉前所未有的美妙。浑身上下如同火焰缭绕,顿时热血沸腾。
  他跟徐仪华行房并不多,平常都是分开居住,而自己平日事务繁忙,也鲜少亲近女*色。可他没有想到,朱高炽只一个吻,便可以点燃他掩藏至深的欲*火。
  天知道他多想揽住他的腰将他压到身下,可当他看到他那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容颜,心底的悲凉便即刻将这□彻底浇熄。
  他们是父子,他不能乱了伦常。

  朱高炽见他没有如之前一般闪躲,略大胆了些,伸手去抚摸他的下*身。可手还没碰上,就被朱棣捉住了手腕儿。
  "炽儿,不可以。"朱棣强忍欲*火,将怀中的人儿推开。
  "为什么?!"朱高炽几乎要仰天长啸了。努力了这么多年,铁石心肠也看得到他的真心的吧,为什么这个说会永远疼爱他己的人会一次次推开自己?
  "因为我是你的父王。"就算他们真的可以罔顾伦常相爱,这个身份也会成为他们永远的桎梏。
  "父王?"朱高炽跌坐在床上,苦笑摇头,"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做你的儿子,朱棣。"

  同样的一句话,六年前让朱棣迷茫,六年后却让朱棣觉得心痛。
  他不想做他的儿子,他知道。六年前他就知道。可是,他们的关系,六年前他无法改变,六年后,他还是无法改变。
  终其一生,也无法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历史向前,这已经是好几年后了哦。再过两章朱元璋要驾崩了,好吧,朱允炆也要开始捣乱了……
知道沉水又要去学校了,所以赶紧更一章,看了再走吧……呵呵……

胃好痛……已经痛了一个星期,到底还要痛到什么时候!吃啥药都不管用,亲们有没啥偏方可以借用一下?医生让我做胃镜,我直接否决了,那玩意儿很痛苦。


第三十八章、误中圈套

折腾了半夜,两个人都有些疲倦。加上高炽身体不适,朱棣也实在在是心疼。于是折腾到最后,朱棣不得不妥协,爬上床挨着他睡下了。

朱高炽心里难过,见他上床,将身体靠了过来,埋到他胸前一言不发。

朱棣在心底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伸出手臂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抵上他的发顶。

朱高炽感觉到他的动作,手臂放上他的腰间,环住,紧紧相拥。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谁也没有出声。

寂静的帅帐内,静谧得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以及呼吸。

朱高炽在他怀里有些悲哀的想,其实就算只能偶尔跟他这样抱在一起睡着,也是很美好的事情。

看,他的要求并不高是不是?

怎么就连这点要求都成为奢望了呢?

而朱棣的脑子也没闲着。

对他来说,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只有所谓的爱情就可以,他是他的父亲,而且不只是他的父亲,他还是高煦高燧的父亲,更是他母亲的丈夫。

他知道自己对炽儿的感情早已经不是单纯的父子之情,可他不能任由那感情成长为参天大树,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在六年前,在他得知自己的感情正在萌芽的时候便已经将他掐断了。

他有他的责任,有他的担当。他没有办法如炽儿一般爱得那么义无反顾,不管一切。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自己毁了炽儿。

所以,这般情感,他只能深埋于心,不愿,也不能有所回应。

这几年,徐仪华曾多次跟他提起与张家小姐成亲之事,每次他都以他年纪尚幼而拒绝,可他自己心里清楚,真正拒绝的原因是他的私心,因为他根本不想看到炽儿跟别的女子成亲。

可现在看来,似乎只有这个办法。

等这次北征凯旋,他便着人上张家提亲,炽儿大了,他总归是留不下的。既然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幸福,就让别人给他。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总算是能够欣慰一些。

两人各怀心思,在彼此的呼吸声中渐渐沉睡……

三月的蒙特山脉,冰寒冷冽的气息尚未退散,山林之颠,依旧可以看到霭霭白雪的痕迹。

蒙特山下的荒原,数以万计的军帐绵延数里。呼啸的北风凌空袭来,扯得插在营帐之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营帐之下,无数的火堆还没有熄透,点点的火星在北风的侵扰下明明暗暗。

值夜的兵士身穿盔甲,二十人一队,手持武器在各营帐之间交替巡逻,戒备森严得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得废半天的劲儿。

四更初,静谧非常的营帐北围,突然从林子里窜出数十道黑影,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朝营地直奔而去。

待他们奔至离营地三十米外的土丘之时,为首的黑衣人顿时矮下身子,跟在后面数十道黑影迅速蹲下身,掩藏在土丘之后。

为首的黑衣人示意其他人待在原地待命,而自己则带领三五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绕过土丘,再次朝营地进发。

守了一夜的兵士有些困顿,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武器夹在腋下,不断的搓着被冻僵的双手。

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暗器细且锋利,根本不等这些兵士做出反映,便已经接二连三的倒下地去,无声无息。

没有被暗器伤到的几名兵士正要大呼,如鬼魅般的黑影已经来到他们身后,抽出匕首割断他们的咽喉。

解决了北围守卫的兵士,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为首的朝后扬起手臂,打了个只有他们的人才看得明白的手势,转身率先进入军营。

掩藏在土丘后面的数十道黑影得到他的信号,迅速猫出头来,沿着被同伴打开的通道目标明确的朝位于营地正中的帅帐而去。

巡逻的兵士刚刚走过,走在最后的一个兵士听到不寻常的动静儿,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抹黑影从自己眼前闪过,顿时一声厉吼:"谁——"却不料话音未落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走在前面的兵士纷纷转过身来,看到突然袭击而来的黑衣人,顿时大叫"有刺客",然后举着武器奋力厮杀。

军人因为经过专门的训练,都比较浅眠,战友的一声"有刺客"将附近所有营帐的兵士都惊醒了过来,一时间整个营地沸腾起来,吵闹声,咒骂声,刀剑相碰,血肉相搏的混战声此起彼伏。

那群黑衣人一看就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高手,普通的兵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手起刀落的同时,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兵士们便如同刀切白菜般倒了下去。

"你大爷的!谁那么大胆子,敢扰了爷爷的好梦!"某座比较大些的营帐之中,传来一声粗鄙的大骂,随即,一个魁梧的身影撩开帐帘,扛着大刀就出来了。

正在酣战的兵士被他的骂声吸引,看过去的时候竟然发现那人根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就出来了。

而在这整个军营之中,说话如此粗鄙的,除了朱能还会是谁?

只见他骂骂咧咧,不问三七二十一冲入战圈,手中长刀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无不惨叫连连,血肉横飞。

黑衣人一个个倒下,为首的见大事不妙,转身想要往营帐外撤,刚一扭头便见朱能站在自己面前,手持大刀,目眦欲裂。

由于那些黑衣人离帅帐还有断距离,所以当刚进入梦乡不久的朱棣和朱高炽听到动静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刻钟的时间。

朱高炽睁开眼睛,反射性的仰起头,却没想到自己此刻还在朱棣怀里,他这一仰头,正好顶上朱棣的下巴。

朱棣闷哼一声,敲了他一记爆栗,二话没说,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当朱高炽回过神来从床上爬起来时,他已经站到了军帐门口。

"怎么回事?"朱棣厉声喝道。

门口正在端着武器严密守卫帅帐不敢有半分懈怠的兵士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躬身行礼:"启禀王爷,有突厥兵趁夜偷袭。"

"我X!"

朱高炽抓过衣服套在身上,走到朱棣身后的时候,他发誓他听到从朱棣嘴里蹦出了某句他耳熟能详的粗口,不由得暗地里抹了把汗。

"传令下去,活捉为首之人,若不能活捉,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朱棣清晰的下达命令,脑子里却有着一丝疑惑。

下午探子才回报于他,北突联军距离蒙特山脉尚有三百多里,且此地山林河流交错,地形复杂,他们一时半刻不可能抵达,所以他才下令在此扎营休憩,以备明日行军。突厥兵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是!"那兵士领命转身跑开。

朱高炽站在门朝战圈看了一眼,蹙起眉头:"那人身手敏捷,武艺高强,能叔要吃亏!"

说完竟然转身抓了剑就跑出去。

"殿下!"另一个守卫的兵士见他跑开,转身看着一言不发的朱棣,"王爷,属下去将殿下追回来!"

"不用了。"朱棣轻扬右手表示阻止,看着朱高炽的背影微微勾起唇角。

你小子还担心你能叔呢,他怎么说也在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再说了,就算朱能真的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不是还有张玉?哪轮得到你去掺和?

不过这种小场面,有张玉朱能在,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让他先锻炼一下也好,免得过几日真上了战场,见到血不会走路。

这么想着,朱棣竟然一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转身进了营帐。

两刻钟后,营帐外渐渐安静下来。急促的脚步声离帅帐越来越近,细听之下却不像是朱高炽。

朱棣皱了眉头,抬起头来的时候,营帐的门帘正好被朱能撩开。

"王爷不好了,殿下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朱棣一时没反映过来,"跑去哪了?"

朱能着急道:"哎呀王爷,殿下骑马追那个突厥首领去了!"

"什么?"朱棣起身走到朱能面前,"这么多人竟然让一个突厥兵逃了?"

朱能也恼怒不已:"末将没想到殿下会突然冲进来,而且那突厥兵似乎认得殿下,一见他过来竟然将刀锋连连朝他挥去,末将等人顾忌殿下,所以才着了他的道儿!"

"是么?"朱棣眯着眼睛点点头,笑容一点点在脸上绽开,看得朱能头皮不住发麻。

熟悉朱棣的人都知道,当他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时,那就证明他的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

果然,朱棣再开口时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般:"炽儿追出去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王爷息怒!"朱能万分委屈,"属下也准备去追殿下来着,可张玉那小子硬是说我成事不足,败……那什么,不让我去……"

朱棣打断他的废话:"往哪个方向去的?"

"王爷你放心,张玉追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把殿下带回来的……"朱能还在自顾说话,突然意识到他们家王爷刚才问了个问题,慢半拍的反映过来回答道,"呃……北边儿……"

朱棣不等朱能把话说完,身子已经出了营帐。

"王爷,你去哪?"朱能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去老远。

"好好给爷守着营地!再出任何事情,提头来见本王!"

朱棣丢下话,跨上自己的战马,带了几个亲信兵卫一起骑马朝北边儿急驰而去。

第三十九章、千钧一发

蒙特山脉地广人稀,绵延数百里荒芜人烟。山石陡峭,沟壑纵横,林深古幽,河流分支交错,地形复杂,一般人若是到了这里,没有指南车或者熟悉地形的人陪同,根本就分不清方向。再加上三月阴寒,又是深夜,黑漆漆的天空如同厚重幕布,别说月色,就连一颗星子都看不到。

朱棣等人策马急驰了四五里,便因为前面交错的三叉道而不得不停下了步伐。

往前是一马平川,延绵到似乎没有尽头的平原。这平原是正北方向,也就是北突联军正朝他们行进的方向,以今天晚上突然来袭的突厥士兵来看,他们已经离明朝大军不远。

往左是崎岖山路,晚上入睡前他才看过这一带的地图,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条山路行不到三里,便是蒙特山脉东段的黛儿峰。

黛儿峰是蒙特山脉最具特色山峰,两座主峰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曾经被当地的北元人称之为"迷津谷"。据说里面古木参天,野兽凶猛,如同蜘蛛网般的山道将两座山峰紧紧缠绕,进去容易,但要找到路出来,那是难上加难。

而往右细听之下有水声淙淙,骑在马背上望过去,可以看到一条将前面的平原横切为二的宽大河流,正是克鲁伦河的中游分流沱沱河。沱沱河宽而不深,无法行船。当地的人放牧都是直接骑在牲口背上淌水过河,冬天河面结了冰,人才能走过去。河对面依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无任何隐蔽之所,他们不可能从沱沱河过来。

所以,便只剩下两条道了。

北突军队行军的速度再快也不会日行三百里,所以今天晚上前来刺探军营的应该是他们的前锋队伍,来的目的也许不是要杀他,而是来打探军营的虚实,看看他们这次到底带了多少人,以便做出应对的策略。

可是……

朱棣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刚才朱能说那领头的突厥人似乎认得炽儿,这怎么可能呢?

六年前炽儿跟他北征之时,才刚出关就中了埋伏一箭坠马,应该没有人认得他才对,而这几年炽儿一直跟他在北平,从未结识过突厥人,怎么可能在突厥军队里还有熟人?

难道……

如同一道闪电袭过,朱棣想到炽儿的奇迹复活,再想到诡异的灵魂转换,顿时手脚冰凉。

难道是突厥人用了什么邪术,将炽儿的灵魂转换,让另外一个人进入炽儿的躯体,取得自己的信任,潜伏在他身边,待时机成熟,再一举动摇大明根本?

不,不可能!炽儿不会欺骗于他,炽儿也从未欺骗于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炽儿不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选择信任,现在又怎能对他有所怀疑?更何况……他对自己的感情,那更是任何伪装都装不出来的。

"王爷,有人来了!"

朱棣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身后兵卫的声音,回过神来的时候,顺着兵卫所指的方向转过头去,竟然看到有一匹白马从右边山道缓缓行来。

"王爷,是张将军!"那兵卫又叫了一声。

待那马匹走得近了,朱棣终于看清那马背之上,坐着的正是张玉。

张玉也看到了他们,策马奔到朱棣跟前,雪白的衣裳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王爷……快……救殿下……"话未说完,张玉先晕了过去。

朱棣跳下马来将他扶住,才看到他身后竟然插着一支长箭,正中肩胛骨处,此刻正在汩汩流血。看着那伤口,心里不免有些发怵,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张玉武功高强都被伤成这个样子,那炽儿……

朱棣不敢再想下去,忙命两个兵卫送张玉回营,顺便让他们回去搬救兵,自己则带了另外两个兵卫朝张玉所指的方向策马奔进了黛儿峰。

只因为张玉说的那三个字"救殿下",他便将自己刚才的怀疑抛到了九霄云外,义无反顾的奔进了这个传说中只能进不能出的迷津谷。

他没有时间想那么多,就算炽儿是细作也好,就算这是个陷阱也好,就算明知自己进去是死路一条也好,他都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因为他现在脑子里环绕着的,只有朱高炽的安危。

可这黛儿峰果真如传说中的一般,越往里走越幽深黑暗。参天的古树密密匝匝,枝叶繁茂得一进入这里就如同进了地狱一般。铺了厚厚一层陈年落叶的地面有些潮湿,马蹄踩在上面都禁不住打滑。

远处的深林里不时传出几声野兽的呜鸣,马儿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有些焦躁。

"王爷小心。"身后的两名贴身侍卫紧跟其后,虽然也有些害怕,却依然尽职尽责守卫着朱棣的安危。

"你们也……"朱棣话音未落,旁边的树上突然有一只不知名的怪鸟,扑腾着巨大的翅膀朝他俯冲下来。

朱棣灵敏的将身子匍匐在马背之上,躲过那怪鸟的利爪,不断安抚着受惊嘶鸣的马儿。

那怪鸟从朱棣头顶掠过,站到另一棵树上,瞪着圆滚滚绿莹莹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瞪着他们。

"王爷?"身后侍卫关切的的声音传过来。

朱棣拍抚着坐骑的马鬃,道了声"没事",继续夹了马腹朝前走去。

夜风寒凉,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朱棣敏捷的嗅到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而根据那风吹来的方向,血腥味的来源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朝前行了约有一刻钟,便瞧见四周树木掩映之下,竟然有一片空地,而那血腥味在此地也愈发浓烈起来。

三人策马走出林子,见那空地之上竟然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身穿突厥兵服的尸体,想必这里便是刚才张玉与之缠斗的地方。看来果然是中了突厥兵的埋伏,那炽儿呢?他怎么样了?他是逃了?还是被抓了?或者已经……

不,不会。

按道理来说,突厥兵突然夜袭,引高炽入瓮,最大的理由无非就是利用高炽这个筹码来跟他谈判,让他退兵。留着高炽,对他们的用处很大。所以,如果高炽被他们抓住,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但万一,这不是他们的目的呢?从这些尸体和张玉身上的伤看来,刚才张玉肯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才杀出一条血路逃出黛儿峰的。如果他们只是想抓走炽儿,为什么要对张玉狠下杀手?

等等……张玉没死,还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自己?他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他们故意设下的圈套,故意放走张玉,好回去给他报信,从而将他引到这里来?

可是这样就更说不通了,两军对垒,若要谈判,只需要抓走目标人物即可,直接让张玉回来传达谈判之意不是更好,为何要将他伤成那个样子?背后那一箭差点儿就要了他的命,这说明对方是想让张玉死的。那么……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朱棣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个结果来,却在下一刻听到身后有凛冽杀气呼啸而来。

"王爷,小……"侍卫还没来得及叫出"小心"两个字,便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利箭射翻。

利箭扑哧扑哧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另一个侍卫很快抵挡不住被射成刺猬栽倒下马。

朱棣抽出随身长剑,左右挥舞之下竟将那些急驰而来的利箭斩断了大半。

大概是觉得骑在马上目标太大,只见朱棣一个旋身从马背飞至空中,长剑翻转如银光白练,在空中翻飞出朵朵剑花。

待落下地时,箭雨也随即消失。

朱棣半跪在地,撑着长剑想要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臂上竟插着一支长箭。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将手臂的力气抽了个干净。鲜血溢出,顺着臂膀滑下,从指尖儿滴落进空地的泥土里。

朱棣的左手松了紧,紧了松,在确定尚有知觉之后立刻将警戒调到最高,惟恐这漆黑的树林里又突然飞出些莫名暗器来。

而自己的遇袭也让他将刚才的想法全部推翻。

这些突厥人似乎并不是为了跟他谈判,他们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让他死。而这对于兵力远远在明军之下的北突军队来讲,这个策略绝对是自寻死路。

自己若是活着,谈判也许还能有个活路,而自己若是死了,他手下的大将们绝对不可能放过北突军队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而且,看起来……这好像也是在置北突军队于死地。因为自己的身份不仅是这次出征的主帅,也是大明王朝皇帝朱元璋的儿子,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北突军队这种不明智的决定都只会给自己造成灭亡的结局。

这一点,他想,北突军队的主帅不会想不到……

正当朱棣冥思苦想之际,刚才那熟悉的杀气又朝他袭了过来。而这一次出现的,不是箭雨,而是如鬼魅一般的黑衣人。

大约二十来个,将他重重包围。

朱棣仰起头:"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人答道:"来杀你的人。"

此言一出,缠绕朱棣一夜的谜团竟然顿时解开:"你们不是突厥人。"

为首之人大概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暴露自己的底细,微愣了一下,随即自信十足的冷笑一声:"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话音落下,为首之人做了个手势,围住朱棣的黑衣人便摆足了架势举刀朝他冲了过去。

朱棣奋力从地上站起身来,险险接招。

刀锋凛冽,血肉横飞。

这寂寞了数百年的黛儿峰,今夜格外热闹。血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经久不散。

命悬一线,他大意不得。自己不能死,至少在确定炽儿安全之前,他不能死。

刀锋落在他的身上,他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奋力厮杀,刀光霍霍,剑影流梭,黑衣人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

为首之人似乎并没想到朱棣的身手会这么好,不得不抽出长剑亲自动手。

他的功夫显然要比刚才那些喽啰好得多,朱棣因为受伤,接起招来有些吃力。

那人下手狠辣,每一招都直中朱棣的要害。朱棣连连后退,退到最后背部抵上树干,显然已经无路可退。

那黑衣人迅速跟到朱棣面前,剑尖儿直指他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从黑衣人背后嗖然而出,直接没入他的心脏。

黑衣人的动作瞬间停滞,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朱棣,半晌之后才倒地身亡。

朱棣并没有因为这个人的死而放松警惕,而是更加谨慎的靠着树杆,手握长剑看着箭矢飞来的方向,道了句:"什么人?出来!"

漆黑的树林里一片诡异的死寂,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更没有人出现。

朱棣觉得奇怪,皱起眉头仔细听了听,终于听到右边的林子里仿佛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而来。

朱棣将剑举起来,做好迎战的准备。

片刻之后,一抹人影从林子里闪了出来。大概是跑的太急,没注意到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竟然直接踢到上面摔了个狗吃*屎。

"唔!"那人趴在地上痛苦呻吟,显然是受了重伤。

这声音……

"炽儿!"朱棣丢了剑不顾身体的伤势朝那人冲了过去。

原本趴在地上的朱高炽听见他的声音,忙将脑袋抬起来,满脸惊讶:"父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炽儿?真的是你!"朱棣惊喜交加一把将朱高炽扶起来紧紧抱进怀中,"太好了,太好了,父王还以为……"

"对不起,父王,是炽儿太冲动了,才中了敌人的圈套……"朱高炽说到一半儿闻到朱棣身上的血腥气息,一个激动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抓着他看着那尚插在他手臂上的长箭眼泪一股脑的涌出来,"父王受伤了?这箭上有没有毒?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快让我看看……"

"父王没事。"朱棣抓住他的手臂,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对面的树林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点点的火光在漆黑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明亮。连忙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此地不宜久留,走。"

说完不顾身上的伤,拉着朱高炽的手转身便进了林子。

追踪的人追到空地,为首的男子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转身对旁边的人有些惊惶失措道:"失手了,竟然失手了!你出的好主意!"

"主子息怒……"

"息怒个屁!"男子打断那人的话,"朱高炽那臭小子从眼皮子底下溜掉就算了,二十个高手竟然对付不了一个朱棣,一群废物!"

"主子,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朱高炽和朱棣都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当务之急是要将他们找到,不然等他们逃出黛儿峰,死的就是咱们了!"

男子一听,气得差点吐血,连宰了这家伙的心都有。

正在这时,某个拿着火把的手下突然出声,照向了某个地方:"主子,你看。"

男子走过去,见一行血迹正好顺着树林朝深处延伸而去。

"他肯定朝这个方向去了,追!"
第 四十 章、生死相随

  朱棣受伤的手臂鲜血直流,却没有时间停下来包扎伤口,因为身后追踪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
  朱高炽也受了伤,与他相互搀扶,两个人跌跌撞撞在林子里踉跄前行。
  跑了一会儿,朱棣突然停下脚步,一把将朱高炽推开:"我们分头走。"
  "不行。"朱高炽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朱棣再次停下来:"炽儿,听话,再这么下去我们谁也逃不掉。"
  朱高炽抬起头来,一脸固执:"逃不掉就一起死。"
  朱棣无奈:"说什么傻话,本王没那么容易死。"
  朱高炽笑道:"这个我相信。"
  你要是死了,明成祖从哪来的?
  朱棣还想说什么,凌乱的脚步却愈发清晰了起来,追踪的人近在咫尺,无数的火把将阴暗的林子照得亮红一片。
  朱棣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暂时放弃分头行动的念头,拉着朱高炽朝左边高处跑去。
  半刻钟后,那些追踪的人才发现自己把人跟丢了。在原地搜寻了半天之后,不得不换了个方向继续去追。
  躲在偌大山石后那堆灌木丛内的朱棣父子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松了口气扒开足有一人高的灌木丛艰难的从里面走出来。
  朱高炽扶住他的手臂,听得他一声闷哼,才发现他手臂上还插着那支箭,顿时心痛得快要死过去。
  "父王,你的手臂……"
  朱棣看了看看自己的手臂,道声"不碍事",抬脚要走,却被朱高炽拉着摁到山石上面坐了下来。
  "孩儿先帮你把箭拔*出来。"
  "别耽误时间了,他们发现追错了方向肯定会再沿路返回来的……"
  朱高炽气急:"你的伤口再不处理,不用等他们追来,就会先因失血过多而死,那我们还废力气跑什么?在这里等死不就行了?"
  朱棣看着朱高炽晶亮的眸子,没再说话。
  论固执,朱高炽可是个中高手,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
  于是为了不耽误更多的时间,朱棣只得妥协,将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来吧。"
  朱高炽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妥协,一时没反映过来:"来干嘛?"
  朱棣好笑的看着他:"你不是要替父王拔箭吗?"
  "哦。"朱高炽一拍脑门儿,赶紧卷起袖子准备开工,"会有点痛,父王忍一忍。"
  朱棣表情都没变一下:"父王不怕,来吧。"
  朱高炽扯了唇角干笑一声,握住朱棣的手有点发抖:"呃……是,您不怕。"
  朱棣失笑:"炽儿害怕?"
  朱高炽一脸坦诚的看着他的眼睛:"在自己心尖儿上动刀我都不怕,父王认为我会怕这点小事吗?"
  朱棣无言以对。
  朱高炽继续说道:"孩儿是看你受伤,心疼。"
  朱棣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心思莫名其妙的就回到了晚上入睡前,朱高炽那个激烈到让自己心旷神怡的吻。
  心疼么?可是炽儿,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这个样子,父王也很心疼。
  "唔!"朱棣的思绪还没完全回来,手臂上就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一扭头,才发现手臂上的箭已经被朱高炽拔了下来。
  朱高炽弯下腰,将自己的衣服撕下来一大块,帮他包扎起来:"怎么样?疼吗?"
  朱棣看了看包扎好的手臂,摇摇头。
  朱高炽终于咧开嘴笑了起来,抹了把额头的汗坐到他身边去:"父王怎么会来这里?"
  "听朱能说你跑出来了,本王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出来找你。没想到在半路遇到重伤的张玉,说你在黛儿峰。"
  "玉叔怎么样了?刚才情况危急,是玉叔替孩儿挡了一箭,让孩儿先逃的。"
  朱棣再次摇头:"不知道,本王命人将他送了回去,顺便搬救兵。只是这黛儿峰地形复杂,他们就算前来也不一定能找得到我们。刚才若不是你及时出现,父王怕是已经死在那人的剑下了。"
  "我?"朱高炽一脸茫然。
  朱棣见他那副表情,眉头轻蹙道:"难道刚才不是你将那人射死的?"
  朱高炽摇摇头:"孩儿也逃得甚是狼狈,哪来的箭啊?"
  朱棣想想也是,刚才这家伙从林子里摔出来的时候比自己好不到哪去,就算手中有箭,估计也没力气拉开弓弦。
  奇怪了,这些人都是想他死的,怎么会有人救他呢?
  朱高炽见他不语,脑子里灵光一闪:"父王,孩儿刚才差点儿被那群突厥兵抓住,还好有个蒙面人前来搭救,带孩儿逃了出来。可是没跑多远,他就闪到林子里不见了,孩儿只好一个人没有方向的乱跑,这才跑到了那片空地遇到你。孩儿想,救你的那个人跟救孩儿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人?"
  "有可能……"朱棣话音未落,耳边再次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想必是刚才跑过去的那帮人当真发现追错了方向又追回来了。
  同样的办法不能使用两次,这个灌木丛是不能藏了,否则就只能等人瓮中捉鳖。
  想到这里,朱棣赶紧从山石上跳下来,拉了朱高炽的手再次钻进了树林。希望能找到下山的路,或者遇到前来救他们的援兵,不然他们父子还真得死在这儿了。
  朱高炽的手被朱棣紧紧握在掌中,他的手掌厚实有力,即使是在逃亡,却让他发现前所未有的安心。
  看着自己面前颀长的背影,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这么问了出来。
  他说:"父王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为什么要来?"
  朱棣一手拉着他,一手拿着剑不断劈开面前横出来的树枝,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半晌之后才从前面飘来一句回答。
  "废话,你是本王的儿子。"
  哪有做父亲的不来救自己儿子的道理?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来啊。
  朱高炽不死心的继续问道:"只因为我是你的儿子么?"
  朱棣头也没回:"你以为呢?"
  "我以为,父王起码对孩儿,不只是父子间的感情……"朱高炽悲凉笑笑,甩开朱棣的手,停下了脚步,"看来是我错了。如果你只当我是你的儿子,那你还不如不来。"
  朱棣总算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回头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实话。"朱高炽垂下头,声音低得轻不可闻,却还是能够让朱棣听得真真切切,"如果我死了,下辈子,再不会做你的儿子。"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朱棣真想敲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炽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我们活着回去了再说。"
  说完再次抓起他的手抬脚就跑。
  朱高炽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心里不快,但为了小命儿着想,还是加快了步伐跟上朱棣,以免拖了他的后腿。
  可还没跑多远,自己的脸就毫不客气的撞上了朱棣结实的后背。
  "父王?"朱高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待回过神,才看到他们已经跑进了一处山坳。而他们的面前,无数的弓弩手正拉满了弓弦对准他们。只待一声令下,就将他们当靶子射。
  两人本能的转身,想要原路退回,却又绝望的发现另一队人马紧跟其后追了上来。

  第四十一章、晋王计败

  前有伏军,后有追兵,真正是进退不得。
  无数火把将整个山坳照得亮如白昼,火光跳跃,映衬着四周林木婆娑,影影绰绰如同山精鬼魅无忌肆虐。
  朱高炽忍不住叫了一声"父王",紧握住朱棣的手。
  朱棣反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以自己的身体挡在朱高炽面前,道了声:"别怕。"然后看向对面的弓弩手,"既然已经胜券在握了,不妨露出庐山真面目,让本王也死个明白。"
  此言一出,那些弓弩手竟然自动的闪到了两边,而朱棡,便从那些弓弩手身后缓缓走了出来,站到他们面前。
  "三皇叔!"朱高炽咬牙切齿。
  朱棣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从刚才他知道追杀他的那些人不是突厥兵开始,他就想到了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这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啊。
  让自己的部下全部换上突厥兵的衣服,然后将他们引到这处深山老林神不知鬼不觉的设计杀掉,然后再嫁祸给突厥军队,那么他手下的将士必定会为了替自己报仇而拼死与前来交战的北突军队搏斗,而凭他们现在的兵力,是绝对可以将北突军队全部歼灭的。
  这样一来,不仅除了自己,也消灭了北军,立下大功。而从此之后,北国三藩就只剩下晋王一支独大,秦燕两王的军队都归他所有,足以与朝廷叫板抗衡。
  藩王之间的争斗,从来都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只是……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棣叹了口气,看向朱棡:"老三,我们兄弟之间的争斗与孩子无关,放了炽儿,本王任你处置。"
  "父王!"朱高炽从他身后走出来站到他身边,满眼的坚定,"孩儿不会走的,要死一起死。"
  朱棡冷笑道:"父子情深,还真是让人感动啊。不过老四,你觉得就目前的形势,还有与本王谈判的资格吗?"
  朱棣眯起双眼,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缓缓勾起唇角,话锋陡转:"那可不一定,本王既然敢一个人上山,就不会没有万全的准备。"
  此言一出,不只朱棡,就连朱高炽也愣住了。
  他既然有万全的准备,还拉着他满山跑干什么?
  朱棡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只是愣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你不用虚张声势,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你们即刻就会命丧黄泉。就算你的人赶到,也只有替你收尸的份儿。"
  朱棡说完退后两步,抬起手臂,那些弓弩手便将弓箭再次瞄准了他们。只待他的手臂放下的同时,那万千的箭矢便会朝朱棣父子飞来。
  朱棣将握住朱高炽的手紧了紧,转头示意他不必害怕。
  接收到朱棣手心传来的温度,朱高炽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转过头,四目相对。
  正当自己想要琼瑶一把,临死之前来个悲壮表白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吼声。
  "放你奶奶的熊屁!想杀我家王爷,做你的春秋大梦。"
  朱棣父子回过头,才发现跟在他们身后追了半天的,不是晋王的人,而是前来支援的朱能等人。
  只见朱能扛着他的大刀,带着人马跑上来,直接就把朱棣和朱高炽挡在了身后。
  "朱棡你个□的没人性的东西,竟然连亲生兄弟都要害,识相的就赶紧投降,否则爷爷的大刀可不认人!"
  骂的欢快的朱能压根儿没注意到身后的朱棣朱高炽满头黑线,脸色铁青的样子,当然更不会想到他这一骂是连同朱元璋朱棣朱高炽一起都骂了进去,直到身边的副将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好像说错话了。
  原本看到朱能等人的出现,朱棡还有些惊惶,可当他摸清了他带来的人马后,便又沾沾自喜起来。
  "朱能,人人都说你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本王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朱棡双手附在背后,对朱能笑道,"你对比一下双方的人马,觉得自己想要救走老四,有多少胜算?"
  朱能挠挠头,回头看看朱棣:"王爷你觉得呢?"
  朱棣摇摇头,笑道:"一点胜算都没有。你别告诉我就带了这么点人来。"
  朱能委屈道:"末将是想多带点人来的,可张玉说沐晟早我一步来了,让末将进了黛儿峰给他发信号。"
  "那你发信号了吗?"
  "发了。"
  朱棣点点头,转头对着空气叫了声"沐晟",随即便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回答。
  "末将在此。"
  话音落下的同时,四周的山崖上,无数弓弩手现出身来,个个严阵以待,居高临下拉满了弓箭对准朱棡众人。
  朱棡一看对方的人起码比自己多了两倍,而且又站在高处,战斗力相差太过悬殊,知道大势已去,却也不慌不忙。
  只见他朝前走了两步,再次站到前面,看着朱棣自嘲笑笑:"罢了。老四,没想到斗到最后,还是你棋高一着。"
  朱棣摇摇头:"并不是本王棋高一着,其实在本王到这山坳之前,你一直是赢着的,不然本王也不会伤得如此严重了。"
  朱棡不解,其他人也不是很明白。包括朱高炽,也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接触到那么多不明所以的目光,朱棣也只好勉为其难的解释一下:"很简单,因为沐晟并不是本王安排在这里对付你的,昨天下午我们在帅帐研究作战方案时,本王就在地图上看到黛儿峰的这个山坳是可以直接通往兀良哈秃城的。所以想到北突军很有可能让前锋队伍从这个山坳绕近道袭击我军营地。傍晚本王便让沐晟带领军队前来驻扎,以防不测。凌晨的时候,听兵卫回报说有突厥兵夜袭,本王还在奇怪,这突厥兵来得这么快,为什么沐晟没有截下他们。只是本王怎么都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北突军没来,自家兄弟倒是先下手了。三皇兄,要怪,就怪你太心急了。用自家的军队,对付自家的兄弟,你做得心安理得,本王可是万分难受。"
  听了他的话,朱高炽在心里暗暗佩服。朱棣果然厉害,不仅有勇有谋,谋略过人,而且估计还有老天庇佑,乱钻都能钻到自己设下的天罗地网来,难怪人家能当皇帝。
  朱棡听完他这一番解释,道了声"天不助我",仰天长笑。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的抽出旁边手下腰间的佩刀,也没想到他会毫不犹豫的架上自己的脖子,割断自己的咽喉。
  倒地身亡前,朱棡依然在笑。他只说了句:"本王死在自己手里,不算输。"
  朱棣双手附在身后,看着朱棡倒地的身影,无声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上前。
  而朱高炽却看清了他的嘴型,他那一声叫的,是"三哥"。
  朱高炽甚至在想,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兄弟,如果朱棣能像小时候一样叫朱棡"三哥"而不是"三皇兄",如果朱元璋留给儿子们的财产不是"江山",那么,兄弟相残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上演?
  而朱棡,如果能稍微多放一点儿心思在这次的作战之上,好好看看那地图,好好听听朱棣的计划,或许他们可以联手打败北军,凯旋而归。
  可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容许任何"如果"的出现。而那双大手将朱棣前面的兄弟一个个都除掉了。先是朱标,后是朱樉,再是朱棡。现在,他成为了嫡长子中的老大,可以同皇长孙朱允炆名正言顺的争夺帝位。
  这算不算是天意?
  而在苍茫黛峰密密匝匝的参天古木丛林之颠,一直有一个人隐藏在黑暗之中,看着朱棣的人马转身下山,却一直没有露过面。

  第四十二章、班师回朝

  北征军队的战报送抵皇宫的时候,朱元璋正坐在奉天殿的御书房内批阅奏折。大概是最近天气不好,偶然了风寒,身上披着厚厚的披肩,却依然忍不住咳嗽不止。
  福庆在一旁端着茶水伺候,一边顺着他的背部,一边劝他早些去歇息。
  朱元璋正要起身,却听见外面小太监禀报,说是有北征的战报传来。于是又坐了回去,示意福庆将战报拿进来。
  福庆将战报取进来,呈递给朱元璋,朱元璋摆摆手:"朕累了,你看看怎么样了。"
  福庆道了声"遵旨",打开战报,粗略的看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跪倒在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一看福庆这架势,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着急道:"败了?"
  "回……回禀皇上,大……大军在蒙特山脉以东大破北突军队,不日将凯旋回朝……"
  朱元璋松了口气:"朕想着老三老四的十万大军也不会输。我军伤亡如何?"
  福庆听他问话,原本发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回,回皇上……我,我军伤亡甚微,损六千,伤一万……"
  "好啊,真是好啊。"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连今日来的风寒都不治而愈了,"朕就知道,朕的两个儿子不会让朕失望。"
  福庆跪在地上抖得厉害,没有接话。朱元璋转过头来:"大军凯旋是好事,起来吧。"
  福庆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朱元璋觉得有些奇怪,低头看他时不禁眉头深锁:"福庆啊,战报里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福庆几乎快哭出来了:"皇上……"
  听到福庆这般声音,不好的预感渐渐笼上朱元璋的心头:"快说!"
  福庆整个人趴在地上,老泪纵横:"皇上,晋王为国捐躯了……"
  "什么?!"朱元璋闻言如五雷轰顶,顿时跌坐到龙椅之上,半晌没有言语。
  福庆生怕朱元璋气出个好歹,爬过去不停磕头:"皇上,皇上要节哀啊……"
  "棡儿……棡儿……唔……"朱元璋话没说完,竟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皇上,皇上,皇上……"福庆顾不得礼仪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朱元璋的身子大叫"来人",整个皇宫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十日之后,朱棣的大军班师回朝,抵达应天。
  作为随军出战且立下战功的大将之一,朱高炽也跟随父亲一起进宫复命。
  因为朱元璋连日身体不适,并未上朝,而是直接在御书房接见了班师回朝的儿子跟孙子。
  朱元璋照例对有功之将做了封赏。因晋王杀敌有功,为国捐躯,朱元璋赐谥号为恭王,下令将其大葬于封地太原,并赐其长子朱济熺袭封晋王,其余六子分别封了郡王。
  一番折腾下来,又是一阵咳嗽。
  福庆忙端了茶水上前服伺。
  朱元璋顺过气来,见朱棣朱高炽一脸担忧,便笑道:"朕老了。"
  朱棣忙回道:"父皇别说丧气话,偶感风寒而已,好生歇着过两天也就好了。"
  朱元璋摇摇头:"棣儿不用安慰朕,人总有老的这一天。现在樉儿,棡儿都不在了,北方的军务重任就落在你一个人头上了。希望皇儿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朱棣岂会听不出朱元璋的弦外之音?
  说到底,朱元璋还是怀疑晋王真正的死因的。朱樉已经在四年前因病去世,北方三藩只剩下燕晋二王两强并立。两人的明争暗斗他也看了这么多年,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兄弟相残来得比自己想像的要快得多。
  晋王的性子他知道,燕王的脾气他也清楚,晋王的死多半也是自己沉不住气,咎由自取,朱元璋再怎么宠爱晋王,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就算他知道晋王是朱棣杀的,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把朱棣怎么样。安排的北国三藩现在只有朱棣一支独大,他兵力雄厚,谋略过人,当年就藩的小虎崽已经成长为了足以威胁龙位的猛虎。对于这只猛虎,只能制,不能灭。
  所以这一语双关,希望朱棣能听得进去。
  朱棣何等聪明,自然是不动声色点头称是。
  朱元璋点点头,转头看像坐在一旁未发一言的朱高炽,突然说道:"炽儿今年也二十了吧?"
  朱高炽原本扭头在看窗外的风景,突然听到自己被点名,逐回过头来,毕恭毕敬答道:"回皇爷爷的话,孙儿今年是二十了。"
  朱元璋闻言乐呵呵的笑起来:"还没成家吧?想当年你父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跑到奉天殿跟皇爷爷要糖吃了。"
  朱高炽听得汗颜,微微偏头看了下朱棣,见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好像根本没在意皇爷爷跟他说什么。
  而自己也无法回答朱元璋的话,只得仰起头对着朱元璋傻笑两声。
  朱元璋也没多说什么,转头看向朱棣:"朕记得多年前曾下旨为炽儿指过婚的,为何到现在还未行嫁娶之礼啊?"
  朱棣放下茶杯,心里一咯噔,想着他家老爹怎么突然想起炽儿的婚事来了?
  朱高炽听到这个话题也是即刻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赶紧将目光移向朱棣,想让他帮忙推脱。
  朱棣装作没看到,点点头如实回答:"父王记得没错,当年是为炽儿指过婚的。"
  "炽儿也不小了,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让他自己锻炼锻炼了。就让他成了亲,留在应天任职吧。"
  朱棣听到这儿才算听明白了,他家老爹是看高炽这次北征立了战功,怕燕王府的势力如虎添翼,所以想将他留在应天。一方面分裂燕王府的势力,另一方面牵制他的动作。只要他在北平有什么动静,远在应天的朱高炽肯定会成为朝廷牵制自己的一大筹码。
  说得好听是留京任职,说不好听,那就是人质。
  这算盘打得好。一来他作为爷爷,对孙儿的终身大事关心那是应该的。二来他是皇帝,金口玉言,就算是儿子孙子也不能违逆他的圣旨。于公于私,朱棣都不能反驳他的话。
  朱高炽一听要让他成亲,而且还要留在应天,张嘴想要推迟,不料被朱棣脚下一踩,示意他住了嘴。
  朱元璋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一阵冷风吹来,又是咳嗽不止。
  "父王身体不适,早些歇息,儿臣先退下了。"朱棣见状忙起身告退,免得他老人家缓过神来又提让高炽成亲的事。
  朱高炽也跟着起身行礼。
  朱元璋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刚踏出御书房门口,朱高炽那张嘴就闲不住了:"父王为何不跟皇爷爷说孩儿不想成亲?"
  "闭嘴。"朱棣将他拉到一边,左右看看没人才开口道,"你皇爷爷的话那就是圣旨,谁也没有办法违抗。"
  朱高炽语气急切:"可父王知道孩儿不愿意成亲。现在不说,日后就更没机会说了。"
  朱棣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炽儿,你皇爷爷的话没那么简单。让你成亲留京任职,无非是想牵制本王。"
  朱高炽一愣,半晌之后还是摇摇头,退了两步看着朱棣,语气坚决:"孩儿心中只有父王,谁的旨意也没用。"
  对于他每天变着花样儿的表白,朱棣是既无奈又无语,可这是皇宫不是燕王府,由不得他胡说八道。赶紧拽了他的胳膊,朝宫门外走去。

  第四十三章、感情明朗

  朱棣就藩北平已经十多年,其间鲜少回来不说,就算回来,也住不了几天,所以这应天的燕王府并没有北平燕王府那么气势恢宏,仆佣成群。偌大的王府大院,除了二十来个下人外,便只有一个老管家,倒也清净。
  朱棣直接拽着朱高炽回到王府,避开下人往后院的起居处走去。
  朱高炽因为他在皇宫没有跟朱元璋说自己不愿成亲的事闹着别扭,一路回来都没跟朱棣说过话,进了房间直接就甩掉了他的手,坐到椅子上生着闷气。
  朱棣跟着踏进房门,对他的生气有点无可奈何,试探着着叫了声"炽儿"。
  朱高炽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拎了桌上的茶壶倒水喝。
  朱棣嬉皮笑脸凑上去:"乖儿子,给父王倒一杯。"
  朱高炽丝毫不给面子:"自己倒。"
  碰了一鼻子灰,朱棣没辙的摸摸鼻子,坐到他对面,自己拎了茶壶倒水:"你皇爷爷也只是随口提提,现在是你三皇叔丧期,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让你成亲的。你给父王些时间,容父王想想办法。"
  原本也没打算跟他真生气,所以听他这么一说,朱高炽便演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朱元璋的话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朱元璋在这个时候提议让他成亲留京任职的真正意图。如果刚才在御书房朱棣就直接否决了朱元璋的提议,无疑会让朱元璋对燕王府更加起疑。万一触了龙怒,到时不只他和朱棣走不出应天城门,估计整个燕王府都会跟着倒霉。
  他承认朱棣想得比他周全,也承认自己说话做事有欠考虑,但他只是不想成亲,不想留在应天,不想跟朱棣分开,就这么简单。
  他好不容易才跟朱棣建立起一点点除父子之外的感情,他不想因为某个女人的突然出现而破坏这份感情。
  虽然朱棣根本就没正面回应,但他知道,他对自己并非没有感情。
  六年来,他一直不让自己成亲;他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儿子,却还是选择信任;他亲自教他骑马涉猎,行兵布阵;他带他训练军队,视察军务;他每次受伤生病,他总是守在床前,寸步不离;他让他与自己同榻而眠,任由他枕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怀里安然入睡;得知他有危险,他不顾自己的安危独自闯进敌人设下的陷阱前去解救;在自己身受重伤时,还一直拉着他的手,从未放开;在被敌人的人马围困时,他想也不想挡在自己面前……
  在黛儿峰那一夜,他们十指相扣,竭力逃亡,他才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生死相随。
  虽然他问他为什么会去救他,他说因为他是他的儿子,但他能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眼中的闪烁。
  他知道他也喜欢自己,可是因为这个身份,这层关系,这份感情注定沉重,所以他不愿意轻易妥协。
  朱高炽在心底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太远。眼下,成亲的事儿才是重要的。
  想到这里,朱高炽不得不放下茶杯,认真的看着朱棣:"父王真的会想办法让皇爷爷收回成命?"
  朱棣点头,朱高炽顿时心情大好起来。刚想去颐香斋买几颗糖豆回来慰劳慰劳他,没想到朱棣皱皱眉头又出声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不成亲,本王要抱孙子可怎么办?总不能让燕王这一脉后继无人……"
  朱高炽刚好了点的心情直接跌入谷底,气得差点被茶水呛死,"砰"的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到桌上,溅出朵朵水花儿:"不是还有高煦高燧吗?他们会让你儿孙满堂的,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朱棣道:"那不一样,你是长子。"
  朱高炽冷笑一声:"长子?你别忘了,你的长子早在六年前就死了。"
  朱棣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不许胡说。这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你我都会有麻烦。"
  "有麻烦就有麻烦,大不了就是个死。"朱棣的话直接触到朱高炽心中那根疼痛的神经,让他一个激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故意提高音量吼道,"我恨死了自己这个身份,恨死了你是我的父王!"
  "炽儿……"朱棣一惊,忙起身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朱高炽一把将他甩开,继续大声道:"我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父王——"
  朱棣伸手捂住他的嘴:"闭嘴!"
  "我偏不!"朱高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劲儿,再次挥开朱棣的手臂,"你害怕什么?你害怕这话被别人知道?还是害怕面对我的爱?父王,你今天就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炽儿!"朱棣无奈,"这里不是谈这话题的地方……"
  朱高炽笑起来,那笑中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的悲伤让朱棣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的割,痛不欲生,却得不到一个痛快的解脱。
  炽儿不愿做他的儿子,可他又何尝愿意做他的父亲?
  这个身份是枷锁,他打不开,也不能打开。如果自己不顾一切道德伦常跟他在一起,将置他的母亲和两个弟弟于何地?他怎么就是不明白?
  "父王。"朱高炽突然叫他,"你还记得在黛儿峰你拉着我的手,跟我一起逃亡的那个晚上吗?"
  朱棣点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朱高炽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经过六年的成长,他已经可以不用再仰头看他。
  "孩儿还记得你说过,等我们都活着回来之后,会跟我好好谈这件事。现在我们都还活着,你是不是该履行承诺?"
  "炽儿,我们……"
  "别再说我们是父子。"朱高炽直接打断他的话,微微挑眉,"而且就算我们是父子,我也喜欢上你了,你说怎么办吧?"
  朱棣无语,这家伙的语气哪里是在谈话,分明就是直接赖上他了啊。
  朱棣看了他半晌,想不出好办法,只得深深吐出口气:"你想怎么办?"
  "想让你别再逃避对我的感情。"朱高炽见他要开口,忙伸出手阻止他出声,"不要说你对我没有感情,我,不,信。"
  朱棣真是连掐死他的心都有,这小子不去当个算命的真是浪费了他满脑子的才华,每次他想说的话他都能提前知道并且及时阻止,看来今天他不给出个让他满意的答复,他是不会罢休了。
  看着他一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明亮招子,朱棣忍不住笑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还让本王说什么?"
  朱高炽见他似乎并没有往日的抵触,也忍不住弯起唇角:"你什么也不用说,你只需要接受我就好。"
  朱棣叹了口气,习惯性的去抚摸他的头发:"你总要给父王点时间。"
  朱高炽委屈道:"我都给了你六年时间了。"
  朱棣无语。心想关键是我这六年根本没想过这事儿,基本上等于是浪费了啊。
  朱高炽见他不语,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凑上前:"好吧,看在叫了你六年父王的份儿上,我就再给你点时间。今天,先让我讨点利息吧。"
  说完话,朱高炽的唇便直接贴上了上去。
  朱棣想要推开,可手却随着本能做出了相反的动作,环上了朱高炽的腰,将他整个人拉到怀里,与他紧紧相拥。
  唇舌交缠之际,两颗独自纠结了许久的灵魂终于紧紧交缠,碰撞出令人炫目的火花,那火花如同地狱最美丽的曼殊沙华,让人迷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一刻,所有的道德伦理都已经不再重要。哪怕会天打雷劈,哪怕会天地不容,哪怕会万劫不复,哪怕会人神共唾,他也不愿再推开。
  可就在他们吻得难舍难分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异样的声响,两人同时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惊讶的发现门边站着一个人,正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们。
  而那人,是朱允炆。

  第四十四章、因爱生恨

  朱允炆跑出燕王府大门的时候,潘安正坐在马车上,一只脚搭上前面的车架,一只脚悬空轻轻晃悠。嘴里衔了片树叶儿,吹着不成调儿的曲子,一派悠闲。
  朱允炆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从马车旁跑了过去,如同一阵风,从潘安身边掠过。
  潘安睁开眯着的双眼,朝他的背影睨了过去,正想说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那么没礼貌。可这一看,他顿时差点儿从马车上摔下来。赶紧吐了嘴里的树叶儿,跳下马车追了上去。
  朱允炆是文人,跑得并不快,潘安三两步便站到了他面前:"殿下怎么了?"
  "不要你管。"朱允炆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朝前走去。
  "殿下不是要去见燕王的吗?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他们不在家?"潘安本想找个话题跟他聊聊天,却没想到这一个问句竟然踩到朱允炆的痛处。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燕王'两个字,否则,诛你九族!"
  潘安被朱允炆凶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朱允炆已经走出了老远,忙抬脚再次追上去。却因为朱允炆刚才那句"诛你九族"而不敢再多言,只老老实实跟他在身边,亦步亦趋,生怕在这鱼龙混杂的大街之上,让这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孙出了什么差池,到时候恐怕自己真的是要搭上九族性命了。
  潘安是吏部尚书潘邺的幺子,从小便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选中悉心教导,目前担任锦衣卫校尉之职。因为跟朱允炆年纪相仿,又因父亲是朝廷高官,家教森严,武功高强,深得朱元璋的喜爱。
  在朱允炆被册封为太孙之时,朱元璋专程将自己的护卫调了一些去武英殿,而潘安便成了负责武英殿一切安全事务的侍卫总管。
  对潘安来说,朱允炆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他为人温和,心地纯善,从不任意责罚下人。黄子澄对他管教甚严,每天会安排许多经史子集帝王策略之类的书本课业让他学习,几乎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
  有好多次他看到他面对那些课业皱眉的时候都想把黄子澄那老不修捉来暴打一顿,给他出气。当然,这是不现实的。他能做的,无非就是在朱允炆不开心的时候,跟他说说笑话解解闷,让他能开心一些。
  六年下来,两人表面是主仆,但私底下关系倒是很好的。
  潘安每次出宫,总会给朱允炆带回去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或者趁黄子澄不在的时候带他换上侍卫的服饰偷溜出宫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潘安知道朱允炆喜欢朱棣。
  当然,这并不是朱允炆告诉他的。这只是在他这六年时间中观察出来的。
  比如他会在学习课业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在宣纸上写下整篇整篇的"四叔";比如他会在画纸上毫无意识的勾勒出朱棣的轮廓;比如他会在受了委屈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喃喃念叨着"如果四叔在就好了";比如他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突然从床上掀开被子跳下来,光着脚冲出寝宫,捉着侍卫问"是不是四叔回来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侄子对叔叔正常的感情。但潘安同时也明白,这种感情注定只能深藏于心,得不到救赎。
  他能体会到那种只能爱不能言的痛苦,因为自己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候,也中了这种叫做感情的毒。可是碍于身份,碍于地位,他不能想也不能说。他只能跟他一样,将那份深情小心翼翼的掩藏。
  潘安跟在朱允炆身后,一直走了两个时辰。
  他不知道刚才在燕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朱允炆为何会对"燕王"两个字突然深恶痛绝。他只知道,看着他单薄的背影,他的心突然很疼。
  叹了口气,看看沉坠的夕阳,潘安不得不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殿下,不要再走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回去?"朱允炆停下脚步,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顿时水光潋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潘安看着他又要往外冒的眼泪,心里难受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一个劲儿的哄着:"殿下别哭,别哭啊……属下该死,属下知罪,殿下你别哭啊……"
  好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该死,自己到底哪里有罪,但下属当惯了,这样的话就成了口头禅,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便只能说这两句了。
  "不关你的事。"朱允炆吸吸鼻子摇摇头,"我暂时不想回宫,你让他们别跟着。"
  潘安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看那辆一直跟着他们的马车,摆摆手让他们别跟了,然后转过头来,满脸担忧:"可是不回去,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怪罪下来自然有我担着,你怕什么?"朱允炆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转身又要走。
  潘安立刻抓住他:"属下不是怕,属下是担心你的安危,天色已经不早了。"
  朱允炆看了看抓住自己的手,终于肯抬起眼睛看他:"带我去个安静的地方吧。"
  "殿下……"
  "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你也别跟着。"
  潘安定定看他,半晌之后拉起他的手:"属下带你去。"
  夜幕下的秦淮河,依然人流如织,画舫如云。往来船只之上,摇曳的灯笼发出萤火般璀璨的光彩。
  秦淮河边,一直有放河灯的习俗。应天的百姓有什么愿望,都会来秦淮河边放河灯。他们把愿望写在小纸条上,放进河灯里,让它随河水飘远。
  淳朴的百姓们相信,这河流可以将他们的愿望带给天上的神仙。
  可朱允炆却不知道,天上的神仙,是否真的可以满足人们的愿望?
  潘安带着他顺着秦淮河岸一直走到城外一处安静的河湾,那里停了艘并不华丽的画舫。两人上了船,潘安丢给那主人一锭闪亮亮的银子,那人便眉开眼笑拿着银子跑开了。
  朱允炆站在船头,看向远处,秦淮河两岸放河灯的百姓热热闹闹,盏盏河灯在水中摇曳生姿,波光粼粼的水面荡漾出层层叠叠的涟漪。
  潘安进了船舱,熟稔的翻找出一坛子美酒,坐在船的另一头独自闷饮。
  只要在保证他安全的前提下,朱允炆要安静,他就给他安静。
  朱允炆也没理他,径直坐了下去。
  夜风微凉,画舫随着水波轻摇慢晃,低下头,便看见水中倒映出朱棣的脸来。
  "四叔!"朱允炆反射性的回头,身后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有的,只是风吹杨柳,虫叫鸟鸣。
  闭上眼,朱棣跟朱高炽拥吻的情景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如同梦魇,越想忘记,就越是挥之不去。
  因为没在宫里见到朱棣,所以他才让潘安带他出宫,去燕王府想要看看他。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看到那一幕。
  他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站在原地忘记该作何反映。
  可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朱棣回头看到他,眼中仅有片刻的慌乱,便如同保护稀世珍宝一般将朱高炽挡在了自己身后,淡淡问了句:"殿下怎么来了?"
  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朱允炆从心底升腾起一种近乎绝望的疼痛。
  他爱了他近二十年,从他记事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会是他一生的劫。可是碍于他们的身份,碍于皇家的尊严,他只能将自己的心深深埋葬。
  他以为,朱棣也是喜欢他的。不然每次从北平回来为什么总是会去看他,总是会宠溺的抚摸他的头发,总是在他犯错要被惩罚的时候替他求情,总是在他生病时对他嘘寒问暖?
  他以为朱棣跟自己一样,只是碍于他们的身份才不敢承认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他不逼他也不迫他,他可以等。
  他甚至都想好了,只要皇爷爷传位给自己,他就将皇位让给四叔。他想做皇帝不是吗?那就让他做好了。只要他能留在应天,只要自己能在他身边,当不当皇帝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他错了,错得那么离谱。他心心念念的四叔,他眼中那个恪守礼教,正直不阿的四叔,竟然与自己的儿子有私情。
  他不能接受,也接受不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朱棣问:"为什么?"
  朱棣说:"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一句话将他二十年的感情击打得支离破碎。他几乎用尽了全力大吼出声:"可他是你的儿子!"
  朱棣没说话,因为他无法否认他们的关系。而朱允炆的话,正好刺中了他的死穴。
  朱高炽从他身后走出来,眼神澄澈,让朱允炆觉得他跟自己的父亲乱伦似乎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说:"你不要怪父王,是我先喜欢他的。"
  他还能说什么?说了又有什么用?他站在这里,怎么看都是多余。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转身,离开。
  可是,他不甘心啊!
  二十年的感情,换来的竟然是父子乱伦的背叛,真可笑是不是?自己怎么看怎么是个傻子!人家父子都可以相爱,你又为何要被叔侄的关系束缚?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朱棣你喜欢他,如果你早一点让他知道你的感情,如果你再勇敢一点跟皇爷爷说你不想做皇帝,如果你敢抛弃世俗礼教跟去北平,与他一路相随,生死想携,他不会有机会爱上别人的,不会不会不会!
  "啊——!"压抑许久的情感从胸腔爆发而出,转换成一声痛苦的大叫,在寂静的河面上久久不散。
  喝酒的潘安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忙丢下酒坛跑过来,近了才看到朱允炆坐在船头,仰天长啸。
  那叫声渐渐低沉,转变成声声让人心碎的呜咽,撕心裂肺的疼。
  "殿下……"潘安忍不住出声,走上前伸手想要安抚。却不料朱允炆猛然将他推开,疯了一般将摆放在甲板上的桌椅摆设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砸一件都伴随着一声"为什么",每问一句都让潘安感觉到他心中的怨恨增多了一分。
  他上前阻止,却让他变得更加疯狂。
  坚硬的烛台砸向他的额头,潘安吃痛闷哼,殷红的鲜血顺着眼角滑落,他感觉不到疼,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朱允炆的心痛。
  他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感情需要经由这些东西来宣泄。于是他不再阻止,任由他发泄。
  难怪他不想回宫。皇宫对他来说就如同一个金碧辉煌的鸟笼,只要进去了,就再无一点儿自由。就连这样砸东西的自由都不会有。
  潘安在一旁看着他哭,看着他闹,看着他将自己从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变成一个被仇恨奴隶的疯子。
  待朱允炆砸得累了,而船舱内也再无完好的东西任他发泄的时候,无力的身体终于跌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朱棣的声音一次次在他耳边响起,激荡着他的神智灵魂。他说得那么容易,那么轻巧;他将朱高炽挡在身后,形成保护的姿势;他对朱高炽的爱那么深那么强,那么不顾一切,他可曾有想过他的感受?
  他怀里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他身后保护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他心里一直住着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他爱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通通不是自己!
  潘安走过去,踩过一地的碎片,蹲下身叫了声"殿下"。
  朱允炆抬起头看他,红肿的眼中戾气赫然,连他这个经过特殊训练的锦衣卫都被他这戾气所震慑。
  "殿下?"潘安不安的皱起眉,心中有些难受。这样的眼神,不该属于他。
  朱允炆仿佛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自顾的握紧了拳头,任指甲掐进手心,却依然不能取代心中狂嚣的痛楚。
  既然所有的为什么都不会再有答案,那么,四叔,你不要怪允炆食言。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绝对不会!
  潘安见他不答,伸手小心翼翼将他从地上扶起:"殿下,我们回去吧。"
  朱允炆终于听到他的话,转头看向他,眼中戾气被精心掩藏,露在他脸上的,是他一贯温文尔雅的笑容。
  只听得他微启薄唇,轻轻开口:"嗯,回去。"

  第四十五章、皇帝驾崩

  因为不想横生枝节,朱棣朱高炽连夜离开了应天回去北平。出应天城门的时候,朱棣突然将马头调转,依依不舍看了一眼皇宫所在的方向。
  朱高炽将马儿骑到他身边,叫了声"父王"。
  朱棣叹了口气,笑道:"炽儿,父王要再回应天,怕没那么容易了。"
  朱高炽无言以对,这段历史他还有些印象。如果他记得没错,朱棣再回应天之时,便是靖难成功之日了。
  朱棣扯了扯缰绳,将马头再调回来,正对北平的方向,吐出口气,继续道:"没关系,本王总会回来的。"
  朱高炽勒紧马缰转头看他:"不管父王去哪里,孩儿一定会与你生死相随的。"
  "好。"朱棣点点头,释然一笑,"那我们回去吧。"
  随着两声高喝,两匹深色骏马如离弦的箭矢一般,朝着北平的方向急驰而去,在官道上扬起阵阵铺天盖地的尘烟。
  三个月后的某个深夜,驸马都尉梅殷在睡梦中被急召入宫。
  这个时候的朱元璋已经是病入膏肓,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但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他担心年幼的朱允炆不能驾驭他那些个手握重兵的叔叔们。
  但满朝文武,能用的武将都被他杀得差不多了,他信得过的没有几个,这个梅殷,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宁国公主的丈夫,为人耿直,有勇有谋,是个可用之材,而且十分疼爱朱允炆这个侄子。他叫他来的目的,便是要叮嘱他协助朱允炆打理朝政,勤勉治国。
  可尽管梅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皇宫,却依然只来得及见朱元璋最后一面。
  朱元璋屏退了所有人,拉着梅殷的手,只说了一句"燕王不可不虑",便再也没有机会交代其他事情。
  丧钟响起,举国同悲,山河共泣。
  朱允炆跌跌撞撞跑到奉天殿的时候,朱元璋已经闭上了眼睛。
  "皇爷爷……"朱允炆站在门口,只叫了一声,便顿觉喉头一阵腥咸,殷红鲜血溢出唇角,竟然就这么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跟在他身后跑过来的潘安赶紧接住他的身体,将他抱回了寝宫。
  待他清醒过来时,已是翌日清晨。皇宫各处均换上了白纱素缟,所有的宫人太监侍卫宫女穿着孝服,灵堂内外一片哭天抢地。
  朱允炆刚睁开眼睛,就有太监通传说是驸马都尉梅殷在门外求见。
  站在一边的黄子澄代替朱允炆道了声"宣",转身扶起他,在他耳边轻道:"听说昨夜皇上急召驸马进宫,将遗诏交到了他手上。"
  朱允炆看了一眼黄子澄,并没多说什么,掀开被子下床。脚刚沾到地面,梅殷便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过太孙殿下。"
  "皇姑父不必多礼。"朱允炆抬抬手臂,让他起身。
  梅殷道了声"谢殿下",看了看站在床边寸步不离的黄子澄,将目光重新放到朱允炆身上:"殿下,皇上驾崩,需尽快安排人马通知各路藩王,回京奔丧。"
  "这个允炆明白。"朱允炆点点头,从床边站起来,走到梅殷面前,"姑父,允炆不孝,竟没能送皇爷爷最后一程。"说着说着,眼眶一红,那眼泪儿便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梅殷一向疼他,也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孩子,逐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殿下莫要伤心,皇上若是得知殿下为了他如此难过,也会走得不安心的。"
  朱允炆再次点点头,抬起手臂用衣袖揩了揩眼泪:"昨夜只有姑父一人在皇爷爷身边,皇爷爷可有遗训?"
  梅殷一听这话,忙掀起长袍跪倒在地:"皇上的确留有遗诏,但须诸位藩王回京之时才能宣读。请殿下尽快安排人马通知各位王爷。"
  朱允炆将梅殷扶起来:"允炆年幼,许多事情不懂,还请姑父多费心。这些日子,允炆要在灵堂守丧,此等琐碎事务,姑父便全权处理吧。"
  "臣遵旨。"梅殷说完便告退了。
  待他退出寝宫时,黄子澄赶紧走了上来:"殿下,不能让诸王回京。"
  朱允炆皱了眉头转身看他:"太傅这话是何道理?"
  "殿下请想想,诸王之中,有多少人觊觎那皇位?平日里诸王回京述职,皇上便特令他们分开回来,不能两人同时出现在皇城之中,就是担心他们会密谋夺嫡。皇上驾崩,殿下又尚未登基,数位王爷一起回京,万一他们凑在一块儿,联合策反,那不是大大的不妙了吗?"
  朱允炆听后眉头皱得更深,双手附在身后若有所思:"太傅想多了吧?皇爷爷病逝,太孙继位是顺理成章的事,就算叔叔们心里不服,也不能轻易违逆皇爷爷的圣旨。"
  "哎呀,殿下糊涂。"黄子澄继续道,"就算他们不敢公然反对殿下登基,但如果他们以你年纪尚有幼,无法治理国事为由,提出要帮你辅佐朝政,安个什么摄政王辅政王的,就算殿下当了皇帝也没有实权,与傀儡无异啊。"
  "这……"朱允炆有些动摇。黄子澄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知道有不少藩王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
  但这个并不是他动摇的根本原因。
  所有藩王之中,实力最强的只有朱棣。目前的北国大片江山,几乎都是朱棣的天下。他不仅收纳了秦王晋王的军队,统领北方一切军务,还拉拢了乃尔不花等不少北元旧部。论兵力论军资,他都足以跟朝廷抗衡。如果各位叔叔凑到一起要推选出一个人来当皇帝,那个人绝对是朱棣。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哪个藩王的实力能跟他的地位相比了。
  若是从前,朱允炆肯定会对黄子澄嗤之以鼻,说一声"他要当皇帝就让他当呗,反正我也不想当",但现在不一样,他知道朱棣的心不在他这里,他便没有了理由再做这样的退让这样的牺牲!
  想到这里,朱允炆立刻下定了决心,转身对黄子澄说道:"有什么办法能将遗诏从梅殷手里拿过来?"
  黄子澄走到他面前,将声音压低了些:"办法不是没有……"
  朱允炆正色道:"本殿下要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馊主意。"
  黄子澄一脸欣慰,想着这孩子总算在自己的调*教之下有了点帝王的风范,逐胸有成竹的笑笑:"殿下放心,这主意定然不馊。梅驸马是皇上的心腹,又对你疼爱有佳,只要找人说明白利害关系,驸马爷定会跟我们站一条战线的。"
  朱允炆闻言从鼻子里哼出口气:"本殿下这个姑父固执得很,别人的话轻易听不进去。"
  黄子澄不紧不慢的提醒道:"殿下,宁国公主今天一早便进宫奔丧来了。"
  "宁国公主?"朱允炆一拍脑门儿,"对呀,我怎么没想起她来?梅殷一向是个惧内的主儿,找姑姑去说,定能手到擒来。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办。"
  "是。"黄子澄躬身行礼,转身离开寝宫。
  朱允炆待黄子澄退下后,忙换了孝服,披麻戴孝赶去灵堂为朱元璋守丧。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梅殷在发出大丧的消息回来之后,宁国公主便直接给他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攻势,磨了他一天,最后终于答应将那遗诏先给朱允炆看了。
  其实内容也没写什么,无非是写一些朱元璋自己受奉天命,勤政治国之类的话,然后让朱允炆择日登基,治理国事,并要求诸位藩王回京奔丧之时,不得带军队入城,服从管理,君臣一心,造福黎民等等。
  朱允炆看完之后,稍作了修改,另外做了一份遗诏,让黄子澄着人分别送了出去。
  而送给朱棣那一份,为了绝对的安全,他交给了潘安,由他亲自送往。
  报丧的人八百里加急到达燕王府,朱棣得到消息,皇帝驾崩,一刻也不敢耽搁,带着徐仪华和几个儿子,星夜兼程赶往应天奔丧。
  却在走到淮安的时候遇到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的潘安。
  朱棣让车夫停下马车,撩了门帘问道:"何人挡道?"
  "锦衣卫校尉潘安。"潘安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金牌。
  "怎么回事?"朱高炽也撩开帘子钻了出来。
  "不清楚。"朱棣先回答了他,才再看向潘安,"不知潘校尉此时拦路有何贵干?"
  "车上可是燕王朱棣?"潘安骑在马上将金牌放回去,高高在上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朱棣看了看潘安身后跟着的数十名手持兵器的皇城禁卫,点点头答道:"本王正是。"
  不用看那块金牌,他也相信他是锦衣卫,普通的侍卫哪敢对他这个王爷不敬?
  锦衣卫是直属于皇上的近身侍卫,个个出身豪门,在皇宫里几乎都是横着走路。他们掌管刑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的一切活动,权利很大,满朝文武无不对他们望而生畏,连在京的各位王爷平日里见了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
  朱棣因为常年在北平生活,跟锦衣卫并不熟悉,此次更想不到锦衣卫为何会找上自己。
  确定身份之后,潘安突然很想走近点看看这朱棣到底是何等样人,竟然能让朱允炆为他着了魔。但转念想到此次前来的目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从怀里掏出那份遗诏,朗声道:"燕王接旨。"
  朱棣眉头一皱,心中疑窦丛生,却还是携家人一同下了马车,跪地接旨。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
  遗诏的内容很长,朱棣等人听了半天,才算听到了重点。
  "……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诸王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朱高炽听着不对劲儿,抬眼见潘安还在继续宣读,逐靠近了朱棣小声道:"这意思看来是不让咱们回京奔丧?"
  朱棣看他一眼,道了声"听完再说",朱高炽便不再出声了。
  潘安宣读完遗诏,将遗诏又放回了怀中,说了些场面上的话,问朱棣是否明白。
  朱棣等人从地上站起来,朱高炽忍不住再次出声:"哪有老子死了不让儿子奔丧的道理,我看这遗诏有假。"
  旁边的朱高煦脾气一向暴躁,闻言便道:"父王,让孩儿去将那遗诏抢了过来,看个明白。"
  "不可。"朱棣伸手拦住他,"就算这遗诏是假的,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王爷,那要怎么办才好?总不能都到这儿了,再调转马头回去。"徐仪华心下着急,也忍不住开口询问。
  朱棣走回马车,在车辕上拍了一记,略思索片刻,回过身来:"虽然遗诏不允许诸王回京奔丧,但并没有说诸王的子嗣不能回去。炽儿,你带着两个弟弟代替父王母妃进京吧。"
  "父王……"
  "记得,好好照顾两个弟弟。"朱棣看着他,用眼神加了一句,也记得照顾好自己。
  朱高炽看懂了他的眼神,想着只是奔丧,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对他露出一个自信笑容:"父王母妃请放心,孩儿一定会带两位弟弟平安回来的。"
  朱棣点点头:"去吧。"
  徐仪华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叮嘱道:"皇宫不比燕王府,凡事小心。"
  "嗯。"朱高炽应了一声,便与高煦高燧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随潘安等人继续朝应天的方向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徐仪华突然有些不安:"四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朱棣转头给她一个安心笑容:"别想太多了,只是奔丧,不会出什么事的。咱们回去吧。"
  话虽如此,他自己心里却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他知道,这次奔丧受阻只是一个开始,朱允炆已经将六年前送他出皇宫之时,两人的谈话忘到脑后去了。
  这遗诏中说"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这还不够明显吗?他是想收回之前父皇给他们的军队,不允许军队再听从诸王的命令,一律都归朝廷指挥调遣。而诸王能指挥调动的,只有王府的护卫。
  而燕王府作为最大的藩王,王府护卫也只有八百,他这不是等于直接剥夺了诸王的兵权么?跟削藩又有什么两样?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兵权是虚的,兵才是实际的。可现在他最担心的是炽儿的安危。
  因为横亘在他们三人之间的,并不只是皇权江山,至尊宝座,还有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

  第四十六章、黄齐当政

  因为朱元璋在其遗诏中明确表示了不让诸王进京奔丧,所以朱高炽进京之后,除了尚未前往封地留京的几位年纪稍幼的王爷外,并没有见到其他皇叔。
  本想前去拜访一下六年前拔了那座猎场的十一叔跟十七叔,好好跟他们道声谢,走到一半儿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那两位叔叔也已经分别前往了蜀地和大宁就藩,此次因为遗诏,也被挡在了半途没能进京。
  于是朱高炽对朱元璋遗诏的真假愈发的怀疑起来。因为从古至今,就没有父亲死了不让儿子前来奔丧的道理。更何况百事孝为先,父亲过世儿子不能前来送葬,那便是大不孝,朱元璋实在是没有理由让儿子们都背上"不孝"的骂名。
  但不管怎么样,遗诏就是遗诏,就算所有的人都怀疑,也只是敢怒而不感言,更不敢要求将遗诏拿来一鉴真伪。
  所以,按照祖制,没有成年的儿子主持葬礼,那么就只能由成年的孙子主持。
  但朱元璋是皇帝,他的葬礼也是大明朝级别最高的葬礼,而这样的葬礼,只有皇帝才可以主持。所以他才会在遗诏中说那句"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的话。
  朱高炽不知道这份遗诏被篡改了多少内容,但既然都那么说了,他也不便多言。
  于是在朱元璋驾崩后的第六天,朱允炆便宣布登基,改年号为建文。
  不过,为了不让自己落了各位藩王的话柄,朱允炆令黄子澄写了一道诏书,大意是自己并不是急着想当皇帝,而是为了帮皇爷爷举行葬礼才不得已而为之,并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定于明年才改元为建文,今年依旧叫洪武。
  站在奉天大殿,同群臣一起跪拜山呼之时,朱高炽略仰头看了看身穿龙袍,头戴皇冠,接受百官朝拜的朱允炆,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朱元璋的葬礼在朱允炆即位后的第二天举行,那是朱高炽到明朝以来看到的最为奢华庞大的葬礼,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旌旗蔽天,华盖遮日,无数的纸钱金箔漫天飞舞,一直从皇宫蔓延至钟山孝陵。数百名高僧端坐于陵墓四周,足足唱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朱元璋当皇帝的时候,他身边有不少心腹大臣,不过他对那些大臣多不信任,所以杀了不少。现在朱允炆当了皇帝,自然要用自己信任的大臣。而他最为信任的,莫过于已经跟随他多年的太傅黄子澄。
  黄子澄起初是朱标的伴读,朱标死后便顺理成章做了朱允炆的老师。算起来也算是"三朝元老"了。朱允炆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对朱允炆的确是一颗丹担心照明月的忠诚,所以很得朱允炆的倚仗,在他登基之后便封了黄子澄为太常卿兼翰林学士,主理朝政。
  另外,黄子澄还推荐了一个人给朱允炆,那便是齐泰。
  齐泰这个名字是朱元璋赐的,他的本名叫齐德,是黄子澄的同科。但黄子澄的文采更胜一筹,当年一起赶考,中了会元,于是被选入了翰林院,做太子朱标的伴读。而齐泰那一年只中了解元,直到第二年才考中了进士,被安排在吏部担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虽然如此,但齐泰这个人还是比较圆滑的,所以官运还算是顺风顺水,没两年就调去兵部做了郎中。
  齐泰有才华,有学识,而且肯下功夫,读过不少兵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明朝的兵力部署也掌握得一清二楚。而且他有一股文人特有的气节,当了九年的官,竟然没有任何过失,深得朱元璋的赏识,所以几年后又从兵部郎中升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
  而黄子澄看重的便是齐泰在兵部多年,对大明的兵力将领十分了解,所以觉得用他肯定没错,便将他推荐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还是太孙的时候听朱元璋提到过这个人,也觉得他是可用之才,于是便直接将他提升为兵部尚书,与黄子澄一起参与朝政。
  另外,朱允炆也笼络了不少武将,比如梅殷,比如徐辉祖,比如耿炳文,比如李景隆。
  朱高炽坐在应天的燕王府内,看着朱高煦不知怎么弄来的百官名单,眉头皱得那是一个紧。
  按黄子澄的想法,朝内有他跟齐泰,朝外有诸多将领,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削弱了诸王的势力,那朱允炆的皇位便坐得稳了。
  但他没想到,齐泰也是个文人,虽然读了不少兵书,但毕竟只是纸上谈兵。让他主理兵部,掌管调兵遣将的事儿,先不说诸位将领服不服,就是齐泰自己能不能够胜任,那也是个未知数。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朱允炆怎么会脑子发热让这两个家伙主理朝政呢?他是真不知道"文人误国"这四个字到底怎么写吗?
  "大哥,有什么问题吗?"坐在对面的朱高燧正在喝茶,见他紧皱着眉头,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等他回答,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啃苹果的朱高煦已经接下了话头:"肯定是看到了大舅的名字。"
  "大舅?"朱高炽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刚才折子里面徐辉祖的名字,"看到大舅的名字有什么稀奇?咱们现在也算是同朝为臣,该是高兴才对。"
  朱高煦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同朝为臣?我可没这么想过。"
  朱高炽瞪他一眼:"这里是应天,不是北平,说话当心些。"
  "算了。"朱高煦啃完苹果将核丢到碟中,抹抹嘴起身,"懒得跟你争这个,只望日后不要跟自家亲戚兵戎相见才好。"
  "高煦。"朱高炽警告性的提高了声音,这小子说话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好了好了。"朱高煦见他动怒,嬉皮笑脸走上前,"大哥,在应天呆腻了,咱啥时候进宫辞行回北平去?"
  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朱高燧忙跟着点头。
  朱高炽将那折子收起来:"明天咱们就进宫辞行。"
  "太好了!总算是可以回北平了!"年纪最小的朱高燧一听明天就可以出发,高兴得从椅子上直接就跳了起来。
  可朱高炽没想到自己第二天带着两个弟弟前去辞行的时候,朱允炆竟然没在。主事的太监告诉他们皇上一早就跟黄子澄出宫去钟山祭拜先皇了。
  朱高炽觉得奇怪,皇爷爷才葬了小半月,表示孝心也不用那么积极吧?
  没办法,三人只好第二天再去。
  可主事的太监又说皇上在御书房跟大臣商议军政,不便召见他们,让他们改日再去。
  三兄弟互望一眼,朱高煦张口就要开骂,被朱高炽拽着手臂捂着嘴跟小弟一起将他拖出了皇宫。
  第三天,他们再过去的时候,朱允炆倒是在,但他们还是没见到,主事的太监说朱允炆感染了风寒,吃了药刚睡下。
  这下连朱高炽都忍不住心生疑窦了。
  朱允炆这是明摆着不见他们。
  眼看其他来参加葬礼的堂兄弟们陆陆续续离开应天,朱高炽觉得事态有点不妙。但他现在还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也不好妄下判断。
  回到燕王府的时候,朱高煦沉不住气,说了句:"他不会不想让我们回去吧?"
  朱高炽摇摇头:"应该不会,他现在扣留我们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朱允炆不是笨蛋,现在他刚登基,政局还不是很稳定,就算他要大肆削藩,也不会这么快进行。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诸位藩王之中,数燕王兵力最为强盛,朱允炆就算要削藩,也不会贸然对燕王府,否则一旦判断失误,他第一次削藩就会失败,而这时如果其他藩王趁势起兵作乱,他会很难驾驭。所以,要削去燕王府的兵权,他必须有一个完善的准备和计划。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不会不知道。
  而且,现在还是朱元璋大丧期间,所有的藩王都是朱元璋在世时分封的,朱元璋虽然有遗诏说诸王以后不能直接指挥军队,但也没说要将诸王的兵权都削掉啊。合着这老爷子一闭眼,你就要推翻他设立的所有藩王,对付你所有的叔叔们?
  更何况,现在各位藩王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更没有任何证据能整个名他们之中的某人有谋逆之心,如此大意削藩,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也很难堵天下苍生悠悠之口。
  所以朱高炽断定朱允炆不会这么做,他再心急的想坐稳那个皇帝的位置,也不会在这个敏感时期将他们三人扣留于京,宣布与朱棣为敌。
  那么,他故意不让他们辞行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他真的有事,还是别有原因?这一点,朱高炽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
  翌日一大早,朱高炽刚跟两个弟弟用完早餐,准备再次去皇宫辞行,却没想到朱允炆的圣旨竟然到了。
  圣旨上说了些他因为皇爷爷骤然离世,独立打理朝政,力不从心,且由于悲伤过度,身体抱恙之类的话,然后说诸王世子都已陆续离京,因为跟朱棣感情一向很好,所以本想单独召见三位堂弟,为其践行,但现在因为身体不适,无法相送,特下旨三人不必辞行,可自行随时离开应天。
  从这圣旨上来看,朱允炆这两天的确是忙于朝政,身体抱恙,那个主事的太监说得并没有错。朱允炆也似乎并没有故意要扣留他们的意思,还准许他们不用辞行,可随时离开应天。
  可朱高炽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就两人现在"情敌"的关系而言,他就没道理对他如此和颜悦色。上次被朱允炆撞到他跟朱棣亲热,他的反映那么激烈,足以说明朱允炆并不是那么大肚的人。
  难道真是自己看走了眼,误会了他?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宣旨的太监便将他叫到了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交到了他手中:"这是皇上给燕王的书信,烦请世子殿下带回去。"
  朱高炽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大,让"情敌"给自己喜欢的人送信,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不管怎么样,能离开应天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在接旨之后,朱高炽三兄弟连忙收拾了行装一刻也不停留的策马而去。
  皇宫大殿之颠,朱允炆身穿明黄龙袍,双手附在身后,向北眺望。疾风掠过,发丝纠结,衣袂翻飞。
  黄子澄从角门登上阁楼,见到朱允炆正站在楼上吹冷风,不由得蹙了眉头走上前去:"风凉,皇上要保重龙体。"
  朱允炆回头睨了他一眼:"黄太傅,现在是盛暑。"
  黄子澄被呛了一下,呃了半天没接上话。
  朱允炆也不理他,将头又转向北方:"他们走了?"
  "回皇上,走了。"黄子澄恭身回话,"不过,微臣觉得此次还是不该放虎归山。"
  朱允炆闻言再次回头:"朕自有决断,太傅大人不必再多言了。"
  黄子澄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道了声:"是。"
  他不知道朱允炆的心思。他想的只是如何让朱允炆的皇位坐得更稳。眼下诸王的势力越来越大,虽然用遗诏限制了他们的军权,但他知道这根本就不能在根本上打击到各位藩王。毕竟山高皇帝远,各藩王的军队多是跟随自己多年,将领们又多跟藩王关系甚笃,到时是听朝廷的还是听藩王的,还真说不准。
  所以只有明确的削了诸藩,让朝廷的将领去接受藩王的军队,将军权都控制在朝廷手里,才能保证天下不乱。
  但朱允炆不是这么想的。虽然自己当了皇帝,但"天下"二字对他来说轻如鸿毛。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能够重如泰山,那个人,就是朱棣。
  如果扣留了他的三个儿子,这不是给了朱棣反他的理由了吗?现在他刚登基,朝廷局势不稳,洪武老臣对他也不是那么忠心,如果现在引发战事,胜负难料,他没有那么傻。
  更何况,他一点都不想跟朱棣动武。
  只是不知道,当年在奉天门外,他们的约定,他可还记得?

  第四十七章、淮安密会

  他们的约定,他可还记得?
  这句话,其实也是朱棣想问朱允炆的。
  看着朱高炽交给他的那封书信,朱棣深深叹息。
  思绪不禁回到六年之前——
  朱标驾薨,他带着徐仪华和三个儿子回应天奔丧,无意间听到朱允炆要削藩的言论,当下对他寒了心。
  进宫辞行之后,朱允炆送他至奉天门外。
  身后一声"四叔",顿时让朱棣佯装冰冷的心化成绕指柔。终归是没忍住,回头,转身,将他揽入怀中。
  他知道允炆对自己的感情,但他一直只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惜。允炆从小失去母亲,父亲身为太子,有很多时候并不能如普通父亲一般对允炆表达他的关怀。陪伴在允炆身边的,除了对他毕恭毕敬的宫女太监,便是表情严肃一板一眼的老师们,导致他的性格有些孤僻。
  允炆出生的时候,谁抱他都哭,只有朱棣去抱着他,哄着他,他会停止哭闹,所以他觉得这孩子跟自己是有缘分的,所以对他特别喜爱,一有空就会进宫去逗他,而也正因为如此,让允炆对他有了很强的依赖感。
  可朱棣没有想过,那种依赖,会日积月累,转变成让他措手不及的爱情。
  所以,当朱允炆在中秋的明月之下,对他说"四叔,我喜欢你"时他才会不知所措;
  所以,当朱允炆在他怀里暗自落泪,对他说"四叔,你不要走"时他才会那么心疼。
  朱允炆说"四叔,你不要走,父王不在了,我谁也没有,只有你了"。
  朱棣沉默。
  朱允炆又说"四叔,你想当皇帝对吗?"
  朱棣讶然。
  朱允炆继续说:"我可以让你当皇帝,只要你留下来,只要你回应天,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朱棣叹了口气,抚摸着他的头发,一如幼时对他的宠溺:"允炆不要听信别人的谗言,四叔不想当皇帝,四叔只想你能快乐。"
  当时朱棣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弦,看着朱允炆的眼睛,他真的就在想,天下江山,皇权宝座,跟一个孩子争,有什么意义呢?天下不管是自己坐,还是允炆坐,都是朱家的天下。也许他为他戍守边塞,能够让大明更加稳固也说不定。如此,同样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不是么?
  "是么?只要允炆快乐?是不是只要允炆快乐,四叔做什么都可以呢?"
  朱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当下微愣了下,侧首的时候看到马车上的朱高炽正好放下了帘子,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朱允炆并没有等他回答,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回答。
  朱棣还在沉默,他已经继续开口了:"四叔昨天来过武英殿吧?在我跟皇爷爷谈话的时候。"
  朱棣把头转回来,不想去问他怎么知道。武英殿是朱允炆的寝宫,自然都是他的人,随便问哪个,也不难知道他昨天有去过武英殿。
  朱允炆扯开唇角苦笑:"难怪今天晚宴时你会对我那么冷淡,你是听到了我要削藩那句话了么?"
  朱棣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问道:"那话是谁教你说的?"
  朱允炆不答反问:"如果我做了皇帝之后真要削藩,你当如何?"
  朱棣想了想,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朱允炆了然:"其实允炆知道,如若允炆真要削藩,就算四叔不反,其他皇叔也会起兵造反的。所以你放心吧,允炆不会削藩的。昨天说的那些话,不是允炆的本意。"
  朱棣闻言略感欣慰,终于露出笑容,将他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捋顺:"嗯,四叔也答应你,只要你不削藩,四叔便不会让你为难。其他皇叔那边,四叔会帮你的。"
  两人便如此,订下了一个看似诺言的约定。
  可现在,先是阻挠诸王进京,再以遗诏限制诸王指挥军队,虽然没有明说削藩,却跟削藩已经没有两样。
  他们当年的约定,是不是做了皇帝,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呢?
  而现在,他写这封书信来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上面俊挺的字迹,朱棣知道这绝对是出自朱允炆之手。因为这字,是自己当初手把手教他写的。
  书信上面只有一句话,约他今年中秋去淮安。
  朱高炽一直没问过他信上写了些什么,他也没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朱棣莫名其妙的有点心虚。感觉有点像背着老婆去见情人,虽然高炽明明是他的儿子。
  好吧,尽管朱高炽一直在试图颠覆他们的关系,但看起来效果不怎么样。努力了很久,朱棣还是一副"我是老子你是儿子"的状态。
  朱棣自己也努力了很久,可一见到朱高炽那张酷似自己的脸,他怎么也没办法不把他当自己的儿子。
  久而久之,朱高炽也习惯了。但他发现最近朱棣对他特别的好,几乎是有求必应。连徐王妃都觉得这父子俩有问题,因为朱棣已经宠他宠到没边儿了。
  虽然朱高炽是个很自律的娃儿,就算朱棣再宠他,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但对于一向对儿子们异常严格的朱棣来讲,这根本就是不正常的。
  于是朱高炽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再于是,在某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朱高炽终于忍不住问了句:"父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啊?"
  朱棣真想一头撞死算了,径直将人拉过来,狠狠敲了一记爆栗:"胡说八道。"
  朱高炽捂着额头,一脸委屈:"那你最近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朱棣黑着一张脸,"不是你说的要让我接受你,把你当……咳,那什么吗,对你好点就不习惯了?"
  朱高炽听得嘴角抽搐,心想你这段时间的"好"好像也不是情人间的那种好啊。可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摸摸鼻子说了句"那好,你继续保持",然后打着哈哈换了话题。
  转眼中秋便已临近,朱高炽本想叫上朱棣一起出游,可朱棣说他中秋有事,提前两天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朱高炽觉得奇怪,因为他对北方的军务民政都很熟悉,最近应该没有哪个地方出现需要朱棣亲自前往的重大事件发生。
  后来徐王妃告诉他,朱棣每年都会约个地方跟他的五皇叔,也就是朱棣的同母兄弟朱橚见面,想着这次应该也是跟朱橚见面去了,便没有再深问。
  离开北平的朱棣,只身骑马朝淮安而去。
  中秋佳节,淮安城正在举行热闹的花灯会,朱棣穿着平民的服饰,牵着马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到一座名为"春风得意"的酒楼前。
  门口站的不是小二,而是化妆成家奴的锦衣卫,见到朱棣前来,忙有人上前接过马缰,领他进了酒楼,上到二楼的的雅室。
  开门的是潘安,朱棣认得。但潘安对他印象并不深,因为上次前来宣旨,在马背上并未见到朱棣的样子。所以这次,算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
  朱棣不明白为什么潘安看他的眼神会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只是那敌意一闪而过,快得让朱棣以为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潘安毕恭毕敬行礼叫了声"燕王殿下",朱棣点点头,潘安将他让进屋,退出来随手拉上门,并将二楼所有的侍卫撤到了楼下。
  朱棣进了门,见到偌大的雅室内,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身穿月色锦袍的男子背对他站在窗前,似在欣赏大街上车水马龙的人群和五光十色的花灯。
  听到有脚步声,那人回过头,对他笑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朱棣站定脚步,并没有行君臣之礼:"皇上的旨意,微臣不敢不来。"
  朱允炆稍微蹙了蹙眉头:"我都没有自称为'朕',四叔就不必把允炆当皇帝了。"
  朱棣看着他,点点头:"好,那允炆叫四叔来,有什么话要对四叔说么?"
  "如果我说只是想你了,你会不会信?"朱允炆将窗户拉下来关上,大街上的喧闹便被那扇窗户阻隔在外,室内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以前信,现在……"朱棣叹了口气,"四叔不知还该不该信。"
  "四叔。"朱允炆朝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招子在烛光映衬之下,闪着熠熠的光彩,"允炆是真的想你了。"
  朱棣退后一步,拉开跟他的距离,正色道:"皇上是九五之尊,日理万机,怕是没有时间想念四叔的。"
  朱允炆闻言眼里闪过一抹伤痛,苦笑一声:"皇上?四叔难道不知道,允炆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坐这个位置?"
  朱棣皱眉:"怎的做了皇帝,说话做事还跟个孩子似的?日后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恐会对你不利。"
  朱允炆抬头惊喜道:"四叔是在关心我?"
  朱棣反问:"四叔什么时候没有关心你?"
  朱允炆没有接话,半晌之后兀自笑起来。朱棣也跟着笑开,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总算有了些缓解。
  朱允炆让朱棣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自己刚刚关上的窗户,指着大街上某个卖小玩意的小贩儿,道:"四叔你看,那担子上挂着的拨浪鼓,是允炆幼时最喜欢的东西。不过很可惜,你送我那个,在三岁那年你离开应天时,不小心摔坏了。不知道四叔还能不能为允炆再买一个?"
  朱棣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街对面那个挑担子的卖货郎身上,耳边似乎响起拨浪鼓"咚咚咚"的声音,还有宫女惊讶的叫声:"王爷你看,小殿下听到拨浪鼓的声音就不哭了"。再然后便是一个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闭了闭眼睛,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远到他都快要忘记那时自己的样子。
  耳边的笑声渐渐远去,朱棣收回思绪,悠悠开口:"允炆现在是皇上了,就算是下旨让全天下的百姓都为你送上拨浪鼓也不是不可以。"
  "可我只要你送的那个。"
  朱棣看着他,突然发现他跟朱高炽竟然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固执。
  "皇上让微臣前来,恐怕不是想让微臣买个拨浪鼓那么简单吧?"如果是,那他马上去给他买一堆回来,然后自己便可以功成身退回北平了吗?"有什么话,皇上请直说吧。"
  朱允炆被他一句话问得哑然,两人对峙了半晌,还是他先败下阵来:"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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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从淮安回来的时候,已经四更天。王府里除了巡逻的侍卫,大部分下人都睡了。本来想去鎏华院看看朱高炽,但想着这个时候他该是睡熟了,刚踏出去的脚步生生的收了回来,转身朝自己的长庆殿而去。
  为了不给下人门添麻烦,朱棣自己推门进了卧室,在黑暗中去摸放在书柜上的火折子,不料脚下踢到一个不明物体,差点儿摔了一跤。
  "唔……"那个不明物体呻吟一声,换了个方向趴在桌上继续睡,不一会儿又没声儿了。
  朱棣听着那声音耳熟,知道是朱高炽,却不知他为何三更半夜会在自己房里。当即摸了火折子点燃烛火,才回过身来弯下腰轻轻推了推熟睡的儿子:"炽儿,炽儿?"
  朱高炽睡得正香让他给吵醒,揉了揉眼睛从桌面上直起腰来,仰头看到朱棣的时候有片刻的茫然,又继续揉了揉眼睛,确定是他之后才迷迷糊糊起身:"父王回来了?孩儿在这儿等你,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看着他一脸迷糊的样子,朱棣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傻啊,知道本王有事外出还来等,快滚回去睡觉。"
  朱高炽点点头,"哦"了一声,半眯着眼睛就往门口走。
  朱棣在身后无奈的摇摇头:"走错方向了,门在这边。"
  朱高炽闻言忙转过身,闭着眼睛直接朝另一面墙走了过去。
  朱棣实在是无语得很,上前一步拽过他的胳膊:"算了算了,你今天晚上还是留下来跟父王一起睡吧。"
  话音刚落朱棣就后悔了,因为那小子闻言眼睛立刻睁得比铜铃还大,炯炯有神哪有半点儿睡意的样子?
  "真的?这可是父王说的,不许反悔。"朱高炽说完跟个兔子似的直接就蹦到了朱棣的床上,看得朱棣瞠目结舌。
  这臭小子,刚才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朱高炽才不管他,爬上床抱着被子把它当成自家老爹,笑眯眯的呼呼大睡过去。
  朱棣摇摇头,转身进入内室洗漱。不知是不是夜风的原因,待他出来的时候,刚才点燃的烛火已经熄了。
  朱棣熟稔的走到床边,拉开被子刚躺下,朱高炽那小子就敏捷的蹭了过来,钻进他怀里将他死死抱住。
  对于他睡觉的姿势,朱棣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而且也没有了开始的抗拒,习惯性的将人揽进怀中,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准备睡觉。
  可刚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游移。
  朱棣无语,将那家伙的爪子拿下来固定在自己胸前,压低声音:"别乱动。"
  朱高炽装作没听到,手被钳制了有什么关系?他不是还有腿吗?
  于是……
  某人的膝盖继续摩擦着朱棣的大腿,并且缓缓向上,顶上朱棣胯间的宝贝。
  朱棣闷哼一声,反射性的朝外面稍微挪了挪,并且伸手挡住某人膝盖的进攻,又喝了一声:"臭小子,睡觉。"
  "睡醒了。"朱高炽的声音听起来很无辜。
  朱棣扶额,早知道这小子不会老实,自己怎么就是学不乖,还要自投罗网让他在自己房里睡呢?
  "炽儿……"
  "父王该不会是又想退缩了吧?"朱高炽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
  朱棣完全无语,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还想退缩吗?如果他还想退缩,那天就不会在应天的燕王府里与他相拥而吻,也不会在被朱允炆问到"为什么"时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感情的事没有为什么"。
  是的,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朱高炽,他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他所吸引。否则,他不会选择信任,将他留下来。他的聪明,勇敢,坚韧和固执,早已深深置入他的心底。任凭再尖锐的利器也凿不开,带不走。
  朱高炽将自己的脸从他怀里仰起来,正好面对他的脖子,见他没有说话,便凑上前,试探性的轻轻舔了舔他的喉结。
  朱棣想要后退,但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朱高炽惊喜的发现他的转变,更加大胆了些,舌尖儿上移,含住他的下巴轻柔齿咬。
  朱棣的脑袋一片混乱,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争吵。
  一个说:不行,他是你的儿子。
  一个说:朱棣,相信自己的心。
  是的,他是自己的儿子,但也是自己所喜欢的人,这两者并不是不可以共存。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推开他呢?

  第四十八章、父子鹣鲽

  朱棣现在正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一点想明白自己对炽儿的感情。平常的自己似乎太过理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要在脑子里面转三圈才付诸行动。所以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光阴去排斥去抗拒自己的心,而没有认真去感受炽儿的美好。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那句不经过大脑的话,其实才是最有道理的。
  "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就算他是你的儿子,你是他的父亲,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否定这份感情。
  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推开他,推开自己喜欢的人?
  当朱高炽的舌尖儿顺着朱棣的喉结向上移动至他刚毅的下巴时,朱棣第一*次没有后退,而是直接环住朱高炽的腰,变被动为主动,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吻住他微张的唇瓣。
  朱高炽有些愣神,因为他已经做好了会被再次推开的心理准备,以至于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映。
  朱棣勾起唇角,捧着他的脸,一点点深入吻*舔,舌尖儿划过齿列,探入他的口腔,含住他湿滑的舌吸*吮纠*缠。
  两人呼吸渐重,朱高炽张着嘴回应着他愈发肆虐的深吻,唇舌纠缠之间,透明的津*液从他无法自由闭合的唇角溢出,流向他光洁的脖颈。
  窗外月色撩人,银色的清晖洒了一地,从窗外透了进来,正好照在床上,映出两具火热交*缠的身影。
  朱高炽的脖颈因为津*液的下滑而泛起诱人的光泽,朱棣顺着那光泽便寻了上去,放过朱高炽的唇舌,一路向下舔舐着他脖颈上的津*液,含住喉结以舌尖儿顶弄嬉戏。
  一只手探入他已经半敞的衣衫,执起胸前已然挺立的茱萸,轻捏慢捻。
  唇舌继续向下,吻上右边心脏的位置,当初那中箭的地方,现在已经愈合成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朱棣的唇舌有些颤动,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能感受到当初他这一箭刺心的疼痛。舌尖舔上那如蝶翼般的伤痕,小心翼翼的缓缓游移,含住右边凸*起的茱萸吸吮舔*弄,刚才还在揉捏着另一边茱萸的手掌已经顺着他平坦的胸线向小腹之下的三角地带靠近。
  半掩的窗户外有夜风袭来,夹杂着这个季节特有的琼花香味弥漫于空气之中,丝丝凉意沁人。
  朱棣直起身子,将幔帐扯落,月光之下投射出来的,便只有两人重合的身影。如世间最美的剪纸,上演一出活色生香。
  万籁俱寂的长庆殿,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有了极尽缠绵的味道。
  朱棣的吻火热而温柔,落遍朱高炽的每一寸肌肤,如同热烈的火种,每游走一处便点燃一处欲*望的火苗,星星点点,却在片刻之后开始以燎原之势席卷他的神智灵魂。
  呼吸渐重,情*欲渐浓。
  滚烫的肌肤燃烧血液,在体内疯狂涌动,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身体忍不住轻颤抖,环住朱棣脖子的手臂加了些力道,十指插*入他的发间,将他拉向自己,送上自己的唇舌,激烈而疯狂。
  热切的亲吻似乎已经不能纾解两人沸腾的欲*望,朱棣放开被自己撩*拨得已经意乱情迷的朱高炽,抬高他的腿,将自己傲然挺立的火热缓缓推进那向往已久的神秘花园……
  当两人身心契合的那一刻,朱棣握住了朱高炽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垂落的幔帐,随着朱棣愈发猛烈的律动而摇晃。两人的喘息融合成世间最美妙的音符在整个长庆殿内回荡。银色的月似乎也听到了这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拉过云层遮掩了自己羞涩的脸庞。
  翌日,朱高炽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琼花的味道相较于昨夜,愈加浓烈,想必是开得异常繁盛。
  扭过头,朱棣还睡在他身边,两人的手依然紧紧扣在一起。朱高炽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才发现被子下的自己未着寸缕。
  转头看了看窗外大亮的天光,心下大惊,万一他们这个样子被仆人或是徐王妃看见,那真是不用活了。
  可朱棣将他搂在怀里,睡得正香,朱高炽不忍打扰他,所以躺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昨夜一直折腾到凌晨才睡过去,他一定很累。想到这里,朱高炽又是一阵面红耳赤,想要闭上眼装睡,可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他们昨天晚上激*情澎湃的画面,一时间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烧灼起来。
  甩甩头睁开眼睛,直接对上了朱棣满眼含笑的眸子,还没等他反映过来,朱棣的吻就落了下来。
  对于朱棣的挑*逗,朱高炽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只有乖乖缴械投降的份儿。
  半晌之后,朱棣豆腐吃够了才放开他,一双眼睛怎么掩饰都是笑:"你刚才在想什么脸那么红?"
  "没有!"朱高炽反应激烈的脱口而出,却没想到自己这反映恰恰有欲盖弥彰之嫌,让朱棣更是笑得眉眼弯弯。
  朱高炽连咬掉自己舌头的心都有,看到朱棣眼中的笑意思,直接就翻了个身侧到一边儿去,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朱棣跟过去,同他一样未着寸缕的身子贴到他背上,将人再次抱进自己怀中,细密的吻在下一刻落上他的后背。
  一股奇妙的电流瞬间激荡全身,仿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这细碎的吻而舒展开来。朱高炽本能的微眯了眼舒服的呻*吟出声,享受着那湿热的吻落在肌肤上的温存。
  耳边,莫名的,竟听到窗外大朵大朵的琼花在晨风中绽放的声音,如同他们心底汹涌的情感,那么炽烈。
  两人的姿势正好让朱棣胯间的宝贝抵在朱高炽后面的位置,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那家伙又开始抬起头来。
  朱高炽仅存的一丝理智瞬间让他从欲望的深渊中清醒过来,满头黑线反射性的就要转过身来躲开,不料被朱棣眼疾手快翻趴了过去。
  "父王……别……"
  朱高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昨晚几乎一夜未眠,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这家伙又想要,简直就是匹喂不饱的狼啊!再这么下去他估计自己一个礼拜内是别想正常走路了!
  朱棣不待他说完,直接捞过他的脑袋,就这么直直的吻了下去。
  由于朱高炽是趴在床上,所以只得侧着身子回应他家老爹一大早的激*情。盖在身上的缎被滑到腰间,露出上半身大片小麦色的肌肤。胸前的茱萸因为朱棣的逗*弄而泛起诱人的红晕,看得朱棣更是热血沸腾。
  顷刻间又是一阵天雷勾动地火,粗重喘息和着窗外鸟儿叽喳的鸣唱,结合成一曲华美的乐章,在晨雾霭霭的长庆殿上空缭绕回旋。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枝叶繁茂花团锦簇的琼花树,洒落于长庆殿的时候,朱棣终于放过了朱高炽。
  朱高炽累得趴在床上不愿动,但一扭头看到有阳光洒进来,就知道现在已经不早了,逐抬头看了朱棣一眼:"我们是不是该起床了?"
  "你累了,再睡会儿吧。"朱棣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亲吻。
  "我回鎏华院再睡……"朱高炽实在不习惯如此的亲昵,想要把手抽出来,不料却被朱棣反手握在了掌中。
  "本王敢保证你现在走出去,会更让人怀疑。"
  "为什么?"
  朱棣敲了敲他的脑门儿:"你确定你现在能正常走路?"
  朱高炽一听这话,脸"腾"的一下就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儿,想也不想就要起身反驳,可刚一动,全身上下就跟骨头散了架似的疼得他呲牙咧嘴又给趴了回去。
  朱棣得意洋洋的笑,朱高炽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握紧了拳头在朱棣面前挥舞两下,恨不得一拳打花他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
  朱棣一把抓住他的爪子,一本正经道:"反正这些年你也没少在长庆殿歇息,下人们也习惯了,你就安心再睡会儿吧。"
  朱高炽想想也是,与其一大早的鬼鬼祟祟从朱棣房里出去惹人怀疑,还不如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安心心睡一觉,反正也没人会想到他跟朱棣这层关系。
  想到这里,朱高炽算是放下心来,翻了个身,将自己窝进朱棣怀里,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大概是被朱棣折腾得实在太累了,朱高炽竟然就这么睡了一整天,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如果不是肚子实在叫得太欢畅,估计他能直接睡到第二天去。
  自己的里衣穿得很整齐,应该是朱棣帮他穿的,但这个时候朱棣已经不在房里。
  身后那个地方还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全身上下的肌肉骨头如同被人拆散了又组装回去一般,酸软无力的疼。脚刚接触到地面,腿竟然一软差点儿就栽到地上去,还好自己眼明手快撑住了床柱才避免了一场与地板的亲热。
  心中再次把他家那个欲求不满的便宜老爹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站起身来抓过衣服艰难的走进内室沐浴洗漱。
  直到自己洗浴完毕出来,才听得门外有下人在敲门询问:"殿下可醒了?"
  朱高炽拢了拢还有些湿润的头发,尽力让自己走路的姿势正常一些,才上前拉开门。
  那人见门被拉开,忙毕恭毕敬行礼:"殿下身体好些了么?王妃着奴才来看看殿下,若是身体还没好,得让王太医来瞧瞧。"
  "啊?"朱高炽愣了愣,脑袋瓜飞快的转动起来。大概是朱棣离开时跟下人们说他生病了,需要休息,所以他睡了一天才没人来打扰他。没想到惊动了徐仪华,装不下去只好抹了把汗,道:"你去回禀母妃,就说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让她不要忧心。"
  那下人点点头,又道:"王妃说了,如果殿下身体没有大碍的话,便去玉宇宫用膳,王爷不在家,两位小殿下又去了校场,王妃说她一人用膳没意思。"
  朱高炽闻言刚抹去的汗又挂上了额头,呆在那里真不知该作何回答。
  如果说自己身体没好不去的话,他家老娘那脾气肯定在下一刻就拎着王太医奔过来;如果说自己好了的话,他又担心去玉宇宫会被她看出什么来。
  好吧,其实,如果他能保持跟平常一样的走路姿势,徐仪华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就算看出什么来了,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老公跟儿子有一腿儿。
  所以说白了,是这家伙自己心虚。
  当然,除了心虚,更多的是愧疚。毕竟,朱棣是她的丈夫,而自己的身份是他们的儿子,他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徐仪华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会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反映。
  虽然,在自己确定爱上朱棣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做好了被世人唾弃的准备,当然,也包括徐仪华。但在昨晚他跟朱棣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改变后,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
  "殿下?殿下?"下人见他站在原地发呆,连续叫了好几声都没反映的情况下,不得不将音量提高了一些,"殿下?"
  朱高炽脑中如同乱麻的思绪总算是被那人叫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走吧,去玉宇宫。"
  徐仪华是他的母亲,也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朱棣自己最亲的人,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一个人,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一直避着不见面。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伟大无私的人,所以他无法因为自己内心的愧疚就放弃对朱棣的感情。所以,对徐仪华,他只能在心底道声抱歉。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无耻也罢,他只想跟随自己内心的情感,做出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哪怕这件事情天理不容,哪怕这条道路荆棘遍地,他也会踩着荆棘一路向前,绝不后退。
  他只希望,自己跟朱棣的感情永远不要被她知道,那样,对她的伤害也许会低一些。
  下人道了声"是",跟在他身后朝玉宇宫走去。
  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刚才下人说朱棣不在,便随口问了句"父王去哪了?"
  下人回答说是跟道衍大师出去了,去哪他也不清楚,朱高炽便点点头不再多问。
  刚到玉宇宫门口,徐仪华标准的大嗓门儿就响了起来,一阵宝贝心肝的叫,抓着朱高炽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一再确认他的身体没有大碍了才放过他,拽着人坐到餐桌前,着人传膳。
  朱高炽不自然的拉拉衣领,遮住昨天晚上朱棣在他脖子上留下的痕迹,将头压低了些,捧起碗来不停喝汤。
  好在徐仪华也没想太多,还一个劲儿的问"儿子,老娘我煲的汤是不是越来越美味了?"
  朱高炽以汤碗掩饰自己抽搐的唇角,含糊不清的回答"是是是。"可心里却在想,原来这汤是她煲的,难怪他怎么喝怎么不对劲儿。
  不过,以之前徐仪华每次煲汤都会烧干的情况来看,能煲出汤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实在是不能对她要求太高。
  徐仪华心情大好,夹了不少好菜到他碗里:"乖儿子,多吃点。"
  朱高炽看着面前以菜肴堆起来的小山,满面愁容:"母妃,不行了,再吃孩儿就走不回去了。"
  "这才多少啊?你瞧瞧你,自从上次中箭死里逃生之后,身体整整瘦了一圈儿,我是怎么补也给你补不回来,母妃可还指望着你跟云舒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所以身体一定得补好……"
  "咳咳……"原本吃得很欢的朱高炽一听"大胖孙子"四个字,直接就被刚入口的食物给噎了个半死,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咳起来。
  徐仪华忙让侍女端来茶水,一边给他顺气儿一边还不忘数落:"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吃个饭还会呛到?吃那么快干嘛,又没人跟你抢……"
  朱高炽欲哭无泪,心想我哪是怕人跟我抢,我是被你那句"大胖孙子"给吓到了好不好。
  话说"做贼心虚"这四个字在朱高炽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不过也难怪,昨天晚上他才跟朱棣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徐仪华今天就说要大胖孙子,摆明是想让他成亲,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
  好吧,不得不说,其实有时候,朱高炽这小子的脑袋瓜也不是那么灵光。他忘记这是在古代了,而且,估计也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二十岁,在古代已经算是"大龄青年",而且从小跟他订亲的张云舒小姐也已经十八了,再不成亲怕是会被人说闲话,所以徐仪华才替他着急。
  朱高炽喝了大半杯茶,总算是将气儿顺了过来止住咳,脑袋也渐渐清明起来。他知道以自己的年龄和家世来说,是应该成家了,可是他要怎么告诉她,自己真的一点儿成亲的欲望都没有?
  他跟张家小姐的婚事是朱元璋在世时就指下的,原本还想着找个机会跟他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他那伟大的皇爷爷收回成命,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他老人家就先撇下一堆破事儿驾鹤西去了。
  现在朱允炆登基,以他对朱棣的感情和对自己的敌意,难道还奢望他会解除先皇订下的婚约吗?

  第四十九章、密谋削藩

  不得不说,朱高炽对朱允炆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不然也不会猜得那么精准。的确,让朱高炽成亲,这么好的现成的能够拆散他跟朱棣的法子,他怎么可能放着不用呢?尤其,是在那次的淮安密会时,朱棣拒绝了他的提议之后。
  朱允炆以为,自己的筹码对朱棣来讲是具有绝对的吸引力的,皇权江山,至尊宝座,这不是他一直想得到的东西吗?
  他已经那么委曲求全,他已经那么低声下气,他已经那么不顾尊严,可得到的,竟依然是他不屑一顾的拒绝。
  他要的很简单,他只不过让他回应天居住,他只不过想待在他身边,他只不过是想以浩瀚天下换取与他朝夕相伴,为什么就那么难?
  他想做皇帝不是吗?他就让他做皇帝。皇冠他不稀罕,皇袍他也不需要,他要的,从年少之时起,就只是跟他在一起。
  可朱棣告诉他"四叔不想做皇帝,四叔只希望你能开心",可是他要怎么才能让他明白,只有他在自己身边,他才能真正开心?
  他发疯一般对他大吼:"你说谎!"
  朱棣淡然摇摇头:"四叔没有说谎,四叔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只要你不削藩,四叔会永远留在北平,替你镇守北疆,绝不会威胁你的皇位江山。"
  永远留在北平……绝不会威胁你的皇位江山……
  这句话如同鬼域魔音,穿透朱允炆的耳膜,直达心底。即使他再怎么努力的想要忘记,那声音都会在自己耳边来回萦绕,挥之不去。
  窗外所有的喧嚣嘈杂都在这一刻远去,全世界仅剩下的,只有朱棣的声音,在漆黑无垠的空间盘旋,每一个字都如同符咒,让朱允炆痛不欲生。
  朱允炆摇着头退后两步,苦笑一声:"难道你一直想要的江山,竟没有朱高炽重要么?"
  朱棣离开的身影顿了顿,抬脚踏出门口,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朱允炆的感情世界瞬间崩塌,心碎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如此凛冽,如此清晰。
  江山他都可以不要,却在自己提到朱高炽时,他竟然没有一句话来反驳。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输了吗?他倾其所有放下所有筹码的最后一搏,竟然还是输了吗?
  朱允炆跌坐在椅子上,抓过桌面上的青花茶杯,捏在手中。
  恨意如同泛滥的江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融入他每一根血管每一分理智,将他整个人尽数淹没。
  茶杯碎裂,瓷片儿刺入掌心,殷红鲜血顺着掌纹滴落至桌面之上,氤氲成绝望的彼岸之花。
  彼岸之花,这跟自己的命运多么相像?开了那么多年,落了那么多年,花有意,叶无心,只能独自在彼岸路上摇曳徘徊,得不到救赎。真正的心死无望,却无路可逃!
  朱允炆笑起来,那笑声从压抑到高昂,最后传遍了整座"春风得意"楼。
  朱棣的坐骑冲出城门,绝尘而去。
  淮安大街上的灯会还未结束,热闹还在继续。守候的侍卫们因了那喧闹,没有听到他绝望的笑声,只有一个人,隐在暗处,将他们的对话全数听进心里。
  当他从暗处出来,收拾心情走进朱允炆所在的雅室时,他的笑声已经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哭泣。
  那是潘安最后一次见到朱允炆哭,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如此软弱无助让人心疼的朱允炆。
  他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亦不能。天知道他有多想上前一步,将他揽入怀中,告诉他,你还有我。
  可潘安知道,朱允炆要的不是他,他的地位根本连朱棣的十万分之一都达不到。他能做的,只是站在原地,等他哭完,毕恭毕敬道一句:"皇上,我们该回去了。"
  朱允炆回到皇宫之后连夜找来了黄子澄齐泰一干人等,说是有要事相商。
  潘安在门外守卫,并未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隐隐感觉应该是与削藩有关。
  因为他太了解朱允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样才能让朱棣回来,既然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他就不信削了他的兵权,缴了他的军队,他作为皇帝还招不回来他。
  而朱允炆的怒气又正中了黄子澄齐泰的下怀,他们本就有意削藩巩固朱允炆的皇权,之前一直因为朱允炆对叔叔们顾念亲情,迟迟做不了决定而未有行动,现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朱允炆改变了想法执意削藩,但不管怎么样,这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好事,所以忙绞尽脑汁替他拿主意。
  虽然齐黄二人削藩的意见是统一的,但要从哪削起,两人还是产生了分歧。
  齐泰虽然跟黄子澄一样都是文人,但毕竟在兵部混了那么多年,平日里看过些兵书,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所以一听朱允炆要削藩,忙扬声说道:"要削藩,首先应该从燕王下手。燕王势力最强,又是诸王所向,如果把他削掉了,其他藩王也就成不了气候了。"
  黄子澄是个书呆子,纯粹的文人,没有领过兵,打过仗,自然对于战略战术要差一些,而且还有些迂腐,凡事都要讲个道理。
  听齐泰这么一说,他便有些不悦了:"那不成,既然要削藩,就要先从有过错的藩王下手,燕王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如果只是因为他的势力大,战功高,就要先被削掉,那不是明摆着诏告天下皇上怕自己的叔叔功高震主吗?这样一来,恐怕其他藩王都会不服,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又该如何应对?虽然其他藩王势力没有燕王那么强大,但若是他们联合到一起,对朝廷的威胁也是不容小觑的。"
  齐泰一听也有道理,但想想还是不放心:"干什么事儿都得师出有名,恐怕会坐失良机啊。如果先削掉其他藩王,打草惊蛇让燕王有所准备,以后再要削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黄子澄摆摆手:"齐大人此言差矣,燕王再强大,但毕竟独木难成林。虽然不先削他,但可以先从跟他关系要好又曾经有些过失的藩王削起,如此一来,不是如同剪了他的羽翼,断了他的后路吗?而且也让百姓无话可说。"
  齐泰一听点点头,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一同转身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坐在御书房龙案之后,蹙着眉头在脑海里仔仔细细斟酌着二位大人的对话。
  看起来的确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但毕竟他从小是黄子澄教育长大,骨子里的儒家思想比较严重,要削藩,那是对付自己的叔叔,当然不能胡乱下手,更不能因为燕王势力庞大,战功显赫就成为削藩的第一标靶。他可不想自己背个不孝的骂名。
  更何况……如果削了其他叔叔,能让朱棣知难而退,改变主意,不是很好吗?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依然忍不住自欺欺人。
  所以,朱允炆抬起头,看向黄子澄:"那太傅的意思,要先从谁下手?"
  黄子澄早有准备,走上前将自己掖在怀中的一副羊皮地图展开放置于龙案之上,手在上面指了几个地方:"皇上,周、齐、湘、代、岷五王,在先帝时就有些过失,削之有名。"
  朱允炆一看原本蹙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太傅,齐、湘、代、岷四位王爷有些过失朕是知道的,可周王在开封镇守这么多年,除了在王府养些花花草草,研习医术外,并没有什么过错。朕听说,周王还经常对穷苦人家施医赠药,口碑极好,贸然对他削藩,怕是不好吧?而且……"
  朱允炆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黄子澄与齐泰互对望一眼,才道:"臣知道皇上顾虑什么,周王跟燕王是同母所生,皇上是担心削了周王,会引起燕王的不满。但皇上要知道,正是因为周王跟燕王关系甚笃,才要第一时间削掉,否则他们兄弟同心,日后更是麻烦。"
  朱允炆思索了片刻,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便点点头听了黄子澄的话,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而就是他的一点头,历史上浩浩荡荡的靖难之役便由此埋下了伏笔。
  两月之后,远在北平的朱棣听到了朝廷削藩的消息。
  那一天,他刚跟朱高炽巡视完北平周边军镇的情况回到燕王府,就见徐仪华风风火火的冲到了长庆殿,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天崩地裂。
  朱棣一惊,料想着定有大事发生。因为徐仪华脸上的表情,他只在二十年前她得知老五死讯的时候在她脸上看到过一次。
  徐仪华顾不得形象,直接就抓着他的胳膊,刚要开口,却发现朱高炽站在一旁,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朱棣回头看高炽一眼,温和道:"炽儿先回去,军务的事本王晚些再跟你详谈。"
  朱高炽看看朱棣,又看看伤心欲绝的徐仪华,点点头,道了声"是",乖乖退出门去。
  待朱高炽走了之后,徐仪华才忍不住哽咽的说了一句:"四哥,救朱橚!"
  "老五?"朱棣一惊,"他怎么了?"
  "皇上要削藩,老五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个倒霉鬼。我今天才接到书信,说朝廷有人告发他多有不法,皇上将他贬为庶人,要发配到云南……"徐仪华说到"云南"二字,已经是泣不成声。
  那时候的云南还未开发,是一片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烟瘴之地,苍茫丛林百里之内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而朱橚又被贬为了庶人,没有随从,没有仆佣,也没有一个能照顾他的人在身边,叫她怎么能放心?
  "贬为庶人?发配云南?"朱棣有点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朱允炆就算要削藩,最多也就是削掉诸王的军权,让他们当一个没有势力的闲王,对他的皇位没有威胁也就是了,何苦做得如此决绝,将叔叔们都贬为庶人,发配到边塞之地?"你确定没有看错?"
  "四哥,书信就在这里,是张麟让人偷偷送来的,我怎么可能看错。"徐仪华边说边将自己手中的书信交给他,说话间眼泪又不停的涌了出来,"朱橚身有旧疾,四哥是知道的,云南那种地方他怎么待得下去?如果四哥不想办法救他,那仪华也只能收拾包袱随他去了,余下的日子,就让我去照顾他。"
  朱棣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笑道:"前些年我让你跟他去,你怎么不去?现在人家倒霉了,你才说要去,他要不要你还是个问题。"
  "四哥,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快想想办法才是正经。"
  朱棣闻言忙收敛笑意,坐到书桌前,展开宣纸:"磨墨。"
  徐仪华不敢怠慢,赶紧上前磨墨。
  朱棣的信写得很简短,大意是说周王朱橚多年来恪尽职守,专心习医,对百姓对朝廷绝无二心,不可能有不法之事。如果他真的犯了错,祖训且在,本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望皇上幸念至亲,曲垂宽待,廓日月之明,施天地之德,以全骨肉之恩,体祖宗之心。
  他这封信写得好,一来,他没有为朱橚说话,因为朱橚是被人告发有不法之事的,说白了就是有人跟朝廷告发他图谋不轨之类,如果他这个时候替朱橚说话,很有可能就自投罗网,让人抓住把柄说他跟周王勾结造反。
  二来,他虽然对朱允炆无视他们的约定,执意削藩很不满,但他也知道这大概都是朝中那些个迂腐的文臣唆使。朱允炆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了解他善良温和的本质,所以他在赌,赌朱允炆还会不会顾念一丝他们叔侄之间的亲情。
  其实朱棣的这一招用对了,朱允炆再对朱棣恨之入骨,但毕竟骨子里的性格还是有些仁柔,而这封信算是抓住了他的死穴,一提亲情,他就有点心软了。
  可朱棣低估了朱允炆对自己的感情,所以当那一丝心软被恨意所掩盖的时候,朱棣这一赌,就注定赢不了。
  更何况,朝中还有黄子澄跟齐泰。
  黄子澄没看过朱棣那封信,但他大概能猜到他写了些什么,所以不等朱允炆开口询问,他便自顾开了口:"皇上,千万不可心软啊。削藩已经进行到这里,就算现在皇上说不削藩了,估计也笼络不了各路藩王的心,反而白白给他们看了笑话,说朝廷雷声大雨点小,以后要再有什么动作,真就不那么好办了。"
  齐泰一听,忙恭手上前,附合道:"是啊,皇上,周王跟燕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自然是要帮周王说话的,如果这次放过了周王,削藩之举就无法进行了。"
  "行了。"朱允炆有些疲惫的捏捏眉心,"朕什么时候说过不削藩了?夜深了,两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黄子澄齐泰被噎了回来,原本还卡在喉间的话顿时没有了宣泄的渠道,尽管憋得荒,但碍于皇帝的威严,却也不得不领命退下。
  待两人都退下之后,朱允炆才又重新打开那封信,看着上面的字迹兀自发呆。
  窗外月华如水,冷风过境,丝丝寒意从窗外透了进来,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又到冬季了么?不知道今年的冬天,武英殿会不会如同二十年前一样,白银遍地,飞雪满天?

  第五十章、王当出头

  朱棣的一封信没能救得了朱橚,朱允炆的削藩大计依然如火如荼的进行。先是周王,后是齐王,再是湘王,紧接着便是代王,岷王……可谓是乱七八糟,人心惶惶。预期震慑的效果没有达到,反而将诸位藩王的心整得跟腊月的秦淮河一般,透了心的凉。于是,个个都投奔到朱棣那边去了。
  没办法,文臣当朝,魄力不足,只知道削藩,不知道拢藩,而且用错了方法。
  黄子澄当初的削藩言论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实际上一点道理都没有。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谁还跟你讲道理?
  站在朝廷的角度,削藩主要针对的还是燕王,因为只有燕王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削了他朱允炆的皇帝宝座就坐不实在。
  可削藩是大事,一旦发动起来,就要考虑到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自然要有一套完整的方案,首先要想好是不是所有的藩王都要削?如果是的话,那你黄子澄当初说什么要先削有过错的藩王就是放屁,反正有错没错最后还不都是被削的份儿吗?
  其次要想好削藩是要分批进行还是有个先后顺序?看起来黄子澄的意思是要分批进行,先斩燕王的羽翼,再坏燕王的肢体,这样一来到时候他就算要反抗,没有人支持的情况下也成不了气候。可他忘记了,分批进行的最大坏处就是还没被削的藩王一听到风声儿肯定都会强加戒备,各自联合,抵抗朝廷。
  当初燕王写那封信给朱允炆,一再的强调亲情,也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先不顾亲情的对叔叔们动了手,日后他们若是有什么谋反的动作,你就不能说他们不顾亲情了。
  可朱允炆被嫉妒憎恨冲昏了头脑,听不进去,加上齐黄二人的鼓动直接就把朱棣的话当了耳边风。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朱允炆没把握好削藩的度,这也是各路藩王现在情绪激烈的一个主要因素,因为他把藩王直接从王爷贬成了庶人不说,还将他们流放边塞去受苦,你让他那些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叔叔们怎么想?
  但这事儿实在不能全怪朱允炆,原本他的意思也只是收了兵权,撤了封地,赏他们一座王府,让他们做个闲王也就是了。
  可黄子澄齐泰一听这事儿可干不得,急急忙忙就赶到皇宫,又是一阵劝诫。说的是如果还让他们当王爷,留在封地,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聚到一块儿图谋不轨,不如先将他们流放得远远的,等到他们削藩成功,收服了燕王之后,再将他们招回来,封个王爷的爵位以做补偿便是。
  其实说白了,这些被先削掉的王爷,只是做了朝廷对付燕王的牺牲品。如果不是朱棣太强大太难对付,朝廷也不用对他那么忌惮,连搞个削藩都要先从旁人下手了。
  但齐黄二人所担心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还让这些王爷留在封地,就算没有兵权,他们的号召力在当地也应该是非常不错的,尤其是那些跟随各位藩王的将领们,到时候肯定一呼百应。而且藩王这么多,大家来个有样学样,都起兵造反,朝廷到时候顾得上哪头?这样把人流放到边塞,那些裨将再忠心也不会跟着去,过几年太平了再把他们招回来,军队都收归朝廷统一管制,没有兵想造反也无从作为啊。
  于是,所有被削的藩王都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变成了比普通老百姓还不如的带罪庶人。
  再于是,各路藩王为求自保,通通都跑到如今实力最强的朱棣那边儿去了。
  而这个时候,朝廷里本就不主张削藩的大臣们就开始有了反对之声,其中以朱棣的亲家张麟为首。
  张麟的女儿从小就是朱元璋指婚给了朱高炽的,所以两家的关系一向很铁。虽然朱高炽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前来迎娶,但张麟倒是认准了朱高炽就是自己的乘龙快婿。如果削了燕王,那朱高炽也保不住,那到时候自己的女儿怎么办?当然了,会不会牵连到张家也是个问题,所以他当然不赞成削藩。
  一时间,朝廷就开始热闹了,齐黄二人及一帮文臣力主削藩,张麟及一干武将反对削藩,朱允炆每天上朝听得最多的便是左右大臣的争吵,搞得他疲累不堪,只能暂时将削藩的进度放缓了下来。
  朝廷热闹,北平的燕王府可也没闲着。各路藩王以前还顾忌祖训,不敢私下联系,可现下皇上都不顾亲情削藩了,他们可不想坐着等死。
  于是今天鲁王的信使来了,明天楚王的副将来了,后天辽王的飞鸽传书也来了……大家都跟商量好了似的,上面写了一堆废话,总结中心思想全都是"四哥,朝廷对我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咱们反了吧。现在你是老大,咱们拥护你做皇帝,让朱允炆那不孝的小兔崽子蹲墙角哭去。"
  每次看到都是又好气又好笑,直接将信件烧了个干净,不做回复。
  刚烧完了肃王的信件,正要出门找道衍商量一些事情,可刚一踏出门口,就跟正要进门的朱高炽撞了个满怀。
  朱高炽手里拿着一封信,捂着鼻子一个劲儿的叫唤:"父王,疼……"
  朱棣赶紧拉下他的手,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端详:"瞧这不红不肿的,也没撞伤啊,怎么会那么疼?"
  朱高炽斜着眼睛看了看院子四周没别人,快速的凑上前在朱棣唇上啄了一口,笑嘻嘻的闪进了屋去。
  朱棣愣在那儿,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回过神来时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这臭小子,是越来越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被人看见。
  朱棣摇摇头,转身跟着进屋,朱高炽直接就扑了上来,上下其手狂吃豆腐。
  朱棣无奈,赶紧关了门,搂住扑上来的身影含住他的唇瓣儿一阵耳鬓厮磨。半晌之后感觉到朱高炽的爪子又开始不老实,才不得不推开他,伸手敲敲他的脑袋:"好了,大白天的,正经点儿。手上拿的什么?"
  朱高炽嘿嘿笑两声,意犹未尽的将放在朱棣身上的爪子收回来,扬了扬信件道:"某位王爷的来信……"
  不等他说完,朱棣脸上立刻浮现出痛不欲生的表情,转身就要离开:"不要给本王了,你直接烧了就是,本王要出门……"
  朱高炽不紧不慢的弯起唇角:"周王的来信,父王确定不看?"
  朱棣刚要开门的手停下动作,回过头:"老五来的?"
  "嗯。"朱高炽将信递给他,"林襄回来了,五叔没跟他一起回来,他只带回了五叔的这封信。"
  朱棣接过信件,迫不及待的展开,可当他阅读完整封信时,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朱高炽怕里面有不好的消息,有点担心的问道:"五叔怎么了?"
  朱棣将那信折叠好装回信封,满脸忧心:"你五叔说云南挺好的,漫山遍野都是药材,他要留在那儿研究花草,不打算回来了。"
  朱高炽一听,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云南那烟瘴之地,就算满地药材能让他研究,生活条件也是极其艰苦的。五叔不愿回来,恐怕是不想自己现在的身份给燕王府带来麻烦。"
  "本王知道。"朱棣点点头,"把这信拿去给你母妃,让她知道你五叔现在没事,也好安安心。"
  "那父王就真打算让五叔待在云南么?"
  朱棣闻言叹了口气:"你五叔的性子本王是知道的,他不愿回来,再怎么强求都没用。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再想办法的,你也别太担心,有时间多宽慰宽慰你母妃。"
  "孩儿知道了。"朱高炽点点头。
  朱棣没再多说什么,只简单的交代了一番,便出了门去。
  一晃又是两月过去,朱允炆削藩没了后续,可诸位藩王的信件却没有停止,接二连三的来,久了便从燕王府传出了王爷要联合诸王起兵作乱的谣言。
  消息是不长腿儿却跑得最快的东西,没几天朱允炆就陆续收到许许多多折子,都是说燕王要图谋造反的。
  起初朱允炆并没在意,因为他不相信朱棣会真的起兵反他。可他沉得住气,不代表文武百官沉得住气。
  黄子澄跟齐泰等了很多天,朱允炆都没有要找他们去商议的意思,于是他们只好一起去找他。
  朱允炆知道他们来干什么,所以低头批阅折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齐黄二人对望一眼,行了个礼,双双跪在地上。
  这下朱允炆是不抬头都不行了,于是放下了朱砂笔,道:"平身吧。两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由黄子澄开了口:"皇上,现在不少人告变,说燕王要造反,皇上可有对应之策啊?"
  朱允炆捏了捏眉心,将身体望后靠在龙椅上,懒洋洋的看了黄子澄一眼:"朕还没想到。太傅有何良策?"
  黄子澄回答道:"皇上,此前削去的五位藩王都各拥重兵,现在我们顾虑的就只有燕王了,是时候了下手了。"
  朱允炆闻言蹙眉微怒道:"朕即位不久,已连续削去了五位藩王,所以才造成其他藩王人心惶惶,现在你又让朕削除燕王,你让朕怎么跟皇爷爷交代?又怎么跟天下人解释?"
  黄子澄一听他有些动怒,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息怒!削除藩王,是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着想,皇上万不可妇人之仁啊。"
  "大胆!"朱允炆一气更加怒不可遏,这没脑子的老不修,竟然说他妇人之仁,看来自己平日是太宠信他了,所以他才愈发嚣张。
  齐泰一看朱允炆动了火,赶紧跟着跪下地去:"皇上息怒!黄大人心系社稷,一时口快,望皇上恕罪。"
  朱允炆看着两人都跪了下去,又想到他们对自己的确也算是忠心耿耿,逐摆了摆手:"罢了,都起来吧。"
  可黄齐二人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就算朱允炆要发怒,可该说的还是要说:"皇上,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臣等不想看到皇上为人所制。"
  换言之,现在不是箭在弦上考虑发不发的问题,而是箭已经离弦了,要收回来,那怎么可能呢?
  朱允炆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是自己率先打破了约定执意削藩,就算朱棣有意要反,也不能怪他食言。而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一条只能进,不能退也再也退不回去的路。
  "两位大人请起。"朱允炆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伸手虚扶了一把,让他们起身,"燕王足智多谋,善于用兵,绝没有之前五位皇叔那么好对付,要削藩,必须得有完全的准备。"
  这一次,他说服了黄子澄和齐泰。
  他不想跟朱棣兵戎相见,他要的,是朱棣心甘情愿的妥协。而能让朱棣妥协的人,只有朱高炽。
  朱允炆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的那一霎那,森冷的寒风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呼啦啦的扑进来,直冻得他手脚冰凉。
  伸出手,凉凉的雪花落到手心,刺骨冰寒。
  洪武三十一年十一月,朱允炆派工部侍郎张昺至北平,任北平布政使,主理北平一切政务。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朱允炆又派了自己的心腹谢贵、张信两位将军至北平,担任北平都指挥使,主理北方一切军务。
  翌年,也就是建文元年三月,朱允炆秘密调动北方军队部属,在北方的军事重镇开平、山海关、临清、德州等都安排驻扎了朝廷军队。同时将燕王府的近卫军也调了出来,张玉朱能沐晟等几位大将也都被不同程度的削弱了兵权,交由谢贵、张信管理。当初跟随朱棣北征,劝降了乃尔不花的观童同学还倒霉的被调到了应天,由朝廷直接管辖。
  如此大张旗鼓的在北平安插眼线,监视燕王府的行动,同时又加紧控制燕王府的军权和政务,无疑是在告诉朱棣,马上,你就要步入前面五位王爷的后尘了。
  观童收到调令的时候,坐在燕王府的门槛儿上,死都不肯启程。
  朱棣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难道你小子要抗旨不成?快滚快滚,爷我没叫你回来,你就老实在应天给爷待着。"
  "王爷……"观童一脸委屈,将求助的目光移向最好说话的张玉。
  可张玉还没开口,头脑简单的朱能就先出声了: "王爷,朝廷现在摆明就是在削弱燕王府的势力,咱不能任人宰割,观童要是去了应天,说不定就没命活着回来了。"
  "闭嘴!"朱棣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本来燕王府没事儿,都是被你们这群家伙口无遮拦给害的,要是不让观童去应天,爷造反的名声可算是坐实了。"
  "坐实就坐实,难道还怕了那黄口小儿不成……唔唔……"朱能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沐晟给直接捂住嘴巴拖进了门去。
  朱棣也不管他,转头看向观童,拍拍他的肩:"去吧,放心,本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观童听他这么一说,感动得都快热泪盈眶了,逐对朱棣恭手行礼道:"王爷,若有需要,观童万死不辞。"
  朱棣满意点点头,给张玉丢了个眼神儿,让他送观童出城,而自己则转身去了大庆寿寺。
  刚进入寺院的后院,见到道衍正跟朱高炽在雪地里赏梅花,两人不知说些什么,似乎说得正兴起,根本就没注意到朱棣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道衍说道:"既然是赏梅,那为师出个关于梅花的对联,你来对对如何?"
  朱高炽道:"老师请出题。"
  道衍点点头,稍作思索,从梅树上折下一支梅花,递到朱高炽面前,笑道:"一枝独秀重霄万里香。"
  新折下来的梅花带着一股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朱高炽不由得有些恍惚,略微沉思了片刻,便笑笑蹲下身去,抓了一把没有沾染一丝杂质的白雪洒落到道衍手中的梅花枝上。
  那殷红的腊梅沾上了点点飞羽,在雪过天晴的阳光之下,竟折射出熠熠生辉的光彩。
  朱高炽拍拍被冻得通红的手,浅笑应道:"傲骨风霜次昼雪里梅。"
  "对得好。"朱棣忍不住拍手叫好,边说边踩着积雪走过去。
  "见过王爷。"道衍转身行礼。
  朱棣赶紧扶住他的胳膊:"先生免礼。"
  朱高炽得到他的夸奖,自然是心花怒放:"父王怎么来了?"
  朱棣自然上前拍去他身上落下的雪花,满脸堆笑:"来瞧瞧你的学业有没有进步。"
  道衍在一旁提议道:"要得知殿下的学业是否有所长进,王爷不妨考考殿下。"
  朱棣闻言点点头,眼角余光瞄到梅花树旁有一水潭,原本是用来寺院的僧侣们洗菜用的,因为天气寒冷,已经结成了冰。逐就地取材,出了个上联:"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
  朱高炽一听,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这个对联看似对的是天气,但实则暗藏玄机,是个拆字联。古时候的"冰"字跟现代的不一样,经常是写成"水"字左上角加一点的,朱高炽在明朝生活了这么多年,读书习字倒是早就不在话下。所以只略微的想了想,便脱口对了出来。
  而他没有想到,就是自己这脱口对出的一句下联,让朱棣和道衍同时惊得呆愣当场,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对的是:"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做主。"

  第五十一章、暗中备战

  在大庆寿寺的后院之中,朱棣出的那个拆字联被朱高炽轻而易举对了出来,两人呆愣片刻,道衍率先出声,直呼"天意"。连朱棣也微微蹙起眉头,想着是不是老天真的那么想他这个王爷来出头?
  之前张真人写给他的那首暗藏玄机的诗,虽然他到现在也没能够解析出其中的含义,但其中有一句跟这个下联的意思基本上是一致的,大意都是说"王当出头"。而张真人当初给他的那个锦囊,被他好好收藏,他确定炽儿绝对没有看过。
  难道,真的是天意么?就连自己的儿子,也赞成自己起兵造反?
  朱棣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满树芬芳扑鼻,颜色绚丽的梅花。思绪无端的飘回了二十年前。
  允炆出生那一年,武英殿院内的梅花,也开得如此热烈。
  殷红如血的腊梅树下,还是婴儿的朱允炆在他怀里,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
  有什么东西落到眉睫之上,视线在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朱高炽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父王,下雪了,我们去禅房吧。"
  朱棣回过神,才发现落到自己眉睫上的,是纷扬的雪花。
  三人进了禅房,道衍亲自取了茶具,用小沙弥烧好的开水将茶壶洗净,然后用特制的竹漏将茶叶舀入茶壶之中,待盖好之后才看向坐在对面的朱棣:"王爷有心事?"
  朱棣闻言一笑,拎了装满开水的水壶提高了往茶壶里冲下去,瞬时间茶叶翻滚,雪沫飞舞:"先生既然看出来了,不妨猜猜本王的心事。"
  道衍但笑不语,抬手将壶盖执起,轻轻刮去漂浮的白沫,再将壶盖放下去,转身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三枚铜钱来:"贫僧猜不到,不过倒是可以为王爷算一卦。"
  朱高炽看那茶水泡得也差不多了,从旁边取出三只白瓷小杯用开水烫了,依次摆放在三人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道衍那三枚铜钱儿。
  朱棣也不说话,等着道衍的占卜结果。
  道衍的占卜很简单,只是随意将三枚铜钱掷于桌面之上,然后看了看他们排列的位置、方向、正反,便能得出结论。
  他将三枚铜钱一一拾起来,才慢慢悠悠开口:"王爷的心事,是跟皇位有关。"
  正拎起茶壶在斟茶的朱高炽闻言一怔,手那么一抖,茶水便洒了出来,溢了一桌子。
  朱棣淡淡瞥他一眼:"去拿抹布。"
  "是,父王。"朱高炽点点头放下茶壶,心里知道他是想借机支开他,乖乖起身出了门去。
  禅房的门被他拉开,又吱嘎一声被他关上,一开一合之间,冷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不经意的便灌了进来。
  袅袅的茶香从桌面升腾而起,在清冷的空气里盘旋萦绕,与那一缕寒风融合成清冽纯粹的味道。
  朱棣拎起刚才朱高炽放下的茶壶,替道衍和自己倒上茶,然后端起茶杯送到鼻前轻嗅一下,开门见山说道:"先生知道本王的顾虑。"
  道衍点点头:"王爷的顾虑贫僧明白,你是舍不下应天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可现如今他已经贵为皇帝,却没有遵守你们当初的诺言,猜疑宗室,执意削藩。燕王府势力强大,兵力雄厚,王爷乃是朝廷最忌之人,他们削藩的主要目的还是针对燕王府。虽然现在朝廷没有明言,但从皇帝调遣官员,暗中驻兵来看,迟早是要对您动手的。如果王爷还是下不了决心,坐失良机,朝廷先发制人,到时候遭殃的恐怕不只是王爷一人吧?王爷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三位殿下及军中数万将士着想啊。"
  道衍这番话朱棣不是不明白,他知道朝廷一旦动手,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其他王爷好到哪去,就算朱允炆对他爱得再深,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皇帝给自己特权。而自己,也绝对不会在朱允炆的庇护下苟且偷生。
  家人是自己的软肋,而炽儿更是自己的死穴。他不怕死,也不怕被流放,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让他们跟随自己一起受苦。既然朱允炆不顾亲情率先毁约,他又何必还要固执的守着那个承诺?
  现在坐在应天皇宫那闪耀金光的龙座之上的,已经不再是二十年那个躺在他怀中吸*吮着手指对他露出纯真笑颜的婴孩,也不再是十八年前那个流着眼泪追着自己北上的步伐叫着"四叔"的小娃儿,更不再是数年之前中秋圆月之下对他露出羞涩表情,说着"四叔,我喜欢你"的温润少年……现在的朱允炆,是一个被嫉妒仇恨所扭曲的对手,是一个为了巩固皇权六亲不认的皇帝,他们之间,注定不能再和平共处。
  朱棣在心中叹了口气,将快要凉掉的茶水送到嘴边,仰头饮下,放回茶杯的同时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道衍见状,拎起茶壶再帮他倒了杯茶,继续问道:"王爷是否担心兵败?"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先生多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本王打了这么多年仗,早已将胜败看得轻如鸿毛。更何况,本王可不认为自己会输。燕地所处北了,地势险要,手下兵士,亦骁勇善战。连老百姓也习弓马擅骑射,动员一下,至少能多征兵三十万。北平的存粮足够老百姓和军队十年的用度,如果本王有心起兵,挥师南下,平山东,下淮南,谁人能抗?"
  朱棣一番话气势如虹,让道衍听得频频点头,心道当年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这才是应该是真命天子该有的王者霸气。
  "王爷既然早有计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朱棣浅笑,起身走到窗边,双手附在身后沉思片刻,才又出声:"先生也知道,这些日子朝廷对燕王府已经有所怀疑,不仅将之前本王笼络的北平官员换了个干净,暗中驻扎了不少军队在北平周围,还将本王手下的兵权收了一大半。而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那些朝廷安插在北平的眼线盯得紧,咱们不能明目张胆的大肆练兵,打造兵器。"
  道衍点点头,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推开窗户,指向燕王府的方向:"王爷你看。"
  外面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壮观。
  朱棣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燕王府那一座座被白雪覆盖的飞檐琉瓦。
  "燕王府是建在元朝故宫基础之上的,殿院深邃,地处宽阔,王爷可选择一些精兵良将在后院亲自操练,其他的可以驻守为由,让张玉朱能几位将军分开几路,在远离北平的山地操练。另外,王府后院还可挖地穴,筑高墙,以打造兵器之用。"
  棣一听,直呼"妙计"。可刚乐到一半儿,想想有点不对劲儿:"先生,大批量的打造兵器,那动静儿可不小啊。"
  道衍"呃"了一声,顿时石化。
  朱棣忍不住笑,没想到这自以为聪明绝顶的老家伙也有吃瘪的时候。不过,那声音到底要怎么才能掩盖呢?
  正当两人在为这事儿伤脑筋的时候,去找抹布的朱高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这还不简单,燕王府的王妃爱吃鹅肉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两人回过头,均是一脸不解。
  朱高炽进了屋,随手关上门:"刚才师傅不是说要挖地穴,筑高墙?不如在上面盖一层竹屋,专门用来养鹅咯。鹅听到有声儿就喜欢跟着叫唤,它们一叫,不就将打造兵器的声音掩盖住了吗?"
  朱棣跟道衍互望一眼,同时说道:"好办法。"
  更绝的是道衍还特地加了句:"不仅能将声音掩盖住,还能吃到鹅肉,真是一举两得。"
  朱棣父子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道:"先生,你是出家人。"
  道衍眨巴两下眼睛,双手合十装模作样说了声"阿弥陀佛",一本正经看着朱棣和朱高炽:"贫僧是说王妃能吃到鹅肉,没说我要吃……哎,我还是先去给那些鹅超度超度吧……"
  父子俩看着道衍念念有词的走开,同时无语,摇摇头离开了大庆寿寺。
  由于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朱棣在跟道衍商量的时候并没有让朱高炽参与,但现在已经确定下来,便觉得对他不应有所隐瞒。不管他的身份是自己的儿子,还是爱人,都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并做出选择。
  毕竟造反不是好玩儿的事,成则名垂千古,败则遗臭万年,且有可能会尸骨无存。如果他不愿意跟着自己冒这个险,那他会给他安排好所有的退路,就算日后兵败也能保他全身而退。
  不过,当他晚上将这两个选择摆在朱高炽面前时,朱高炽只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父王,你真是好伟大。"
  朱棣听出他话里的不悦,摸摸鼻子继续道:"父王是为你好……"
  朱高炽不待他说完,便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真为我好,就让我跟你生死相随。"
  朱棣无奈:"你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朱高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坚定,"父王,不管前路如何,孩儿都要跟你在一起。"
  "炽儿……"朱棣叹了口气,将他揽入怀中,吻着他的额头,"不后悔么?"
  "从一开始就不曾后悔。"朱高炽顺势环住他的腰,将自己整个儿窝进他怀里,"再说了,你一定会成功的,你一定会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
  朱棣失笑:"你怎么知道?"
  朱高炽仰起头,笑眯眯道:"因为孩儿来就是为了帮您成就大业的啊。"说完之后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废话,你不当皇帝明成祖从哪来?所以,我这个赌注下得绝对是包赢不输啊。
  朱棣再次失笑,突然想起一个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你小子到底是从哪来的?"
  朱高炽闻言眨眨眼,没正形的接了一句:"被雷给劈出来的。"
  "雷给劈出来的……"朱棣喃喃重复着他的话,随即又想起六年前张真人给他的那个锦囊,上面有一句"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难道这家伙真是被雷给劈出来的?这也太
  离谱了。
  朱高炽见他愣着不说话,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父王,我开玩笑的,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被雷劈出来的吧?"
  "那可不一定。"朱棣抓住他的爪子,将他拽到床边,从一旁书柜的暗阁里拿出一个锦盒,再从里面取出一个锦囊来递给他:"这是六年前一位得道高人交给父王的,父王一直没参透其中的玄机,你来帮父王参详参详。"
  朱高炽接过那锦囊打开:"父王都参透不了,孩儿怎么能看得透?"
  朱棣指了指锦囊:"你先看了再说。"
  朱高炽不敢怠慢,点点头将那纸笺打开,只见那宣纸因为时隔六年已经有些泛黄,但上面的字迹却仍然清晰可辨。
  "烈日片云过,耕牛蹲井沿。子星光芒现,奈何顶压宝。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强枝遇弱干,王字当出头……父王,王字出头,不就是个'主'字吗?果然是高人,竟在六年前就预测到您要当这天下之主了。"
  朱棣笑道:"这最后一句与你下午所对的对联是一个意思,本王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前面几句是何意思。"
  "烈日片云过……耕牛蹲井沿……这是什么东西?"朱高炽看后也是一脸茫然,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朱棣见他这副模样,想着他也看不明白,逐摇摇头准备放弃:"弄不明白就算了,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等等!"朱高炽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父王下午让我对的是个拆字联,这首诗会不会也是拆字诗呢?"说完不等朱棣点头,便走向书桌,执起毛笔在纸上画了起来,烈日片云过……就是日头被云遮住……也就是日字上面一片云……"
  朱棣跟过去,正好看见他在一个"日"字上面添了一笔,竟是个"白"字,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耕牛蹲井沿又是什么字?"
  "耕牛……蹲井沿……"朱高炽先写了个"牛"字,又写了个"井"字,可是搞了半天也组合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朱棣见他都快将笔头给咬破了,摸摸他的脑袋提示道:"要不,我们先看后面那两句吧。"
  朱高炽点点头:"后面这两句简单,子星为辰,光芒被头顶一宝所压,自然就是个'宸'……"
  声音嘎然而止,朱高炽看着自己在纸上画出的那个大大的"宸"字,仿佛真被雷击了一般,半天没能出声。
  "对,是个宸字,那后面的'异世雷霆震'又是什么……"朱棣话说到一半儿,发现朱高炽有些不对劲儿,微微俯下身,拍拍他的肩,"炽儿,怎么了?"
  朱高炽抬头看他一看,脸上是朱棣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父王,我可能知道前面那个是什么字了。"
  "耕牛蹲井沿?"
  "不,'烈日片云过'和'耕牛蹲井沿'其实是一个字。"朱高炽说完落下笔,在刚才那个'白'字旁边写了一个'告'字,"父王你看,耕牛蹲在井沿便遮住了下半身,所以只有'牛'字的上半部分,而井沿也叫井口,组合到一起便是个'告'字。而'白'和'告'放在一起,是皓月凌空的'皓'字。"
  "皓,宸,皓,宸……"朱棣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禁拍手叫好,"妙啊,我儿果然睿智,如此复杂的拆字也能让你给破解了……这两个字可有何深意?"
  朱高炽嘴角抽搐:"咳……没什么深意,不过是我的名字而已。"
  "什么?"朱棣一时间没反映过来。
  朱高炽站起身来,耸耸肩解释道:"皓宸是我来这里之前的名字,而后面这句'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估计也是说我的来历。我是被炮弹炸到这里来的,所以算是'火中来'。瞧瞧,老天爷让我来这里,说不定还真是为了帮你成就大业呢。"
  "太神奇了。"朱棣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过他想的倒不是朱高炽的来历有多诡异,而是那个给他锦囊的张真人实在太可怕了。竟然能在六年前炽儿刚来不久便知道他的身份来历,还能预测六年之后自己要起兵夺位,当真不是人啊。
  朱棣轻声吐出的话朱高炽并未听清楚:"父王说什么?"
  "没事。"朱棣回过神,揉揉他的头发宠溺笑笑,"父王是在想,你还真是上天赐给本王的宝贝。"
  朱高炽闻言不由嘿嘿一笑,上前一步环住朱棣的脖子:"既然是宝贝,那是不是有奖励呢?"
  "当然。"朱棣说完揽住他的腰,吻住那近在咫尺的诱人唇瓣儿。
  不管你从何而来,不管你因何而来,也不管你为何而来,既然是我朱棣的儿子,既然说了要生死相随,我对你,便只有信任,没有怀疑。
  前面的路,无论多么凶险,无论多么艰难,只要你不说放手,父王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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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书记载:
  "洪武三十一年冬,在朱元璋驾崩半年之后,建文帝朱允炆不顾满朝武将的反对,在太傅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等左班文臣的支持鼓动下,对自己镇守各地,手握重兵的叔叔们实行"收封地,削兵权,贬爵位,远流放"的削藩政策,短短数月便削去五位藩王,造成大明人心惶惶,朝廷动荡不安。
  而镇守北平的燕王朱棣因战功显赫,势力庞大,成为了朝廷心腹大患。建文帝为保削藩成功,暗中驻兵北平四周,调派大臣出任北平重要官职,分散朱棣兵权,监视燕王动向。
  朱棣深感事态不妙,在诸位皇弟的联合策应及军师道衍的劝说之下决定先发制人,秘密练兵,暗造兵器,做好与朝廷抗衡的准备。"
  就在燕王府上下一心,紧锣密鼓的筹备起兵之时,突然从应天传来一道圣旨,召朱棣父子进京祭祖。
  而就是这道圣旨,成为了推动历史车轮的一个重要导火索;也是这道圣旨,将建文帝朱允炆与燕王朱棣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永远无法弥合的深渊……
  —— 第二卷完 ——

曾经沧海难为水

  番外一、缘分初定

  元朝末年,顺帝妥欢帖睦尔荒淫无度,统治残暴,天灾不断,民怨四起。黎民百姓难以生计,接二连三爆发农民起义。
  而朱元璋,便是这诸多起义军中的一份子。
  朱元璋二十五岁时投奔在郭子兴帐下,他作战勇敢,机智灵活,精明能干,且处事得当,深得兵士的拥护,也因此而俘获了郭子兴养女马秀英的芳心。在经过郭子兴重重刁难及考验之下,终于得到他的信任,委以重任,并将马秀英许配给了他。
  至正十三年六月,朱元璋衣锦还乡,招募兵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徐达、周德兴、郭英等人纷纷同他一起加入了红巾军的队伍,同他并肩作战,创造自己的江山,开拓自己的王朝。
  从此,朱元璋的军队如虎添翼,所向披靡,先后攻破定远、滁州、和州等地,将兵马从几千人扩充至大军十万。
  至正十六年三月,张士诚在长江三角洲地带发起攻势,进攻江南元军。趁此机会,朱元璋亲自统率水陆大军,进攻集庆。在第三天,攻破城外的陈兆先军营,其部三万六千人归降朱元璋。十日后,攻下集庆。
  而在进城之后,朱元璋便将集庆改名为应天,并以应天为中心,先后攻下了金坛、丹阳、江阴、常州、常熟、扬州等地,迅速朝应天四周扩张势力。
  至正十九年,朱元璋已经占领了江苏以北,太湖以西,往南经江苏、安徽、浙江三省交界处,到浙东大片地区,与另一股势力陈友谅隔江对峙。
  而这个陈友谅,原是红巾军蕲水起义头领徐寿辉手下大将倪文俊的部下,后来他杀死倪文俊,并于至正二十年,也就是公元1360年挟持徐寿辉,攻占了太平、采石,盘踞应天城外,并联合长江下游的张士诚东西夹击应天,准备平分朱元璋的领地。
  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献计里应外合,先令军中陈友谅的旧友康茂才修书一封到陈友谅营中,假意投诚,约陈友谅攻击应天,并言明会在应天郊外的江东桥接应。
  陈友谅信以为真,带领主力军队赶到江东桥时,却被早已埋伏与此的徐达率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狼狈败走九江。
  徐达攻无不克,连连收下太平,占领信州。
  当徐达带着捷报回到应天之时,朱元璋告诉了他自己添了第四个儿子。
  这个儿子,便是朱棣。
  朱棣的出生并没有让父亲朱元璋一统天下的步伐停止下来,而是更加坚定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因为,只有平定了天下,才能给自己的孩子安稳的幸福。
  于是,朱元璋乘胜追击,直取陈友谅的老巢江州,攻下安庆,占领了江西及湖北东南部,将陈友谅逼往武昌。
  1361年八月,朱元璋带领着徐达等人凯旋回到应天,前来迎接的属下告诉他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好消息是他添了第五个儿子,坏消息是孩子的母亲难产而死。
  朱元璋悲喜交加,将一岁的朱棣和刚出生的老五交给了正室马秀英抚养。
  而巧合的是,两个时辰之后,徐达派人前来报喜,说自己的夫人在刚才产下了一名女婴。
  马秀英因为没有生育,缺乏奶水,老五交到她怀里正啼哭不已,听闻这个消息,赶紧抱着孩子去了徐达的府上,请她帮忙喂养。
  老五在徐夫人怀里马上变得不哭不闹,而马秀英在一旁抱着刚出生的徐家小丫头也是乐呵不已。
  两人都觉得孩子跟自己有缘,马秀英半开玩笑的说:"这俩小家伙同年同月同日生,应了个好缘分,不如咱们来结个亲家如何?"
  徐夫人当然不会反对,而此刻尚在襁褓中的朱橚和徐仪华又哪里知道自己的终身就被这两个不负责人的老娘轻而易举就定下了?
  公元1368年,朱元璋经过十六年的征战讨伐,终于"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于应天登基,建了号大明,改元洪武,以应天为京城,成为明朝的开了皇帝,册封马秀英为皇后。
  不知是因为两个家伙年纪还小,还是因为马秀英将当年的戏言给忘记了,反正过了很多年,都没有人再提起当年"订亲"一事。
  这些年来跟随朱元璋一起征战沙场的兄弟们,也都一个个加官进爵,论功行赏。其中征虏大将军徐达当之无愧为第一功臣。因为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被朱元璋戏称为明朝永远不倒的"万里长城"。
  但就是这座固若金汤,将大明的敌军阻挡于外的万里长城却有一个自己永远战胜不了的人。
  而且,还是个女人。噢,好吧,准确来说是个小丫头。更可悲的,那个小丫头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仪态万千,气质尊华,是徐达给女儿取这个名字的深意。可他没想到,"人如其名"四个字是怎么也安不到自己女儿身上。
  其实徐达一度怀疑徐仪华是个儿子,不是女儿,而且这种怀疑一直持续了十几年,差点将他一把老骨头给折腾得精神分裂。
  徐仪华天资狡黠,冰雪聪明,三岁能背唐诗,五岁能背宋词;知天文,识地理,精通文墨,且一张利嘴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小小年纪就以"女诸生"之称,名扬京城。
  按道理来说,有这么一个女儿,徐达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徐达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没气死已经算自己命大"。
  现在徐达最大的愿望就是某天能有一个眼神儿不好的男人将他家这个女儿给娶回去,当然了,为了防止对方"退货",他会奉上非常非常非常丰厚的嫁妆——虽然,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
  但愿望这种东西就像肥皂泡儿,你越想得美好,就越不容易实现。因为眼神儿不好又能让徐达满意的男人真的很难找。
  所以徐达只能仰头望天,第一百零八次叹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终于听到了他的祈祷,一声"圣旨到",让徐达仰头望天的脖子一下子没扭过来,只听咔嚓一声,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于是,扭到脖子的徐大将军以极其高难度的姿势率领一众家人跪地接旨,而当他听到圣旨的内容时,一激动,再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脖子竟然回归了原位。
  待那宣旨的公公走了之后,徐家立刻炸开了锅。
  "老爷,我没听错吧?皇后终于想起当年订亲的事了吗?"
  "爹,今天是什么日子?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啊呀,太好了,大姐终于可以嫁出去啦!"
  "老爷,五皇子会不会有什么隐疾啊?"
  "老爷,你再好好看看,皇上真的是说让五皇子娶我们家仪华么?"
  "……"
  徐达拿着圣旨,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足足愣了有半个时辰才听得他一声怒吼:"仪华呢?"
  一时间原本热闹不已的大堂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徐达一听这动静儿就知道准没好事儿。
  果然,半刻钟后,徐府的管家气喘吁吁从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老……老爷,不……不好了……大小姐在翠云楼跟定襄侯府的二公子打起来了……"
  "徐,仪,华!"主徐达咬牙切齿丢下圣旨,如同龙卷风般从大堂里卷了出去。
  当徐达第N次将在外面闹事儿的徐仪华拎回将军府时,皇帝家的聘礼已经堆了一屋子。
  不管那圣旨上说的"知书达礼,贞静贤淑"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徐达都打定了主意要把徐仪华嫁进皇宫——反正就他跟皇上的关系,就算皇上事后知道自己儿媳妇儿的真面目,应该也不至于将她给退回来。而且,就算他不愿意让仪华嫁进宫,这圣旨也是随便抗不得的。
  于是,徐仪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自己老爹给关进了房,然后门窗都被钉上了木板,任凭她怎么擂怎么踹就是打不开,说是要等到他成亲那天才放她出来。
  徐达知道自己的女儿诡计多端,在下令所有的仆佣都不得私自对她放行之后才安安心心去睡觉。
  可就在徐达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徐仪华正在自己房间里换衣服,揣银票,然后掀开床板,对着徐达的房间挥挥手,跳下地道逃婚去也。
  让她嫁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但怎么也得问问自己的意思吧?
  她心目中的男人一定得像他家老爹一样,骑高头大马,持赤金宝剑,征战沙场,所向披靡,是个豪气干云,金戈铁马热血男儿才行。
  那个什么五皇子,她是认识的,小时候皇帝跟父亲一起南征北战,他们几个小孩儿经常在一起玩耍。但后来他老爹当了皇帝,小孩子之间来往就少了,印象实在有点模糊。只记得那小子长得又难看又瘦弱,小时候连她都打不过,常常被自己欺负得哭。那样一个男人,她徐仪华怎么能嫁呢?
  徐仪华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逃婚的决定做的那是绝对的正确,当即脚步都轻快起来,直接往秦淮河边奔去。只要顺着秦淮河出了城,老爹想抓她也难了。
  深夜的秦淮河边已经鲜少有人经过,冷清的河岸只有一艘渡轮停靠,身穿蓑衣的船家正摇橹准备将船划走,徐仪华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挥着手大叫"船家,等等"。
  船家听到声音,停下摇橹的动作,回过头来,看到一身男装的徐仪华,随即和蔼笑道:"小公子,这么晚了还要出城?"
  "嗯,我有急事,不知道船家方不方便带我一程?"
  "我这条船已经被这位公子包下了……"
  徐仪华顺着他的眼神,才看到不大的船舱里,坐了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年。
  那少年听到他们的声音回过头来,不经意的与她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风月已无声。
  少年朝她点点头,露出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让徐仪华一颗芳心顿时跳漏了一拍,紧接着便开始扑扑的狂跳不已。
  不待她出声,少年已经开口:"船家,将船靠回去,让这位公子上来吧。深更半夜的,多个人赶路也热闹些。"
  "哎。"船家应了一声,摇橹将船靠了回来。
  徐仪华道了声"多谢",跳上船去。
  由于动静儿太大,船摇晃了下,她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朝水里栽去。
  少年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儿,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到了怀里。
  两人的身体贴到一起,徐仪华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绯红,手忙脚乱的往后退,又差点儿一脚踩漏掉进水里。
  少年再次将他拽住,拉了回来:"更深雾重,船头有些湿滑,公子要小心。"
  徐仪华有点尴尬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说了声"谢谢",转身弯腰进了船舱。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微愣了片刻,笑笑摇摇头,跟着进了船舱坐下。
  两人相互寒暄了几句,那少年突然问了句:"还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徐,名……"说道自己名字的时候,徐仪华的声音戛然而止,想着自己的名号在京城也算得上是"鼎鼎有名",万一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泄漏了行踪,那自己的逃婚计划就泡汤了,所以想了想,还是改了口,"单名一个华字。兄台呢?"
  "徐华么?"少年点点头,"在下姓周,单名橚。"
  "周,橚。"徐仪华第一*次对某个男子的名字产生了兴趣,这两个字一直辗转在她的唇舌之间,念了好久。直到很久很久后,她才发现自己早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两个字刻在了心里。
  后来聊天才知道周橚跟自己一样,是因为家里让他娶亲,而他不愿意,所以才趁夜逃婚。
  徐仪华那时候就在想,也许这才叫缘分?因为同一个理由,从不同的方向出发,然后在某个地方不期而遇。
  百年修得同船渡……原来,是真的。
  两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安静下来,船家摇橹划开水面的声音轻缓而柔美,层层涟漪将天上明亮的月色荡漾出动人心弦的波纹。
  看着靠在舱壁上渐渐沉入梦乡的徐仪华,周橚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斗篷替她盖上,然后了无睡意的走出了船舱。
  "公子,还没睡呢?"船家见他出来,忙出声询问。
  "嗯,睡不着。我们出城了么?"
  "早就出城了。公子还是进船舱歇息会儿吧,天快亮了。"
  周橚没有说话,也没有进去,而是站在船头看着东方那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半晌之后他说:"船家,能调个头么?我想,我该回去一趟。"
  徐仪华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又回到了应天,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老爹正带着一大帮下属气势汹汹的朝码头而来,更不会想到在见到周橚之后,老爹竟然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大呼"周王殿下"。
  徐仪华像是被人点了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到周橚的嘴在动,但她听不到他说些什么,也或者,她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声音。
  他是周王,是当今皇帝的第五子,是圣旨中让自己嫁的人。
  如果在前一天,她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这个人,也许她会欣然接受。可是,明明……她才在昨天晚上,将自己的心许给了一个叫"周橚"的人,只一觉醒来,他便告诉他,那个男人不存在。
  昨夜秦淮河边的船是自己的梦么?抑或,自己现在还在梦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口回绝了与周王的婚事。明明是喜欢那个少年的,不是么?
  可她却固执的认为,周王不是周橚。她不想嫁进皇宫,让那华丽的牢笼绑缚自己一辈子。她想嫁的,是那个在月下的船头,只一眼便掠去了她所有呼吸的少年,那个华服翩然,浅笑流苏,温润如玉却有着强健臂弯的周橚。
  女儿回来之后,徐达的烦恼又来了。倒不是因为徐仪华三天两头又出去给他惹祸,而是从来没消停过的徐仪华竟然会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待在家里研读诗书,写字作画,再也没出去捣过乱。
  虽然徐仪华什么也没说,但徐达知道她不高兴。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个大老粗根本没有办法安慰女儿。
  朱橚派人来提了很多次亲,但都被徐仪华给挡了回去。大概是实在耐不住性子,终于亲自上门来了。
  徐仪华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谁来都一样,别说是朱橚,就是朱元璋来了,估计她也会闭门不见。
  朱橚也不急,问她要怎么样才肯成亲。
  徐仪华便跟他说:"如果你能像我父亲一样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我便和你成亲。"
  朱橚只说了一个字:"好。"然后转身离开了将军府。
  这一年,他们都才十四岁。
  朱橚其实不喜欢战场,小的时候,父亲总是打仗,受伤的人太多,流离失所的也太多。所以他喜欢花草,喜欢研究药理,因为可以救治那些受伤的人。练武对他来说只是强身健体,他并没有打算以自己的武艺上阵杀敌。
  可是,为了徐仪华一句话,他愿意放弃手中的药学医书,披上战甲,冲杀于乱军之中。
  朱家的孩子,生于乱世,对战场并不陌生。而且,他们身上流着的,是朱元璋的血,所以天生就有一股驾驭战场的凌厉气势。短短两年,朱橚在战场上的勇猛睿智已经满朝皆知。
  从战场凯旋回朝的那一天,正好是他跟徐仪华的生辰。
  大军从正德门进入应天,欢天喜地前来迎接的百姓将整座皇城挤了个水泄不通。
  可尽管如此,骑在马上的朱橚还是于万千人中,一眼便看到了两年来自己魂牵梦萦的那抹笑容。

  番外二、天意弄人

  徐家大小姐仪华才貌出众,端庄贤德,与周王殿下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皇上亲自下旨替他们订亲,然后让皇后亲自找僧录司高僧选定了三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行嫁娶之礼,羡煞了应天一众待字闺中的小姐丫头们。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他们订亲后第三天,被朱元璋赶出大明了土的北元军趁大将傅友德率军回朝之时再次卷土重来,偷袭北方重镇,已连续占领了北方好几个城镇。
  朱元璋怒不可遏,决定派大军将北元军队一举歼灭。
  四子朱棣主动请缨,愿率军亲征,并力荐五弟朱橚跟随自己一起上阵。
  此时的朱棣虽然才刚满十七,但已经跟着大将军沐英征战沙场三年。朱元璋觉得也是时候让自己的儿子们率领军队了。毕竟,朝中的大将总有不在的一天,以后这大明江山要倚靠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们。
  所以他同意了朱棣的请缨,并任自己的五子朱橚为副将,两人各带五万人马,直奔北蒙。
  这一次,朱元璋没有让一个老将出马。马皇后心疼儿子,担心他们年纪轻,思虑不周会打败仗回来。
  但朱元璋说"汉代名将霍去病十六岁为将,十八岁为帅,十九岁已经统领三军,让匈奴人闻风丧胆。不让他们去历练,他们永远不会成长。以后这座江山,交到他们手里,朕不放心。"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的儿子们能够代替朝中大将,那么,朱家的天下才能够坐得安稳。
  马皇后无言以对,只能祈祷两个儿子平安归来。
  大漠孤烟,落日长河。残阳余晖如同鲜血侵染,大地一片猩红。
  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传来轰隆的马蹄声,震颤地表的动静惊起枯树上几只通体漆黑的黯噱鸟扑腾着翅膀朝远处飞离。
  数万人的军队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越来越清晰,仰起阵阵尘埃铺天盖地在北方辽阔的苍原之上由远及近而来。
  军队行到此处,骑在最前面的年轻将军勒紧马缰,眉头深锁,目之所及,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旗帜辎重散落四处,浓重的血腥及硝烟味在冷冽北风之中怎么也挥散不去,方圆数里见不到一个还活着的身影。
  身边的副将一声叹息:"王爷,我们来晚了,周王殿下……"
  朱棣回头瞪他一眼,那副将便生生的止住了未出口的话。
  众人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另一位副将才小心翼翼的再次开口:"王爷,看这形势,周王殿下是在这里遇到元兵的伏击了。"
  "找。"朱棣沉默片刻,坚定的吐出一个字。
  "什么?"副将均不解。
  "本王说找。全部下马去找。只要没见到周王的尸体,本王都不不会相信他们全军覆没了。"说完话,朱棣率先跳下马,疯狂的冲到满是尸身的战场之中。
  诸位将士见状,也纷纷下马,在战场中寻找周王的身影。
  正当他们全神贯注翻找着那些满是血污的尸体时,远处又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朱棣感觉事态不妙,忙让将士们停下寻找的动作,严阵以待。
  少顷,另一队人马夹裹着满目黄沙出现在朱棣面前,那熟悉的"明"字旗帜随着马儿的奔跑在风中猎猎作响。
  朱棣拍拍手:"大家别慌,这才是周王的人马。"
  那队人马渐渐放缓速度,停在朱棣面前。
  周王朱橚从马上跳下来,朝他奔去。
  朱棣伸开双臂将朱橚抱了个满怀,随即没好气的给了他胸膛一拳,指着满地将士的尸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晚些再跟四哥详述。"朱橚叹口气,"天色已不早了,往西二十里外有处山坳,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咱们先到那去扎营。"
  朱棣点点头,转身上马,跟朱橚一起策马朝西边而去。
  待大军到达二十里外的山坳扎营砌灶,安顿下来已经是深夜子时。
  主帐之中,朱棣眉头深锁。
  油灯如豆,照得帐内有些昏暗,呼呼的北风从营帐的没有捂得严实的缝隙吹进来,光线更加明明灭灭。
  "四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何骁只领五千兵马妄图绕过牛斗山去包抄元军,是我太低估元军的实力,白白牺牲了五千将士的性命……"
  朱棣拍拍他的肩:"别太自责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会料到敌人会从何而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切不可太过轻敌。"
  朱橚受教的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朱棣依然眉头紧皱,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这次北征,是父王第一次让四哥担当主帅,可他却没有想到,才刚出师不到半月,自己便打了个大败仗。自己受处罚也就罢了,可父王本来就对四哥诸多不满,这次好不容易让他领军作战,他实在是不想四哥因为自己而受到父王的责难。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朱棣说完低下头,继续研究着面前的羊皮地图。
  朱橚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朱棣。
  朱棣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朱橚叫了声"四哥",顿了顿,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朱棣笑开:"你我兄弟,有什么对不起的。快去休息吧。"
  "我睡不着。"五千将士的生命啊,他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然入睡呢?
  朱棣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收起羊皮地图,绕过桌台走到他面前:"走,四哥带你出去吹吹风。"
  朱橚也不反对,跟在朱棣身后走出了主帐。
  十月的北蒙,已经进入了初冬。干冷的空气清冽而凛然,一出帐便可以听到风从四面八方横扫而来的声音。
  朱棣带他攀爬上离营帐五百米外的一处山坡,一屁股坐下来,看着眼下大片的营地,问道:"很难过么?"
  "嗯?"朱橚坐在他身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由此一问。
  朱棣回过头:"就算是已经经历了两年战场的磨砺,见惯了战场的血腥残酷,可因为自己的指挥失当而造成数千将士的牺牲,很难过吧?"
  朱橚闻言一声苦笑:"什么都瞒不过四哥。"
  "呵。"朱棣摇摇头,"因为四哥也曾经跟你一样。"
  "四哥也有指挥失当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这个长胜将军是从来不会出现错误的呢。
  朱棣笑笑:"当然有,你四哥我又不是神仙。三年前跟沐将军第一次北征,因为对北方地形不熟,判断失误,造成两万大军的惨败,后来若不是沐将军及时赶到,你现在就见不到四哥了。"
  朱橚皱起眉头,这两年跟在傅将军身边征战沙场,深知战争的残酷和惨烈,他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那时四哥也很难过吧?"
  朱棣点头继续说道:"不只是难过,两万大军伤亡了一大半,真是连杀死自己谢罪的心都有。可后来沐将军告诉我'你今天只牺牲了两万将士,就失去斗志,那么明天,你会失去所有'。是他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在以后的每一次战役之前都会认真分析,慎做决定。因为我知道,活着的将士才是作为主将最重的责任,他们还等着我带他们平安回去。"
  朱橚动了动唇角,没有出声。
  朱棣没再开口,他知道朱橚是个聪明人,他会想明白的。
  半晌之后,朱橚像是终于想通了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作势要往山下走:"四哥说得没错,仪华还等着我平安回去娶她呢。回营睡觉。"
  "你小子就这点儿出息。"朱棣真想一脚踹他下去,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他说的是将士,不是女人。
  朱橚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一脸鄙视:"没有未婚妻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朱棣摇摇头,跟着起身一起回营。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会遇到极其恶劣的天气。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因为没有料到北方天气变化如此迅猛,出征之前根本没有带够十万将士的冬衣被服,光是在夜里冻死的就数以千计。
  朱棣一边派人将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往京城,一边着心腹将士在临近的北平、朔州、承德等大的城镇调集被服,调派军队。但依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元军长年在关外行动,对当地的气候地形都非常熟悉,估计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才选在冬季偷袭。眼看明军士气不振,元军便趁此机会连连发起进攻。苦战数日,明军伤亡惨重。
  为了不被困在一个地方等死,朱棣命朱橚带着五千精兵突围,前去接应前来支援的韩成将军,而自己则带领剩下的将士奋起顽抗,希望能够等到援军的到来。
  朱橚身负重任领命突围而去,鹅毛般的大雪密密匝匝,遮天蔽日,五千精兵只能倚靠指南车在茫茫雪原之中前行。
  可人算不如天算,朱橚怎么也没想到那指南车早已被潜伏在军中的细作动了手脚,这一去,竟是将他带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两个时辰之后,满身血污的兵卫跌跌撞撞跑回来求援,朱棣才得知朱橚的五千精兵在苍茫雪原之中走错了方向,中了元军的伏击。
  朱棣在手下心腹大将的掩护之下,带领数千将士赶到朱橚被伏击的地点,再一次的,看到满目尸横遍野。这一次,再也不是朱橚的先遣部队,而实实在在就是朱橚跟他那五千精兵。
  刀剑碰撞,将士厮杀的声音从旁边的山崖传来,朱棣心中大喜,知道五千精兵还未全军覆没,立刻率军朝山崖奔去。
  朱橚深受重伤,在数十名精兵的掩护之下节节败退,身边的精兵一个个倒下,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而自己苦战多时,也早已经筋疲力尽。
  难道……真的就要葬身此地了么?
  可是……他答应了仪华,要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他答应了仪华,这一仗打完,就回去娶她;他答应了仪华,待他们成亲之后,会带她离开皇宫;他还答应了仪华,要在他们的屋子周围种满争奇斗艳的鲜花……
  他还什么都没做到,他不能死!
  原本已经单膝跪倒在地的朱橚将剑插入地面,撑着身子艰难的站起身来,看着面前数千元军再次扬起手中长剑。
  那些原本以为这个身中数箭,重伤不治的人再也站不起来,所以一时间都怔愣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行动。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突兀的响起,元军的惨叫声接二连三的传来,跟朱橚对峙的元军听到同伴的叫声知道大事不好,忙放弃了面前这个已经对他们造不成威胁的人,转身投入到新的战斗之中。
  看着下面黑压压厮杀的人群,朱橚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
  四哥,你终于来了……
  "他是朱元璋的儿子,不能让他活着!"
  混乱中,北元军突然传出一阵怒吼。
  紧接着,一支利箭不知从何方呼啸而来,朱橚已无力躲闪。垂下头,看那箭矢正中自己的心脏。
  朱橚身形不稳,朝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竟然踩了个空。
  才发现,身后竟是一道悬空的断崖。
  "不——"厮杀着一路向上赶来的朱棣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挥剑杀出一条血路,朝朱橚奋力冲了过去。
  "四哥……照顾仪华……"
  朱橚悲怆的声音在断崖之上久久回荡,但朱棣伸出的手却捞了个空。
  "老五!"朱棣趴在断崖边上,手指抠进被冻得异常坚硬的泥土,任凭自己叫哑了喉咙,也换不回朱橚的一句回应。
  这大概是朱棣出征以来经历的最艰难的战斗,全凭着为朱橚报仇的意志,以自己只剩下三万不到且有一半伤兵的军力抵挡北元的七万大军,足足苦战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韩成率领的援军才赶到。北元军连连败退,最后不得不放弃已经打下的几个城池再次败逃北蒙。
  最后的结果虽然是险胜,但明军的损失却是从未有过的惨重。
  朱橚坠落的断崖下面是湍急的雅沱江,别说一个人,就算一块巨石坠落下来也会在片刻之后冲出百米之外。
  朱棣带人在雅沱江中下游苦苦寻找了月余,却始终没有找到朱橚的身影。
  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都等不及要班师,父皇命令回朝的旨意也已经传了多次。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朱橚生还的希望太渺茫。最后,在实在没有办法再拖的情况下,朱棣只能放继续寻找,下令班师回朝。
  周王朱橚血战沙场,为了捐躯。消息传出,天地齐哀。
  正在府中等待朱橚班师回朝前来迎娶的徐仪华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醒来之后,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就冲出了门去。
  护卫家丁拦她,她直接二话不说大打出手;徐达拦她,她以死相逼。
  当她跌跌撞撞一路狂奔到达洪武门时,正好见到朱棣与两名副将从里面走出来,立刻冲上前去,抓着朱棣的手臂:"四哥,四哥……朱橚呢?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没有回来?"
  "仪华……"朱棣反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悲痛,"仪华你冷静一点……"
  徐仪华无意识的摇头,眼泪顺着红肿的眼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泛滥成灾:"四哥,你告诉我朱橚去了哪里,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朱橚跟我说过,四哥从来不骗人……他们都说朱橚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我不信……四哥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仪华……"朱棣不知该怎么跟她开口,他也不相信朱橚会死,可事实胜于雄辩,就算他不想接受,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仪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不,不……"徐仪华还是摇头,"你也骗我,你竟然也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朱橚不会死的,他说过会回来娶我的,他不会不要我……不会就这么走了的……"
  朱棣还想再说什么,可徐仪华已经放开了他的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开:"我要去找朱橚,我要去找他。"
  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再次一头栽进了黑暗之中。
  朱棣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跟在她身后追出来的徐家护卫和丫鬟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徐仪华已经被朱棣打横抱起朝徐府奔去。可怜了一众家仆,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又跟着往回跑。
  徐仪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大夫正跟徐夫人在一旁说话。大概是没料到她已经醒过来,所以并没有刻意放轻音量。
  他说:"小姐怀孕不足两月,胎儿本就不稳,加之刚才奔跑过速,又受了刺激,动到胎气,孩子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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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橚跟徐仪华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因为朱橚的离去,再也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件事。
  元宵节那天,皇上突然下旨,让徐仪华与燕王朱棣成亲。
  随后朱棣亲自上门,送来丰厚彩礼。
  徐达夫妇双双朝朱棣跪下,老泪纵横。
  他们知道朱棣是为了顾及徐家颜面,才愿意娶仪华为妻。但他们不知道朱棣娶徐仪华,其实最主要的,是因为朱橚在坠落断崖之前,说的那句话。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徐仪华。
  可徐仪华不想也不能跟朱棣成亲,自己现在已不是完璧,朱棣以后还要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朱棣的幸福。所以当朱棣踏进自己的房门那一刻,她直接就噗通一声跪在了朱棣面前。
  "四哥,请不要为仪华做这样的牺牲。"
  朱棣叹一口气,扶起她:"四哥没有做任何牺牲,你怎么就知道四哥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要娶你?"
  "仪华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娶我。仪华很感激,但仪华不能。"
  "仪华,别固执了。圣旨已下,违抗不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徐将军和徐夫人着想。五弟临走前托我照顾你,我答应了。如果你不想四哥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这辈子,就让四哥照顾你吧。"
  所有的人都以为朱橚死了。朱棣是这么认为的,徐仪华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两年后再次回到京城。
  当初他坠下断崖,落入湍急江水。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他没想到自己被江水冲到了某个不知名的村庄,然后被一户农家所救。因为伤势太过严重,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床行动,可意识却是时有时无,记忆断断续续,完全康复竟花了两年时间。
  当他想起来自己是皇子,而且还有个未婚妻时,辞别那户农家回到京城,却早已物是人非。
  那天,他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刚进城门,便看到徐仪华抱着个小娃儿坐进了软轿。那孩子看起来尚不足周岁,他顿时明白徐仪华在这两年已经嫁作人妇。
  后来的后来,他回到皇宫,重新做回周王;
  后来的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仪华是嫁给了四哥。
  后来的后来,再相见时,他只能称呼她一声"四嫂",将自己满心的痛楚掩藏;
  后来的后来,燕王朱棣带家人赴北平就藩,周王朱橚赴开封就藩,从此两不相见。
  临走前,朱棣告诉他,如果还爱仪华,随时可以带她走。
  可他知道仪华的性子,现在是决计不会跟他走的,于是他摇摇头说:"四哥,仪华已经是你的妻子,是高炽的母亲,请好好待她。"
  天意弄人……无可奈何……

第三卷、并肩战,江山为棋盘

  第五十二章、回京祭祖

  明建文元年五月末,一道圣旨传至北平燕王府,大概内容是说再过十日便是先皇忌日,特令朱棣带其家人回京祭祖。
  这道圣旨早不来晚不来,正好在朱棣准备好起兵造反的时候才来,真正是司马昭之心。
  如果去了,这一次绝对是有去无回。朱允炆现在对自己和高炽恨之入骨,且已经对燕王府产生了怀疑,只待朱棣一走,他驻扎在北平周围的军队就会将燕王府包围个水泄不通。
  可是不去,又说不过去。去年因为先帝遗诏,不让藩王进京奔丧,所以他才被阻挡在了淮安城外。但现在先帝的忌日,皇帝下旨让他回去祭祖,自己如若拒绝,岂不是成了不孝之人,让朱允炆更有理由削藩?
  思索良久,朱棣决定沿用去年的老办法,让朱高炽带着两个弟弟进京祭祖,而自己则称病待在北平,以防不测。
  六月初,朱高炽带着两个弟弟刚回到应天,便被前来"迎接"的五百禁军以"保护"的名义请进了皇宫,而他们从北平带来的侍卫,一个也没让带。
  进了皇宫才发现回京祭祖的只有他们三人,其他王爷世子根本就没有回来。当下明白过来祭祖就是个借口,朱允炆最重要的目的恐怕就是想以此次进京的机会对燕王府下手。心想怕是燕王府的一举一动已经被朱允炆知晓,忙趁侍卫不注意之时,嘱咐两个弟弟不要随便乱说话。
  高煦高燧知道事关重大,点点头表示明白。
  三人被安排在离武英殿较远的景寿宫居住,然后一住就是三天,没见到朱允炆,也没能出宫。
  景寿宫的侍卫对他们还算客气,朱高炽每次要求见朱允炆,他们都说"皇上了事缠身,等忙完一定会安排时间见三位殿下的。"
  朱高炽知道他们是被软禁了,心下着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想跟朱棣送信,告诉他这边的情况,但皇宫大内,都是朱允炆的人,景寿宫更是二十四小时有人守着,别说人,就是只苍蝇要飞出去,恐怕也不容易。
  朱高煦已经有些不耐烦,朱高燧还算安静。朱高炽一边安抚暴躁的朱高煦,让他别轻举妄动,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
  朱高煦耸耸肩,说了句"大哥你就放心吧,这皇宫大内的,我能干嘛啊?"
  朱高炽想想他还真是不能干嘛,他要能干嘛自己的信就能送得出去了。于是叹口气,转身出门,准备去院子里走走,看看呼吸点新鲜空气能不能想出个好的办法来。
  可没想到刚一转过廊角,竟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前面的拱门走过。
  朱高炽本能的跟上去,那身影似乎发现有人跟着他,直接站定身子转过身来。
  朱高炽也不躲闪,站在原地与他对视。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出声:"是你?"
  说完之后又同时笑了开来。
  朱高炽走上前去:"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应该叫沐昂。"
  沐昂朝他走过来:"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初告诉我你叫沈皓宸。"
  朱高炽笑笑:"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年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有告诉你真实姓名的?"
  "很简单,因为应天城内不可能会有姓沈的人出现。"沐昂说完之后一看朱高炽更是一脸茫然,随即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才又开口,"很多年前,因为富贾沈万三跟先帝因为修筑长城的事情结下梁子,先帝将他抄家没族,发配云南边陲充军,且下令但凡沈氏后人都不能进入应天。"
  朱高炽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历史上真的有沈万三这个人,而且也真的有修筑长城跟朱元璋闹翻的事,他还以为只是传说,或者是影视作品杜撰的东西。
  真不知道朱元璋要是知道自己的孙子姓沈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朱高炽在心里汗了一下,再看向沐昂时,才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会在皇宫?"
  沐昂高深莫测的笑笑:"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而且归根结底还是拜世子殿下所赐呢。"
  "拜我所赐?什么意思?"怎么几年不见,这家伙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机会我再跟你讲吧。"沐昂说道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来,皱了眉头问道,"上次伤得那么严重,现在该是都痊愈了吧?"
  朱高炽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如同掉进了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沐昂一拍脑门儿:"瞧我,上次你根本没见到我的样子,怕是不会记得。"
  朱高炽闻言眉头微蹙,目光落到沐昂的双眼之上,想要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因为他说的话他实在是茫然得很。可却没想到他这一看,竟真的想起一个人来。
  "一年前在黛儿峰带人袭击我军营地的人……是你?"
  那时候他就是觉得那个黑衣人的眼神有点熟悉,觉得来偷袭的人可能不是突厥兵,所以才不顾一切的跟了上去,想要确定那人到底是谁。可后来不仅把人跟丢了,还中了朱棡的伏击,若不是张玉赶来相救,他可能在那天就一命呜呼了。
  "正是。"沐昂大方承认,"但我当时不知道你会在,后来你出现了,我朝你下手,也是想找机会脱离战圈,没想过要引你出来。"
  "所以当你发现我跟上你,而且中了晋王的埋伏后,才又蒙面救了我,带我离开,但你又担心被晋王的人发现是你救的会对你不利,于是半路丢下我闪到林子里藏了起来,想让我自己逃。却没想到正好见到我父王被晋王所派的高手袭击,然后你又救了我父王?"
  "差不多吧……"沐昂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竟然瞥到一抹明黄身影带领一众太监宫女朝景寿宫儿来,当下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为什么每次遇到你,我都有种会丢掉饭碗儿的感觉?"
  朱高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来人竟然是朱允炆,忙退后一步拉开跟他的距离。
  朱允炆走过来,沐昂忙单膝跪了下去,扬声高呼:"属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炽是世子的身份,跟朱允炆又算是堂兄弟,所以不用下跪,只恭手行了个礼,道了声:"臣参见皇上。"
  "堂弟不必多礼。"朱允炆忙上前虚扶了他一把,露出温和笑意,"朕了事繁忙,早就说要来景寿宫里看看三位堂弟,无奈一直抽不开身,今日总算是得了个空,没想到在这儿遇见堂弟了。"
  朱允炆一口一个堂弟让朱高炽听得头皮都有点开始发麻,但碍于身份,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毕恭毕敬应道:"皇上为了事操劳,实不必挂牵微臣等人。"
  "怎么能不挂牵呢?"朱允炆亲热的拉起朱高炽的手臂,也不去管还跪在地上的沐昂,径直朝前走去,"朕与兄弟们多日不见了,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应该多叙叙旧才是。怎么样?皇宫住得还习惯么?"
  "呃……皇宫守卫森严,宫女太监也照顾颇周,多谢皇上费心了。"其实朱高炽想说的是,我们有什么旧可叙的呢?难道你是要谈跟我家老爹的旧情么?
  "自家人还这么客气?朕是想着,燕王府多日没有人居住了,只有几个老仆,怕他们照看不周,所以让你们住到皇宫里来。一来多些人伺候,二来咱们兄弟要见面也方便些。"
  "皇上说的是。"除了这句话,朱高炽实在找不出还有别的话可说了。
  转过回廊往寝宫走的时候,不经意的朝身后望了望,见到沐昂已经自顾起了身,也就放了心,回头专心应付朱允炆。
  朱允炆跟随自己走进景寿宫,一直亲热的抓住他的手臂,絮絮叨叨讲了一堆不轻不重无关紧要的了事,又讲了一堆关于天气风景花鸟鱼虫之类的琐事,最后才问道朱棣的病情。
  总算是问到了关键,朱高炽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要他去适应朱允炆的嘘寒问暖,假意亲热,还不如让他直接跟他斗智斗勇来得舒坦。
  于是,朱高炽立刻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来:"父王常年征战沙场,身上落下不少顽疾,从正月里染了风寒,到三月又犯头风,加上今年北平雨水多,父王的痹症老是不好,三天两头的犯,腿疼得走不了路,只能卧床休息。皇爷爷的忌日他不能前来祭祀,悲痛万分,特地嘱咐高炽一定要在皇爷爷的陵前代他多尽些孝道。"
  朱允炆看他神情悲痛,眼中含泪,对朱棣的病症深信不疑,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才暗暗握紧了拳头,将自己的嫉恨小心掩藏。
  多尽些孝道?他可不认为父子乱伦也算是尽孝道的一种方式。
  要尽孝道么,放心,有的是机会。
  想到这里,朱允炆忙出声安慰道:"堂弟不用担心,待高煦高燧回北平之时,朕派两位御医跟着一起去,替四叔好好诊治。"
  "多谢皇上。"朱高炽嘴上应着,可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他说待高煦高燧回北平之时……难道他真不打算让他回去了么?
  那日,朱允炆跟他一同回到了景寿寝宫,见到高煦高燧之时,又是道了好一番兄弟之情,临离开的时候,还特地嘱咐侍卫,让他们对三位殿下"好好照看"。
  是个傻子都知道这"好好照看"是什么意思,朱高炽三兄弟不动声色将他送走,朱高煦回头便要开骂,被朱高炽一个眼神儿给瞪了回去。
  朱高煦心里不痛快,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没好气的开口:"大哥,我看他是黄鼠狼跟鸡拜年,没安好心,咱们得小心些。"
  朱高炽叹口气,没说话。这个道理他知道,可现下他们被困在皇宫之内,真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能有人将信送出去,找人里应外合,说不定逃出去的胜算会更大一点……只是,现在一没确定朱允炆到底想干什么,二没有信得过的人,一切还是少安毋躁为好。
  两日后朱元璋的忌日便到了,文武百官皇亲了戚齐聚洪武门外,浩浩荡荡朝孝陵出发。
  记忆中的场景,记忆中的路。
  去钟山的这条路,朱高炽已经走过两次。第一次是七年前朱标死的时候,第二次是去年朱元璋死的时候。两人的陵墓隔得并不远。
  从上午祭拜朱元璋,马皇后,一直到下午祭拜完朱标,整整耗了一天时间,朱高炽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快跪破了。
  祭祀结束回到皇宫之时,有一个跟随他们一起去祭祀的太监故意绊了他一下,将一个纸团塞进了他手里。
  朱高炽回到寝宫打开那纸团,才发现那是现在已经荣升兵马总指挥的张麟写给他的。可能是在祭祖的时候找机会收买了这个太监,让他从宫外带了进来。
  张麟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他们万事小心,若有任何变数,他会想办法接应云云。
  看完纸条之后,朱高炽便走到烛火前,将那纸条烧了个一干二净。张麟毕竟是朝廷中人,日后还要在建文朝为官的,他不能让这些把柄落到朱允炆手里,否则张氏一族受到牵连就不好了。
  在宫中又过了几日,朱允炆再次以了事繁忙未予相见,祭祖完毕也没有要放他们回去的意思。不仅朱高煦沉不住气,朱高炽也有点着急。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他害怕朱棣那边得不到他们的消息,会贸然行事,坏了大事就不好了。
  正当他一脸焦急在屋子里转着圈圈的时候,突然有个人的面容嗖然闯进脑海,当下想到沐昂。他现在在宫中担任侍卫,功夫又不弱,找个借口出去应该不是难事。
  可他没想到问了好几个侍卫,都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沐昂了。后来问了景寿宫的大太监,才得知沐昂因为武艺出众,被皇上选中到武英殿当值去了。
  朱高炽暗道不好,准是上次朱允炆见到他跟沐昂在花园里说话,察觉了什么,为了以防万一才把沐昂给调走。
  真是太大意了,他们那天就不该在园子里说那么多话,现在倒好,身边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朱高炽心浮气躁,一拳砸到门框上,刚一扭头,便看到一个老太监趾高气扬的踏进景寿宫大门,朝自己而来。
  太监走到他面前,佯装恭敬的行了个礼,尖声尖气的说道:"咱家见过燕王世子殿下。"
  "王公公。"朱高炽认出他是朱允炆身边的总管太监,随即皮笑肉不笑的问,"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王公公朝天恭了恭手道:"皇上吩咐咱家前来请殿下去武英殿用膳。"
  朱高炽皱眉:"只让我去?
  王公公点点头:"是的,皇上是这么说的。殿下请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说完做出个"请"的手势,根本不让朱高炽有所拒绝。
  朱高炽虽然满心疑窦,但还是跟着王公公朝武英殿而去。
  他一路上假想了很多他会问到的问题,也做好了如何应对的准备。可他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朱允炆叫他来,竟然是让他成亲。

  第五十三章、奉旨成婚

  朱高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宴厅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武英殿的。一路上的侍卫宫女向他行礼参拜,他看不到也听不到,满心满眼,只有朱棣的身影朱棣的声音朱棣的笑。
  还记得他离开北平的前一夜,朱棣搂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炽儿,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信誓旦旦的说,父王,我会的。
  可现在,他却被朱允炆逼至一个两难境地,进不得,退不了。
  虽然在进京之前,他已经做好会出现意外的心里准备,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不相信自己一个受过二十一世纪专业训练的军人斗不过七百年前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仁柔皇帝。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才刚到应天就被抓进皇宫软禁,更没有想到,朱允炆会来这么一招。
  武英殿的偏殿之中,朱允炆拎了酒壶亲自替他倒上佳酿,开口说道:"皇爷爷在世时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见到你跟张家的丫头成亲,临终前一再嘱咐让朕早些将这好事办了。可朕刚登基不到一载,许多了事需要操劳,险些将这事给忘了。你这次回应天,朕才想起来这事儿,如果再不帮你办婚事,恐怕就无法向皇爷爷交代了。"
  朱高炽面不改色,可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差点将衣袍撕裂。
  朱允炆见他不答,放下酒壶,继续道:"堂弟才学出众,武艺高强,处事沉稳,领军有方,皇爷爷嘱咐朕一定要将你留在朝中任职。如今朝中大臣多半年事已高,朕也的确需要堂弟这样的栋梁之才。"
  "皇上谬赞了,高炽才疏学浅,万不敢当此重任……"
  朱高炽话未说完,朱允炆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朕知道堂弟是孝顺之人,四叔让你回来向皇爷爷尽孝道,想必皇爷爷最后的遗愿堂弟是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的吧?"
  朱高炽咬牙将未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除了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朱允炆。
  面前的朱允炆早已不是六年前温润儒雅的少年,那时候的他就算深爱朱棣,可眼底依然是一片澄澈。因为,那时候,他的心里只有爱,没有恨。
  可现在,朱高炽却不知道他心里的爱还有几分?抑或是早就被满满的恨意所覆盖?
  让他成亲,留京任职,呵,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好办法。一来可以拆散他和朱棣,二来将他留在京中,说好听点是在朝为官,说难听点就是将他当作人质,押在了应天。只要北平那边一有风吹草动,最先人头落地的肯定是自己。
  而朱允炆就是在赌,赌朱棣不会不顾儿子的安危贸然起兵。有了这个牵制,燕王府就如同俎上鱼肉,任他宰割了。
  朱高炽怎会不知道他打的是怎样的如意算盘?去年他们北征凯旋回朝复命之时,朱元璋就提到过这个事。当时他恐怕也已经想到燕王会成为威胁孙子继位的最大障碍,所以想让他成亲,留在应天,以牵制北平。
  可那时候朱元璋已病入膏肓,无暇顾及,又因为他们连夜赶回北平而不得不放弃这件事。可他没想到,时隔一年,自己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朱高炽再次感觉到历史的重量,那既定的轨迹任凭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
  历史上的朱高炽成亲的时间是在朱元璋驾崩之前,也就是去年朱元璋说让他成亲那个时候,因为自己的出现,因为自己跟朱棣的感情,他鬼使神差的躲过了一年,可最终,还是逃脱不了。
  朱允炆搬出了朱元璋,搬出了孝道,为的就是让他无法反对,无从辩驳,即使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但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坐在对面的马皇后见他一直沉默不语,笑言问他是不是另有心上人?
  朱高炽动了动唇角,终归是没能开口,片刻之后才扬起笑脸,看向马皇后道:"皇后说笑了,没有的事。"
  朱允炆端起酒杯,送到鼻前轻嗅一下,转头来笑得异常温和:"堂弟若是另外有了心上人,可要跟堂兄明说啊,否则朕这儿乱点了鸳鸯谱,毁了你的好姻缘,四叔可是会找朕麻烦的呢。"
  朱高炽放在桌面下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告诫了自己无数次才忍住一拳挥向朱允炆的冲动,没有酿成直接在皇宫弑君的悲剧。
  他的话就如同细而锋利的刺,一根根扎进自己的心中,顷刻血肉模糊。
  他是故意的吧?因为去年他在应天燕王府撞见了他跟朱棣的感情,他痛了伤了恨了,所以今天,他要在这里全部偿回来。
  朱高炽笑着摇摇头,抬眼与朱允炆对视:"臣有没有心上人,皇上该是很清楚才对。"
  这下换朱允炆语塞。
  朱高炽细心的发现朱允炆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正在泛白,他知道自己的话让朱允炆再一次难堪,他也知道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对现在的形势一点帮助都没有。可他不想示弱。尤其在跟朱棣的感情这件事上,他不愿也不能在朱允炆面前示弱。他要让他知道,就算自己成了亲,心也会一直在朱棣身上。
  朱允炆笑了,依然是温和如水的笑意,却让朱高炽感觉不到一点温度:"朕当然知道,堂弟为了尽忠,军务繁忙,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让朕尤为感动。所以朕此次才秉承皇爷爷的遗愿,让你早日成家,也算是了了皇爷爷一大心事。"朱允炆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小啜一口,再转过头,加了一句,"待参加完你们的婚礼之后,高煦高燧就可以早日回北平去了。"
  朱高炽听到这最后一句,当即将前面他说的那些假仁假义的鬼话通通抛到了脑后,一把抓住朱允炆的手臂,问道:"当真?"
  朱允炆低下头睨了一眼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淡淡看他一眼:"朕金口玉言,一诺千金,自然是当真的。"
  "好。臣答应成亲,希望皇上信守承诺。"能让高煦高燧离开应天,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就算自己真回不去了,至少,还能有他们两个陪在朱棣身边。
  朱高炽在心中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漆黑天幕,厚重云层随风游走,遮去了大半月色,天地顿时昏暗下来。
  夜风拂过,两旁的植物发出沙沙的响声,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走到了哪里。
  皇宫大内,格局复杂,武英殿离景寿宫又远,看来是自己刚才脑子混沌,走错了方向。
  皱皱眉头正要思索该往何处迈步,身后突然有人拍上自己的肩头,朱高炽反射性的转过身,做出攻击的姿势:"谁?"
  "是我。"面前的人后退两步,躲开他的攻势,"世子殿下好功夫啊。"
  "沐昂?"朱高炽借着朦胧的月色仔细看了看,才分辨出面前的人来,顿时松了口气,放下手来,"怎么是你?"
  "属下刚轮值完毕,看到殿下从偏殿出来,有些心绪不宁,叫了你两声也没理,径直就朝这边来了。于是属下觉得奇怪便跟了上来,走了半天才发现殿下好像是迷路了。"
  朱高炽闻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迷路了,皇宫太大。"
  沐昂笑笑:"走吧,属下送你回去。"
  朱高炽点点头:"你不用叫我殿下,也不用自称属下,咱们还是跟之前一样说话就好。"
  沐昂也不推辞,说了声"好",带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路上朱高炽又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会在皇宫当值,他才说是因为晋王计划失败之后,所有的兵马都归了燕王管制,他趁乱离开了黛儿峰,又回到了应天,投到耿老将军的帐下。因为新皇登基,在军中招募侍卫,阴差阳错的便进了皇宫。
  而之前自己之所以会成为晋王的人,也正是因为六年前朱高炽让人拔了那座猎场,让自己丢了饭碗儿,四处奔波之时偶遇晋王,晋王见他武艺高强,便将他笼络到了身边。
  对于沐昂而言,在哪里都是混口饭吃,所以他也无所谓了。只是在最后加了一句,这一次再别让他丢饭碗儿就成,皇宫里的饭还挺好吃的。
  朱高炽听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着这些来龙去脉,虽然沐昂说得极为简略,但还真是每一次丢饭碗儿都与自己有关,两人这缘分还真是有够奇妙。
  "如果这一次我又让你丢了饭碗儿怎么办?"
  沐昂苦着一张脸:"啊?不会吧?"
  朱高炽失笑抬头,眼前已经是景寿宫的大门。
  沐昂送到门口就走了,朱高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才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不禁皱起眉头。
  既然在哪都是混口饭吃,为什么当初在晋王计划失败之后,他不待在燕王的军中,而要趁乱离开呢?总归还是对自己有所隐瞒的么?
  不知道为什么,朱高炽总感觉这个沐昂的身份一定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婚礼,其实更措手不及的是张家。
  接到圣旨的时候,张麟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震惊"才形容,张大的嘴几乎能塞得下一个鸭蛋,宣旨的太监叫了好几次接旨,他才回过神来,慌忙将圣旨接了过来,然后仔仔细细打开看了一遍又一遍,待确定真的是皇上下旨让朱高炽跟自己的女儿张云舒在三日后成亲,才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云舒九岁就跟高炽订了亲,那小子却是迟迟不肯迎娶云舒过门儿,眼看着十年都过去了,他还真担心那小子会悔婚。虽说他们的亲事是先皇所订,那小子也不敢抗旨。但俗话说得好,一朝天一朝臣,先皇都不在了,那圣旨还顶不顶用就全凭人心了。
  还好那小子有点良心,这次回来祭祖,还想着有这么个事儿没有了结,终于跟皇上提出要迎娶云舒,这下总算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儿。
  张麟赶紧吩咐人去后堂通知夫人小姐,兴奋得在大厅里来来回回搓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张脸就差没笑出朵花儿来,嘴上还不忘一直念叨:"这臭小子,算本将军没白疼他一场,哈哈哈哈……"
  张夫人得到消息从后院赶过来,虽然她也高兴,但还是有些疑虑:"三天后成亲是不是太过仓促?燕王和王妃要从北平赶来应天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到的。"
  张麟指了指圣旨,说道:"皇上的意思是三天之后,其中有何缘由我也不清楚,怕是见到高炽才能知知晓。前些天燕王才飞鸽传书让我留意三位殿下安危,这里面也的确是有些蹊跷。但无论如何,云舒跟高炽能早日成亲也算是了了我们一桩心事,你就别婆婆妈妈了,赶紧着人准备吧。"
  于是,张府那位快要年满二十的小姐即将出嫁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顷刻间便传遍了整座应天城。
  宫内的朱高炽看着自己暂时居住的景寿宫被朱允炆派人设成了新房,红烛,红纱,红喜字,满眼满目都是触目惊心的红,刺得自己连眼都不愿再睁开。
  高煦从偏厅走过来,揽着大哥的肩膀,一个劲儿的跟他道喜:"大哥,你跟云舒姐总算是修成正果了,恭喜恭喜。"
  朱高炽苦笑摇头没接话。
  朱高燧心细,发现他的不对劲儿,赶紧上前问道:"大哥不开心?"
  朱高煦不等他回答,便抢了话头:"小屁孩儿说什么呢,成亲是喜事,能有什么不开心的?"
  朱高燧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儿:"你看大哥的表情,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朱高煦走到朱高炽面前,认真看了看:"还真不像。大哥你怎么了?你不喜欢云舒姐啊?"
  朱高炽摇头,严肃的将两人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次成亲是我跟皇上的一笔交易,他答应只要我成亲,就放你们先回北平。为了防止他出尔反尔,我成亲那日会让张麟安排人带你们出宫。记住,只要出去了,一刻也不要停留,直接快马加鞭回北平。"
  朱高燧担心的蹙眉:"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朱高煦也忍不住发问:"我们走了你怎么办?皇上是要将你一个人困在京城?"
  "等你们离开了,我会想办法回去的。"朱高炽转身走到窗前,看如血残阳染红整座御花园,叹了口气,喃喃加上一句,"告诉父王,让他别担心。"
  "那怎么行?咱们三兄弟一起来的,自然是要一起回去。"
  朱高煦此话一出,朱高燧也赶紧跟着点头。
  "得了,没有你们两个家伙,大哥我一个人脱身容易得很。"见两人还要说话,朱高炽忙出声制止,"废话少说,我是大哥,听我的安排。"
  婚礼在三日后如期举行,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皇亲了戚挤满了原本就不大的景寿宫。
  朱允炆并没有让自己出宫迎娶,而是派了迎亲的队伍直接将张家小姐的花轿迎进了皇宫,排场浩大,婚礼奢华,也算是给足了张家面子。
  花轿到的时候,他被一群宾客簇拥着走到了花轿面前,万般无奈的踢了轿门,然后任凭他们将大红的花球塞到自己手里,另一头塞到新娘手中,带着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可自己却异常陌生的女人走进了早已设好的喜堂。
  父母不在,朱允炆身为堂兄,又是天子,自然与马皇后端坐于主位之上。
  朱高炽觉得讽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情敌的策划和见证下跟一个女人成亲。他很想笑,可唇角僵硬,动了动,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跪下拜堂那一刻,朱高炽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叫了一声"父王",捏紧了手中的花球,力道之重,像是要将它生生扯碎。
  而此刻,远在北平,正与道衍商议大事的朱棣突然心中一窒,换了声"来人"。
  门外的侍卫立刻跑进来。
  朱棣走上前,急切的问道:"是不是殿下他们回来了?"
  侍卫一脸茫然:"回王爷,没有啊。"
  "是么?"朱棣蹙起眉头,喃喃自语,"那本王刚才怎么像是听到炽儿在叫我呢?"

  第五十四章、洞房之夜

  "父王为何不跟皇爷爷说孩儿不想成亲?"
  "……"
  "可父王知道孩儿不愿意成亲。现在不说,日后就更没机会说了。"
  "……"
  "孩儿心中只有父王,谁的旨意也没用。"
  "……"
  孩儿不愿意成亲……孩儿心中只有父王,谁的旨意也没有用……
  那些曾经执着的话语,那些曾经笃定的爱恋,一声声在朱高炽耳边回荡,以万马奔腾的气势,破空而来,将身边宾客的嘈杂喧闹摒弃于灵魂之外。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个声音,在持续自己刻骨铭心的誓言。
  可终究还是不能坚持到底。
  朱高炽苦笑一声,仰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闭上眼将那快要满溢的痛楚逼回心底,不愿再看那满眼刺目的喜庆。心中一遍遍叫着朱棣,一遍遍回想着自己曾经的坚持。
  父王……父王……父王……
  对不起,孩儿要成亲了;
  对不起,孩儿要食言了;
  对不起,孩儿还是输了。
  对不起……
  冰凉的烈酒一杯杯下肚,从舌尖儿碾过咽喉,如烈焰炙肤,烧灼身心的痛。
  道喜之人接连不断,那贺声,那笑容,有几分真假?敬酒的人鱼贯而来,认识的,陌生的,他来者不拒。
  从琉璃小杯,换成敞口斗碗,到最后竟是直接拎了酒坛仰头朝嘴里灌。
  "殿下真是海量啊!来来来,下官再敬你一杯……"
  "卢将军,别把殿下灌醉了,待会儿入不了洞房就麻烦了。"
  "哈哈哈哈……"
  宾客的欢笑声,喝彩声,献媚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朱高炽笑笑没有言语,拎起酒坛与上前敬酒的官员碰了碰,仰头又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大哥,别喝了,你醉了。"一直陪在左右的朱高燧拦下他的胳膊,皱起眉头。这哪是喝酒啊,简直就是在找死啊。
  "我没醉。"朱高炽扭头对高燧露出一抹让他放心的笑容,拿下他的手,再次仰头喝酒。
  可酒坛最终还是没能到他的嘴边,半路被站在身边的朱高煦抢了过去:"刘大人说得没错,我大哥待会儿还要洞房,本殿下陪各位大人喝。"
  "高煦。"朱高炽叫他一声,伸手将那已经离手的酒坛又拿了回来,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勾了唇角笑道,"今天是大哥大喜的日子,你小子别扫兴。"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看着你就这么喝死自己?
  朱高炽没等他说完,便仰头喝起酒来。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看一眼,同时皱起眉头,一脸担忧。但他们知道他的意思,他们看懂了他的眼神。他是在告诉他们,待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仰起头的那一霎那,朱高炽突然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朱棣的脸。
  是醉了吧,不然他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可是如果醉了,心中那痛怎么还如钝刀割据一般,生生的折磨着他?
  不是说,醉了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么?
  父王……此刻如果你在,你是会跟孩儿一样心痛,还是会为孩儿终于成家而高兴?
  朱高炽再次闭上眼,酒液顺着大敞的坛口倒了自己一身一脸。眼角滑落一滴晶莹,与酒液一起流下,无声无息。如同自己心中凛冽的痛,除了他自己,再无人知晓。
  夜风微凉,红烛摇曳,婆娑树影从雕刻精美的窗棂外洒落进来,影影绰绰。
  华丽新房,大红幔帐,层层叠叠的红纱,金丝银线的刺绣在烛光映衬下闪烁耀眼光芒。
  如意称,合欢酒,一应象征美满幸福的瓜果点心整齐的摆放于圆桌之上。
  静谧的空间里,除了喜烛偶尔跳动出些许火花发出的嗤嗤声响,再听不到一丝动静儿。
  端坐在床边儿的人儿身体渐渐有些倾斜,却在片刻之后一个惊神赶紧又端正的坐直了身子。
  门口传来悉索的声音,她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如意锁,等待着新郎推门进屋。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推门的声音。仔细辨去,才发现刚才只是风吹动了门板。
  张云舒的心再次沉下去,不由得有些失望。
  饿了一天,坐了一天。沉重的凤冠,繁复的霞披,鲜红的盖头,每一样都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可良好的家教却让她不得不规规矩矩坐在这里,等待那个他记忆中的人前来揭开自己的盖头。
  现在是几时了?应该已经过子时了吧。他怎么还不来?是宾客太热情,将他绊住了?还是喜酒太香醇,让他饮醉了?抑或,他根本就不愿娶她,所以迟迟不愿进这个洞房?
  张云舒握着如意锁,手指一下下在上面抚摸,心里因为种种的不确定而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九岁订亲,十年来一直未行嫁娶之礼,其中会发生的可能性她不是没想过。可是因为先皇赐婚,所以她的家人一直都坚信她会成为王妃,而他自己也认定,生命中,只有一个叫朱高炽的男人。
  其实对于朱高炽的印象,她实在是有些模糊。儿时的记忆因为时间的流逝,都已经淡得不成样子,有的只是一个如同隔着一层白纱的轮廓,看不真切。
  十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父亲说他文韬武略,玉树临风,想必定是人中之龙,气宇不凡。他会喜欢自己吗?还是早已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迟迟不肯娶她过门儿?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不请旨退婚,还要跟她成亲呢?
  他愿意跟她成亲,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还记得她,记得他们儿时的戏言?
  已经忘记是几岁的事了,他跟随燕王从北平回来参加先皇的寿宴,拉着她的小手说,云儿,等你长大了,哥哥就把你娶回家。
  记忆真遥远……遥远到张云舒都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候朱高炽的模样,只记得他稚嫩的声音,温暖的笑容……
  大概因为这一天的婚礼真的让她太累太困,打起精神的张云舒想着想着,眼皮又开始往下耷拉。
  门却在此时被人吱嘎一声推开,她再次从瞌睡中惊醒,听到门外王公公的声音。
  "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张云舒没听到回答的声音,但她听到了有些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想来应该是送朱高炽过来的太监侍卫们离开了。
  门被关上,空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朱高炽看了看门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卫军,无声叹息。
  转过身,有些踉跄的走到桌前,拎了茶壶倒了杯水刚要喝,却在扭头之间看到坐在床边依然穿戴整齐,蒙着盖头的张云舒,心底有些不忍,放下茶杯走了过去。
  张云舒听到脚步声朝自己而来,心里更加紧张,手中的如意锁差点儿被自己捏碎,屏住呼吸等待他掀开盖头。
  因为喝了太多酒,朱高炽头疼得厉害,虽然还不至于烂醉如泥,但也是相当难受。
  张云舒从盖头的下方看到他脚步有些不稳,知道他定了喝了不少酒,对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倒是放下心来,这至少证明他是喝多了,而不是因为不愿娶她才迟迟没有进入洞房。
  朱高炽本想掀开她的盖头让她吃点东西,因为想着她在这坐了一天应该也累了。可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突然收住,混沌的意识在瞬间清醒了大半。
  这盖头不能揭,揭了不就表示自己接受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了么?
  他心里明明没有她,将来也不可能将她装进去,这样白白牺牲了一个女孩的幸福,真的可以心安理得么?
  朱高炽的手握了握,收回来,抬脚刚要转身,却又自嘲的苦笑起来。
  朱高炽,你以为自己现在不揭这个盖头会很高尚么?你不想牺牲她的幸福为什么还要跟他成亲?你已经跟他拜了天地,已经是夫妻,你不揭这盖头只能将她伤得更深。她是无辜的,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你于心何忍?
  可是揭了这盖头,接下来又该如何面对?告诉她"对不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告诉她"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圆房"?告诉她"对不起,我只是在利用你"?还是告诉她"我不能爱你,以后如果有好的人家,你可以休了我?"
  不管哪一句得到的结果都应该是一巴掌才对吧?而这些话,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朱高炽站在原地,再次陷入两难。
  视线移向北方,心底深深叹息。父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抬起手,捏捏眉心。许是回来的时候吹了夜风,头部的疼痛愈加猛烈起来,身形晃动,朝后退了两步,差点儿跌倒。
  张云舒等了半天没等到自己的盖头被揭下,反而从盖头下方看到他不稳的脚步,反射性的掀开盖头起身将他扶住。
  "炽哥哥,你没事吧?"
  朱高炽听到她的声音,努力站稳脚跟,扭头看到她时,竟像是松了口气:"谢谢,我没事,就是多喝了些酒。"
  张云舒闻言放了心,扬起脸温婉笑笑:"那就好。"说完竟然规矩的放开他的手,走回床边,又要将盖头盖上。
  朱高炽见状忙上前阻止:"你干嘛?"
  张云舒愣了愣,当即红了脸:"我……我……这盖头应该是你来揭的……我……我刚才是情急,怕你跌倒,所以才……"
  "没关系,你就当是我揭的好了。"朱高炽闻言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这盖头才下来了,他怎么能让她再盖回去?于是赶紧拿过她手里的盖头,指着圆桌上的点心佯装关切道,"坐了一天也累了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张云舒眨眨眼睛,有点愣神儿,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那一桌子的点心,看了半晌才低下脸摇摇头,轻声道了声"云舒不饿。"
  说是不饿,可她那咽口水的小动作却是被细心的朱高炽看在了眼里,想着这小丫头还挺可爱的,于是拉起她的手走到桌边:"饿了就吃东西,别忍着,饿坏了可不好。"
  张云舒看了看他,还是没有动手,直到朱高炽实在看不下去帮她夹了不少点心放进面前的碟子里,她才秀气的吃了些。
  朱高炽见她吃了东西,放松下来更觉头疼的厉害,心里暗骂自己刚才不该喝那么多,这就叫自作自受。
  以前不知听谁说过茶能解酒,赶紧端起刚才倒上的茶饮下,可没想到这茶越喝越渴,连续喝了好几杯也没发现头痛有得到缓解,反而觉得体内火焰缭绕,气血翻腾。
  张云舒正在吃点心,发现他神色有异,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问道:"炽哥哥,你怎么了?"
  "嗯……"朱高炽不发声倒好,一发声竟然发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浑身上下像是有火在烧,灼热得难受,立即意识到刚才这茶有问题,逐抬起头狠狠瞪向面前的女人,"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大概是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到,张云舒差点儿打翻点心碟子:"我……我没有……这茶,这茶是半个时辰前王公公派人送来的,说是可以为你解酒……"
  "唔!"朱高炽闷哼一声,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像是要把它扯裂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趴到桌面上,伸长的手臂将满桌的茶壶点心扫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云舒尖叫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炽……炽哥哥……"
  "不要靠近我!"朱高炽咬牙喝了一声,止住她想要上前的步伐。
  张云舒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吓得六神无主。
  "卑鄙!"朱高炽咬住唇,在心里将朱允炆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完全不理会自己现在跟他是同一个祖宗。如果没有他的授权,王公公不敢在茶里下药性如此之强的春*药。
  呵,真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么?如果自己今天晚上不跟张云舒同*房,也许会欲*火焚身而死。
  可是,如果自己的生是以背叛朱棣和伤害云舒为代价的话,那还不如让他死了。
  "炽哥哥……"张云舒见他趴在桌上,双手已经将桌布撕裂,知道他定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虽然害怕,但还是走上前去。
  "不要碰我!"朱高炽感觉到她的走进,反射性的从桌面上抬起头来,殷红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
  "啊!"张云舒吓了一跳,转身就要往外跑,"我我我……我去找太医……"
  "不要去!"朱高炽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儿,力道之大似要将它拧断一般,"没用的,唔……"
  云舒吃痛,却不敢呼喊,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那要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救你?"
  朱高炽仰头看她,穿着新娘服饰的云舒双眼含泪,粉面桃腮,殷红唇瓣儿娇嫩欲滴,竟然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欲*望,当下将她的手腕儿握得更紧,不受控制的起身,将云舒一把扯进怀里,俯身狠狠攫住她的唇。
  炽烈的火焰从头燃烧到脚,身体的温度高得吓人,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叫嚣,沸腾的欲*望撕裂着自己的身体以及灵魂,将自己的理智一点点吞噬。
  "父王……父王……"朱高炽完全没有了理智,怀里抱着张云舒一阵深吻,嘴里却一直叫着朱棣。
  张云舒被他箍得太紧,根本没有办法挣脱,而他完全称不上温柔的索取更是让她胆战心惊。
  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夫妻间的床*事在出嫁之前母亲有跟她说过,但这感觉,不是母亲所说的那样。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以至于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朱高炽的激烈。
  而此时的朱高炽已经完全被欲*望奴役,离开她的唇,转而吻向她的脖子。
  父王……父王……孩儿好想你……好想你……
  大红的喜袍被朱高炽用力扯开,身体被摁倒在桌面之上,张云舒忍不住再次惊叫出声,吓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而这一声惊叫似乎拉回了朱高炽残存的理智,朝着胸膛进攻的动作停了下来,怔怔看着那明显不是男人的身体,慌忙起身一步步朝后退去。
  "不……不是……你不是……"不是父王!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跟不是朱棣的人做这种事?
  可是父王,孩儿好难受,好难受……救我,救我,父王!
  朱高炽紧咬下唇,握紧了拳头转身往墙上砸,拳头砸出了血,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体内的火越烧越旺,五脏六腑如同在油锅里翻滚之后,又在下一刻被丢进了冰窖,冰与火两极的交替煎熬让自己痛不欲生。小腹的欲*望翻腾着,朝着某一个地方肆虐撞击,想要找一个出口,却被他以自己强大的毅力而生生压回了体内。
  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此。
  张云舒看到他的手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顾不得刚才的害怕,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拉开,却被朱高炽用力甩出了老远。
  "离开这里,离开……"朱高炽回过头,以自己最后的理智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然后靠在墙上,将自己已经血沫横飞的拳头塞进嘴里,狠狠咬住,再也无力挣扎。
  "不,我不离开。"张云舒坚定的摇头,缓缓走回他的身边,"我是你的妻子,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离开?炽哥哥,让我帮你,好不好?"
  朱高炽无法回答,身体缓缓滑落,意识开始混沌,朱棣的脸却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清晰。
  对着朱棣朝自己走来的方向,朱高炽缓缓勾起唇角。
  父王……你来了么……你终于来了……

第五十五章、一语流殇

  热闹喧嚣的景寿宫,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但因为是在皇宫,来参加婚礼的文武百官倒也没敢太放肆,刚到亥时中,便陆陆续续告辞离席。
  张麟拿着厚厚的红包打赏了守卫的禁卫军,让他们到里面喝喜酒,而自己则与夫人站在门口送客。谁也没有注意到,朱高煦朱高燧换了普通官员的衣服,混在宾客里出了门去。
  由于今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太多,出宫的马车络绎不绝,洪武门的侍卫们见到熟悉的马车也不会过多盘查,轻易放行。
  马车出了洪武门,一路狂奔直接出了城,往北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送他们出去的那辆马车又倒了回来,经过洪武门时,有侍卫跟赶车的男子调侃:"张兄弟,你今儿都来来回回跑好几趟了。"
  "没办法。"男子乐道,"谁叫今儿是我姐大喜的日子?这些体力活儿自然得我这个做弟弟的干呐。"
  "嘿,云舒小姐都成亲了,你啥时候娶房媳妇儿了。"
  "快了快了,到时候请哥儿几个喝喜酒啊。"张升边说边扬鞭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快速离开洪武门。
  "安全"将朱高炽送入洞房的王公公从景寿宫出来要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张升的马车驶进了景寿宫的侧门。微眯了眼睛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想着这么晚宾客都走光了,怎么还会有马车进来?
  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王公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快步离开景寿宫朝武英殿的方向走去。
  御书房内,疲惫不堪的朱允炆靠在龙案之后,轻捏眉心,满脸的不耐。可站在下面的两个人依然如同演唱双簧一般说得口沫横飞。
  "……今晨收到北平采访使暴昭的告变文书,燕王暗地练兵,打造兵器,逆反之心昭然,现如今只是顾忌三个儿子安危才暂时按兵不动,如果将朱高煦兄弟放回北平,无异于放虎归山,皇上可要三思……"齐泰好不容易将利害关系说了个透彻,刚一抬眼便看到龙椅上的朱允炆像是已经睡着一般,不由得收住语势,转头与站在一旁的黄子澄对望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蹙起眉头。
  黄子澄给他个少安毋躁的眼神,自己走至龙案之前,压低了声音唤道:"皇上?皇上?"
  朱允炆听到他的叫声,将手指从眉心移动至太阳穴轻轻揉按两下,才缓缓开口:"黄太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呃……"黄子澄微愣了一下,看看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回过头来答道,"子时中了。"
  "都这么晚了?"朱允炆故做惊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难怪朕觉得这么困。"
  齐泰一听他这意思,知道是要下逐客令了,但有些话不说不行,万一皇上明日真放那两兄弟回去了,岂不坏了大事?想到这里,他忙上前一步,急切开口:"皇上,刚才微臣所讲的话……"
  "小邓子。"朱允炆不待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闻声忙恭身答道:"奴才在。"
  朱允炆看看齐泰,再看看黄子澄,最后把目光落到小邓子身上,佯装愠怒道:"两位大人年事已高,禁不住熬夜折腾,赶紧派马车送两位大人回府休息。若是将两人大人累出个好歹来,朕唯你是问。"
  "是,皇上。"小邓子应了一声,赶紧一路小跑出了御书房。
  齐泰跟黄子澄对望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被黄子澄一把拦住了:"齐大人,天色是不早了,咱们不休息,皇上还要休息呢。这事儿明日再议吧。"
  "可是……"
  "皇上,臣等告退。"黄子澄再次截断了齐泰的话,说完拽住他的胳膊,连拖带出了御书房。
  朱允炆深深吐出口气,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齐泰跟黄子澄争执的声音。
  "黄大人,不是说好要让皇上收回成命的吗?今天你怎么老扯我后腿啊?"
  "齐大人,你没瞧见皇上已经满脸不悦了吗?难道你真想引起龙颜震怒?"
  "下官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何过之有?"
  "没人说你有过,只是这事得从长计议……"
  "下官是怕再议就来不及了……"
  朱允炆摇摇头,从龙案上随手抓起一本奏折,翻开来竟然正是暴昭告变的文书。里面详述了燕王暗地练兵,密造兵器,图谋造反的种种行为,看得朱允炆的头如同斧凿一般疼痛不已。
  心浮气躁的丢下那文书,起身正要回寝宫休息,却没想到门外的小太监进来禀告,说是王公公有急事求见,不得不又站定了身子,道了声"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王公公急促的步伐就传了进来。
  "奴才参见皇上……"
  "免礼。"朱允炆挥了挥手,摒退一干太监公宫女,才上前问道,"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王公公一路走过来都在想那辆马车的事儿,以至于朱允炆问话的时候他呆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他指的是洞房的事,逐恭敬答道:"皇上放心,已经办得妥妥贴贴了。"
  "那就好。"朱允炆点点头,又问道,"有何事这么晚了还要见朕?"
  王公公听他问话,朝前走了两步,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只见朱允炆皱了眉头,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奴才亲眼看见张家的马车刚进了景寿宫。而且,奴才在过来的时候专门去了趟洪武门,据守卫的禁军说,张升已经来回进出了好几趟,他们以为是接送宾客,也就没在意。奴才担心,高煦高燧两位殿下已经在张家的协助下逃出皇宫了。"
  "逃了?"朱允炆一惊,"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果真是逃了?"
  "这……"王公公顿了顿,"这奴才倒没亲眼见到。但送世子殿下入洞房时,的确没见到两位殿下的身影。皇上,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派人去景寿宫看看吧。"
  朱允炆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对着外面叫了声"来人",便见一侍卫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待他吩咐几句,那侍卫又匆匆跑了出去。
  王公公见朱允炆一脸倦容,忙伺候他回寝宫休息。
  半个时辰不到,朱允炆刚洗漱完毕出来,那侍卫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寝宫之中,说是高煦殿下多喝了些酒,高燧殿下早早的便拖他回房休息去了。
  朱允炆问:"可见着人了?"
  侍卫答道:"见着了。属下是把醒酒汤交到高燧殿下手里才离开的。"
  朱允炆闻言摆摆手让侍卫下去,然后转头看向王公公。
  王公公自知出错,忙跪下地去:"皇上恕罪!"
  朱允炆伸手将他一把老骨头扶起来:"夜色浓重,看错也很正常。公公今日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谢皇上。"王公公感动得差点儿老泪纵横,行了个大礼之后才战战兢兢退出寝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朱允炆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不知是哪里蹿进来的飞蛾,竟直直的朝那一簇火光冲了过去。透明羽翼在接触到火光那一霎那,闪耀出美到极致的光彩,却在片刻之后,被燃成灰烬,变成一个几不可见的黑点,被蜡油覆盖。
  朱允炆突然一声轻笑:"看错了么?呵。"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问问讲起道理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齐大人,飞蛾扑火到底是因为火光太吸引人,还是因为飞蛾太愚蠢?
  清晨的太阳冲破东方天际绚烂的朝霞,洒落万道金光,丝丝缕缕的光线织就成一件唯美轻薄的金纱,披向大地。
  刚刚从夜色之中转醒的鸟儿感到阳光的温暖,兴奋的在枝头跳跃鸣唱,发出清脆的叫声让睡梦中的朱高炽终于悠悠转醒。
  头部像是被人用重锤击打过一般,昏昏沉沉的疼,连动一下似乎都感觉天旋地转。
  朱高炽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努力睁开眼睛。却不料刺目的光线从窗棂投射进来,正好落到他的眼睫之上,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不得不再次闭上。
  用手挡了挡那强烈的光线,反射性的将头扭到一边,却在瞬间石化。
  女女女女女女……女人?!
  他床上怎么会有女人?!
  朱高炽本能的往后退,随即一个失重,整个人就这么滚下了地去,发出"哐咚"一声重响外加一声惨叫。
  床上的女人被这动静儿也惊醒了过来,撑起身子的同时,盖在身上的锦被就这么从她凝脂般光洁的肌肤滑了下去。
  朱高炽想去撞墙的心都有,这这这女人不只在他床上,还没穿衣服!难道……他们……
  想到这里,朱高炽反射性的低下头,随即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自己虽然只穿了里衣,但还算整齐……除了衣服的系带绑错之外……
  等等!他的衣服系带怎么会绑错?
  噢,老天!
  朱高炽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心底一个劲儿的哀嚎:父王,我对不起你!
  张云舒半撑在床上,看着坐在地上的朱高炽苦恼的模样,有点不知所措,半晌之后才怯怯的叫了一声:"炽哥哥……"
  一声"炽哥哥"将他昨晚的记忆全叫了回来。
  锣鼓震天,唢呐齐鸣,大红的喜字,喧闹的宾客,烧灼的烈酒,以及中了□之后无法克制的欲*望和张云舒双眼含泪我见犹怜的清秀容颜……
  SHIT!
  朱高炽暗骂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打断张云舒的声音:"你先把衣服穿上成吗?不然就缩回被窝去。"
  "啊?"张云舒不明白她说什么,待低头看到自己半露的身子之后,才尖叫一声缩回了被窝,扯了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一张俏脸顿时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我……我……我……你……你……你……"
  朱高炽见她这样子,叹了口气,坐回床边,逼迫自己去面对他这个看起来十分温婉可人的新婚妻子,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咳,那什么……那个,昨晚……我们……"
  话还没说完,张云舒本来就红的脸更加红了起来,眼看着那头都要低到胸前了,却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朱高炽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昨天晚上肯定是有什么了,心底再次叹息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你放心,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一定会对你负起丈夫的责任。"
  张云舒闻言有点诧异的扬起头来,而后乖巧的点点头,露出一抹灿如春花的笑靥。
  朱高炽见到她的笑容,微愣了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从心底升腾而起。
  这笑容,纯粹而干净。只是……他要怎么告诉她,除了朱棣,他的眼里早已容不下别人的笑容?
  朱高炽觉得自己真卑鄙,为了两个弟弟的安危,竟然牺牲了云舒的幸福。如果不是遇上自己,也许,她以后会遇到一个爱她的男人,然后幸福的生活。
  可是遇到他,注定,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也会成为自己一生的遗憾。
  他能给她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富贵荣华,却给不了她所有女人都梦想能够得到的爱情。他的心,没有办法分成两份儿。就算分成两份,也只会全部放在朱棣身上。
  朱棣……
  想到他,朱高炽的心没来由的一阵抽痛。
  他知道自己成了亲,还入了洞房,会伤心么?会难过么?会生气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对他温和微笑,然后对他说"炽儿,你早该成亲了"?
  在自己的记忆中,朱棣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是冷静理智的,他真的很想看看他因为自己而紧张抓狂或者伤心难过的样子。
  呵呵……那感觉一定很好。只是,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机会。
  张云舒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忙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掩饰眼底的情绪:"你再休息休息,我去看看高煦高燧。"
  说完这句话,朱高炽抓过散落一旁的外衣,逃也似的奔出门去。
  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张云舒缓缓趴到枕头上,闭上眼睛。
  窗外阳光正好,洒落至床榻之上,一室融融。
  鸟儿叫得正欢,琼花开得正茂,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诱人光彩。
  一滴清泪从张云舒的眼角滑落,快速没入发际,消失不见。
  其实,你不用躲躲闪闪,昨夜纵情之时,你口中那声声"父王"早已出卖了你的心……

  第五十六章、步步为营

  朱高炽原本只是想逃出新房避开张云舒,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景寿宫的院子里见到正在晨练的朱高燧。
  朱高炽以为自己眼花,站在原地死命揉了揉眼睛,待确定真的是高燧之后,才快步走了上去。
  朱高燧迎着初升的阳光,将手中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根本没注意到朱高炽走了过来。翻转,侧踢,勾拳,回旋……动作连贯而熟稔,长剑在晨光之中婉转出朵朵剑花,与那日光相互辉映,放出霸气凌厉的光芒。
  朱高炽没想到高燧平日里看起来温温和和,舞起剑来倒一点也不含糊。自己还没跑两步,高燧已经凌空跃了起来,手中长剑毫无预警破空而来。
  因为舞得兴起,朱高燧根本没发现他在身后,待他发现之时,却已经来不及收势。
  朱高炽见那长剑朝自己呼啸而来,本能的后退两步,身子向后仰倒,一个完美的下腰姿势,险险躲过那一击。身子在下一刻迅速翻转起身,侧手扣住高燧的手腕儿,使巧劲儿狠狠一捏。
  朱高燧吃痛闷哼一声,骨骼错落之间长剑应声落地。
  朱高炽放开他,右手胳膊同时朝他胸膛狠击而去,脚尖上抬,轻而易举踢中往下坠落的长剑,飞身将其接住。
  朱高燧捂着胸膛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咳嗽了两声才苦着一张脸叫道:"大哥你是要谋杀吗?我可是你亲弟弟!"
  "少来这套!"朱高炽收好剑,走上前去狠拍了两下他的胸膛,"再装就不像了,我只用了三分力道,这点儿力都受不住,就别说是我弟。丢人。"
  "唔!"朱高燧被他拍得差点儿吐血,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大哥,你这可是用了八分力啊……加起来是十一分,再拍小弟我就要翘辫子了!"
  朱高炽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跟高煦一样贫了?"
  "哪有贫,我说的是事实。"朱高燧揉揉胸膛,确定还能活动之后才换了一副笑眯眯的嘴脸,"一大早的就这么兴奋,看来洞房花烛夜过得相当不错嘛。"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朱高炽真是连宰了他的心都有,可又不能直接明说,于是只好将一肚子委屈窝火压回肚子里,变了张脸道:"你不觉得该给我个解释吗?"
  朱高燧一时没反映过来:"啊?什么解释?"
  朱高炽附到他耳边,咬牙切齿:"为什么你还在这里?给我个解释!"
  "呃……"某人眨巴眼睛,开始装傻。
  "昨夜我不是让张麟派人送你们出城了吗?出了什么状况?"
  "嗯……"
  "被皇帝发现了?还是洪武门守卫森严,没能出得去?"
  "啊……那个……"
  "不对呀,张麟明明告诉我城门他都有打点过,宾客的马车他们不会检查的……对了,高煦呢?"
  "昨天晚上多喝了两杯,现在还死睡着。"某人终于可以给出一个完整明确的答案。
  朱高炽气得脸都青了:"你不会告诉我是因为那家伙喝醉了,所以才没能按计划行事吧?"
  朱高燧见他脸色不好,连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我们本来已经出城了……"
  "嗯?"朱高炽眉头一挑,更是怒不可遏。既然都已经出了城怎么又回来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为了他们能逃出去,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他们这一回来,等于他的努力都白费了。
  朱高燧深深吐出口气,认真的看着他,一改刚才唯唯诺诺的表现,一本正经的说道:"大哥,我们从离开景寿宫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走了,你怎么办?皇上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会对你严加看守,绝不会让你轻易逃走。我们三兄弟一起来,当然要一起回去,少一个都不行。所以,我们就……回来了。"
  "……"原本要开口责怪的朱高炽看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唇,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回来只是想带他一起离开,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他们呢?
  朱高炽突然发现自己的眼角有点湿润,第一次,觉得"兄弟"两个字那么厚重而温暖。
  朱高燧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生气,小心翼翼的出声说道:"大哥,你别生气,我跟二哥是不忍心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大哥知道。"朱高炽笑笑,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大哥一定会跟你们一起回去的。"
  两日后,朱允炆下旨封朱高炽为靖南王,留京任职。赏赐府邸仆众,食邑千户。但因为新建的王府尚未完工,所以暂时让其居住于景寿宫,待来年王府完工之后再搬出去。
  朱高炽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这个时候自己的意见已经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在齐泰黄子澄等一干大臣的反对下,朱允炆果然迟迟没能做出放高煦高燧离开的决定。朱高炽试探过,但得到的答案是"两位皇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朕想留他们多住几天"。
  意料之中的结果,朱高炽倒也没多惊讶。只是扬唇冷笑,转身离开。
  多住几天?恐怕是没有回去的那一天了吧?
  远在北平的朱棣是五日后才得知朱高炽成亲的消息。是朱允炆的圣旨。上面说朱高炽文武双全,才德兼备,是了之栋梁,皇上谨遵先皇遗愿,让他与张家小姐成亲,并许以王爵,留京任职。
  对于朱高炽的成亲,朱棣的表现只是微愣了片刻,然后对身边的徐仪华淡淡的说了句:"炽儿成亲了。"
  成亲了,是好事吧?成家立业,总归是要按照祖制走的。炽儿身边是应该有个女人来照顾他。张麟的女儿他是见过的,贤良淑德,毓秀钟灵,会是个好妻子。以后,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的生命中,再不会只有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朱棣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叹口气,找了个借口走出大厅。
  因为高炽不在家,深夜的鎏华院显得有些冷清。微凉的夜风夹杂着花草的香气迎面袭来,撩拨着朱棣的鼻翼。
  站在院中,闭上眼,感觉微风拂弄发梢的轻柔触感,像极了炽儿站在身边的呼吸。
  "父王。"
  随着一声轻唤,院中盛开的琼花随风飘落,雪白的花瓣旋转飞舞,阻隔了他的视线。
  "炽儿!"朱棣反射性的回过头,偌大的鎏华院中,除了自己,哪里有朱高炽的身影?
  "炽儿……"朱棣再次呢喃,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回廊不禁苦笑。
  原来,自己竟会为那臭小子如此心神不灵,魂不守舍么?这难道就是那小子常说的"比喜欢更深一点的东西"?
  如果他没记错,他说那东西,叫爱。
  他不懂什么是爱。活了三十多年,他的生命中只有战场,权谋。而对徐仪华,他只是信守自己的承诺。
  炽儿的出现,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事;炽儿的感情更是让自己措手不及。作为父亲,他知道自己不该,可作为男人,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早已超越了父子之情。他隐忍过,退缩过,挣扎过,可面对炽儿不顾一切的坚持,他心底的防线土崩瓦解,一败涂地。可尽管与他同榻而眠,尽管与他鱼水交融,但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心底对他的喜欢,就是爱。
  现在他知道了,可会不会太晚了些?以后这鎏华院,多了一个女主人,他这个做父亲的,是否还有机会将这个答案告诉他?
  "炽儿。"朱棣一声叹息,再次合上眼睑,将眼中的情愫深深掩藏。
  又是一阵凉风袭过,朱高炽的声音破空而来:"孩儿心中只有父王,谁的旨意也没用。"
  朱棣陡然睁开眼,心中一阵抽痛,但下一刻,却因为这句话而冷静下来。
  他该相信炽儿的不是么?如此仓促的举行婚礼,其中定有蹊跷。他了解炽儿,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肯定不会做出成亲的选择。
  朱棣再次将那圣旨的内容前前后后思索一遍,当"成亲"两个字跟朱高炽的安危放在一起,朱棣很快将重心放到了后者。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只要三个儿子能平安回来……炽儿是否成亲有什么关系?他依然是他的父王,他依然是他的儿子,只要他能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会改变。
  想到这里,朱棣急忙转身走回书房,抓了纸笔奋笔疾书,然后将信件交给马三保,让他亲自快马加鞭连夜往应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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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允炆封了高炽为王,让他留任京城,却绝口不提放高煦高燧回去的话。
  朱高炽压下心底满溢的怒火,欣然接受朱允炆的王爵封赏。回到景寿宫,该吃吃,该喝喝,再也不提离开的事,反而跟张云舒举案齐眉,恩爱非常。两人天天除了在一起喝茶下棋,便是吟诗作对,最多也就是在院子里教云舒练习两招中看不中用的武功招式,看得高煦高燧一头雾水加心急如焚,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高煦脾气暴躁,没有耐心,成天看着朱高炽跟张云舒鹣鲽情深,乐不思蜀的样子,气得跳脚,熬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一卷袖子要去找朱高炽问个清楚明白。
  还好朱高燧一把拉住了他,说道:"你别去添乱,也许大哥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朱高煦不听这话倒好,一听顿时将声音调高了八度,"你看他跟那个女人风花雪月,醉生梦死的样子,他还有脑子想办法吗?眼看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就你这傻子还相信他会想办法带我们一起回去的鬼话。早知道我们那天就不该回来,说不定这会儿都到北平了……"
  "二哥,你小点声儿。"朱高燧听他说起那晚的事,吓得赶紧把门关上,才回过头说道,"景寿宫到处都是皇上的钉子,你也不怕话说太多给扎着。"
  "我怕什么?反正回不去,这么被软禁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朱高煦说完转身就要出门,又被高燧给拦了下来。
  "二哥,你去哪?"
  "去找朱高炽,问问他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如若不要,二哥带你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皇宫回北平,让他一个人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美人在怀……你给我让开。"朱高煦说着一把挡开高燧,伸手就去拉门。
  "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喂,二哥!"朱高燧没有注意,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退到一旁,正要再上前阻止,门已经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两人诧异的抬头,看到朱高炽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口。
  "你们这是在干嘛?"
  "大哥,我们……"
  朱高燧规规矩矩叫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被朱高煦抢去了话头。
  "你来得正好,我问你,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们回北平?"
  朱高炽闻言挑了挑眉,走进门来,好整以暇看着一脸怒气的朱高煦:"出息了啊,难道二弟是想出能够让我们三个人安全回到北平的好法子了么?"
  朱高煦被他这么一呛,顿时无言。
  朱高炽继续道:"说啊。刚才不是还说要带着高燧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皇宫么?怎么?不敢说了?"
  "有什么不敢说的?"朱高煦是个最禁不住激的人,被他这么一将军,心中的闷气顿时爆发出来,"当初离开北平之时,我们答应父王要一起回去。所以你成亲那夜我们都出了应天城,可还是回来了。但我没想到,你娶了张云舒,封了爵位,腿儿就动不了了。怎么?看上靖南王的虚衔了?所以你甘愿留京任职,为朝廷效力,将父王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了?"
  "二哥……"朱高燧皱起眉头,以眼神示意他这话说得太难听。
  可朱高煦压根儿不理他,一双眼睛似要喷火一般,瞪着面前的朱高炽。
  朱高炽听到"父王"两个字,心中一窒,面上却不气恼,佯装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笑道:"算你说得都对。可我听了半天也还是没听出来你要怎么带高燧逃出去。来吧,把你的好办法说来听听,也让我好去皇上那儿邀个功。"
  "你!"朱高煦看到他的笑容,怒不可遏,若不是高燧拦着,朱高煦真是一拳头打死他的心都有。
  朱高燧见两个哥哥吵闹得要大打出手,忙站在中间打圆场:"大哥,你就别逗二哥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没办法。"朱高炽无视朱高煦紧握的拳头,慢慢悠悠开口,"你二哥不是有办法么?让他带你杀出去呗。"
  "大哥!"这下真是连朱高燧都要抓狂了。
  "呃……对了。"朱高炽突然像想起什么来,"如果还没走出景寿宫就被射成了刺猬,可别怪我这个做哥的没提醒你。"
  "什么意思?"两人同时一愣,难道朱允炆在自己的皇宫里都安排了弓弩手随时准备要他们的命?
  朱高炽睨了他们一眼,走到窗边,将半掩的窗户推开一个足以看清庭院的缝隙:"过来。"
  两人不敢怠慢,齐齐跨了过去。
  院子里,来回巡逻的侍卫比平日里多了两倍,且都是生面孔,很明显是朱允炆担心之前的侍卫跟他们混熟而疏于守卫,所以换了一批人。
  正对景寿宫的高墙之上,树荫掩映之下,竟然真的可以看到铁铸的箭头在阳光下闪耀刺目寒芒。
  两人大惊,看向朱高炽,希望他能给个解释。
  朱高炽没理他们,只说了句:"除了那些掩藏在暗处的弓弩手,你们再看看这来来回回的侍卫,有没有发现奇怪之处?"
  话音刚落,朱高燧就出了声:"有,这些侍卫穿的都不是大内侍卫的服饰。"
  朱高炽点点头:"没错。"随即关上窗,转过身来,"这些侍卫都是天策营的人。"
  "天策营?"兄弟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天策营是一支经过专门训练的精兵,人不多,但据说个个武功高强,能以一敌百。更麻烦的是,天策营现在的头领是我们的大舅,徐辉祖。"
  高煦高燧闻言眉头瞬间拧得死紧。
  徐辉祖是明朝开了第一功臣徐达的长子,也是徐仪华的亲哥哥,高炽三兄弟的亲舅舅。徐达去世之后,他便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为朝廷效力。他作战勇猛,才略过人,数练兵于陕西、北平、山东、河南等地,年纪轻轻就任职左军都督。
  两年前,朱棣手下元将阿鲁帖木儿因为居功自傲,出言不逊,被他冠了个谋反的罪名直接诛杀了。朱棣怒不可遏,却碍于徐仪华的面子而没有跟他计较。后来徐辉祖因为诛杀反贼有功,竟然升到了中军都督。两家也就从此结下了梁子,虽然表面还是亲戚,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再后来,朱允炆登基,因其战功显赫,对朝廷忠心耿耿,加封为太子太傅。再加上后来频频传出燕王造反的消息,徐辉祖更是跟朱棣一家撇清了关系。
  而这次,他们三人落到他的手里,估计是别想他顾念甥舅之情了。
  朱高煦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道:"大哥,是不是因为天策营的人,你这些天才故意那么做的?"
  朱高炽没想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除了天策营的人,皇上还在景寿宫安插了不少眼线。我如果不假意接受他的封赏,装做与云舒恩爱,怎么能让他放下戒心准许我们出宫呢?"
  朱高燧一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我就说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啊。"
  朱高煦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哥,对不起。"
  "咱们兄弟,说什么对不起。"朱高炽拍拍两个弟弟的肩膀,严肃道,"大哥说过会带你们平安回去,就一定会做到。"
  正说着,门外竟然传来突兀的敲门声。
  三人一惊,想着这个时候谁会来敲殿下的房门?难不成他们在屋内的谈话被那些暗桩给听了去?
  直到门外叫了声"世子殿下",朱高炽才松了口气,道了声"自己人",打开房门。
  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男子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才迅速闪进了门来,小心的将门关上。
  这人名叫昌盛,是御膳房的太监,经常有机会出宫采购。上次祭祖之时受张麟之托给朱高炽送过信。因为张麟曾经救过他一命,所以张麟吩咐的事他都会尽心去做。朱高炽见他机灵,也就当了个心腹之人,让他负责给张麟传话。
  昌盛给三人见了礼,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信笺,压低了声音对朱高炽说道:"张大人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请殿下放心。这是殿下要查的那个人的身世,张大人说殿下看了就明白了。"
  朱高炽收好信笺,点点头,道了声谢。
  昌盛不便久留,将话带到便转身离开了。
  高煦高燧两兄弟对望一眼,惊讶于就这几天时间朱高炽竟暗地里做了这么多动作,想来该是早有准备的。
  朱高炽也不过多解释,将那信笺展开粗略看了一眼,闪过一丝诧异,对高煦高燧说了声晚上会再过来,便转身匆匆走了。出了门直接朝景寿宫大门走去,不意外的被侍卫拦了下来。
  朱高炽笑笑:"本王要去见皇上。"

  第五十七章、逃离皇宫

  深夜应天皇宫
  六月的夜晚,本应风轻云淡,月朗星稀。却不知为何,今晚竟是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浓重的夜色如同深墨,铺天盖地朝大地泼洒开来,将金碧辉煌的皇宫大内笼罩了个严严实实。
  宫殿楼宇之间,飞檐琉瓦之下,一排排宫灯在风中轻摇慢晃。过了三更,烛火便有些暗了下来。繁茂的树木枝叶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斑驳的光影透射到雕龙画凤的回廊石栏之上,如鬼魅般张牙舞爪。
  值夜的宫人有些疲倦,打了个哈欠,靠在廊柱上打起瞌睡来。
  一道黑影趁着巡逻的侍卫换岗的空隙,快速闪过他们的眼睛,飞上树梢,悄无声息跳上屋檐,以极轻极快的步伐穿梭于宫墙之间。
  不肖片刻,黑影便落到了某处宫殿的屋顶之上,蹲矮了身子探头往下看去。尽管已过子时,但院子里明显比其他宫殿多出两倍的侍卫依然精神矍铄,没有一丝放松警惕。
  黑影皱了皱眉,蹲在房顶半天没能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想着白天那人离开御书房时故意落在自己脚边的纸团,心中疑窦愈发深沉,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跃了下去,
  书房之中,朱高炽坐在正中的圆桌之前,沏着一壶好茶,等待贵客的到来。跳跃燃烧的烛火将他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诡异的斜长。
  袅袅的茶香在不大的空间里渐渐弥漫,吸引着某人的鼻子径直就朝这儿来了。
  "好香的茶啊。"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朱高炽已经知道是自己等的那个人:"你再不来,茶都要冷了。"
  话音落下,身后垂落的帘子被人撩开,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在烛光中渐渐清晰起来。
  "外面的侍卫太麻烦了,差点儿进不来。"那人走上前,睨了一眼圆桌上已经沏好的茶,"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我不知道啊。"朱高炽回头,笑得一脸坦然,"我只是觉得你看到那张纸一定会很好奇自己的身份是怎么被我知道的。"
  "我倒不是好奇这个。你现在的老丈人是我父亲的旧部,不难查出我的身份。"沐昂笑笑,坐到桌前,端起他早已斟好的茶喝一口,才继续开口,"我只是好奇,你查我的身份想干什么?"
  朱高炽眼里闪过一抹欣赏。开门见山,绝不拖泥带水,是他喜欢的风格。
  转过身,坐到沐昂面前,同样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而是看着杯中的茶水在自己手里转成一个小小的旋窝:"如果我说,我也只是对你的身世好奇,你会不会信?"
  "不会。"沐昂摇头,"半夜三更躲过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来见你一趟不容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可我真的只是好奇。"朱高炽放下茶杯,笑眯了眼,"不过我好奇的不是你的身世,而是……七年前,你为何会在自己的二哥洞房花烛之夜将他刺伤,离家出走?"
  沐昂闻言,身体一怔,眼里闪过一抹痛楚,虽然是转瞬即逝,却没能逃过朱高炽的眼睛。
  "你是沐老将军最疼爱的儿子,因为你的出走他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而你得知父亲的死讯,竟狠心的没有回家看过一眼……"
  沐昂握着茶杯的手开始发抖,指关节一点点泛白,发出骨节错落的声响。
  朱高炽知道自己说到了他的痛处,虽然心有不忍,但为了自己的计划,却不得不继续开口:"你掩饰自己的身份,进了马场,以自己的武艺赚钱生活,却没有离开应天,我想其中的原因你自己比我更清楚。后来马场被蜀王和宁王拔了,你为了躲避沐家对你的寻找,不得已才跟随当时回京参加太子丧礼的晋王朱棡去了太原,因为武艺高强,得到重用。后来随他北征,假扮突厥精兵夜袭军营,没想到又是我的出现,让你坏了主子的好事。你救了我,也救了我父王。晋王计败,自刎于黛儿峰,他的所有部属都归燕王统领,可你却在那个时候悄然离去。"
  "够了!"沐昂脸色铁青,手中的茶杯"咔嚓"一声竟然被自己捏碎。锋利的碎片刺进掌心,茶水混合着血水滴落于圆桌之上,瞬间晕开,猩红一片。
  朱高炽叹口气,在心底对他说了声"对不起",可嘴上却依然没有停下:"你告诉我,说在哪里都是混口饭吃,可是却放着燕王府的饭不吃,连夜离开了黛儿峰。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的二哥沐晟,对吧?因为他在我父王的麾下,你怕被他发现,所以再次逃了。我可有说错?"
  沐昂站起身来,瞪着面前一脸平静的朱高炽,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剧烈起伏的胸膛彰显着自己的怒气。
  朱高炽也站了起来,伸手递过去一块锦帕:"擦擦手上的血吧。"
  沐昂没有接锦帕,瞪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朱高炽笑笑:"你也说了,我老丈人是你父亲的旧部,七年前你二哥成亲之时,他也在。不过后面这些事,是我根据你的行为推断的。"
  沐昂看着他,没有说话。
  朱高炽低头看到他掌心的鲜血顺着指尖儿滴落,不由得眉头一紧,再次将锦帕递了过去:"对不起。"
  "哼。"沐昂从鼻子哼出一口气,结果锦帕胡乱缠绕在手掌之上,冷笑一声,"现在说这三个字,不觉好笑了些么?你想让我干什么,直说吧。"
  "我是真心道歉。我知道作为朋友,不应该如此调查你的过去……"
  "王爷不必多言,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
  朱高炽知道他心里有气,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的伤疤被人这么血淋淋的揭开来,自己的反映怕是会更激烈。他真该庆幸沐昂没有一拳将他给废了。
  但他也是不得已,在这皇宫之中,他能信任的没有几个人。调查他的身世背景,实乃无奈之举。因为没有这些把柄,他真的没有把握能够说服他以身犯险,丢掉大内侍卫的饭碗,跟他一起逃离应天。
  更何况,他是沐晟的弟弟,虽然他不知道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让两兄弟刀剑相向,但这次如果他能将他带回燕王府,让他跟沐晟冰释前嫌,不也算是帮了他们兄弟一个大忙么?
  想到这里,朱高炽再不啰嗦,直接说道:"我跟云舒成亲多日,按礼数是要带她回娘家省亲的,昨日皇上已经应允让我们明日出宫。而我,需要你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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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南王妃回娘家省亲,排场浩大,仪仗奢华。朱允炆不仅安排了诸多宫女太监随伺左右,还安排了数百侍卫前呼后拥,以保障王爷王妃的"安全"。
  朱高炽跟张云舒坐在车辇之中,对朱允炆的司马昭之心只觉好笑。回个娘家而已,需要动用所有天策营的精兵保卫他们的安全,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浩浩荡荡的省亲队伍出了洪武门,朱高炽吐出口气,回头看向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宫门,眉宇间浮现一抹担忧。
  午时初,朱高炽与张云舒顺利到达张府。
  张麟与夫人领着一干仆众出门迎接。一同前来的宫女太监分列两行,站立门外,而那数百侍卫则训练有素的将张府所有前门、后门、中门、侧门守了个水泄不通。
  朱高炽也不理会,互相见礼之后,随张麟一起踏进张府。
  同一时间,皇宫之中,没有轮值的沐昂趁朱允炆在御书房跟黄子澄等一干大臣议事之时领着两名侍卫往景寿宫而去。
  因为朱高炽今日出宫,朱允炆为了防止他逃跑,将天策营的人都安排跟在了他的左右,假意保护,实为钳制。
  高煦高燧按照朱高炽的吩咐,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着沐昂前来接应。
  午时中,两人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同时起身。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沐昂带着两名侍卫走进来,却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沐昂叫了声"殿下",那两名侍卫还没反映过来,便被站在门后的高煦高燧一人一拳打晕在地。
  沐昂转过身,对他们点点头,两人便立刻将侍卫拖到内室开始将衣服对换。
  约莫过了一刻钟,沐昂带着两名侍卫离开。
  因为天策营的人随朱高炽出了宫,所以今天守卫景寿宫的侍卫是朱允炆新调过来的。对高煦高燧本就不熟,见到沐昂出来,热情的上前打了个招呼:"沐侍卫这么快就要走了?"
  高煦高燧听到侍卫的问话,将头低到了胸前,站在沐昂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沐昂倒也不心虚,拍拍那侍卫的肩膀,笑道:"两位殿下正在午睡,我不便打扰,晚些再过来。你们可看好了,别出什么岔子。"
  "是。"那侍卫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就这么看着沐昂带着高煦高燧出了宫门还不自知。
  三人离开景寿宫,加快脚步往位于西南的长右门而去。
  长右门外,观童已经带了数十名亲兵等候接应。
  因为沐昂是皇帝身边的侍卫,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阻力。
  高煦高燧低着头跟在沐昂身后快步向前,却不料走在前头的沐昂突然停下了脚步。耳边一阵凌乱的马蹄响起,两人稍一抬头,便看到有几个人骑马从长右门跑了进来。
  马儿进了皇城,放缓脚步,走得近了,三人才发现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太子太傅徐辉祖。
  高煦高燧吓得握紧了拳头,一颗心七上八下差点儿没跳出来。
  沐昂急中生智,忙一左一右拽着两人跪地行了个大礼,将脸都叩到了地上去。
  骑在马上的徐辉祖经过他们的时候,勒了勒马缰,对三名不起眼的侍卫倒也没有过多留意。只是在回头的时候,多看了趴在最边儿上的朱高煦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侍卫有些眼熟。
  大概是因为自己常在宫中进出,许多侍卫都有见过,所以也没多心,夹了马腹往皇宫里去了。
  待几匹马挟着灰尘远离了自己的视线,三人才快速起身,朝长右门外跑去。
  再说回到张府的朱高炽夫妇,除了省亲的正常程序,并没有其他不合时宜的举动,让跟在他身边监视的眼线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张麟是好客之人,对朱允炆派来的宫女太监们也颇客气,一人发了个大红包,安排了丰盛午餐好一番招待。
  午膳过后,朱高炽道自己不甚酒力,有些醉了,想回房午睡一下,碍于张麟那个大大红包的面子,那些眼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跟上去。
  回到后厢,张麟忙关上房门,走到书桌之后,将悬挂于墙上的古画掀开,摁下按道的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墙壁竟然一分为二,露出长长的通道来。
  "早些年先皇残害功臣,老夫怕受牵连,挖了这条通道准备随时让家人逃命用的,没想到今天才派上用场。"
  朱高炽点点头,身旁的张云舒却是一头雾水:"爹,这是要干什么?"
  "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快跟殿下走吧。这暗道直接通向城外的五里桥,两位殿下和观将军会在那里等你们。"张麟不便多说,伸手将女儿拉过来交到朱高炽手中,"殿下一定替老夫照顾好云舒。"
  朱高炽皱起眉头:"张大人,不是说好一起走吗?"
  张麟摇摇头:"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会连累张氏九族。"
  "不行。"朱高炽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能让你和张夫人留在应天,皇上知道我不见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张麟拉下他的手:"别担心,老夫都安排好了。况且老夫是兵马总指挥,手握兵权,皇上暂时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只要你答应老夫照顾好云舒,我就放心了。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
  "别可是了,没时间了。快走!"张麟说着便将朱高炽和女儿往暗道里推。
  "我不走!"张云舒抓住他的手臂,眼泪儿一个劲儿往下掉,"爹,娘,女儿不想离开你们……"
  张夫人看着女儿大哭,自己也忍不住在一旁掉泪。
  "殿下,带云舒走!"张麟狠了狠心,一把甩开张云舒的手,将两人一起推进暗道,摁下机关。
  石门缓缓关上,朱高炽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再多说,拉着云舒往里奔去。
  张云舒哭喊的声音在门合上那一霎那被阻隔在暗道之内。
  "云舒!"张夫人叫着女儿的名字,哭得肝肠寸断。
  张麟叹息一声,亦是老泪纵横。
  进宫见驾的徐辉祖离开长右门,便愈发觉得不对劲儿,可当他想起来那侍卫的面容竟然跟自己的外甥那般相似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他立刻带人往景寿宫而去。
  守门的侍卫见他到来,忙跪地行礼。
  徐辉祖急切问道:"两位殿下可曾离开?"
  侍卫答道:"回将军,没有,两位殿下尚在午睡。"
  "午睡?"徐辉祖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候,午睡也该醒了吧?于是一掀长袍奔进两人的寝宫,待见到后室两名已经断气的侍卫时,才顿觉坏了大事。转身带了人马直朝长右门追了出去。
  而逃出宫门的高煦高燧在沐昂的带领下顺利见到观童,骑马飞奔出城。待徐辉祖追至城门,三人早已经出城多时。
  徐辉祖扼腕不已,忙下令所有部属分头去追。安排好一切,他才调转马头,朝张府奔去。
  而在朱高炽离开之后,张府外面竟然传来阵阵喧哗。张麟知道是观童安排的军队赶了过来,正在跟外面天策营的精兵厮杀,忙取下墙上长剑,往自己手臂狠狠砍了下去,同时听到张夫人扯着嗓子对门外大呼:"来人啊,快来人啊,殿下被人劫走啦……"
  在宴厅吃饱喝足正抱着酒坛子打瞌睡的几个眼线,听到这叫声,再加上门外杀声震天,刀剑相碰,眼看就要打进来的军队,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慌慌张张逃命去也,哪还顾得上朱高炽是真被劫走还是假被劫走?
  天策营的精兵虽然厉害,但观童派过来的五千军队也不是吃素的,光数量上就够让那些精兵吃不消,一时间,张府上下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哭声喊声刀剑声响成一片。
  当徐辉祖策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混乱不堪的场面。好不容易将那五千军队镇压,本想兴师问罪,但一看到张麟面无血色,伤势严重的样子,只得将满肚子的怀疑压了回去,转身回宫禀告。
  朱允炆得知三人逃跑,龙颜大怒,将正在批阅的奏折直接就丢到了徐辉祖的脸上:"追!就算动用应天所有的军队,也要将他们三人给朕抓回来!"
  "臣遵旨。"徐辉祖领命而去。
  朱允炆跌坐在龙椅之上,愤恨的将手中的朱砂笔生生折断。
  可恶!没想到百密一疏,竟还是让他们给逃了!
  一旁的潘安见他不悦,正要出声,朱允炆的声音已经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潘安。"
  "属下在。"
  "你跟徐将军一起去。高煦高燧若是逃了,不用费力去追,但朱高炽,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给朕抓回来!"
  张府的暗道很长,直通城外,因为是逃命用的,所以并不宽敞。但张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空气能够在里面流通,一路跑来,虽然有些闷,但还不至于窒息。
  可对张云舒来说,在如此黑暗的地方没有目的的奔跑却是十分痛苦的事情。才跑了不到两刻钟,就已经胸闷气短,喘息不畅。但她却没有抱怨一句,依然紧紧跟在朱高炽身后往前奔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朱高炽要带她去哪里。但只知道,自己是朱高炽的妻子,嫁夫从夫,她一天是朱高炽的人,就必须跟随他的步伐,就算再艰难,再痛苦,都不能停下。
  跑在前面的朱高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也感觉到他愈发沉重的步子,知道她很辛苦,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边给她打气,一边放慢了些脚步尽量让她跟上自己。
  在长右门外接到高煦高燧的观童一路狂奔至五里桥,马三保已经带人等候多时。几人汇合之后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朱高炽的出现。
  观童心急,说要回城看看张府的情况,别是出了什么事。
  马三保一把将他拦住:"这个时候应天城内肯定戒严了,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沐昂点点头,略微思索片刻,开口道:"两位殿下跟观将军带一队人马从西南方先走,我跟马护卫留下来等世子殿下。记住不要走官道,从这里往前,翻过汜岭便是安徽地界,在滁州等我们。如若明日辰时我们还未赶到,那恐怕就是出事了,你们不要再停留,直接离开滁州,赶回北平。"
  时间紧迫,情况危急,观童点点头带着高煦高燧先行离去。
  几人才刚离开,马三保便听到旁边有异常的声音传来,忙转身看了过去,只见朱高炽扶着快要虚脱的张云舒费力的撑开石门,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马三保欣喜若狂跑上前去:"殿下,你们没事吧?"
  朱高炽气喘吁吁摇摇头:"没事。高煦高燧呢?"
  "等得太久,担心你们出事,所以让他们先走了。我们赶紧上路,也许能追上——"
  马三保话音未落,一阵轰隆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如同雷霆咆哮,震得大地都为之颤抖。
  朱高炽叹息一声:"走不了了。"

  第五十八章、置之死地

  朱棣担心远在应天的三个儿子有性命之虞,逐写了书信命义子马三保快马加鞭连夜赶往应天跟之前被调回京城驻守的左军护将观童碰面,与皇宫之中的朱高炽里应外合,趁出宫省亲之时在兵马总指挥张麟的协助下逃离应天。
  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当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可以踏上北归之路时,朱允炆追捕的大军已经近在咫尺。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阵阵马蹄,看着地平线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漫漫黄沙,朱高炽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
  就在几人近乎绝望之时,沐昂突然赶了马车停在三人面前,扬声大呼:"别愣着了,快上车!"
  朱高炽瞬时反映过来,拉着张云舒的手朝马车奔跑过去,抱住她的腰将她推上马车,沐昂伸出手拽住她,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了上来。
  朱高炽和马三保随即跳上车,沐昂扬鞭狠狠抽向马儿的臀部,大喝一声"驾",只听得马儿嘶鸣一声,朝东北方向狂奔而去。
  观童挑选的精兵还有二三百人没有带走,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忠勇之士,见沐昂马三保护朱高炽夫妇策马离开,为首的百夫长抽出腰间大刀,面对前方来势汹汹的追捕大军,铆足了劲儿大吼一声:"兄弟们,拖延时间让殿下脱离险境!冲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数百精兵个个刀剑在手,朝着徐辉祖率领的大军冲了过去。
  徐辉祖没想到观童手下精兵竟然如此忠心耿耿,骁勇善战,忙勒紧马缰指挥身后军队出阵对抗。
  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五里桥方圆二里的土地,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变成了凄厉的咆哮,浓郁的血腥味道瞬间在风中蔓延。
  看着朱高炽乘坐的马车越来越远,徐辉祖情急之下狠夹马腹,也加入了战斗的行列。手中长刀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无不惨叫连连。
  而策马矗立一旁的潘安眯起眼睛,看着朱高炽的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即刻策马朝前奔出了战圈,朝东北方追了上去。
  这二三百人,就留给徐辉祖摆平。自己的使命很简单,那就是,活捉朱高炽。
  沐昂驾着马车急速奔驰,一下比一下激烈的鞭子不断抽在马臀之上。马儿吃痛,扬起四蹄疯狂奔蹿。
  身后的马蹄步步紧逼,要退回去是不可能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向前,不要回头。而山道凹凸,马儿也有些疲乏,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逃不掉。
  沐昂咬咬牙,将手中缰绳交予马三保,道了声:"驾车先走,我来拦他。"
  说完不待三保回答,便飞身离开,稳稳落于地面,双臂微展,拦住潘安的去路。
  山风凛冽,撩起沐昂长及腰际的发丝狂乱飞舞,衣袂翻飞,发出猎猎响声,像是要将那帛锦撕裂。
  马儿见到前面有人拦路,竟抬起前蹄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潘安一手握缰,一手持剑,与他对峙半晌,问道:"为什么帮燕王?"
  "我只是在帮朋友,跟燕王无关。"
  "现在让开,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依然可以回宫做你的御前侍卫。"
  "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回去。想抓朱高炽,先过我这关再说。"
  话音落下,长剑出鞘,刺目寒光闪过的同时,沐昂已经飞身朝潘安刺了过去。
  由于沐昂正对阳光,长剑的光芒刺得潘安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适,睁开眼时,沐昂的剑已经快要抵达咽喉。
  于是慌忙后仰,将身体与马背平行,扬起手中武器挡下那致命一击,与此同时,左右出击,直击沐昂前胸。
  沐昂见状忙收了剑势,往后翻转。
  潘安得了空隙,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抽出长剑直刺沐昂要害。
  "铿锵"一声,宝剑相撞,闪出耀目火花。
  银光飞舞,白练流梭,在并不宽敞的山道之上呼啸回旋。一个御前侍卫,一个锦衣卫校尉,武功都属万里挑一,数十个回合下来,竟是分不出胜负。
  马三保驾着马车,在蜿蜒山道之间一路狂奔。坐在车内的张云舒捂着心口,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了出来。
  朱高炽这会儿没有功夫理她,抓住马车门帘探出头去,连续叫了好几声"停车"马三保都没有听到。
  当然,也有可能是听到了,却根本就没打算停车。
  最后朱高炽实在无法,从马车里踉跄着钻了出来,抓住马三保的胳膊,强行勒紧马缰。
  "殿下!"马三保不解的望着他,后面的追兵步步紧逼,他这是在做什么?
  朱高炽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急急吐了两个字:"回去。"
  "什么?"马三保以为自己听错,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居然要回去?
  "我说回去。回去接沐昂。"
  "殿下你疯了吗?现在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
  "就算自投罗网,我也不能丢下沐昂离开。他是因为我才背叛朝廷的,要是被抓回去,下场一定不会好看。"
  "不行。"马三保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殿下重情重义三保明白,可眼下咱们自身都难保,回去也无济于事啊。"
  朱高炽还要说什么,马车内的张云舒也探出头来劝阻:"三保说得对,沐昂武功高强,你不必太过担心。况且他一个人要脱身总比带着我们几个人脱身来得容易些,我们现在回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给他添乱。"
  朱高炽想想也是,但又着实放不下心。
  沐昂是被他威逼利诱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才迫得他答应帮助自己逃出皇宫的,如果因为自己而让沐昂身陷囫囵,不仅自己会一辈子愧疚,回到北平也无法跟沐晟交代。可云舒说得没错,沐昂一个人也许还能全身而退,但他们若是回去,除了羊入虎口,对沐昂起不了丝毫的帮助作用。义气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救命,关键时候还是要动脑子才行。
  朱高炽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深邃的山坳,出了山坳又是一条弯曲的山道,左边依附山体,杂草丛生,林深树密,右边悬崖陡峭,松柏突兀,险峻非常。
  山道的宽度能容两辆马车并列前行,但因为山体蜿蜒,拐弯的地方特别多,马车只能缓慢前行,根本无法奔跑。
  抵挡徐辉祖的那几百精兵现在恐怕已经全军覆没,沐昂能挡潘安一时,待徐辉祖的大军赶到,肯定抵挡不住。而以他们现在的速度,迟早是会被追上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打定了主意,朱高炽即刻附到马三保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
  "不行,这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朱高炽抓住马三保的肩膀,"这是我们唯一能摆脱追兵的机会。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你赶紧回去刚才的地方接应沐昂,如果遇上徐辉祖的追兵,不要跟他死磕,找机会脱身。如果成功,我们在前面的树林汇合。"
  "不……还是不行……这办法太危险了……要不让我赶着马车走,你们回去接应沐昂……"
  朱高炽真想一拳头打醒他这异想天开的想法:"他们要抓的人是我,我都回去了,谁还会来管这马车?"
  "可是……"可是万一不成功,这万丈悬崖摔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啊。这叫他怎么能放心?
  "别再可是了。再啰嗦就来不及了,走吧。"朱高炽说完一脚把马三保踹下车去,自个儿扯了缰绳挥舞鞭子将马车赶了出去。
  马三保叫了声"殿下",他也没停下,不得已只好按照他的办法,捡起坠落在地的短匕,往回跑去。
  朱高炽的马车在山坳的出口处停下来,看着马三保远离的背影,转头看了张云舒一眼:"对不起,刚新婚竟然让你跟我一起亡命天涯。"
  张云舒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跟她说这种话,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他,坚定的摇摇头:"我们是夫妻,别说这种话。既然跟你拜了天地,自然是要与你生死相随的。"
  生死相随……
  多么熟悉的四个字,这是他对朱棣说过的话吧?他们在黛儿峰那夜,也跟现在一样,后有追兵,前路渺茫。朱棣握紧他的手,带着他在漆黑的丛林里艰难穿梭。那个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要与他生死相随。不管前路多么艰难,多么坎坷,他都会坚定的跟他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可现在,自己的妻子,也同样说了这四个字。感动之余,更多的是责任。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的责任。她说得没错,他们既然拜了天地,就注定是分不开的。这与情爱无关,这只是作为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更何况,他答应了张麟,要照顾好她。
  所以,他想,就算自己现在真的要跟张云舒"生死相随",朱棣也不会不高兴的吧?
  想到这里,朱高炽抓起她的手,严肃道:"你相信我吗?"
  张云舒再次惊讶,但随即慎重的点点头。
  "那么,我让你跟我一起跳崖,你会跳吗?"
  这下张云舒的彻彻底底愣住了,但她看朱高炽的眼神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想了片刻再次点点头。
  事到如今,别说是跳悬崖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只能跟随他了不是吗?再说了,她相信他,因为他的眼睛在告诉自己,他不会伤害她。
  正如朱高炽所说,马三保赶回刚才沐昂下车的地方时,他还在跟潘安继续缠斗,但远远的,徐辉祖的人马已经追了上来。
  马三保急忙抽出匕首加入战局,以眼神示意沐昂不要恋战。沐昂收到他的讯息,虚晃了几个回合,与马三保一前一后飞身跃上了树梢,朝北逃离。
  徐辉祖赶到,大喝"放箭",可两人早已在空中翻转而下,隐入山林寻不到踪迹。
  潘安提剑要去追,却被徐辉祖一把拉住:"皇上要的是朱高炽,现在他身边已经没人可护,先抓他要紧。"
  两人策马朝山道快速追去,不肖一会儿功夫便看到那辆马车出现在眼前。
  朱高炽听到身后追兵的声音,回头对张云舒说了句"坐稳了",然后扬起马鞭,狠抽马臀。原本只是缓慢行驶的马车顿时因为追兵的到来而再次狂奔,很快便转过前面的弯道,再次消失在他们眼前。
  徐辉祖潘安紧跟其后,可当他们拐过这个弯道时,看到的,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大概由于山体太过崎岖,朱高炽没想到前面竟有另一个弯道,拉着马缰的手扯避不及,加上马车奔跑的速度过快,在转弯的时候竟然不受控制的朝右边悬崖直直冲了下去。
  徐辉祖潘安一行人眼睁睁的看着那辆马车飞出山道,坠落悬崖,在突兀的山石之上摔裂成无数碎片。
  一时间,追赶的队伍鸦雀无声,徐辉祖和潘安兀自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跳下坐骑朝悬崖奔去。
  两人站在悬崖边上,朝下面探了身子看去。
  万丈悬崖,深不见底,山岩突兀,怪石嶙峋。隐隐还能看到马车残损的碎片落于古木枝桠之间,却见不到朱高炽和张云舒的身影。野兽咆哮的声音至悬崖底震颤而来,吓得胆小的兵士腿儿都开始发软。
  两道深深的车辙从山道蔓延至徐辉祖脚下,低头看了看,心中突然一痛,仿佛现在才想起来刚才坠落悬崖的是自己的亲外甥,不禁有些哽咽:"我只是想抓他回去,怎么会……怎么会……"
  潘安见他自责,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将军请节哀。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禀报皇上吧。"
  徐辉祖抹了把老泪,点点头。
  潘安再次将马车坠崖的现场仔细查验了一遍,想着回去该如何向朱允炆详报。正要离开之时,却发现一旁的草丛中,竟然有一缕被树枝挂住的布条,而离那布条不远的石块上,还留有一小片鲜血的痕迹。
  蹲下身,将那布条拾起,仔细看了看,发现竟是上等的江南丝绸。
  潘安觉得奇怪,又伸手去抚摸那石块上的鲜血,更惊奇的发现那血迹竟然还未干。
  也就是说,刚才有人在这里跌了一跤,不小心跌到了石块上,磕出了血,却由于匆匆起身离开,而将衣服挂到了树枝上也未察觉?
  但是不对啊,他们到达这里之时,除了看到马车坠落悬崖,根本没见到有人经过,更没见到有人在这里跌倒。而这个位置离马车坠落悬崖的地方足足有五尺之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九章、生死契阔

  潘安还在原地捏着那一截丝绸百思不得其解,徐辉祖已经骑马开始往回走。绕过了刚才那个弯道,才发现潘安没有跟上,不由得扯开了嗓门叫道:"潘校尉,我们该回去了。"
  潘安抬起头,没看到徐辉祖的身影。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才发现他已经转过了那个弯道,而自己刚才蹲下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弯道后的事物。
  等等……
  潘安脑子里灵光一闪,迅速跑过弯道,站到徐辉祖面前,再转过身看刚才自己蹲下的位置。同样,也看不到。
  也就是说,在马车坠落之前,有人跌倒在了那个地方?而他们当时还没追过弯道,所以只看到马车冲出山道,坠落悬崖,而没有看到有人在那之前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原来如此。
  潘安微眯了眼睛,再次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丝绸。这么好的料子,除了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山里的老百姓哪里穿得起?而从马车上跳下来,冲击太大,张云舒又是柔弱女子,细皮嫩肉跌倒磕伤也很正常。只是因为他们顾着逃跑隐藏,而没有顾得上那伤口,更没注意到自己的裙摆被树枝挂破。
  而那个时候,他们看到马车冲出悬崖,大为震惊,那呆愣的半刻钟足以让朱高炽和张云舒逃进树林,躲避隐藏。而他们到达坠崖的地方时,又只顾着查看现场,而忽略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坠崖的事实,更是给了他们时间逃离。
  潘安抬头看了看左边茂密的山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朱高炽,你真是太聪明也太大胆了。如果晚跳一步,你们就真的会坠落悬崖粉身碎骨。可你竟然做了,而且做到了。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的确高段,我们差一点儿就被你糊弄过去了。
  可惜啊,百密一疏,你做梦也不会想到如此精密的策划竟然会毁在自己的夫人手里吧?
  不得不说,潘安的观察力果然不同凡响,如果他生活在现代,估计就没福尔摩斯什么事儿了。
  他的推断不只合理,而且完全正确。朱高炽和张云舒在马三保走后就到前面看过,自然知道哪里有弯道,有多大的弯道,也知道什么时候跳,在哪里跳才能让追兵相信他们真的坠崖殒命。
  成则生,败则死,他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朱高炽凭着自己上辈子在现代学习的高端作战技术精确的测算出跳车的时间和距离,早一秒后面的追兵会看到,晚一秒就会跟着马车落入悬崖。
  如果他们晚跳一步,如果张云舒对他没有足够的信任,如果他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那结果都不堪设想。
  但还好,上天垂怜,他们成功了。
  当他拽着张云舒的手一起跳出马车落入旁边的草丛,听到马车坠落悬崖碰撞的声响,他不是不后怕的。但他没有时间去想象坠落悬崖的结果,也没有时间去庆贺自己还活着。因为追兵的马蹄已经越来越近。
  于是,他二话不说,拉起云舒,迅速朝林子深处跑去,很快便隐入密密匝匝的丛林,不见了踪影。
  张云舒跟在他身后,要着嘴唇吃力的奔跑,生怕自己稍微慢了一点会拖了他的后腿。直到自己再也坚持不住,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朱高炽发现云舒的手松开了自己,惯性的朝前跑了两步才又转身跑回来:"云舒!你没事吧?"
  张云舒脸色苍白,下嘴唇几乎被自己咬出血来,可看到他关切的目光还是摇了摇头,虚弱的说了声"没事"。
  朱高炽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儿,眼角余光接触到裙摆处一片猩红,顿时大惊:"你受伤了?"说完赶紧半跪下身,撩起她的长裙,才看到她的小腿不知在哪被刮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因为急速的奔跑而向外汩汩流着鲜血。
  伤口深长,血肉翻卷,触目惊心。从张云舒苍白的脸可以看得出,她一定很痛。而自己拖着她跑了一路,竟然没有发现,真是该死。
  张云舒仰头看到他自责的眸子,忙出声安抚道:"我没事……"
  "伤成这样还说没事?"朱高炽打断她的话,背对着她蹲下身,"来吧,我背你。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找到沐昂跟三保才行。"
  张云舒看着他的后背,咬咬牙没有趴上去:"炽哥哥,要不你别管我了,自己走吧,我会连累你的……"
  "说什么傻话?"朱高炽头也不回,继续蹲在地上,"你不是说过我们是夫妻,要生死相随的吗?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你?别磨蹭了,快上来。"
  可张云舒还是摇头:"你背着我走不远也走不快,我还是自己走吧。"
  朱高炽回过头,一脸担忧:"你可以吗?"
  张云舒点点头:"刚才不是已经跑了很久?也不差这会儿了。"说完拽着朱高炽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说了声,"走吧。"
  朱高炽看着她,心中渐渐生出一种敬佩来。他没有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官家小姐,却有着如此坚韧不拔的精神。
  点点头,扶着她,刚要走,却突然停下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三岔道。
  两人对望一眼,都不知该往哪边。
  "听天由命吧。"朱高炽叹口气,朝左边的山道踏出了脚步。
  两人刚离开此地不久,潘安就带着徐辉祖的人马追了上来。由于不确定朱高炽他们到底是往哪边走的,所以潘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将人马分成三队,分头去追。反正朱高炽身边除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已经没人可用。而他们带来的人马无论哪一队都足以将他捉拿回宫。
  由于张云舒腿部受伤,朱高炽不忍再如刚才一般拖着她快速奔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不知道三保跟沐昂有没有脱离险境,追兵的人马那么多,潘安徐辉祖又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怕是不好对付。
  而且就算他们逃掉了,这林子面积宽广,古木参天,枯藤杂草密布,怪石叠嶂高耸,要找到他们,又谈何容易?
  看来,自己刚刚说得没错,只能听天由命了。
  朱高炽扭过头,看向身边的张云舒,发现她紧皱秀美,额头渗出一层细汗,知道她疼痛难忍,逐停下脚步,将她扶到一旁的山石上坐下:"先休息会儿吧……"
  话音未落,两人突然感觉地表有些震颤,紧接着,隐隐约约有凌乱的脚步朝他们的方向传来。
  "不好!"朱高炽一声惊呼,拽起张云舒的手,再顾不得她腿部的伤,没命的往前跑。
  他知道后面的人不会是沐昂和三保,因为那嘈杂的脚步声听起来,至少有数十人。而这荒郊野岭的,他可不认为会突然出现一群打猎的老百姓,唯一的解释就是,马车坠崖并没有骗过精明的潘安和徐辉祖,他们追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朱高炽心急如焚,打了个弯儿撇开山路,朝一旁密匝的丛林跑了进去。
  几乎与人齐高的杂草和灌木很快将两人淹没。朱高炽一手紧拉张云舒,一手将横生出来的树木藤蔓挥舞挡开。长着倒刺的藤条从他手臂上划过,衣服撕裂,血珠翻滚。后面的张云舒即使有他的护航,也好不到哪去。不知名的植物枝叶粗糙而锋利,割在她细嫩白*皙的肌肤之上,火辣辣的疼痛。加上腿上深邃的伤口,让她苦不堪言,举步维艰。
  后面追来的人远远见到两人的身影没入杂草之中,跟着一头扎进丛林,朝他们追去。
  好不容易走完那片满是杂草的从林,终于可以回归地面。尽管依然是林深古幽,山斜路陡,但毕竟不用再废心神对付那些恼人的藤蔓,朱高炽顿觉轻松了许多,拉着张云舒加快步伐在参天的古木之间急速奔逃。
  陈年积累下来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人踩在上面,会发出窸窣的声响。
  身后的追兵步步紧逼,没有一刻放松,眼看就要追上。
  而正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跑在前头的朱高炽却急急的刹住了脚步。
  张云舒由于惯性直直撞上他的后背,定睛一看,前面竟然是万丈悬崖。
  山风呼啸,凌厉如同地狱魔音。
  张云舒觉得有些冷,抬头看向朱高炽,不意外的在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绝望。
  下一刻,身体翻转,她还没反映过来,已经背靠着朱高炽的胸膛,被他揽到了怀里。
  "炽哥……"
  张云舒话音未落,朱高炽的手便扣上了她的咽喉。
  "不要过来!"朱高炽转过身来,将张云舒面对后面的追兵,站在最前头的,不是潘安又是何人?
  张云舒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朱高炽为何会钳制住自己。她想开口询问,咽喉却被扣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潘安抬起手,让众人止步,面对站在崖顶的朱高炽,扬唇出声:"王爷这是干什么?她可是你的夫人!"
  "夫人?"朱高炽冷笑一声,"我根本就不喜欢她,我之所以娶她,只是要借陪她回家省亲的机会逃离皇宫。她不过是我利用的工具以及挟持的人质而已,你难道还真相信我会将她当成夫人?"
  潘安闻言默不作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朱高炽,想要分辨出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而张云舒听到这番话,顿时手脚冰凉,睁大的明眸从疑惑到震惊,从震惊到痛楚,只用了片刻的时间。
  双手紧握成拳,被朱高炽扣住的咽喉说不出话,却逸出一声难言的哽咽。眼眶在瞬间蓄满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让它滚落。
  虽然她早就知道朱高炽喜欢的另有其人,可这些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响在自己耳边,还是难以接受。那些伤人的话语如同利刃,狠狠剖开自己的血肉,刺进心脏,锥心刺骨的疼。
  他不喜欢她,他只是利用她,跟她成亲,带她离开,也只是想要挟持她,在必要的时候用自己换取他的性命!
  生死相随?那只是一个可笑的美梦,奇怪她怎么会如此轻易的相信?
  他想尽了办法离开应天,拼了命的要回北平,其实为的,就是他夜夜在睡梦之中叫的那个人吧?那个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生死相随的人。
  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有温热的泪水滴落到朱高炽扣住她咽喉的手背上,他心中有些不忍,但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退路。
  潘安与他对峙半晌,看到云舒绝望的泪水,看到朱高炽冷绝的表情,再想到张府的混乱及张麟的伤势,顿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原本他还以为肯定是张麟那老头帮助朱高炽逃跑,现在看来,完全是朱高炽借省亲的机会联合观童里应外合,伤了张麟劫走云舒,挟持她一路奔逃。
  想到这里,潘安突然觉得张家很冤枉,张麟与父亲同朝为官,关系也还算是不错的,现如今她的女儿有难,他岂有看着她殒命的道理。
  但一个张云舒,要换一个朱高炽,怎么看怎么不划算。如果放走了他,自己回去怎么跟皇上交代?
  潘安略微思索片刻,再次出声:"朱高炽,你别乱来。皇上只是让你在朝为官,并不打算为难于你。留在应天,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你又何必如此冥顽不灵?"
  听他这么一说,朱高炽知道自己下对了药,潘安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想救走云舒,又不想放走自己,所以才会跟他谈判。
  不过,很可惜,他根本不知道朱高炽此举的动机。
  "既然不打算为难于我,现在你们又是在干什么?"朱高炽再次冷笑,"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本王不缺,少用这种欺骗小孩儿的伎俩对付本王。事已至此,不必多说。我朱高炽绝不会留在朝廷苟且偷生。"
  潘安被他的话激怒,面色不善抽出手中长剑:"王爷以为挟持一个女人,就可以全身而退?还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沐昂和马三保赶来相救?如果是这样,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他们已经被徐将军的弓弩手射成了蜂窝。王爷还是不要再顽抗的好,以免刀剑无眼,伤到就不好了。"
  "哈哈哈哈哈……"朱高炽闻言先是一愣,却在下一刻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快溢出来。那笑声高昂而悲凉,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夕阳沉坠,暮色渐浓。落日的余晖还没完全消失,正努力的撕裂天边那厚重的云层,露出丝丝缕缕的光线。
  苍山绵延,无边无垠。风起,枝叶相连的森林随风起伏,如同碧绿的波浪,一波接着一波翻滚而来,发出哗哗的声响,颇为壮观。
  朱高炽莫名的就想到了六年前在骡子岭,他跟朱棣坠落山崖,一夜风雪之后,第二天跟他一起爬上山顶,看到那玉白雪源也是如此壮观。
  当时,朱棣问他看到了什么,他只说了四个字:山河壮丽。
  那时候他就在想,从此之后,生与死,荣与辱,他都会跟朱棣一起面对,一起承担。他要与他携手并肩,守这片如画江山,创天下昌隆盛世。
  可是,这个美好的心愿,恐怕是永远无法达成了。
  朱高炽的笑声渐渐收住,垂头看向潘安,唇角笑意不改:"不要再顽抗?潘校尉的意思是,让我回到皇宫,心甘情愿做朱允炆的人质,让朝廷牵制北平么?朱允炆是不是以为,只要有我在,我父王就永远不会反?不好意思,恐怕我也要让他失望了。因为,无论任何时候,我朱高炽都不会任人摆布,成为父王的绊脚石。"
  说完这番话,朱高炽突然低下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不等她有任何反映,一把将她向前推去,而自己转过身,就这么在所有人面前,纵身跳下了悬崖。
  对不起,云舒,希望我这么做可以护得你一家周全,以后找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
  对不起,沐昂,我又一次让你丢了饭碗,却没能让你跟你二哥冰释前嫌。
  对不起,三保,是我一意孤行连累了你,如果有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风声凛冽,咆哮而来,肌肤被生生割裂,侵入骨髓的寒冷。
  朱高炽闭上眼,一滴清泪至滑落眼角,被风吹散。
  父王,没有了我,你便可以无所顾忌,加快你成就大业的步伐。
  父王,答应我,你要做一个好皇帝,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
  父王,如果可以,如果可以,请一定,一定,不要忘记炽儿……
  "炽儿!"
  北平燕王府长庆殿中,由于感染风寒喝了药刚躺下不久的朱棣突然大叫着儿子的名字惊醒,满头大汗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一旁照顾的徐仪华忙上前阻拦:"四哥,你怎么了?"
  朱棣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急切道:"炽儿,炽儿……我梦到炽儿了……我梦到他跳下了悬崖,我梦到他浑身是血在叫父王……"
  "四哥,四哥!"徐仪华反手抓住他的胳膊,连叫了好几声,才让朱棣稍微平静了下来,"你冷静一点,只是做梦,只是做梦……"
  "是梦么?"朱棣喃喃自语,看徐仪华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随即深深吐出口气,再次躺到枕头上,仰望着床顶织金绣蟠的纱帐,缓缓闭上眼睛。
  是梦就好,是梦就好……
 第六十章、心如刀割

  跟随观童等人先行到达滁州的朱高煦、朱高燧掩饰身份躲进城外一座破败已久的山神庙,心神不灵等待着朱高炽的消息。
  跟随的兵士严守破庙四周戒备,性情急躁的朱高煦在庙内来来回回踱步,一会儿跑到门口张望,一会儿又走回来唉声叹气,搅得靠在供桌前休息的朱高燧不得安宁。
  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朱高燧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我说二哥,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都这样走来走去晃了快两个时辰了,还让不让人休息?"
  "休息?"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朱高煦的声音就陡然升了八度,"我说你个臭小子还有没有良心?大哥现在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情休息?"
  朱高燧没好气的翻翻眼皮,从地上爬起来:"二哥,我不是不担心大哥,可是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担心也是没用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等消息。"
  "那不行,你二哥我安静不了。"朱高煦大大咧咧摆摆手,一把抓住朱高燧的胳膊,"我看你也是睡不着的,二哥一个人走来走去没意思,你来陪二哥一起走。"
  "……"朱高燧顿时无言。
  正当他努力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观童已经站在了门口。
  "观将军。"朱高燧立刻撇开自家那不靠谱的二哥,转身走向观童,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大哥他们的消息?"
  "没有。"观童摇摇头,看到朱高燧眼里的失望,忙加了一句,"三殿下放心,末将已经在应天通往滁州的沿途关卡都安排了人,一有世子殿下的消息,他们会先行快马加鞭告诉我们的。天色也不早了,两位殿下早些休息,明日还得赶路……"
  观童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传入几人的耳膜。
  紧接着庙门之外一阵骚动,有兵士在大叫"马护卫"。
  三人一听,先是一愣,随即一齐转身朝门外跑去。
  朱高煦那悲催的娃还因跑得太快,踏出门口的时候差点儿摔个狗吃*屎。
  可让他们失望的是,跑出门外,看到的,却只有沐昂跟三保两人,并不见朱高炽和张云舒。
  朱高煦向后走了两步,苍茫大地,墨黑一片,再听不到一声马蹄。
  回过身,气急败坏拎起三保的衣领,咬牙切齿问道:"我大哥呢?"
  "唔!"三保闷哼一声,身形有些不稳,出口的声音不觉有些哽咽,"二殿下,世子殿下他……他……"
  "他怎么了!"朱高煦等不急他说完,已经再次急切开口。
  "二哥。"朱高燧伸手拦下朱高煦的手,"三保重伤在身,你让他先起来回话。"
  话音落下,朱高煦才注意到马三保脸色苍白,神情虚弱,左手胳膊上,还插着一支断箭。
  朱高燧上前要去扶他,却见三保噗通一声跪下地去,泪流满面:"二殿下,三殿下……三保无能,世子殿下……跳崖了……"
  天边微白,辰时将至。初升的太阳划破天际绚色的朝霞,洒落一地金黄,给气势恢弘的紫禁城披上一件华丽的外衣,金碧辉煌。
  晨钟敲响,悠扬厚重的钟声绵长深沉,在应天上空久久回荡。
  奉天门外,等待早朝的文武百官听到钟声,即刻起身列队,在司礼监宫人的带领下分成两列,从奉天殿外的白玉石阶左右顺次而上,待走到殿外,却又跪了下来,等待皇上临朝。
  朱允炆虽然在性格上有些软弱仁柔,但他在了政上却从来不敢怠慢,就拿这每日必上的早朝来说,他就从来没有迟到过。
  可是今天,文武百官却很纳闷,因为他们在奉天殿外跪了快半个时辰,却不见皇帝到来。上了年纪的大臣有点支持不下去,额头冒出了密汗,年轻一些的官员都开始窃窃私语。
  跪在最前头的黄子澄、齐泰对望一眼,皱了皱眉头,均不知朱允炆这是唱的哪一出,当官这么多年了,从没见过皇帝会放大臣鸽子的。
  跪在他们右边的徐辉祖回头看了看身后一群文武百官,再看了看左边同样也是一脸不解的黄子澄、齐泰,最后把目光调到了站在龙椅旁的王公公身上。
  王公公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垂下眼睑,发现是徐辉祖,本来严肃的老脸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徐辉祖朝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去皇帝的寝宫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王公公点点头躬身退了下去。
  御书房中,朱允炆一夜未眠。
  王公公到的时候,看见太监宫女在门外跪了一地,为首的便是专门负责朱允炆起居的小邓子。
  见到他,小邓子忙爬了过来磕头道:"大总管,您快进去劝劝皇上,奴才们刚进去就被轰出来了。"
  王公公不由皱了眉头,绕过小邓子走进御书房。
  朱允炆听到有人推门,眼皮抬了一下,手中不知道从哪抓过来的烛台就这么直直的砸了过去。
  王公公吓了一跳,赶紧将门合上,回头看了小邓子一眼,小邓子一脸无奈,满眼都是"看吧,我们刚才也都是这个待遇"。
  王公公拍拍心口,刚才要是躲得慢了点,自己这把老骨头可是要交代在这儿了。虽然不知道皇上是为什么发火,但从刚才那砸烛台的力道可以看得出来,这火还不是一般的大,自己人微言轻,怕是劝不了。可眼下文武百官都在奉天殿外跪着,自己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想到这里,王公公直接就在门外跪了下来,将额头都磕到了地板上:"皇上,该上早朝了。"
  里面没有声音,王公公跪了半天,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爬起来去殿外回一声不上早朝了,让大臣们都散了。可想想自己没这个权利,皇上正在气头上,万一惹怒了他,给自己安个假传圣旨的罪名,那自己可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啊。
  正当自己犹豫不决的时候,朱允炆的声音终于从里面传了出来:"今天不早朝,让他们都散了吧。"
  "遵旨。"王公公如同得到了特赦令,忙应声起身朝奉天殿跑去。
  朱允炆坐在御案前的台阶上,听着王公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深深叹了口气,再次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如果自己真的是只鸵鸟,如果将头埋在沙里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他真的愿意试一试。
  可事到如今,别说将头埋在沙里,就算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埋进棺材里,也不能抹去朱高炽跳下悬崖的事实。
  潘安跪在一边,不置一言。膝盖从疼痛到麻木,已经没有了知觉。从他昨夜回到皇宫,将朱高炽跳崖的事回禀他之后,他就是这副模样,再也没说一句话。
  潘安不知道他是否将自己遗忘了,或许这本来就不应该是个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在朱允炆的心里,除了朱棣,恐怕再也容不下任何人。而朱高炽是朱棣最疼爱的长子,未来燕王府的继承人,他的身亡对于朱棣来说是非常沉重的打击,而对于朱允炆来说,打击也同样是致命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朱棣一旦知道朱高炽跳崖身亡,一定会将所有的仇恨对准朝廷,对准朱允炆。
  朱高炽活着,朱棣不敢轻举妄动,可朱高炽一旦不在了,朱棣早已经磨刀霍霍的军队还会继续沉默吗?
  如果说在这之前朱允炆与朱棣之间还残留着一丝叔侄亲情,他对朱棣还残留着一丝幻想。那么在这之后,在自己逼死了朱高炽之后,那一丝亲情,一丝幻想也就随着朱高炽坠落悬崖的身影一起沉入了谷底,再寻不得一丝踪迹。
  可他没有想要逼死高炽,他没有想要他死,他只是想用他换得朱棣的妥协。他一直以为,只要削了他的兵权,削了他的爵位,他便可以随时将他招回来,留在应天。就算不能得到,想他的时候能够见到,他也会心满意足。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让他达成?他软禁了朱高炽,让他成亲,许他王爵地位,赐他府邸金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万无一失。
  可他却没想到,朱高炽竟然勾结沐昂偷天换日,救高煦高燧逃了出去。他更没有想到,朱高炽为了成就朱棣的大业,为了不成为他的绊脚石,竟然选择跳崖。
  跳崖,跳崖……
  朱允炆冷笑出声。
  潘安听到声音看过去,朱允炆的身子抖得厉害。他以为他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却在下一刻,听到他的笑声。
  "好,好啊。朱棣,你养了个好儿子,养了个好儿子……哈哈哈……"
  朱允炆像是疯了一般,仰头大笑,潘安却看到他眼中深深的绝望。他知道,朱允炆再不会对朱棣抱有一丝幻想。因为此刻,他眼里闪烁的,只有玉石俱焚的疯狂。
  下一刻,他看到朱允炆收敛笑容,起身,走向门外。
  然后,他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叫齐泰、黄子澄到御书房见朕。"
  潘安叹了口气,知道朱允炆是真的遗忘了自己。踉跄着起身,一瘸一拐走出了御书房。
  当他出了房门,面对刺目的阳光眯起眼睛时,突然在空中看到了多年前自己第一眼见到的朱允炆。
  玉冠青丝,锦衣翩然,温润儒雅的少年,站在晨光里对着他微笑着问道:"你就是皇爷爷给允炆新找的侍卫么?"
  潘安记得自己当时看着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回话,那一刻的心悸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那么清晰,清晰得他都还能感受到他如同蝶翼般轻柔的呼吸。
  可如今……
  朱允炆转过身,看到潘安因为跪了一夜而有些不稳的背影,蹙了眉头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难道自己昨天晚上没有让他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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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山崖,冷风凛冽,山林四周的树木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咆哮。
  山崖边缘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却让朱棣觉得那背影很是熟悉。
  狂风撩起那人的衣袍,呼啦啦的响着。发丝纠结,衣袂翻飞。
  朱棣很努力的想要将那人的面容看得清楚些,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那个人都没有回头。
  正当自己想要放弃的时候,拿人影却陡然回过头来。
  朱棣吓了一跳,惊声大呼:"炽儿!"
  朱高炽站在崖边,对他露出一抹微笑。
  炽儿,炽儿,你在上面干什么?那里危险,快下来,下来!
  朱棣想要上前,抬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他想出声大喊,可说完话才发现刚才自己根本没能发出声音。
  "父王,父王……"
  朱高炽出声叫他,他心急如焚,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他发不出声,朱高炽也听不到。
  "父王,没有了我,你便可以无所顾忌,加快你成就大业的步伐。父王,答应我,你要做个好皇帝,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
  说完这句话,朱高炽转过身,毫不犹豫的跳下了万丈悬崖。
  "不——"朱棣大叫着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的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又是一个梦。
  门外的护卫听到声音立刻闯了进来,将烛火点亮:"王爷?"
  朱棣摆摆手让他退下,侍卫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才躬了躬身,退出门外,将房门拉上。
  朱棣深深吐出口气,躺倒在枕头上,身边空无一人。
  这个梦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了,这几天他每天夜里都会做这个梦。应天那边的消息没这么快到,也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他不知道三个儿子有没有成功逃离应天,也不知道三个儿子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消息,可他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安,仿佛会出什么大事。
  徐仪华说他是因为太过担心儿子的安危,才会做这样的梦,让他放宽些心。但他从她一天比一天疲倦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晚上肯定也没有睡好。
  三个儿子生死未卜,音信杳无,做父母的,怎能夜夜安然入睡?
  唯愿,他们不要有事才好。
  朱棣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正要再次睡去,灵敏的耳朵却听到门外有一丝嘈杂。
  随即,那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的卧室而来,老管家苍老而兴奋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王爷,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炽儿!"朱棣一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便冲出了门去。
  待他出了长庆殿,整个燕王府已经是灯火通明,徐仪华边套外衣边从自己的院子里跑出来。两人话也顾不得多说,一起快步朝大门口而去。
  朱高煦朱高燧在护卫的簇拥下踏进大门,见到朱棣和徐仪华,忙上前一人一个抱了个满怀。
  朱棣拍了拍朱高煦的背,高兴的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属下参见王爷,王妃。"观童、马三保随后踏进门来,见了他们忙上前跪地行礼。
  朱棣说了声免礼,放开朱高煦上前将他们扶起:"观将军、三保一路辛苦。"
  徐仪华仔仔细细看了看两个儿子,没见他们有受伤,放心了许多,走上前来要向观童三保道谢的时候,才发现没见到朱高炽,逐开口问道:"炽儿呢?"
  此话一出,原本喧哗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刚起身的观童和马三保再次跪了下去,面色沉重,不发一言。
  朱棣徐仪华顿感不妙,回头看向两个儿子,没想到高煦高燧也齐齐的跪到了地上。
  虽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朱棣还是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怎么回事?"
  没有人出声,但他们却用沉默做了最好的回答。
  朱棣感觉自己的十指有些冰凉,一抹凛冽痛楚划过自己的心脏,疼得再开不了口。
  徐仪华上前一步抓住朱高煦的胳膊,蹲下身,看着他:"煦儿,告诉母妃,你大哥呢?他怎么了?"
  朱高煦眼眶泛红:"母妃,对不起,我们没能让大哥一起回来……大哥,大哥死了……"
  "啪"一声脆响,朱高煦脸上顿时出现五个手指印。
  "仪华!"朱棣见她居然伸手打了高煦,忙上前将她拉住,"你干什么!"
  "朱高煦,老娘没你这个儿子,枉你大哥平日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咒他死!"徐仪华一把甩开朱棣,说着又要上前开打。
  "母妃!"朱高燧见状忙哭喊着挡在朱高煦面前,"母妃,二哥没有咒大哥,大哥是真的跳崖身亡了……"
  "跳崖,身亡?"徐仪华摇摇头,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不受控制的翻滚而出。她忙用手背去擦,却不料越擦越多,"不,不可能的,炽儿怎么会跳崖呢?炽儿那么爱惜自己,怎么可能会跳崖呢?"
  "母妃,是真的。追兵太多,大哥被逼上了悬崖,为了不被抓回去成为朝廷的人质钳制父王,大哥才……"
  "我不信,我不信。"徐仪华看着两个儿子,已经哽咽得语不成句,"一天没有见到炽儿的尸体,母妃就不会相信他死了!"
  朱高煦摇摇头,眼泪也跟着滚出来:"母妃,那悬崖万丈之深,怪石嶙峋,野兽遍布,没有人能下得去……"
  "不……不会的,我不相信,我的炽儿,怎么会,怎么会……"徐仪华后退两步,由于伤心过度,身形有些不稳,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
  朱棣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让两个儿子扶她回房。然后转过身,有条不紊的安排观童等人下去休息。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机会开口的沐昂上上下下打量着朱棣。说实话起初他是有些愤怒的。朱高炽为了他的大业义无反顾的跳下悬崖,他这个做父亲的得知儿子的死讯竟然没有一丝悲伤。
  可当他转身的那一霎那,看到朱棣的眼睛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沐昂看到了他的眼神,看到他眼中快要决堤的悲伤和痛楚,也看到了他极力的隐忍。
  因为他是高煦高燧的父亲,是徐仪华的丈夫,是所有手下将士心中战无不胜的王爷,尽管悲痛欲绝,尽管痛彻心扉,可他却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沐昂突然能够理解朱高炽为什么要跳下悬崖了。
  朱棣看了沐昂一眼,虽然有些奇怪他的出现,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追问他到底是谁,也没有精力去追问他跟炽儿是什么关系,更没有精力去追问炽儿跳崖的始末,他此刻想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转身,回自己的长庆殿,继续睡觉。
  也许一觉醒来,他会发现,他其实还在梦中。
  可明明是在做梦,为什么心痛的感觉那么清晰,那么凛冽呢?就像是有一个刽子手,拿着一把钝刀,在一次次的凌迟着自己的心。那疼痛绵延至四肢,融入血液,浸进骨髓,如同荆棘,将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紧紧缠绕,就连呼吸,都会感觉那荆棘上的利刺撕裂了自己的皮肉,嵌入身体。
  原来……这才叫疼痛……
  朱棣苦笑一声,回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参加过的无数次战斗,受过的无数次战伤,却从未有一次,自己感觉疼过。就算是曾经腹背受敌,伤痕累累,血沫翻飞,骨肉分离之时,也还可以高举长剑,在乱军之中斩下敌将的首级。
  七年前第一次带炽儿北征之时,他中箭从马背上滚落,随军医官向自己汇报他已经气绝身亡,不是不心疼的,可他还可以告诉自己,没关系,你还有两个儿子。
  可现在,他无法告诉自己,没关系,你还有高煦高燧。他知道炽儿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知道自己从未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从七年前他起死回生,自己得知他不是自己儿子那一刻开始。
  虽然自己在竭力否认,虽然自己努力逃避,可面对炽儿的亲近举动,心中那抹期待与欣喜是远远大于抗拒和排斥的。只是,自己将那份期待和欣喜掩藏,而让抗拒和排斥显露。因为他迈不过父子那个坎儿。
  可是为什么在自己好不容易花了七年的时间看清自己的心,将他从儿子转换为爱人,可以放下一切世俗礼教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老天爷要让他从自己身边离开?如果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又为什么要让他来?
  朱棣躺回床上,翻身,让自己面对朱高炽躺过的地方。伸手抚摸那片枕头,闭上眼,仿佛朱高炽就躺在自己身边,随时都会翻过身蹭到他怀里,吻上他的唇,然后对他说:"父王,我喜欢你。"
  炽儿,老天给不了的答案,你回来告诉父王。
  父王知道你没有死,父王知道你不会舍得离开,父王还没告诉你,你一直跟我说的那种爱的感觉,父王终于体会到了,炽儿……

  第六十一章、朱棣疯了

  朱高炽为了不成为人质牵制朱棣,毅然决然跳下悬崖,以粉身碎骨成全朱棣靖难大业。消息传出,朝野震惊,人心惶惶。满朝文武议论纷纷,都在揣测北平朱棣的铁骑何时会挥师南下。
  黄子澄齐泰在王公公的宣召下匆匆忙忙赶到御书房,还没来得及行礼,朱允炆已经迎了上来:"太傅,朱高炽跳崖了。"
  黄子澄与齐泰对望一眼,回道:"老臣已经知道了。皇上莫要忧心,当务之急,是要尽快通知北平布政使张昺,让他秘密调集军队入城,加强防务,以防燕王起兵。"
  朱允炆点点头,随即问道:"现在驻扎在北平四周的军队可否对抗燕王人马?"
  了解兵力部属的齐泰听到问话赶紧上前答道:"回皇上,目前北平四周的兵力加起来有超过十万,而燕王手下兵马大部分已经归北平都指挥使谢贵、张信指挥调配,他现在能指挥的也就是自己王府的护卫军,人数不超过两千。加上在骡子岭和王府后院秘密操练的人马,粗略估计应该在三万左右。如果燕王真的起兵,朝廷的兵马绝对是可以对抗的。"
  虽然齐泰言之凿凿,信心十足,但朱允炆可没那么乐观:"据暴昭的文书上所说,燕王虽然只有三万人马,但却个个都是精兵良将,骁勇善战,恐怕亦不好对付。更何况,现在谢贵、张信所管辖的燕王旧部,对燕王忠心耿耿,战事一起,会不会听从调配也是个未知数。"
  朱允炆这话黄子澄可不爱听,堂堂大明朝廷,江山万里,雄狮百万,岂能受燕王区区三万人马威胁?
  于是,某位脑子缺根弦儿的书呆子太傅大人一抬头,一挺胸,毫不犹豫,胸有成竹的扬声道:"皇上多虑了,燕王那三万兵马根本不足为惧,朝廷的军队犬牙交错,训练有素,只要燕王一有动静,定能将之一举歼灭。他的旧部现在归朝廷管制,如果敢不听从军令,就按军法处置,杀鸡儆猴,军纪自然就严明了。再说了,就算他那些旧部都不听从指挥,要回去跟燕王一起造反,到时候朝廷派大军镇压,他们也抵挡不了。皇上想想汉朝的七了之乱,那七了的力量也不弱吧,最终还不是被消灭了?这就叫以大制小,以强制弱。朝廷光军队粮饷的数量就远远超过燕王兵力数十倍,皇上还担心什么呢?燕王现在失去长子,定然是悲痛欲绝,无心起兵。咱们要赶紧将旨意传给北平的张昺,让他及早布兵,先下手为强方能保证此次行动万无一失。"
  黄子澄一番话慷慨激昂,引历史,求论证,再结合现阶段局势一分析,听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但仔细一想,便会知道,他这完全是在纸上谈兵。
  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人告诉他"只要兵多,就能取胜"的道理,历史上很多著名的战役都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朱元璋当初跟着郭子兴起义的时候才多少兵马啊?他是怎么带领几千人马发展到数十万大军,一步步推翻元朝的?当时元朝的兵马也算是不少吧?那些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是怎么被朱元璋的一帮农民起义军给打败的?说到底打仗是要靠计谋,而不是靠人马,而且还得要有人心。
  朱棣在最后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好,在北平十多年,勤于政务,吏治清明;对待下属恩威并重,奖惩分明。领军作战总是策马奔在最前头,以兵士的生命为重,令所有将士都心甘情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而反观朱允炆呢?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一当上皇帝就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亲叔叔,将诸位手握重兵的藩王削了兵权爵位,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且因此而逼死了湘王朱柏,令诸位藩王心寒,更令藩王手下的将士心寒,顿时失了大片人心。
  这样的两个人,即使兵力悬殊,但胜负也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吧?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黄子澄还好意思拿汉朝的七了之乱来说事儿,也不知道脸红。他把自个儿当晁错,可他忘记了朱允炆不是汉景帝刘启,没有刘启知人善用的本事,更没有刘启果断狠绝的魄力。
  更重要的是,现在朝廷能够打仗的大将都被朱元璋清理得差不多了,能上阵杀敌的也都上了年纪,根本没有像汉朝景帝时期如窦婴、周亚夫、卫绾、栾布那样足智多谋的将军,怎么跟七了之乱比?
  不过他把自己当晁错还真没当错,两段历史一重合,感觉他们俩就跟照镜子似的,出奇的相像。
  晁错当初便是汉景帝的老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对朝廷的文治也是有不小的贡献的。因为他主张削藩,惹怒了七王,爆发七了之乱,诸王打的旗号便是"诛晁错,清君侧",说晁错是挑拨刘姓宗族之间矛盾的奸臣,他们要帮朝廷铲除奸臣。
  唯一不同的是,汉景帝碍于压力,处死了晁错,战局得以控制,在三个月内就平定了这浩浩荡荡的七了之乱。这一点,朱允炆是绝对做不到的。
  唐太宗李世民有句名言,叫"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可悲剧的是,黄子澄以历史为镜,却没能"知兴替",以晁错为镜,也没能"明得失"。枉他读了那么多书,完全是取其糟粕弃其精华啊,有用的一点也没记住。
  更悲剧的是,朱允炆竟然听信了他的话,采用了他的方法,派人八百里加急将自己的旨意传到了北平布政使张昺的手中,命他尽快动手。
  也许,所有知道这段历史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笨蛋。作为一个皇帝,作为朱元璋最疼爱的孙子,他怎么可能笨到毫不犹豫就信了黄子澄的话?更何况,朱元璋在世之时,明明跟他讲过七了之乱的历史,他应该知道什么样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可他现在没有办法做正确的决定。对于他来说,皇位不重要,江山不重要,重要的只有那抹身影,那个人。可如今朱高炽跳崖身亡,他知道自己跟朱棣的关系再也无法修复,两人注定永远对立,再也站不到一条线上。
  所以,明知道黄子澄的话不可信,明知道黄子澄的办法不可行,明知道跟朱棣对抗的结果也许会是一败涂地,一无所有。可他只能如此错误的走下去,因为早已经在自己决定削藩那一刻开始,在自己对叔叔们下手那一刻开始,在自己发现朱棣跟高炽相爱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或者,在更早之前,从自己脑子有关于朱棣的记忆开始,从自己习惯性的去追逐朱棣的步伐开始,从自己总是不经意的沉迷在朱棣宠溺的眼神里开始,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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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燕王府,朱棣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叹了口气,抚了抚眉心,满心满眼的疲惫。
  自从得知朱高炽跳崖之后,朱棣就再也没睡好过。每天夜里刚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高炽的身影,听到高炽的声音。时而壮志豪情,与他一起策马奔驰于苍茫草原之间;时而温文尔雅,与他一起泛舟摇曳于碧绿翠湖之上;时而手持长剑,与他并肩携手战斗于激烈混战之中;时而身裹狐裘,与他十指相扣依偎于银白雪山之颠……
  但无论什么场景,无论多么美好,无论多么缠绵,无论多么幸福,总会在画面陡然逆转之间变成那座漆黑孤绝的悬崖。朱高炽站在崖边,回头对他微笑,然后对他说,"父王,答应我,你要做个好皇帝,做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再然后,便是他毅然转身一跃而下的决绝。
  山风凛冽,如神鬼怒嚎,撕裂朱棣的灵魂。伸出的手抓不到朱高炽一丝一缕的衣角,只感觉到冷风咆哮,灵与肉生生分离的痛楚,锥心刺骨。
  朱棣总会在这种自己无法承受的痛楚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在黑暗中思念着高炽再也无法入睡。
  因为现在形势危急,他不能离开北平,所以只能飞鸽传书让应天的张麟、徐增寿等人暗中派人在朱高炽跳崖的地方四处搜寻,希望他还有一线生机。可数日过去,只收到张麟一封无奈的书信,说因为崖深陡峭,怪石嶙峋,搜索的人马根本下不去,世子殿下怕是生还无望。
  朱棣的悲痛思念愈发猛烈,日思夜想,噩梦缠身,竟然引发了旧疾,一病不起。
  徐仪华吩咐马三保守着朱棣,自己则转身出门去大庆寿寺找道衍。
  马三保站在床边,看着朱棣失神的目光,听着朱棣声声"炽儿",又是愧疚又是悔恨。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那日他与沐昂摆脱潘安等人,逃进山林,径直就朝朱高炽所说的方向奔去了。可因为林深古幽,遮天蔽日,他们根本找不到方向。后来在山林里遇上徐辉祖带领的追兵,两人本想速战速决,尽快与朱高炽汇合,可对方人数众多,足足战了半个时辰才得以脱身。
  当他们赶到悬崖之时,只看到张云舒目光呆滞,满脸泪痕跪坐于崖顶之上。潘安半蹲在她面前,似要将她扶起。
  见到他们到来,张云舒突然发了疯一般抓着潘安哭喊起来:"是他,是他,是他逼得殿下跳崖,是他逼死了殿下!"
  两人手中的剑随着仇恨的目光一齐对准潘安。
  身后徐辉祖的人马再次追上,一番激战,自己身中数箭,沐昂也伤得不轻。两人拼死血战,沐昂护着他杀出一条血路,夺了一匹快马才逃出生天。
  如果当时他没有听殿下的话回去与沐昂汇合,如果他跟沐昂的功夫再高一些,如果他们可以早一刻赶到,那殿下定然不会孤立无援,跳下悬崖。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徐仪华出了王府大门,正好与前来王府的道衍撞了个正着,如同找到了救星一般,不顾礼仪拽着风尘仆仆的道衍朝长庆殿而去。
  道衍前些天天受朱棣之命去骡子岭督促练兵事务,今日才刚回来。进了城门便听到老百姓议论纷纷,说燕王世子朱高炽被朝廷逼得跳崖身亡,顿觉大事不妙,立刻转了个身,直接就朝燕王府来了。
  可他没想到,朱高炽的跳崖对朱棣的打击竟然如此之大。
  叹了口气,恭敬对徐仪华道了声:"王妃与三保先行出去,贫僧要与王爷单独聊聊。"
  徐仪华自然没有二话,她知道只有道衍能劝得了他。于是点点头跟三保一起走了出去,将门拉过来合上。
  道衍跟朱棣在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天至黄昏才离去。
  徐仪华熬好了药给朱棣送过来,满以为经过道衍的一番劝说,朱棣定会想开,可她没想到自己刚走到门口,就见到朱棣打开房门,大叫的朱高炽的名字冲出了长庆殿。
  徐仪华一惊,手中的药碗顿时翻到,滚烫的药汁洒到手背之上,烫红了一大片。
  她顾不得疼痛,忙叫了声"四哥"追了上去,边跑边让沿途的侍卫仆佣拦住朱棣。可朱棣武艺高强,侍卫仆佣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没能拦住,竟然眼睁睁的看着朱棣跑出了王府大门。
  朱棣只穿了双布袜,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衣衫凌乱,不修边幅,跑到大街上大吼大叫,见到跟朱高炽同龄的年轻男子就直接上前一把拽住,大叫"炽儿",又是哭又是笑,硬要将人拖回王府去。待别人惊恐的将他甩开,他又抓住另外一个人,同样叫着"炽儿",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朝廷逼死了你,父王定为你报仇"之类的话。不到半个时辰,整座北平城都知道"朝廷逼死了燕王的儿子,燕王疯了"。
  徐仪华和一帮家丁护卫跟在身后,看着他在街上发疯,看着他将摊贩推到,将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通通抢走,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这个东西炽儿喜欢,本王要拿回去给炽儿",看着他拦住跟炽儿有些相似的男子,大叫着要把人拉回王府,眼泪禁不住簌簌的翻滚而出。三保有好几次试图上前劝阻,都被朱棣狠揍了一顿甩开。
  好不容易追上,徐仪华忙紧拽住朱棣的胳膊,声声哭喊撕心裂肺:"四哥,我们回家好不好?仪华已经失去炽儿了,不能再失去你啊!"
  "回家?回家?"朱棣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又铆足了力气将徐仪华甩开,转身又朝前快速跑开,边跑还边喊着,"本王不回去,本王要去找炽儿,炽儿不回家,本王就不回家,本王不回家……哈哈哈……炽儿肯定又躲起来了,他小时候就喜欢躲起来让本王去找,本王总是能知道他藏在哪儿……呜呜呜……可是这次本王找不到他了,本王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他……呜呜呜……炽儿,炽儿……"
  "四哥……"徐仪华悲痛欲绝,提起裙摆再次追了上去。
  热闹喧哗的北平正街,因为朱棣这个疯子的出现,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许多上了年纪的路人都开始跟着徐仪华掉眼泪,嘴里念念有词,说"朝廷作孽,皇帝六亲不认,竟把一个战功赫赫,勤政廉明的王爷逼至如此境地"。
  正在此时,长街尽头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手持兵器的兵士。为首的将军身穿铠甲,腰佩大刀,见到前面有个疯子朝他们跑来,抬了抬手让后面的兵卫停下。
  朱棣见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即立刻笑着跑上去:"炽儿,炽儿,你终于回来了。瞧你,怎么变黑了?去打仗了?去打仗怎么也不跟父王说一声,害父王担心你……"
  身边的兵卫立刻抽出武器要将他挡开,那将军却喝了一声:"瞎了你们的狗眼,这可是燕王殿下!"
  那些兵士面面相觑,均是一脸震惊。恐怕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统领三军,威震漠北,所向披靡的燕王竟然是眼前这个疯子。
  当然,为首的这位将军也不相信。
  他看着眼前的朱棣,努力的想从他的眼睛看出什么来,可是还不等他辨别仔细,身后追来的徐仪华和马三保等人已经跟了上来,准备将人拽回去。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放开本王……"朱棣大叫着,手足并用,将徐仪华和马三保挥开,站到那位将军身边,拉住他的胳膊,"炽儿,本王不跟他们回去,本王要跟你一起回去。本王答应你凯旋归来,要请你吃福荣楼的烤鸭……"
  "王爷!"徐仪华抱歉的看了一眼那位将军,无奈的再次上前,伸手去拉朱棣,不料又被朱棣给躲开。
  那位将军侧头看看朱棣,抱拳朝徐仪华行礼道:"末将张信参见燕王妃。"
  "张将军不必多礼。"徐仪华没什么心情的淡淡应了一声,撇到街角一个熟悉身影,忙朝那边大喊了一句,"沐昂,快过来将王爷带回去。"
  刚从兵器铺出来的沐昂见状走过来,满脸的疑惑。
  由于在应天之时与马三保生死与共了一回,两人的关系也算的上生死兄弟。马三保见他疑惑,也顾不上解释,上前将他拽过来,指了指朱棣:"你武功好,我打不过王爷,想办法把王爷弄回去再说吧。"
  沐昂瞪大了眼睛,随即点点,看向朱棣。
  朱棣见状知道不妙,转身撒腿就要跑。不料沐昂快了他一步,奔到他身后,直接一记手刀打在后颈。
  徐仪华和马三保均是一愣,心想他们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个好办法?
  朱棣在倒下去之前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让沐昂脸色大变,慌忙接住他的身体丢了个眼神给马三保,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昏迷的朱棣便转身朝燕王府走去。
  张信站在原地,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蹙起眉头。
  一旁的兵卫上前一步,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将军,燕王府,咱们还去吗?"
  张信头也不回,半晌才说了句:"先回去再说。"

  第六十二章、张信探病

  "什么,燕王疯了?"
  北平布政使司府中,爆发出一阵不敢置信的疑问。
  站在大厅中央的张信继续说道:"是的,末将亲眼所见。燕王衣冠不整,头发蓬乱,在大街上大吼大叫,打摊贩,抢东西,还把末将认成了他的长子朱高炽。现在全城的老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说朝廷逼死了朱高炽,燕王爱子心切,大受刺激,患了失心疯。"
  "等等,等等!"背对着他站在面前仰头望着正前方那副巨画的张昺一拍脑门儿,转过身来直摆手,"不对不对,这事儿恐怕有蹊跷,你确定看清楚那个疯了的人是燕王?"
  "大人,末将怎么可能连燕王都不认识?况且他身后追来的正是徐王妃马三保不假,不会有错。"
  张昺闻言眉头紧皱,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旁边的另一位将军谢贵见他犹豫不决,忙上前说道:"大人,末将看这事来得凑巧了些。那朱高炽也已经跳崖身亡十多日了,燕王早不疯晚不疯,怎么偏偏在我们要到王府抓人的时候竟然疯了?依末将看,定是燕王诡计多端,想借此机会拖延时日,等待张玉朱能带兵回援,到时候我们要再想去燕王府抓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末将恳请大人下令,去燕王府抓人。"
  "不行。"张信闻言立刻出声阻止,"现在燕王发疯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们这个时候还去燕王府抓人,于情理不合。皇上与燕王乃是至亲叔侄,血浓于水,如若燕王真的已经疯了,对朝廷便再也构不成威胁。还是先行将此时告知皇上,请他定夺。否则,万一皇上到时念及亲情,怪罪下来,我等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我不同意。"谢贵一听马上反驳,当下就跟张信杠了起来,"北平离应天千里之远,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得七八日,等皇上做出决定再下旨,什么都来不及了。如果燕王是装疯,他部下的援兵一到,我等立刻就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可现在你怎么能确定燕王是装疯?"张信转身面对谢贵,语气激烈,"朱高炽跳崖身亡是事实,
。他们父子情深也是朝野众所周知。朱高炽从十四岁跟随燕王上阵杀敌,文韬武略,骁勇善战。失去了朱高炽,燕王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伤心过度患上失心疯也不是不可能。"
  "哼。燕王是什么人?他南征北战二十年,心思缜密,谋略过人,让敌人闻风丧胆。这样的人,你真的相信他会因为失去一个儿子就疯掉吗?"谢贵冷笑一声,话锋陡转,"我倒听闻张将军的父亲在世之时与燕王素有往来,莫不是趁此机会想要为他开脱,倒戈而向?"
  "你血口喷人。"张信怒瞪谢贵,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谢将军一再要去对付一个已经疯掉的人,隐瞒实情不报,难道不是想独揽大功吗?"
  "你……"
  "好了。"皱着眉头的张昺听着手下两员大将互相争吵,头疼不已,站在他们中间将如同斗鸡的两人分开,左右看看,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吵架。有时间何不想想有什么两全之策。"
  两人一听此话顿时噤声,谢贵看向张昺,抢先一步开口:"大人,还是让末将去燕王府先行打探一番,如果燕王真的疯了,再禀报皇上不迟。"
  张信一听忙不甘示弱道:"大人,还是末将去吧。如今形势紧张,王府戒备森严,咱们又都是朝廷之人,谢将军去恐怕连燕王府的门都进不了。家父在世之时的确跟燕王有些交情,末将可以假借探病之名前去拜访,相信燕王不会将末将拒之门外。"
  "大人……"
  谢贵还想说什么,却被张昺一抬手阻止了下来:"张将军说得有礼,现在朝廷跟燕王府形势紧张,你去恐怕有所不妥,还是让张将军走一趟吧。本官会立刻将此事上奏朝廷,如果燕王真是装疯,咱们当即就把王府官员拿下;如果燕王是真疯,咱们就等皇上的旨意吧。"
  张昺已经发话,两人也不在争辩。张信抱拳行礼,道了声"是",转身离开,留下谢贵一脸不满。
  燕王府中,阵阵哭天抢地的嚎叫响彻云霄,吓得胆小的丫鬟侍女经过长庆殿的时候都绕道走。
  朱棣坐在床上,被沐昂和马三保摁住双手双脚,徐仪华端着汤药,正要上前喂过去。无奈朱棣挣扎的动作太大,汤药洒了一半还没有一滴进他嘴里。
  "四哥,听话,喝了汤药病才会好。"
  "本王不喝,放开本王!"朱棣继续手脚并用一阵死命挣扎,让马三保沐昂吃了不少拳头,"本王要去找炽儿,炽儿一定不会让本王喝这么苦的东西!你们竟敢这么对待本王,本王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昨天是哪个天杀的打晕本王的,本王要杀了他!啊啊啊啊……放开本王,放开!"
  沐昂一听这话,吓得手一抖,竟然被朱棣给挣脱了出去。
  随即听到马三保一声惨叫,沐昂再看过去时,顿时忍俊不禁大笑出声。
  朱棣那一拳头挥舞的力道可不小,马三保的右眼立刻就乌青了一片,怎么看怎么好笑。
  可就在他们笑闹的空隙,朱棣竟然如同一条滑溜的鱼,愣是从几人眼前跳下了床,打开房门奔了出去,边跑边叫:"本王不要喝药,本王要找炽儿……炽儿绝对不会让本王喝这种黑糊糊的东西……"
  "王爷!"徐仪华转身将药碗放到圆桌上, 慌忙跟了出去。
  马三保疼得呲牙咧嘴,捂住右眼用左眼瞪着沐昂:"你还笑,还不快把王爷追回来!"
  沐昂一听赶紧转身追出去,想着要是朱棣又跑出了王府,要去大街上把他抓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得不说沐昂的猜测还真是准确,朱棣一跑出长庆殿,立刻就朝王府大门而去。只是在他刚跨出门槛之时,便与一个身穿铠甲的年轻将军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朱棣一个趔跷,向后退了几步,倒在院子中哇哇大哭:"呜呜呜……好疼……哪个不长眼睛的混蛋,竟然敢撞本王……"
  "王爷!"刚进门的张信被这场景吓得赶紧上前要去扶他,不料身后被人一拽,扯着甩到了一边。还不等他站稳,沐昂的身影已经窜到了朱棣面前。
  "王爷你没事吧?"
  朱棣听到沐昂的声音,哭喊得更大声,直接坐在地上双脚一个劲儿的蹬着地面:"有事有事有事,本王被他撞伤了,你去给本王报仇,快去,快去!"
  "王爷。"徐仪华也走了上来,蹲下身将他扶起,"来者是客,咱们怎么能对客人无礼?"
  "本王不管,本王就是要报仇……本王被他撞疼了……"朱棣说到一半儿,转眼看到一只白猫从花坛里跳了出来,目光立刻便被吸引了过去,连忙甩开徐仪华就朝花坛扑了上去,"炽儿,炽儿,你回来了……唔嗷!"
  可白猫的反映那叫一个快,朱棣一个没扑上,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泥。
  "王爷!"徐仪华和沐昂再次惊叫起来。
  "呸呸!"朱棣呸了两声啃到的土,见那白猫已经跑到另一棵大树下,不管不顾就冲了上去,"炽儿,炽儿……你别跑啊……父王在这里,父王好想你……炽儿……"
  "王爷!"徐仪华也顾不上招呼客人,忙叫四周的侍卫仆人帮忙抓住朱棣,一时间整座燕王府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被朱棣和一只白猫搅得喧闹不已。
  跟随张信一起前来王府的护卫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小声说道:"将军,看来这燕王是真的疯了,竟然把一只白猫当作自己的儿子。"
  张信站在原地,目光随着朱棣奔跑的身影游移,眉头越皱越紧。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一道白影闪过,那只白猫竟然不知从哪儿过来,从他眼前跳了过去。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张信便被朱棣一头撞翻。
  "啊!"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徐仪华等人纷纷止步,捂住眼睛不忍心看那惨烈的一幕。
  张信的身子哐咚一声重重的倒在坚硬的石板之上,只觉一阵晕眩,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上一重,朱棣已经欺身压了上来,如同一只八爪章鱼一般缠得自己无法动弹:"抓到了,抓到了,这下本王可抓到你了。炽儿,你还真是顽皮,父王要打你屁股……"
  "王爷!"徐仪华一听要打张信屁股,那还得了,赶紧上前一把将朱棣拉开,朝张信频频道歉,"不好意思张将军,我家王爷他……"
  张信晕晕乎乎被身边的护卫扶起来,甩甩头看着眼前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不,不碍事,末,末将明白……"
  身边的护卫一脸关切:"将军,你没事吧?"
  "没,没事。"张信眨眨眼睛,感觉自己眼前金星飞舞,努力的甩甩头,确定自己清醒一点之后才再次看向徐仪华,"王妃,王爷这是……"
  徐仪华抱歉苦笑一声:"将军都看到了,我家王爷……"话说到一半,眼眶就红了起来。
  张信叹了口气,心中却不愿相信眼前的朱棣真的疯了。
  对于他们这些从军之人来说,燕王朱棣便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象征。当年先皇说"靖沙漠者燕王,朕再无北顾之忧",所有的兵士也都相信,只要有他在,便会保大明永远不会再受外族侵扰。
  可现在,这个雄才大略,用兵如神的人竟然疯了,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徐仪华安抚好朱棣,对张信说王爷病重,不便待客,让他改日再来。可刚安静下来的朱棣一听张信要走,又大叫起来,硬说他是朱高炽,拽着不让他走。
  徐仪华没有办法,只好将张信请入王府。
  张信惟恐自己带的护卫太多,会惊扰到朱棣,转头让他们在外面等候,自己只身跟随朱棣等人进了长庆殿。
  马三保顶着一只乌青眼出来迎接,看到张信之时本能的戒备起来。
  沐昂朝他摇摇头,几人一起踏进前厅。
  朱棣刚一坐下,就说冷,非得要徐仪华去卧室给他拿棉被。
  几人齐刷刷的朝他看过来,他也不理会,兀自抱着身子一个劲儿的打哆嗦。
  张信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目光怪异的扭过头,看了看窗外明媚的艳阳。风吹树叶,夹杂着有些黏腻的暑气徐徐而来,发出沙沙的声响,让他立刻清醒的认识到不是自己神经错乱,而是现在,目前,此刻,真的是七月的天气,北平最热的时候。虽然因为屋子四处都放置了冰桶,进来之后会感觉到丝丝的凉爽,但绝不可能会出现冷到哆嗦的地步。看来,这燕王果真是疯得不轻啊。
  徐仪华也有疑问,但碍于朱棣再次大吵大闹而不得不派人去拿棉被。
  朱棣双眼圆睁,怒瞪着她:"本王是叫你去,不是叫别人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我去。"徐仪华无奈,只得自己转身出门。
  "等等。"朱棣大摇大摆的走上去,"本王要那床特别柔软特别舒服的西域天丝被。"
  "好,我去给你拿,你乖乖的在这儿别乱跑。"徐仪华说完看向沐昂跟三保,"好好看着王爷,别让他又跑出去,我去去就来。"
  "是。"两人一口同声回答,转头站在朱棣身边,如同两尊石像,一动不动盯着朱棣。
  朱棣被他们盯得发怵,缩了缩脖子转身就爬到了桌子底下躲起来,任凭几人怎么叫都不出来。
  沐昂蹲下身,撩开垂落的桌布,朱棣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毫无预警的撞到了一起。
  片刻之后,沐昂从地上起身,一脸无奈的看着三保:"王爷不肯出来,我看他在桌底下挺安全的,就让他在那待着吧。"
  "啊?"三保无言,"不,那什么……堂堂一个王爷,待桌子底下成何体统……我去哄他出来……"
  沐昂一把拽住他:"哎呀,你的眼睛怎么越来越肿了?你确定你现在能看到东西吗?走走走,我去给你包扎一下,否则你这眼睛就得废掉了。"说完直接不由分说拉着三保往门外走。
  "沐昂,我的眼睛没事,你放开我,我不能留王爷一个人在这里……"三保力道没他大,挣不过他,被沐昂拖到门口,抓着门板死活不松开。
  沐昂回头看了张信一眼,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开三保的手,笑眯眯道:"有张将军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经被他给带了出去。
  "啊?我?"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厅之中,张信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自己成了照顾朱棣的那个倒霉蛋?
  不过转念想想,能够这样跟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相处,大概也算是他的荣幸。
  于是笑笑摇摇头,走到桌前,蹲下身,直接盘腿坐到地面上,开口自言自语:"王爷啊,他们都走了,桌子下面脏,你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朱棣没理他,他又继续说道:"王爷还记得张孝廷么?就是曾经在朝堂上说错话激怒了先帝,差点酿成大祸,后来被你救过的那个指挥佥事。他是我爹。我幼时经常听他提起王爷,可因为王爷就藩北平,我长大从军,也不待在应天,所以一直没机会相见。不过,王爷的事迹倒是一点都不陌生。父亲常说,燕王文韬武略,大肚能容,有帝王之气。虽然这话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我一直深信,父亲的话没有说错。可没想到,天命弄人,待末将见到王爷之时,王爷竟是这般模样。"
  张信停了下来,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跟一个疯子说这些话,莫不是自己也要疯了?
  桌子底下依然是一片安静,张信小心翼翼撩起桌布,弯腰探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朱棣已经趴在桌子底下睡了过去。
  从他极其享受的表情和挂在唇角的口水可以看出,他睡得还十分香甜。
  张信彻底无望,摇摇头放下桌布,觉得甚是惋惜。
  "可惜了。这次本来是奉了朝廷的密旨要来捉拿王爷的,可临行前,我母亲说,燕王对张家有救命之恩,咱们不能恩将仇报,所以我本是想来投靠王爷,共谋大业,可谁又知道……"
  叹了口气,张信觉得地板有点凉,想着是不是把他叫醒让他回房去睡。虽然是七月盛夏,可睡在这冰凉的地板上,对他的病情怕是没有好处。
  可让张信吃惊的是,当他再次撩起桌布,面对朱棣之时,朱棣已经睁开了眼睛。那精睿深邃,霸气天成的目光,哪有半点儿疯傻之意?

  第六十三章、九死一生

  夜,漆黑如同浓墨的夜;
  痛,锥心刻骨极致的痛。
  参天的古木,高耸入云,直直划破云霄,无际无涯;
  交错的枯藤,纠结缠绕,簌簌绵延大地,无边无垠。
  急促的喘息,沉重的心跳,一声声震荡胸腔;
  凌乱的步伐,冲天的火光,一阵阵响彻耳际。
  闪电,撕裂苍穹,在密密匝匝的森林上空划出让人胆战心惊的符号;雷鸣,震颤宇宙,在皑皑茫茫的丛林之中奏出让人恐惧绝望的魔音。
  刺骨的寒风似利刃,刀刀割在他的身上。痛。可是他说不出口。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一刻也不停歇的往前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也不知道前方是否会有尽头。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停下来,身后的追兵就会紧随而至;停下来,冰凉刺骨的刀刃就会落到他的身上;停下来,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父王身边……所以,他必须跑,永无休止的跑下去。
  可是他好累。喉间像是被人狠狠勒住,喘息不畅。身后嘈杂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身体开始踉跄,眼前开始模糊。
  "炽儿,炽儿……"
  是谁在叫他?为什么这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像是就在耳边,又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炽儿,炽儿……"
  是谁在叫他?为什么这声音如此悲痛,如此绝望?
  "炽儿,炽儿……"
  是谁,到底是谁在叫他?
  他站在原地,抬起双手,抱住头,揪着头发几乎要将头皮扯下,却丝毫不能减轻心中那清晰凛冽的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心痛?
  那声音变得更加空灵,更加悠远,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在整座森林缭绕不绝。每一片树叶,每一颗青草,都仿佛有了生命般,在朝他招手,不停的叫着"炽儿,炽儿",每一声都如同一支利箭,生生插*入他的胸腔,没入他的心脏,旋转,拉扯,剧烈的疼痛让他不敢再去仔细思考那个人到底是谁,只能惊叫着,捂着耳朵死命朝前奔跑。
  他要跑出去,他要跑出这座森林,他要远离这夺魂蚀骨的声音,他要逃出这让人崩溃的地狱!
  身后的黑衣人步步紧逼,而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绝路。死吗?
  难道他努力了一晚上,还是这个结果?
  数十个黑衣人已追到他的身后。他们手中的刀剑,在漆黑的夜幕之下,闪着诡异的寒芒。
  "炽儿……"
  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温和而清晰,带着一丝宠溺,万缕深情,直直荡进心底。
  尽管山风凛冽,却吹不散这熟悉的声音。
  这次,他听清楚了。
  "父王!"朱高炽猛然回过头,可眼前除了那些手持刀剑,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孔的黑衣人,根本没有朱棣的脸。
  可那声音,明明就近在咫尺。为什么,他不在?
  "父王……"朱高炽喃喃开口,才发现,原来,那个声音,是从自己的心底发出。
  朱棣,一直,住在他的心里。从未有一刻,曾离去。
  朱高炽扬起唇角,笑了。
  只要你还在,只要你还在……我可以什么都不怕。
  即使是刀山火海,即使是龙潭虎穴,即使是万丈深渊,即使是阿鼻地狱,我也知道,你会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转过身,看着脚下深不见底,鬼哭狼嚎的绝渊,朱高炽闭上眼睛。
  山风凌厉,怒吼着席卷而来。漆黑的山谷,如同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
  朱高炽唇角再次勾起笑容,抬手抚摸上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装着朱棣,所有的恐惧,害怕,疲惫,绝望都已不复见。
  双臂展开,迎风而跃。身体急速下坠,耳边风声鹤唳。疾风撕裂肌肤,山石贯穿筋骨。疼痛弥漫,绵延四肢;鲜血飞溅,侵入百骸。意识消失,可疼痛却在蔓延。
  头部像是要裂开,骨头像是被敲碎,动一动手指,那痛也足以毁天灭地。
  眼前一片黑暗,身体如同坠入一个缥缈的虚幻之境,脚踩不到底,手摸不到物,心感不到暖,眼看不到的光。
  "不!"朱高炽惊惶的叫着,不顾身体的疼痛,拔足狂奔,每跑一步,那疼痛变掠走他一分呼吸,到最后只能任自己的身体再次不由自主的向下坠落,坠落,永无止尽的坠落……
  "不,不,不……"朱高炽摇着头,冷汗浸湿了衣衫,双手胡乱挥舞,却抓了一把空气,什么都没有。
  他就像是漂浮在外太空的一粒尘埃,再找不到回去的路,再见不到心中的人。
  心中的人,对,心中的人!
  朱高炽伸手揪紧自己胸前的衣襟,无助的啜泣出声:"父王,父王……救我,救我……父王……"
  奇迹般的,朱高炽竟然感觉脚下踩到了地面,眼前的黑暗也一点点开始散开。有微弱的光线从远处缓缓而来,抚摸他的肌肤,亲吻他的眼睫。他忍不住舒服的眯起眼睛,感受那久违的温暖,连身上的伤痛都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
  眼前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由远及近朝自己走来。微风,掠过他的发梢,带来属于他特有的气息。
  "父王,父王!"朱高炽兴奋的奔跑过去,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刺目光线让那身影变得越来越淡。
  "不,不!父王,别离开炽儿,带炽儿走,带炽儿一起回去!父王,父王……"在黑暗中的恐惧让朱高炽奋不顾身的追上去,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个越来越淡的身影。风从指尖儿掠过,反射性的收拢,却发现什么都没抓到。
  "父王!"朱高炽大叫一声,从冗长的梦中醒来。
  窗外的阳光格外灿烂,透过茂盛的树木枝桠洒落到床榻之上,正好落上他的眼睫。
  难怪,他会觉得光线,那么刺眼。
  眨了眨眼,扇了扇睫羽,努力让自己睁开眼。手摸到身下虽不柔软却温暖非常的床褥,扭过头,看到竹篾建造的墙壁上,挂着简单的蓑衣,斗笠。眼神向下,墙壁下有一方桌,上面摆着一只灰色茶壶,几只木头雕刻的杯子,桌子四周,不规则的木凳规规矩矩的摆着。
  门口处,竖靠着一把暗黄油伞,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他物什。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撑着身子想要起身,浑身上下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立刻让他又呲牙咧嘴的倒了回去。而这疼痛,正好让他的脑子瞬间清晰了起来。
  古树,丛林,枯藤,追兵,断崖……
  他想起来了,如果他没有记错,自己好像,似乎,应该是跳崖了。
  不过,看这情景,好像还没死。是被人救了么?
  谁救了他?他又在这里待了多久?云舒有没有安全回到应天?张家有没有逃脱罪责?高煦高燧有没有回到北平?父王是否知道自己已经跳崖?他有没有伤心,有没有难过,有没有找他?
  想到朱棣,朱高炽心中划过一丝凛冽痛楚,揪住心脏位置的衣襟,无声闭上眼,将自己埋进被褥之中。
  身体的疼痛早已被心痛所取代,父王,炽儿想你,你可曾,想过炽儿?
  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朱高炽反射性的睁开眼,从被褥里抬起头来。但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穿一身浅青色道士服,发丝梳到头顶,用一支木头簪子挽着,端着一碗药走进来。
  看到他眼睛睁开,那小道士脸上顿时笑开了一朵花儿:"你终于醒了,看你睡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是你……"由于躺了太长时间,刚出声,竟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不行。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才又继续开口,"是你,救了我?"
  "不是。"小道士摇摇头,"是祖师爷爷救了你。"
  "祖师爷爷?"朱高炽闻言眉头一皱,"他是谁?"
  "祖师爷爷就是祖师爷爷呀。"小道士看他的眼神一脸莫名,回答完毕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走上前来,伸手要扶他,"既然醒了,我扶你起来喝药可好?"
  "嗯。谢谢。"朱高炽应了一声,小道士边坐到床头,伸手将他从后面撑了起来,然后拿起枕头垫在后背,让他靠着。
  朱高炽咬着牙,忍受着身体还未完全康复的伤痛,想要挪动一下位置,向后靠一点,可没想到右腿刚一用力,比刚才更加凛冽的疼痛便开始顺着小腿和膝盖的神经血管传至心底,撕心裂肺。
  "啊!"他忍不住一声惨叫,吓得小道士赶紧起身,惊恐的询问,"你怎么了?"
  "我……我的腿……"朱高炽疼得窒息,额头冷汗直冒,下嘴唇被自己咬出血丝,却依然丝毫减轻不了腿部传来的疼痛。
  "啊!都怪我不好,忘记你的腿摔断了,根本不能用力……对不起,对不起!"小道士急得憋红了小脸,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什么?"朱高炽一听,抬起头看向小道士,一把抓过他的手臂,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的腿怎么了?断了……断了是什么意思?"
  "呃……"小道士见到他的目光,才反映过来好像自己说错话了,忙捂住嘴死命摇头,"没没没,没什么意思,只是只是伤到了,祖师爷爷说好好养着,过些日子也就好了,你……你可千万别乱想……"
  "断了,断了。"朱高炽放开他的手,将目光移到自己被子底下的右腿上,咬牙想要挪动一下,却在下一刻再次痛得冷汗直流。
  "别,你别乱动啊……"小道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忙扶着他的胳膊想要阻止。
  朱高炽抬起头来,看着他,喃喃道:"是断了么?真的断了么?"
  "也……也不是……"小道士真是悔得咬掉自己舌头的心都有,祖师爷爷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千万别让他知道这件事,免得受了刺激对他伤势的恢复没有好处。可自己这张嘴……祖师爷也说得对,就是没个把门儿的。"那……那什么,祖师爷爷说,只要你好好喝药,好好休养,很快就会痊愈的。"
  "痊愈?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这腿怕是好不了了。"他一直都知道,历史上的朱高炽是个瘸子,只是他没想到,竟是这么瘸的。
  刚到明朝的时候,他还一直纳闷儿,为什么自己跟历史上描述的那个朱高炽完全不一样,当时还把史书好好的鄙视了一番。原来,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历史都不可能因为你的出现而有任何改变。
  朱高炽再次将手移到自己那条腿上,轻轻抚摸。
  因为低着头,小道士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以为他肯定在伤心难过,所以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半晌才怯怯的逸出一句:"公子,你没事儿吧?"
  朱高炽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抹轻浅笑容:"我没事,谢谢你。"
  "真……真的?"小道士有点不确定,毕竟这可是断了一条腿,他怎么就能这么镇定呢?莫不是伤心过度到痴傻了?
  "真的。"朱高炽撇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药,"药凉了你是不是还得再帮我热一遍?"
  "啊?"小道士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是过来送药的,忙转身把药碗端过来递到他面前,呵呵笑着,"刚才还烫着呢,放一会儿正好凉了些,可以喝了。"
  朱高炽笑笑没说话,接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把那黑糊糊苦兮兮的药汁一口气给喝了下去。
  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只是断了一条腿,他应该感谢上苍才对。至少,他还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伤心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历史无法改变,那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适应吧。
  他还要帮朱棣上阵杀敌,他还要帮朱棣出谋划策,他还要帮朱棣成就大业,他还要帮朱棣成为名垂千古的帝王,他还要跟他一起携手并肩,守这片如画江山,创天下昌隆盛世。所以,他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养伤,好好的回去,见他。
  只要还能见到他,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大恩赐,他还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呢?
  朱高炽喝完药,用衣袖擦擦嘴,靠向枕头的时候不小心又扯到了身上的伤,不由得拧起眉头。
  小道士见了,忙上前提醒道:"你再躺下休息休息吧,伤得太重,怕是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呢。"
  朱高炽摇摇头:"我昏迷多久了?"
  "半个多月了。"
  "半个多月……"朱高炽再次蹙眉,都这么久了,不知道北平现在北平的形势如何了?算算日子,也是时候起兵了。
  "公子是有什么大事放不下么?"小道士看了看他的脸,小心翼翼问道。
  朱高炽仰头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父王'呢,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皇族中人。不过既然是皇族中人,怎么会从悬崖上摔下来呢?"
  "说来话长。"朱高炽摇摇头不愿多说,忍着痛靠在床头跟他聊天,"不知道小道长怎么称呼?"
  "我叫小九。"小道士边说边走到窗边,将撑着窗户的木桩换了根长的,把窗户开大了些。
  金灿灿的阳光更加肆无忌惮的洒落进来,山野中特有的微风夹杂着浓郁的草木清香迎面袭来,撩起他的发丝轻舞飞扬,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芒。
  朱高炽微微侧首,眯起眼,感受那久违的温暖。院子里一颗不知名的老树郁郁葱葱,粉嫩透明的花瓣儿随着微风旋转落下。老树之下,种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几只白兔在草地上花丛中惬意的奔跑追逐,偶尔停下来,或啃着青草,或两三只一起嬉戏。
  远处,千峰开戟,万仞开屏,恢弘险峻,怪石嶙峋,如盘古开天辟地,重斧凿成。巍峨山峰之上,修竹乔松,奇花异草,层层叠叠的古树枝叶密密实实,如波涛汹涌,绵延没有边际。日映岚光,雨收黛色。阳光折射出绚丽的虹彩,横亘苍蓝穹宇。幽鸟啼声,源泉溜清,莫名的让那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原来书中所说的世外桃源,是真的存在。这美轮美奂如同仙境的山谷让朱高炽有片刻的晃神。有那么一瞬,他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
  不过,由于自己太过忘我,挪动身子的幅度稍微大了些,扯到伤口,疼得他倒抽了口冷气,靠在床头再不敢乱动。
  而这痛,自然也在提醒着他,大概是祸害遗千年,阎王爷还不想收他。
  只是这阳光,这草坪,这竹篱围着的小院,他真的很想走出去,好好看看。
  "小九,能不能扶我出去晒晒太阳?"
  "当然不行。"小九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你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没丢掉小命儿,已经算是命大。要下床走动,至少也待你身上的伤好些再说。别下地又扯动伤口,祖师爷爷的药就白给你用了。"
  朱高炽叹口气。他也知道自己目前这身体,稍微一动都能痛得撕心裂肺,若真要下地,恐怕得再去半条命。更何况,他的腿现在根本不能动。但他要怎么跟他说,自己真的没有时间了。父王还在北平等他。
  为了父王,他必须尽快让自己好起来。而要让这伤快些好,总躺着肯定没用。多走动,多晒太阳,多呼吸新鲜空气,多做复健,是很有必要的。尽管,那痛楚,会让自己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朱高炽再次抬起头,看向小九:"没事儿,我就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坐会儿……"
  "你别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要下床,等祖师爷爷回来你自己跟他说,我可不敢随意做主。"小九很坚持,说完端起药碗要离开。
  就在说话间,有风从山中吹来,带着丝丝缕缕清新凉意,送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风日清,水若云,乾坤壶里自安宁。时而卖疯时而癫,无人识我是真仙。若人要问家何处,山在桃源洞口边。行云流水不自收,朝廷何必苦征求。从今更要藏名姓,山南山北任我游……"
  歌声悠远空灵,歌词遗世洒脱,那声音在巍巍群山中回荡,在苍翠密林中缭绕,在每片树叶间碰撞,倒象是那山峰,那枝叶唱出来一般,让人遐想无穷。
  "祖师爷爷回来了!"小九丢下碗,趴到窗户边,一脸欣喜。
  朱高炽扭过头,朝歌声飘来的方向望去,却没见到附近有人走来。只觉远处有一抹细微白影,在群山密林之间若隐若现,飘忽不定。如同鬼魅神佛,在那巍峨险峻的悬崖峭壁之上也能如履平地。那白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伴随着阵阵豪迈笑声,越发近了些。
  朱高炽以为自己睡太久,眼花耳鸣,出现了幻觉。使劲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那白影已经于百米之外沾了地面,朝小院走来。
  "祖师爷爷!"小九叫了一声,转身便跑了出去迎接。
  那老者捋着长及腰际的花白胡须,呵呵笑着。雪白道袍随风翻飞,手中拂尘轻舞飞扬,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真的没死,朱高炽会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太上老君。
  进了院子,朱高炽听到小九在跟他汇报:"前些日子救的那位公子醒了。"
  "呵呵呵……"老道长笑着,"天都变了,是该醒了。"

  第六十四章、一触即发

  话说北平都指挥使张信率随从护卫以探病之名去燕王府探听虚实,却不巧撞见疯疯癫癫的朱棣将一只白猫当作自己的儿子,追着满院子奔跑。入得大厅,又见朱棣在七月酷暑之时竟大呼寒冷,浑身发抖。后来,再见他堂堂一个王爷,大庭广众之下竟钻到桌子底下打起瞌睡来,便对他疯癫之事深信不疑。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自己撩起桌布,看到的竟会是朱棣那双精锐深邃,霸气天成的眸子。
  尽管只是一瞬,但却足以让张信得知朱棣根本就没有疯。试问一个疯傻之人,怎么可能有如此摄人心魄的凌厉目光?
  张信有点发怵,坐在地上跟桌子底下的朱棣对峙了片刻,愣是没回过神来。
  当然,跟他一样被吓到的还有抱着棉被回来的徐仪华和被沐昂包扎成独眼龙的马三保。
  沐昂是知道他没有疯的,那天傍晚他在大街上将朱棣打晕之时,朱棣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你小子给爷等着"。所以当他蹲□,撩开桌布,跟朱棣的眼神对上时,朱棣就用眼神示意,让他把马三保弄出去,自己好跟张信单独相处。
  而对于张信,朱棣既然敢在他面前表明自己是装疯,自然不会对他完全没有防备和了解。
  张信说得没错,十多年前,朱棣的确在应天救过他的父亲张孝廷一命。为了报恩,张孝廷当初就说过,自此后,愿永远追随燕王。
  朱棣当时也答应,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将张孝廷调到北平。可是没想到,张孝廷在两年后就身染重疾撒手人寰。他去世的时候张信才不到十岁,朱棣就藩北平,事务繁忙,却依然安排了应天的旧部对张家母子多加照顾。
  张信在十岁之前是听父亲讲"男儿应如燕王一般,金戈铁马,征战沙场",十岁以后是听母亲讲"燕王对张家恩重如山,若有机缘,定当遵照乃父遗愿,追随燕王"。所以,从小到大,"燕王"两个字在他的心中便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后来长大了些,他入了军营,由于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后来便接替了父亲以前的位置做了指挥佥事,慢慢升至都指挥使。这次被派往北平之前,他跟同时赴任的张昺、谢贵一起接到密令,要在暗中对付燕王。他心里十二万分不愿意,却又不能抗旨,纠结之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后来他的母亲只问了他一句话就坚定了他追随朱棣的决心。
  话说张信的母亲也不是泛泛之辈,她的父亲是张士诚的部下,在元末明初的乱世,她也曾经跟随自己的父亲四处征战。后来天下被朱元璋平定,张士诚的旧部都归顺了朱元璋,她也嫁给了张孝廷,过起了平平淡淡的日子。对于江山皇权之类的戏码,他看得比儿子清楚得多。
  她说:"你只想想,皇上与燕王,谁更适合坐拥天下江山?"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用一句在现代非常流行的话说就叫"地球人都知道"。既然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张信当然明白母亲的用意。于是连夜命人将母亲送回了家乡临淮,而自己经过再三斟酌,决定在这场战争中投靠朱棣。
  但因为自己是朝廷派遣之人,燕王府所有人包括朱棣徐王妃对他都存有戒心,几乎没有机会能够得见朱棣。所以当他在长街之上碰到发疯的朱棣,知道自己机会来了,于是他没有继续前去王府,而是转身回府向布政使司张昺禀明了此事,然后极力阻止谢贵闯王府抓人的提议,让自己正好趁机混入王府找机会对朱棣表明心迹。
  张信这个人朱棣是知道的,也是有所了解的。因为早在他们进入北平任职开始,他就已经派人对他们几个的身世背景做了详细的调查。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而朱棣,绝对是动脑不动手的人。他的城府就在于,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掌握全局,让对手根本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临近。
  而他的装疯,实乃无奈之举。朝廷因为炽儿的跳崖,担心他一怒之下挥师南下,所以加快了步伐让张昺调兵入城,并让张信带兵前往王府抓人。
  道衍从骡子岭回来的时候,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快步赶至王府,与病床之上的朱棣密谋对策。
  张信的军队已到北门,除了装疯,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让张信打消抓人的念头。
  所以,朱棣疯了。
  而张信的到来,似乎也不是意外。因为张孝廷,朱棣知道他会来。不管自己是真疯还是假疯,出于恩义,他都会前来探望。因为他相信像张孝廷那样忠义两全的人一定可以教出一个识大体,知礼仪的好儿子来。所以朱棣才将徐仪华支开,示意沐昂将马三保拖走,留下张信一个人,暗中试探。
  而当他听到张信那番发自肺腑的话语之后,他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帮手。
  张信的投诚给燕王府所有的人吃了一剂定心丸,也大大的增加了起兵的信心。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刚刚在燕王府还信誓旦旦说要誓死追随燕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张信一出王府大门,竟然立刻向北平布政使张昺报告了朱棣是装疯的事实。
  张昺一听,立刻下令,让张信谢贵两人各带一千精兵,前往燕王府抓人,不料却被张信给阻止了。
  他说:"燕王就藩北平近二十年,在当地老百姓心中威望极高,且他们已经得知朝廷逼死世子,逼疯燕王,大白天的浩浩荡荡去王府抓人,恐会激起民愤。"
  "什么民愤不民愤的,燕王明明就是装疯卖傻拖延时间。"谢贵一听张信的话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让他去王府探听消息,得知朱棣装疯已经被他抢了头功,现在如果又听他的,自己这个将军不就成了个摆设?
  张信闻言冷笑一声:"那谢将军觉得北平的百姓是信你的,还是信燕王的?"
  谢贵再次被噎住,看向张昺正要开口,却见张昺摆了摆手道:"张将军言之有理,民愤难平,咱们还是不要惹过多的麻烦,待入夜之后再去王府抓人吧。"
  "可是大人,末将担心夜长梦多啊……"
  "谢将军多虑了。"张昺不等他说完便将话头截断,"如今北平内外都是我们的人马,燕王的兵都在骡子岭,就算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也进不了城。派人加强北平九个城门的防守,务必将回援的兵马阻挡于城外。只要过了今晚,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谢贵还要说什么,张信已经双手抱拳高声道了声"是",领命而去。
  到了戌时,北平的夜幕才姗姗降临。热闹喧嚣的大街渐渐宁静下来,路上的行人,街边的小贩都各自收拾了物什,匆匆回家。
  戌时中,张昺接到消息,说北边有不明军队奔驰而来,经打探,发现正是燕王那三万在骡子岭秘密训练的人马。
  张昺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了声:"来得好。给爷把城门守好了。"然后率领张信谢贵等人立刻集结兵马朝王府而去。
  到了门口,守门的护卫军士将他们拦了下来,搬出朝廷律例,说任何人不得擅闯王府。
  谢贵脾气急躁,抽出大刀就要上前,却被张昺摁了回去:"不得鲁莽,朝廷的确有这个律例。"说完之后转头看向守卫,笑道,"本官是新任的北平布政使张昺,听说燕王病重,特地带部下一同前来探望。"
  "探病?"守卫看了看他们身后的兵马,"没见过探病还带这么多人的。再说了,我家王爷正在用晚膳,不方便见你们,你们还是明日再来吧。"
  "小哥儿。"张信一听赶紧上前,装做熟悉的揽过那守卫的肩膀,"还认识我吧?我是王爷的旧识,早上才刚来见过王爷的,我看王爷病得那么严重,便回禀了张大人,张大人在应天跟王爷也有些交情,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探望,还请您前去通传一声。"
  "这……"那守卫略微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那好吧,你们稍等。"说完便转身朝里跑去。
  过了一会儿,那守卫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看着他们三人道:"王妃请三位大人进去。"
  三人对望一眼,抬脚踏上台阶。
  待他们进去之后,守卫立刻上前拦住了其他军士的步伐:"王妃说了,王爷如今身体抱恙,不能打扰,三位大人可以进去,有劳将士们在门外等候。"
  谢贵见状皱了眉头,附到张昺耳边:"大人,谨防有诈。"
  张昺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张信便抢先说道:"大人,要不你跟谢将军进去,末将在外面安排军士包围王府。如今王府之内只有八百护卫,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大人手上有皇上密令,相信燕王不敢轻举妄动。如若有何变数,只需口哨为令,末将定会带领军士闯进王府以助大人。"
  "也好。"张昺不想在门口跟护卫们有所冲突,万一打草惊蛇,让燕王有所防备,调集护卫先发制人就不好了。虽然王府之内只有护卫八百,可一旦动起手来,也不好收场。如此里应外合,最好不过。
  王府之内一片安静,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的仆佣侍女经过,均会停下脚步,主动让道行礼。
  张昺谢贵跟随领路的守卫,穿过中庭,走过回廊,小心谨慎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暗道朱棣果然没有防备,心底渐渐放下心来。
  到了朱棣用膳的来仪厅,见朱棣一家正围坐在餐桌前用膳。
  那守卫再次进去通传,朱棣并没有出声,只是徐王妃说了句:"请两位大人进来。"
  随后,他们便见到有仆人开始收拾已经吃得差不多的食物碗筷。
  两人被请进去,见朱棣坐在主位之上玩着筷子,面上表情状似孩童,知道他又在装疯卖傻,对望了一眼露出一抹不屑笑容。
  朱棣将两人表情尽收眼底,徐王妃令两个儿子退下,自己则拿走了朱棣手中的筷子交给仆人,柔声道:"王爷,来客人了。"
  朱棣立刻欢呼:"好耶好耶,客人来了有好东西吃咯!我要吃西瓜,我要吃又大又甜的西瓜!"
  "已经派人去拿了,王爷少安毋躁。"徐仪华安抚好朱棣,才抬头看向张昺、谢贵,"我家王爷从昨日起就患上了失心之症,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呵。"张昺轻笑出声,胸有成竹的站到朱棣面前,"王爷患了失心疯?正好,下官受皇上之命,前来请王爷回京一趟。宫中太医医术高明,定能将王爷的病治好。"
  "王妃,本王要吃西瓜。"朱棣如同听不到他的话一般,执着的扭头要着西瓜。
  徐仪华拍拍他的胳膊道:"王爷等等,西瓜马上就来了。"
  正说着,两名侍女端着托盘从门外走了进来,盘中正是已经切好的红瓤黑籽大西瓜。
  朱棣起身向前拿了一瓣,挥手让徐仪华和侍女一起退下,转头对张昺、谢贵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又香又甜有多汁的西瓜,两位大人要不要?"
  张昺看了一眼那红艳艳水润润的西瓜,脸色已经有些难看,扬声道:"不用了。下官皇命在身,还请王爷不要拖延,即刻与本官回京复命的好。"
  朱棣再次忽略他的问题,咬了一口红彤彤的瓜瓤,砸吧砸吧嘴,舒服的呼出口气:"好甜呐,两位大人确定不要来一块?这可是今天下午才献上来的,两位大人现在不吃,待会儿……"说道这里,朱棣故意顿了顿。两人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再看向他时,朱棣已经变了脸色,"可就没命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一章,好困,瘸着腿爬去睡觉……不知道是不是我把炽儿写瘸了的报应,今天我们银行开运动会,在跑百米接力的时候整个人摔到了跑道上。百米冲刺啊,那是啥速度!老子可是跑第一的啊!胳膊,手肘,手腕儿,膝盖,不同程度挫伤。膝盖最严重,现在根本无法弯曲,去医务室的时候,医生直接往伤口上倒了半瓶碘酒,当时的感觉只有一个——我想杀人!值得庆贺的是,离离就算摔了一跤,还跑了个第三!精神很可嘉吧。我可是直接爬起来又开始冲的哦……于是,亲妈跟儿子一起瘸着吧……TAT看在离离这么辛苦还熬夜写文的份儿上,多给点花花分分留言啥的哈,谢谢咯……

  第六十五章、誓师起兵

  "燕王!你好大的胆子!"谢贵一听此话怒不可遏,"我等乃朝廷命官,有皇令在手,你胆敢藐视皇令,诛杀大臣,是要造反吗?"
  "造反?"朱棣再次咬了口西瓜,咀嚼两下舒服的咽下才缓缓开口,"别说得这么难听,本王这不是造反,是自保。放心,你们要是死了,我定会向朝廷请旨,将两位风光大葬的。"
  相较于谢贵的激动,张昺倒是显得沉稳一些:"王爷说这话怕是为时过早吧?我等既然敢单枪匹马进入王府,就不会没有防备。如今的燕王府之外,已经被我们的人马团团包围。你王府侍卫总共加起来不到八百,我们带来的人马却足有两千。而且,九个城门都已经派了重兵把手,你的援军也进不来。王爷是聪明人,此刻动手,对王爷没有任何好处。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想为难王爷,所以根本没有带兵进入。王爷要是识时务,就跟下官回京,向皇上澄清造反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吾皇宅心仁厚,与王爷又乃至亲叔侄,定不会为难王爷。"
  "呵……至亲叔侄?他也配得上这四个字?"张昺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朱棣的心立刻像是被人用利刃刺了一刀,如同炸了毛的公鸡跳了起来,"如若皇上真的顾念叔侄情谊,就不会将他的五位皇叔夺了兵权,贬为庶人,发配到烟瘴之地永不得回朝;如果皇上真的顾念叔侄情谊,就不会听信谗言,害得湘王朱柏一家自焚而死;如若皇上真的顾念叔侄情谊,就不会狠心绝情,逼得本王的长子跳崖身亡;如若皇上真的顾念叔侄情谊,就不会为了巩固皇权,担心本王威胁皇位而将本王逼至如此地步!不会为难本王?呵,笑话!给本王留个全尸是不是也算没有为难本王?如今的平常百姓之家,兄弟宗族之间,都知道互相爱惜关心。可本王身为王爷,却连性命都不能自保于旦夕!皇上既然如此无情无义,那本王还有什么不可为的?"
  朱棣越说越激动,手中的西瓜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被狠狠砸到地上,发出"哐咚"一声闷响。
  随即,早已经埋伏在膳厅四周的张玉、朱能及一干护卫,立刻闪了出来,将张昺、谢贵团团围住。
  两人一看傻了眼,张昺瞪着张玉、朱能,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你……你们怎么会……"
  张玉笑笑,接下他的话:"张大人是想问我们是怎么进城的对吧?我觉得,你直接去问阎王爷会比较快。"
  张昺吓得脸都绿了,连忙抓着谢贵的胳膊吼道:"快,快发信号叫张信!"
  朱棣不紧不慢拿过下人刚刚放置在桌面的丝绢,将手上的西瓜汁液擦干净:"别白费力气了,张将军这会儿很忙,你们带来的两千精兵可还需要他去解决呢。"
  "什么?"张昺不敢置信的瞪到眼睛,完全不能接受发生了什么事。
  谢贵一声怒吼:"大人,我们中计了!张信反水了!"
  可现在才知道,已经什么都晚了。
  张玉、朱能轻而易举将两人诛杀,随后率八百朱棣亲自训练的护卫奔出王府,跟门外的张信汇合,开始踏出靖难的第一个实质意义的步伐。
  张昺有个心腹名叫彭黟,还算忠心,知道出了事,率领部下跟王府护卫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王府护卫虽然人少,但却十分精悍,而且准备充足,指挥有序。朝廷人马虽多,但没有王府护卫精悍,而且由于事发突然,没有任何准备,指挥混乱,不肖半个时辰,便死伤了大半,剩下的无心恋战,要么败逃,要么投降。
  重伤的彭黟知道大势已去,没有办法,只好丢下兵器转身跟着兵士一起逃了。
  三人不敢停歇,立刻照原定计划兵分三路朝城门奔去。
  北平城外,沐晟骑着高头大马,正带着三万军队浩浩荡荡离北平越来越近。
  齐化门,连接北平与骡子岭的必经之门,张昺将大部分主力军队都安排在了这里。张玉带着五百精兵与城外的沐晟里应外合,加上朱能和张信分别解决了临近两个城门的守军,切断了后援的到来,很快便破了城门,让三万大军浩浩荡荡进了北平,又快速分成几路,朝其他几个城门进发。
  城内驻扎的朝廷军得到消息,纷纷赶到各城门来救援,却都因为没有充分准备而有来无回。大部分步了前面那些围攻王府的兵士后尘,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到次日黎明,燕王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北平九门中的八个城门,只城下西直门一直难以攻下。
  西直门地势险要,加上消息传播太快,这里的守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守不攻,不管怎么打,都守着那个城门不放。
  张玉骑着白马赶到西直门,看到此等情形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他们这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驻扎在北平周围的朝廷军队还有接近十万,他们是想等那些朝廷军的支援。而北平只要还有一个城门没有拿下,那十万朝廷军就随时有可能破城而入,到时候想要再凭他们这三万人马反击,就难了。
  想到这里,张玉灵机一动,紧夹马腹奔到战圈之内,勒紧马缰对双方人马大吼:"别打了,都停下。王爷有令,所有燕王部下将士统统撤回。"
  "什么?"正率领将士要攻打城门的朱能一听这话,满脸茫然的骑马奔了上来,扯开他的大嗓门儿就叫开了,"你这话是啥意思?眼看就要攻下城门了,这个时候说不打了?"
  "对,不打了。"张玉故意把声音扬得非常大,守城的将士都听得一清二楚,"王爷刚收到朝廷的圣旨,皇上已经跟王爷讲和,准许他自治一方,许诺永不削藩,并下令让所有朝廷军撤离。在辰时之前,若还有朝廷军还未撤出北平,就要按军法处置,咱们还是留点时间让他们收拾东西去吧。"
  "哈哈哈哈……算那皇帝小儿识点实务!"朱能嚣张的大笑起来。
  "那可不是,咱们王爷怎么说还是皇上的亲叔叔,哪至于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张玉边说边下令所有军士撤回,调转马头,离开了西直门。
  守城的兵士原本还有所怀疑,但见到张玉、朱能真的撤兵,又想到皇上与燕王血脉相连的关系,纷纷信以为真,一哄而散。西直门竟然就在这样戏剧性的情况下不费吹灰之力给攻了下来,朱棣一夜之间便控制了整个北平城。
  可朱棣知道自己没有喘息的时间,驻扎在北平四周的十万朝廷大军依然是目前最大的威胁。所以,当日上午,便将所有将士聚到一起,誓师起兵。
  看着台下刚刚经过一夜苦战甚至都还来不及休息的将士们染血的战甲,熠熠的眸光,朱棣有些感动。他知道,这三万人马,就是自己起兵的所有资本。他们将身家性命交给他,与他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还有炽儿,为了不成为朝廷牵制他的绊脚石,竟然选择跳下悬崖,以死成就他的大业。
  为了这所有将士,为了炽儿,这一仗就只能赢,不能输。
  暗暗握紧双拳,朝前走了两步,扬声说道:"储位将士,我朱棣乃先皇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燕府。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于躬,实欲求死。不得已者,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天行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①
  一番话说得人神公愤,天地动容,在场的所有将士都拽紧了拳头情绪激昂迫不及待要跟随朱棣征讨朝廷奸恶。
  朱棣说的这些,其实他们都知道。诸位藩王本是高祖皇帝朱元璋所分封,就算是新帝,也没有权利说削就削。可朱允炆倒好,刚一登基,就听信奸臣谗言,大张旗鼓下令削藩,罔顾亲情,将叔叔们一个个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以绝后患,未免太过绝情绝义。因为削藩之事,不仅逼死了湘王,逼死了朱高炽,现在还想逼死燕王。而导致皇族至亲相残的的根源便是因为朝廷奸臣当道,蒙蔽了皇帝的眼睛。
  而太祖皇帝在祖训里也说了,如果朝廷有奸臣,所有藩王都有权利有义务且必须起兵讨平奸恶,以清君侧。所以,他们这不是造反,而是奉天行事,清除皇帝身边的奸臣,以安社稷。
  如此的正义之师,他们还有什么道理再等待呢?
  于是,朱棣话音落下不久,张玉就率先高举拳头,大吼了一声:"朝有奸恶,奉天靖难,以清君侧!"
  话一出口,数万将士立刻异口同声,扬声吼道:"朝有奸恶,奉天靖难,以清君侧!"
  一时间,声传九霄,气势如虹。
  朱棣站在台上,远望天际。风高云深的苍蓝穹宇之间,突然出现了朱高炽微笑的身影。他就站在朱棣面前,那么近又那么远。他看着他,一双深情的璨然眸子盈满毫不掩饰的爱意。他听到他的声音,他在说:"父王,答应我,要做个好皇帝,要做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
  凛冽痛楚再次划过心尖,朱棣闭上眼睛,将满眼痛楚小心掩藏,在心中一遍遍叫着朱高炽的名字。
  炽儿,你看到了吗?父王已经起兵了。
  炽儿,你知道吗?这三万将士父王是为你所练,这偌大战场,父王也只想与你携手共战。
  炽儿,你放心,父王答应你,如若成功,定会做个好皇帝,做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
  心中"好皇帝"三字刚落,朱棣便感觉一股劲风突袭而来,撩起他的发丝衣袂纠结翻飞。
  反射性的睁开眼,竟发现刚才还苍蓝晴朗的天空竟然乌云密布,遮天蔽日,雷电齐鸣,人和人之间就连近在咫尺也看不见对方。
  场下将士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天惊得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还没等他们反映过来,狂风夹着暴雨就倾泻了下来,风雨之大,让人无法站立。天空像是破了个口子,仿佛传说中天河中的水决了堤坝,朝着大地滂沱而来,势要将世间所有毁灭。
  紧接着,一阵砖瓦破碎飞溅的声音传来,朱棣与诸位将士一同回头看去,只见王府宫殿上的房瓦都被狂风暴雨掀了下来,铺天盖地朝他们砸来……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多更一章……①朱棣誓师所说的这段话摘自《奉天靖难记》离离这两天犯了太岁,昨天那伤还疼得我难受得要死,刚才吃个水果削个皮还硬是把手指给削了一条大口子……疼得我呀,那叫一个想死!还好下午写了点儿文,手指伤了不好打字,先这么发了,字数好像少了点儿,亲们见谅啊……炽儿再过两章才能回来,我想他了……TAT还有炽儿的腿,只是走起路来会有一点瘸,不是很严重的,也不会妨碍他跟朱棣一起上阵杀敌,放心放心哈……我也舍不得把我儿子写成那样啊。

  第六十六章、奉天靖难

  誓师会上,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铺天盖地,气势汹汹。风雨掀起屋顶砖瓦,砸到地上发出阵阵"哐当"声响。黑云还在聚集,迅速的朝王府上空翻滚而来。顷刻之间,闪电撕裂长空,惊雷震颤大地,如同鬼神怒吼,妖魔咆哮。
  抬头望去,见那厚重乌云之中,银白闪电肆意流动,隐约之间竟如翔龙游走。
  站在台下的将士被那奇观怔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但又碍于军令不敢四下奔逃,只在心里发怵。
  为什么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天气会突然如此恶劣?难道是上天想要阻止燕王起兵南下?
  想到这里,个个都有些慌了神,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
  朱棣站在风雨之中仰望苍穹,看着那在云层中游动的闪电不由得拽紧了拳头。突然,一片碎瓦被疾风撩起,直直向他砸来,速度之快根本让他无法闪躲。
  "王爷,小心!"站在最前面的沐晟忍不住叫出声来,焦急的要奔上台去,却在下一刻,发现那片碎瓦在离朱棣半尺之内的地方落了下来,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大家都松了口气,朱棣紧拽的拳头松了松,眼角余光撇到在一旁双手合十,一言不发的道衍身上。
  道衍身穿袈裟,双目微阖,即使在如此狂暴的风雨中依然不为所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许是接触到朱棣的目光,只见道衍睁开眼,仰头看了看那天气,"哈哈"大笑两声,走到朱棣面前,对着台下三万将士朗声开口:"恭喜王爷,此乃祥兆。"
  朱棣看着他,没有出声。
  而台下原本胆战心惊的的将士闻言也在瞬间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实在无法将这么恶劣的天气跟祥兆联系到一起。
  道衍再次扬唇笑了笑,继续说道:"飞龙在天,从以风雨;殿瓦坠地,金瓦而替。上天是在告诉王爷,您该换金瓦了。"
  道衍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更换金瓦的意思,便是朱棣以后会当皇帝。因为,只有皇帝的宫殿,才是金瓦。而他们这些跟随朱棣的将士,以后都将会是开国功臣。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而且唾手可得,试问谁不动心?连老天都说王爷要换金瓦,他们还怕会败吗?
  而更为奇怪的是,在道衍说这番话后,咆哮的风雨竟然停了下来,原本笼罩在王府之上的乌云也一点点被风吹散,露出湛蓝如洗的天空,如同镜面一般通透澄澈。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间照射下来,万道金光,洞彻上下。
  将士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更加对道衍的话深信不疑,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挥师南下,一举攻下应天。
  其实北平的天气,到了盛暑,本来就多变,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而道衍精通天象,早就在昨日就知道今天上午会有这样一场来去迅疾的风雨,便跟朱棣合计好在今日趁热打铁,举行誓师大会。一来鼓舞士气,二来藉由这迅疾转换的天气,加以天时地利,增强将士们的信心。
  因为尽管朱棣谋略过人,用兵如神,却也知道,自己跟朝廷的兵力还是相差太过悬殊。而这一点,所有的将士也都是知道的。就算他们在誓师大会上热血沸腾跟着他起了兵,可一旦他们回过神来,想到这一点,保不齐就会打退堂鼓。毕竟,朝廷可是用天下之力,对付北平一隅之力。
  而道衍的这个计策,成功的让将士们都深信,他们的主子才是真龙天子,起兵只是顺应天意。
  而朱棣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成与败,也绝对不会是老天说了算。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那才是真正的取胜之道。因为,这是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战斗。
  公元1399年七月,朱棣以计擒杀张昺、谢贵,并命燕府部下大将张玉、朱能率兵乘夜攻夺北平九门,遂据北平。后以尊祖训、诛"奸臣",为国"靖难"为名,誓师出征。
  自此,历史上浩浩荡荡的靖难之役便拉开了帷幕。
  七月初七,朱棣留下少部分兵力守城,自己率领军队攻取通州,打开南下通道。不到一日,通州守将房胜便举城归顺。
  初战告捷,不少将士摩拳擦掌,建议朱棣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可朱棣却摇了摇头,朝面前的地图上指了三个地方。
  "东边的蓟州,北边的居庸关,西北的怀来。这三个地方全都驻扎着朝廷的大军,足有十万之多。敌众我寡,如果我们这个时候不顾一切挥师南下,就等于将北平白白送给了他们。到时候他们再来个合围,我们连退都没地方退。所以,不能太操之过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要将这几个军事重镇都收归囊中,保证北平的安危。"只有守住了大本营,才能让自己毫无后顾之忧的前进。
  七月初八,朱棣力排众议命朱能只带了五千将士朝有三万朝廷军驻扎的第一军事重镇蓟州进发。
  蓟州守将马宣见朱能只带了那么点人,以为自己为朝廷立功的机会到了,兴高采烈穿上铠甲率军出城迎战。却没想到朱能的这五千人马只是诱饵,见他出来,掉头转身就跑。
  马宣立功心切,策马追出三里之后才知中了埋伏,立刻调头往回,却被朱能一箭射中心脏,落马身亡。
  守将一死,群龙无首,蓟州守军纷纷乱了阵脚。朱能率领五千精兵又杀了回来,与西、北两路赶来的援军一同攻进蓟州。指挥官毛遂以见势不妙,遂率所属部将投降,蓟州陷落。
  次日,蓟州附近遵化、密云的守军纷纷归附朱棣,转而为他驻守。
  三日后,朱棣稍作整顿,再次主动出击,进攻居庸关。
  因为居庸关地处峡谷,易守难攻,所以朝廷并没有将重兵放在此地。但朱允炆忘记了,朱棣镇守北平这么多年,对居庸关比对自家的后院还熟,只需要找一个切入口,就能将朝廷军打得落花流水。
  更何况,朝廷还做了一件看起来很聪明,实际上很傻的事,那就是将之前从朱棣手下抽走的大部分将士,都分别安排在了北平附近的朝廷军里,以守边为由防止朱棣起兵。他们以为只要皇命在手,那些军士就不敢不听朝廷的调遣。
  可他们没想到,这些旧部都是随同朱棣上过战场生死与共的,跟朱棣的关系那是千丝万缕,想斩断都不容易。不出什么事儿还好说,一旦朝廷和燕王府对峙起来,肯定都会站到朱棣这边,而这种情况恐怕也是朝廷那帮书呆子始料未及的。
  于是,还没开打,居庸关就自动破了。守关的将士分为两派,朱棣旧部都归附了回来,剩下的朝廷军负隅顽抗一阵,支持不住狼狈败走,逃到了怀来。
  而他们这一败逃,倒给朱棣带来了不少麻烦。因为怀来守将宋忠,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宋忠年轻时曾任锦衣卫指挥使,武功高强,有勇有谋,因为有些恃才傲物,得罪了朝中大臣,被御史刘观弹劾,贬去了凤阳任中卫指挥使。
  洪武三十年,平羌将军齐让征西南夷敌败仗归来,宋忠自己请命做了参将,跟随将军杨文出征西南。后凯旋回朝,因为立了战功,又做回了锦衣卫指挥使。
  朱允炆登基之后,很是倚重于他。封他做了都督,率三万朝廷军屯于怀来,以防备朱棣起兵。
  虽然他手下朝廷军只有三万,但来到怀来之后,又以各种理由调走了朱棣部下近两万军士,如今又加上了居庸关败逃的那一部分朝廷军,手下兵力足有五万之众。
  而与此同时,还有屯兵临清的徐凯,山海关的耿瓛,彰德的缪尧,顺德的秦偲需要随时提高警惕。这也是为什么朱棣放着人少的怀来迟迟不攻,而先去攻打蓟州和居庸关。
  一来蓟州守将马宣是因为父亲在朝中官至尚书,所以才做了将军的位置,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懂得怎么领兵打仗,兵再多在他手下都没有用;二来,居庸关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人,根本不用太费力气。只有解决了这两个地方,他才能将全副心思用来对付宋忠。
  而对于宋忠,朱棣并没有向前面一样急着攻打,而是在离怀来十里之外的踏马坪驻扎了下来,让已经连续作战好几天的将士们好好休养生息。
  麾下大将们一见他这阵势,纷纷开始猜测他到底是要主动进攻还是固守以待。
  主动进攻,其实朱棣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倒不是怕了宋忠那五万人马,而是驻守在临近几个城邑的朝廷军要如何应对?万一进攻不利,徒耗兵力,再退回北平,那些朝廷军再乘势来攻,北平也守不住。
  固守以待虽然比较稳妥,但这样一来,他们就从主动变成了被动,如果宋忠采取拖延政策,迟迟不来,暗中调派军队,等到朝廷大军汇合,就贻误战机,回天乏术了。
  而这两个方法目前都不太适合。所以,对于部将们的猜测,朱棣一直不置可否。
  另一方面,在怀来城内的宋忠,得知朱棣已经兵临怀来十里之外,赶紧指挥军队守城,亲自登上高台做战前誓师。
  副将庄得知道朱棣的厉害,有些担心,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问道:"都督,要不要写信向临近守军前来援助?"
  "荒谬!"宋忠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怒道,"仗都还没打,求什么援?本都督就不信凭朱棣那两三万人马能攻得下怀来。再胡言乱语,军法处置。"
  庄得叹了口气,不敢在多言,跟着宋忠登上了高台。
  台下,数万将士列队整齐,严阵以待,而站在队伍最前方的那两万人马便是朱棣以前的旧部。这些人跟随朱棣多年,与他感情深厚,所有人的家小都还在北平生活。如今战事一起,双方都断了联系,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跟朱棣打仗。
  宋忠了解军心,知道他们想念家人,又顾念旧主。派这样一支军队前去对抗朱棣,无疑是给自己掘了一个大大的坟墓。
  要打仗,首先军心要稳,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力气拧成一股绳儿朝一处使,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能够在最短的时间让人发挥出最强爆发力的,只有仇恨。
  宋忠站上高台,看着朱棣那两万将士,佯装悲痛的说道:"兄弟们,本都督要宣布一个沉痛的消息。因为你们奉朝廷之命守边备战,惹怒了燕王,他此次起兵,将你们在北平的家人全都杀害了。"
  "什么?"
  "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真的!"
  "燕王不是这样的人!"
  "……"
  话一出口,原本鸦雀无声的军队顿时炸开了锅,喧闹起来。
  宋忠抬手让他们安静下来,再次沉重开口:"兄弟们,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也没有想到,朱棣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北平城现在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说完话,宋忠转身让人带上来一个身材瘦削,衣衫褴褛,浑身血污,蓬头垢面的男子。
  那男子战战兢兢被人带上台去,见到下方那么多士兵,顿时发了疯一般惊叫起来:"啊啊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燕王饶命,饶命,我家没有人去帮朝廷守边备战,没有没有没有……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男子便叫边躲到宋忠身后,一脸惊恐的看着台下数万将士,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宋忠摆摆手让人将他带了下去:"这是我今天早上在城外巡视之时救回来的一个老百姓,他一见到生人嘴里就只有这么几句话。起初本都督也不信,遂派人去北平打探,没想到……竟得知这样的结果。"
  说道最后,宋忠竟然抬起手臂,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顿时让台下将士群情激奋,燃起熊熊的复仇之火。
  "杀了朱棣,为家人报仇!杀了朱棣,为家人报仇!"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立刻有无数的人出声附合。
  宋忠满意的看着台下激动的将士,不着痕迹的勾起唇角。想象着朱棣在面对这么一批自己训练出来的军队朝自己挥下刀剑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而此时驻扎在城外的朱棣依然只是下令将士们原地修整,并没有要出兵攻打怀来的意思,让诸位部将百思不得其解。
  忍了两日,性子急躁的朱能实在忍不住,跑到朱棣的帅帐问他到底打还是不打。
  朱棣转过身,没有理他,径直抱着只鸽子走出营帐。
  张玉和沐晟也在帐外,见他抱着鸽子出来,也没搞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朱棣走到空地上,将那鸽子放飞出去。只见那鸽子扑腾两下翅膀,熟稔的朝北平的方向飞去。
  朱能急吼吼的开口道:"王爷,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你还有心情玩鸽子。"
  朱棣拍拍手转过身,哈哈笑着:"等这一仗打赢了,本王请你们吃烤乳鸽。"
  朱能没好气的接道:"得,别让人给烤了就成。"
  张玉跟沐晟撩起帘子跟在朱棣身后走回帐内,温和笑道:"王爷是在搬救兵?"
  "还是张玉聪明。"朱棣满脸乐呵,回头看了朱能一眼,"你小子多学着点儿。爷那只鸽子可是花了大本钱训练的,不是用来玩的。"
  话音落下,张玉却不禁皱起了眉头:"可末将不明白王爷到底是搬的哪路救兵。留在北平守城的军队只有八千,是万万动不得的。"
  沐晟闻言点点头,满目忧色:"就算动得,八千人马也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可别这么说,沐昂一个人可是能顶两个八千呢。"朱棣说话的时候故意看了沐晟一眼。
  沐晟一,张着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王爷谬赞了,那小子学艺不精,还上不得战场……"
  "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你疼这个失散多年的弟弟,放心,本王不让他上战场。炽儿不在了,他还得帮本王守城呢。"朱棣摆摆手,一副"就你护犊子"的表情,让沐晟更是满脸的不自在。
  朱能脑子直,转不过弯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现在他就关心一个问题:"你们别跟我这个粗人打哑谜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救兵要从何而来?"
  "到时你就知道了,再等两天。"
  "还等两天?还等两天朝廷的援军都到了。"
  "放心,他们暂时不会到。宋忠这个人,恃才傲物,刚愎自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求援的。"
  "那万一宋忠在我们的救兵到来之前就出战了呢?"
  朱能一句话,顿时让三人额头挂上无数黑线,史无前例的异口同声:"那你就开打啊。"
  "啊?"朱能被三人吼得一愣,半天才恍然大悟, 一拍脑门儿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了,反正拖到救兵来就行了呗。"
  两日后,果然如朱棣所说。马三保带着救兵浩浩荡荡风尘仆仆从北平赶来了。
  可当朱能、张玉和沐晟见到这传说中的神秘救兵时,脸色顿时变得异常扭曲。
  因为他们看到的,全都是北平城内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的老百姓。
  巍峨群山,绵延无际,风吹树木,如波涛翻涌,层层叠叠翻滚而来,发出沙沙声响。
  茅屋之内,油灯如豆。有风进来,树影婆娑,油灯明灭。小道士忙起身走到窗前,将虚掩的窗户关了个严实,再走回来,举起灯台,靠近床边,让那光线更亮堂一些。
  须发白眉的老道士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将插在朱高炽腿上的最后一根银针轻轻旋转拔出,出声问了句:"感觉如何?"
  朱高炽微微弯曲了一下膝盖,发现痛感已经减轻了许多,遂加了些力道,让膝盖弯的幅度更大了些,也没觉得有太多的疼痛,忙欣喜的抬头看向老者:"已经没有前些天那么痛了,照这样下去,再过两日就应该可以上路了吧?"
  老道士收好银针,叹了口气:"贫道的意思,还是要多修养些时日,待痊愈之后再行离开为好。公子的腿伤势严重,若不好好调理,日后恐怕会落下顽疾。"
  "多谢道长。可是……在下没有时间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尽快赶回去处理。"还有很重要的人,他也要赶回去相见。已经这么多天了,不知北平那边情况如何。他想他了。只是不知,他有没有想念自己?
  老道士闻言点点头:"既如此,贫道也不便多做挽留。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公子要多爱惜才是。"
  "在下知道了,多谢道长。"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朱高炽抚摸着自己受伤的腿,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如果朱棣知道自己的腿已经瘸了,是会难过还是会生气?史书上说,朱棣不喜欢他的长子朱高炽,多半是因为他有腿疾,行动不便,影响到皇室仪态,皇家尊严。毕竟,没见过哪朝哪代的皇帝是瘸着腿上朝的。
  可朱高炽在乎的不是什么皇家仪态,也不是什么皇家尊严,更不是什么皇帝宝座。他在乎的,只是朱棣会不会因为他的腿疾,如史书上记载那般,真的不再喜欢他?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不再与他相见。就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死了,至少在他心里,会留下自己最美好的身影。他需要的,是那个可以健步如飞,策马疆场,能够跟他一起上阵杀敌,并肩作战的朱高炽,而不是一个连行走都不方便的瘸子……
  作者有话要说:代伤熬夜更新中……手指被到切到,打字超级慢,总算是码好了……累趴爬去睡觉……亲们别忘了离离喜欢花华哟……

第六十七章、大军北伐

  离北平万里之遥的深邃山谷,朱高炽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圆月一夜未眠。而驻扎在怀来城外的朱棣,也是一夜没有睡着。
  躺在硬硬的床板上,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朱高炽灿若星辰的眸子。
  "父王,军中的床太硬,孩儿睡不习惯。"。
  "孩儿从小就睡不了硬床,要是因为睡不着影响休息,可就没法行军了。"
  "也不全是床的关系,这荒郊野岭的,孩儿一个人睡不着……"
  "为了不因为睡眠不好影响行军作战,父王就让孩儿跟你一起睡吧。"
  "……"
  同样的军营,同样的深夜,身边却再没有那人的身影。
  "炽儿,如果你还在,父王定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入睡……"
  叹了口气,侧过身,再次闭上眼。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深夜,他才能将这深入骨髓的思念释放出来。也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将这些话说给他听。
  可这番话,他却不知道炽儿是否真的能够听得到?
  深夜,有风肆虐而起,营帐之外的旗帜发出猎猎声响,在寂静的帅帐之内听得格外清晰。
  朱棣睡得浅,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听到有窸窣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皱了皱眉,心里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时候,谁会到他的营帐中来?而且,门口的侍卫竟然没有通传阻拦?看来,他是时候该加强兵卫的警惕性了。
  那人撩起门帘,放轻了脚步,径直朝床榻而来。
  朱棣侧过身,有些恍惚,瞪着黑暗中那抹瘦削身影半天没回过神来。因为那身影,分明就是炽儿的。
  待那人影走得近了,朱棣终于反映过来,一跃从床上跳下,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炽儿,炽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父王想你,父王好想你!炽儿……"
  突然被他抱入怀中的身影顿时僵住,两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摆,待他听到朱棣一遍遍叫着"炽儿",才发现自己是被他当成了朱高炽。
  "咳咳……王爷……属下快喘不过气儿来了……"
  听到声音的朱棣愣了愣,赶紧将人放开,恨不得把面前的人一巴掌拍回北平去:"三更半夜的,你跑到本王营帐来做什么?"
  马三保摸摸鼻子,举起手中的熏香在朱棣眼前晃晃:"现在正是盛暑,荒郊野外的蚊虫多,属下是担心王爷睡不好,才特地把熏香拿过来替您熏熏蚊子。我以为您早睡了,所以没让侍卫通传,准备放下熏香就走的,哪知道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吓了我一跳……"
  朱棣听得那叫一个郁闷:"合着本王没睡让你受惊了?要不要本王给你赔礼道歉啊?"
  "不不不不不用了。"马三保连忙摆手,一本正经道,"是属下罪该万死,吵醒了王爷。"
  "行了,别装了,放下熏香赶紧滚蛋。"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的王爷形象,他真的很想朝天翻个白眼给他看。
  马三保摸着黑把熏香放在了床脚旁的矮几上,扭过头却不怕死的又问了一句:"王爷是想世子殿下睡不着吧?"
  朱棣这次没回答,直接一记眼刀过去,差点直接把他给冻住。
  马三保在黑暗中看不清朱棣的目光,却没来由的打个寒战,想着这地方果然是很奇怪,七月份的天气,晚上竟然就这么冷了。
  "咳咳……"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开始往门口挪动脚步,"那什么……王爷,明天还有很重要的战斗,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咱们还得去给殿下报仇呢……"
  话音未落,马三保顿时觉得营帐里的凉意又增添了几分,忙捂住自己的嘴在心底大骂自己笨蛋白痴。明明知道王爷想念殿下心底正不痛快,怎么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这不找抽吗?
  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马三保丢下一句"王爷早点睡",然后如同一股风似的卷出了营帐。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朱棣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直后悔自己为什么就让这小子带着援军过来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翌日清晨,当太阳的第一缕光线冲破云层洒落大地那一刻,朱棣下令朝怀来发起进攻。
  所有人都没想到朱棣会在一大早进攻怀来,而最想不到的,恐怕要数还在睡梦中的宋忠。
  慌乱起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宋忠就急急忙忙朝城门奔驰而去,组织将士守城。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朱棣这次根本没带多少军队,而是将昨日夜里从北平赶来的百姓援军组成了先锋部队,朝怀来而去。
  宋忠那边的队伍,经过他的洗脑,都对朱棣恨之入骨,早就想打开城门主动进攻,打他个落花流水,为家人报仇。现在朱棣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哪还有退缩的道理?所以还不等宋忠赶到,便有人打开了城门,率大军冲向了朱棣的阵营。
  可待到两军对垒之时,宋忠这边的军队却全停下了步伐,傻了眼儿。因为,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军队,而是一群老百姓,而且还是自己非常熟悉的老百姓,其中甚至有自己的家人。
  原来,朱棣驻扎在城外之后,便已经跟城内的某位"内应"接上了头,得知宋忠在自己的旧部面前上演了一出"血染北平城"的戏码,让诸位将士对他恨之入骨,发誓要以他的血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于是他赶紧飞鸽传书让沐昂、三保等人在北平城内召集了一万他的旧部家属,组成援军,从北平连夜赶来相助。
  人虽然不多,但朱棣相信这一万人绝对比三万军队还有用。
  果然,原本因为朱棣杀害了自己的亲人而悲痛欲绝要与朱棣拼个你死我活的将士们一见到自己的亲人,立刻上前相认,并从他们的嘴里得知朱棣起兵根本没动过北平城内的百姓一毫一发,立刻明白过来,是宋忠想让他们为他拼命而想出的计策。
  于是,让宋忠做梦也想不到的场景出现了——他才刚匆匆忙忙赶到城门,便发现出城迎战的两万军士倒戈相向,将矛头一致对准了自己。
  而朱棣身后那数万早已准备充分的军队跟随这两万军士疯狂的涌入怀来城中。朝廷守军见势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指挥混乱之下全部溃不成军,四下奔逃。
  宋忠见大势已去,狼狈躲藏,中燕军流矢身亡。怀来大破。
  朱棣迅速集合军队,命张玉、朱能、沐晟兵分几路各个击破怀来四周守军。
  当日傍晚,永平守将陆通以城归附燕王。
  七月十八,临清守军大败,守将徐凯被俘而降。
  七月二十一,山海关守将耿瓛力战而亡,所剩军队全数归附燕王。
  七月二十五,燕军攻破彰德,守将缪尧在心腹忠将的掩护之下,化妆成百姓逃出彰德,投靠大同守军。
  七月二十九,顺德守将秦偲不战而降,以城归附燕王。
  自此,北平周围大多军事重镇已经全数落入朱棣手中,朝廷方面的军队伤亡惨重,只城下离北平较远的大同、大宁这些地方的守军还在坚持备战。但这些地方距离北平有一段距离,一时半会儿还构不成威胁。
  正当朱棣准备回去北平,让将士们都好好修整以备接下来更为辛苦的战斗之时,突然接到遵化守将的告急文书,说是大宁守军都督刘贞率十万大军准备进攻遵化。
  于是,朱棣只能率领将士,马不停蹄的朝遵化赶去。
  得知朱棣回援的消息,原本正要攻打遵化的刘贞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赶紧命大军退回到松亭关,守关不出。
  刘贞是个老将,年事已高,跟宋忠比起来,他算得上比较小心谨慎的人。他知道朱棣这些天打了不少胜仗,收编了不少朝廷军队,也将自己之前的旧部拢回了一大部分,手下的人马基本上可以和自己并驾齐驱,甚至还有可能比自己更多。加上朱棣的战术谋略也让他非常忌惮。如果不是奉命行事,他这把老骨头还真不想跟朱棣这样的人杠上。
  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再过几个月自己就可以告老还乡了,打了一辈子的仗,总算是把命给保到了今天,他可不想这个时候死在朱棣手上。这年头儿,为国捐躯好像也没啥好处,能活着那才是最重要的。什么热血,什么斗志,那都是年轻人的事儿,离他已经很遥远了。
  但他这一退守,就让朱棣很头疼。十万大军,不是个小数目,自己才刚夺下几座城池,根基尚不稳固。就算他们守关不出,并不进攻,也是个隐患。如果不将之除去,自己没有办法放心的继续进行下面的战斗。因为你不会知道这十万大军什么时候会能在后面咬上你一口。
  所以,这十万大军必须解决。
  但要怎么解决呢?硬打的话,没有十足的把握,松亭关地形奇特,易守难攻,更何况对方还有十万兵马;撤退吧,这十万大军又很有可能趁机入关,到时候不仅遵化保不住,就遵化跟北平的距离而言,有可能连北平都保不住。
  正当朱棣为此事愁眉不展,在营帐里来来回回踱步的时候,张玉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被黑色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朱棣回过头,有些疑惑。
  只见那人主动撩起斗篷,露出真容,毕恭毕敬行礼道:"属下见过王爷。"
  "陈亨?"朱棣见到来人,忙上前跨了两步将之扶起,"快快免礼。多日不见,你小子更是意气风发了啊。"
  陈亨笑道:"王爷说笑了,在朝廷效力哪有在你手下那么自在。"
  "哈哈哈……"朱棣仰头爽朗大笑,"要回来还不容易,爷我这儿正缺人。"
  "陈亨是王爷的旧部,与王爷相交多年,自然是站在王爷这边的。不过,仅凭陈亨一人哪里够助王爷成就大业?属下这次来,是要送给王爷十万大军。"
  朱棣以为他说笑,摇摇头笑道:"十万大军?你小子上山当土匪去啦?这年头土匪也没那么多人啊。"
  张玉闻言笑道:"王爷,陈将军现在可是刘贞手下的第一副将。"
  "刘贞?"朱棣一听顿时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小子是要把松亭关那十万大军给送过来?"
  "正是。"陈亨点点头,继续说道,"刘贞年事已高,既无斗志,也无谋略,这次奉命出兵,也是十二万个不愿意,他是比较好对付的。但此次出兵的都指挥使卜万,是黄太傅的同乡,对朝廷很是忠心,咱们要小心应对才是。"
  "卜万?"朱棣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再次在营帐内来回踱步,半晌之后,灵机一动,让张玉陈亨附耳过去,这般那般把自己的计策说了一通。
  两人听后,直呼"妙计"。陈亨不再多做停留,将斗篷再次戴到头上,在张玉的协助下迅速离开军营。
  朱棣让三保找来一个被俘虏的朝廷士卒,赏赐了不少钱物,将自己写好的信交给了他,说只要他安全将这封信送到大宁守军都指挥使卜万的手上,回来一定还会有更多封赏。
  那个士卒信以为真,屁颠颠的揣着那封信朝松亭关而去。而在朱棣的营帐外打扫卫生的另一名被俘虏的士卒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里正愤愤不平,没想到朱棣竟然将他叫了进去,让他跟刚才那名士卒一起前去,以保路上安全。
  这名士卒心中更是不爽,别人跑一趟,自己也要跑一趟,凭什么自己就什么也没得到?所以两人刚一到松亭关,这个士卒就跟刘贞禀报了朱棣让他们送信给卜万的事。刘贞一听,命人将那个士卒抓起来一搜,果然搜到了他身上那封写给卜万的信。信上朱棣跟卜万称兄道弟,却将陈亨贬得一无是处,两人约定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守军之事,并允诺事成之后封卜万为大将军。
  刘贞怒不可遏,卜万百口莫辩,连"冤枉"两个字都来不及出口,就被刘贞下令斩首示众。而因为朱棣在书信中对陈亨的诋毁,让刘贞相信他才真正是朱棣的对手,是朝廷的忠臣,于是将指挥军队的大权交给了陈亨负责。
  从此,有了陈亨暗中相助,大宁守军驻军不前,让朱棣可以一举南下,再无东北之忧。
  一纸书信,退兵十万,未损一兵一卒。跟三国中周瑜使的那招蒋干盗书的反间计异曲同工,而产生的效果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得不说朱棣的确谋略过人。
  跟他比起来,朝廷那帮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怎么看怎么差一个级别。当初还说什么以天下之力,对付燕王一隅之师,肯定能手到擒来,根本不用担心。现在北方大部分军事重镇都已经在朱棣的手上了,而朝廷所谓的"天下之力"看起来似乎也太单薄了些。
  御书房内,朱允炆将手中的战报直接丢到了黄子澄和齐泰的面前,咬牙切齿:"两位大人好好瞧瞧。朝廷驻军十万,竟被燕王三万人马打得溃不成军,你们真是会给朕长脸!"
  "皇上息怒!"黄子澄、齐泰见龙颜大怒,慌忙跪□去。
  朱允炆对两人的话充耳不闻,将桌面上的奏折拿到手中,冷笑一声,展了开来,却在下一刻又将那折子朝跪在地上的两人砸了下去:"息怒?朕也很想息怒。看看,给朕好好看看!蓟州被破,居庸关失守,怀来大败,通州、遵化、临清、顺德守军通通投降!"
  每说到一个地方,朱允炆的怒气就增加一分,手中的折子如同雪片般朝黄子澄、齐泰铺天盖地飞来,两人跪在地上,诚惶诚恐,根本不敢有所闪躲。
  "密云、彰德、山海关……没一有个守住!"朱允炆见他们不说话,长臂一扫,将桌面上放置的奏折全数扫落在地,发出哐咚的声响,吓得在御书房外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都跪下地去,高呼着"皇上息怒"。
  可这个时候,他怎么息得了这个怒呢?心中的难过伤心快要将自己淹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朱棣,真的造反了,他,竟然真的起兵了。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占领了整个北方军事重镇,以睥睨群雄的姿势傲视天下,与朝廷叫板。
  不愧是他爱慕敬仰的四叔。其实,这才应该是他原本的模样,他爱的,也就是他驰骋疆场,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态。
  曾几何时,他站在这御书房门内,听着皇爷爷接到前线战报时对四叔的夸赞,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的自豪和掩藏在那自豪后面的担忧。
  那时年幼,只知道四叔打了胜仗,应该高兴。他满心满眼都是四叔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想,如若自己有一天当上皇帝,四叔是不是也会倾尽全力为自己守护这偌大江山?每次想到那样的情景,他都会觉得万分幸福。
  可后来,他才渐渐明白,皇爷爷眼中的担忧是为了什么。
  因为四叔连战连捷,因为四叔战功赫赫,因为四叔兵多将广,也因为四叔太过强大……而这样的一个王爷,在历史上,总是会跟"功高震主"四个字划上等号的,皇爷爷担心强大的四叔会威胁到长子长孙的皇位继承。
  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担心,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四叔是最适合做这把椅子的人。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想坐,他会毫不犹豫的让给他,只要能在椅子旁边看着他,他就已经能够心满意足。
  可是,他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期待都被朱高炽给毁了!
  朱允炆做梦也没有想到,朱棣会跟自己的儿子相爱。为了朱高炽,朱棣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甘愿永远镇守北平;可也是为了朱高炽,朱棣跟他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看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朱允炆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朱高炽死了,却永远将自己的身影烙在了朱棣的心中;而自己活着,却永远无挤进朱棣的心,哪怕是占有一丝一毫的位置。
  北方军镇,那是他曾经答应要为他镇守的地方。他说,只要有四叔在,允炆就不用担心会有胡虏入侵。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他已经占领了那片自己曾经为之守护的土地。说什么"诛奸臣,靖国难",无非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为朱高炽报仇而已。
  朱允炆发泄得累了,重重跌坐到龙椅之上,面色铁青看着下面的黄子澄齐泰二人,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怎么?当初不是胸有成竹,说的头头是道,根本没把燕王放在眼里么?现在怎么都哑巴了?"
  朱允炆的话黄子澄可不爱听,什么叫当初胸有成竹没把燕王放在眼里?他现在也没把燕王放在眼里。不就是打了几场胜仗,占了几座城池吗?大明天下山河万里,人丁兴旺,军力充沛。在他眼里,朱棣就跟大海里一只小虾似的,掀不起啥大风浪。
  于是,某位书呆子太傅眼珠子一转,依然胸有成竹的搬出自己那套自以为是的理论:"皇上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燕贼此次只是侥幸获胜,皇上不必为此气伤龙体。依老臣之见,我军失利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兵太少了。之前一直碍于燕贼没有过失,而只派了十万人马驻守北平四周,以防不测。现在既然燕贼已经起兵造反,朝廷就理应派大军镇压,老臣相信天下百姓也不会再说皇上不顾亲情了。"
  "派大军镇压?"朱允炆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泰,"齐大人怎么看?"
  对于用兵而言,朱允炆还是比较相信齐泰的,毕竟他在兵部任职那么久,就算没上战场打过仗,但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跟诸位大将学也能学到不少领兵作战的本事才是。
  "启奏皇上,微臣认为兵少不是我军失利的主要原因。"果然,齐泰一开口就否定了黄子澄的看法。
  朱允炆挑挑眉:"那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
  齐泰一恭手,朗声答道:"因为朝廷用人不当,指挥混乱,给了燕贼可乘之机。"
  朱允炆点点头:"那齐大人认为朝廷现在该派谁领兵前去镇压?"
  齐泰略微思索片刻,再次扬起头,说出心中人选的名字:"长兴侯,耿炳文。"
  朱允炆闻言眉头一皱,有些不放心。
  耿炳文是明朝开国功臣,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也算得上一员猛将,一辈子打过几百场战役,败绩甚少。更重要的是,他头脑灵活,做事沉稳,对朝廷忠心耿耿,从不居功自傲。这也是他为什么能逃过朱元璋血腥的双手,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对他的战术功绩,朱允炆是不否认的。但他已经六十五岁高龄,如此长途跋涉的征战,他真的能够胜任吗?
  黄子澄见他皱眉,忙出声劝道:"耿老将军虽然年事已高,但斗志犹存,且身经百战。老将出马,相信一定可以马到功成。"
  朱允炆想了想,觉得这也有道理,于是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黄子澄齐泰的建议。
  翌日,朱允炆命朝中最有名气的儒臣方孝孺写了一篇诏令,诏告天下。上面说什么"国家不幸,亲人谋反。朝廷一再忍让,却导致燕王变本加厉,扬起兵祸,让黎民百姓陷入战乱,天地祖宗所不容。事到如今,朝廷只能派大军镇压"云云。篇幅不长,却处处指向朱棣,把朝廷说得极其无辜极其宽宏大量。
  虽然不知道这些话百姓相信多少,但朝廷总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出兵的合理理由。
  公元1399年八月初七,长兴侯耿炳文受封"征虏大将军",率朝廷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朝北平进发。那阵势,似乎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一次定能将燕王朱棣一举歼灭。
  应天城十里之外的绵延山道之上,三人一马,站在崖顶,看着官道之上那三十万大军,如同一条巨龙在山间气势汹汹,蜿蜒前进。
  一身雪白道袍的老者捋了捋长及腰间的胡须,摇摇头,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那年轻人点点头,转身朝老道拱手行了个大礼:"道长救命之恩,高炽铭记于心,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老道呵呵一笑,并不将他的"报答"二字听进耳里,只深深看他一眼,说道:"贫道只望公子能遵守承诺。"
  "道长放心,在下一定尽力而为。告辞!"朱高炽说完,朝老道和一旁的小道士再次行了个礼,转身跨上白马,朝北平的方向,绝尘而去。
  父王,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字数可是两章的份儿啊。本来想分成两章来发的,可实在是觉得有些麻烦,反正写好了,干脆一章发了算了。亲们看着也过瘾,嘿嘿……其实最主要的,我还是想让亲们尽快知道炽儿回去的消息。不想让亲们下一章才看到。后面我会尽可能的在战争中穿插两人并肩作战的幸福甜蜜哒!哦呵呵呵呵……离离是不是很乖很亲妈啊?嘿嘿……要鲜花奖励!

  第六十八章、突袭雄县

  朝廷大军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朱高炽也是快马加鞭,不敢懈怠,紧跟着朝廷大军的步伐。
  由于朱棣起兵,所向披靡,短短一月时间已经占领了北方诸多军事重镇,所有北平的朝廷官员大多投降归附了朱棣,北平现在已经成了朱棣的大本营,完全失去了朝廷行政机构的作用。朝廷没有办法,只能将地方行政署改设到了河北真定。
  耿炳文进入真定,命大军先行驻扎,备战守城,同时派都指挥潘忠、杨松二人率三万先锋继续朝北平挺进。
  在潘忠、杨松刚到白洋淀后,又接到耿炳文的军令,让他们原地驻扎,命九千精锐继续向前,进入雄县守备。
  这样的安排,无疑是给真定城上了三道强而有力的保险锁,就算朱棣大军来犯,要先经过雄县,再经过白洋淀,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做好对付朱棣的准备工作。
  对于他的如意算盘,朱棣不是不知道。但大军既然已经开赴雄县,自己就必须率兵迎敌。如果固守不前,那么朝廷军的下一个目标,定然是兵临北平。
  于是,八月十四,朱棣在得知朝廷大军压境之后,立刻亲自率领将士,全副武装,开赴雄县,在白沟河西岸一个叫做娄桑镇的地方驻扎下来,与盘踞雄县的朝廷九千精锐隔河相望,却并没有下令攻打雄县。
  手下大将不明就里,看着河对岸嚣张的朝廷军,很是不解为何朱棣迟迟不下令进攻。按道理说,他们所带的人马有近十万,而朝廷驻扎在雄县人马不到一万,只要一声令下,攻入雄县,据城备战,与朝廷军形成对垒之势,不是更有利于作战吗?
  对于将士们的疑惑,朱棣只说:"不是不打,而是时机未到。"
  耿炳文是老将,身经百战,少有败绩,对付他可不能掉以轻心。仗是要打的,城是要攻的,但必须得有万全的准备和策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攻下雄县,让耿炳文的援军无法前来,成为了朱棣头疼的一个大问题。
  十万大军目标太大,面前又横着一条白沟河,想要"悄无声息"的攻下雄县而不让消息传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他这边一动,还没过河,消息就传了出去。
  雄县离白洋淀不过三十余里,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就能到达,耿炳文派九千精锐驻守雄县,先行抵挡朱棣进攻的步伐;雄县一旦告急,驻守在白洋淀的潘忠、杨松势必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一方面将军报送回真定,一方面可以赶来雄县救援,让朱棣的大军一直处于战斗状态。
  就算朱棣率领将士打败了这三万先锋,夺得了雄县,也会耽误不少时间。而耿炳文率领的朝廷三十万大军一定会在这个时候赶来支援。他们人多势众,而且是以逸待劳,朱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一时间要破他那三十万大军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就是耿炳文为什么要把兵分别放在三个地方的主要原因,他的目标不是想用这三万人马就打败朱棣,而是要用这三万人马拖着朱棣,进而达到合围的目的。
  所以尽管手下将士们疑窦重重,朱棣依然不敢轻举妄动。一动,就等于跳进了耿炳文的圈套。
  夕阳西沉,夜幕降临,朱棣在军帐里苦想破敌之计,却万万不会想到这个时候,在离雄县二十里外的白沟河对岸,有一个人牵着马儿正要渡河。
  虽然雄县城已经是两军对垒,一触即发,但位于雄县二十里外的渔村却是一片祥和。
  这个渔村很小,只有十来户人家。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打渔,晚上织网,把打到的鱼拿到镇上去卖了之后再换回些油盐酱醋,便足以维持生计。由于渔村离城镇甚远,他们也不担心战火会烧到这里来。当然天下是谁的,就更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了。
  朱高炽牵着白马,站在岸边,待那渔夫将船摇了过来,他才走上去问了句:"船家,我想过河,不知道能不能送我一趟。"
  "公子要过河?"渔夫抬起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听说朝廷的军队跟燕王的军队要打起来啦,公子这个时候还要过河做什么?"
  "家里人病重,听说河对岸有个神医能治百病,我要过河去给家人抓药。还请船家行个方便。"朱高炽边说边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渔夫的面前。
  "公子是孝顺之人。"渔夫摆摆手,将那锭银子推了回来,"老朽送你过去就是了。"
  朱高炽看看渔夫,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银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点点头,抬脚踏上船头。
  渔夫见他腿脚有些不便,忙上前扶他上船,随口问道:"公子的腿……?"
  "不碍事。"朱高炽倒也不在意,"因为我腿脚不便,所以需要骑马尽快将药抓回来,所以,这马……"
  "没事没事,让它也上船吧。"渔夫憨厚一笑,"还好你是遇上我了,我家的渔船可是这村子里最大的。"
  朱高炽拱手道谢:"多谢船家。"
  渔夫没再说什么,看着一人一马安全上了船,摇着橹朝河对岸缓缓驶了过去。
  夜深人静,河岸上的风夹裹着初秋的微凉阵阵袭来。军营之中,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还在燃着火苗,随着夜风袭来的方向在空中飘散。巡逻的侍卫十人一组,手持武器,高度戒备在营地之中来回穿梭。营地大门之外,守卫的将士正在换班。
  负责夜间巡逻的大将沐晟从营地里走出来,在门口巡视一番,交代了几句,正要转身离开之时,突然一阵劲风袭来。
  沐晟本能的偏头躲过,那锋利羽箭便险险的从他脸侧擦过去,直直的钉在木栅之上。
  "有刺客!"守卫大喝一声,拔出剑来,瞬间围到沐晟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月朗星期,夜凉如水。晚风撩起沐晟的发丝衣袂翩然翻飞。可他努力瞪大了眼朝羽箭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却没发现有任何可疑之人。
  沐晟有些震惊,想这戒备森严的燕军阵营,怎可由一个刺客来去自如?看来,这次的对手不简单呐。
  守卫见他不语,担心的上前问道:"将军,你没事吧?"
  "没事。"沐晟从那木栅之将箭取下,见凌厉箭尖扎着一封书信,上面只写着四个字"燕王亲启",遂不敢怠慢,吩咐守卫严加防范,握着那封信快步走向朱棣的营帐。
  此时的朱棣,正与张玉在研究作战方案,见到沐晟进来,忙问出了何事。
  沐晟把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将手中书信递过去。
  朱棣疑惑的接过信来,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震惊激动之余连拆信的手都开始颤抖。
  张玉、沐晟不明所以,对望一眼同时看向朱棣。
  朱棣打开信,简单阅读之后一把抓住沐晟的胳膊,语气急切道:"送信的人呢?"
  沐晟不解他为何突然这么激动,却也不得不如实回答:"王爷,这信是射到木栅之上的,属下并没有见到送信的人。"
  张玉见状,以为军情有变,忙蹙眉问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朱棣听闻沐晟并未见到送信之人,不由得眉头深锁,喃喃自语:"走了?怎么会呢?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见我?为什么要走?"
  张玉、沐晟见他这般模样,更是不知所措:"王爷说谁?"
  朱棣听到两人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将那信件折叠了握于手中,静默良久才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张玉,传令下去,明天是中秋佳节,让火头军在岸边多砌些炉灶,煮菜造饭,好好过节。"
  "啊?过节?"张玉、沐晟一头雾水,他们来不是应该要打仗的吗?怎么过起节来了?
  可朱棣不等他们发问,便摆了摆手,说自己困了,让他们退下。两人虽是满脑子问号,却也只能压于心中,领命退出。
  朱棣叹了口气,再次展开那封信,上面的字迹,是炽儿特有的笔迹,他不会看错。
  炽儿没死,他还活着!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他不会忍心就这么离开。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回来了,却不肯跟他相见?
  炽儿,炽儿,你可知道,父王有多想你?
  朱棣将那封信握于掌中,放到胸前,闭上眼,掩饰自己满心的思念。
  炽儿,你等着父王,待明日父王攻破雄县,一定会去找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父王知道,你肯定就在父王身边,不会走远。
  二十里外的河岸边上,那个打渔的船家正坐靠在船头打着瞌睡。急促的马蹄由远及近传来,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船家起身揉揉眼睛,见刚才自己送过来的公子正骑着白马奔了回来,忙上前替他牵着马儿:"公子可回来了。抓到药没?"
  朱高炽跳下马,朝身后朱棣军营的方向看了看,转过身来摇摇头:"没有,我没找到那个大夫,只好回来了。让船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船夫揉揉疲倦的眼睛,呵呵笑着:"没关系,老朽答应了公子要在这里等你回来就一定得等到你才走。这深更半夜的,你找不到船,没法回去。"
  说完,他扶着行动不便的朱高炽上船,然后将他的马儿也一起拉上来,才重新摇起船橹调头回去。
  朱高炽下船的时候再次将手中的银子递给他,可船家依然没有收。他也不勉强,点点头道了声谢,转身上马,朝白洋淀的方向奔驰而去。
  看着他远离的背影,船家再次感叹"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船家没有想到,在自己收拾渔网准备回家的时候,竟会发现一锭被朱高炽留下的银子。
  翌日傍晚,太阳的光辉还未完全沉下地平线,白沟河西岸的燕军营地里就飘来阵阵饭菜香气。
  驻扎在东岸雄县城内的朝廷精锐军首领庞霖登上城门一看
,乖乖,燕王那边的部队全部在做菜造饭,大张旗鼓过节呢。由于炉灶都砌在岸边,东风一吹,就将那饭菜的香气和袅袅的炊烟都吹到对岸来了。
  因为自己领的是精锐部队,庞霖此人本就有些骄傲放纵,仗着雄县城高地险,根本没有燕军放在眼里。现在一看燕军大肆造饭,知道他们无心攻城,立刻哈哈一笑,放下戒心,让将士们在城中也过起节来。
  晚饭刚过,朱棣得到消息,庞霖正带着将士在城中饮酒赏月,城门守卫松懈,立刻乘着夜色亲自率领三万将士渡过白沟河,与张玉分别从左右上岸,在城下小心潜伏。
  戌时中,潘忠、杨松跟大部分将士在城中吃喝玩乐,而留在城门守城的将士都有些心不在焉。
  朱棣见时机成熟,与张玉远远的打了个信号,命三百名身手敏捷,武功高强的将士悄悄攀城而上,登上城头。待守城的军士发现燕军偷袭,为时已晚,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便被割断了咽喉。
  先遣部队成功登城之后,迅速打开城门,让左右埋伏的燕王军队长驱直入,攻入城去。
  在城中寻欢作乐的庞霖得知燕军已经入城,方知中计,忙一声令下,仓促抵抗,与入城的燕军展开一场激烈混战。
  雄县战役刚刚打响,庞霖就派了个心腹穿上老百姓的衣服从雄县西南门逃了出去,直奔白洋淀求援。
  虽然雄县之中只有九千朝廷军,但个个都是精锐,朱棣带的三万人马足足打到凌晨,才将雄县完全占领。朝廷的九千精锐,包括守将庞霖,全军覆没。
  雄县一破,朱棣就料到白洋淀的朝廷军队会赶来支援,早早安排了两千精兵,在白洋淀通往雄县必经之路的九眼桥下以水草作为掩护,潜入水中,等候号令。
  潘忠、杨松支援心切,没有料到朱棣早有埋伏,一听雄县告急,赶紧集结军队火速赶往雄县。却想到刚刚过了桥,就听见两庞杀声震天,战鼓齐鸣。埋伏在桥下的两千精兵迅速冲了出来,占据桥头,切断了朝廷军队的后路。
  沐晟、朱能率领军队从旁边杀出,两面包抄,朝廷军队大乱,不少人被挤到河里,死伤无数。其余的将士被燕军气势所震,无心恋战,纷纷投降。潘、杨二人被当场擒获。
  朱棣一鼓作气,率军直捣白洋淀,一举拿下两人的大营。
  与北伐军初战告捷,拿下雄县,占领白洋淀,让燕军士气大增。但大家都知道,在真定驻扎的耿炳文,还有数十万朝廷大军。于是大多数将领主张据城固守,与真定的朝廷军形成对垒之势,让战士们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再择时出战。
  朱棣并不想这么做,现在燕军士气虽盛,可一旦与朝廷军对峙个几天,锐气削减,再去以少对众,对燕军是不利的。他们要做的,是趁现在士气如虹的时候直扑真定,乘胜发起进攻,让耿炳文防不胜防。
  但所有将士都不赞成这个做法。
  只有张玉是赞成出击的,他说:"敌军虽多,但都是新集,而且刚到此地,立足未稳。我以胜之师,只要能把握时机,一鼓作气,定能克敌制胜。"
  正在张玉跟其他将士争论之时,门外有个侍卫大叫着"报——"从营外冲了进来。
  朱棣上前一步问道:"何事?"
  "刚才有人将此信件射到大营木栅之上。"那军士边说边将手中的信件呈了上来。
  朱棣一听,忙上前抓过那信件:"人呢?"
  军士答道:"那人身手敏捷,箭法精准,属下派人在营地周围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有人。"
  朱棣摆摆手让他先下去,打开信件,果然又是朱高炽熟悉的字迹。
  张玉跟诸位将士停下争论,都看着朱棣,等着他的决断。
  朱棣将信件收好,深深吐出口气:"张将军所言甚合我意,下令将士们原地修整,明日一早朝真定进发。咱们这次给耿老来一个先声后实。"
  诸位将士不约而同看向朱棣:"先声后实?"
  朱棣高深莫测的笑笑:"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说完转头看向张玉,"我们攻破雄县的时候是不是俘虏了一个叫张保的将军?"
  张玉闻言答道:"是啊。那个张保是雄县守将庞霖的副将,投降之后,表示愿意效忠王爷,我便将俘虏的雄县守军给他统领了。"
  "嗯。很好。"朱棣点点头,"你去告诉他,让他装成被俘后趁着看守松懈逃跑的样子,回去真定,向耿炳文报告燕军将抵达真定的实际情况。记住,一定让他把我军初战告捷,锐气正盛的实际情况告诉他。"
  "王爷?"这下连聪明如张玉都对他的做法不解了。别人打仗,都想着让对方越少知道自己的军情越好,他怎么反其道而行,要把自己所有的的军情都暴露在敌军眼下?那这仗还怎么打?
  而其他部将更是如坠云里雾里,搞不清楚朱棣到底想干什么。
  只有朱棣,握着那封信件,心神早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炽儿,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父王?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撒花!炽儿回来了!亲亲别急,下章,下章就让他们相见咯!因为炽儿不回来是有原因滴,他要帮助朱棣攻打真定嘛,他是跟这耿炳文的大军回来的,对耿炳文的军事部属摸得很清楚,他这两次送信可都是帮了朱棣的哟,等真定攻打下来,他就会出现的。离离保证!所以,为了表扬离离亲妈的表现,离离要花,要花,要花!!!!!!!!!

  第六十九章、父子重逢

  朱棣被张玉的声音拉回思念朱高炽的思绪,无奈将手中信件递了出去:"你们看看。"
  张玉接过那信件,旁边的朱能、沐晟等人全都将头凑了过来。见上面只写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雄县消息尚未传出"。第二句是"朝廷军在滹沱河两岸"。
  几人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又把疑惑的目光移到了朱棣身上。
  朱棣见状心情大好,在心中很是得瑟的说了句"看来本王的儿子,还是本王最了解。"
  朱能沉不住气,挠挠头问道:"王爷,你别光笑不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朱棣将那信笺拿回来,小心叠好,才慢吞吞的开口解释:"上面写得很清楚,雄县的消息未传出,说的是潘忠、杨松并没有将雄县告急的消息送回真定,耿炳文现在根本不知道我们已经攻破了雄县,要向真定出发,自然对我军没有防备。只要我们发起进攻,定能打耿老一个措手不及。"
  诸位将士听后面面相觑,张玉眉头深锁:"潘忠、杨松怎么可能不把雄县告急的消息送出去呢?"
  "咳。"朱棣假意咳嗽一声,"不是他们没将消息送出去,本王觉得,应该是在半路被这个给本王送信的人截杀了。"
  这下诸位将士更不明白了,连最不爱说话的沐晟都忍不住开了口:"这个送信的人是谁?王爷为什么那么信任他?"
  "呃……"朱棣想说是朱高炽,可转念一想,大家都知道朱高炽坠落悬崖,尸骨无存,如果现在他说送信的人是炽儿,将士们恐怕不会相信。如果被他们认为他思念成疾,怀疑他的决断能力,扰乱军心就不好了。所以话锋一转,岔开了话题。
  "这个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大家再看看这第二句话,说的是'朝廷军在滹沱河两岸'。
你们应该都知道,滹沱河是真定城外一条贯穿南北的主要河流,耿炳文定是为了保证真定万无一失,所以把军队分成了两部分,分别驻在两岸。不管哪边受到攻击,对岸的军队都会过来支援。这样一来,南北两岸的军队就相互声援呼应,我们要想集中兵力攻击一点,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但如果分开攻打,又会大大削弱我们的兵力,不管怎么做,我们都讨不了便宜。"
  张玉听后恍然大悟,直呼"妙计。"耿炳文不愧为朝廷开国大将,果然比之前那些个只吃饭不干事儿的饭桶守将有用多了。照这样看来,还真不能贸然攻城。
  可有一件事张玉还是没想通:"既然如此,王爷为何还要让张保回去将我军的真实军情汇报给耿炳文?这样不是更给了他们准备的机会了吗?"
  他这句话问出了诸位将士的心声,个个点头如捣蒜,等待着朱棣的回答。
  朱棣哈哈一笑,胸有成竹:"张保是什么人?是我军的俘虏。如果他真的想要归顺本王,那他回去之后定然是我军的内应。如果他是假意归顺,回去之后肯定也会将我军的实情告诉耿炳文。现如今,耿炳文的军队分驻两岸,犄角相倚,分开攻打我军肯定吃亏。耿炳文如若得知我军势在必得的锐气,并且准备倾巢出动,肯定会将两岸的军队合并防御来对付我们,这样我们才可以避免两边作战。"
  大家听得频频点头,可片刻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王爷,真定可有三十万大军啊。他们分开,咱们还能对抗,要是集结在一起,就不那么容易打了啊。"
  朱棣叹了口气,表情严肃:"说得没错,真定那三十万大军的确不好对付,可如果让他们前后夹击,我们就更没有生路。所以,硬拼为下,智取为上。这场仗,我们不跟他硬拼。"
  敲定了作战方案,诸位将士个个都领命回营,只有张玉站在原地没有动。
  朱棣看他一眼:"你有话要对本王说?"
  张玉也不掩饰,径直点点头:"前夜在娄桑镇,王爷也收到过一封信,然后立刻想出砌灶过节这样的主意来麻痹庞霖,暗中挑选精兵在他们饮酒赏月之时攻其不备,一举夺了雄县。末将就是好奇,想知道这送信的人到底是谁,竟然能有这么大能耐让王爷毫无防备的相信于他。"
  朱棣笑笑,从怀中掏出朱高炽的第一封信递给张玉。
  张玉挑起眉头,接过那信件打开来看,只见上面也只写了两句话:"庞霖骄纵,潘杨无谋。中秋佳节,围点打援。"
  "看来此人对朝廷军的人事军情相当熟悉啊。"张玉看完之后将那信笺叠好了递回来,"王爷早在朝廷军里安插了眼线么?"
  可是不对啊。朝廷军八月初才离开应天,才刚到真定驻扎,潘忠、杨松就带人前往白洋淀,盘踞雄县了,王爷哪有时间在里面安插眼线?而且朝廷这次集结的军队都是从各处抽调,所以让张麟等人在应天就做手脚,那也跟本不可能。所以,此人的出现还真是有些奇特。
  "你想太多了,本王又不是神,哪能处处安插眼线。"朱棣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然后蹙起眉头,继续说道,"想来之前他跟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你也是见过他所写的不少军报的,就不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么?"
  "什么?"张玉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脑子里一遍遍想着朱棣的话。跟在我们身边?军报?字迹?难道……
  张玉一惊,不顾礼仪直接将刚刚送回到朱棣手上的信笺又抢了回来,打开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欣喜若狂,激动得语不成句:"这,这,这……这是殿下的字迹!他……还活着!"
  "对,炽儿还活着。"朱棣深深叹了口气,目光在瞬间变得柔情万丈。炽儿不仅活着,而且还帮他拿下了雄县。如果不是他告诉他庞霖骄纵,他不会想到以过节麻痹于他;如果不是他告诉他围点打援,他也不会想到在九眼桥设下埋伏,将潘忠、杨松两个有勇无谋的家伙一举擒获。
  "是了,是了,是殿下的字迹。"张玉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看着那信笺一次次确认,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可只片刻之后又不禁蹙起眉头,"王爷,殿下既然没死,为何不回来?"
  朱棣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个,本王也不清楚。"
  张玉见状忙出声安慰道:"王爷也不必想太多,殿下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他现在没有现身,大概是想着再帮我们多收集一些有利的军情。这次潘杨二人送回真定的战报,不就是殿下截断的吗?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否则咱们就不是想办法怎么攻打真定,而是想办法怎么才能守住刚打下来的雄县了。"
  "这倒也是。连续作战,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朱棣自然知道这是安慰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炽儿对他好像是有意逃避,让他不安。
  张玉没再多说什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对于一个思念孩子的父亲来说,再多的安慰都是无用的。更何况……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王爷跟殿下不是单纯的父子关系那么简单。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朱棣见他出去,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闷得难受,遂将信件收好,转身出了军帐。
  中秋佳节刚过,北方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苍蓝天际风轻云淡,微风袭来,夹杂着阵阵熟透的瓜果清香,沁人心脾。
  朱棣站在营帐之外,深深吸了口气,顿觉胸中憋闷缓解了不少。伸了个大大懒腰,手臂还没放下,竟然看到远处山坡之上,竟然有一匹白马驮着个熟悉的人影,正驻足朝大营的方向回望。
  "炽儿!"朱棣一惊,想也不想立刻奔向一旁跨上自己的战马,狠夹马腹,直接朝那山坡追驰去。
  "王爷!"守卫的将士见他离去,想要跟上保护他的安全,却被他回头一声呵斥"不准跟来",然后生生止住了脚步。
  山坡上的朱高炽见大营之中突然有一匹黑色骏马朝自己的方向急驰而来,慌忙调转马头,朝山坡下跑去。
  真是失策,他就不该送完了信还依依不舍的站在这里看那大营,以为不会被朱棣发现。都说人算不如天算,他这次是真正算错了。
  可是,他不能见他。傲雪凝香,购买 他这条腿……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所以,朱高炽扬鞭狠狠抽上马臀,白马吃痛,扬起蹄子没命的在山间奔跑。
  朱棣追上山坡,见朱高炽已经跑了很远,立刻紧跟上去。
  朱棣的坐骑是纯种蒙古进贡的宝马,跟着他上阵杀敌,所向披靡,跑起来风驰电掣,无人能及。而朱高炽的马儿是离开崖底之前,老道长见他腿脚不便,特意让小九到集市上给他买来的,跟战马根本就没得比,更别提朱棣的神驹了。所以很快就就听到身后的马蹄离自己越来越近。
  朱高炽心下着急,没了章法抽打马臀,马儿受惊,扬蹄嘶鸣。
  朱高炽没想到它会来这一招,手上没注意,整个人就这么被白马给抛了出去。
  "炽儿!"朱棣在后面看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想要飞身去接他,可自己离他又实在是太远,根本力不从心。
  朱高炽听到他的声音,认命的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是现实,不是电影,在危急关头,求天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还好自己在崖底的时候为了能早些离开那万丈深渊,跟老道长学了几天所谓的轻功。虽然不尽人意,但至少在这种时候可以让自己摔得不那么惨。
  于是,策马赶上前来的朱棣看到朱高炽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稳稳落于地面。
  朱棣在心底大叫了一声"好功夫",正要上前夸夸儿子,却不料看到他脚尖刚接触地面,右腿便如同失力一般,直接跪了下去。
  "炽儿!"朱棣慌忙下马,朝他跑了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炽儿……"
  朱高炽咬牙忍痛不说话,直接一把将朱棣推开,固执的一瘸一拐朝前走。
  注意到他的腿,朱棣以为是刚刚摔伤的,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一把拽住朱高炽的胳膊就扯了回来,将人紧紧抱进怀里:"不准再走,不准再离开,不准再让父王一个人!"
  朱高炽原本还在挣扎,可一听到朱棣带着些哽咽的声音,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立刻忘记了挣扎。
  "炽儿,炽儿……"朱棣感觉到他的妥协,立刻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让他再也无法离开自己。"炽儿,是你吗?告诉父王,这不是在做梦,你是真的回来了!父王想你,想你呀……炽儿……"
  朱高炽闭上眼,任思念成疾,欣喜成狂的泪水泛滥成灾,打湿朱棣肩上的布料。
  手,缓缓环上朱棣的腰,一点点收紧。
  颤抖的唇,终于叫出那日思夜想的两个字:"父王……"
  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父子在秋风袭人的山谷间久久相拥,舍不得再分开一丝一毫。朱棣的手臂将朱高炽揽得没有一丝缝隙,生怕自己一松手,朱高炽就会从自己手边溜走,再寻不到一丝踪迹。如多日前一样,任凭他痛得怎样锥心刺骨,撕心裂肺,都无法换回朱高炽一个笑容,一缕声音。
  他曾经问过老天,既然自己的儿子在七年前就死了,为何要来另一个朱高炽让自己牵肠挂肚,痛彻心扉。老天没有给他答案,他那时就在想,这所有的答案,是不是需要等到他自己回来告诉他?
  现在,他真的回来了,他就在他的面前,就在他的怀里。老天,总算是待他不薄,他的炽儿,他的儿子,他的爱人,包括自己那颗随着他的跳崖而跟着跌落万丈深渊的心,也一并回来了。
  朱棣不愿放手,以后他也再不会放手。他要跟他在一起, ,哪怕天理不容,哪怕天崩地裂,哪怕天荒地老,哪怕寸草不生,他都不会再让他离开自己。
  朱高炽被朱棣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不想出声。只有如此紧密的拥抱,才能让他相信,自己是真的回到了朱棣身边。这个怀抱,曾经在梦里多少次缱绻缠绵,这个怀抱,曾经多少次令自己心神俱裂,痛不欲生。
  这三个月来发生的点点滴滴,一一从朱高炽眼前浮现而过。
  朱棣送他们前往应天之时,眼中的不舍与担忧;朱允炆将他们软禁至景寿宫,四周暗藏的守卫;被逼无奈与云舒成亲那场宾客满座,却无半点喜气的婚礼;自己中了春*药生不如死的痛苦和云舒娇俏含泪的双眸;激情之下那声声
"父王"和翌日自己的落荒而逃;朝廷紧追不舍的追兵和自己站在悬崖之巅的决然;鲜血淋漓,骨肉碰撞的凛冽……
  短短三个月,却如同经历了三生,那些疼痛,那些记忆,那些刻骨铭心,都只是为了在这一刻,在这一世,重生的时候可以与朱棣相拥。从此,骨血相融,再不分离。
  可是……自己的腿……
  想到这里,朱高炽眼中闪过一抹黯然,缓缓从朱棣的怀里退了出来。
  "炽儿?"
  朱高炽扬起头,对朱棣露出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容,如同秋日阳光,敛去了锋芒,多了沉稳。
  "父王,现在大敌当前,你就这么跑出来,部下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朱棣经他一提醒,才想到自己刚才是直接从大营里跑出来,一拍脑门儿笑道:"刚才看到你,没想那么多就跟上来了。腿没事儿吧?咱们赶紧回去。张玉朱能他们要是见着你,会高兴死的。"
  "我……不跟你去大营了……"
  "不行。本王告诉你,以后再别想离开本王一步。"朱棣不等他说完,直接一口回绝,拽着他转身就走。
  朱高炽没有准备,被他拉得一个趔跷,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摔伤了?叫你小子跑!还不快坐下,让父王给你瞧瞧?要是伤筋动骨,走不了路,父王可不负责背你。"朱棣皱了眉头,赶紧转过身来,扶着他看向他的右腿,边说就边要蹲□去,撩起他的长袍。
  朱高炽一把拦住他的手,苦笑道:"孩儿知道,孩儿不会要父王背,孩儿也不会给父王添麻烦,孩儿更不会成为父王的累赘。"
  朱棣听着这话觉得有哪不对劲儿,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只得皱皱眉头,佯装生气道:"说什么傻话?刚才跌下来是不是真摔到了,快让父王看看。"
  "没有。刚才没有摔到。"朱高炽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然后放开他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朱棣不知他要做什么,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反正这小子在他眼皮子底下也逃不了,他倒要看他玩个什么花样。
  可让朱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高炽后退的步伐有些歪斜,右腿因为不能太使力,而导致看起来有点瘸。
  朱高炽退了十步的距离,再一步步走回来,每走一步,朱棣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看到了么?这就是现在的我,你的儿子。摔下悬崖的时候,孩儿摔断了右腿。现在已经不能正常走路,已经是个瘸子了。我不仅不能跟你一起上阵杀敌,不能跟你一起并肩作战,而且燕王府有个这样的世子继承爵位,还会让你丢脸……"
  "够了!"朱棣大喝一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紧握的双拳昭示着他的怒气已经到达顶点。
  "呵。"朱高炽听到他的吼声,看到他的拳头,心里一阵悲凉,闭上眼不愿去看他那张铁青的脸。
  自己想的没有错,朱棣,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是个瘸子。难怪,史书上都会记载,朱棣因为长子素有腿疾,对他十分不满。
  意料之中的结果不是吗?可为什么,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的怒气,他还是会那么难过?
  沉浸在悲伤中的朱高炽突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朱高炽睁开眼,才发现朱棣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感受得到。
  朱高炽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往后退,不料朱棣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腰,微一用力,便将自己带进了怀里,再次紧紧抱住,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你还想退到哪里去?朱高炽,你太让本王寒心了!"
  "我……"朱高炽不知所措,他让他寒心?这从何说起?
  朱棣打断他的话:"在你心中,本王难道就是一个如此肤浅之人吗?你是本王的儿子,是本王所爱的人,我管你的腿是不是瘸了,从今以后,你能待的地方,只有本王身边!"
  "父王……唔……"朱高炽话音未落,朱棣就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他不要他再说话,他也不让他再出声,他怕他再说出要离开的话,他怕他再从他身边悄然溜走。这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怎么可能让他再从自己眼前消失?唯有如此,唯有如此,彼此心神交汇,唇舌交缠,才能让他感受他真实的存在。
  霸道的唇舌闯入他的口腔,卷住他的舌肆意翻搅,吸吮纠缠,压紧舌根吻至最深,掠夺他的每一分呼吸,每一声呻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让他们见面了,不容易啊!抹一把眼泪……话说,离离在想,下一章是让他们赶紧回去打仗呢,还是让他们在这"天为庐帐地为毡"的山谷里先来个干才烈火亲热一翻再回去……为了庆祝父子重逢,亲爱的们,要多给些花花啊,潜水的孩子们顺便出来透透气啦!哦呵呵呵呵……

  第七十章、挚爱深情

  隐蔽的山谷,久违的激情,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朱高炽有些招架不住,舌根发麻,腿脚发软,朱棣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放过他的意思。急促的深吻,粗重的喘息,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霸气与怒火。
  朱高炽知道他在生气,气自己竟然怀疑他的爱,气自己竟然想要再次离开,气自己竟然对他那么没有信心……
  是的,自己错了。爱一个人,不会因为对方身体的缺陷而轻易否定那份爱。自己不会,朱棣更不会。不就是瘸了一条腿吗?可他拥有朱棣独一无二的爱,他还在担心什么,怀疑什么呢?
  朱高炽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到了眼睛里,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方向,只能紧紧闭上眼,环住他的腰,以自己的行动回应朱棣的热烈。
  感受到他终于放下心结的朱棣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气,想要离开朱高炽的唇,才发现自己深埋体内的欲望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撩拨起来,正随着逐渐升温的血液在血脉里翻腾涌动。
  "炽儿……"朱棣刚一出声,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充满情*欲色彩的呢喃如温泉一般至唇间流淌而出,激荡身心。激烈的深吻渐渐转变为温柔,一点点舔舐着朱高炽那被自己吻得有些泛红的唇瓣,环在他后背的双手不老实的开始上下游走。
  正被他吻得意乱情迷的朱高炽听到他的声音,抬起有些迷蒙的眸子望他一眼,顿时让朱棣引以为傲的定力全线瓦解崩塌。
  朱高炽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重重倒在草地之上,被朱棣压了个严严实实。
  "不……父王……"朱高炽刚一开口,唇瓣再次落入朱棣的口中,未出口的话语只能生生吞回咽喉,转换成阵阵让人血脉喷张的呻吟。
  朱棣不管不顾,有些心急的扯开朱高炽的衣衫,撩起他的长袍。
  朱高炽一惊,理智顿时回来了一大半儿,眼疾手快紧抓住他的手:"父王,不能……"
  "为何不能?"朱棣挑挑眉,反手将朱高炽的手腕扣住,掌控在自己手中,身体向下一压,成功将他的手腕举高至头顶。膝盖顺势抵进他双腿之间,顶上胯间的宝贝肆意磨蹭。
  "唔……"身体最脆弱的部分被顶弄摩擦,原本僵直着身体想要反抗的朱高炽顿时觉得力气被抽走了一半儿,不自觉的闷哼出声,却在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立刻咬住唇瓣将那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咽了回去,佯装生气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快起来!大白天的,你就不怕人看见?"
  "这荒郊野岭的,除了我们谁还会来?"朱棣边说边趴在朱高炽身上,俯身去亲吻他的唇瓣。
  朱高炽偏头躲开,他的唇正好落在他的耳垂之上。
  朱棣轻笑一声:"原来你喜欢父王亲吻这里……"
  "父王!"朱高炽气结,转头瞪着他,恨不得将他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俊脸一拳头打到天边去,"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应该回大营去商量攻打真定的计策……"
  "那事不急,将士们打了两天的仗都辛苦了,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休息。"朱棣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舌尖儿划过他敏感的耳垂,引起他阵阵轻颤。
  欲望的火苗迅速以燎原之势席卷他的神智灵魂,柔软而缠绵的呻吟至他唇中毫无掩饰的轻逸而出。
  朱棣俯□,再次吻住他的唇,将那呻吟尽数吸入自己口中。朱高炽环住他的脖颈,不由自主躬起身,让两人的身体更加贴近,闭上眼,享受着这久违的温存。
  当朱棣托起他的腰身,缓缓进入的那一刻,朱高炽看到万里无云的苍蓝天际,纯粹而高远,如同他们的爱情,没有一丝杂质。
  尽管天大地大,可是此时,在二人心中,除了彼此,再也没有他人。也惟有在此刻,两人才真正相信,经历生离死别的痛楚,老天竟然又让他们在一起了。
  朱棣担心自己的急切会让他吃痛,轻柔的吻落上他的眉宇睫毛,配合着自己□律动的节奏一点点向下,经过他挺翘的鼻梁,殷红的唇瓣,光洁的脖颈,吻遍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身体太久没被开拓,敏感得如同婴儿,朱棣的吻每游走一个地方,便在那处轻而易举的点燃让人欲罢不能的火苗。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似乎都因为有他的存在而毫无顾忌的舒展开来;就连耳畔的微风,脸侧的青草,山谷的野花,都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变得格外美好。
  自己真傻。失而复得,是怎样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他之前怎么就忍心将这种喜悦生生捏碎呢?
  还好,还好……
  父王,还好你还在,还好你没走,还好你一直在原地等着我,还好……我回来了……
  山风阵阵,撩起足有半人高的青草随风摇摆,如同屏障一般,将草地上两具紧紧交缠的身影护了起来。
  从压抑到高昂的喘息呻吟,和着这风声,奏成美妙绝伦的云雨乐章,在山谷间缭绕飘散,久久徘徊。
  大概是朱高炽不在,禁欲了太久,朱棣似乎是想把这三个月的份一次性全补偿回来,足足要到日落西山,晚霞炫彩,才意犹未尽放过疲惫不堪的朱高炽,让他躺在自己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得正香的朱高炽突然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抚弄,伸手拨了两次没有结果,只能强迫自己放弃做到一半儿的美梦悠悠转醒。却没想到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朱棣躺在自己身边,半撑着身子,手里捏着根狗尾巴草正微笑看着自己,顿时明白刚才在自己脸上来回晃的东西是什么。
  "幼稚。"朱高炽实在想不到朱棣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将他从梦中叫醒,很是鄙视了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狗尾巴草,撑着身子就要爬起来。谁知道刚一动,全身的骨头就跟散了架似不受控制一般又倒了回去,遂想起两人下午那翻激情云雨,顿时羞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苍天啊,大地啊,他竟然和朱棣在光天化日之下OOXX!
  老天,降道闪电劈死我吧!
  朱棣看他那样儿,好笑的丢下狗尾巴草,俯身在他唇上偷了个香:"我朱棣的儿子什么时候学会害羞了?"
  朱高炽听到这么一说,立刻理直气壮瞪了过来:"我什么时候脸皮厚到不会害羞了?"
  朱棣回答得一本正经:"以前勾搭你爹我的时候。"
  "……"
  朱高炽嘴角抽搐,突然觉得自己回来是个错误。顿时没了言语,默默挡开朱棣,咬牙起身,寻找自己那匹白马。
  朱棣还坐在地上,看着他因为下午的激情而瘸得更加厉害的步伐,不怕死的丢出一句:"你确定能走?"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高炽紧握双拳,深深呼了口气,转过身来,铆足了劲儿开吼:"朱棣!"
  "没大没小,叫父王。"朱棣拍拍屁股起身,朝怒火中烧的朱高炽走过去,"父王可是关心你的身体,你怎么可以对父王这么无礼?"
  我X!
  朱高炽真的很想骂粗口。
  "要不是你大白天的精虫上脑,我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朱棣眨两下眼睛,一脸无辜:"炽儿,父王是说你的腿受伤不方便,刚才又从马背上摔下来,担心你没法行走,你想到哪儿去了?"
  "……"
  朱高炽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得厉害,再次觉得,不,是确定自己回到朱棣身边的决定相当不明智。看来他还是不能对这个历史上有名的流氓皇帝太掉以轻心。否则,自己哪天莫名其妙被朱棣气死了划不来。
  想是这么想,可朱棣却不打算给他多余的时间思考,见他不说话,直接上前一步将人打横了抱起,朝自己那匹黑色神驹走去。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朱棣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马儿面前,将人放上去:"抓稳了,本王这马可是烈得很,摔下去保证你两条腿都会废了。"
  他这话可不是唬人,这烈马的性子朱高炽是知道的,它不仅烈,还认主人,除了朱棣,谁走进他三米之内,它就会大发雷霆。前两年还因为喂马这件事儿踢伤过王府马厩的管事,所以后来就连喂马这样的活儿,朱棣也只能亲力亲为。
  朱高炽想到这里,自然不敢乱动,只能抓紧缰绳,乖乖坐上马背。朱棣满意的笑笑,安抚的拍拍自己的宝马,踩上马镫与朱高炽共乘一骑,吹了个口哨,叫回在另外一边吃草的白马,朝燕军大营走去。
  对于朱高炽的突然回营,整个军营跟炸开了锅似的兴奋起来。
  张玉等人接到消息就立刻奔到了大营,抓着朱高炽的手臂一个劲儿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朱能更夸张,在朱高炽面前绕了三圈儿,愣是不相信他还活着。最后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沐晟,说:"老沐,你掐我一把。"
  沐晟失笑,老实不客气的狠狠掐了他一把,疼得他嗷嗷叫:"你真掐啊?"
  沐晟无辜道:"你叫我掐的,我能不真掐吗?"
  "意思意思就行了。"朱能不满的嘀咕,转头看向朱高炽,伸开双臂就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哎呀,我的小祖宗,能叔真不是在做梦啊?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你不知道,为了你,咱王爷都疯了……"
  "咳咳……"一旁的朱棣立刻假咳两声,示意他别乱说话。
  张玉见状,立刻踩了那没脑子的朱能一脚,趁他吃痛之际将两人分开:"殿下刚回来,肯定累了,先休息休息,末将去为殿下准备营帐。"
  "多谢玉叔……"
  不等朱高炽说完,朱棣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炽儿伤势还未痊愈,就让他跟本王同宿一帐,本王要亲自照顾。"
  朱高炽有些惊讶的看他一眼,动了动嘴角没有说话。
  刚才被踩了一脚的朱能抱着脚跳了两圈儿竟然不汲取教训,又不甘寂寞的插*进话来:"哎呀,军营的床小,两个大男人怎么睡?还是另外准备一座营帐,让军医好好替殿下瞧瞧。"
  朱棣一听,顿时那脸就黑了一半儿。
  张玉见朱棣脸色不好,忙一把将朱能拽到自己身手,抢过话头:"我看这样挺好,做父亲的照顾儿子,肯定比军医周到得多。殿下早些休息吧,我等先退下了。"
  说完不由分说,拖着朱能就往营帐之外走去。
  "喂,你拉我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说,殿下累了,需要休息。"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沐晟笑着摇摇头,转身朝朱棣朱高炽行了个礼,也准备退下。
  朱高炽见到他,顿时想到沐昂,眼中瞬间浮上一层悲伤:"晟叔,对不起,我没能将沐昂带回来……"
  "沐昂?"沐晟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朱棣,用眼神询问"沐昂不是留在北平好好的守城吗?什么叫他没能将他带回来?"
  朱棣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遂走上前来,不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于沐晟的茫然,朱高炽更加愧疚:"我从应天逃出来的时候,他跟三保为了救我,被徐辉祖的追兵射杀了。"
  沐晟跟朱棣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明白过来。立刻将沐昂三保在赶去救他的路上遇上徐辉祖的追兵,一场恶战之后再去救他却得知他跳崖的事实,然后跟潘安一行人拼死血战,死里逃生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告诉他沐昂三保都还活着,让他千万别伤心。
  朱高炽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待自己从震惊中清醒,才发现沐晟早已经离开了营帐,不由得低声呢喃道:"他们真的还活着?"
  朱棣好笑的走上前,"他们当然还活着,父王什么时候骗过你?"
  朱高炽摇摇头,忙抓住朱棣的手,满脸担忧:"他们还活着……那……云舒呢?他们有没有把云舒救回来?"
  这下换朱棣愣了。因为他根本没想起来云舒是谁,只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张麟的女儿好像叫云舒,是炽儿的未婚妻……
  等等!
  朱棣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朱高炽在应天已经和张云舒成亲的事实,顿时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直冲脑门儿。
  "当时为了救云舒,我才说自己利用她,她肯定很难过……不知道潘安信了我的话没?如果没信,云舒和张家肯定都完了……"朱高炽担心云舒,根本没注意到朱棣的脸色变化,说了半天才发现朱棣压根儿没反映,顿时止住了声音,仰头问道,"父王?你怎么了?"
  怎么了?朱棣一愣,张嘴想要发火,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发火的理由。
  云舒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担心她也是无可厚非。他作为父亲,应该为儿子的成家感到高兴才对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他不仅不高兴,反而还那么难受?
  朱棣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这个做长辈的人,难道要跟儿媳妇儿吃醋么?
  叹口气,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几人复杂的关系,扯出个自以为滴水不漏的笑容拍拍朱高炽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张家没事,云舒……也没事。很晚了,早点休息。"
  朱高炽直接抓住他的手,很认真的看着他:"我刚才问的是你怎么了。"
  朱棣一愣,随即笑开:"没事。连日作战,父王有些累了。"
  "是吗?"朱高炽挑挑眉,左脸写着"不",右脸写着"信",合起来就是"不信"。两只黑白分明的明亮招子直勾勾的盯着朱棣,直将他盯得心虚不已。
  朱棣在心中很是惆怅的抹了把汗,心说这孩子的眼神能不能不要那么厉害?要是让他看出来自己刚才是因为他提到云舒不高兴,自己这个做父王的岂不是很没面子?
  "咳咳……那什么,当然是真的,父王都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你要是不睡,本王可先睡了啊。"
  "哦——"朱高炽故意把这个"哦"字的尾音拉得很长,直到朱棣已经心虚得要转身逃跑的时候,才慢悠悠笑眯眯的凑近他的脸,轻轻问了句,"父王,你是不是吃醋了啊?"
  "不是。"朱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速度之快让人很是怀疑这话的真实度。
  朱高炽眯起眼睛,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让朱棣直想把这儿子一把掐死。
  朱棣这个当爹的在这方面是绝对玩不过他的,于是只能一咬牙,一狠心,绕过他,朝床榻走去。
  开玩笑,就算是也不能说啊,要是让这小子知道他真的是在吃醋,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再说了,其实他也没觉得这是在吃醋啊,这应该不算吃醋吧?他只是想到他跟云舒已经成亲,而自己这个做爹的竟然都没能亲眼看着他举行婚礼,有点失落而已。他养他这么大容易吗?到头来连成亲这么大的事他都没能参与,他能高兴吗?
  啊,对,就是这样。绝对不是吃醋。他怎么可能吃醋呢?他绝对相信朱高炽那小子对自己是一心一意的。
  这么想着,朱棣竟然觉得真的没那么难受了,心里更是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当然了,朱高炽才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他的话,见他转身立刻就跟了上去:"承认了吧,你就是吃醋。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再说了,你可是我父王,得给我做个好榜样不是?承认吃醋又不是啥丢人的事儿,我发誓绝对不会笑你的……喂!"
  话音未落,朱高炽突然发现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身体侧仰之下出于本能不得不抓住面前的人,可还没等自己抓稳,身体就再一次的凌空,被人给抛到床上,不等自己有所反映,朱棣的身影就朝自己压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吻上自己的唇。
  朱高炽瞪大眼睛,扣朱朱棣的肩膀就要将人掀开,可不料朱棣早料到他会来这一招,一条腿迅速卡进他双腿之间,双手捏住他的手腕儿直接一个翻转扣于头部两侧,便将他密不透风的钳制在了怀里,让他动弹不得。
  "不……不行!"朱高炽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唇瓣从他嘴下解放了出来,忙气喘吁吁的扭动得身子想要让他离开,W wW.Txt
Xz.coM"这是军营,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看去吧。"身下扭动的躯体不像是拒绝,倒像是邀请,让朱棣体内的欲*望腾的一下便燃了起来。离开他的唇,顺着唇角的津液吻舔而下,含住微凸的喉结以舌尖儿顶弄吸吮。
  朱高炽的身体顿时软了一半,咬住下唇不愿让自己发出声音。帐外的侍卫近在咫尺,他可不想明天一大早就听到整个军营疯传自己和朱棣的JQ。
  倒不是觉得他们的感情有多见不得人,他只是不想这些事传到徐仪华耳朵里,让她难过。而且还有高煦高燧,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大哥和父亲乱了伦常,该情何以堪?
  "父王,别闹了,外面有人……啊!"不知被朱棣碰到了哪里,原本正打算让朱棣起身的朱高炽忍不住发出一阵高亢的呻吟。
  外面的侍卫听到他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尽忠职守的高声问了一句:"王爷,殿下没事吧?"
  听到侍卫的声音,朱高炽和朱棣同时黑线,而朱高炽更是羞愤得想死的心都有,赶紧捂住嘴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朱棣怒火中烧,回头对门外吼了一句:"本王在替殿下疗伤。"
  侍卫听他这么一说,乖乖的转过身继续站岗,没有再过问。而疗伤的这个借口也正好给了朱棣名正言顺的让朱高炽呻吟的机会。
  于是,那天晚上在朱棣的帅帐外站岗的侍卫对他们这位宁可跳崖也不归附朝廷的世子殿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从帐内隐隐约约传出的呻吟可以说明,殿下一定伤得很严重……
  作者有话要说:再来一章肥的……离离的眼睛再次睁不开了……我写H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样,各位亲亲将就看哈,嘿嘿,只要他们父子幸福,我这个亲妈也就放心了。话说,写最后一段的时候,我自己都笑翻了……

  第七十一章、真定大捷

  朱高炽的回营,不仅让燕军上下欣喜若狂,士气大增,也带回了对燕军相当有利的军事情报。正如朱棣所料,耿炳文听了张保的话,知道燕军即将倾巢出动进攻真定。为了加强防御,耿炳文毫不犹豫的让驻扎在滹沱河南岸的朝廷军北渡过河,准备集中火力对付朱棣。而驻扎在北岸的军队又主要集中在城西北,联营一直到西山,如同一道强而有力的屏障,将朱棣的大军阻隔在北门之外。
  耿炳文知道燕军会从北方而来,所以一心防着朱棣从北面进攻,将重要的精兵良将都安排在了北面,而东南方向的守卫相对来说松懈很多。但他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从自己出应天城门开始,跟在身后的朱高炽就将他的兵力部属摸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从燕军"逃"出去的张保早已归附朱棣,回到真定之后,就成了他的内应,时时向他汇报朝廷军的最新情况,详细得就连耿炳文什么时候巡视哪座城门朱棣都知道。
  于是,在有了朱高炽对真定城整个兵力部署的掌握以及张保与之里应外合后,朱棣果断下达军令,亲率大军绕过朝廷重兵把手的北门,朝城东南而过,从背后向耿炳文驻在城西门外的大营发起进攻。
  战事响起的时候,耿炳文正好巡视真定西大营,却不料刚一出城门,早已埋伏好的燕军仿佛从天而降一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毫无准备的耿炳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之中慌忙退回城中,好不容易才将城门关上,吩咐将士拉起护城河上的吊桥,可自己话音刚落,那吊桥的绳索就被策马而来的朱能扬刀直接砍断。
  朱棣一声令下,将士们纷纷朝真定发起猛攻。
  一时间战鼓齐鸣,杀声震天,叫声喊声刀剑碰撞声响成一片。
  耿炳文见燕军来势汹汹,如果任由他们攻城,不肖两个时辰,西门必破。就算城北的大军要赶来救援,也根本来不及。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守为攻,尽量拖延时间,让城北的大军赶到。
  于是,刚登上城门的耿病文还没来得及把自己仓皇奔逃之中歪斜的头盔戴好,便急忙调度西门军队,出城迎战。
  张玉、朱能见状大喜,就怕你守不怕你攻,他们早就想好好的打一场。奈何之前那些朝廷军都太羸弱,根本不堪一击,每次都是自己还没开打,那边已经败阵了。
  朱高炽骑马跟在朱棣身边,见到张玉、朱能在乱军之中透阵而过,如入无人之境,顿时有些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朱棣看他一眼,道了声:"去吧。"
  朱高炽回头惊讶的看着他,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欣喜:"真的?"
  朱棣慎重点头。
  朱高炽扬声说了声"多谢父王",然后抽出长剑,拉紧缰绳,狠夹马腹,如离弦的箭矢,直直冲进战圈之中。
  负责守护朱棣安全的观童见状颇有些不放心的蹙起眉头:"王爷,让殿下去……这……"
  朱棣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声音:"炽儿从十四岁开始就随本王南征北战,现在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独自去战斗。"
  "可是殿下有伤在身,他的腿……"
  "本王就是要让他知道,瘸了一条腿,依旧可以与本王并肩作战。"看着朱高炽策马奔入乱军之中,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朱棣的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那条不在健全的腿是炽儿的心病,虽然他不说,可朱棣知道。那天若不是他见到在山坡上徘徊不去的人影,骑马将他追了回来,这孩子估计到现在也不肯见自己。炽儿的个性太强,而且太倔强,如果跟他正面谈论这个问题,他一定会不高兴,而且也听不进去。只有让他在战场上真正冲锋陷阵,让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他才会找回以前的自信。
  瞧瞧,他的儿子,策马扬剑的模样多么英姿飒爽,多么俊挺不凡,那一点腿疾根本影响不到他丝毫。他怎么会以为自己会因为他的腿疾而厌弃于他呢?他会让他知道,别说只是一条腿瘸了,就算是他两条腿都没有了,他也会背着他上战场,跟他一起并肩携手,创造出属于他们的盛世。
  正在厮杀的朝廷军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一匹白马以雷霆之势冲进来,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朱高炽高举的长剑已经落下。鲜血飞溅, 惨叫连连,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燕军将士一见朱高炽亲自加入战斗,士气顿时又高涨起来,越战越勇,势如破竹,逼得朝廷军步步后退,眼看就要打到城门之下。而朱高炽那匹白马则成了乱军之中最为显眼的一抹亮色。
  站在城门之上的耿炳文双拳紧握,胸口因为紧张、焦躁、担忧等各种因素而急速起伏。原本因为张玉、朱能的进攻已经岌岌可危的西门,现在有了那朱高炽的加入更是守得异常艰难。
  大概是由于距离太远,人太混乱,再加上耿炳文年事已高,有些老眼昏花,看了半天也没认出骑在马上的人是朱高炽。只得侧身问着身边的左军都督顾成:"那骑白马的人是谁?"
  顾成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得真切:"末将不知,看起来倒很有几分朱高炽的模样。"
  "哼。"站在另一边的驸马都尉李坚冷笑一声,"他哪里是有几分朱高炽的模样,他分明就是朱高炽!让本将军去会会他。"说完不等耿炳文、顾成有所反映,径直提了长枪转身下了城楼。
  而他的话让耿炳文一愣:"朱高炽不是死了吗?"
  顾成紧皱眉头,转身看着城楼下挥舞长剑,在乱军之中离城门越来越近的朱高炽,喃喃答道:"元帅,李将军是朱高炽的姑父,怕是不会认错,那人……好像真的是朱高炽。"
  耿炳文闻言满脸震惊,正要说什么,却听得城楼之下一片喧哗,顿时顾不得白马之上的人到底是谁,赶紧上前往楼下看去。
  只见李坚手握长枪,策马出了城门,径直朝百米之外正在厮杀的朱高炽奔了过去。
  由于战场之中嘈杂喧闹,朱高炽又是背对城门作战,根本没注意到李坚从后面冲了过来。待他听到急促的马蹄在耳边响起之时,李坚手中的长枪已经直直朝他背心刺来。
  离他五十米开外张玉手起剑落,解决了冲上前来的敌军,回头朝他大喊:"殿下小心!"
  策马立于战场之外指挥作战的朱棣也没想到李坚会亲自出城迎战,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长枪凌厉的杀气从背后传来,正在奋力杀敌的朱高炽来不及多想,没有受伤的左腿迅速离开马镫,身体朝右倾斜而下,紧抓缰绳匍于马腹,险险躲过刚才那致命一击。而李坚由于刚刚那一枪使了全力,出于惯性连人带马朝前冲了近三十米远才勒马转过身来。
  朱棣随着朱高炽的脱险而深深吐出口气。再看过去时,朱高炽已经趁着李坚刺空,来不及收势的空隙重新翻身上马与之对峙。
  李坚回转身来,见到果然是他,不由得破口大骂:"你个不忠不孝的兔崽子,果然没死!"
  "不忠不孝?"朱高炽冷笑一声,"高炽只忠明君,只孝父王!皇姑父这话怕是说错了。"
  李坚一枪没有刺中在将士面前丢了面子,本就有些恼怒,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怒火中烧,再不多言,举枪狠夹马腹再次朝朱高炽冲了过去,目标明确直指他的额头。
  在战圈之外的观童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见这情形,哪还淡定得了,赶紧扯了马缰就要上前:"王爷,我去帮殿下。"
  朱棣抬手将他拦下:"不用了,他还不是炽儿的对手。"
  观童依然不放心:"可是殿下的伤……"
  话音未落,朱棣的眼刀已经扫了过来,生生将他的话截断,然后朝他伸出手:"拿来。"
  "啊?"拿来?拿什么?
  朱棣差点儿没他气死,一字一句说道:"弓,箭!"
  朱高炽抓紧马缰站在原地,看着李坚手中气势汹汹刺向自己的长枪,一边测算着那枪的速度和距离,一边用手顺着马儿的鬃毛安抚,以免马儿受惊,让自己的测算失了精准。
  李坚是个有勇无谋,狂妄自大的家伙,在他眼里,朱高炽这样的黄口小儿根本不足为惧,当然他更想不到朱高炽在现代所学的专业就是信息作战技术,数字和速度只是这个专业最基础的入门课程。想当初在应天城外,他都能在马车坠落悬崖之前测算出什么时候跳出来会最安全,自然也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他的长枪。
  看着他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把张玉、朱能和一干燕军将士急坏了,大家都以为这世子殿下是不是被李坚给吓傻了。
  可就在李坚的枪头即将刺到朱高炽额头的那一瞬,朱高炽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后仰倒,同时抬高右臂,使出全力将手中长剑朝李坚的枪杆狠狠一击。巨大的冲击力从枪杆传遍整支长枪,震得李坚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枪柄。
  朱高炽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左手上扬,抓住枪头三寸之下的枪杆,策马朝尚未回神的李坚冲了过去。
  李坚以为他抓住枪杆是要夺走自己的武器,根本没想到他竟然以枪为辅助,直接朝他冲来,而出于军人保护武器的本能,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放开手,而是随着朱高炽的距离越来越近而不得不抬高手臂。
  朱高炽顺着枪杆驰于他身侧,抬手,长剑赫然出击。
  所有人都以为朱高炽的剑定会直接刺入李坚的心脏,可他没有。在剑尖就要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刻,朱高炽竟然倒了个弯儿,以剑刃撞击他高抬的腋下韧带。
  李坚惨叫一声,右臂失力,紧握的长枪顿时落入朱高炽手中,身体左倾,直直栽下马去。
  "好!"张玉忍不住一声叫好,顷刻之间,所有燕军将士莫不欢呼。
  朱棣松了口气,将手中已经搭好弦的弓箭丢给看傻了眼儿的观童,哈哈大笑:"本王就知道,这玩意儿用不着!"
  观童接着弓箭,也是一脸兴奋,顾不上去管朱棣的得瑟,扬声跟着将士大叫:"殿下威武!"
  栽下马去的李坚手忙脚乱的翻身要爬起来,谁知刚一转身,那长枪的枪头就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李坚吓得不轻,顺着长枪向上看去, 只见朱高炽端坐于马上,手握枪柄,剑眉星目。湛蓝苍穹薄云流苏,长风万里,衬在他的身后,恍然间,竟是傲视天下的姿态。
  "念在你是我的姑父,我不杀你。但你记住,我朱高炽只对一人尽忠尽孝。朱允炆,他不配!"说完话,朱高炽收回长枪,调转马头,再次冲杀于乱军之中。
  而李坚的脖子上,很快便架满了燕军将士的刀剑。
  朝廷军队见驸马都尉被俘,纷纷乱了军心,无心念战,要么败逃,要么投降。
  站在城门之上观战的耿炳文见到李坚被朱高炽打落下马,一张老脸愁得五官都要挤到一处,而城北的援军却迟迟没有到达。
  顾成恭手请战,说要带军城内仅剩的五千兵马将李坚救回来。耿炳文没有其他办法,点头表示同意。
  半个时辰之后,顾成不但没有将李坚救回来,反而将自己和那五千人马也搭了进去。
  就在耿炳文孤立无援,准备亲自出城拼死迎战之时,朱棣竟然让所有的将士停止攻城,下令撤军。
  打得正欢的朱能不解的看像张玉,张玉只给他一个看不懂的微笑,转身组织将士撤退。
  朱高炽第一时间奔回朱棣身边。
  看着他意气风发驰骋而来的模样,朱棣的唇角不自觉的弯成了从未有过的完美弧度。
  张玉、朱能紧随而来,朱棣强压下将朱高炽拥入怀中的念头,率众将士班师回营。
  朱能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走了没多远就忍不住开了口:"王爷,眼看就要攻下真定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弃?"
  朱棣看他一眼,再看看一旁的张玉和朱高炽,两人也一样露出疑惑的目光,顿时笑笑,解释道:"你们都忘记真定城北那二十多万大军了,城西告急,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支援。我们这边算上沐晟驻守大营的两万人,总共不到十万,跟他们硬碰硬,就算有胜算,我方也会伤亡惨重。"
  "难道就这样放弃真定?"
  "当然不是。"朱棣摇摇头,继续说道,"真定可是阻止我们南下的要塞之地,城肯定是要攻的。可朝廷有百万军队,而我们现在所有的家当也就这十万,他们输得起,我们却不能输。本王要以最少的伤亡攻下真定。"
  朱能听到这里才算明白了,当即豪迈笑道:"原来王爷早有攻城计谋,此次出兵只是打探虚实。"
  朱棣听后笑得比他还大声,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跌破眼镜:"本王可没有什么计谋,咱们回北平慢慢想吧。"
  众人同时黑线,这算啥意思?
  就连自认为了解他的朱高炽都开始一头雾水了:"父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朱棣回头看他一眼,心想你小子还是嫩了点儿呐:"咱们这一仗算是胜了还是败了?"
  几人异口同声:"当然是胜了。"
  朱棣点点头:"那如果等到真定城北的援军赶到,我们获胜的把握有几成?"
  几人同时沉默,不说话。
  "顶多五成,就算险胜,但我军将士定会折损巨大。靖难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战斗我们要怎么打?"朱棣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军队和朝廷军数量相差太过悬殊,打不过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所有人再次沉默,这的确是他们未曾想到的。朝廷军就算折损了这三十万,
下一次会再有三十万,再下次也许还会有三十万……他们凭十万人能打赢一个三十万,可他们如果只有一万人,还能打赢三十万吗?
  朱棣知道他们终于想明白了,满意的笑笑:"别这么沉重,兵力自然重要,但打仗的时候,脑子更重要。而朝廷那帮书呆子,是没脑子的。这次我军大捷,耿老将军也许是时候告老还乡了。"
  朱高炽闻言一愣:"父王的意思是……"难道朝廷会借此机会招回耿炳文?
  朱棣点点头,两人总算是心有灵犀了一回。
  朱高炽不由蹙起眉头:"可这一仗,耿老将军也算是守住真定了啊。"
  朱棣闻言只是高深莫测笑笑,并未再多言。
  对于朝廷的了解,朱高炽永远不会有朱棣这么深刻。
  而就在朱棣下令大军撤退后不到一刻钟,真定北门的援军果然匆匆赶到。
  耿炳文望着朱棣的大军渐行渐远,想要下令去追,又怕误入了埋伏,只能望而兴叹,莫可奈何。自然对真定的防守也再不敢掉以轻心,下令军队分散到真定各个城门驻守,以防朱棣在从别的城门突袭。
  耿炳文知道燕军刚打了胜仗,士气旺盛,很有可能乘胜追击,再次大举攻城。所以他下令如果朱棣的人马攻城,他们便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绝不出城迎战。只要固守真定,让朱棣的人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时间一久,必然会削减燕军高昂的士气,而且也可以扼住燕军南下的的道路。燕军久攻不下,必然疲惫焦躁,一旦有机可乘,他再率大军出城主动出击,以他们的兵力,大败朱棣肯定不是问题。
  耿炳文不愧为老将,作战经验丰富,自然对现实情况分析得也头头是道。如果不是朱棣早摸清楚了耿炳文的兵力情况,知道硬打不过,恐怕真会如他所想那般带领将士一鼓作气,再次攻城。
  但朱棣不仅没有下令攻城,反而下令班师回北平,修整军队去了。
  耿炳文得知朱棣回北平的消息,却是比朱棣在这里的时候还要忧心忡忡。手下副将不明所以,耿炳文长叹道:"燕王的聪明绝非尔等可轻易看透!他这才是真正的以退为进呐。"
  一席话说得那位副将更是入坠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
  而跟他一样搞不清楚状况还有远在应天皇宫里的朱允炆和那帮只会纸上谈兵的左班文臣。
  按照兵法来说,耿炳文以守为攻的战略没有用错。他手上的军队,就算这次伤亡了小部分,也至少还有二十多万可以用,只要长期守下去,燕军南下的步伐被迫停滞,必定士气低落,军心溃散,朱棣再要攻城绝非易事。如果朝廷能够理解,并且给予更多的支持,也许靖难的结局可以改变。
  但耿炳文有一点想错了,坐在龙椅上的已经不是朱元璋,而是朱允炆了。当初跟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他看重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所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守住城,打赢仗,就什么都好说。但朱允炆不一样,他下面那帮文臣更是愚不可及。
  战报刚一传回京城,朝廷立刻炸开了锅。
  因为耿炳文跟朱棣的首次交锋,居然败了。
  这对于朝廷而言,是不可以接受的。如今放眼整个朝廷,像耿炳文这样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将几乎没有了,而且他此次还带着三十万大军,如果连他都败了,那那朝廷要怎么对应?
  朱允炆看完战报,腾的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满脸的震惊和愤怒,双拳紧握,表情因为愤恨而扭曲得有些难看。
  黄子澄见他要发火,忙上前安慰道:"皇上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为虑。"
  朱允炆看他一眼,并未接话。颤抖的手指像那战报,半晌之后才发出声音来:"朱高炽活着,朱高炽竟然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跳崖死了吗?"
  黄子澄与齐泰对望一眼,都有点不解朱允炆为何对朱高炽还活着的消息反映这么大?难道他不应该更关心耿炳文战败的消息吗?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黄子澄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捋朱允炆盛怒的龙须,只得拱手说道:"回皇上,微臣早就听说朱高炽跳崖根本就没死,而且早就回到了燕王府,此前燕王在北平装疯卖傻,说是因为朱高炽身亡而伤心过度导致失心,根本就是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制造舆论,好给自己起兵造反的理由。现在看来,果真如此。燕王工于心计,将皇上玩弄于鼓掌之间,着实可恨。请皇上再派大军出征北伐,将这乱臣贼子一举歼灭!"
  装疯卖傻?制造舆论?好给自己起兵造反的理由?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
  朱允炆每听一个字,心中的恨意就又加深一分。假的,竟然都是假的。
  朱棣疯了是假的,朱高炽死了也是假的,只有自己听到他疯癫之时的心疼是真的,只有自己在知道朱高炽身亡之时的悔恨是真的,只有他以此起兵,某朝篡位的目的才是真的!
  朱棣,朕怎么这么傻,一直都知道你想当皇帝,却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进去了。好,很好,既然如此,难咱们就好好的斗一斗吧!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更新……眼睛真的快睁不开了……在这里跟各位亲道个欠,请个假,由于明天一早要跟行里领导出差去新加坡(离离在外资银行,今年底我们银行的年度会议在新加坡召开,去了肯定会顺便玩一下,所以元旦后才会回来),暂时停更,离离回来之后会第一时间恢复更新的。希望亲们耐心等候!看在离离最近这么努力每章都更得很肥的份儿上,亲们可千万不要抛弃离离!含泪鞠躬……提前祝亲们圣诞快乐,元旦快乐!谢谢大家的支持……飞吻……

 第七十二章、朝廷换帅

  真定那一战,朱棣以退为进,赢了个满堂彩,却让久经沙场的耿炳文输得很难看。
  当然,其实耿老爷子并没有输,他只是运用了一个让朝廷看起来很是无光的战术,以守为攻。
  以守为攻,占城固守,等待时机,出奇制胜。原本这个战术也算是兵家上策,可在朱允炆当政的朝廷里,没有人能替他说话。
  他的退守,被朝廷看作是胆小怕事,不敢迎战,所以真定城在耿炳文的守卫下还完好无损,可一道圣旨传来,却说他指挥不利,大败而归,命他择日班师回朝。
  在临离开真定之前,耿炳文站在城楼之上,迎风北望。深秋的北风撩起他的战袍,在风中发出悲怆的声响。
  想他耿炳文跟随先帝征战沙场数十载,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晚节不保,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算输了呢?
  副将见他神情悲戚,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皇命难违,抗旨不得。
  "将军,将士们都已经列队完毕,我们该启程回京了。"
  耿炳文闻言蹙了眉头,将双手放在冰凉城墙之上:"朝廷派来接替老夫位置的人是谁?"
  副将答道:"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耿炳文眉头皱得更深,半晌之后才深深叹息一声,"幼主昏庸,天助燕王。"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不只是真定,或许千里之外的应天,也守不住了。
  因为这个李景隆,他太了解了。他急功近利,刚愎自用,虽精通古学典故,却跟黄子澄齐泰一样只会纸上谈兵。如果不是投了个好胎,有个名震天下的老爹,他这样的膏梁竖子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加官进爵,掌握兵权?皇上怎么能将天下大任交给他呢?
  不过这一点耿老爷子就想错了,把北伐的重任交给他,并不是朱允炆的意思,而是黄子澄一再游说的结果。
  话说,当初让耿炳文带兵北伐,不也是黄子澄说的吗?那时候,他还说什么"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之类的豪言壮语,让朱允炆相信让一个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出征,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可真定的战报一传来,他就慌了神,生怕朱允炆怪他荐人不清,忙又在朱允炆面说什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意思就是说,廉颇都有老了不能用饭的时候,何况是耿炳文。尽管耿炳文年轻的时候是一员猛将,可现在毕竟年纪大了。所以才会行动迟缓,贻误战机。
  其实更深层一点的意思就是,耿炳文打了败仗跟他这个当朝太傅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当初推荐他的时候可没想到他已经老到连仗都没法打的地步。
  朱允炆有些不悦,但碍于他的身份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直接掠过他看向旁边的齐泰,问他可有更好的将帅人选?
  可黄子澄哪是个自甘寂寞的人啊?还没等齐泰发话,他就抢先一步开了口,力荐曹国公李景隆。
  对于这个李景隆,朱允炆对他的印象并不怎么深,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乃曹国公李文忠的长子。
  李文忠的母亲,是先帝朱元璋的姐姐,也就是朱元璋的亲外甥。李文忠跟朱标、朱棣等人都是亲表兄弟,而他的儿子,跟朱允炆、朱高炽,自然也是表兄弟——虽然表得有点远了,但都还算是没出五服的亲戚。李景隆见到朱棣,也是要叫一声皇表叔的。
  李文忠十几岁就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打天下,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深得朱元璋喜爱,被封为曹国公,死后更是追封为歧阳王。而作为长子的李景隆在父亲死后名正言顺的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接替他掌管左军都督府的军事,而且受命在湖广、陕西、河南各地练兵。在他这个年纪,也的确算得上是年少有成,风光无限。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家世背景,和轻而易举担当重职的经历,让他如同一只螃蟹,从来都是横着走路,鼻孔里看人,所以满朝文武对他的评价并不好。
  对于百官的评价,朱允炆多多少少有些风闻,所以当黄子澄说起他的时候,朱允炆的眉头直接就皱了起来:"朕怎么听说这个曹国公品行不怎么好?"
  黄子澄一听,忙上前一步答道:"皇上,咱们这是选将打仗,又不是考状元,能打胜仗那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古往今来的名臣大将,大多都有些恃才傲物。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李景隆的父亲可是当年先皇打天下时最为倚重的大将李文忠,这父亲的谋略他就算不能全部继承,至少也能继承一半吧?而且目前满朝文武之中,就属他最年轻有为,这些年掌管左军都督府的军事,也没出过什么纰漏。真定之战会失利,就是因为耿老爷子年纪大了,作战保守,不敢迎敌。但李景隆不同,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胆识,有魄力,派他出征,定能水到渠成,大胜而归。"
  一席话说下来,朱允炆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目光不由自主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齐泰,想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不同意见。
  齐泰见他看向自己,忙躬身行礼道:"皇上,太傅大人的话有道理。微臣也认为,派李景隆出征是最合适的人选。"
  其实齐泰想说的是,他刚才一直没有出声,把满朝文武都筛了个遍,实在找不出有更好的人选了。因为,有能力跟朱棣抗衡的大将都已经被朱元璋杀得干干净净,实在是一将难求。像耿炳文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都败走麦城,或许换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将领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毕竟,新皇当政,也需要一些新鲜的血液来增加朝廷的活力。
  而九泉之下的朱元璋,当初一心想要杀掉那些功高震主的功臣,交给孙子一个好管理的朝廷,让他做个太平皇帝。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当初的做法会将孙子推向一个无人可用的绝境。
  于是,在齐黄二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朱允炆也对李景隆充满了信心,大手一挥,又给了他三十万大军,并且允许他接受耿炳文的军队。
  用黄子澄的话说就是:"我就不信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赢。"
  我真的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黄子澄那书呆子会那么坚持人多就会胜利?
  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派李景隆去讨伐朱棣,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李家跟朱棣有着血海深仇。人的心一旦被仇恨点燃,那将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说起来李景隆跟朱棣的深仇,还要从七年前震动朝野的马场案说起。
  当年因为朱高炽无意间发现了应天城外的猎马场,然后牵扯出马场的幕后老板竟然是李景隆的亲弟弟李景琛。他利用职务之便,买通各阶官员,用中原普通马匹换掉了北蒙进贡的战马,以猎马赛马之名牟取暴利。那场案件牵扯官员甚多,而李景隆作为李景琛的亲哥哥,不可能对马场之事毫不之情。
  所以朱元璋得知此事,大为震怒,下令将李家一门下狱候审。后来还是李景隆的祖母,也就是朱元璋的长姐拖着一把老骨头,跪在御书房外声泪俱下求情,让朱元璋看在过世的李文忠份上饶李氏一族性命,朱元璋才松了口,只将李景琛一人砍了脑袋。而因为这件事,李家在朱元璋心中的位置一落千丈,再回复不了以前的风光。而且因为最疼爱的幺孙被杀,李景隆的祖母气急攻心,也一病不起,不久便驾鹤西去。
  虽然亲自主理马场案的人是蜀王和宁王,但李景隆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朱棣和朱高炽,所以他仇恨的矛头直接就指向了北平燕王府。
  之前朱允炆决意削藩,让黄子澄派人分别前往周、齐、湘、代、岷五王藩地抓人,去开封周王府的就是他。因为周王是燕王一奶同胞的亲弟,为人也没什么过失,黄子澄怕别人搞不定,于是派了李景隆去。而李景隆也没让他失望,干得相当漂亮。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当时带了不少军队,以备边为名,突袭周王府,周王根本就没有准备,如果这样的事他都做得不漂亮,那他就真没用了。而且,周王跟燕王是一个妈生的亲手足,当初因为朱棣,害得自己的弟弟被砍头,现在,正是报仇的好时候。而且先帝已经驾崩了,他们李家也已经失宠那么多年了,现如今新皇登基,正是他表现自己的好时候,他还不卯足了劲儿干点漂亮的事出来,让朱允炆对他的看法改观?
  于是,综合以上几点因素,突袭周王他做得很漂亮,也让黄子澄很满意。于是在这次北伐荐将的时候,他才说出了李景隆的名字,并让朱允炆相信,派他去肯定能够马到功成。
  公元1399年农历八月三十,朱棣才刚带着军队回到北平,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应天洪武门外,朱允炆正在为那征伐燕王的五十万大军送行。
  出征的场面隆重非常,将士们仪仗整齐,衣甲鲜明,时辰一到,金鼓齐鸣,乐声大作。李景隆满面红光,春风得意,上前接受帅印。齐泰黄子澄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就连凯旋而归后在哪里设庆功宴,他们都想好了。
  可跟着李景隆出征的将士们可没那么乐观,朱棣的所向披靡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连久经沙场的耿老将军都打了败仗,这次换他这个只练过兵没打过仗的公子哥儿去,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也许很多将士心里都在想,要是有机会,直接倒戈跟随燕王都比跟着李景隆送命的好。
  当然了,别人是不是这样想,我不知道。但有一个人,绝对是这么想的。那就是三军总指挥,张麒。
  按道理来说,就张麒跟朱棣的关系而言,朝廷应该让他避嫌才对,没想到这次却反其道而行,让他做了李景隆的副将,出征北伐。难道朝廷没有大将可用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其实不尽然。朝廷让他出征自然也有他们的理由。一来张麒跟朱棣相交多年,对彼此都比较熟悉,所以派张麒去,比较能摸清朱棣的战术。二来,因为朱高炽借省亲之际刺伤岳父,挟持张云舒逃离应天之事,张麒已经扬言跟朱高炽那臭小子势不两立了,派他出征自然也不会担心有什么问题。
  不过,就是不知他们要是知道张麒在出征前给老婆交代了什么,会不会气得吐血?
  但不管怎么样,李景隆依然手握帅印,翻身上马,带领着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几日之后,他便到了山东德州,在德州对耿炳文留下的大部分军队进行了整顿,又火速在山东附近调集兵马,一共合军五十万,进抵河间。并且一改耿炳文以守为攻的战略,摆出全面进攻的架势,准备全力以赴,直捣北平。
  消息很快传到北平,朱棣手下的将士一听朝廷派了五十万大军,都有点心慌。虽然他们深信以朱棣的谋略不会输给李景隆,但对方的人马的的确确比他们多了好几倍。
  这个问题朱棣不是没考虑到,当务之急,是要稳定军心,其次就是要想办法增加兵力。
  想到这里,朱棣立刻让人去打探,朝廷这次派来的人是谁。
  探子回来说是曹国公李景隆。
  朱棣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李景隆那小子。朝廷是真的无人可用了么?难道他们想看赵括自坑?"
  所有大将士一听,均是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这么高兴。
  "赵括?朝廷还派了个叫赵括的来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朱能率先出声,边说还边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张玉,"你认识吗?"
  众人闻言都忍俊不禁。
  张玉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叫你平常不看兵书,王爷说的赵括是战国时期赵国的一位将军。"
  "战国时期的将军?"朱能撇撇嘴,"那关我们什么事?王爷你没事儿说他干嘛,咱们现在要对付的叫李景隆。"
  朱棣摇摇头,哭笑不得。朱高炽更是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沐晟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只能拍拍他的肩,道:"那个赵括是个只会纸上谈兵,没有实际作战经验的家伙,带了四十万大军出征秦国,却大败而归,四十万大军全部被秦国坑杀了。王爷的意思,应该是说这个李景隆跟赵括一样,是个不中用的纸老虎。"
  "沐晟说得没错。"朱棣笑笑,接过话头,"不过这个李景隆寡谋骄横,不知用兵,还不如赵括。所以赵括当初被秦军坑杀四十万,这次他给我们送来了五十万。"
  诸将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而朱棣的话很快经由诸位主将的嘴传到了将士的耳朵里,大家也就对李景隆那五十万大军没那么忌惮了。反而跃跃欲试,想要尝试一下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快*感。
  待离开军营,回到王府,朱高炽才忍不住看向朱棣,问出自己的疑问:"父王,李景隆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炽儿真是善忘。"朱棣摇头笑道,"他不就是李景琛的大哥吗?"
  "李景琛?"朱高炽蹙起眉头想了想,半晌之后才惊讶道,"父王是说七年前因为马场案而被皇爷爷砍头的李景琛?"
  "没错,就是他。李景隆当时也被卷入了其中,但因为他们的父亲李文忠在开国之初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所以你皇爷爷才放了李家一马,只杀了李景琛。"
  朱高炽了然的点点头:"那他这次来是要为李景琛报仇?"
  "报仇?"朱棣冷哼一声,"这两个字轮不到他先说,本王还要找他报仇呢。"
  "父王要找他报仇?"这是啥状况?
  "去年皇上削藩,去开封抓你五叔的就是他,这笔帐等着爷跟他算。"
  朱高炽看他一脸愤怒,忍不住笑起来:"好了,这事儿咱们稍后再说,五叔的仇炽儿替他报就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兵力怎么办?虽然你说李景隆寡谋骄横,不知用兵,但他带来的那五十万大军,却不是虚数啊。"
  朱棣点点头,刮了下朱高炽的鼻尖儿:"还是我们父子心有灵犀啊。"
  朱高炽赶紧跳开,站到离朱棣三米之外的安全距离:"喂喂喂,我说,不要对我做那么恶心的动作。"
  "恶心?"朱棣双手环胸,挑了挑眉。
  "当然恶心了,我又不是女人。再说了,这里是王府,要是被老娘看到了怎么办?"
  朱棣哈哈大笑:"原来不是恶心,是做贼心虚。"
  朱高炽气得要吐血:"父王,孩儿在跟你谈正事。"
  "我也没说不跟你谈正事啊。"朱棣无辜的眨眨眼,朝朱高炽勾勾手指,"过来。"
  朱高炽不放心:"你要干嘛?"
  朱棣气结:"老子叫你过来!"
  朱高炽捂住快被震得嗡嗡响的耳膜,跟只蜗牛似的的慢腾腾挪过去。
  朱棣耐心不够,直接上前两步,大手一挥,就把他整个人揽到了怀里,抱了个结结实实。
  朱高炽大惊,正要推开他,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他说:"炽儿,答应父王,无论多么艰难,都要替父王守住北平。"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我终于重生了!!!!撒花,庆祝,飞吻中……今天开始,恢复更新,我会努力努力再努力,争取多更一点的!!!亲们快回来吧,潜水的希望还没淹过气儿去,哎呀呀……拎起来离离做个人工呼吸就好了!嘿嘿。话说,离离是真的很倒霉啊。去新加坡没两天就生病了,根本没玩到。回来又发现电脑坏了开不了机,好不容易修好了,昨天开始写文,可好不容易写了一章,电脑一黑,啥都没了,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离离都快哭死了。今天终于可以更文了,我都想死你们了!话说,亲们都还在吧?亲们要相信离离,我对老爹和炽儿的爱是不会允许我坑文的,放心放心!另外,有亲亲问离离这个文以后会不会定制印刷,我想问一下,如果离离定制印刷,会有亲亲买吗?当然了,到时候如果真的定,前二十名买书的亲会有意想不到的奖励哦。嘿嘿。不过还是希望听听亲们的意见。

  第七十三章、大宁求援

  朱棣说:"炽儿,答应父王,无论多么艰难,都要替父王守住北平。"
  朱高炽听得明明白白,可心里却是糊里糊涂。刚才不还说李景隆是个不知用兵的膏梁竖子嘛?怎么一下子语气变得这么沉重?难道那个李景隆其实也不好对付?他那么说只是为了稳定军心,让将士们相信李景隆是个只会叫不会打的纸老虎,所以才故意那么说?
  朱高炽挣扎着要从朱棣怀里出来问个清楚,可还没开口,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朱棣放开朱高炽,转身拉开门,见马三保气喘吁吁的立在门外。
  "王……王爷,大事不好了,永平被朝廷军包围了!"
  "什么?"朱棣一惊,不敢怠慢,立刻让马三保召集部将,商议对策。
  永平是辽东通往北平的要冲之地,如果永平没了,驻扎在辽东的朝廷军肯定会长驱直入,进入山海关,与李景隆的大军形成合围之势,进攻北平。
  麾下大将很快赶到,说是商议对策,可朱棣根本没跟他们商量,直接就说他准备全力出师支援永平。
  此话一出,立刻在议事厅里炸开了锅,连朱高炽也吃了一惊。
  "父王,永平虽然地处要冲,但那里兵多粮足,一时半会儿还威胁不了它,咱们不需要动用大军全力支援吧?"
  "是啊,王爷。"张玉也忍不住开口,"李景隆的大军眼看就要挺进北平了,现在咱们应该集中兵力对付李景隆才是啊。"
  其他将士闻言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可朱棣却铁了心要一意孤行:"我们率师出援永平,一是为了让李景隆知道北平守军人少,会诱使他加快步伐进攻;二是我们这次去永平,辽东军马一定闻风而逃,解围而去。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再回师全力迎击李景隆,不是一举两得吗?"
  "可是王爷……"
  "好了。"朱棣不等张玉说完,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再说了,本王已经决意支援永平,你们都下去准备吧。"
  诸位将士左看看右看看,心里疑团越来越大。因为朱棣的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是细想之下,就会发现一点可操作性都没有。
  天寒地冻的,带着大军跑去永平解围,可问题是永平根本就不需要他们解围。眼看李景隆的大军就要兵临城下了,他却还要带走大部分的军队。万一留守北平的人马抵挡不住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北平一破,那麻烦不就大了?
  再说了,让主力军队奔波到永平,辽东过来的朝廷军是肯定会退的了,但他们要再回来对付李景隆,那不得累死?而到时候李景隆却是在这里以逸待劳,等着他们自投罗网。所以说这办法根本就行不通啊。
  可想是这么想,但朱棣下达的军令却没有人敢违抗,所以将士们只得恭手抱拳退了下去。
  所谓大将,就是临大阵而不乱,有勇有谋,出奇制胜,大概是他们才疏学浅,谋略不够,所以才猜不透王爷的真实用意。希望这次会有出其不意的制胜之计才好。
  这么想着,诸位主将也才渐渐放下了心。
  可朱高炽的心却是怎么也放不下来,待所有人都走完了之后,他才关上议事厅的大门,表情严肃的站到朱棣面前:"父王,你刚才那番忽悠玉叔他们的话在我这儿不管用,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朱棣摸摸鼻子:"本王就是单纯的想支援永平而已啊。"
  "我不信。"朱高炽直勾勾的瞪着他,大有"你丫不说实话我就不走"的意思,看得朱棣心里直发毛。
  真是的,生个儿子比自己聪明,那绝对不是好事。
  朱棣没法,只得转身朝书桌走去。
  朱高炽挑了挑眉,跟在他身后。
  朱棣走到桌前,拿起旁边的一卷地图展开,用手指在上面一直,然后一划,顿时让朱高炽恍然大悟。可是,片刻之后,他又不禁皱起了眉头。
  "父王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成功?"
  朱棣高深莫测笑笑:"本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对于朱棣的谋略,朱高炽一直是深信不疑的,于是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突然想到之前他跟他说什么要替他守住北平的话,心下一惊:"你不会是想丢下我守北平,你自己带兵去永平吧?"
  朱棣直起身,勾起唇角:"除了你,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朱高炽着急道:"那不行,你说过我们不会再分开的。"
  朱棣翻翻眼皮:"谁说我们要分开了,我很快就回来了。"
  "可万一……"
  "本王不会允许有那样的万一出现。"朱棣打断他的话,走到朱高炽面前,伸手抚摸上他的面颊,神情严肃道,"炽儿,答应父王,不管多么艰难,都要提父王守住北平。"
  朱高炽听得几乎要抓狂,直接抬手就将他的爪子挥了下去:"又是这句话,你翻来覆去说累不累?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朱棣乐道:"不多说几遍本王怕你记不住。"
  "行了,记住了,我又没患健忘症。"朱高炽说到一半儿,突然想起来更重要的事,"你打算留多少兵给我守城?"
  "一万。"
  "……"朱高炽无语,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守多久?"
  "顺利的话,半个月。"
  "……"
  朱高炽嘴角抽搐,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反驳。
  李景隆的大军有五十万,他就给他一万,要让他守住北平,而且"顺利的话,半个月"才能回来,要是不顺利的话,那不是得永远的跟李景隆那五十万大军死磕下去?就一万人马禁得住五十万大军几天的进攻啊?这想法也太天真了吧!
  朱棣见他一张脸拉得比马还长,不觉失笑,再次伸手捧上他的脸,将他拉长的五官揉面团一样揉回去。
  他知道这次给他的任务很艰巨,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铤而走险了。成败在此一举,只要他能顺利带兵回来,以后朝廷的军队再不能威胁他半分。
  朱高炽知道他此去定是危险重重,而他也实在对守卫北平没有那么高的信心。因为一万跟五十万的差距,真的不是一点点。
  万一朱棣没能带回兵马,万一他在路上遇到伏击,万一那个人不帮他们而帮朝廷,万一自己没能守住北平,万一……
  太多的万一让他不放心,太多的万一让他不愿意让朱棣一人前去涉险,他们说过再也不会分开,他们说过要一起并肩作战,他们说过要一起携手并进,朱棣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离开他呢?
  朱棣揉着揉着,发现朱高炽的眼眶有点红,赶紧收住了自己的手势,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俯身亲吻着他的眉睫,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朱高炽什么话也没说,直接顺势扑到他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让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朱棣摇头,"炽儿,北平是父王多年的心血,你知道他对父王的重要。将他交给别人,父王不放心。"
  "可是……我们说过要并肩作战……"
  "替父王守住北平,让父王可以心无旁骛,用心迎敌,难道不是并肩作战么?"
  朱棣一席话,顿时给了朱高炽一记当头棒喝,让他终于明白过来,为朱棣守住他想要守住的东西,就是给他最好的帮助。
  北平,是朱棣就藩二十年的地方,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兵一卒,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决定起兵,这里的每一个人,就连街头卖菜的老大妈都倾其所有全力支持,只要是他朱棣说的话,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全心全意的相信。这里,对朱棣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而现在,他把这个地方交给他,把这里的臣民交给他,让他代替他镇守,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的要求呢?就算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他也应该誓死守住北平的城门,等着朱棣回来。
  朱棣见他没有再说话,知道他心里定是已经想过弯来,不再执拗。于是拍拍他的背,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声:"放心,父王会很快回来的。"
  朱高炽将头埋进他怀里,环住他的手臂收紧了些:"你也放心,我不会让李景隆攻破北平的。"
  朱棣微微俯首,亲吻着他的侧脸,笑道:"这个我相信。"
  翌日,朱棣留了一万人马给朱高炽,亲自率领八万主力军前去支援永平。
  农历九月初十,朱棣率军抵达永平,辽东过来的朝廷军果然不敢与朱棣交战,直接退出了山海关驻扎下来。
  辽东军一驻扎,朱棣就犯了愁。打仗他不怕,就怕敌人退守。因为不能追太远,又不能长期驻扎在永平,万一自己一走,他们又进关,永平的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必须把这些辽东军解决干净了他才能放心。可这边一进攻,那边就退守,这仗根本没法打。这些辽东军一看就是故意来跟朱棣斗智斗勇,好拖延时间,让李景隆在北平能专心攻城的。所以在时间上,朱棣根本耗不起。
  于是,朱棣再次故技重施,来了个"反间计",让朝廷和辽东军内讧,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反正论耍手段,可没人是他朱棣的对手。
  话说,这次辽东军出来的人马并不多,估计也没想过要真的攻打永平,这也许只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让朱棣离开北平,李景隆好趁虚而入。
  所谓人都有弱点,尤其是朝廷那帮文臣,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对谁都不信任。朱棣在朝这么多年,对这个朝廷太了解了,种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人事矛盾他都了然于心。比如这次辽东军的统帅吴高和杨文。
  吴高这个人胆小甚微,行事非常缜密,如果不是十分有把握,一般不会贸然出击。而杨文这个人却是有勇无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所以这两个人在一起,或多或少有些互补的作用。但因为杨文总是赞成主动出击,而吴高总是以谨慎为由,一再的退守,让习惯了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杨文很是恼火。
  朱棣了解这两个人的脾性,但最终还是决定从吴高下手。一来解决了吴高,那个没脑子的杨文就好对付多了;二来吴高的妹妹吴馨原本嫁给了朱棣的弟弟湘王朱柏,去年朱允炆执意削藩的时候,朱柏不堪受辱,关起门来和王妃吴馨点火自焚了。所以朝廷认为这个吴高肯定对他们怀恨在心,想要找机会跟朱棣合谋。当然,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凭吴高那比针眼儿还小的胆子根本干不出造反这种事。但有了这个前提,朱棣就好办多了。
  他写了封信给吴高,内容无非是些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的话,却让人将那封信故意送到杨文手中。
  杨文一看吴高是要造反啦,这还得了,赶紧把那封信八百里加急,送给了朝廷。朝廷那帮大臣一看,还在暗自得意,想着他们果然没猜错,吴高那小子真的要造反。
  于是,吴高就这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削了爵位,贬到广西去了。
  杨文一看兵权都落到了自己手里,朱棣又带着人马近在咫尺,不好好的打一仗都对不起自己,于是直接命军队进入山海关,直接朝永平进攻。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出击正中了朱棣的下怀,派出大军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解决了。而剩下的辽东军失去了主心骨,纷纷退守投降。
  永平之围一解,张玉朱能就着急的要回北平对付李景隆。他们到永平已经七八天了,而朱高炽手上只有一万兵马,他们实在是担心他会抵挡不住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
  可朱棣却望着北平的方向说了一句"他会守住的",然后掉转马头,命令将士们火速前进,出山海关,绕过松亭关,直奔大宁而去。
  到现在,诸位将士才终于明白朱棣此次出来的真正目的——他是要去大宁求援。
  说道大宁,就不得不说说宁王朱权,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
  朱权是朱元璋第十七位儿子,年龄跟朱高炽一样大,可朱高炽还得恭恭敬敬叫他十七叔。据说他的母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所以朱权从小就长得英俊挺拔,而且聪颖过人,深得朱元璋的宠爱。年仅十五,朱元璋为防御蒙古,便让其就藩大宁,跟朱棣一起镇守北方军镇。
  朱权就藩那年,朱元璋疼惜儿子,特赐他"带甲八万,革车六千",也就是除了所有王爷就藩所带的正常编制军队之外,朱元璋还给了他全副武装的精兵八万人,装甲车六千辆。另外还将朵颜三卫蒙古骑兵营给了他。这朵颜三卫的威力,在当时算得上是全大明朝最为精良的骑兵部队,而朱元璋竟然全部给了他,可见朱权当时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高。如果朱棣能够得到朱权这些精锐之师,实力就丝毫不逊于朝廷了。
  但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实际上也不容易。朱权的军队兵强马壮,连朝廷也对他忌惮三分。而且朱允炆非常清楚,他这位十七皇叔,从小被他皇爷爷宠着疼着,脾气那是相当的不好。只要谁碰弯了他一根头发,他都可能让你祖宗十八辈永世不得安宁。
  去年削藩的时候,朝廷担心北方的诸位藩王会帮助朱棣谋反,所以下令让藩王们都回南京另外封藩。其他王爷都听命回去了,只有朱权一动不动。朝廷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象征性的调走了他的三个护卫营,一共还不到两千人。如果不是当时朱权有另外更重要的事情在做,顾不过来,估计这两千人朱允炆也别想拿走。
  这样一个骄横跋扈的王爷,朱棣就真的有把握让他跟自己合作,帮自己完成大业么?他有那么多的兵力,完全可以自己起兵,夺下皇位。朱棣就凭什么认为朱权一定会帮自己呢?
  还是那句老话,人都有弱点,而朱权这个弱点,普天之下,知道的人不多,朱棣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了解朱权,那小子对皇权江山,帝王宝座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这一生所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件事。
  朱棣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就赶到了大宁。安顿好军队,他自己一个人换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单骑进城去见朱权。
  两人刚一见面,朱棣就没个正形的丢了马缰,上前一把抱住朱权:"小十七啊,四哥想死你啦!"
  还没反映过来就被一把抱住的朱权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在他怀里将整张脸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发火,不能发火,这是我哥,是我亲哥……"
  朱棣搂着朱权,根本没看到他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还装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朱权诉说着思念之情。
  朱权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推开,没好气的吼道:"别装了,再装老子的鸡皮疙瘩都要落一地了。直说吧,有什么事要找我?"
  "小十七这是说的什么话?四哥想你了来看看你,非得要有什么事吗?"朱棣笑眯眯的回答,成功换来朱权一记大大的白眼儿。
  朱棣不自觉的摸摸自己的脸:"怎么?我演得有那么差吗?"
  "不,是演得太好了。"朱权说完转身朝厅内走去,顺便挥挥手让所有服伺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才又开口说道,"演得太好我反而觉得不真实。现在没有外人,你可以说了。"
  朱棣摸摸鼻子,看着朱权的脸,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家里那个跟他一样大的朱高炽,暗忖着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精明呢?
  不过,既然人家都开门见山了,他再遮遮掩掩就不像话了。于是朱棣坐到朱权对面,将此行的目的跟他说了。
  朱权听后眉头一挑:"四哥怎么就觉得我会帮你?"
  "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朱棣笑笑,端起面前侍女刚送上来的茶,轻呷一口,又补充道,"不,应该是说,躺在你府内的小十一需要我的帮助。"
  "你!"朱权闻言大惊,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
  朱棣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别那么激动,让下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哥哥的欺负你了。"
  朱权在心里将他痛骂了一顿,想着你这家伙不就是来欺负我了吗?
  "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这里?"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些时日让人快马加鞭往返于云南和大宁之间送药的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朱权气得咬牙切齿:"该死的老五,竟然出卖我!"
  "他没有出卖你,我是从别的地方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朱棣放下茶杯,倾身向前,"重要的是,老五的药只能让他减轻痛苦,不能治得他的根本。而我有办法医治好他的病,并且你找人代替蜀王镇守四川的事也不会被揭发,你们两个以后可以永远在一起。"
  朱权没有答话,放在桌子底下的双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头。
  朱棣看他一眼,知道他生气。因为这些事情他做得极其私密,而自己却知道得点滴不漏。不过话又说回来,找人替代王爷镇守藩地这样的事他都做得出来,胆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大。这事要是传出去,满门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如果你需要考虑,四哥会给你时间。我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朱棣边说边佯装起身离开。
  "不用考虑了。"朱权直接起身叫住他,"我答应帮你,但你必须保证尽快治好十一的病。"
  朱棣背对着朱权勾起唇角,他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的。因为蜀王朱椿,是他一生唯一的死穴。
  有时候朱棣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朱家的子孙都偏好男风?不然怎么一个个都爱上男人了?
  当然,这个事情他暂时没时间去研究,当务之急是要让朱权和自己尽快赶回北平。时间耽搁太久,他怕朱高炽真的会撑不住。
  而正如朱棣所想,此时的北平在李景隆大军日夜不停的连续进攻之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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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保卫北平

  朱棣率领主力军前脚一走,李景隆的大军后脚就到了北平城下。朱高炽正与徐王妃、道衍在府内商议布兵对策,接到军报立刻从墙上取下长剑,披甲上阵。
  李景隆知道朱棣带主力军支援永平去了,北平城内如今并没有多少军队,所以他也没有把五十万军队全用来攻打北平,而是将大军兵分三路——三十万人马主力进攻北平;十万人马攻打离北平最近的临城通州,阻止通州军队来援;另外十万人马埋伏在北平和永平的必经之地郑村坝,等着朱棣从永平回来。
  虽然李景隆将大军分散了开来,但三十万大军对着一座只有守军万人的孤城日夜进攻,那也绝对不是好应付的。好在北平城是元朝的大都,城墙高大,护城河宽且深,易守难攻。
  朱高炽亲自登上丽正门,率领军士指挥作战。不眠不休坚持了好几天,愣是没让李景隆那三十万大军攻进来。
  杀声震天,炮声轰隆,惨叫连连,硝烟弥漫。朱高炽熬红了双眼,因为天寒地冻而疼痛的腿疾更是让他难以忍受。
  徐王妃担心他的身体,派人三番五次让他下来稍作休息。可朱高炽知道,他不能离开。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困了累了痛了,将士们也一样困了累了痛了。只要他还没倒下,他就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守住北平,等朱棣从大宁回来。
  徐王妃见他不听,只得组织城内的妇女煮着大锅大锅的热汤送到城门,让将士们喝了暖暖身子。
  李景隆骑马立于前锋军队之后,看着站在城墙之上指挥若定的朱高炽,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现在已近农历十月,北方严寒,这些来自南方的将士根本就撑不住,时间拖得越久,自己的损失就越大。
  既然主城门攻不下,那就换个地方,反正能攻进北平就行,没人规定一定要从正门进去。
  于是,李景隆下令将三十万大军分成九队,进攻北平的九个城门,以此分散城内的守军。
  而这一招,也的的确确让朱高炽感到棘手。
  朱棣留下的兵马本来就不多,只有一万,加上王府所有的护卫、家丁,也不过一万二千人,集中守护一个城门或许还能坚持几天,但现在要分散到九个城门抵挡李景隆数万大军的进攻,每个城门只能分到一千多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朱高炽抚着眉心,在城门下暂时的军帐里来来回回踱步,站在一旁的徐王妃、沐昂、朱高煦等人也是焦急不已。可又怕自己出声会影响到他的决断,都屏住呼吸随着他的步伐来来回回移动着目光。
  "报——"
  门外传来兵士急促的奔跑,紧接着军帐的布帘被撩起,刺骨的寒风呼啦啦的灌进来,让朱高炽不由打了个寒战。
  "殿下,不好了,朝廷的大军已经离九门不远了!"
  众人一听,均是心下一惊,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
  没有耐心的朱高煦再也忍不住开口:"大哥,不能再等了,快想想办法吧,若是让他们攻进任何一个城门,我们这些天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报——"
  不等朱高炽回话,门外又是一声急促的军报传来:"殿下,朝廷的大军已经兵临九门之下,要发起进攻了!"
  "大哥!"
  "炽儿!"
  "殿下!"
  众人异口同声,都是满脸的焦急。
  朱高炽双拳紧握,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下定决心将朱棣留下的军队一分为九,分别让朱高煦、朱高燧、沐昂等人率领前去支援九个城门。
  但他们谁都知道,每个城门一千多兵士,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朱高炽又让道衍前去组织城内所有的男子登城保卫北平。
  北平是重镇,在当时也算得上是人口密集,商业繁荣,所以如果将城内所有的男子都组织起来,凑个几万人是不成问题的。
  一切安排妥当,朱高炽才率领剩下的兵士朝西边的阜成门而去。
  阜成门是北平西边的正门,也是朝廷军攻击的重点,而率领朝廷军攻击阜成门的将军,是有着多年作战经验的瞿能父子。
  朱高炽到达阜成门的时候,瞿能已经率军迎着箭雨冲破重重阻碍,到达了城墙之下,将高梯撑在城墙之上,不断的往上攀爬。
  守城的将士见到朱高炽亲自率军前来援助,顿时欢呼雀跃,士气高涨。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朱高炽在,阜成门就守得住。
  于是,让瞿能大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眼看已经快要撑不下去的燕军将士突然气势逼人,无数的利箭朝进攻的将士射去,无数的巨石朝攀爬的将士砸去,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朝廷军见燕军那阵势,拿不准朱高炽到底带了多少人来,都有点发怵。想着朱棣是不是留了一手,根本没带那么多人去援助永平,而是将主力军都留在了北平。
  瞿能见将士有些胆寒,气急败坏举剑策马冲了上去。身后的将士见他都开始往前冲,当然不敢再退缩,跟着瞿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
  朱高炽身着盔甲站在城头,脸上已经花得看不出原有的肤色。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依旧如鹰隼一般犀利的看着策马而来的瞿能。
  擒贼先擒王,只要灭了瞿能,朝廷军定会群龙无首,指挥混乱。
  "拿来!"一声不高不低却气势十足的喝声,身旁的侍卫忙将他平常所用的弓箭递上。
  朱高炽接过弓弩,搭箭拉弦,对准了策马狂奔的瞿能,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箭矢夹杂着朱高炽凌厉的气势呼啸而来,瞿能根本没想到朱高炽的箭法竟然如此精到,惊惶闪躲之下被射中手臂,翻身落马。
  身边奔跑的将士见主将落马,纷纷上前想要将他扶起。
  可朱高炽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再次搭弓拉弦,将三支利箭夹于五指之间,瞄准瞿能身边的护卫将拉弦的手一松,那三支利箭便挟裹着风声准确无误的分别没入三人的身体。
  身边侍卫惨叫着倒下,让刚才跌落下马的瞿能一阵惊惶,抬头捂着手臂朝城门之上看去,只见朱高炽已经再次搭好了弓箭,手中三支箭羽在阳光闪着彻骨的寒光。
  还没等他有所反映,身边的兵士又接连倒了三个。
  瞿能顿时大惊,站在原地瞪着城楼之上的朱高炽,竟然不知该如何行动。身边的将士怕朱高炽的利箭会再次射向他,赶紧连拖带拽将他护送着往后撤退。
  将士们被朱高炽手中那把长弓吓得有些腿软,现在又见主将受伤撤退,纷纷无心念战。
  瞿能眼看夜幕逐渐降临,再僵持下去也讨不到好处,只得下令大军撤退,在五里之外与朱高炽率领的守军对峙,待修整之后再次攻城。
  朱高炽放下弓箭,松了口气,但却丝毫不敢有所懈怠。他知道瞿能只是因为受伤,暂时后退,而他的军队也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弓箭吓到而已,待他们稍作休憩,定会有更激烈的进攻。
  但不管怎么样,阜成门的危机算是得到暂时的缓解。
  朱高炽下了城门,向身边的侍卫询问其他几门的情况。
  侍卫答道:"目前没有接到哪个城门告急的情况,殿下无需太过担忧。你已经熬了这么多天,趁现在阜成门暂时解围,回府休息一下吧。"
  "不行。"朱高炽断然拒绝,"所有将士都在浴血奋战,我怎么能自己回去休息?"
  "可是殿下,你的腿……"
  "没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那些受伤的士兵吧。"朱高炽打断他的话,继续一瘸一拐向城门之下的临时军帐走去。
  突然街角处闪出几个小娃来,正朝着城门的方向快速的奔跑着。可是因为夜幕降临,寒冷的雾气已经开始笼罩,地面因为结冰而有些湿滑。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就这么重重的滑倒在了地面上。
  朱高炽忙走过去,将那小娃抱起来,拍拍他身上的污渍。跑在前面的小娃看到他摔倒了,也都纷纷跑了回来。
  朱高炽看着眼前这群平均年龄不超过八岁的小娃温和问道:"天已经这么晚了,你们为什么不回家?"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一本正经的说道:"爹爹和娘亲都上阵杀敌了,我们也要上阵杀敌,不让坏人打进来。"
  "对,不让坏人进来。"其他孩子纷纷附合。
  看着孩子们单纯而执着的眼睛,朱高炽突然觉得有些感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你们的娘亲也上阵杀敌了?"如果他记得没错,是让道衍组织城内的男子才对,怎么连女人也捎上了?
  "嗯。"孩子们再次一起点头。
  "好孩子,你们还小,上阵杀敌这种事交给哥哥叔叔们做就好了,你们快回家吧。"
  "我们不回去,娘亲说,坏人进来,我们就没有家了。"
  "放心,哥哥不会让你们没有家的。"朱高炽说话间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却还要拼命装出温和的笑容来,"呐,你们乖乖回家,很快,你们的爹爹娘亲也会回家的。"
  刚才被他抱起来的那个小娃扬起稚嫩的小脸看着他:"真的吗?"
  朱高炽重重点头:"真的。哥哥保证。所以你们要乖乖在家等爹爹娘亲,不然他们回家找不到你们,会担心的。"
  几个孩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开了口:"好吧,我们相信哥哥。"然后带着其他孩子转身跑开了。
  "小心点儿,结冰了,路上滑——"看着孩子们离开的背影,朱高炽忍不住出声提醒,却在下一瞬灵机一动,想出制敌的好计策来。当即哈哈大笑,大吼了三声"天助我也!"搞的一旁的侍卫莫名其妙。
  "殿下,什么事这么高兴?"
  "当然是好事。"朱高炽卖了个关子,转身朝军帐里走,可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生生的把脚步停了下来,害得后面的侍卫一个不小心直接就撞到他身上。
  "殿下,属下该死……"
  "行了,别废话。"朱高炽摆摆手,"你快去问问道衍大师,怎么城内的女人都上阵杀敌了?"
  侍卫闻言摸摸鼻子:"殿下不用问了,是王妃娘娘组织城内的妇女登城迎战的。"
  "母妃?"朱高炽一惊,"是不是丽正门出事了?"
  侍卫点点头:"我们刚离开,李景隆指挥的大军就朝丽正门再次发起了进攻。守城将领罗易战死,眼看丽正门保不住,所以王妃才亲自组织城内的妇女登城迎战。"
  "怎么没通知我?走,回丽正门。"朱高炽边说就要边往前走。
  侍卫一把拦住他:"王妃就是不想让你分心,才没有让兵士把丽正门的情况传过来。而且,王妃亲自登城,士气大增,丽正门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危险了。我们要是走了,阜成门怎么办?"
  朱高炽回头看看城门上下已经精疲力竭却依然坚守岗位的将士们,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打消了回丽正门的念头,转身走进军帐,抓起纸笔写了几封短信,让人分别送往其他几个城门。
  而接到书信的沐昂、朱高煦等人也很是兴奋,直呼妙计。
  正在丽正门指挥作战,与朝廷军奋力厮杀的徐仪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不愧是我徐仪华的儿子,这招都能想出来。"
  所有朝廷军因为连日来的战斗都已经疲惫不堪,而且北方的夜晚要比白天更加森寒,那彻骨的寒气似乎能将人的骨髓都凝结起来。李景隆的带的大军都是南方人,哪禁得住这样的寒冷?包括他自己,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这天寒地冻的他也不愿意吹冷风继续攻城,于是下令将士们停止进攻。
  到了深夜,当李景隆和那三十万朝廷军都在严寒之中裹着被子呼呼大睡之时,他们还不知道,北平城内却出奇的热闹,到处都是拎着木桶打水的将士和民众。而那些水被连续不断的运到各个城门,从上往下都泼到了城墙之上。
  农历十月的北平,寒风呼啸,滴水成冰。等到第二天朝廷军再攻城时,竟然发现城墙之上全是明晃晃、亮晶晶的冰坨,就算攻到了城下,也根本没有办法攀登。长梯一放上去,人还没爬两步,就连人带梯滑了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而且因为天气寒冷,白天这冰也不容易化,到了晚上朱高炽又开始组织人马泼水。第二天又结成了冰,气得李景隆快要吐血,却无计可施。
  而除了晚上泼水成冰,让朝廷军无法攻城外,朱高炽还从朱棣留下的人马之中挑选出五千精兵,从城内挖了地道直接通往城外,趁夜晚他们熟睡之时偷袭大营。一旦朝廷军惊醒就迅速撤退,待他们再次睡下,又开始偷袭,如此反复,搅得朝廷军不得安宁。
  晚上睡不好觉,白天攻不了城,李景隆就差没被朱高炽搞疯掉。而北方的天气在他盛大的怒火之中却是越来越冷。许多兵士无法适应,被冻伤手脚。
  而当初他离开应天之时,自诩有五十万大军,对付朱棣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所以根本没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带的粮草不多。如今天寒地冻,却连将士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一时间,整个军营怨声载到,士气低迷。
  李景隆没有办法,只得下令军队后退三十里再筑营盘踞,至少让将士们晚上远离燕军的骚扰,睡个好觉。
  朱高炽站在城楼之上,居高临下看着李景隆的大军拔营撤退,终于露出连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算算日子,朱棣当初说的"顺利的话,半个月"已经过去了,可朱高炽一直没有等到朱棣的消息。难道是不顺利么?发生了什么事?他有没有什么危险?朱权有没有答应借兵?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所有的问题在朱棣出现之前都不会有任何答案。望着大宁的方向,朱高炽不由得担心起来,心底一遍遍叫着"父王",希望在下一刻可以看到朱棣英姿飒爽,率领大军策马而来的身影。
  而已经跟朱权达成共识的朱棣,连水都顾不上喝,直接拎着朱权率领大军马不停蹄的往北平赶。
  刚进入山海关就接到探子的飞鸽传书,说进攻北平的朝廷军已经被世子殿下设计击退,但李景隆安排了十万大军在郑村坝等他。
  话说李景隆刚到北平之时,觉得攻下北平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分了十万大军去攻打通州,十万大军在郑村坝守株待兔,等着朱棣从永平回来。
  但他没想到,朱棣解了永平的围,竟然去了大宁,所以十万大军冒着严寒在郑村坝苦等了大半个月也没见到朱棣的踪影。
  朱棣得到李景隆已经从北平撤退的消息,稍稍放了些心,将大军行进的步伐缓了缓。进入松亭关后,才派人将自己回来的消息传给了朱高炽,却又故意让李景隆知道。
  原本在郑村坝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朝廷军一听说朱棣要回来了,立刻又开始高度戒备起来。
  李景隆算计着从松亭关到郑村坝的距离,想着他最多三四天就能到达郑村坝。到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将他一举生擒。他这个王爷都没了,朱高炽那小子把北平守得再好有什么用?到时候自己不仅替弟弟报了仇,而且也为朝廷立了大功,李家的荣耀不就回来了吗?
  不得不说李景隆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算计好了时日,在郑村坝吹着冷风左等右等,朱棣就是不来。心里不由得一阵犯嘀咕,难道朱棣是知道这里有埋伏,绕道从别处回北平了?
  想是这么想,可他还是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万一自己一撤兵,朱棣就来了,那不就白吹了这么多天的冷风?
  当然,他们在郑村坝的事朱棣是知道的,但朱棣却没打算绕道走。李景隆都在这儿等他那么多天了,他要是不来尽尽地主之谊,多不好。
  不过,因为之前朱棣一路从北平去永平,又从永平去大宁,然后又从大宁马不停蹄往回赶,连续作战行军,将士们都累了。而李景隆的这十万大军则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以逸待劳,朱棣才没那么傻直接跳进他的埋伏。而且现在北平之危已解,当然是放慢脚步走走停停,休息够了再跟你打。
  李景隆那脑子哪及得上朱棣啊,根本想不到这一层,反而整天在郑村坝守着,提心吊胆,风声鹤唳,一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朱棣的军队到了,赶紧集合迎战,搞得将士们都吃不香睡不好,精神疲惫不堪。
  而总算让李景隆放弃攻城,好不容易才守住北平的朱高炽在朱棣进入松亭关的当晚就接到了他的飞鸽传书,得知他已经顺利借到兵,也知道他要修整军队,要在郑村坝跟李景隆大战一场的消息。尽管还是有些担忧,不过总算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李景隆虽然下令撤退,但他那数十万大军依旧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对着北平城虎视眈眈。所以北平的守卫依旧在朱高炽的指挥下持续高度戒备的进行着,而老百姓的生活却逐渐恢复到了日常状态。
  某日,朱高炽正在巡视阜成门,却有兵士跑来告诉他,在丽正门五里之外,发现一队可疑骑兵。
  朱高炽闻言不敢怠慢,立刻朝丽正门而去。
  五里的距离快马加鞭片刻就到,所以当朱高炽赶到丽正门时,看到的便是马蹄阵阵,黄沙滚滚。
  守城的军官为了保险起见,在朱高炽到达之前,已经将城门紧闭。那队骑兵到了城下,勒紧马缰停下来。
  为首的将军仰起头,朝城楼上大吼:"老夫是世子殿下的岳父,还不快去通报?"
  朱高炽站在城楼之上,一听这话,差点没一个趔跷栽下去,赶紧转身跑下城楼,下令兵士打开城门,将张麒迎进来。
  "臭小子,你还真活着!"张麒跳下马来,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两下,哈哈大笑起来。
  朱高炽一脸黑线,嘴角抽搐了两下,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张大人,你怎么来了?"
  张麒立刻变了脸色:"你叫我什么?"
  "呃……张……不,岳父大人。"朱高炽额头挂上两滴汗珠,忙把称呼改了过来,"您老不是奉李景隆的命令攻打通州去了吗,怎么会来北平?"
  张麒笑眯眯的纠正道:"错。老夫是奉他的命令送了十万军队给你父王。"
  说到攻打通州的事,也算是李景隆倒霉。当初朝廷派张麒跟着他出征北伐,就是以为张麒跟朱棣因为朱高炽的事翻脸了,所以没脑子的李景隆也深信了这一点。于是在决定攻打通州的时候,张麒自动请缨,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给了他十万兵马。可他没想到,自己这十万兵马那是有去无回。
  张麒带兵到了通州城外,象征性的晃了两圈就驻扎了下来,还不断给李景隆传来捷报,说是通州很快就可以拿下了。几天后,张麒真的带着兵马大摇大摆进了通州城,李景隆还得意洋洋的以为是打进去的,其实是通州守将放他们进去的。而进城的张麒直接倒戈投诚了朱棣,帮他守住了通州,让他和朱高炽都没有后顾之忧。
  但到现在,李景隆那白痴还认为通州已经是他的了。
  朱高炽看着笑容满面的张麒,装模作样的躬了躬身:"通州之事,炽儿替父王先谢过岳父大人了。"
  "行了行了,别客气了。"张麒扶住他的胳膊,捋着胡子哈哈大笑,"只要你以后好好对云舒和我的小外孙就成。"
  朱高炽以为自己幻听,眨巴着眼睛一脸呆滞的望着面前的张麒:"小外孙?"
  "是啊,这次要不是云舒怀孕了,老夫也下不了决心反了朝廷。老夫就那么一个女儿,你说说,她既然嫁给了你,就是你们朱家的人,我这个做爹的难道还要跟你们做对吗?在出征之前,老夫已经安排好了,让你岳母带着云舒先去老家待些时日。前几天我已经传了消息回去,让她们趁现在朝廷还不知道老夫投了诚,赶紧来北平,相信她们很快就可以和你团聚了……"
  朱高炽只听到第一句,后面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脑袋里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狂乱飞舞,嗡嗡嗡嗡震得他双眼发黑,直接就想晕死过去算了。
  云舒怀孕了,云舒怀孕了!
  完了,这下真的完蛋了!朱棣会捏死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新,今天来一章肥的……亲们猜猜看老爹知道自己快当爷爷了,会有何反映?哇哈哈哈……肯定很精彩,非常精彩!嗷嗷……降温了,好冷啊……冻的四肢都要麻木了,而且南方没暖气,太TMD销魂了!白天在银行累死累活写报告,晚上在家累死累活写小说,我妈说我是自找罪受,我却觉得在这样的天气下写朱棣他们顶着严寒作战才有感觉呢。嘿嘿……再吼一句:亲们到底有没有谁P图的功力深厚啊!!订制要另外做一个完美的封面,而我是个P图白痴,亲们帮帮忙啊!!翻滚求图!!!!!

  第七十五章、竖子败逃

  其实,朱高炽担心得实在有些早了,因为朱棣现在还在回北平的路上磨磨蹭蹭行军,准备跟李景隆打个痛快,根本就没惦念着捏他的脖子。
  而李景隆在盼星星盼月亮却依然没见到朱棣身影的情况下,被寒风冻住的脑袋终于开了点窍,派了一支骑兵前去寻找朱棣的踪迹。
  因为实在是等得太久了,就三四天的路程,朱棣愣是走了大半个月还没到。而现在已经进入了隆冬,三天两头不是飘雪花就是落冰雨,河流结成了冰,厚得军队都可以在上面操练。
  南方来的朝廷军哪经受过如此的严寒?军营设备简陋,李景隆以为很快可以凯旋而归,带的被服根本就不够,半夜竟然冻死冻伤无数。
  李景隆叫苦不迭,想着自己是不是被朱棣给耍了。说不定人家早就回到北平享受着美酒佳肴,温暖被窝了。
  不过,他只说对了一半儿。朱棣是把他给耍了,但他没回到北平,而是在来郑村坝的路上一边缓慢行军一边打猎烤肉,再一边让人时刻盯着李景隆大军的情况。
  而且,因为朱棣的军队都是北方人,本就耐得住寒,再加上从大宁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跟朱权说了自己的战术,所以朱权给他准备了足够的被服粮草,让将士们可以吃饱穿暖,安心应战。
  朱棣吃着烤肉喝着烧酒,正在跟诸位主将商议军务,突然接到军报,说李景隆快撑不下去了。
  于是,朱棣一仰头将碗中的美酒全数饮尽,扬声对诸位将士说道:"兄弟们,活络筋骨的时候到了,咱们上战场暖和暖和身子!"
  此话一出,早已养精蓄锐多时的将士们立刻高呼相和,群情激昂,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提刀向敌军冲去。
  朱棣见到将士们气势如虹,心里自是高兴,立刻下令全军列阵,从冰面上抄近道渡过潮白河,向郑村坝挺进。
  而大军刚出发不久,李景隆派出来的那队骑兵便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但他们知道燕军的彪悍,不敢轻举妄动。却也没有及时回郑村坝通知李景隆,而是悄悄尾随在朱棣的大军后面,想着等他们进了郑村坝,再从后面来个攻其不备,与李景隆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包围燕军。
  也不知道这样的战术是谁想出来的,只能说"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李景隆已经够愚蠢的了,没想到他下面的人比他还傻还天真。了无人烟的荒原,两三万的骑兵,就这么大赤赤的跟在朱棣身后,怎么可能不被发现?他以为他有茅山道士教的隐身术啊?自欺欺人到这份儿上,也算是极品了。
  果然还没走出二里地,就被朱棣发现了。
  身边的朱能一看有人主动送上门儿来给他砍,兴奋得手舞足蹈:"王爷,让我去。"
  朱棣看他一眼,笑道:"你留点力气待会儿再用。"说完转头看向策马走在自己身边的马三保,"你带一万骑兵去会会他们。"
  "哈?我?"马三保愣了愣,抬手指指自己的鼻尖,一脸不敢置信。
  话说他原本应该留在北平跟着朱高炽一起守城才对,但朱高炽担心朱棣的安危,而马三保从小就一直在朱棣身边伺候,武功谋略也学到不少,在战场上能帮到朱棣,所以朱高炽才坚持让他跟在了朱棣身边。
  而他也没有辜负朱高炽的嘱咐,在永平战役和前去大宁求兵的途中,一直紧紧跟在朱棣身边,保护着他的安危。也正是因为如此,朱棣看到了他的潜力和忠心,决定将他培养成为一个能征善战的可用之才。
  十多年前明军远征云南,大胜而归,带回战俘数万。而那时只有十岁的马三保便在此列,并且受到残酷的宫刑,进宫做了小太监。一次朱棣前去觐见朱元璋,见他乖巧懂事,便向朱元璋要了他,带回燕王府。
  马三保从小父母双亡,又成了太监,难免会有些自卑,到燕王府初期根本不爱说话。是朱棣一点点将他带出阴影,教他诗书武艺,教他兵法军事,并让他称呼自己为"义父",收了他做干儿子,一直将他当作亲生的儿子来看待。而马三保也因为有了朱棣一家人,而变得开朗起来。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够像朱棣一样亲自带兵上阵打仗。他一直想的,无非就是要一辈子孝敬干爹干娘,倾尽自己的全力保护燕王府不受任何伤害。所以当朱棣让他带一万骑兵去攻打尾随的朝廷军时,他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棣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愣是没动,忍不住皱眉再次说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马三保听到他的声音,从自己游走的思绪里清醒过来,却依然不知该不该领命。虽然他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但是带兵打仗,这可是头一次,万一输了,岂不是让王爷脸上无光?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儿?王爷是给机会让你立功呢,快去啊。"一旁的张玉见他还是没应声,也有些着急起来。
  马三保闻言再次看向朱棣,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满脸的信任。不由得心中一动,重重的点点头,抱拳道了声:"末将领命!"然后勒紧马缰,掉转马头,带领一万骑兵朝大军后方奔驰而去。
  尾随在燕军后面的朝廷军眼看着燕军要进郑村坝了,还在暗自得意,不料一队骑兵竟然如同天降,从前方席卷而来,将毫无准备的朝廷军冲得七零八落。待为首的将军反映过来,举剑想要组织迎敌之时,率军冲在最前面的马三保已经策马扬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奔来,一剑砍断了他的脖子。
  主将一死,剩下的骑兵纷纷乱了阵脚,马三保率领精锐之师全面出击,很快便将朝廷军一举歼灭。
  待后面的尾巴解决完毕,燕军的队伍也雄赳赳气昂昂的踏进了郑村坝。
  李景隆得到消息,赶紧列阵相迎,一张等待已久的决战终于拉开了帷幕。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在寒风呼啸的荒原之上谱出一曲壮丽哀歌。
  朱权那如同天兵神将的朵颜三卫果真名不虚传,个个身手矫健,以一敌百,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之间,把朝廷军的阵营挨个儿突破,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朱棣、朱权身先士卒,策马紧跟三卫之后,冲在将士前列,奋力厮杀。
  朝廷军见阵营被破,立刻转换战术。顿时飞箭如雨,密密麻麻朝冲在最前面的朱棣射去。
  朱棣一手紧握缰绳,一手在空中舞出朵朵剑花,将那飞驰而来的利箭尽数斩断。可所骑的战马龙驹却连中两箭,险些跌倒。一直紧跟在他左右的马三保立刻奔上前来,拔去射在马身上的长箭,龙驹竟然长鸣一声,又继续带伤向前奔驰。
  马且如此?何况人乎?
  正在酣战的朱能见朱棣策马奔到了最前面,立刻大叫一声"冲啊!",率领数十万热血沸腾的将士紧随其后,将李景隆的大军逼得连连退后,一直战到傍晚还紧追不舍。最后还是因为天色太晚,风雪正盛,实在是敌我难辨才鸣金收兵。
  李景隆趁此机会,带着剩下几万残兵败将突出重围,逃了二十里,一再确认朱棣没有追上去才敢放下心来扎营休息。
  朱棣大获全胜,收兵之后根本没想过要去追赶他那条丧家之犬,直接带领将士们选了个避风的山坳扎营休憩,点燃篝火,又开始烤肉烫酒。反正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又是大雪纷飞,那小子跑不远。等明天雪停了,再慢慢收拾他。
  朝廷军这一仗输得惨烈,十万将士死伤了大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想到白天的情景,李景隆这个只会纸上谈兵,从未上过战场的公子哥儿就吓得怎么也睡不着,竟然连夜带着部队仓皇而逃,连辎重、马匹都来不及带走。
  朱棣万万没想到他的胆子那么小,还想着第二天再跟他大干一场。可一大早,派出去的探子就来回报,说李景隆带着大部队已经连夜逃得不见踪影了。
  燕军将士都不敢相信,跑到昨夜李景隆驻军的地方一看,果然到处都是被丢弃的兵器辎重,旗帜马匹,还有一些受了重伤被李景隆抛弃而死去的将士尸体。从现场留下来的物品可以看出,李景隆真的是"逃走"而不是"后退",而且非常狼狈。
  尽管没有手刃李景隆为老五报仇,但朱棣也没心思在大冷天的荒原上继续找他,直接下令全速进军,返回北平。
  李景隆虽然逃了,但北平城外还有三十万攻城的大军呢。万一让那小子先回去了,自己就真给堵在家门外进不去了。
  不过,很显然,朱棣高估了李景隆的人品。因为当他们回到北平之时,那三十万大军依然驻扎在城外没有攻城,也没有集结。所以,李景隆那小子在逃跑时,估计已经吓得忘记北平还有自己的三十万大军了。
  看着朱棣朱权率领数十万大军出现在自己面前,朝廷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以为燕军攻破了李景隆的防线,所以慌乱之中赶紧列阵迎敌。
  朱高炽得知朱棣回来的消息,与沐昂等人带兵出城助战。朝廷军人数众多,前仆后继,拼死应战,竟然也坚持了半日。
  朱棣不想在家门口耽误太多的时间,直接将李景隆败逃的消息公布了出去。朝廷军一听李景隆作为统帅,竟然丢下他们,自己跑了,而他们还在这里苦哈哈的顶着严寒作战,都群情激奋,丢盔弃甲,败退而去。
  燕军再次大获全胜,看着狼狈逃窜的朝廷军,所有将士都振臂扬剑,高声欢呼起来。
  朱棣翻身上马,下令将士整齐列队,浩浩荡荡朝城门口而去。
  朱高炽带领两个弟弟以及道衍、沐昂等城内所有的守军和百姓出城迎接,"王爷威武"的山呼响彻云霄。
  朱棣骑在龙驹之上,远远便看到站在丽正门前的朱高炽。衣甲鲜明,满面荣光。
  大军走得近了,朱高炽才率领所有迎接的将士民众一起下跪,恭迎燕军凯旋。
  朱棣跳下马,上前将朱高炽扶起。
  四目相对,虽然没有言语,可那眼神流转之间已经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挚爱深情。
  朱高炽笑着说:"父王,孩儿替你把北平守住了。"
  朱棣没有答话,却在下一刻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将他一把拽进怀里,紧紧搂住。
  朱高炽一惊,双手僵在朱棣身侧,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当他从朱棣的肩上看到在他们身后那数十万笑容满面,都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战士们时,朱高炽顿时将双臂缓缓放到朱棣腰上,一点点收紧。
  他不用心虚,这只是打了胜仗父子间表达心情的一种方式而已,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拥抱会有其他含义。
  朱棣感觉到他的回应,心中一动,将他抱得更紧。微侧了首,在他耳边,诚挚的说了一声:"谢谢你,炽儿。"
  朱高炽弯起唇角,露出温润笑容,虽未出声,却在心底回答了他。
  我们之间,还需要"谢"字么?
  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简单的道谢,却不料被从城内赶来迎接的徐仪华看了个正着。
  而且,更悲催的是,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朱棣刚刚那个动作,分明是吻了朱高炽的耳垂一下。
  好吧,天知道朱棣有没有趁机偷香。
  而这个情人间才有的亲密举动,无疑是给徐仪华的脑海里丢了枚重量级炸弹,顿时让她脑袋里火花四溅,五彩缤纷,天旋地转。
  跟在她身边的年轻女子朝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她没跟上去,不由得转过身又走回来,满目担忧轻声问道:"母妃,你怎么了?"
  徐仪华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再看朱棣和朱高炽,他们已经分开了。而且紧随于朱棣身后的朱权、张玉等人也纷纷下了战马。
  "没事,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许是天冷,受了风寒,一会儿回去媳妇给你熬点姜汤。"
  徐仪华拍拍女子扶在胳膊上的手,对她笑笑,继续抬脚朝城门走了过去。
  无论如何,作为王妃,在外面,她不能失了王府的礼数。
  朱棣见她出城,忙掠过朱高炽迎了上去。
  而朱高炽一回头,看到跟在徐仪华身边的人,一颗心顿时比这十一月的天气还要寒凉。
  完蛋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朱棣说,她怎么就出来了?万一朱棣那家伙气急攻心,当场跟他翻脸,那他真得要找地洞钻下去了。怎么办,怎么办?他要不要先躲到十七叔或者玉叔的身后去,免得被朱棣一把捏死?
  而正当朱高炽左顾右盼,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躲谁那里才安全的时候,朱棣竟然像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意一般,直接回头就朝他看了过来。
  朱高炽被看得一阵头皮发麻,只好对他干笑两声,示意他徐仪华还在旁边,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眉来眼去。
  朱棣回过头去的时候,徐仪华已经将身边的女子领到了他面前:"云舒,还不快给父王见礼?"
  其实在刚到城门之时,张云舒的目光已经在朱棣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无数次。对于朱棣,她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的样子。虽然见得不多,但对他印象确是十分深刻。
  她没想到,那伟岸身影,那青丝如瀑,那剑眉星目,那鼻若悬梁,竟跟数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眉宇间,多了三分成熟五分稳重,剩下两分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内敛于心,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
  这样的一个男人,动人心魄,摄人灵魂,难怪高炽会日日魂牵,夜夜梦萦,唇齿辗转间,全是他的父王。
  张云舒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吃醋,也没有嫉妒,有的只是无可奈何的惋惜。惋惜自己的母亲,十年如一日的将她调*教成符合"燕王府世子妃"这个身份的大家闺秀,可到头来,却发现永远也无法真正成为朱高炽心中认可的妻子。因了这惋惜,张云舒总算是感觉到有些酸楚起来。
  或许,这才该是作为一个妻子在面对丈夫的爱人时,该有的心情?只不过,她并不觉得这酸楚有多让人难以接受。
  因为她的母亲在教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世子妃时,第一条就是告诉她作为王府世子,身边定是妻妾成群,美女如云,切忌不可怒,不可妒。
  对于会有情敌这件事,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如何面对的心里准备——尽管,这个情敌的身份有点特殊。
  其实朱高炽对朱棣的深情,张云舒接受得并不那么坦然。只是她明白,无论朱高炽还是朱棣,都不可能因为她而放弃自己的感情。这一点,从朱高炽为了不成为朝廷牵绊朱棣的筹码,决然跳下悬崖,而朱棣因为朱高炽的身亡不惜装疯卖傻,起兵造反就可以看出。
  如果有一种感情,能超越生死,那么,还有什么力量,能让他们分离?
  如果用尽了全力,依然不能让他们分离,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坦然接受?
  想到此,张云舒不由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举步缓缓行至朱棣面前,得体行礼:"媳妇云舒见过父王。"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咯……我发现天一冷了,是不是看文的娃也少了?怎么留言的孩子那么少捏?潜水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天这么冷,乃们不需要上岸来烤烤火吗?离离这里有肉吃哦……看在离离起早摸黑顶着严寒辛苦工作辛苦码字的份儿上,亲们看了还是冒个泡儿吧!!不然离离会难过的说……有没有亲对张云舒的突然到来看不明白?我解释一下,其实上一章我已经有写了哈,张麒写了信让云舒他们来北平,朱棣磨磨蹭蹭走了半个月才走到郑村坝,所以云舒他们早就到了。嗯,话说,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写朱棣吃醋的问题,朱高炽的儿子也是他的孙子,其实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他应该高兴才对吧?(被亲们踹飞……)

  第七十六章、各怀心思

  朱高炽以为朱棣会生气,朱高炽以为朱棣会发飙,朱高炽以为朱棣会直接一个转身朝自己冲过来,然后二话不说捏死自己。他甚至连藏身的地点都选好了,他甚至连逃跑的脚步都跨出去了,他甚至在想逃跑以后啥时候回来跟朱棣解释才合适。
  可是他错了,朱棣没有生气,也没有发飙,更没有转过身来掐死自己。
  他只是站在那里,任寒风撩起他的玄色斗篷发出猎猎声响,任灿烂却没有温度的艳阳在他鲜明的甲胄之上折射出刺目的金光,任面前温婉端庄,知书达理的张云舒向他行礼,叫他"父王"。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轻轻抬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唇角微掀,声音温和,道了声"免礼。"然后转过头,对徐仪华说了句什么,只见徐仪华掠过他的身影,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朱高炽连忙躲开自己落在朱棣身上那灼热的目光,可回过神来,才发现徐仪华看的根本不是他。因为朱棣已经同她一起径直朝朱权走了过去。
  而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朱棣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可能是因为天气寒冷,北风呼啸,也或者是因为打了一天的仗太过疲惫,总之,朱高炽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耳边嗡鸣一片,让他根本听不到朱棣朱权在说些什么。
  他只看到朱棣在朱权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他只听到朱棣仰头爽朗大笑的声音,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可是,娶妻生子的人明明是自己,心痛难过的人明明应该是朱棣,可为什么,看到朱棣的反映,他会觉得心痛?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多心了。他想好了一堆的措辞,一腔的表白要向他解释,要让他相信自己对他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共知。可到头来,他根本不需要,他也根本不在意。
  一阵寒风袭来,如凌厉冰刃,直凉到了心尖儿。
  朱高炽正觉得自己四肢冰凉的时候,有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惊喜的回过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微笑着的张云舒。
  "殿下在想什么?"
  朱高炽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是不是该进城了。"大冷天的兄弟要聊天也等回到王府再聊行不行?
  张云舒垂下眉眼,掩藏眼中洞察一切的落寞:"可是父王跟母妃已经进城了。"
  朱高炽惊诧转过头,果真见到朱棣、徐仪华以及主将们进城远去的身影。心里那叫一个纳闷儿。
  他们什么时候聊完的?他们什么时候进城的?他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朱棣为什么没有叫他?就算是普通的父子,也不至于前一刻还相互拥抱,下一刻就如此冷漠吧?更何况再怎么说,他也算是替他守住北平这个大本营的第一功臣啊。这待遇,也实在太过分了吧?
  朱高炽越想越生气,丢下张云舒,转身就往城内走。可没走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想到,也许是自己弄错了。朱棣不是不生气,而是已经气到不想跟他说话了,所以才故做冷漠来表达对他的不满?
  如果这算吃醋,那朱棣吃醋的方式也太特别了点儿,差点儿就把他给忽悠过去了。可怜了自己的小心肝儿在寒风凛冽中心痛了半个小时啊!
  "殿下,你没事吧?"因为朱高炽的突然停下,后面的张云舒差点儿就撞上了他的后背。见他站在原地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的,再聪明的人都会有些不明所以。
  朱高炽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突然回过头来,兴高采烈拉着云舒的手,大摇大摆的走进城内。搞得云舒受宠若惊之外满脑子的莫名其妙。
  晚上的庆功宴,朱棣论功行赏,三军同乐。美酒佳肴,热闹非凡。整个燕王府,整座北平城,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
  可朱高炽感受不到这喜悦,因为从头到尾朱棣都没拿正眼瞧过他。跟他出征的所有将士,守卫北平的所有将士,朱权所带的朵颜三卫,数十万大军,假意攻打通州的张麒部队,配合守备通州的刘衡将军,统统受到了不同级别的封赏,可这些封赏名单中,没有他朱高炽。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儿子,似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功绩,似乎已经忘记了是他带领一万将士抵挡李景隆的三十万大军,不眠不休,兑现着对他的承诺,守住北平,等他回来。
  当然,他不需要什么感谢,更不稀罕什么封赏,他只想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如同以往一般,不管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心一直在一起。
  可朱棣像是刻意躲着他,不是一直跟徐仪华聊天,就是起身前往其他饭桌跟将士们饮酒,反正就是不跟他正面相对。
  听着朱棣跟出征的将士聊天,爽朗大笑的声音,朱高炽终于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来。可站起来之后,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冲过去问他到底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吃醋,心里有没有他吗?还是跟他解释自己跟张云舒虽然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孩子,可那都是逼不得已?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当着家人和这么多将士的面他都不可能说出口的。所以只能咬牙切齿将满心的怨气往肚子里咽。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神,可有一个人注意到了,是徐仪华。
  于是,她放下筷子抬头,对儿子露出异常温和的笑容,问道:"炽儿,你怎么了?"
  朱高炽听到她的声音,才惊觉自己失态,忙收回目光,低头行礼:"孩儿酒喝太多,要去如厕。"说完不等徐仪华有所反映,转身就往外跑。
  徐仪华动了动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回过头,看向朱高炽刚才注视的方向,不意外的,看到朱棣举杯与将士畅饮的侧脸。
  秀美微蹙,脑海中忽然闪过下午在城门口见到朱棣与朱高炽相拥的画面,心中不安愈发浓烈。
  人一旦对某个人某件事起了疑心,那么,他看待那个人那件事的角度就会开始不一样,而有了这点不一样,便能看出许多端倪。
  因为有时候,心会骗人,嘴会骗人,可眼睛却骗不了人。
  朱棣与炽儿相拥时,满心深情的眼神;在见到云舒时,和颜悦色却有些淡漠的眼神;离开城门之时,朱棣对朱高炽意外冷漠的眼神;宴会开始时,朱棣刻意回避与朱高炽对视的眼神;还有刚才,朱高炽一直追逐着朱棣的身影,眼中快要满溢的情愫,无一不让她心惊。
  虽然她跟朱棣一直只有兄妹之情,可朱棣为了她,为了三个儿子,为了燕王府,辛苦了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从未抱怨过一次。所以她希望他能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她曾经劝过朱棣,遇到喜欢的人,一定不要错过了。如果朱棣要纳妾册妃,她宁愿自动退位,将正妃的位置让给朱棣心仪的女子。
  她甚至想过,就算朱棣心仪的是个男人,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他们在一起,她也会全力支持他。因为朱棣是她最尊敬的四哥,是一个对自己对别人都会负责任的好男人。她相信做的选择不会有错。
  可她却从未想过,朱棣心仪的男人如果是他们的儿子她该怎么办?如果世人连两个男人在一起都无法接受,又怎么能够接受他们的父子乱*伦?
  朱棣是镇守一方的王爷,是统领三军的统帅,以后更有可能会是九五之尊,苍生之主。她不敢想象如果让黎民百姓知道了他们的感情,会引起怎样惊天动地的暴乱?届时,不管他们为了江山百姓放弃彼此,还是为了真情挚爱放弃百姓,估计都会遭世人唾骂。她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所以,她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会产生超越父子的感情,他宁可相信这一切只是因为朱高炽跳下悬崖,深受重伤,行动不便,朱棣对这个儿子心有亏欠,才对他格外疼惜。而因了这疼惜,朱高炽对父亲有些依赖也属正常。
  对,也许就是这样,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也许……
  正当徐仪华在心底拼命说服自己的时候,朱高炽从外面回来了。刚走到座位上,还没坐下,张玉、朱能、沐晟等人就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因为他们跟随朱棣出征,所以也都不知道张云舒来了北平。上次朱高炽在应天成亲,这几个当叔叔的愣是没喝到喜酒,起哄着要朱高炽在北平另请一回。
  张云舒站起身来,跟各位将军见礼,朱能那个大老粗许是多喝了两杯,说话没个轻重大小,硬是端着酒杯往云舒手里递,说什么要敬世子妃一杯。
  张云舒因怀有身孕,有些为难,但她知道眼前这些将军都是跟随公公出生入死的大将,连朱高炽都要尊称他们一声"叔",自己哪好意思推搪?所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朱棣听闻主桌上一片嘈杂,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朱高炽心里郁结本就没有打开,一接触到朱棣看过来的目光,立刻将朱能手中的杯子接了过去:"云舒身怀六甲,能叔就别难为她了。这一杯,就让高炽代劳了吧。"说完一仰头,将杯中酒液喝了个精光。
  朱能哈哈大笑,一掌拍到朱高炽背上:"好小子,真看不出来,还这么会心疼人。"
  朱棣眼看着朱高炽将酒喝光了放下杯子,才微微皱了皱眉将头转过去,这边朱能的大嗓门儿还在说着什么,只见朱高炽频频点头。
  由于人太多,听不清楚,朱棣心情不佳的又跟将士们喝了两杯便没有心思再喝下去,转身走回来。而此刻,喝多的朱能已经被张玉、沐晟一左一右拽着离开了。
  朱棣坐到位置上,问徐仪华刚才朱能他们说什么那么热闹。
  徐仪华笑着答道:"刚才朱能说炽儿跟云舒成亲他们没喝到喜酒。现在朝廷退兵,又正值年关,我们是不是挑个好日子再替他们补办一回,也让将士们高兴高兴?"
  朱高炽虽然没有说话,但两只耳朵可跟兔子似的竖了起来,准备听朱棣的回答。
  可朱棣闻言连思考都没有,直接转头将皮球踢给了他:"炽儿觉得呢?"
  朱高炽愣了一下,抬起头,见朱棣正笑得如同一只狐狸般看着自己,心脏不由跳漏了一拍。忍不住暗自骂了声"妖孽"之后,才扬起比他还灿烂的笑容,回答道:"孩儿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委屈了云舒。"
  装,你继续装,我就不信你还能继续淡定下去。
  可朱棣闻言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点点头:"如果你想要个婚礼的话,父王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朱高炽因为他这句话足足当场愣了有五秒,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朱棣转头对徐仪华说:"选个黄道吉日吧。"
  徐仪华自然高兴,忙点头应允。一旁的张云舒早已羞红了双颊。
  朱高炽气结,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张云舒大献殷勤,又是盛汤又是夹菜,嘴里还一直说着关怀之语,不是嘱咐她多吃点儿,就是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陪她回房之类的。
  徐仪华看着他们小夫妻俩鹣鲽情深,相处和睦,心里的不安稍减了些,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多心了。
  可她没有看到,朱棣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经渐渐握成了拳。
  酒过三巡,饭凉菜冷,将士们陆陆续续都散了去。
  徐仪华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玉宇宫,朱棣在马三保的护送下回了长庆殿,而朱高炽则与张云舒一起朝鎏华院走去。
  一路上冷风瑟瑟,月隐星移。拎着灯笼的下人走在前面替两人开路,后面几名侍卫负责他们的安全。
  朱高炽一直拉长着脸没说话,张云舒知道他心情不好,也识相的没有开口。至于心情不好的原因,她也大概是清楚的。
  走到鎏华院门口,祁安立刻跑上来迎接,并麻利的吩咐院里的仆从侍女给殿下和世子妃准备热水洗浴更衣。
  进了屋,朱高炽对张云舒道了声"早些休息",便以还有军务为由转身去了书房。
  张云舒点点头,转身在丫鬟的陪同下回了卧室。
  到北平也有些日子了,可每天晚上睡觉前朱高炽都要在书房待到三四更困得不行了才回房。两人睡的是一张床,盖的是一床被,可朱高炽却始终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第二天一大早,她还没醒来,他已经穿好衣服出门了。
  对于他的疏离,张云舒无话可说。因为从她到北平的那夜开始,朱高炽就已经与他坦诚相对,说自己已经有心上人,而在应天与他成亲也是逼不得已。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很冷静的对他说:"我知道。"
  朱高炽竟然也没惊讶,继续说道:"但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我就一定会好好待你和我们的孩子,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该有的责任。"
  张云舒没有说别的,只温顺点头,道了声"好"。
  然后朱高炽也像刚才一样,对他说了句"早些休息",转身去了书房。
  对于这样一个坦诚而真实的男人,张云舒没有任何理由不心折,更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于是两人达成共识,对感情的事绝口不提,相敬如宾,让王府上上下下的仆人丫头们羡慕得紧。
  可这就苦了祁安,大冷天的,殿下不回房睡觉,偏要在书房待到三更半夜。而自己作为标准小跟班儿,自然是殿下都到哪他就跟到哪。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他不得不仆人们在书房的火盆里多添些柴火,让房间里暖和些。而自己一般都是坐到炉子边烤火等着朱高炽将正事办完。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有时候朱高炽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也要跟他一起坐在炉子旁捧着些经史子集,兵法谋略之类的书籍看到打瞌睡才回房睡觉。这让祁安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总结出一点,就是殿下真的太爱学习了,以至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可今天晚上不一样,殿下至从进了书房就开始心不在焉,军务处理了一半儿,不是这里出错就是那里看不顺眼;书看了没两页,倒是挑了不少前人的毛病来,发了一堆牢骚;然后又说要练字安神,可当祁安把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以后,他又说不想练字,想出去走走。
  祁安的表情快要哭出来:"殿下,已经很晚了……"
  朱高炽知道他那点小心思,边说边往外走:"我没让你跟着,我自己心情不好想出去透透气,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
  "别可是了。要是让我发现你跟着我,小心你的腿。"威胁完毕之后,朱高炽直接就拉了门走出去。
  一阵冷风袭过,出奇的阴寒。
  祁安转身从书房里抱出一件披风:"天寒,殿下披上吧。"
  "不用了。"声音落下的同时,朱高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鎏华院大门口。
  祁安抱着那披风立在门边,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殿下的想法。
  深夜的燕王府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喧哗,烛火明灭,光线阴暗,偶尔能见到几个侍卫拿着武器巡逻着走过。半夜子时的天气是最寒冷的,温度在一点点降低。朱高炽被冻得手脚冰凉之后,开始后悔没有听祁安的话。
  不知走了多久,光线开始明亮的时候,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长庆殿外。
  微微皱了皱眉,想着要不要进去。可转念一想,这么晚了,他怕是早就睡了,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想到这里,朱高炽并未惊动守卫,安静的转身离开了。可走到一半儿,又折了回去,模仿着多年前的样子,从朱棣没有关实的窗户跳了进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有另一个身影也进了长庆殿。
  他还记得多年前,自己刚到明朝不久,也曾经有过这样翻窗进入朱棣房间的经历。那时候没有武功,身材也没现在高,跳进去的时候摔了个狗吃屎,被朱棣以为是刺客,差点儿小命玩儿完。
  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吧?可现在想起来,怎么就跟昨天发生的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现在他能轻而易举的跳进去而不被朱棣发现。
  屋子里很黑,也很安静。窗外的灯笼照着树影婆娑,从被他打开的窗户外洒落进一地暗影摇曳。风呼啦啦的灌进来,床头的纱帐顺着风吹的方向轻舞飞扬。
  朱高炽怕那风太寒冷,吹醒床上熟睡的人,忙转身将窗户严严实实关了起来。可这一关,屋子里就更加黑暗了。
  不过,朱棣的屋子他是很熟悉的,哪里摆了桌子,哪里摆了椅子,他都一清二楚,所以一点也不担心会突然碰到桌椅发出声响会吵醒他。
  许是这些天在外面打仗,卧冰爬雪的操劳过度没有睡好,所以朱棣今天晚上睡得似乎格外的沉。若是在平日,有人翻窗进了他的房间,警惕性超高的朱棣早就一跃而起,抽出长剑抵上了来人的咽喉,哪容得他走到床边?
  黑暗中,朱高炽看不清朱棣的脸,寂静的空间里,只听得到他平稳的呼吸。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他,却僵在空中没有落下去。他怕一碰他,他就醒了,那自己不是糗大了。
  可他真的很想他,很想见他,很想跟他说话,很想窝在他怀里睡觉,很想听他将下巴放在自己的额头,低低的叫"炽儿",很想问他到底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吃醋,很想告诉他,自己心里除了他再容不下别人……
  正当朱高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想着该怎么告诉他这些话的时候,床上原本熟睡的人却突然出声:"你看够了没有?"
  "哇!"朱高炽吓了一跳,反射性的起身就要往后退,可朱棣哪会给他这机会,直接拽住他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摔到了床上,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作者有话要说:哦呵呵呵呵……朱棣吃醋了!炽儿你惨咯!去偷窥还被发现了,如此送上门儿的美味啊美味……我先吃饭去啦……晚上继续写……亲们要多多冒泡儿啊,水底下一点都不暖和,上来啊上来啊,上来离离给肉吃!!!!(好欠扁的声音,被PIA飞……)

  第七十七章、风雨欲来

  原本朱高炽蹲在床边看着在黑暗中是熟睡的朱棣,还在一个劲儿的想着怎么才能向他表明心迹。不料朱棣根本早就已经醒了,直接出手,毫不拖泥带水的将他拽到了床上,翻身压倒。
  朱高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惊呼,身下已经是一片柔软的被褥。
  朱棣炽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总算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将他掀翻:"你居然装睡骗我?"
  朱棣眼疾手快扣住他的爪子,低低笑出声来:"本王没装睡,只是在你跳进来的时候醒了而已。"
  朱高炽忍不住瞪他:"醒了你不出声,你就不怕是刺客?"
  "你的气息我能感觉到。"朱棣说完俯□,在他唇瓣之上蜻蜓点水一般落下一个吻,然后拉开被子,将两人一起裹了进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朱高炽听到这话,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大半,手臂自然的环上他的腰,窝进他怀里,将自己凉得跟冰棍儿一样的双手放在朱棣的胸前。
  朱棣被凉得"嘶"了一声,握住他的爪子。
  朱高炽以为他会将他撇开,可他没想到的是,朱棣竟然拉开了自己的衣服,将他冰凉的双手放在健硕的胸膛上,紧紧贴住他温热的肌肤。
  "叫你到处跑,冻不死你!"
  明明是责备的话,可在朱高炽听来却是怎么听怎么悦耳。
  扬起头在朱棣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笑眯眯道:"有你在,冻不死我。"
  朱棣没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朱高炽的身体在朱棣怀里渐渐暖和起来,心里也因为朱棣的宠溺将晚上他对自己的置之不理暂时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就是这样,不管有什么样的误会,有什么样的心结,只要朱高炽需要,朱棣随时都会以这样的姿势抱着他,保护他,让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朱棣从来没说过爱他,自己每次在他面前说"父王,我爱你"的时候,朱棣总是一脸宠溺的笑着抚摸他的头发说,"嗯,父王知道",让他非常挫败。
  但同时,他也知道,这并不影响朱棣对他的爱。朱棣的爱不是用嘴说的,而是直接用行动来表示的。他带他一起出征,他教他战术谋略,他让他驰骋沙场,他与他并肩作战,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抹笑容,每一次信任,都在诉说着朱棣对他的爱。
  这样一个男人,他还在怀疑什么呢?是自己先背叛了他,娶了云舒,还跟她有了孩子。就算那是逼不得已,可也已经成为了事实,就算朱棣真的吃醋真的不高兴那也无可厚非。他不理解他,不安慰他,反而跟他赌气,故意在他面前跟云舒亲亲我我,也难怪他会生气。
  想到这里,朱高炽决定先跟他道个歉,可动了动才发现朱棣没反映。
  朱高炽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声"父王"。
  朱棣"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仿佛睡着了一般。
  朱高炽仰起头,正好看到朱棣的下巴:"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朱棣沉默了很久都没回答,直到朱高炽以为他可能真的睡着了,正要放弃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说了一句让朱高炽抓狂的话:"恭喜你要做父亲了。"
  朱高炽气得不行,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恭喜你要做爷爷了。"
  说完之后漆黑的房间里再次寂静下来,朱高炽突然觉得有点冷,不自觉的向旁边退了点儿,发现朱棣正用他那双深邃如黑曜石的明亮招子在黑暗中直直的看着自己。
  完了,说错话了。
  朱高炽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不料被朱棣一把给揽了回去,狠狠吻住。
  牙齿撞在唇瓣上,磕得他生生的疼。可朱棣根本连惊呼的机会都不给他,舌尖儿直接划过他的贝齿,勾住他躲闪的舌翻卷纠缠,霸道的掠夺着属于他的每一分呼吸。
  朱棣的吻来势汹涌,如同积聚多日的山洪顷刻间决堤,铺天盖地瞬间将朱高炽整个淹没。一时间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朱高炽喘息不畅,舌头被他吸吮得发麻,忍不住用手将他推开,有些散乱的衣襟露出大片胸膛,在朱棣面前不停起伏:"父……父王……"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声"父王"如同邀请,让已经月余未曾碰他的朱棣顿时热血沸腾,直接一个翻身就将他压到了身下,吻住他的同时,开始手法娴熟的去脱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衣物。
  朱高炽勾住他的脖颈回应他的吻,弓起身子任由他将自己身上的布料褪了个干净。两人热情如火,原本寒冷的空气似乎也在逐渐升温的激情里变得温暖起来。
  火热的身体紧紧相贴,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的空隙,朱棣的手指如同有魔力一般从朱高炽的胸膛一点点划向他的分*身,轻而易举燃起他体内欲望的火苗。
  朱棣顺着唇角吻向他的脖颈,喉结,锁骨,最后落在胸前小巧的茱萸之上,舔弄,齿咬,引得朱高炽阵阵轻颤,不由自主的抬高双腿,环住他的腰身,将他拉向自己。
  看着身下意乱情迷的朱高炽,朱棣勾起唇角邪邪一笑,伸手从床底下摸出一盒药膏打开,琼花的清香之气顿时盈满整间卧室。
  朱高炽稍微有点清醒过来,正要问他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朱棣沾了药膏的手指已经插了进去。
  "唔!"朱高炽皱起眉头,药膏冰凉的触感和朱棣深入的手指让他有些不适,忍不住哼出声来。
  朱棣俯□,一边做着开拓工作,一边在他耳边邪恶的说道:"儿子,别出声,外面可都是侍卫。"
  朱高炽恨不得掐死他:"都是侍卫你还做?"
  "好,那本王不做了。"朱棣说完一本正经的起身把手指抽了出来。
  如果眼刀可以杀人,他大概已经被朱高炽千刀万剐了好多遍。
  不做就不做,朱高炽赌气的想要推开他,却不想被朱棣托高了腰身,下一刻,他那挺拔硕大的玩意儿就这么长驱直入刺了进来。
  "啊——"虽然做了润滑,但朱高炽依然痛得叫出了声来,"你说不做的!"
  朱棣笑笑:"本王是说手指不做,让它来。"说完赶紧俯□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嘴,将他即将出口的叫骂给生生逼了回去。
  朱高炽睁圆了眼睛瞪着他,左眼写着"出",右眼写着"去",可朱棣全当没看见,舌尖儿一点点撬开他紧咬的齿关,横扫他的口腔,勾卷住他的舌尖儿肆意缠绵。
  没出息的朱高炽再次被吻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朱棣趁此机会,将自己的欲望往里再推进了些,缓缓律动起来。
  朱高炽又疼得骂了两句,可过了一会儿,那骂声就被两人粗重的喘息和难耐的呻吟取代了去。
  绫罗纱帐,芙色旖旎,一室春光妖娆。
  谁也不曾想到,一抹人影立于窗外,不知是因为天气过于寒冷,还是北风过于肆虐,竟忍不住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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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军大捷,年关将至,北平城内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可与此同时,大明皇城所在的应天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浩浩荡荡的五十万北伐大军不到一月就被朱棣收拾了个干干净净,李景隆带着剩下的军队躲到了德州,听到燕军的风声就吓破了胆,再不敢与之交锋。
  可他写给朝廷的军报,却一直在推脱责任,一会儿说"朱棣有宁王帮忙,兵力大增",一会儿说"北方天气寒冷,将士水土不服",一会儿又说"朱棣太过阴险狡诈,不顾道义"云云。反正总结其大意就是"不是我不聪明,而是敌人太狡猾"。
  最后他又说了,"不过皇上请放心,微臣目前屯兵德州,静待时机,等年关一过,天气回暖,定能再率大军出击燕军"。
  除此之外,他还很没脸没皮的恳请朝廷多派些兵马支援。理由是燕军有了宁王朱权的支持,兵力已经增加了数十万,而且宁王所带的朵颜三卫乃蒙古精绝起兵,难以对付。
  见过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打了败仗就低调点儿,说什么敌人"太狡猾",分明就是自己太愚蠢。没听过"兵不厌诈"吗?只准你埋伏在路上袭击别人,就不准别人将计就计打你个落花流水?
  再说了,就算没有朱棣在北平,你三十万大军对付一个只有万名守军的孤城日夜奋战不也没攻下来吗?所以,自己脑子笨就不能怪别人生得太聪明。
  接到军报的时候,朱允炆气得差点吐血。三十万大军,竟然攻不下一座孤城。难道朱高炽是有三头六臂吗?
  如果北平是朱棣自个儿守着的,李景隆说他攻不下来,他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毕竟在整个大明朝廷,朱棣的存在那就是一个战场上的神话,还从未吃过败仗。
  可是,朱棣明明都不在北平,就那么区区一万守军,李景隆那蠢材竟然攻了半个月都没攻下来,白白给了朱棣机会带兵回援。还好意思跟朝廷要兵?他没把把抓回来砍头就不错了!
  黄子澄和齐泰等人知道这次朱允炆气得不轻,再也不敢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话了,一个个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朱允炆将手中的军报直接砸到黄子澄的脸上:"太傅大人推荐的良将!"
  黄子澄顿时匍匐到地上老泪纵横:"皇上,微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治罪!"
  "如果治你的罪能挽回我军的损失,朕一定会那么做的。"朱允炆冷笑一声,全然不似他平日里的仁柔温顺,让黄子澄心里一咯噔,额头冷汗直冒,生怕朱允炆一个不高兴就真让他的人头落地。
  但他毕竟是朱允炆的老师,之前还是朱允炆父亲朱标的老师,从小将他看到大,也有一定的感情。所以就算他再生气,也的确是不会拿他开刀。
  见跪了一地的重臣都不说话,朱允炆更是心烦:"都回去想想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朕累了。诸位爱卿退下吧。"
  "臣等告退。"一地的重臣慌忙起身退下,朱允炆甚至都能听到他们松了口气的声音。
  一群没用的东西!
  朱允炆跌坐到椅子上,扶着额头在心底将"朱高炽"三个字念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一万人,只有一万人,居然抵挡了李景隆的三十万大军,守住了北平。现在你在朱棣心中的位置一定是更加举足轻重了吧?真是没想到,小时候你跟朕抢东西,老是输,长大了,却总是赢。先抢走了朱棣的心,现在又要帮着他来抢朕的皇位。呵……这难道就是世人常说的"风水轮流转"么?
  "皇上……"
  "滚!"
  朱允炆怒火攻心,"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放置于御案上的偌大砚台就朝面前的人砸了过去。
  那人来不及躲闪,竟然被砸了个正着。坚硬的砚台棱角正好砸中他的额头,殷红鲜血就这么顺着眼角一路淌至他的下巴,滴落到地上。
  朱允炆抬起头的时候,见到的,正是潘安直挺挺的站在自己面前,任鲜血横流,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样子。
  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有些划过一丝疼痛。
  画面陡转,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御书房,只是那个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还是皇爷爷。
  已经不记得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皇爷爷大怒。朱棣正好进宫,替他求情的时候,被盛怒中的皇爷爷砸过去的砚台击中了额头。
  他那时候才五六岁,仰头看到朱棣脸上的血,吓得大哭起来。可朱棣却不顾疼痛,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一个劲儿的安慰,说"允炆不哭,允炆别怕,四叔在,不怕不怕"。
  他的四叔,那个从小到大一直保护自己的四叔,现在,却成了伤他最深的那个人。
  如果,他现在站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心脏告诉他"四叔,我疼",朱棣还会不会抱着他,将他护于翼下,告诉他不要害怕?
  "潘侍卫,潘侍卫!"
  宫女太监的叫喊声拉回朱允炆的思绪,回过神,才发现潘安站在他面前有些重心不稳,摇摇欲坠。忙大吼了一句"宣太医!"然后起身奔到他面前,将其扶住,"潘安,潘安!"
  潘安撑着额角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儿:"皇上放心,臣是练武之人,没那么脆弱。"
  朱允炆不知该说什么,直接将潘安扶到了御案后的椅子上,要让他坐下来。
  潘安吓得一个激灵,被砸得晕乎乎的头立马恢复神智:"万万不可,这可是皇上的龙椅……"
  朱允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叫你坐下就坐下,难道要抗旨不成?"
  "皇上,微臣……"
  "行了。坐下让朕看看。"朱允炆不由分说直接将他摁到椅子上,砖头吩咐宫女太监打水拿纱布。
  潘安作为锦衣卫校尉,在宫中的地位虽然也不低,但他当值这么多年,哪受到过这等待遇,自己坐在龙椅之上就算了,竟然还让皇上亲手为自己清理伤口,这要是传了出去,自己的小命儿还要是不要?
  小邓子很快将温水打了过来,朱允炆结果宫女手中的纱布,沾了水要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渍。
  潘安忙向后躲了躲,诚惶诚恐道:"皇上,还是让微臣自己来吧。"
  朱允炆见他固执,也不强求,将手中的纱布递了过去。
  潘安如蒙大赦,接过纱布没轻没重的往伤口上摁,疼得自己呲牙咧嘴。
  朱允炆皱眉:"你行不行?"
  "行,行,行。"潘安点头如捣蒜,忍着痛胡乱在自己额头和脸上抹了一把,"干净了,微臣先退下了……"
  说完急急忙忙就要退下,却被朱允炆叫了回来:"还没上药。"
  "不不不不用了,微臣回家自己上点药就是了。"
  "朕没说你可以退下。"
  "……"潘安顿时语塞,"那臣上完药再回来。"
  朱允炆满脸不悦:"朕已经宣了御医,就在这儿上。"
  潘安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太医已经背着药箱子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一番折腾之后,潘安的脑袋被胡太医用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朱允炆看了好半天之后才说了句:"虽然难看点儿,但是暖和。"
  潘安又是一阵无语,起身恭手说该出去值夜了。
  朱允炆摇头说"你陪朕说说话。"然后挥手让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只有宫女们点燃的宫灯在偶尔吹进来的寒风中明明灭灭,发出一丝火花跳跃的声响。
  椅子让给潘安坐了,御书房内没有其他椅子,朱允炆干脆席地坐到了御案旁边的台阶上。
  潘安一看这还得了,忙站起来让朱允炆坐回椅子上。
  朱允炆摇摇头:"你跟朕一起坐这儿吧。"
  潘安一言不发,挨着朱允炆坐下了。
  即使屋子四周放置了十数个火盆儿在不停的燃烧,可地板还是有些凉。
  朱允炆没说话,潘安也跟着沉默。隔了好半天,朱允炆才开口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说朕现在该怎么办呢?"
  潘安愣了一下,反映过来他问的应该是现在北方的战事。可他没有看那军报,只知道李景隆输了,却不知道怎么输的,所以也不好随便妄下论断。只能安慰道:"黄大人他们会有办法的。"
  "他们?"朱允炆无奈笑笑,"他们想不出好的办法,这次的烂摊子还得朕自己收拾。"
  "皇上……"
  朱允炆打断他的话:"算了,朕不想再说这个了,咱们换个话题。"
  潘安点点头:"是。皇上想说什么?"
  朱允炆转过头,看着他脑袋上缠着的纱布,一本正经道:"说一下你刚才为什么不躲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潘安真的很有当忠犬的潜质……大儿子小儿子都是儿子,我这个做亲妈绝对不偏心,小潘安你就等着允炆宠幸吧!!哈哈哈哈……咳咳,好吧,亲妈知道,你喜欢菊花,放心放心,允炆那小子攻不了!另外,老爹和儿子的JQ被发现了……亲们猜猜是谁?

  第七十八章、母子反目

  年关越来越近,李景隆躲在德州整顿军队,朝廷也消停了些,没有再派兵前来捣乱。谁都不想在大雪纷飞天气寒冷的冬季来干打仗这种无聊的事。朱权在燕王府待了些时日,帮朱棣将自己的兵马分配安置好后,便说要回大宁。
  朱棣知道他是要赶着回去看十一,送他出城的时候让他带十一来北平过年,一家人在一起也热闹些。
  朱权也不推辞,笑说如果十一的病情果真有好转的话,定会带他前来做客。
  朱棣点点头,看着朱权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上,突然想起还在云南的老五。遂回书房写了封信,着人快马加鞭送去云南。想着他们兄弟几个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过年了。
  朝廷虽然没有再次出兵,但朱棣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李景隆虽然败了,可他并没有走。之前败逃的军队加上德州守军,至少还有二三十万人马在对着北平虎视眈眈。待来年开春之时,朝廷势必会再下令让他带兵前来攻城。而那个时候,春暖花开,冰雪融化,要想再以"冰城墙"让他们知难而退,是绝对行不通的。
  所以,朱棣不打算给李景隆喘息和练兵的机会。
  于是,某个窝在德州烤火避寒的可怜虫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在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的腊月十八,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朱棣竟突然派兵出关去攻打大同。
  李景隆听到消息,一个头顿时变得两个大。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想这么快就再跟朱棣碰上。但作为朝廷北伐的统帅,打了败仗朝廷没有怪罪已经是老天保佑,如果这次眼看着大同沦陷,却视而不见,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想到这里,李景隆泪眼望天,来不及长叹,便赶紧带兵出关救援。
  大同在山西最北边,而德州在山东境内,加上冰天雪地的,行军缓慢,李景隆带着三十万大军花了近十天才勉强到达,可竟然连燕军的人影儿都没看到。
  大同守军见朝廷大军突然浩浩荡荡而来,均一脸莫名。细问之下,才知道大同根本没有发告急文书,而所有的消息都是朱棣故意放出来的。他这是白白让人摆了一道。
  当然,朱棣不是没有发兵。只是他发兵前告诉张玉,让他带着大军到居庸关溜达一圈儿,看看风景赏赏雪就回来。美其名曰,练兵。
  这大冷天的,不让将士们活络活络筋骨,怕他们冻出毛病来。
  可李景隆哪知道朱棣会来这一招?听到大同告急,丝毫不敢怠慢,匆匆忙忙跑过来,才发现朱棣根本就是逗他玩儿。而且因为他带的军队都来自南方,去到冰天雪地的大同,竟冻伤无数。
  北平离居庸关多近?跑个来回也就两三天,等朝廷的大军到大同的时候,朱棣早就带着将士们回到北平多时了。
  除夕之夜,北平城内炮竹声声,烟花满天,兴高采烈的百姓热热闹闹迎接新年,可怜的李景隆却不得不带着大军冒着风雪返回德州。
  燕王府内一片欢歌笑语,朱棣将麾下主将全请了过来,拿出自己的陈年好酒,与将士们开怀畅饮。兴致一起,便是猜拳比武行酒令一起上阵,玩得不亦乐乎。就连平日里一本正经,沉默寡言的沐晟都像换了个人似的,跟朱能在院子里玩起抵角来。
  高煦、高燧、沐昂、观童、张麒、马三保,以及一众将士围在院子里,不停的叫好喝彩。朱能跟沐晟就跟两只斗鸡似的,在这叫好声中,卯足了劲儿朝对方攻击。
  朱棣跟张玉、道衍坐在一旁烤火温酒,徐仪华和张云舒在厨房亲自动手煮饺子。
  雪花飞舞,满地的银白。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如同暖阳,足以将这凛冽的寒气消融。
  朱高炽站在回廊之上,伸出手去,纷扬的雪花旋转落于掌中,只消片刻,便化成雪水,顺着掌纹滴落。冰凉的触感直凉到了心里去,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道衍不知在说些什么,朱棣和张玉均将身体前倾了些,靠近他认真的聆听,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时而应和两句。
  燃烧的炉子里,火光妖娆,在朱棣俊朗的脸上闪烁跳跃,如同古老的图腾,平添一抹粗犷邪肆之气,更显英伟。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能保持如此完美的外形,老天也的确太厚待他了些。
  朱高炽曾经还打趣的问过他,是不是偷摸着用了啥青春永驻的秘术。朱棣的回答异常的正经,把他感动个半死。
  他说,父王一直保持这个样子,是为了等你跟上我的步伐。
  朱高炽一听,眼泪都差点儿滚了出来,直接勾了他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跟朱棣就这么永远一起走下去。即使他们的关系永不能公开,永不能被接受,他也会心满意足,甘之如饴。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太幸福,老天会嫉妒。
  朱棣带兵凯旋回归的第二天,自己在他床上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朱棣不在屋内,侍卫说他一大早就去了各城门视察,走的时候叮嘱他们不得打扰,让他好好休息。
  被朱棣折腾了一夜,浑身酸痛,现在朝廷休兵,他更是乐得清闲,于是抱着残留朱棣味道的被子又倒了下去,准备继续睡觉。
  可刚复躺下,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朱高炽蹙了眉头,心里疑窦丛生。长庆殿的侍卫对他留宿的事早已经见怪不怪,加上朱棣临走时也有嘱咐,应该不会这个时候前来敲门才是。
  扬声问了句"何事",门外传来的,果然不是侍卫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却在瞬间如同一盆冰水兜头倒下,让朱高炽的瞌睡醒了大半,不敢怠慢的赶紧起床穿衣服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徐仪华最贴身的侍女锦绣。
  锦绣是徐仪华从娘家带过来的,已经跟在徐仪华身边二十多年。两人虽说是主仆,但徐仪华对她倒是像姐妹更多一些。王府大小家事一应都是锦绣在帮忙打理,上下仆人侍卫对她也都是毕恭毕敬。就连朱高炽三兄弟平日里见了她,也要叫一声"绣姨"。
  好在锦绣为人温和,不似徐仪华那般风风火火,对仆人侍卫也很是照顾,颇得人心。
  见到他出来,锦绣脸上露出和煦笑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温言道:"没吵着殿下吧?"
  朱高炽回了个礼:"绣姨说哪里话。不知绣姨找高炽何事?"
  锦绣摇摇头:"不是我找你,是娘娘差我过来请你去玉宇宫用早膳。"
  朱高炽失笑:"母妃一个人又觉得吃饭不香了吧?"
  这些年他喜欢留在朱棣房里睡觉的事,燕王府上下早已是众所周知,所以他一点也不奇怪徐仪华会直接让锦绣来长庆殿找他。但若只是叫他过去吃饭,随便打发个侍女丫头过来传话也就是了,怎么还需锦绣亲自来?
  朱高炽心里疑惑得紧,但面对锦绣也不好多问,只跟在她身后出了长庆殿,朝玉宇宫走去。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开,昨夜的积雪铺在地上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偌大的庭院内显得格外清晰。院子里的常青树被积雪压弯了腰,人从下面经过,那雪沫就扑簌扑簌直往下掉,溅了他一身。
  朱高炽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抬起眼时看到饭厅从自个儿眼前掠了过去,转过头时才发现锦绣根本就不是带他去饭厅。心里疑窦不禁更加深了些。
  "绣姨……"
  "娘娘让我先带你去书房,她有话要跟你说。"锦绣边说边继续朝前走。
  朱高炽皱着眉头,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揣测着徐仪华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可任凭他想破了脑袋,却只有一件事值得徐仪华如此的慎重——那便是他跟云舒的婚礼。
  昨儿晚上张玉朱能他们吵着要喝喜酒,而自己跟朱棣赌气,居然同意补办婚礼的事,现在得好好想想该跟他家老娘怎么说才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要是真让朱棣看着自己跟云舒成亲,那自己的小命估计得真的玩儿完。
  还没等他想出招儿,人已经站到了书房门口。锦绣推门将他带进去,见徐仪华背对着他站在窗边。
  锦绣走上前,拂身行礼道:"娘娘,世子殿下到了。"
  "知道了。"徐仪华出口的声音没来由的让朱高炽觉得有些陌生,"你先出去,把门关好,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书房一步。"
  朱高炽心里一咯噔,立刻将刚才所想之事全盘推翻。因为徐仪华这阵势,完全不似要给自己的儿子办婚礼的喜悦。更何况,世子大婚乃是大喜,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会连仆人侍卫都听不得?
  等等!见不得人?不能让外人知道?莫不是……
  朱高炽想到某件事的可能性,头皮一阵发麻,浑身如同坠落冰窖一般在瞬间变得冰凉。
  锦绣没再说什么,道了声"是",转身离去。
  门板在朱高炽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竟让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徐仪华依然背对着他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说话。
  朱高炽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拼命告诉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是自己觉得愧对她,所以才如此心虚,也许徐仪华是跟他说别的事……朱高炽,镇定,镇定,你要镇定下来!
  想到这里,朱高炽尽量让自己平复内心的思绪,走上前去,朝徐仪华躬身请安:"孩儿见过母妃——"
  "啪"一声脆响,朱高炽还没反映过来,脸上已狠狠挨了徐仪华一记耳光。
  虽说徐仪华是女流之辈,但毕竟是大将徐达之女,武艺精湛,这一耳光显是使了全力,直打得朱高炽眼冒金星。
  火辣辣的疼痛顷刻袭遍左脸,视线模糊,脑子混沌,腥咸的味觉在口中迅速蔓延。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但那混着唾沫的血液依然从自己紧抿的唇角溢了出来。
  徐仪华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又要落第二次巴掌,可一见到他唇角溢出的鲜血,那手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该来的始终会来。只是,他从未想过会来得如此之快。
  朱高炽重重跪下,闭上眼,掩藏自己内心汹涌而出的愧疚。原本因为受伤而弯曲不便的右膝磕到坚硬地面之上,锥心刺骨的痛。
  可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自己做什么,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洗涤自己的罪过。如果她是徐仪华,恐怕落在他身上的,不会是耳光,而是一剑刺进他的心脏,一了百了。
  徐仪华颤抖着放下手,极力强忍着内心的愤怒,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天亮才刚刚收住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滚落出来:"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他是你父亲!"
  最后那句话徐仪华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吼出来的,仿佛积聚了她所有的力气,只为问朱高炽这一句。
  可朱高炽却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为什么?他也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朱棣是他的父亲?为什么自己会来明朝?为什么自己会穿越到朱高炽身上?为什么让他重生又让他保留原本的记忆?为什么要让自己做了他的儿子却又让自己爱上他?为什么老天做任何事都从不让他选择!
  可他能说什么?对徐仪华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早在七年前就死了"?还是对他说"对不起,我抢了你老公,你可以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抑或是对她说"母妃,我是真心爱父王,请你成全我们"?
  这些话自己都觉得荒唐,自己都觉得可笑,要怎么让徐仪华相信和接受?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只会给她带来更加沉重的打击和伤害。
  而让她伤心,是朱高炽最不愿做的事情。
  可是跟朱棣在一起,却又是对徐仪华最大的打击和伤害。
  自己的丈夫竟然和儿子搞在了一起?让她情何以堪!
  朱高炽突然觉得自己很虚伪。虚伪而自私。
  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可终究只在心底深深叹息,什么也没说。
  徐仪华见他不语,更觉心痛。虽然已经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她依然希望他出声辩驳,依然希望他可以告诉她"母妃,你看错了,我跟父王什么事都没有"。然后她就可以安慰自己,昨天晚上是她眼花,昨天晚上是他耳鸣,昨天晚上是她在做梦,昨天晚上炽儿乖乖的待在鎏华院,哪儿也没去!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用沉默表达对朱棣的坚持。
  这沉默如同利刃,见不到血,却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他的脾性,徐仪华是知道的。只有在他对某个人某件事执着如磐石的情况下,他才会如此沉默。
  看着一言不发的朱高炽,徐仪华突然无力再听他的答案,只用手背胡乱擦了脸上的眼泪,道声"罢了"。
  朱高炽缓缓睁开眼,静静等待着徐仪华接下来的话。他知道这声"罢了"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果然,徐仪华也没给他回答的时间,径直说道:"你知道母妃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我把所有人都支开,就是不想家丑外扬。今日你须答应母妃,从今以后,跟你父王,只是父子,再无其他。"
  只是父子,再无其他。
  这话朱棣以前跟他说过多少次来着?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他花了六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让朱棣跨过了父子那道坎儿。现在要他退回到原地,留他一个人独自前行,他做不到。
  朱高炽抬头,看着徐仪华,淡淡出声:"如果孩儿不答应呢?"
  徐仪华眼神一凛,朱高炽只觉一阵疾风掠过,森寒剑气横扫之间,削铁如泥的利剑已经划向了他的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先跟亲们道个歉,这两天工作太忙,天天晚上加班,都没有时间好好写文,所以连续几天都没有更新。我会趁周末多更一点,希望亲们谅解……话说,老妈这次真的气得不轻,炽儿日子要不好过了。对于他跟朱棣的事,徐仪华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不管她跟朱棣有没有感情,都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不清不白。所以……炽儿和老爹前路坎坷了……对了,有没有人反对我稍微改一下历史?因为历史上的张玉会在下两场战争中阵亡……可离离有点舍不得他啊,这孩子挺有爱的,我还想让他朱能来点JQ呢……

  第七十九章、生不如死

  朱高炽来不及闪躲,只能任命的闭上眼睛。
  徐仪华的动作戛然而止,那剑刃就在离朱高炽的动脉只有一毫米的地方嗖然停住,再不往前。
  垂落于肩侧的发丝被剑刃削断,轻飘飘的跌落到地面之上。
  书房寂静得可怕,只余窗外肆虐的寒风叩着窗棂的轻响。
  徐仪华冰冷的声音响起:"炽儿,不要逼母妃做一个谋杀亲子的罪人。"
  朱高炽睁开眼,满目澄澈,竟无一丝惧意:"不劳母妃动手,孩儿自己来。"说完竟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握住锋利剑刃,往自己脖子上刎去。
  徐仪华一惊,本能的抬脚朝他踹去,正中他胸膛,却因为太过惊惶而没有控制好力度,将他踹出数米之远。
  "咳……"朱高炽趴在地上,被踢中的肺部一阵气血翻涌,口中腥咸愈盛,忍了又忍,却依然止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手掌在剑刃上划拉出深深的口子,殷红鲜血喷涌而出,流了一地。
  "炽儿!"徐仪华惊呼一声,丢下剑跑上前去,将他抱入怀中,撕下自己的裙摆缠上他血流不止的手掌,又手忙脚乱用衣袖替他擦拭唇角血迹,"炽儿,对不起……母妃不是故意的……母妃是气急了……母妃没想过要伤你……炽儿,炽儿……"
  徐仪华语无伦次,伤心欲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次疯狂滚落,一滴滴都落进朱高炽的心底,刀绞般的疼。
  俗话说,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他知道徐仪华不是真的想伤他,他也知道徐仪华是真的心疼。她不杀他,他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得以两全。
  他倒是宁愿此刻徐仪华已经将那把剑刺进了自己的心脏,或者用那把剑砍断了自己的脖子,横竖不过是一条命。
  可现在,她的眼泪,她的哽咽,她的心痛,如同一道无形却庞大的枷锁,一点点将他束缚起来,永得不到解脱。
  朱高炽在她怀里摇摇头,抬起那只被她缠得面目全非的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是孩儿的错,母妃无需自责。"
  徐仪华闻言一愣,随即眼泪掉得更加汹涌:"你竟宁愿死也不答应母妃。"
  朱高炽咬着牙不说话,徐仪华知道他的倔强,也不再开口,兀自收了眼泪,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转身去一旁的书架上翻找了半天,捧过来一堆药瓶。
  两刻钟后,徐仪华才将他的手完全清理包扎好,又从一白色瓷瓶里倒了颗褐色药丸递了过去。
  朱高炽抬头看她,没张嘴。
  徐仪华面无表情道:"刚才没杀你,现在也不会毒死你。"
  朱高炽淡然道:"若真是毒死我才好了。"
  徐仪华不跟他废话,直接扣住他的下颚,将药丸塞进他嘴里,强迫他咽了下去。
  "刚才那脚踹得重了,需得这药丸补气。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那药丸进了咽喉顺直就滑了下去,朱高炽差点儿没被噎死。
  徐仪华也不理他,收拾好瓶瓶罐罐放回书架上,转过身来的时候,随手抽出本青皮书册丢了过去。
  朱高炽以眼疾手快的接住,定睛一看,发现竟是本《论语》。
  徐仪华说道:"你幼时母妃教你读书,最先读的就是这本论语。只是不知,孔老夫子的话,你还记得多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行君道,臣行臣道,父行父道,子行子道。何为正?乃是正其位,正其事。你父贵为王爷,更要正其责,正其身。否则长幼失序,伦理失常,国以何治?父亲就要有父亲的样子,儿子更要有儿子的样子。你们如此恣意胡为,燕王府将如何面对万千将士,面对天下黎民?"
  说到激动处,徐仪华一拳砸到书架上,竟将上面装饰的一只青花瓷瓶给震落了下来,摔了个粉碎。
  朱高炽捏紧那本《论语》,急忙出声辩解:"母妃,我跟父王……"
  "闭嘴!"徐仪华厉声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什么狗屁感情那一套。老娘告诉你,在我这儿行不通。你是我的儿子,朱棣是你爹。只要老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们再在一起!你的妻子是云舒,你的真情也该是对云舒,你最好认清这一点。否则,老娘宁愿真的杀了你,也不会留你在这世上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事。"
  朱高炽眼里闪过一抹伤痛,可这伤痛跟失去朱棣的伤痛比起来,竟及不上一丝一毫。
  死不可怕,怕的是,没有了朱棣,自己会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朱高炽反而平静了下来。放下书,仰起头,看着徐仪华,斩钉截铁的开口:"我爱父王,我不想管什么伦理纲常,我就是要跟父王在一起。母妃要杀就杀吧,就算我死了,我的心也要跟他在一起。"
  "你,你!"徐仪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原以为自己教出来的儿子再怎么糊涂,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定能够深明大义,将儿女之情暂抛脑后,多为大局着想。可她没想到,这个朱高炽根本不是原来的朱高炽,他根本就没把朱棣当父亲,这些大道理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不管你怎么说,他就是块顽石,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朱高炽定定的看着她,在心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可对于朱棣的感情,却坚持不会有半点的退步。
  他不会去相信什么今生不能在一起,来世再等你之类的鬼话。一场爱情,如同一场生死。如果今生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来世?所以这一辈子认定了一个人,无论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无间地狱,就算是光脚踩在荆棘上,他也要跟他一起走下去。
  "好,很好。"徐仪华怒极反笑,眼泪再流不出来,看着眼前的儿子,只觉得心已经随着他刚才那句话碎成了烟尘粉末,再也拼凑不全。
  心如死灰,说的大概就是现在的自己。
  就算是二十年前,得知朱橚死讯的时候,自己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她有三个儿子,朱高炽却是她最为疼爱,倾注心血最多的儿子。可现在,这个儿子就站在自己面前,说他爱上了自己的父亲,说他宁愿死也不会放弃对自己父亲的感情。
  徐仪华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让朱高炽毛骨悚然。
  "母妃……"朱高炽叫了一声,很是担心的看着她,生怕她下一刻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打他杀他都无所谓,但她若是伤了自己,他该怎么办?
  "炽儿。"徐仪华走上前来,抬起手抚摸他的脸,出口的声音异常的温柔,"你是母妃最疼爱的儿子,母妃怎么舍得杀了你?"
  "母妃……"朱高炽看着她悲绝的眼神,心突然开始凛冽抽痛起来。
  徐仪华继续说道:"更何况,杀了你这个燕王世子,我怎么跟朱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但要母妃同意你们在一起,那也决计不可能。所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母妃,你……"朱高炽话音未落,徐仪华已经猛然一把将他推开,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搁上自己的脖子。
  剑锋凌厉,割裂皮肉,血珠翻滚,顺着她洁白的脖颈滑落到衣衫之上,触目惊心。
  "不!"朱高炽吓得一声尖叫,顾不得身上的伤,朝她冲了过去。
  "站住!"徐仪华举着剑,又加了些力道,将那剑刃划得更深。
  "不,不要!"朱高炽不敢再往前,噗通一声跪下地去,对着徐仪华一阵猛磕。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母妃,母妃,孩儿求你,求你放下剑,求你,求你!是孩儿错了,是孩儿错了,母妃,母妃……求你,求你,求你……"
  每说一句"求你"额头就往地上重重磕一次,一下一下都直直撞进了徐仪华的心里。可事到如今,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唯有自己去向九泉之下的朱家祖宗请罪,让他们原谅朱家两个不孝子孙。
  "错了?不,你没有错,你只是爱上一个你不该去爱的人。母妃不怪你,唯愿母妃死后,你能明白母妃的苦心。"徐仪华闭上眼睛,决绝的将那锋利剑刃朝动脉划去。
  "不——"朱高炽凄绝大吼,"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一头狠狠磕到地板之上,呜咽出声,"母妃,我……答应你……答……应……你……"
  利剑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徐仪华亦如同虚脱一般,踉跄着跌倒。
  朱高炽知她丢下了剑,终于匍匐于冰凉地板之上,失声痛哭。
  那日,他们母子相对哭了很久。仿佛是要借助那汹涌不断的泪水,将他所有的悲痛,所有的伤心,所有的绝望,所有的委屈通通冲刷干净。
  徐仪华早已将玉宇宫所有的侍卫仆人都遣了个干净,没有人得知那天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从那天开始,一向不怕冷的徐仪华习惯用狐裘围脖将自己的脖子捂个严严实实,而一向身体倍儿棒的世子殿下也因为前些日子夜以继日的守卫北平而劳累过度,大病了一场,待在鎏华院好多天都没有出门。
  朱棣心疼个半死,每天忙完军务,回到王府第一件事,便是到鎏华院看他。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朱高炽都在床上昏睡,竟然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转身离开之后,床上的朱高炽便会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在心底一遍遍叫着"父王"。每一声,都如同利刃,在一刀刀凌迟着自己的身心灵魂。
  是的,他在装病。
  徐仪华以死相逼,让他答应以后不会再与朱棣有任何感情纠葛,做到"父行父道,子行子道"。
  她知道徐仪华的刚烈,拿剑划拉脖子的事也绝对不是威胁。如果他敢再跟朱棣纠缠不清,徐仪华一定会死在自己面前。
  他不怪她。毕竟没有一个正常的母亲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在一起。他只怪自己,对朱棣食了言。
  他们说过要并肩作战,要开创盛世的。现在,他要一个人走了。
  父王,对不起……
  "砰"一声巨响,将朱高炽的思绪从记忆的洪流中拉回现实,一发烟花从院子中直冲高空,释放出耀眼的火花,照亮了整片天空。
  烟花虽美,但转瞬即逝,刹那的绚烂之后,空余满目的苍凉。如同他们的爱情。
  紧接着又是几发烟花冲入漆黑天际,燕王府上空被一片五光十色的光影笼罩。
  "好漂亮,二哥,再来几个!"
  "去屋里,把准备好的鞭炮拿出来。"
  朱高燧屁颠颠的转身朝屋里冲,正好看到朱高炽站在走廊上,忙对他叫道:"大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原本玩得开心的将士们听到他的声音都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沐昂三保对望一眼,交换一个眼神儿,下一刻径直就朝他冲了过来,一左一右将他抬起,往院子里跑,直接将他丢到了人堆里。
  "殿下来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啊!"
  "哦哦哦哦……"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叫喊。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家伙,本殿下平日待你们不薄……"朱高炽话音未落,一个雪球就直直的朝自己砸了过来。还好他躲得快,赶紧将身子一蹲,那雪球便狠狠的砸到了身后的朱能脸上。
  "兔崽子,连我都敢砸,你不想混了!"朱能发出一声爆喝,抓起地上的雪飞快揉成雪球,朝对面的观童砸去。
  "不是我……唔!"观童被砸了个正着,忙抓了把雪,转身砸向另外一名将士,"臭小子,你敢陷害我!"
  一时间,人群涌动,雪球乱飞。
  朱高炽摇摇头,正要明哲保身,退出站圈,可刚一转身,一个雪球就不偏不倚的砸到了自己脸上。
  "朱,高,煦!"
  一声怒吼石破天惊,朱高煦吓得连滚带爬转身就跑。可朱高炽哪会给他这个机会,三两下冲上前抓住他,抓起雪就要往他脖子里塞。
  "啊啊啊啊!"朱高煦发出杀猪般的大叫,"大哥饶命,大哥饶命,父王救我!"
  正在烤火的朱棣突然听到朱高煦的求救,转过身来,正好撞上朱高炽看过来的眼睛。
  一时间,山也崩了,地也塌了,时间也静止了。两人就这么在若干将士面前,怔怔的呆住了。
  好在大家雪仗打得正爽,没人注意到他们。
  朱高煦趁此机会挣脱朱高炽的钳制,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朱棣起身朝他走了过去,朱高炽有点慌神,手中的雪沫撒了一地。
  可他这一瞬的慌神,却没能逃过朱棣犀利的双眼。只是他不明白,看到自己,他为什么会惊慌?
  朱棣站到他面前,朱高炽本能的朝后退了一步,而这个动作更是让朱棣火冒三丈。但又碍于诸多将士在场,不得发作,只能强压心火,以一个父亲关心的口吻问道:"病好些了吗?"
  朱高炽点点头,不敢去看朱棣的眼睛:"谢谢父王关心,孩儿好多了。"
  朱棣微微蹙了眉头,因为朱高炽的语气实在冷淡得可以。他已经很久没有以这样的口吻一本正经的回答过他的话了。
  怎么病了一场,像换了个人似的?
  正要再开口询问,徐仪华的声音已经从走廊处传了过来:"大家都别玩了,过来吃饺子。"
  两人同时回头看过去,徐仪华手中端着一盆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饺子,从走廊走了下来。在她身后,还有数名嬷嬷丫鬟端着盛满饺子的大木盆儿。
  正在打雪仗的将士们一听有饺子吃,赶紧放下手中的雪球,朝火堆旁跑了过来,把徐仪华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群猴崽子,慢点儿慢点儿。"徐仪华放下饺子盆,挽起袖子,一边给将士们盛饺子,一边吩咐朱高煦去屋里把鞭炮拿出来。
  朱高煦应了一声,转身朝屋里跑,不一会儿便捧出一长串火红的大鞭炮。
  徐仪华朝他们看过来,喜笑颜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朱老四,过来点鞭炮过年了!"
  朱棣乐呵呵的走过去,接过朱高燧递上来的火折子,点燃鞭炮,顿时炮竹声声,响彻云霄,硝烟弥漫,模糊了朱高炽的视线。
  朱高燧年纪最幼,被鞭炮声吓得直往朱棣怀里钻;朱高煦很是鄙视的在对高燧做着鬼脸;徐仪华在朱高煦脑门儿上拍了一下;朱能在偷吃饺子,被张玉拎着耳朵教训;马三保跟观童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很大声;站在最后面的沐昂飞快的在旁边的沐晟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看到沐晟满脸通红的囧样,笑弯了腰……
  鞭炮声震耳欲聋,辞旧迎新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所有的将士,所有的仆人侍卫都笑得很开心。唯独朱高炽,站在朱棣看不到的位置,注视着他的脸,将所有的痛楚一个人咽下。
  父王,我错了。原来,生不如死也并不可怕。孩儿最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你的笑颜。
  如果活着,可以就这样一直看着你,守着你,爱着你,念着你,即使生不如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可怜的炽儿,我写他给徐仪华磕头,哭着说"我答应你"那段竟然写哭了……NND我的泪点真是太低了。

  第八十章、兵临济南

  年关一过,很快便到了三月。
  朱棣很忙,忙着对付李景隆,忙着对付朝廷,忙着加强城防,忙着练兵布阵,忙着补给粮草,忙着打造兵器,忙着视察军务,忙着准备开春后的大战。
  朱高炽以为他这么忙,应该不会再有时间想起他这个儿子,于是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待在鎏华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大头觉。什么战争,什么靖难,什么皇位,通通让他们见鬼去。
  忘记是哪位神人说过一句话:时间是治疗伤痛的最好良药。
  如果有机会,他真的很想问问那位神人,要是心中那个人三天两头在你面前晃,让你不去看不去想都不行,那估计得多长时间才能够抚平心中的伤痛?
  朱高炽有时候真的很想抓狂,因为他家那个据说很忙的老爹最近跑鎏华院的次数比他前面三十多年加起来的总和还多,他怎么躲都躲不掉。
  "炽儿,过年了,父王专程让南绣坊给你做了几件袍子,你来试试合不合身。"
  "不用试了,合身。"
  "……"
  "炽儿,今天过元宵,父王带你去看花灯吧。"
  "孩儿腿疾犯了,去不了。"
  "……"
  "炽儿,岚湖的冰化了,父王带你去钓鱼?"
  "父王还是想想怎么钓李景隆那条大鱼吧。"
  "……"
  "炽儿,今天天气不错,你老待在屋里对腿疾也不好,父王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云舒天天陪孩儿在院子里晒太阳。"
  "……"
  "炽儿,东山的桃花开了,父王带你……"
  "我花粉过敏。"
  "……"
  "炽儿,开春的大战至少得四月份才好打,但父王又不想让李景隆安心练兵,给父王想想办法吧。"
  "年前攻打大同那法子再试试。"
  "李景隆又不是傻子,被我们玩了一次,还会上当?"
  "这次派人攻打定州,那里防守弱。如果他不上当,正好把定州吃了,我们不费吹灰之力白得一座城。"
  "好主意,那你跟父王一起去吧。"
  "杀鸡还用牛刀?"
  "……"
  "炽儿,李景隆那小子真没去,定州破了。"
  "恭喜父王。"
  "这都是你的功劳,说吧,要什么奖励?"
  "随便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那你以后没事别往鎏华院跑了。"
  "……"
  朱棣再次被赶出了鎏华院,而且经过这次,他估计也看出来自家那宝贝儿子是真的不想见到他,所以连续好多天都没再来。
  于是,朱高炽的耳根子终于得以清净。
  可清净了,心中那痛却愈发清晰。
  寒星闪烁,新月如钩。风起,一枕黄粱梦。
  朱高炽靠在书房临窗的太师椅上,浑浑噩噩睡了过去。手中一纸书笺飘然落下,被风吹到门边。
  张云舒推门踏进来的时候,正好踩到那张纸上。
  扶着门框,艰难的蹲□去,将那纸笺拾起来,见上面写了两句诗:
  "大风响,鲜衣装,跃马扬鞭指四方。卧南窗,对西江,与子同袍马玄黄。"
  "与子同袍……马玄黄……"张云舒将那诗句,翻来覆去念了很多遍,才摇缓缓朝窗边走了过去。
  明明是想跟他一起跃马扬鞭,并肩作战的,为什么又要一再的拒他于千里之外呢?
  朱高炽睡得很不安稳,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深锁,嘴里还喃喃呓语。
  走得近了,才听清他念的是"父王"。
  张云舒叹了口气,从旁边拿过厚厚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掖好了正要起身,却没想到被朱高炽拉住了手:"父王,别走……"
  "殿下?"张云舒一愣,想要将手抽出来,却奈何他的手捏得死紧,竟是一点儿也不愿放松。
  云舒无奈,可自己大着个肚子也不能保持弯腰的姿势站太久,只能用另外一只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掰到第三根的时候,朱高炽醒了。见到面前的张云舒,吓了一跳,忙将手放开坐直身子:"你怎么来了?"
  张云舒直起身,温和笑笑,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轻声说道:"睡不着,出来走走。看到书房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祁安呢?"
  "我让他再去弄个火盆过来,去了半天,也不知道跑哪偷懒去了。"朱高炽伸了个懒腰,捶了捶行动不便的右腿,才注意到盖在身上的披风,"我……刚才睡着了?"
  云舒点点头:"不只睡着了,还说梦话了。"
  朱高炽道:"我说什么了?"
  云舒笑笑:"你在叫父王……"
  朱高炽心下一惊,云舒又接着说道:"你在叫父王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字呢。"
  朱高炽松了口气:"他……快出世了吧?"
  张云舒再次点头:"嗯,下个月。"
  朱高炽抬起手,本能的想去碰碰张云舒的肚子。那里面,是他的孩子。尽管他的到来,并不是他所期待的,但毕竟,那是他的血脉。
  张云舒捕捉到他眉间的踌躇,善解人意的出声问道:"想不想摸摸他?"
  朱高炽仰头看她:"可以吗?"
  "当然可以。"张云舒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这也是你的孩子。"
  手掌刚一放上去,里面的小家伙仿佛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抚摸他,不自觉的蹬了蹬小腿儿。
  朱高炽惊讶的看向云舒:"他还敢踹他老爹?"
  张云舒失笑:"他是高兴。因为这是他父亲,第一次触碰他。"
  一句话,说得朱高炽鼻子一酸,差点儿就落下泪来。这跟面对朱棣的心痛不一样,这是将为人父的喜悦,也是对云舒和孩子的愧疚。
  "对不起……"朱高炽将耳朵贴到云舒肚子上,闭上眼睛,听着那个小生命在里面健康的成长的心跳。
  可这声"对不起",却不知是对云舒说的,还是对孩子说的,抑或是对门外的朱棣说的。
  朱棣站在书房外面的院子里,脚却没有办法再向前跨出一步。
  朱高炽坐在椅子上,环抱住张云舒,将脸贴上她的肚子,满脸都是初为人父的欣喜。如同二十年前,他得知徐仪华怀了身孕一样的心情。
  原来如此。几个月来的淡漠,疏远,仿佛终于找到了理由。
  朱棣一声苦笑,转身,离去。
  炽儿,你长大了。你的儿子就要出世了,你也要做父亲了。你的生命中,多了责任,多了牵绊,再不会心心念念只有父王一人,再不会像个孩子般对父王任性,也再不会需要父王的陪伴才能入睡。
  父王不怪你,父王为你高兴。只要你能幸福,父王做什么都愿意。
  朱高炽的目光穿过面前的张云舒,看向朱棣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一片荒凉。他知道,这一转身,他们的关系就算真的走到尽头了。
  翌日,朱棣亲率大军出永定门,迎战李景隆的朝廷大军。
  朱高炽接到消息的时候,才知道朝廷又给李景隆增援了三十万兵马,命他全力进攻北平。而昨天晚上朱棣过来,大概就是想跟他说今日出征的事。
  他不管不顾,策马直奔永定门,可守城的将士告诉他,大军一早就出发了,现在估计已经在数十里外。
  朱高炽登上城门,看着燕军消失的方向,在心中默默祈祷:"父王,一定要旗开得胜啊。"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白沟河冰雪消融,两岸柳条抽嫩芽,清澈河里鱼儿肥,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去年攻打北平的时候,之所以会输,李景隆直接归咎于那时候天气恶劣,大雪纷飞,自己所带的将士多为南方人,禁不住严寒,许多冻死冻伤,军心不稳,所以才无法抵挡燕军。但现在,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他认为燕军再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这次是卯足了劲儿要跟朱棣决一死战。
  上个月大意失定州,他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现在朝廷增援的兵马一到,加上原本败退的朝廷军和德州守军,共有六十万大军,让他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心又开始爆膨起来,下令全速朝北平行军,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没几日就到了白沟河附近驻扎下来。
  李景隆知道朱棣从北平前来,必须先过白沟河,所以他的大营并没有扎在白沟河旁边,而是在离白沟河五里外一个叫做青杨坪的地方。而大营之外是步兵先锋,步兵之外是骑兵主力,里三层外三层把大营给包围起来。
  朱棣带的大军人马也不少,这么大的目标想要毫无声息的过河而不被人发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而只要朱棣的军队一过河,他驻扎在河岸对面的骑兵主力肯定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到时候他再组织大军支援,定能将燕军打个落花流水。
  安排妥当之后,李景隆觉得万无一失了,才回到主帅营帐安安心心的倒下睡觉。可他忘记了,朱棣最擅长的就是神出鬼没,出奇制胜。
  朱棣率领的大军在两日后的深夜抵达白沟河。按理说,将士们连日行军已经疲乏不堪,最先做的应该是扎营驻兵,休整军队才是。所以李景隆压根儿不会想到朱棣会在半夜三更跑来打仗。说实话,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会不会砍到自己人都是个问题。
  可朱棣就偏不信那个邪,因为不趁晚上过河,到了白天,自己肯定过不了河。
  于是,朱棣毫不犹豫,命沐晟带两百名水鬼奇兵从水底下潜过河去,悄悄攀上对岸,打探对面骑兵营的虚实。而自己则下令大军原地休息。
  一个时辰之后,对岸漆黑的天幕中突然爆发出三枚红色信号弹,转瞬即逝,无声无息。
  朱能一看那信号弹就来了劲:"才三万?王爷,给我一万兵,保准杀他个片甲不留。"
  朱棣正色道:"不可轻敌。多给你一万,下手要快,一个不留。"
  "是。"朱能领命而去。
  沐晟带领的两百水鬼已经将沿岸各个岗哨的哨兵轻而易举解决掉,并换上朝廷军的兵服,接应渡河的燕军。
  朱能刚要上岸,突然听到朝廷军中一声大喝:"你们在干嘛?"
  沐晟回头,见是朝廷统领带人在巡逻,忙起身行礼道:"回将军,这河里好像有人。"
  那统领一听,疑惑的看他一眼,走到河边看了看:"哪里有人……唔……"
  话音未落,已经被身后的沐晟一刀捅下了河。跟在他身后的几名亲兵尚未反映过来出了何事,便被不知哪儿飞出来的暗器割断了咽喉,纷纷倒地。
  沐晟朝其他水鬼投去赞赏的一眼,朱能从水里冒出头来:"奶奶的,憋死老子了。"
  沐晟瞪他一眼:"小点声。"
  朱能不再多话,捏着嘴唇儿吹了声响哨,两万精兵如同鬼魅一般纷纷上岸。
  在河对岸等待消息的朱棣和张玉等人听到那哨声,相视而笑。
  可怜那三万驻守河岸的骑兵先锋,还在梦中,便被朱能所带精兵斩杀了个干净。
  半个时辰之后,天幕中又是一枚信号弹亮起。
  没有了朝廷骑兵的阻碍,朱棣的大军得以全部过河。
  第二天一大早,李景隆得到自己的三万骑兵先锋在昨天晚上全军覆没的消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昏死过去,连忙下令全军将士列阵迎敌。
  数十万人马会战于白沟河岸的苍茫平原,战鼓齐鸣,杀声震天,马蹄阵阵,硝烟滚滚,遮天蔽日,连大地都忍不住为之颤抖。
  李景隆虽然没有谋略,但打平原战,双方一旦胶着,就是硬碰硬的激战。朱棣的军队原本就没有朝廷军多,加上朱权的大宁兵马,不过区区五十万,那便是他全部的家底。
  而此次出战,也不可能将军队全部都带过来,北平需要守,通州需要守,永平需要守,居庸关需要守,所有打下来的城池都需要派兵驻守。所以这次所带兵马,只有三十万,足足比朝廷军少了一倍。砍杀了一批,又涌上来一批。密密麻麻的朝廷军,似乎永远斩杀不尽。激战从早上持续到下午,依然难分胜负。
  李景隆以车轮阵迎敌,大有"打不死你累死你"的架势,还真是让燕军损失了不少将士。
  朱棣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再陪他玩恐怕自己带的三十万人马都得交代在这儿。于是把心一横,丢下已经砍得钝卷的长剑,换上长枪,威风凛凛立于乱军之中。
  "儿郎们,跟着王爷拼了!"吼完这句话,朱棣双腿狠夹马腹,与朱权,张玉各领五千精骑,从三个方向直直向朝廷军的阵营冲去。
  "破!"朱棣一声怒吼,长枪横扫,朝廷军惨叫连连,接二连三倒了一片。燕军骑兵趁着朱棣冲出来的缺口,疯狂冲入朝廷军的中心部队。
  在后方督战的李景隆一见朱棣进了战圈,忙下令两翼的朝廷军合围,将朱棣的和他那五千骑兵死死围困于在中间。
  而从左右进攻的朱权和张玉因为朝廷军人数实在太多,这个时候还没攻进来。朱棣没有退路,只能浴血奋战。长枪所到之处,竟无一个活口。
  跟着他冲进中心的燕军死伤大半,自己也被蜂拥而来的朝廷军逼得连连后退。
  以一敌百?如有神助?那是话本中才有的情节,真刀真枪的上战场,面对砍杀不绝的大军,再厉害的勇士也有力竭的时候。
  李景隆的目标很明确,他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所以朱棣一进战圈,他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他身上。步兵骑兵弓弩手,全是对准了朱棣去的。
  正当朱棣力战之时,突如其来的利箭如大雨纷至,扑哧哧从四面八方朝他射来。
  朱棣手腕翻转,长枪宛如游龙盘旋,将那箭矢纷纷斩断。一抬头,看到矗立于战车之上的李景隆,心里一股烈火腾然串起,迎着箭雨就朝他冲了过去。
  李景隆吓得他差点儿尿裤子,连滚带爬的吩咐身边的将士撤退。
  可朱棣还没跑两步,身下的马儿腿上中箭,前蹄失力跌倒,直接就把朱棣给摔了出去。
  "四哥!"
  "王爷!"
  刚冲进来的朱权、张玉见他落马,忙策马朝他冲来,可半途又被蜂拥而至的朝廷军拦住了去路。
  朱棣在地上翻滚几圈,还没爬起来,朝廷军的刀剑就纷纷落了下来。
  "该死!"朱棣咒骂一声,高举长枪将那落下的刀剑挡下,然后以力敌千钧之势朝身边敌军的腿部横扫而去,趁他们混乱摔倒之时,翻跃而起,一枪刺向朝自己奔来的骑兵,右臂使力,直接将人从马背上甩了下来,砸倒一片朝廷军,然后飞快的跃上马背,朝正在力战的朱权张玉吹了个让他们放心的响哨。
  所有燕军将士听见他这哨声,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再次热血沸腾,喊杀声,冲锋声响成一片。因为这响哨是燕军的信号,朱棣说过,"只要王爷我还有力气吹响哨,就一定有力气带你们平安回家"。于是,在战场上,不管有多危险,只要这哨声在,就没有人会后退。
  可朝廷方面毕竟人多,而且里面不乏忠勇之士,看到燕军气势如虹,也高喊着"灭燕"的口号再次集结,朝燕军发起猛攻。
  朱棣身边只剩下几百人,朱权、张玉以及其他大将虽然有心过来帮忙,但都因为身边被无数朝廷军给缠住,脱不开身。
  朱棣在战斗之中也受了不少伤,渐渐不敌,被数万朝廷军逼至河堤之下。如果再硬拼,恐怕真的会中了李景隆的下怀,不被杀死也被累死。
  想到这里,朱棣随手捡了面朝廷军的战旗,勒马转身,跃上河堤,扬起战旗做挥舞状。
  他这个动作把正在激战的燕军将士吓了个半死,你说你一个王爷,一个主将,人家要杀的就是你啊,这个时候你不赶紧想办法迎敌就算了,竟然还一个人跑到高处,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这不是明摆着给敌人当箭靶子么?
  朱权呕得吐血,好不容易与张玉汇合,看着远处河堤上挥舞战旗的朱棣,忍不住喝道:"四哥疯了吗!"
  "他在招呼伏兵?"张玉也是一脸茫然的摇头,搞不懂朱棣到底要干什么。
  "开什么玩笑,咱们带来的人都上战场了,哪来的伏兵?不行,咱们得赶紧冲过去!"
  朱权说完就要冲,不料被张玉拉住了胳膊:"朝廷军不知道我们的军队全部上阵了。"
  朱权看了他半晌,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说……"
  "对。"张玉转头看向李景隆,果然见到他六神无主,一脸慌乱。遂一把拉过朱权,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朱权立刻点点头率领身边骑兵朝另外一个方急驰而去。
  围攻朱棣的朝廷军也被朱棣的动作给吓到了,一来朱棣手里拿的是朝廷军的战旗,他这么一挥舞,朝廷军还以为自己已经败了;二来他大家都以为他这姿势肯定是在招呼伏兵,纷纷驻足不前,忐忑对峙。
  而就是片刻的迟疑,给了朱棣时间,离他最近的朱高煦率领一支骑兵趁此机会从河堤左边冲了过来,将围住朱棣的朝廷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朱棣勾起唇角对远处督战的李景隆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跃下河堤,再次融入战斗之中。
  李景隆这才一拍大腿,道声"中计了"。刚才朱棣只是为了自保而耍了个小聪明,燕军根本就没有伏兵,白白浪费了斩杀朱棣的大好机会,这下只有等着被杀的份儿了。
  朱棣得势,一鼓作气,发起反攻,朝李景隆的方位步步逼近,很快占了上风。
  李景隆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从来不知道何为并肩作战,更不知道何为爱兵如子。一旦有了危险,就只会叫身边守军护送自己撤退。所以当他看到朱棣率领军队气势汹汹朝自己奔来之时,顿时吓得转身就跑,准备逃回大营,再做计较。
  可他刚一转身,就见身后浓烟滚滚,烈焰四起。傍晚的夜风从白沟河吹来,那大火顺着风势,一下子把整个大营烧了起来。
  朱权放完火,带着几千骑兵迅速撤了回来。
  朝廷军见大营被烧,又听到马蹄阵阵,纷纷以为是刚才朱棣所叫的伏兵到来,顿时乱成一团,再也没人冲锋陷阵,更没人去管冲入燕军的将士死活,转身败退而逃。
  燕军再次大获全胜。但这却是靖难开始以来,最为艰难的一场平原战,朝廷军伤亡惨重,燕军损失也不小,就连朱棣有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但他却不想放弃乘胜追击的机会,下令全军在五里之外扎营休息,明日一早南下德州,一举拿下李景隆的大本营。
  可他没想到的是,当自己到达德州的时候,李景隆已经直接放弃德州,逃到济南去了。而这一次李景隆的败逃,让朱棣收获不小。因为朝廷军所有的粮草被服、武器辎重都没有带走。
  有了这些军用物资的补给,燕军更是士气大增,攻陵县,夺禹城,破济阳,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濒临济南城下。
  李景隆吓了个半死,仓促之下列阵迎战,不到半个时辰,几十万大军就因为指挥不当而被燕军冲散。李景隆都快哭了,再也不敢跟朱棣正面交锋,连济南也不要了,再次丢下将士仓皇而逃。
  朱棣顺势下令数十万大军将济南城包围起来,准备攻下它,打开南下应天的通道。
  而就在燕军连战连捷,兵临济南的那天,朱棣突然收到从北平传来的喜报,张云舒顺利产下一名男婴,燕王一脉后继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话说写打仗真的好难啊……我脑袋都想破了才写成这样……燕军大获全胜,所向披靡,不过马上就要踢到铁板了。而这块铁板,会让朱棣败得非常惨重……炽儿,你儿子出世了,你传宗接代的任务完成了,不要大意的找你家老爹去吧!!!哦呵呵哈哈哈……(怪笑的离离被PIA飞……)话说,亲们不要潜水,不要潜水,不要潜水!!!!!离离要留言要评论要几分,满地翻滚耍赖哭……

  第八十一章、劝降失败

  北平燕王府内,到处挂满大红绸布,一派喜气洋洋。燕王世子喜得麟儿,徐仪华命家仆给全城每户百姓都送上红鸡蛋,并赶紧派了亲卫,快马加鞭将这个好消息给朱棣送去。
  朱棣收到喜报的当天,正好大败李景隆,兵临济南城下,所谓是双喜临门。将士们一波接一波的来帅帐道喜。朱棣下令休战一日,以美酒佳肴犒赏三军,将士们欢声雷动,兴高采烈的扎营造饭去了。
  手下大将自然也没闲着,朱能一进帅帐就大大咧咧叫唤道:"上次还说要喝殿下的喜酒呢,这下可好,打完济南回去可以连满月酒一起喝了。"
  观童接下话茬:"没想到殿下动作还挺快,照这速度,一年生一个,过不了几年就能组个蹴鞠队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高兴又失落。跟着扯了扯唇角,才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只是下面的人说得热闹,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朱权挑了挑眉,看向观童:"要组蹴鞠队,光靠高炽一人哪行啊?你们一个个也得加把劲儿才行。"
  朱棣一听这话在理,忙清了清嗓子,附合道:"是啊,都老大不小了,跟着王爷我南征北战,耽误了终身大事儿。等这次破了济南,回到北平本王给你们娶个漂亮媳妇儿。"
  朱能一听这话,忙挺起胸膛说了一句:"我有媳妇儿。"
  话音一落,整个帅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惊诧的目光投向了他。
  朱能自己也感觉到太安静了,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呵呵干笑两声,不再说话。
  朱棣跟朱权交换个看好戏的眼神,挑眉问道:"你有媳妇儿?本王怎么不知道?说大话可是要挨军棍的哟。"
  "我没说大话。"朱能说着一把揽过旁边的张玉,"瞧见没,我媳妇儿……唔啊!"
  一声哀嚎伴随着张玉的怒吼同时响起:"朱士弘,你他娘的找死!"
  紧接着,挥了一拳还不解气的张玉长腿一抬,直接把朱能踹到帐外摔了个四仰八叉。
  朱棣等人忙捂住眼睛,不忍去看他的惨状。
  朱权从指缝里瞄了一眼,顿时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因为张玉已经抽出腰间长剑奔出了帅帐,大有要宰了那小子的气势。忙跟着冲了出去,一把拉住盛怒的张玉,"士弘跟你闹着玩儿,你别当真啊。"
  "有这么闹着玩的吗?"张玉一把甩开朱权,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真把那小子怎么样,于是只能再踹了他一脚,拎着剑转身离开了。
  朱权怕怕的拍了拍胸口,心想还好自家那位性子温和,否则自己的小命儿怕是早就交代了。
  朱棣走出来的时候,朱能还在地上直叫唤:"玉美人儿要谋杀亲夫,王爷要给属下做主啊……"
  跟着朱棣出来的主将们倒了一片,连朱棣都忍不住一阵嘴抽:"行了,见好就收吧,再叫待会儿王爷都救不了你。"
  朱能一听,忙回头看了看张玉离开的方向,歪着身子艰难站起来:"NND那小子下手真狠。"
  众人失笑。
  沐晟看他像在看白痴:"明知道他的性子,你这不是自个儿找揍吗?"
  沐昂高深莫测的笑笑:"你懂什么,人家这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朱高煦坏坏的眨眨眼:"能叔别怕,玉叔是刀子嘴豆腐心,赶紧追去吧。"
  朱权十分同情的看着他:"兄弟,路漫漫其修远兮,加油!"
  观童挠挠头,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众人再次大笑出声。然后无比纯洁的观童同学更加茫然了。
  朱棣摇摇头,佯怒道:"都散了都散了,大白天的没事儿干是不是?再不散都练兵去。"
  话音刚落,所有人一哄而散,跑了个没影儿。
  "十七你留下。"
  可怜的朱权脚才刚跨出去,就被朱棣逮了个正着,不得不摸摸鼻子把脚收回来。
  "四哥你还有啥事?"
  "没事,陪哥喝酒。"
  "……"
  于是,半刻钟后,朱棣朱权一人拎了一坛子美酒出了帅帐,穿过军营,朝后山的方向而去。
  夜幕慢慢降临,将士们造饭的炊烟在暮霭中袅袅升腾,顺着风向朝东南方飘散而去。
  两人攀上高处,俯视着脚下绵延数里的军营。山风习习,涛声滚滚,不远处的黄河正夜以继日的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腾而去。
  朱棣扯开封住酒坛的红布草甸,朝旁边的朱权举起酒坛。
  朱权也以同样的动作朝他举了起来。
  两只酒坛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朱棣仰头大大灌了几口,看着对面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一直没有说话。
  朱权喝了两口酒,由于坛口太大,不少酒液顺着唇角直接流向了脖子,打湿了胸前大片衣襟,山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我说四哥,你不是带我上来看风景的吧?"
  朱棣也不答话,只仰起头,再次狠狠灌了两口酒。
  "这黑灯瞎火的,风景也不好看啊……"朱权喃喃自语,转过头看到他家老哥举着酒坛灌个没停,吓了一跳,赶紧扯下他的手,"打了胜仗,添了孙子,怎么还跟死了亲爹似的一副苦逼样?"
  朱棣瞪他一眼,抬起袖子擦擦嘴:"说话注意点儿,咱亲爹可是先皇。"
  朱权摸摸鼻子:"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担心济南攻不下来?"
  朱棣冷笑一声:"李景隆都跑了,剩下的朝廷军群龙无首,还用的着打吗?围它个几天,吓唬吓唬,再派人去劝降,济南就不攻自破了。"
  朱权想想也是:"除了这个事儿,我真想不出来有啥事能让你心烦的。你说你现在也算得上是意气风发,儿孙满堂,应该高兴才……"
  "你就不能安静点儿?"朱棣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突然觉得让他陪自己喝酒是个错误。因为这家伙实在是太聒噪了。
  "是你让我陪你喝酒的……"朱权不满的嘀咕,朱棣转过头来,他忙闭了嘴。
  朱棣不再管他,径直坐到山石上,仰起头咕咚咕咚连续灌了好一阵。
  那是朱权第一次看到他家老哥喝酒跟不要命似的灌。不知道是山风太凉,还是烈酒太呛,抑或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竟然在朱棣仰头的时候看到他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就在燕军兵临济南的五日后,济南城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混在入城的百姓中,进了济南城,径直就朝济南守军都督府而去。
  此刻的济南都督府内,大将盛庸,参政铁铉,参军高巍等隶属朝廷的近十位将领正在冥思苦想商量对付燕军的对策。这些将领都曾经是李景隆的部下,在北伐的军队中担任各种重要角色,是真正忠君爱国的勇士。
  燕军气势如虹,一路南下,李景隆不战而逃,他们深感寒心之余,对燕军也的确是非常忌惮的。但他们却没有开城投降,而是下定决心坚持到底,要与济南同生共死。
  心愿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朱棣的大军就驻扎在济南城五里之外,只要他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就会对济南发起猛烈进攻。
  李景隆落跑之时,大部分军队没有带走,算起来也有近三十万。但其中有近三成是伤员,剩下的七成也早已经被燕军吓破了胆,没有丝毫战斗力。尽管盛庸、铁铉等人想要誓死守城,却依然感到力不从心。
  毕竟,要以这样一盘散沙去对阵朱棣的数十万铁骑雄师,那就跟巧媳妇儿做饭,却没有米一样的尴尬。
  而就在几位将领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办法之时,守门的兵士竟然跑进来告诉他们,有一个人自称是朝廷派来的将军,要帮助他们守城。
  盛庸、铁铉对望一眼,满脸的惊喜,难道朝廷派来接替李景隆的将领这么快就到了?
  两人不敢怠慢,忙起身朝门外走去,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同时有丝丝的失望,因为门外站着的,哪里是什么将军,分明就是个身穿布衣的普通老百姓。
  "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冒充朝廷命官!"参军高巍一看那人的打扮,立刻火冒三丈。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还有刁民来捣乱。
  "高将军。"守军都督盛庸瞪他一眼,抱着"人不可貌相"的谦逊态度走上前,抱拳扬声道,"敢问是哪位大人前来助盛某守城?"
  那人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口,仰头仿佛在欣赏浑圆的满月,听到盛庸的声音,才缓缓转过身来。
  盛庸和高巍互望一眼,表示不认识,然后同时看向铁铉,想着这家伙之前在应天待过一段时间,应该对京里的官员比较熟悉。但让他们失望的是,鉄铉回看他们的时候,也是一脸茫然。
  高巍性子急躁,见在京城为官几年的铁铉都不认识这个人,更是对他不客气:"皇上派兵前来支援,我们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照我看,此人八成是另有目的,不是暴民就是奸细,拖出去斩了干净。"
  那人也不答话,只是在高巍说完话之后,扬起手,亮出一块纯金腰牌,上面赫然一个"锦"字,让三人同时呆愣当场。
  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腰牌的主人他们不认得,可这块腰牌却不能不认得。因为,在满朝文武眼中,这块腰牌绝对是噩梦。而拥有这块腰牌的,正是让明朝所有官员都不得安宁的锦衣卫。
  锦衣卫是朱元璋建国初期设立的御用拱卫司,专门为了监视、镇压官吏的不法行为为设。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显赫的家世背景,并从小经过特殊训练,武艺高强,性格冷酷,杀人不眨眼。
  朱元璋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特令锦衣卫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从事侦察、逮捕、审问及暗杀活动。他们直接听命于皇上,可以随意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如若某个官员被锦衣卫的人盯上,那后果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
  也正因为如此,朝廷官员对他们那都是敬而远之,能不打照面就绝对不打照面,免得一个不小心把他们得罪了,他们随便编个理由就能让自己不死也掉层皮。
  锦衣卫都是内臣,朝廷官员多为外臣,见到的机会不多,所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那也是情有可原。但他们相信没人敢冒充,因为那下场不是一般的凄惨。况且,他这块纯金的腰牌也不是一般人能打造出来的,这在锦衣卫中也只有级别较高的人才能持有。
  但尽管如此,盛庸、铁铉等人对朝廷派一个锦衣卫来帮助守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算他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难道凭他一人之力能阻挡燕军的三十万大军?
  当然,这些跟着李景隆被朱棣打懵了的将领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打仗靠的是脑子,而不是人力。
  转眼又过了三天,燕军在城外养精蓄锐了数日之后,开始着手准备攻城之事。
  可对于济南,朱棣没打算强攻,毕竟城内还有数万百姓,战火一燃,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如果能兵不血刃拿下济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朱棣叫来朱权,敲着桌面说道:"来,替哥写封信。"
  朱权茫然:"写啥信?"
  朱棣:"劝降书。"
  朱权:"你干嘛不自己写?"
  朱棣:"因为你字写得比哥好看。"
  朱权:"……"
  半个时辰后,朱权将一封洋洋洒洒足有两页纸的《告济南军民百姓书》递到了他面前,朱棣接过来一看,差点没晕死过去:"叫你写封劝降书,你这是写的啥?"
  "我这就是劝降书啊,既然是劝降,当然要把起兵的前因后果,如今的天时地利,敌我的兵力分析,战事的输赢定论,都要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让他们知道不投降的后果那是十分,非常,肯定很严重的,当然要多写一点……"朱权还没说完,看到朱棣一副想杀人的表情,一把将那封信拿回来,"你书没我读得多,这方面我比你在行。要不要?不要自己写。"
  "要要要。"朱棣无语,赶紧把那信拿过来,放进信封里,转身走出帅帐。
  要说打仗,他在行;要说写字,他还真不拿手。尽管朱权那封信他自己看着都有点晕,也不知道济南的守将看不看得懂,但还是策马亲手把它射到了城门之上。
  回到帅帐的时候,朱权已经拎了两坛美酒说要提前庆祝大破济南,等着济南守将打开城门迎他们进去。看来他对自己那封"劝降书"真是满意得不得了。
  朱棣摇摇头,坐到他旁边,两兄弟又开始对饮起来。
  而拿到劝降书的盛庸等人差点没气得抽筋,这绝对是他看过的第一封如此啰嗦的劝降书。
  潘安接过信,粗略的看完,转手递给一旁的铁铉:"靖国难,清君侧?真是笑话。拿纸笔来,我给他回封信。"
  铁铉忙从旁边拿了纸笔放到书桌上。
  潘安执起笔,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开始在宣纸之上龙飞凤舞起来。
  朱棣跟朱权喝得正高兴,突然有兵士报告说从济南城内射出一封信。
  朱棣放下酒坛接过那信,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递给朱权:"你学问比哥好,看看写了啥。"
  半晌之后,朱权一巴掌把那信拍到桌面上,气得在帅帐内来回踱步:"NND竟然不听本王的劝告,要一意孤行。好,好得很,老子明天就出兵,打你个找不到东西南北!"
  朱棣挑挑眉:"他们不肯投降?"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没想到济南城内竟然还有这样的忠勇之士。
  朱权余怒未消,直接把那封信拍到朱棣手上:"你瞧瞧,《周公辅成王论》都出来了,说咱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谋反,要是真对皇帝忠心的话,就赶紧休战罢兵,回去学周公好好辅佐成王。"
  "周公辅成王?"朱棣眯眼笑笑,"你跟人家长篇大论,人家当然要礼尚往来。本王倒觉得,打了这么久的仗,总算是看到朝廷有个像模像样的人了。本王原是顾忌城内百姓,才不愿大动兵火,可没想到济南守将不吃软的。"
  说完话,朱棣立刻叫来门外兵士:"传令下去,截断城外黄河,开渠引水,淹了济南城!本王倒要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此话一出,朱权心中一惊,慌忙阻止:"四哥,这不行,水淹济南,那城中数万百姓怎么办?"
  "那就要看济南守将是不是软硬不吃了。"朱棣说完摆摆手,示意不想再多说。
  朱权只好闭了嘴,退出帐外。可那心里却是一刻也平静不下来,因为这个朱棣他怎么看怎么陌生。
  从这次出兵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白河沟一战,他不管不顾的冲在最前面,好几次不听劝告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后来白河沟险胜,将士们伤亡惨重,只匆匆休息了一夜,就出发南下德州,连续半个月日夜作战,攻克陵县,禹城,济阳等城,到了济南,才让将士们喘了口气;而现在,他说要水淹济南,置城内数万百姓的生命于不顾,这跟之前爱兵如子,体恤黎民的朱棣更是判若两人;还有,接到高炽喜得麟儿的消息,他以为他是因为高兴才让他陪他喝酒。可后来他发现,他的脸上竟看不出一点为人祖父的喜悦来,让他如坠云里雾里。
  朱权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朱棣如同变了个人。他更不会想到,朱棣现在这种作战状态,会导致燕军靖难以来第一次异常惨烈的败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过度章节,承上启下……还有,关于朱棣为啥会变成这样,我想不用我多说吧?咳咳……嗯,再过两章,如果进度快的话再过一章……嗯,朱棣你小子就该尝尝败仗的滋味了,哦呵呵呵……到时候就该我家炽儿出马了!哦呵!另外,我想我需要再说明一下:上班的时候是不能保证日更滴,亲们要多见谅,周末和放假肯定会多多更新的,放心放心!另外,继续翻滚求鲜花评论留言各种勾搭……
第八十二章、血染东昌

  朱棣要水淹济南,诸位将士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没人提出异议。一来,朱棣脸色不好看,没人敢去捋虎须;二来,想要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济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连平日里最了解朱棣的张玉都没提出反对意见。
  于是,朱棣一声令下,主将们就真的率领将士带着工具去黄河边开渠引水去了。
  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济南城,所有的老百姓都开始惊慌失措起来,纷纷集结成群跑到都督府门口要求盛庸打开城门,让燕军进城。天下是谁的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想要安居乐业。
  盛庸一边派人安抚百姓,一边急急忙忙跑进内堂找潘安、铁铉等人商议,但要叫他们就这样认输,打开城门,那绝对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潘安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可是半晌过去,却没见他开口说一个字。
  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百姓的情绪也越来越激烈。
  盛庸看看门外,又看看潘安:"大人……"
  "沉住气。"潘安淡淡的丢出三个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可是……"
  盛庸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铁铉拉住了:"让大人想想对策。"
  盛庸无奈,只能继续干等。
  只是他不知道,在燕军营帐内,也有人像他这么干等着。
  那个人便是朱权。
  将士们都开渠引水去了,就留了朱棣朱权在帅帐内。
  朱权神色焦急的在帐内走来走去,而朱棣则坐在书案后,一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外面的兵士撩起帘子走进来。
  朱权忙迎上去,把兵士拽到门口,压低了声音问道:"城内情况如何?"
  那兵士回答:"老百姓听说我军要水淹济南,都慌了神,现在城内一片混乱。"
  朱权点点头:"盛庸作何反映?"
  兵士摇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反映。"
  朱权皱眉思索了片刻,摆摆手:"继续打探。"
  兵士领命而去,朱权蹑手蹑脚走回帅帐。朱棣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来睡得挺香。
  朱权正要坐下来研究济南地图,不料门外又传来了兵士的脚步声。
  朱权怕吵醒了朱棣,忙起身又一次走出去。
  来的不是他派出去打探的兵士,而是上黄河边开渠的将士。
  "启禀王爷,黄河的水流已经截断了,引向济南的沟渠也挖好了,张将军让属下回来问问王爷,几时开闸?"
  "这么快?"朱权一愣,要是一开闸,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那将士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又叫了声"王爷?"
  朱权回过神:"行了,你先下去吧,让他们等着,本王跟燕王商议之后自会传令。"
  "是。"将士躬身退去。
  朱权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看到撑在桌面上的朱棣,不由得有些气结:"城内数十万军民的性命在手上,你还真睡得着。"
  "你错了,他们的性命在盛庸铁铉的手上。"
  朱权吓了一跳,再看朱棣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依然紧闭着,仿佛刚才那句只是他的梦话一般,遂小心翼翼叫道:"四哥?"
  朱棣睁开眼:"小十七,四哥困得很。"
  "呃……"朱权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朱棣满眼的红血丝,"你昨晚一夜没睡?"
  朱棣放下撑着脑袋的手,将脖子转了两圈活络活络筋骨:"诚如你所说,城内有数十万军民,本王怎么睡得着?"
  朱权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四哥也不想水淹济南。"
  "是。"朱棣眯起眼睛,"但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朱权不说话。因为他知道,朱棣说的是事实。
  济南位于北平和应天的中轴,是连接两地最重要的都府之一,拿下济南,对于迅速南下,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济南拿不下,不管是退回北平,还是令择路径,都会反主为被,到时候要再一鼓作气攻下应天,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朱棣见他不说话,勾去唇角笑笑,问道:"刚才有人来回报说引水的大渠挖好了?"
  "嗯。张玉问什么时候开闸?"
  朱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起身朝帐外走去:"让他们等着,爷我没说开闸,就不许开闸。"
  "我刚才就是那么说的。"朱权边说边跟上去,"要去哪?"
  "出去走走。"朱棣这么说着,但脚步却一点不含糊的径直朝营地外走去。
  两人刚走到大营门口,远远的便看到济南城门处一阵骚乱。
  刚才那个来回报济南城内状况的兵士从外面匆匆忙忙跑过来:"王爷,城内百姓暴动了。"
  "暴动?"朱权回头看看朱棣,却见他竟是一点意外的样子都没有,顿时恍然大悟,"四哥,你扬言要水淹济南就是故意吓唬城内百姓,让他们引起暴动的?"
  朱棣给他一个"你总算明白了"的眼神,心情大好走出营地。
  济南城门的骚动越来越大,暴动的百姓你推我攘,蜂拥出城,竟让守城的兵士无法阻挡,纷纷朝燕军大营而来。
  "四哥。"由于百姓太多,朱权惟恐会有危险,忙将朱棣护于身后,并下令将士抵挡百姓入营。
  老百姓很快被燕军阻隔于外,不得向前,遂纷纷跪下地去。
  "王爷,不能水淹济南啊,求王爷开恩……"
  "王爷,水淹了济南,我们就没有家了……"
  "王爷,我们都是大明子民,请看在太祖高皇帝的份儿上,饶了济南臣民吧……"
  "王爷,我们开城投降,求您千万不要水淹济南啊……"
  "王爷,高抬贵手啊……"
  "王爷……"
  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姓,以及城门口还在不断往外奔跑的身影,朱棣从朱权后面出来,走到百姓面前,扬声说道:"诸位请放心,只要能够顺利拿下济南,我朱棣保证,不会伤害你们一丝一毫。"
  哭喊的百姓听了他的话,抬起头面面相觑,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又是不敢相信。过了半晌,才不知是谁反应过来,喊了声"王爷千岁"。
  此话一出,所有百姓都高声喊出了"千岁"两个字来。其中为首的年青人甚至还说"只要王爷不伤害济南的百姓,草民们愿意拥王爷入城,以血肉之躯抵挡朝廷守军的刀剑。"
  朱棣闻言不禁动容,而此刻城门大开,朝廷军队对百姓的暴动始料未及,并没有多余的兵士守卫,正是入城的大好时机。
  于是朱棣当机立断,率领留守大营的亲兵先行入城。
  朱权觉得不妥:"还是等张玉朱能他们回来一起进城吧。"
  "等他们回来,朝廷的重兵早就敢来支援,将城门关上了。"
  "可是……"
  朱权还想说什么,朱棣却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指着跪了一地的百姓说道:"十七,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四哥相信他们。"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朱权也不好再阻拦,只能说了句:"行,大不了把命交给你,咱们一起进去。"
  朱棣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让人通知张玉等将领立刻撤军回营,准备进城,然后跨上战马,亲率几万亲兵在老百姓的带领下朝济南城内走去。
  大营离城门也就五里地,不肖片刻已来到城门之下。
  朱棣朱权走在军队前面,先行踏上已经放平的吊桥。桥索发出一阵铁链碰触的声响。
  朱棣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待到走过吊桥,进了城门,在前面带路的百姓竟加快了步伐有序的朝两遍分散跑了开去。
  朱棣忙勒了马缰,下意识的仰头朝城门上看了一眼,当即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大叫道:"十七,撤!"
  朱权还未反映过来,一块巨大的铁板便从城墙之下直直朝他们的头顶砸了下来。
  两人都大惊失色,立刻拍马后退。
  那铁板哐当一声擦着马头砸到地面之上,马儿受惊,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差点儿把朱棣给掀了下来。
  而刚才那帮"百姓"已经在城门两侧拿出藏好的兵器,为首将领大喊着"灭燕贼"的口号,率领早已埋伏好的军队冲杀过来。
  朱棣方知中计,刚才那些哪里是百姓,分明就是朝廷军假扮来引他入城的诱饵。怪只怪自己把百姓看得太重,竟然着了他们的道儿。
  朱权砍杀之中,突然大喝一声:"四哥,他们要关城门!"
  "冲出去!"朱棣挥舞长剑,解决了几个冲上前来的朝廷兵士,调转马头转身朝城门冲去。
  一路惨叫连连,血肉横飞。朝廷军数千将士竟抵挡不住朱棣朱权两人的冲杀,被斩杀了大半。
  跟在他们身后的亲兵少数已经进城,正与他们浴血奋战,而大部分还在城外,没能进来。
  只要城门一关,吊桥合拢,他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眼看城门越来越小,朱棣朱权心急如焚,朝廷军里那些不怕的兵士依然持续疯狂的涌上前来,阻挡他们的退路。
  "王爷!快!"
  正在此时,一名亲兵校尉大吼了一声,丢下刀竟然生生将要合拢的城门推了开去。
  燕军亲兵见状,纷纷效仿,不再恋战,都跑去以血肉之躯帮朱棣挡住快要合上的城门。
  "拦住他们!"城门之上督战的潘安一声令下,朝廷军的矛头顿时指向了那些抵挡城门的亲兵,无数刀剑朝他们落下,而他们竟然誓死都没有倒下。
  朱棣握紧了拳头,朝城门之上看去,与潘安视线交汇。愤怒与仇恨的火种在空中碰撞出惊天动地的火花。
  "四哥,快走!"朱权大喝一声,朱棣忙收回目光,以剑狠拍马臀,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亲兵们用身体替他打开的城门。
  一黑一白两匹神驹踏上正在缓缓合拢的吊桥,如同惊鸿照影,飞过护城河,稳稳落于城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门之上,箭雨纷至而来。朱棣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抵挡城门的亲兵,便被这箭雨逼得直往大营奔去。
  无数亲兵中箭倒下,朱棣朱权匍匐于马背之上,狠命拍打马臀,渐渐远离了弓弩的射程之外。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朱棣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一生计谋无数,没想到这次却被别人给算计了。
  想到那些以自己的性命替他打开城门的将士,朱棣心中的怒火就抑制不住的熊熊燃烧起来,当即便下令以燕军全部兵力,对济南发起猛攻。
  可济南是山东的首府,城高池深,固若金汤,加上盛庸、铁铉这次胜了一仗,朝廷军士气大增,连续攻了数日都没能把济南攻下来。
  朱棣气得不行,直接派人调来大炮,在城门外一字排开:"给本王把城门轰了!"
  于是,一时间,炮声隆隆,硝烟滚滚。朝廷军一看这阵势,也着实吓得不轻,因为再怎么坚固的城墙,再怎么厉害的将士,也禁不住炮轰啊。
  盛庸被炸了个灰头土脸,在乱军之中找到跟他一样只剩下眼白还能看出颜色的铁铉,让他赶紧回都督府让潘安想办法。
  眼看城门在持续的轰炸之下,就要岌岌可危了,没想到那炮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在帅帐之中跟张玉商量围城对策的朱棣半天没听到炮响,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外面怎么不发炮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朱权急吼吼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响了起来。
  "四哥四哥,不好了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朱权慌慌张张跑进来,撑在书案上直喘粗气:"不,不能再炸了!"
  "为什么?"
  "盛庸那臭小子把父皇的牌位挂到城墙上了!"
  "什么!"朱棣一惊,忙起身向外走去。
  待几人来到城外一看,顿时傻了眼儿。那城墙之上悬挂着的不正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牌位吗?而且挂了还不只一张,是密密麻麻很多张,挂满了城墙。
  那可是太祖皇帝的牌位啊,太祖皇帝可是燕王的爹啊,发炮的兵士看着心里都发怵,哪还敢再朝太祖皇帝的牌位发炮?
  朱棣咒骂一声,心想这下是真完蛋了。别说那些兵士,就连他,也不敢再下令发炮。否则,他不忠不孝,犯上作乱的罪名可算是坐实了。
  张玉看得咋舌,发出一声感叹:"没想到,盛庸铁铉竟然有这样的脑子。"难怪上次他家王爷会中计带兵入城。
  朱棣差点儿抓狂:"不是他们,他们有这样的脑子也没这个胆子。"
  张玉惊讶:"噢?"
  朱棣答道:"是潘安。"
  "潘安?"身边将士均是一脸茫然,表示没听过这号人物。
  张玉皱眉道:"朝廷军中有叫潘安的将领?"
  "没有。"朱棣摇头,"他原本是锦衣卫校尉,懿文太子薨后,先皇为了保护皇长孙的安全,将他调去守卫武英殿。他一直跟随皇长孙身边,两人感情甚笃。后来先皇驾崩,皇长孙登基即位,他便成了皇上身边最为倚重的侍卫。这个人武功高深,谋略过人,不似李景隆之流。看来这次我们得好好想想对策了。"
  朱权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惊讶:"四哥也鲜少在应天出入,怎么对皇帝身边的内臣也这么了解?"
  朱棣看他一眼:"父皇驾崩后,我们回京奔丧,不都被拦在了半路?当时在淮安拦我的就是他,所以对他印象深刻。"
  "朱允炆竟然派他来拦截你?看来这小子有点本事。"
  朱棣点点头,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前线,走回帅帐。
  张玉朱权还想说什么,朱棣却摆摆手让他们下去,说是自己要好好想想。
  两人没想到,朱棣这一想,就去了半个月,却依然没想出啥好计策来。
  太祖皇帝的牌位一直在城墙上挂着,燕军不撤,牌位就不撤。潘安知道硬打,是肯定打不过朱棣的。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大胆的损招儿。虽然把太祖皇帝的牌位就这么一直挂着,也叫大逆不道。但较之于丢了济南城,孰轻孰重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这架势就是要跟燕军打持久战。而燕军远离北平,所带粮草有限,总有拖不下去自动退兵的一天。
  朱棣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要他看着太祖皇帝的牌位还一意孤行的攻打济南,他也实在是做不到。而水淹济南的法子自然也不能真的用,所以想来想去就俩字儿——"没辙"。
  无奈之下,朱棣写了封信回北平,问军师道衍,有何良策。
  五日后,收到道衍的回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暂还北平,以图后举。"
  意料之中的回复,朱棣倒是没有太多惊讶。大军从离开北平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时间,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唯今之计,恐怕只有暂时退兵了。
  于是,当日,朱棣便下令全军拔营退兵,返回北平。
  燕军撤退,济南城内一片欢声雷动。
  潘安站在城门之上,看着燕军退去的身影,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连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阳光明媚,和风习习,湛蓝苍穹高远得没有一丝杂质。
  抬头望去,刺目的光线让他不由得眯起双眼。在那白云之中,他突然看到朱允炆灿烂的笑脸。
  他仿佛听到他在说:"潘安,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皇上。"潘安叹息一声,"臣,终于为你守住济南了。"
  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是,朱棣的大军到了北平门口,竟然没有进城,而是转了个弯儿,直袭辽东。
  在王府等着朱棣回来的道衍百思不得其解,这还是第一次,王爷没有听他的意见。他到底想做什么?
  疑惑的目光指向朱高炽:"殿下知道王爷的意思吗?"
  朱高炽微微一愣,随即一声苦笑,在道衍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起身走出厅堂。
  他明白,他怎么能不明白。他不愿回来,只是不愿意见他而已。
  朱高炽突然很想落泪。可一想到是自己一步步将他推离,竟找不到任何落泪的理由。
  而两个月后,一封带血的战报传回北平,朱高炽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悔不当初。
  军报是朱权亲自写的,上面说燕军突袭辽东成功,士气再次高涨,一鼓作气攻下承德、兴隆、蓟县,渡直沽,经廊坊直取沧州,再次向山东挺进,在东昌与潘安、盛庸所率朝廷军正面交锋。一场决战下来,燕军伤亡前所未有的惨重。张玉力战而死,朱能为救张玉身受重伤。沐晟、观童中了敌军埋伏,险些丧命。朱棣率两万骑兵突围,高煦深陷敌阵,朱棣为了救他,只身冲入战圈,身中毒箭被朝廷军冲散,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东昌之战在下章会有个简单的说明……重要的是,咱家炽儿马上就要去找他家老爹啦!期待兴奋中……离离还有三天放假,不上班就保证日更。亲亲放心哈。这个文打算尽快完结,因为最近一直在准备新文。伪三国(就是架空一个跟三国差不多时期的朝代),是跟青鸟的联文,我们把中国历史上所有牛B的帝王都穿越到了那个时代,让亲亲们见识见识啥才是真正的群雄争霸。主角有秦始皇,刘彻,李世民,赵匡胤,朱棣,康熙……咳咳,猜猜我会把哪两只配成一对儿?猜对有奖哦!

  第八十三章、关心则乱

  朱高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玉宇宫的。院子里灯火暗淡,一片死寂。浓烈的桂花香气在风中缱绻徘徊,经久不散,如同弥留之人最后的挣扎,想要把仅剩的生命辉煌尽数留在人间。
  朱高炽陡然想起,现在都已经是深秋了。
  朱棣四月出征,到现在,竟然已过了大半年。
  原来,已经这么久。
  半年,近两百个日日夜夜,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思着,想着,念着,可是却再也不能说出口。每天给自己找无数的事做,让自己忙碌,以为只要忙碌到一定的程度,就不会有时间有精力,再去想他。
  他甚至把燕王府历年来的所有公文都搬出来仔细研究,把以前那个朱高炽封存在书房里的所有书籍都拿出来翻遍,把在二十一世纪所学的军事战术教给驻守北平的将士们……
  可他没有想到,思念如同魔魇,深入骨血,植入灵魂,无论你怎么努力,他依旧会如影随形,根深蒂固得浸入你每一分呼吸。
  于是,努力了两个月,功亏一篑之后,朱高炽不再刻意遗忘,他放任自己的思念如潮水般泛滥成灾,将自己淹没。
  隔三岔五的战报成了他了解朱棣的唯一途径,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那些战报,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睡过去。梦里,他看到自己跟朱棣并肩作战。
  从白沟河,到陵县,到禹城,再到济阳,兵临济南……他计算着他凯旋而归的日子,计算着还有多少天他可以看到他英姿勃发的走到他面前,笑意盎然,意气风发,告诉他"儿子,父王回来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到时候会不会不顾一切的扑到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不留一丝缝隙。告诉他,哪怕天理不容,哪怕天打雷劈,他也要跟他在一起。
  是的,他后悔了。
  名誉是什么,礼教是什么,道德伦常是什么!如果没有了朱棣,他在明朝又能是什么?
  他踏过千年的时空,来与他相遇,为的就是和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为什么自己又要将他一步步推离?为了那可笑的父子伦常?可他忘记了,自己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门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朱高炽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徐仪华的卧室门口。
  锦绣从里面走出来,有小小的诧异,刚要开口说话,便被朱高炽挥了挥手打断,道了声:"绣姨先下去。"
  锦绣没说什么,拂了拂身,转身离去。
  房间里没有烛火,昏暗得几乎看不到徐仪华的所在。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丝丝缕缕的光线衬得房间格外诡异。夜风微凉,撩起床前垂落的纱帐,轻舞飞扬。
  "炽儿。"徐仪华听到动静,转过头出声。不是疑问的语气。
  "母妃。"朱高炽应道,转身要去拿火折子,"绣姨怎么也不给你点灯?"
  徐仪华的声音如同叹息:"是我不让她点的。我知道你会来。"
  朱高炽拿火折子的手僵在空中,遂停下了动作,将手收回,索性也不点灯了。
  这样也好,人在黑暗之中比较容易说真话。要是点了灯,见到徐仪华,他怕自己想说的话说不出来。
  朱高炽走到床边,缓缓跪□去,磕了个头,直起身的时候说了句:"母妃,对不起。"
  徐仪华没有说话。
  朱高炽又继续说道:"我来,是告诉你,我要去东昌找父王。父王生,我生;父王死,我死。"
  徐仪华依然没有说话。
  朱高炽似乎也不打算听她的回应,径直说道:"我不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儿子在八年前父王北征乃尔不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的残酷,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徐仪华终于有了反映,朱高炽听到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半晌之后竟然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这完全出乎朱高炽的意料之外:"你知道?"
  徐仪华苦笑一声:"炽儿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他的习性,他的爱好,他的一切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从你跟王爷回到王府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我的儿子。可我不想去承认这个事实,也不愿去承认这个事实。你比炽儿健康,比炽儿快乐,比炽儿坚强,也比炽儿倔强。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是老天怜我,夺走了炽儿,却给了我一个更加优秀的儿子。所以我不再伤心不再难过,我把对炽儿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你身上。可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跟王爷会……"
  徐仪华深深吐出口气,再开口时已经转了话锋:"我从不反对王爷爱上别人,他是王爷,也是我最尊敬的人。他有任何权利爱上任何的人,可我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你。你知道当我得知你们的关系时,有多矛盾多痛苦吗?一方面我想让他得到幸福,那样我就不用每日每夜活在内疚当中;可另一方面,你们的关系是父子,也许你会说不是,但这件事你知道,他知道,我知道,但天下人不知道。有时候,杀人的不只有刀剑。更何况,你们在一起,是逼着我去面对你不是炽儿的事实。"
  朱高炽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安慰,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的语言,只能呆呆的跪在那里,半晌才吐出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徐仪华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
  朱高炽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指朱棣,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如果只是因为这次以死相逼,反对他们在一起,那她这句"对不起"应该跟他说才对吧。
  徐仪华转过头,看着他:"地上凉,起来吧。"
  朱高炽没有起身:"孩儿此去东昌,如果有什么不测,请母妃看在我做了你八年儿子的份儿上,替我好好照顾云舒和瞻基。"
  徐仪华知道再也没有理由阻止他,只点点头,说了声"多带几个人去"。
  朱高炽磕头,起身,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迅速出了门去。
  天地苍茫,夜黑风疾,奔腾凌乱的马蹄打破夜的寂静,划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朝东昌的方向绝尘而去。
  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可朱高炽依然觉得太慢。手中长鞭一下下抽在马臀之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快点,再快点!
  他害怕,怕马儿跑得慢了,怕自己去得晚了,怕从此与他天人相隔,再也见不到面了。
  张玉战死,朱能重伤,燕军中了埋伏,伤亡惨重,朱棣身中毒箭,被敌军冲散,生死不明……
  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在朱高炽心尖儿上凌迟,疼痛伴随着呼吸折磨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不吃不喝不睡,争分夺秒的赶路。饥饿,疲惫,身体的疼痛他通通感觉不到。
  八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自己脑海里一遍遍闪过,朱棣的脸朱棣的笑朱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挟裹着凌厉的风朝他袭来。
  他说"记住,一定要比父王强,否则,就不配做我朱棣的儿子。"
  他说"同舟共济,荣辱共享?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做得到?"
  他说"我朱棣的儿子,是要上战场打仗的"。
  他说"炽儿,不行,我们是父子。"
  他说"炽儿,你总得给父王时间。"
  他说"炽儿,我们要携手并肩,开创盛世。"
  他说"炽儿,就算你两条腿都瘸了,父王背着你上战场。"
  ……
  眼泪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涌出眼眶,又被疾风吹干;马儿已经不知道换过了几匹,可他自己却从未停下来休息。
  老天见怜,在朱高炽觉得自己已经到达极限,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燕军驻扎的大营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东昌之战惨败,燕军不得不撤退至三十里外的虎栖坪驻扎休整。好在朝廷方面也没讨到好,伤亡也十分惨重,所以大军驻扎在此处,短时间内还算安全。
  营地大门外守卫的军士听到马蹄声,以为是敌军来袭,纷纷开始警戒。可当他们看清来的只有几匹马后,都露出疑惑的目光。
  朱高炽勒下马缰,马儿缓缓停下步伐,守卫的军士才惊呼出声:"殿下?是世子殿下!"
  连日的奔波,已经让朱高炽疲惫不堪,翻身下马的时候竟然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滚落到地上。
  "殿下!"军士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上前将他扶起,回头对同伴吼道,"快,快通知宁王,殿下晕倒了!"
  通知宁王?为什么不是燕王?难道朱棣还没找到吗?或者……是已经……
  朱高炽不敢再想下去,甩甩头抓住军士的胳膊撑起身来,不管不顾朝帅帐跑去。
  看着他因为腿疾的不便而有些踉跄的身影,所有兵士的眼眶都忍不住湿润起来。
  朱高炽气喘吁吁站到帅帐之外,看到沐晟送随军的医官出来,两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在说啥。只见那老医官频频摇头,最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满脸的无能为力,而沐晟则一脸凝重的放下帘子转身又进了帅帐。
  朱高炽的心顿时冰凉,抬起脚艰难的走向帅帐。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儿上,鲜血淋漓的痛。
  还是晚了么?尽管他日夜兼程,尽管他费尽心力,尽管他那么那么努力,却依然胜不过老天么?
  撩起帘子,帅帐里面黑压压的围了好多人,几乎燕军所有高级将领都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将床榻围了个严严实实。
  不知是谁听到门口的动静儿,回过头来,惊讶的叫了声"殿下"。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门口扫了过来,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仿佛看到了怪物一般不敢置信。
  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憔悴,如果不是大家对他都太熟悉,恐怕没人能认出来他是燕王世子。
  可此刻,他的眼里容不下别人,他的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那张床榻,以及躺在床上的人。
  朱高炽一步步走过去,身边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可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忘记是谁说过,真正的绝望是流不出眼泪的。以前他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终于能够理解。那种失去爱人心中空空如也的恐惧无边无际的袭来,远远超越了世间一切能想到的痛苦。从此,那个人将消失在你的生命中,你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再见不到他的笑颜,再感不到他的存在。真正的心死,无望。
  所有的将士都自动朝两遍退开,给他留出一条通道来。
  朱高炽一瘸一拐缓缓走上前,跪倒在床边,一遍遍叫着"父王"。
  身边有人碰了碰他,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朱高炽不理不睬,依然固执的叫着"父王",目光顺着他放在外面的手,缓缓移向他的脸。
  可就在他看到那张脸后,整个顿时石化了。
  因为躺在上面的,根本不是朱棣,而是张玉。
  朱高炽最后那声"父王"只叫出了一个字,就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两手开工使劲揉了揉,然后再睁眼,那床上躺的还是张玉。于是,不死心的再揉。
  "行了,别揉了。"旁边某人叹息一声,弯腰将他拉起来,"你小子怎么回事儿,半年不见连父王都不认识了?"
  这声音……
  朱高炽猛然抬起头,看到朱棣无奈的双眼,宠溺的笑容,脑子顿时当机,完全无法思考。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朱棣,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声音:"父……父……"
  一句完整的"父王"还未叫出口,突如其来的晕眩就当头罩下。朱高炽眼前一黑,就这么直直的倒在了朱棣怀里。
  "炽儿,炽儿!"朱棣大惊失色,忙打横抱起他,转身冲出了帅帐。
  刚从张玉那儿走出去的老医官被朱棣急吼吼的拎了回来,差点儿跑散了一把老骨头,一番忙碌之后,所下结论是:"殿下劳累过度,多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朱棣不放心,愣是要求老医官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最后老医官实在是受不了,只好以自己的人头担保殿下绝对不会有事,朱棣才放他离开。
  朱高炽也是累得狠了,直接睡到第二天凌晨才悠悠醒过来。
  朱棣在他旁边寸步不离的照顾,此时已经靠在床头撑着脑袋睡了过去。
  时空仿佛在瞬间重叠。八年前自己刚到明朝的时候,醒来时,看到的也是跟现在一样的情景——自己身受重伤躺在床上,而朱棣坐在一旁打瞌睡。唯一不同的,是心境。
  当时他见到自己醒过来,一脸惊喜的叫他"炽儿"。可自己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炽儿"是谁,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那张成熟俊美却异常陌生的脸,满脑袋的问号。
  后来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说了句"你的手很凉",而朱棣的反映是
"冻到炽儿了?"就是这句充满关切的疑问句,让他心里立刻变得温暖无比。
  第二天,他知道自己穿越了,他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陌生人",他是他的父亲,而自己是他的儿子。
  父亲,儿子。本该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这个关系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种浑身不爽的感觉。
  他固执的认为那只是因为这个"父亲"看起来太年轻,而自己在二十一世纪怎么也活了二十多年,要叫这么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为"父王",怎么都是自己亏大了。
  后来,当自己的心在他的眸光中一点点沦陷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最初心中那种不爽的感觉只是因为自己潜意识就不想把他当做父亲。
  朱高炽深深叹了口气,想要伸出手去碰碰他。
  朱棣的睡眠一向很浅,朱高炽的手伸到一半儿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他怕碰醒他,也怕碰醒了自己。
  这个梦如此美好,美好到他不敢也不忍碰碎它。
  可朱棣却因为他细微的动作而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失笑,温言道:"醒了?饿不饿?"
  朱高炽不说话,只是摇头。放在被子里的手却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
  疼痛让他整张脸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朱棣差点儿没被吓死:"炽儿,怎么了?"
  朱高炽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看他的眸子更加清明起来,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蒙了一层摇摇欲坠的水雾。
  "炽……"朱棣话音未落,朱高炽已经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扑到他怀里,将他狠狠抱住,"我不是在做梦,你没死,你没死……你还活着……你还在……"
  灼热的眼泪顺着朱高炽的脸颊滴落进朱棣的脖颈,打湿了一片。
  朱棣反手搂住怀里的人,收紧双臂,将自己的下巴放在他的肩头,任由他在自己耳边哭得像个孩子。
  朱高炽不再说话,只是哭,仿佛要把这半年来所有的疼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害怕通通藉由眼泪冲刷干净。
  朱棣拍着他的背,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好了,不哭了。瞧瞧你,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朱高炽也有些不好意思,将眼泪鼻涕在朱棣衣服上擦了个干净,抬起头来恶狠狠的转移话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棣也一脸茫然:"什么怎么回事?"
  朱高炽怒道:"战报。"
  "战报?"朱棣继续茫然,"你是说,你收到战报才赶过来的?"
  "对。战报上不是说玉叔战死,能叔受了重伤,你身中毒箭,生死不明……"朱高炽说到一半儿,突然打住了话头,"等等,你不知道那封战报的事?"
  朱棣摇头:"谁写的战报?"
  "十七叔。"
  "不可能。没有我的允许,十七不会胡来。"朱棣皱着眉头,起身在营帐内来来回回踱步,片刻之后一拍脑门儿,看着朱高炽,"中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再次用事实证明一个铁的事实——离离是亲妈,真的是亲妈啊!老四和小炽儿终于见面啦,并且以后也不会再分开啦。偶也!亲们快撒花吧!离离准备好接了……星星眼!(众亲:你个无良作者,害我们损失了那么多眼泪,这帐怎么算?离离:=
=|||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灰溜溜顶锅盖闪……)春节快到了,我考虑考虑写个欢乐的春节番外补偿亲们吧,免费赠送,不用买V哈!嘿嘿!

  第八十四章、得胜之师

  朱棣一声"中计"让朱高炽顿感不妙。自己接到燕军大败的消息,被朱棣的安危冲昏了头,风尘仆仆就赶来了,根本没有安排好北平守军。现在北平就剩下道衍和马三保,万一这个时候朝廷军对北平再次发起进攻,那后果不堪设想。
  关心则乱啊!
  朱高炽几乎要捶胸顿足。如果他不是那么在乎朱棣,如果他再仔细看看那封战报,也许可以看出些端倪来。
  朱棣没时间多想,即刻奔出营帐,一边飞鸽传书给道衍送信,一边集结大军,命沐晟、沐昂及朱高煦带十万兵马连夜火速回援北平,朱能、观童等人率剩下的将士留下来断后,以防驻扎东昌的朝廷军趁火打劫。
  一切安排妥当,天边的启明星已经开始闪烁起来。
  而正如他们所说,朱高炽前脚刚走,之前被朱棣赶出关外的辽东军后脚就朝北平扑了过来。
  三天后,正在城楼督战的道衍收到朱棣的飞鸽传书,知道沐晟正带着大军回援,顿时信心倍增,与马三保一起,手持刀剑亲自上阵杀敌。
  第二次惊心动魄的北平保卫战,拉开了恢弘的帷幕。
  使出这个伎俩的人,算到了天时,算到了地利,算到了人和,可唯独算漏的,是朱高炽对朱棣的感情。他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朱高炽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东昌,将这个计谋识破。
  十天后,朱棣收到道衍传来的消息,沐晟等人从背后回援,打了辽东军一个措手不及,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将所有辽东军一举歼灭。
  后来的后来,朱高炽才知道,燕军在东昌的确是吃了场惊心动魄的败仗,但远没有那封战报说得那么惨烈。
  两个月前,燕军破了辽东,一路南下,到达东昌,遭遇朝廷军。
  朝廷主力以步兵为主,且人数众多,所以是朝廷军列阵,而燕军以骑兵破阵。朝廷军这次前来,带了众多精良火器,朱棣命手下大将率几路兵马分别攻击,损失了大批兵士,可朝廷军的阵营竟纹丝不动。
  朱棣没有办法,只好改变策略,带人朝正面冲击,然后命左右人马牵制合围。可他没想到潘安竟然识破了他的进攻计划,在他率军奋力前进的时候,朝廷军竟然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朱棣冲过了头,直接就进入了朝廷军的中心。待他进去之后,分开的朝廷军竟又围了过来,把他结结实实的困在了里面。
  在外面的张玉见朱棣被困,心急如焚,护主心切,不管不顾杀进战圈想要将朱棣救出来。
  而在里面的朱棣被朝廷军重重包围,根本看不到张玉正在往里冲。当张玉冲进来的时候,朱棣竟然从包围比较薄弱的地方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张玉只看到朱棣进去了,可没看到朱棣出来,进去没见到朱棣的身影,还以为朱棣已经凶多吉少了。而此刻朝廷军又大量的涌了上来,他没法子,只好拼死厮杀。
  朱棣冲出包围圈,与另一边的朱能汇合,朱能大惊:"王爷你出来了?张玉呢?"
  "张玉进去了?"还没等朱棣反映过来,朱能已经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般策马从朱棣身边掠过,向朝廷军的包围圈冲了过去。
  "该死!"朱棣咒骂一声,赶紧调转马头跟在朱能身后进去援救张玉。
  朝廷军刚才放跑了朱棣,现在张玉进来,正好卯足了劲儿拿他开刀。他们都知道张玉是朱棣手下第一大将,杀了他同样等于断了朱棣的羽翼。
  于是,蜂拥而来的朝廷军很快将张玉淹没。无数的刀剑朝他落下,张玉浴血奋战,最终力竭,身受重伤。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倒下的最后一刻,他听到朱能歇斯底里的喊着他的名字,看到朱能策马冲破朝廷军的阵营,即使已经中了数箭,却依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朝自己飞奔而来。
  张玉弯起唇角,缓缓倒下地去。他知道,有他在,自己就不会有事。
  朱棣朱权都以为张玉战死,悲痛之余将愤怒和仇恨转化为战斗的力量向朝廷军铺天盖地冲杀过去。
  张玉平日待属下一向不薄,深得军心,所以燕军将士并没有因为他的阵亡而士气低迷,反而更加热血沸腾,纷纷吼出为"张将军报仇"的口号,跟在朱棣朱权身后誓死反击。
  一场恶战,从中午打到晚上,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两军将士都伤亡惨重。
  当收兵的金笛响起之时,朱棣才发现连朱能都不见了。正当他派人四处寻找之时,朱能抱着浑身是血的张玉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扬起他已经嘶哑的声音朝朱棣吼道:"王爷,张玉没死!张玉还活着!救他,救他!"
  那声嘶力竭的喊声让刚经历过生死的所有将士都忍不住动容。
  而在这场战争中,朱棣、朱能都受了重伤,虽然不至于危及生命,但终归是不能再大动干戈。无奈之下,朱棣命大军撤退至三十里外扎营休整,将一切军务交由朱权管理。
  而张玉因伤势太重,数名随军医官熬了好几个通宵都表示束手无策。
  朱棣为了方便医官们疗伤,搬出了帅帐,住进了张玉的营帐里。而朱高炽到达营地那天,正好是医官们感到无力回天,让他们准备张玉后事的时候。所以主将们全都聚集到了帅帐,想要送张玉最后一程。
  朱高炽知道这些始末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北平之危解除,张玉的伤势也在他的精心治疗下逐渐稳定下来,已经能在他的帮助下起身靠在床头跟他说话。
  其实朱高炽的医术真的一点都不好,只是他来自几百年后,而自己的的老妈又是军医,从小耳目渲染,懂得不少医学常识。再加上之前跳崖侥幸遇到张真人,他那谷底可是有不少医书可以看。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朱高炽死马当成活马医,把张玉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成了整个军营所有将士仰望崇拜的"神医"。
  朝廷军东昌一战元气大伤,去偷袭北平又全军覆没,一时间士气低落。原本胜了两场仗正在得意洋洋的那帮文武百官,开始指责潘安的不是。有的说他办事不力,大意轻敌;有的说他身为内臣,却因为皇帝的宠信一跃从侍卫升为将军,不符合宗法;还有的向建文帝上疏奏折,说潘安在济南一战中,竟然把太祖皇帝的牌位悬挂于城墙之上,面对燕军大炮,风吹日晒,实乃大逆不道,要求皇上将潘安撤回严惩。
  不过话又说回来,之前连吃了不知多少次败仗的李景隆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照样回去当他的曹国公。而潘安不仅打了胜仗,还保住了济南重镇。东昌之战虽然损失很大,但算起来也的确是燕军败了。而这次偷袭北平的计谋也着实高明,如果不是朱高炽太快到达燕军大营,让朱棣识破他的计谋,派兵回援,北平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这样一个连朱棣都不敢掉以轻心的人物,朝廷那帮子文臣居然拿这些可笑的理由要惩办他,着实令人费解。
  其实说白了不就是他们这些自诩"正牌"的大臣见不得潘安一个侍卫专宠得势,掌管兵权吗?而人家李景隆是大将李文忠之子,祖母又是曹国长公主,家世显赫,仪比三司,打仗输了那只是"发挥失常",所以不予追究,或者是根本不敢追究。
  由此看来,历史上说建文朝是毁在那些文臣手上,这话一点都不假。
  而更令人费解的是,朱允炆那个皇帝太仁柔,竟然听了那帮文臣的话,下令将潘安招了回去。
  但朱高炽认为朱允炆在做这个决定之前,肯定还是努力争取过的。因为他的圣旨两个月后才到东昌。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这道圣旨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下的。打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帮他抵挡燕军南下的步伐,可这帮文臣却容不下。只能感叹一声,天不助建文。
  而潘安这一走,东昌就成了燕军的囊中物。张玉的伤势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已无大碍。虽然尚不能随军出征,但留守大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东昌之后,朱棣又出兵夹河,盛庸大败,退回济南坚守。燕军趁势转战真定、蒿城,一路势如破竹,连战连捷。
  在自己带兵攻城略地的同时,北平的沐晟也没闲着,辽东那批人马还得再去收拾收拾,一定得保证自己以后南下之时不会再后院起火。
  几场战役之后,整个北方版图算是真正落到朱棣的手中。
  而此刻,建文二年的第一场雪也已经开始纷纷扬扬飘洒在北方大地之上。
  朱高炽在朱棣怀里醒来的时候,营地外已经是一片喧哗。
  尽管寒气逼人,但北方的将士早已习惯这样的隆冬。清晨起来,见到一片银装素裹,原驰蜡象的壮观景色,自然会兴高采烈。
  他也想起身出去看看雪,不料刚一动,朱棣的手就揽了过来,直接把他捞到怀里,箍得紧紧的让他动弹不得。然后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呼呼大睡。
  朱高炽无语了半天,把头扭过去看着近在咫尺的朱棣:"别装了,知道你已经醒了。"
  朱棣闭着眼睛准确无误的在他唇上偷了个香:"还早,再睡会儿。"
  朱高炽没有说话,只是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膛,听话的继续睡觉。
  朱棣没见过他这么乖,倒是有点不适应起来。
  过了半晌,朱高炽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可没想到朱棣反而睡不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朱高炽突然听到朱棣说了句特别煽情的话:"父王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抱着你睡觉了。"
  朱高炽的瞌睡一下子就飞了个干干净净,明明感同身受,又不想忆起那段时间的痛楚,于是仰起头,佯装恶狠狠的说道:"所以你现在抱着就不想撒手了是吧?"
  谁知道朱棣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对,不撒手。这次天王老子也别想让我撒手。"
  朱高炽满头黑线。
  朱棣挑挑眉:"难道你这次来不是要跟本王同生共死的吗?"
  朱高炽额头挂汗,心想他怎么知道了?
  朱棣继续道:"所以你也不行。"
  朱高炽茫然。
  朱棣敲头:"就是你要我撒手,我也不会撒手。"
  朱高炽捂着被敲的脑袋点头如小鸡啄米:"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朱棣笑眯眯:"本王没说自己是君子。"
  朱高炽:"……"
  于是,这一回合,朱棣胜。
  朱高炽气结,闭上眼睛再不说话,却怎么也无法进入到睡眠状态。
  两刻钟后,朱高炽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年关近了,我们是不是该班师回去了?"
  "唔。"朱棣发出个模棱两可的的单音节。
  朱高炽又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去,上次都走到北平门口儿了都没进城。但天寒地冻的,将士们跟着你出来大半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嗯。"朱棣继续以单音节回应。
  朱高炽叹了口气:"上次接到战报,母妃直接就晕倒了。怎么说,也该回去让她知道你平安。"
  朱棣皱眉:"不是有传消息回去?"
  "可没见到你好好在眼前,母妃总归是不放心的。"
  朱棣这次连单音节都省了,直接沉默。
  朱高炽以为他不会再出声,正要再开口,朱棣却突然说话了:"放心,她不会担心的。她担心的人不在这里。"
  朱高炽满头问号,但碍于他们三人诡异的关系,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记得当初太子朱标驾薨,他们去应天奔丧之时,他有在门外偷听到朱棣跟徐仪华的对话。好像就是说的徐仪华心中其实另有其人。他还记得朱棣告诉她那个人的船末时开,然后徐仪华就直接飞奔出去了。
  他不知道徐仪后最后到底有没有去见那个人,而由于他们谈话的时候说到那个人都是以"他"来代替,所以他至今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谁。
  来东昌之前,徐仪华说了句"是我对不起他",现在想起来,估计说的就是跟朱棣夫妻二十载,可她的心里,却从始至终住着另外一个人。所以她觉得对不起朱棣。
  那当初为什么又会嫁给朱棣呢?朱棣明知道她心里有别人,而且看起来那个"别人"跟自己关系还不错,又怎么会夺人所爱,娶了徐仪华呢?
  这其中的关系千丝万缕,好像复杂得很。而这个故事,朱棣要是不说,他恐怕很难从徐仪华口中得知了。
  但不管怎么样,知道徐仪华心中有别人,他心里的愧疚倒是少了一点儿。
  朱棣没再说什么,只叫他起床,然后下令全军班师。
  燕军在十日后抵达北平,朱高煦、徐仪华、道衍、马三保、张云舒等人出城迎接。
  沐晟、沐昂兄弟因为在辽东驻守,尚未回归,所以迎接的队伍中少了他们的身影。徐仪华的表情跟往日没什么不同,在万千军民眼中,她一直保持着王妃的威仪。张云舒也依然温婉体贴。唯一的改变,是她怀里抱着的朱瞻基又长大了一圈儿。
  朱高炽见到儿子,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径直就走过去将他抱了过来。
  朱瞻基穿着厚厚的小棉袄,戴着毛茸茸的老虎小帽,肉嘟嘟的小脸因为寒风的凛冽而冻得红扑扑的,让人看了直想咬上一口。
  朱高炽将小瞻基抱到朱棣面前,献宝似的给他看:"我儿子,你看,多可爱。"
  朱棣嘴角抽了抽,可惜朱高炽顾着低头逗弄小瞻基,没看到。
  不过朱棣的感觉也很奇妙,毕竟这个孙子怎么说也算是自己血脉的延续。但一想到他是高炽跟张云舒的儿子,他就浑身不自在。
  小瞻基仿佛知道自己的爷爷正在注视他,仰起头,对着朱棣咯咯笑着,嘴里还不停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朱高炽失笑:"哎?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小瞻基这下可不只是咿咿呀呀了,连那双小手也朝朱棣伸了过去,两条小腿儿蹬个不停,要往朱棣怀里爬。
  朱高炽把不安分的小肉球抱给朱棣,朱棣额头挂上一堆疑似黑线的面条,手忙脚乱把小家伙接过来,连怎么抱都不知道,姿势异常的古怪,看得朱高炽直乐:"你以前抱我也这么抱的?"
  "不,现在抱你才是这么抱的。"朱棣可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差点儿让朱高炽当着众将士的面一拳头挥上他的面门。
  好,我忍。
  朱棣笑眯眯逗着怀里的小肉球:"对了,他叫啥名字?"
  朱高炽答道:"朱瞻基。瞻视的瞻,基础的基。"
  "瞻基?"朱棣若有所思咀嚼着这个两个字,"瞻,临视也;基社稷而固邦统。看来这小子日后定是要临视天下,一统山河的。好,好名字。"
  朱高炽但笑不语,其实心里那叫一个汗。当初朱棣出征在外,他给儿子取名字的时候只是按照史书上的记载把"朱瞻基"这个名字给了他,实在是没想过这个名字竟然有这样的深意。
  朱棣对朱瞻基的名字满意得不得了,乐呵呵的抱着孙子转身进城。
  而事实证明,朱棣那句"基社稷而固邦统"的的确确是为朱瞻基量身而定。
  据史书记载,朱瞻基从小聪颖好学,文武双全。骑马涉猎,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深得朱棣喜爱。他结合了祖父朱棣的英武和父亲朱高炽的仁德,成为明朝历史上让人称道的明君圣主。他在位期间,国泰民安,政权稳定。与父亲朱高炽统治时期并称为"仁宣之治",为明朝中前期稳定繁荣打下坚实基础。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临近年关,北方天气寒冷,滴水成冰。朱允炆在诸位大臣的联合压力之下,召回潘安,朱棣趁此机会席卷北方重镇。然后以得胜之师,暂时罢战收兵,回归北平,与朝廷形成互相对峙的局面。
  朝廷只想着朱棣是因为天寒地冻不利征战,此刻收兵,大概是想养精蓄锐,准备开春大战。
  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翌年开春之时,朱棣的大军会在毫无预警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长江,直袭应天,让满朝文武措手不及。
  ——第三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庆祝第三卷完结……
第四卷"创盛世,山河日月明"会很快进入更新状态,多谢亲们的一路支持。离离在这里祝福各位亲亲新春愉快,在新的一年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幸幸福福,读书的学业进步,工作的财源滚滚!我爱你们哦,飞吻……
==========以下为欢乐的春节番外,纯属恶搞,与正文无关,请自备避雷针,谢谢合作==============
  一、财政危机话说燕军凯旋而归,回到北平的时候,已经是建文二年的岁末。朱棣打了胜仗,又添了孙子,跟朱高炽的感情更是扒开乌云见明月,好得如胶似漆。就连徐仪华也对他们的感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也不多加阻挠。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趁着年关,收拾包袱出门南下找朱橚去了。朱棣一高兴,下令全军放假三天,给每个人发了年终奖,让将士们回家跟父母妻儿或者没过门儿的媳妇儿团聚团聚,顺便解决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将士们拿着银子兴高采烈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朱棣心里乐开了花儿。终于把这帮麻烦的家伙打发掉,可以和小炽儿过美好的二人世界了。于是朱棣笑眯眯乐呵呵的拎着自己的春节旅游计划书踏进鎏华院,准备给朱高炽一个大大的惊喜。可谁知他才刚开口,就被朱高炽打断了:"旅游?没钱。如果咱们只是来个北平一日游,还勉强行得通。"朱棣:"怎么可能,我堂堂燕王府,怎么会没钱?说,你是不是把钱都藏起来了,你是不是想私设小金库,你是不是想想掌控本王的财政大权……""闭嘴。"朱高炽伸手一挥,一只纯金打造用翡翠做珠子的精致小算盘就出现在了手上,被他拨得噼里啪啦响,"起兵两年,武器装备、辎重火铜花去三十六万三千七百五十二两,粮草运费、将士被服花去十二万六千七百三十三两,食品医药、过节福利花去九万五千六百七十四两,每次胜仗之后庆功宴会花去八万六千五百五十五两。捐献大庆寿寺香火钱六万二百八十三万两……不,上次咱们去找道衍,你又在大雄宝殿的佛龛前放了十两。战死将士的抚恤金花去二十六万一千九百九十五万两。今天下令给将士发年终奖,咱们现在有大军三十万,按平均每人二两银子来算,那也要六十万,主将的年终奖还要按不同级别递增。另外还要预备五十万两作为礼金……"朱棣听得快要口吐白沫,乍听到礼金二字,眼睛都瞪直了:"这个礼金是啥玩意儿?"朱高炽将拨算盘珠子的另一只手一挥,一叠红色炸弹就飞到了朱棣面前,砸了他个眼冒金星。朱棣双手颤抖打开那比战报还厚的请柬,只见从腊月初一排到大年三十儿,连周末都不带休息的。中军校尉陈亨儿子的满月酒。右军都尉孟善纳第三房小妾。左军指挥使张信的岳母改嫁。通州总兵赵彝成亲。永平参政刘文韬的老爹八十大寿。指挥佥事袁承统的老母六十大寿。……"咦?为啥张玉、朱能两人成亲摆酒的时间地点会在一处?""因为就是他们两人成亲。""……那为啥要送两份请帖?""因为可以收双份礼金。"朱棣直接昏死过去。第二天,几乎所有将士都收到了来自朱棣的请柬:亲亲儿子的喜酒&亲亲孙子的满月酒。时间:腊月二十八酉时中(傍晚六点)地点:北平东大街福临酒楼(包场)备注:请接到请柬的亲亲将士们务必携双份礼金准时到场,否则……(以下省略三千字威逼利诱*&%%¥#%……)
  二、年夜饭腊月二十九朱棣:明天除夕,咱们把主将都请到王府来吃个团年饭吧。朱高炽一挑眉,作势又要拿算盘。朱棣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忙扑过去摁住他的手:"我是觉得昨天宰了他们那么多礼金有点过意不去。"朱高炽笑眯眯:"好啊。记得提醒张玉买菜,朱能买酒,沐晟买面,沐昂买馅儿,观童买小吃,三保买水果,道衍买烟花炮竹……"朱棣:……"啊,对了,让我亲爱的十七叔去北平最有名的华胜班请最好的演员来唱戏助兴。"朱棣:=
= |||"还有,让他们每人准备一个大大的红包给我们家最最可爱最最聪明最最英俊的小瞻基。"朱棣:⊙~⊙|||
目光呆滞唇角抽搐满头黑线石化中……(内心:你真是不放过每一个敛财的机会啊……)大年三十燕军主要将领拎着大包小包吃喝玩乐的东西以及大大的红包来了燕王府(估计又是被三千字威逼利诱的结果)。朱高炽早已经准备好了数十袋白面放在院子里,只等材料齐全了就开始擀面包饺子,炒菜温酒。于是,一帮平日里只砍过人没切过菜的大老爷们儿在朱高炽的又一次威逼利诱之下卷起袖子下厨了!一刻钟后——张玉被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搞得浑身是水,焦头烂额。朱能两步冲过去:"老婆,闪开。"张玉难得的乖乖退后。朱能拿起菜刀……然后觉得太不顺手,遂放下菜刀抽出腰间宝剑。于是剑光霍霍之间,那鱼被砍成了无数小截。张玉笑得异常温和的走上前。朱能内心:快表扬我,表扬我,最好是用你柔软的小嘴儿亲亲我……"啊——"一声惨叫伴随着张玉的怒吼,朱能一米八五的个头儿就如同流星一般从厨房的窗户里摔了出来。张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条鱼老子是要清蒸的!"半个时辰之后——沐昂捧着自己辛苦了半个时辰的作品献宝似的是跑到沐晟面前,一张小脸通红通红:"二哥,这个是专门为你做的。"沐晟接过他手里那个用土豆雕刻而成的作品,感动得眼泪哗哗的流:"只有你最懂我的心,只有你知道我对小黑的感情,只有你知道我想它,呜呜呜……"(小黑是沐晟以前的战马,在某场战争中光荣牺牲)沐昂的表情很受伤。内心:我明明雕的是一头猛虎,为毛他会认为那是一匹马?为毛,为毛,到底是为毛啊!一个时辰之后——朱能被张玉扔出厨房,只能可怜巴巴的蹲在厨房外面的墙根儿下吹冷风,吸鼻子,掉眼泪儿。朱高炽过来巡视膳食进度,看到朱能,遂笑眯眯凑上前去:"能叔,怎么了?"朱能:"我伤心,我难过,我孤单,我寂寞。"朱高炽:"哎哟喂,这是遇到啥伤心事儿了?赶紧说来让我高兴高兴。"朱能:"……"朱高炽:"啊,你不用说,了解。"说完笑眯眯从怀里掏出枚铜钱儿,"看在你跟我关系那么铁的份儿上,这件法宝送给你。"朱能:"不就是枚破铜钱儿吗,还法宝哩。"朱高炽:"你可别小看这枚铜钱儿,它在关键的时候能让你展示男人的雄风。"朱能瞪大眼睛,一脸不信。朱高炽神秘一笑,将那铜钱的背面给他看,两面竟然是一样的图案:"只要这枚铜钱儿在自己手上,在决定攻受的问题上,绝对可以次次都把玉叔压倒。"朱能:"这么好的东西你为啥不用?"朱高炽:=
= ||| 呃……朱能:"哈哈哈哈……我知道了,因为你根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朱高炽怒:一脚把狂笑的朱能踹飞。两个时辰之后——经过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与厨房各种工具搏斗,一桌稀奇古怪异常丰富多彩的年夜饭终于摆上了餐桌。(其实当朱高炽在他们走后看到一片狼藉几乎已经毁了三分之二的厨房时,十分后悔自己没有请他们到外面去吃)朱棣喜笑颜开,招呼大家入座。朱高炽笑眯眯把一盆饺子放到正中间,然后坐到朱棣身边,异常关切的说道:"父王,你待会儿吃饺子的时候一定要非常非常的仔细。"朱棣:"乖儿子你真是好体贴,你是怕父王被烫着了吗?"朱高炽:"不是。因为我包饺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根针掉到馅儿里了。"朱棣:……片刻之后,席间发出一阵哀嚎,紧接着听到朱能满嘴狂喷鲜血的怒吼:"哪个天杀的把针包在饺子里!"朱棣&朱高炽:赶紧低头猛吃饺子……年夜饭总结陈词:可怜的悲催的倒霉透顶的朱能!
  三、河蟹生活面子问题朱权要带着朱椿(十一)
来给朱棣拜年,朱棣决定在两个弟弟面前展现一下做攻的威严。于是提前两天以二十个不平等条约换得朱高炽同意在朱权朱椿面前给足他面子。于是,当朱权到达燕王府时,看到的便是朱高炽无时无刻不面带微笑,温顺服侍的场面。朱棣一拍肩,朱高炽就上前按摩。朱棣一坐下,朱高炽就上前捶腿。朱棣一咳嗽,朱高炽就捧上沏好的香茶。朱棣一拿杯子,朱高炽就上前倒上美酒。朱棣一放下杯子,朱高炽就夹了好菜送到他嘴边。朱棣一出门,朱高炽就跟在他的身边,连院子里的花草都要先挡开,以免碰到他的衣服。朱权看得目瞪口呆,顿时对朱棣佩服得五体投地。赶紧让手下把带来的礼物送上,好向朱棣讨教一下"驭妻之术"。朱棣心里那叫一个得瑟。可当他看到朱权送来的礼物时,顿时吓得脸都青了。原来朱权送的,是安南国进贡的一车号称"金枕头"的优质榴莲。朱权不明就里,问一旁的朱高炽为啥朱棣看到榴莲会吓成那样。朱高炽笑眯眯的回答:"因为那个跪起来比搓衣板痛。"朱权:愣了三秒之后,抱肚子狂笑ing……朱棣:TAT战争问题某日,居庸关外传来战报,说是北元残部又开始在边境上扰民作乱。朱棣很苦恼的看这那封战报:"应天还没拿下,北元又来捣乱,瞻了前就顾不了后,我又不想分散兵力,炽儿,你说父王是打啊,打啊,还是打呢?"朱高炽:……朱棣见朱高炽不说话,继续苦恼着:"炽儿,父王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他们一个赞成迎接北元,一个赞成攻打应天。"朱高炽低头看书眼皮都不抬一下:"那两个小人儿帅不?"朱棣:"没注意看。"朱高炽翻了页书:"下次记得看清楚点再跟我说话。"朱棣:"他们打着呢,我怎么看?"朱高炽合上书,抬起头特忧郁的看着朱棣:"怎么就打起来了?要不你把他们打架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预期输赢所需费用写个详细报告给我看一下?你这样我很难给你做决定啊。"朱棣:……官员问题朝廷给朱棣来了封信,说为了大明朝的国运昌隆,黎民百姓幸福安康,朝廷决定割地求和,朝廷军所派的外交官员预计五日后抵达北平。朱棣想着既然北平都派外交官来了,自己不和谈一下好像不太好。但自己身为王爷,要和谈也是直接跟皇上和谈。朝廷就派了个外交官来,他当然也得任命一个外交官去。朱高炽知道这个消息,自告奋勇,毛遂自荐要做外交官。朱棣:"外交官要求口齿伶俐,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应变迅速,公平公正,内敛稳重,有责任心,有集体荣誉感,有完美的执行力分辨力洞察力……你符合哪个?"朱高炽摸下巴沉思状:"我觉得我都符合耶。"朱棣抓狂:"你去SHI!"朱高炽完全沉浸在自我陶醉中:"尤其是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应变迅速,内敛稳重……OH,MY
GOD!我怎么那么完美……"朱棣毫不犹豫的转身:"好吧,我去SHI。"宠物问题朱高炽在丽正门的墙根儿下捡到一只流浪猫,于是抱回王府养了起来。朱高炽在东大街上看到一只流浪狗,于是抱回王府养了起来。朱高炽在打猎的时候见到一只受伤的小鹿,于是带回王府养了起来。朱高炽在明泽湖边看到一直受伤的鸟儿,于是捡回王府养了起来。……于是,燕王府变成了动物园。朱棣忍无可忍,让人把那些动物通通送去给了手底下的将士。再于是,朱高炽伤心了难过了郁闷了抓狂了,躺在床上装病不起来,硬要朱棣去把那些个小动物接回来。朱棣软硬不吃,就是不去。朱高炽眼眶里蓄满泪水,伤感的叹了口气:"你就是没养过宠物,你要是养过他们,你的心就会变得跟我一样柔软。"朱棣眨巴眨巴眼睛:"柔软吗?"朱高炽炸毛一样掀开被子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当然了,不信你摸。"于是朱棣毫不客气的伸手抚摸。"隔着衣服,摸不到。"于是某人的爪子伸进了某人的衣服,顺便揉了揉某人胸前的红缨。"……"半晌之后——朱棣:"不是软的,是硬的。"朱高炽:"因为你摸错了地方。"又过了会儿——朱棣:"嗯,摸到了,是很软,还很热,每个褶皱都在叫我进去……"朱高炽:"你……嗯嗯……唔……给老子……滚……啊……"以下省略三千字儿童不宜画面……(再次声明:此番外纯属恶搞,与正文无关,亲们可千万千万要分清啊。)


第四卷、创盛世,山河日月明

  第八十五章、巧计南下

  年关一过,很快便到了建文三年的元宵。
  北平城有上元灯会,很热闹。整整一条东大街,绵延二里,张灯结彩,五光十色,如同一条闪耀着绚丽光芒的金龙,在漆黑的夜空之下腾跃盘旋。
  灯会上人山人海,接踵摩肩,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全是卖吃得玩的穿的戴的小玩意儿,各色花灯,各色小吃,各色玩偶,各色古玩……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简直比二十一世纪的百货商场还齐全,看得朱高炽直咋舌。
  沿街的小贩儿扯着嗓子在叫卖,声音一个比一个响,嗓门儿一个比一个大。三五成群的小孩儿举着糖葫芦,小风车,拨浪鼓等小玩具,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在人群中奔跑笑闹。
  其中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儿跑得急了,竟然一头撞到了朱棣大腿上。
  朱棣低头一看,那娃娃手中的糖葫芦整个儿糊在了自己的袍子上,红色的糖浆黏在上面擦都擦不掉。
  小娃儿仰起头,眨巴眨巴大眼睛,对着朱棣裂开嘴露出几颗刚长出来的小牙齿咯咯直乐。
  一旁的朱高炽也跟着乐。朱棣哭笑不得,无奈的看看朱高炽,又揉了揉小娃儿的脑袋,不忍责备。
  小娃儿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朱棣摇摇头,看着自己的袍子欲哭无泪。转头正要跟朱高炽说话,才发现刚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走开了。
  朱棣四处张望了下,终于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到朱高炽的身影。走过去的时候见他从货架上取下一只拨浪鼓轻轻摇晃。两旁的小木珠打在鼓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朱棣的脚步嗖然停下,一时间天旋地转,时光倒流。
  那年在应天,同样也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灯会,同样也是如此热闹的场景。只是那时候自己怀里抱着的小炽儿才一岁多,手中牵着的小允炆才两岁。
  两个小家伙都看上了货架上的拨浪鼓,可奈何只剩下最后一只。
  小允炆一把抢过那拨浪鼓,拿在手上就不撒手。
  朱棣捏捏小炽儿的脸蛋儿,说下次再买给他,这只就先送给哥哥。
  炽儿太小,争不过,只好抱着朱棣的脖子撇撇小嘴儿,眼泪汪汪的点点头。
  可后来,朱棣事务繁忙,哪还记得这样的小事?第二年封藩北平,事情就更加繁杂起来,时间久了竟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而自己说要给炽儿买拨浪鼓的诺言却一直没有兑现。
  "父王?"
  朱高炽的声音拉回朱棣游走的思绪,回过神,才发现朱高炽站在他面前,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了?叫你好几声都听不到?"
  "没事。"朱棣摇摇头,将心中紊乱的思绪抛到脑后,"东西买好了?"
  朱高炽笑眯眯伸出手:"忘带钱了,我要买那个拨浪鼓。"
  朱棣赶紧掏出钱袋放到他手中:"你要是喜欢,就多买几个。"
  朱高炽一脸黑线:"买那么多干嘛?又不是要开小卖部。"
  朱棣茫然:"小卖部?"
  "就是杂货铺。"朱高炽转身把钱给摊主,拿了只拨浪鼓要走回来,"走吧,先生该等急了。"
  朱棣点点头,跟他并肩往大庆寿寺走去:"没想到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喜欢拨浪鼓。"
  朱高炽额头挂上一滴汗:"我是给瞻基买的。"
  朱棣:"……"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大庆寿寺的门外。
  因为今天是上元佳节,来寺庙上香礼佛的人特别多,朱棣和朱高炽差儿没被挤变形。
  道衍在大雄宝殿开坛讲法,下面跪了黑压压一大片高僧信众。
  朱棣听不懂,朱高炽没兴趣,于是两人在小沙弥的带领下穿过亭台楼院,往后面的禅房走去。
  在两人喝完了三壶茶,吃完两碟素点,朱高炽已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时候,道衍终于推开门走了进来。
  "阿弥陀佛!"道衍走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王爷殿下久等了。"
  "师父,你脸上怎么连一点抱歉的表情都没有……唔……"朱高炽话音未落,脑袋上先挨了朱棣一记爆栗。
  道衍看得失笑:"贫僧说的是酉时正到,是王爷跟殿下迟到了。"说完也不多礼,直接把袈裟一脱,只穿了个僧袍就盘腿坐到了榻上,看向朱棣道,"王爷来了寺庙,怎么也不参拜参拜。"
  朱棣给道衍倒上一杯茶,笑道:"今天上香许愿的人太多了,本王怕佛祖管不过来,改天等人少了再来,他老人家才记得住。"
  道衍朱高炽一同嘴抽。
  朱棣摇了摇已经没有开水的茶壶,直接转手递给朱高炽:"加水去。"
  朱高炽接过茶壶,转身出了门。
  道衍喝了口茶,笑眯眯道:"王爷又遇到难题了?"
  朱棣也不客气:"没难题找你干嘛?"
  道衍气得吹胡子。
  朱棣忙改口:"咳,本王的意思是先生佛法无边,再大的难题你也可以一语化解。"
  "算了,您还是别夸我,听着那么不真实。"道衍没正形儿的摇头笑道,"王爷谋略过人,想必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他总是能看清自己的心思,朱棣已经习惯成自然:"是有了个想法,不过还是得跟先生商量商量。"
  "你跟我徒弟商量没?"
  "你徒弟?"朱棣一愣,随即才反映过来他说的是朱高炽,遂笑出声来,"商量过了。"
  "那他怎么说?"
  "他说,'条条大路通罗马'。"
  道衍笑眯眯:"那就按他说的办。"
  "先生觉得可行?"
  "当然了。我徒弟说的,自然可行。他可是尽得了我的真传。"道衍一本正经看着朱棣,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虽然我也不知道罗马是什么地方。"
  朱棣:"……"
  正说着,朱高炽端着茶壶回来了,刚进门就被朱棣叫了过去:"来,给你师父解释解释罗马是什么地方。"
  朱高炽头上顶出一个包,没好气的瞪了朱棣一眼,意思是:你没事儿尽给我添啥乱?
  道衍很期待的转过头去看他。
  "师父,我说的是'条条大路通应天'。"朱高炽把茶壶放到茶盘上,继续说道,"咱们起兵都快三年了,当初说什么'入朝靖难',都这么久了也没入得了朝,靖得了难。咱们的兵马加上宁王的,再加上各地镇守的,一起也不过四五十万。而朝廷掌握的却是天下兵马。今天几十万人打败了,明天再调几十万人来,兵源还不多的是?之前走了个耿炳文,来了个李景隆;走了个李景隆,又来了个潘安。这样僵持下去,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所以我才跟父王说,一条路走不通,要不咱们换条路走。"
  "有道理。"道衍点点头,看向朱棣,"照目前的形势看,要走捷径,通过山东直接到应天是不可能了。济南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就算潘安走了,要攻下它也非易事。现在朝廷把各地的兵力都集中起来对付我们了,应天的防守反倒很薄弱。咱们没必要再跟他们死缠烂打争地盘儿,直接南下攻取京师。只要京师到手,就可以号令全国,到那时候,什么济南什么山东不还是得听王爷的吗?"
  朱棣把新沏好的茶水分别倒进三个杯子里,捧了一杯给道衍,再递了一杯给高炽,才开口道:"先生说得是,本王也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与其继续跟他们死磕,不如放弃济南,改道安阳,从开封进直隶,再到应天。安阳也有朝廷重兵驻守,但相对于攻打济南,要容易得多。老五镇守开封十七年,人脉甚广。虽然被皇上削了藩,收了兵权,但大多部下依然对他忠心耿耿。而现如今,朝廷镇守开封、虞城的不少大将都是老五的旧部。所以如果取道安阳,从开封、虞城等地进入直隶,应该不会有太多阻碍。"
  "这个贫僧深信。"道衍端起茶杯,却没喝,而是微微蹙了眉头看朱棣,"但进入直隶就进入了大明政治中心,沿途一定会有重兵把手。如果周王的旧部能够归顺到燕军里来,那倒是如虎添翼了。"
  朱棣心知肚明,语带双关:"先生放心。本王这次是要临江一决,不复反顾的。"
  道衍与朱高炽同时一怔。
  朱棣的意思很明显,成败在此一举,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就算周王的旧部全都不归顺,这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出兵。胜,则成王;败,则成寇。再不会有任何退路。
  道衍没再说什么,只是仰头把杯中的茶喝了。
  三人再聊了些出师的细节问题,不知不觉已到了亥时末。
  朱棣放下杯子,起身离开。道衍亲自送他们出门。
  当朱棣和朱高炽走出门口的时候,道衍突然叫住了他们。
  朱棣转过身,道衍竟提着僧袍跨出了门槛,追了上来。
  "先生还有何事嘱咐?"
  道衍摇摇头,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正经严肃:"贫僧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能否应允?"
  朱棣觉得奇怪,道衍平常跟他说话随意惯了,怎么今天竟开始跟他客气起来?
  "先生说哪里话?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本王一定尽力而为。"
  道衍道了声"多谢王爷",才缓缓将所托之事讲了出来:"王爷可记得朝中有位文臣叫方孝孺的?"
  "方孝孺?"
  吃惊的人不是朱棣,而是一旁的朱高炽。
  方孝孺的名字他不陌生,从上辈子学历史开始记到这辈子。史书上说朱棣攻入应天,得了皇位,让他拟一封登基诏书,可方孝孺是大忠臣,宁死不屈。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反正最后就是朱棣一怒之下诛了他的十族。连主张削藩的黄子澄和齐泰都没他这"待遇",着实让人胆寒。
  但让他想不通的是,道衍这个时候提他做什么?
  朱棣没他那么多想法,但这个人他倒是真的想忘都忘不了:"记得,写诏令骂我那个嘛。先生怎会突然提他?"
  道衍答道:"这个方孝孺是有名的学者,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诗书礼易,春秋数术无不精通,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贫僧知道王爷这次出征必定能够一举攻下京师。但方孝孺这个人读太多书,脑子有点迂,照他的性格肯定不会投降,也许还会说些什么话激怒王爷。所以,贫僧想先替他求一道免死符,请王爷不要杀他。"
  朱棣搞不明白,朱高炽也云里雾里不太懂。道衍是在替建文朝的重臣求情?
  不过,朱高炽倒是觉得这个方孝孺真的杀不得。
  想想看,打天下的是什么人?皇帝?武将?
  那写历史的是什么人?不就是史官,文人吗?
  方孝孺是一介文臣,手无缚鸡之力,你杀了他还不解恨,还要诛杀人家十族,历史能好看吗?他严重认为朱棣之所以在历史上毁誉参半,是因为这个十族之祸引起的。
  "父王!"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能否改变这个历史,但为了抹去朱棣在史书上这黑色的一笔,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试。"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看来这个方孝孺果然是有他过人之出。要是他能为我们所用,不也是一大幸事吗?你就答应先生,饶了他吧。"
  本来道衍替方孝孺求情就让朱棣觉得不可思议的了,现在竟然连朱高炽都为他求情。难道在他们眼里,他朱棣真就是那么嗜杀的人?
  朱棣哭笑不得:"本王什么时候说要杀他了?"
  "呃……"朱高炽汗了一下,他好像是没说。
  道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有王爷这句话,贫僧就放心了。王爷定当记住,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就算他说了什么浑话惹怒了王爷,也请王爷不要杀他。否则,天下读书人种子绝矣。"
  "先生放心吧,我跟他又没啥仇恨,不会杀他的。"朱棣说完话,直接叫了声"儿子,回家了",然后转身离开。
  朱高炽朝道衍丢去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儿,告诉他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保下方孝孺,然后才快步跟上朱棣。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道衍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进入寺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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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火啦!快救火啊……"
  应天皇宫之中,突然传来宫女太监竭斯底里的叫喊。
  冲天的火光从乾清宫窜起,直达天际,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半边苍穹映得如同鲜血般殷红。
  朱允炆被外面的嘈杂惊醒,缭绕的火舌已经舔上了龙床的幔帐,灼得他皮肤生疼。
  "来人,来人!"朱允炆慌张的用被子扑打着朝自己席卷而来的烈焰,却一不小心连人带被子从床上滚落下来。
  整个寝宫都已经被大火包围,没有宫女,没有太监,没有侍卫,更没有大臣,连跟他最亲密的皇后都不在。偌大的空间里,除了自己,以及这仿佛要将人的灵魂烧成灰烬的大火,竟没有一个人在自己身边。
  外面很吵,无数的身影从门外奔跑而过,大家都只顾着逃命,没有人想到乾清宫中,还有一个皇帝,没有人会来救他。
  朱允炆害怕极了,爬起身来疯狂的朝门口奔去。可是因为太过惊惶,脚勾到了幔帐,整个人再次摔倒在地上,并且将一旁的烛台绊倒,重重砸到桌椅之上。
  原本被烈火烧得已经摇摇欲坠的桌椅摆设在顷刻之间碎裂倒塌,房间里一片狼藉,火势猛烈,将他生生拦在了卧室之中,进退不得。
  朱允炆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可眼角余光竟看到不远处有只破旧的拨浪鼓。
  所有的嘈杂,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远离了自己。
  他不顾一切的扑过去,将那只碎裂的拨浪鼓捡起来,靠坐在书架上,轻轻摇晃。却再也听不到它发出"咚咚"的声响。
  "四叔,四叔……"朱允炆坐在地上,火光妖娆,映红他满是泪痕的脸。
  "皇上!皇上!"焦急的声音从乾清宫外的回廊由远及近而来。
  "四叔,是四叔!"朱允炆仰起头,所有的力量似乎都在这一刻全部回到了体内。他站起身来,举着那个拨浪鼓,"四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皇上!"门被人推开,但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朱棣,而是潘安。
  朱允炆失望的看着他,停下刚要跨出去的脚步,凛冽的伤痛划过眼角
  不是他,不是他!朱允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对他有期望?还对他有希冀吗?就算他这个时候真的出现在你面前,也不是来救你,而是来要你命的。
  手中的拨浪鼓重重跌到地上,瞬间被大火吞噬。
  罢了……既然已成既然,何必再说何必?
  呵……四叔,允炆死了,皇位就是你的……
  "皇上,臣带你出去!"潘安见他发愣,跑上前去一把拉起他的手,转身就往外跑去。
  "潘安,朕……"朕不想走,朕不愿走,朕就在这里,等着四叔。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潘安打断:"皇上,快走!"
  朱允炆跟在他身后,诧异的盯着他的背影,盯着他的手,竟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眼看着门口已经近在咫尺,眼看着他们只需要一步就可以跨出门去。可房顶被烧断的横梁却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重重砸到潘安的头上。
  奔跑的脚步嗖然停止,烈火燃烧的声音也嗖然停止,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嘈杂通通再入不了朱允炆的耳。
  他看着潘安踉跄的身影缓缓转过来,他看着潘安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对他说着什么,可他却怎么都听不到。
  "潘安,潘安!"不要丢下朕,不要离开朕,朕只有你一个人,朕只有你了!
  潘安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朝地上倾斜而去,可拽着自己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那双始终无法合上的眼里,清清楚楚写满对朱允炆的眷恋和不舍。
  "潘安,潘安,潘安!"朱允炆大叫着潘安的名字从噩梦中醒来,满头大汗。
  睡在他旁边的皇后被他的叫声惊醒,忙起身扶着他的胳膊连连安抚:"皇上?皇上怎么了?"
  "潘安,潘安死了!"朱允炆一把抓住马皇后的手,力道之大,几乎快要将她一双柔荑捏碎了去。
  "皇上,你做噩梦了,潘侍卫没死,没死!"
  "噩梦?"朱允炆听到这两个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处的龙床,再转头看了看一片宁静的寝宫,除了烛台之上那一缕火光,哪里有半点大火的影子。
  朱允炆深深吐出口气,总算是放开马皇后的手,再次倒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平复梦中的情绪。
  马皇后撑着身子替他将被子盖好,跟着躺□去:"皇上为国事操劳,许是太过劳累,才做了噩梦。快别想那么多,早些入睡吧。"
  朱允炆没有答话,却在马皇后躺下去的同时再次起身,掀开被子要下床。
  "来人,来人!"
  "皇上?"马皇后不得不再次起身,"三更半夜的,你这是要……"
  皇后话未说完,外面守夜的宫人已经匆匆跑了进来,跪倒在地。
  "马上宣潘安到御书房,朕要见他。"
  宫人仰起头,疑惑的看着朱允炆,半天没动静儿。
  朱允炆不耐烦道:"还不快去?"
  宫人为难的看着他:"皇上,潘侍卫现在来不了。"
  "来不了?"朱允炆不悦的重复着宫人的话,"你去告诉他,现在必须来见朕,否则,朕诛他九族!"
  "皇上!"马皇后气急败坏,不自觉的把声音也提高了些,"潘侍卫人在大牢,您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什么?"朱允炆惊诧的看着她,半晌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儿。忙掀开被子下床,抓起一旁的袍子边穿边往外走。
  "皇上,你要去哪?皇上!"马皇后追下地,朱允炆已经走出了寝宫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卷更新……偶也,撒花!再两三章靖难就要结束咯,朱允炆这个梦境算是个预兆吧……o(︶︿︶)o
唉,我真觉得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所以他跟潘安一定得JQ到底的说……咱这个亲妈真是谁都不会亏待啊。嘿嘿。另外,历史上的张玉在东昌战役的时候是的确死了的,为了剧情需要,也为了咱亲妈的英明,我把他救活了。亲们可千万别跟我纠结历史,离离最怕这个了!

  第八十六章、直隶告急

  潘安所在的大牢是属于锦衣卫管辖的刑狱司。之前因为在济南保卫战中将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牌位挂满城墙抵御朱棣的炮火,而被朝廷的诸多文臣以欺君之罪要求收押。原本黄子澄是要把他关到刑部去的,但朱允炆一再阻挠,最后只得把他暂时拘押在锦衣卫刑狱司里。
  锦衣卫刑狱司是前期朱元璋为了巩固政权,打击朝臣,专门设立的刑讯之地,里面各种惨无人道的逼供手段应有尽有。进了刑狱司,即使不死,出来也得去了半条命。按道理来说,朱允炆不应该把潘安往火坑里推才是。
  但潘安的身份可是锦衣卫校尉,尽管被打入大牢,但朱允炆却并没有削去他的官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潘安并没有失宠。朱允炆不过就是为了应付那些叫嚣的文臣,暂时将潘安羁押而已。再加上,锦衣卫是潘安的"娘家",上上下下的兄弟哪个不是对他恭恭敬敬的,他进了刑狱司不过就等于换了个地方睡觉,绝对不会有人为难他。
  朱允炆也正是想到这一点,才一再要求将潘安关在刑狱司。原本想着关个几天他再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可没想到黄子澄齐泰那帮老古董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怎么说都不通,坚持认为将太祖皇帝的牌位挂在城墙之上那是大逆不道。别说放他,没说直接杀头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再加上年关,朝堂事情太过繁杂,一忙起来就没个日夜,竟然无暇顾及此事,一晃都过去两三个月了。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在里面好不好,心里有没有怨恨他。
  朱允炆只带了小邓子,急急忙忙往刑狱司赶去。
  现在正是三更时分,守门的锦衣卫正在换班,见到皇上驾到,都吓了一跳,忙跪地行礼。
  朱允炆说了声:"起来吧。潘校尉关哪了?"
  "皇上来找潘校尉的?"守门的锦衣卫个个脸上乐开了花儿,他们就知道皇上不会不管潘校尉的,瞧瞧,这不,都亲自来看他了。
  朱允炆点点头。换完班的两位也不急着回去休息,直接领着他往牢房走去。其中有一个特别兴奋的跑在朱允炆前面,边跑边叫:"安哥儿,皇上看你来了!"
  声音在寂静的刑狱司大牢里久久回荡。
  朱允炆比较仁柔,在他登基之后,锦衣卫的刑狱司基本就没再刑讯过官员了。潘安还是他下令关押的第一个人。
  他的牢房在最里面,除了简陋的木板铺成的床,什么都没有。虽然简陋,但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倒也还算打扫得干净。
  牢房外还有两名侍卫在守着,原本也在打瞌睡,听到那个侍卫的叫声吓得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跑到牢房门口抓着木桩死命摇晃:"安哥儿,安哥儿,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潘安闭着眼睛翻了个身,皱了皱眉,胡乱从枕头边不知道抓了个什么玩意儿砸过来:"别吵,我要睡觉。"
  开什么玩笑,皇上来看他?先别说皇上会不会亲自来看他,就算要来,也不该是这半夜三更的时间来。这群小子不知道又出什么招儿想整他。等他出去非让他们好看不可。
  "哎呀,安哥儿,你别睡了,这次是真的,皇上真的来了,安哥儿……"某个侍卫还在抓着木桩大呼小叫,另一个人眼角已经瞄到朱允炆走了过来,忙拽了拽他的衣角。
  那侍卫回过头,跟同伴一起跪倒在地:"属下参见皇上。"
  "平身吧。"朱允炆淡淡的抬抬手,"把门打开。"
  潘安听到他的声音,身体一怔,忙翻过身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看向门口的目光与正弯腰走进牢房的朱允炆对了个正着。
  "皇,皇……"
  潘安惊讶得说不出话,朱允炆却笑得异常温和:"潘安,朕来接你了。"
  "皇,皇……"潘安连要下床行礼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怔怔的看着他,努力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旁的侍卫实在看不下去:"哎哟,我的安哥儿,你可别结巴啊。要是皇上误以为我们喂你吃了什么东西让你说不出来话,我们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去去去,就你多嘴。"潘安的视线一离开朱允炆,马上就不结巴了。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包括朱允炆都笑了起来。
  潘安下了床,走到朱允炆面前,正要跪地行礼,却被朱允炆一把扶住了胳膊:"不用多礼了,跟朕回去吧。"
  注意,这里朱允炆说的是"回去",不是"出去",侍卫们敏捷的鼻子很快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都一脸坏笑的看着潘安。
  潘安被他们看得不自在,挠挠后脑勺:"皇上怎么来了?"
  "朕……"朱允炆一顿,心想他总不能在这些个侍卫面前说自己梦到他了,然后想见他了,然后就来了吧?先别说丢不丢人的问题,就算只有潘安一个人,这种话他也说不出口啊。
  朱允炆的犹豫再次让侍卫们有了幻想的空间,看潘安的眼神更是促狭,潘安都差点儿没忍住直接叫这些混小子们滚蛋。
  "咳,昨日潘大人进宫为你求情,朕看他年纪也大了,便答应他放你出去。"
  "哦。"潘安眼里有小小的失落,遂单膝跪下地去,"属下多谢皇上隆恩。但属下不能出去。请皇上转告家父,就说潘安在牢里很好,也没受苦,让他老人家放心。"
  "安哥儿!"此话一出,侍卫们都忍不住出声了。这么大好的机会,他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这牢里又冷有脏的,还住习惯了不想走了是不是?
  朱允炆低头看他,也有点意外,以为他是因为黄子澄那帮大臣才不敢出去,遂蹲下身,看着潘安道:"太傅大人那边,朕自会跟他说,你不用担心会连累到潘大人。"
  潘安躲开他的目光,双手抱拳行礼道:"皇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潘安只是一个小小锦衣卫。在刑部量刑之前,潘安是不会出去的。"
  朱允炆问道:"你有什么罪?"
  潘安固执道:"黄大人说属下有罪,属下就有罪。"
  "你!"朱允炆气得不行,"你是不是在怪朕当初听了太傅大人的话,把你打入大牢?"
  "属下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会?"
  潘安仰头看他,哑然。
  朱允炆接着说道:"黄大人说你有罪,可朕说你没罪。现在朕要放你出去,你是听黄大人的,还是听朕的?"
  潘安再次无言以对。
  "没话说了?"朱允炆总算是平息下自己的怒气,"没话说了就走吧,半夜三更的,朕困了。"说完直接转身就往外走。
  潘安还跪在原地没有动作,侍卫们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告诉他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赶紧就坡下驴,离开这个牢房,真正是榆木脑袋啊,蠢得惊人。
  朱允炆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直接又走了回来,一把拉起潘安的手,不由分说径直朝门外走了去。
  而且据知情人士透露,皇上离开刑狱司后,带潘安去的那个方向好像是乾清宫的配殿,并且一夜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朱允炆亲自去刑狱司将锦衣卫校尉潘安接出大牢,并带进乾清宫配殿的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早朝的时候,以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为首的一帮文臣,纷纷跪在大殿之上,声泪俱下,要求将潘安交由刑部审讯。
  朱允炆一气之下,没等他们说完就起身说了句"退朝"离开了奉天殿。
  黄子澄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呼"蓝颜祸水,妖孽祸国",转身逮着吏部尚书潘邺就是一阵数落,说他生了个好儿子,迷惑皇上,想要专权什么什么的。气得潘邺差点儿在朝堂之上跟他打起来。
  朱允炆回到御书房,黄子澄齐泰等人跟过去,想要觐见,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挡在了外面。几个老头儿无奈,只得灰溜溜的各自回去。
  转过身的时候,身穿华丽飞鱼服的潘安正好朝御书房走过来。
  他们是重臣,不管怎么样,潘安也该行礼。
  可那几人根本就不领情,直接一声冷哼,一甩衣袖,从潘安身前走了过去。
  潘安无奈笑笑,只跟侍卫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进了御书房。
  黄子澄回过头,气得牙痒痒:"他他他他他怎么能进去?皇上不是龙体欠安吗?"
  "好了,黄大人,皇上根本就是不想见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齐泰边说边拽着他的胳膊朝外走去。
  潘安踏进御书房的时候,朱允炆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听到有脚步声,头也不抬直接说道:"不是说了谁也不见吗?出去!"
  潘安摸摸鼻子,恭敬行了个礼:"属下潘安参见皇上。"
  朱允炆抬起头,见到是他,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上前将他扶起:"怎么是你?这个时段不该你当值啊。"
  潘安从地上站起来,不答反问:"刚才在朝堂之上,太傅大人让你为难了吧?"
  朱允炆自嘲笑笑:"你消息倒是灵通。"
  潘安说道:"刚下朝我爹就来找我了,把我一顿好骂。还说要我向你请旨,辞了锦衣卫校尉的职务回家去呢。"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潘安:"那你的意思呢?"
  潘安愣了愣:"我什么意思?"
  朱允炆强调道:"那你是不是要听潘大人的话辞了职务回去?"
  潘安在心底叹了口气,笑道:"我要是真的想那么做,现在已经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朱允炆看着他,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站着,对视。
  他能从潘安的眼睛里读出他的坚定。他知道,唯有这个人,会永远站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半个月后,朝廷接到战报,朱棣再次率领大军南征,连克冀州、邯郸,绕过山东,攻下安阳,从河南取道南下。开封、虞城等地守军不知什么原因,全部不战而降,倒戈相向,加入了燕军的阵营。燕军如虎添翼,军队已经增加至六十万,正在全速朝直隶挺进,请朝廷火速调兵增援。
  战报一到,朝野震惊。他们知道朱棣会再次出兵,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他会放弃山东这条近道,绕那么大个圈子从河南进直隶,更更没想到开封守军会连抵抗都没有,就直接举城归附燕军。
  不知什么原因?
  朱允炆看到战报上这个措词,突然很想笑。这个原因不是很明显吗?开封是周王的地盘儿,而周王是燕王的同母亲弟,虽然周王被他削了王位,贬为庶人,发配到了云南,但他手下的部将跟他出生入死多年,虽然收归朝廷编织,但始终是对旧主忠心耿耿。他们正愁找不到机会替周王报仇,这次朱棣起兵,自然会鼎力相助。
  满朝文武得知朱棣的大军已经到达直隶,都开始惊惶失措,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能提出有建设性的建议来。
  朱允炆坐在朝堂之上,举着手里的战报,看着文武百官:"诸位爱卿,燕军已经打到家门口了,有没有人愿意自愿领兵前去征讨?"
  一语问出,原本还闹哄哄的朝堂竟然变得鸦雀无声。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诸位大臣们,竟然没有一个愿意上前领兵。
  不过话又说回来,耿炳文带三十万大军,输了;李景隆带五十万大军,输了;潘安带六十万大军,虽然抵挡了一阵子,最终输赢不说,还被诬告欺君,差点儿就砍了脑袋。现在谁还敢带兵前去迎敌?
  意料之中的结果,朱允炆倒是没有多生气。只是将目光移到黄子澄齐泰身上,挑眉问道:"黄大人,齐大人,二位有没有好的推荐?"
  黄齐二人暗地里抹了把汗,均是不敢回话。之前那些个将领,除了潘安哪个不是他们推荐的?又有哪个不是被朱棣打得连滚带爬,丢盔弃甲回来?他们还敢推荐吗?再说了,这满朝文武,还真是很难找出能抵挡朱棣的人来。
  最后还是方孝孺上前一步,说了句:"启禀皇上,潘校尉武艺高强,年少有为,之前济南保卫战立下大功,有勇有谋,依微臣之见,让他带兵前去征讨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朱允炆勾起唇角,将目光调到黄子澄齐泰身上,皮笑肉不笑的应道:"潘校尉?哪个潘校尉?是之前因为保卫济南,立了战功,所以被打入天牢的那个潘校尉吗?他可是内臣,内臣不能参外政,更不能掌管兵权。而且,他犯了欺君之罪,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呐。"
  这一番话就连傻子也听得出来他是故意说给黄子澄听的,当即也没人敢再说话。方孝孺偏头看了看黄子澄齐泰二人,不露痕迹的叹了口气,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顿时,朝堂上的气氛僵持得有点儿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中军都督兼太子太傅徐辉祖站了出来,抱拳朗声说道:"皇上,臣愿意领兵前去征讨燕贼。"
  他这话一出来,安静的朝堂又开始喧闹起来。
  黄子澄就是个不懂看人脸色的主儿,在这个时候竟然还出声讥讽道:"徐将军,谁不知道你跟朱棣的关系?你去征讨,莫不是想直接开了城门引燕军进应天吧。"
  徐辉祖是朱棣的大舅子,是徐仪华的哥哥,也是朱高炽的亲舅舅,按理来说那关系绝对是亲到不能再亲。这一点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徐辉祖为人耿直,他一直都是反对朱棣造反,所以跟朱棣关系并不好。
  之前朱高炽三兄弟被扣留在应天,设计逃跑之时,就是他带着人跟潘安一起前去追击,算起来也是导致朱高炽跳崖的间接凶手。而这一点,倒不是全部的人都知道。
  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黄子澄的话很能引起共鸣,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文臣。
  徐辉祖也不发火,只是睨了黄子澄一眼,说道:"那要不黄大人领兵前去?"
  一句话就把黄子澄噎得说不出话来。
  "徐将军。"朱允炆开口叫了一声,"你走了,应天要怎么办?"
  "这……"徐辉祖微微蹙眉略做思索,"皇上放心,有臣在,朱棣就进不来。"
  朱允炆摇摇头:"将军带兵只能镇守一方,而燕军既然能绕过山东,取道河南,谁又能知道他会从哪条道攻进应天?所以将军还是留在应天,朕才安心。"
  朱允炆知道徐辉祖的忠心,也知道徐辉祖的能力,满朝文武之中,怕是只有他,还能抵挡上朱棣一阵子。而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让他离开。他要是走了,应天这京畿重地谁来守卫?黄子澄齐泰他是靠不住了,燕军打进来,他们连刀都提不起。
  徐辉祖没有答话,他知道朱允炆说的在理,朱棣谋略过人,就算进了直隶,也还有无数的道路可以到达应天。他万一带兵离开了,朱棣从后方来袭,就真正是措手不及了。
  "可是皇上,朱棣的军队已经到达肥河,这……"
  朱允炆抬手打断他的话:"容朕再想想。退朝。"说完不等诸人反映,起身离开了龙椅。
  当夜,潘安在御书房请旨,表示愿意领军前往肥河迎战。
  朱允炆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点头应允。因为他知道,除了潘安,他再也想不出能够替他出征的人了。
  翌日,朱允炆在朝堂之上宣布,认命潘安为大将军,率兵前往肥河抵御燕军;另,驸马都尉梅殷与潘安一同出发,前往淮安驻扎,形成第二道防线,抵御燕军渡江;中军都督徐辉祖率兵镇守应天,是为第三道防线。
  潘安、梅殷领命出发,可让潘安没想到的是,他还在半路,战报就传了过来。朱棣已经过了肥河,攻下齐眉山,朝灵璧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年过完了,孩子们又开始潜水了哈。鞭打ING……出来,出来,出来!不出来我丢水雷咯!!!还是没人出来……离离蹲河边儿画圈圈内流……TAT亲们不爱离离了……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第八十七章、决战灵璧

  燕军农历三月从北平出发,挥师南下。从冀州,邯郸一路而来,绕过山东,攻下安阳,取道河南,连续收服开封、虞城等地,进入直隶,攻破肥河、齐眉山,只花了两个月时间就连克数座城池,兵临灵壁城下。比起之前花了三年时间都没出山东,那效率的的确确是翻了好几倍。
  灵壁是直隶很重要的一个城邑,也是著名的古战场。当年刘邦大败项羽,就是在这个地方。只要拿下它,就等于打开了通往淮安,直趋京师的大门。所以朝廷在这里一直有重兵把手。
  潘安接到燕军前往灵璧的消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总算赶在朱棣前面进了灵璧。下令守军在城外筑起坚实的营垒,以抵挡燕军的进攻。
  朱棣是傍晚才到灵璧城外的,得知朝廷军已先他们一步进城,他也不急,下令大军在城外五里之外扎营,根本不急着攻城,美其名曰这些天连日行军,让将士们休息休息。
  朱高炽才不信他的话,营帐才支好,他就奔了进去,直接问道:"父王又有啥好主意了?"
  朱棣正在收拾随身携带的兵书地图等物,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故做神秘的左右看了看,朝他勾勾手指:"儿子,过来老爹告诉你。"
  朱高炽不疑有他,乖乖走上前去。
  朱棣皱眉:"再过来点儿。"
  朱高炽眨了眨眼睛,心说我又不是聋子,用的着靠这么近?
  但他看朱棣一脸神秘,想必是有何妙计暂时不想让外面的将士们听到,遂听话的朝前凑了凑。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趁着朱高炽不注意,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大笑着退开。
  朱高炽气得直瞪眼,挥舞着拳头就要揍他,却被朱棣一把扣住儿手腕儿拉到了怀里:"嘿,要跟你老爹打,你得再练两年才行。"
  "你……"朱高炽正要说什么,帅帐却在此刻被人撩了开来。
  "四哥,你让我办的事……"朱权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两人奇怪的姿势,不由得停下正要说的话,"你们在干嘛?"
  朱棣忙放开朱高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一句:"本王在教炽儿练习拳法。"
  朱高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笑嘻嘻看向朱权,老老实实的点头道:"对。"
  朱权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要练拳法也该到外面去啊,这营帐里空间有限,哪里打得开?
  朱高炽接触到朱权怀疑的目光,有点心虚,忙打着哈哈岔开话题:"十七叔,父王让你办什么事去了?"
  "你老爹让我当贼去了。"朱权听到问话,才想起来要回报的事,边说边走到桌边拎了茶壶倒了杯水。
  "当贼?"
  朱棣瞪了朱权一眼:"别胡说八道教坏小孩子,本王只是让你去探听朝廷军的虚实。"
  朱高炽听到那句"小孩子",嘴角不自然的抽了一下,朝前走了几步,站到朱权面前问道:"朝廷这次派了多少兵马?领兵的是谁?"
  朱权仰头把杯中茶水喝了个干净,才抹了抹嘴答道:"带了三十万,领兵的是潘安。"
  "才三十万?"朱棣挑眉,"看来小允炆对潘安倒是很放心,三十万兵马想抵挡本王六十万大军?"
  "我看不尽然。"朱权撇撇嘴,"朝廷之前为了抵挡我们南下,已经派出了不少兵马,这次我们来得如此迅速,他们短时间内根本调配不到更多的兵马,所以这三十万只是先遣部队,朱允炆肯定还会在各地调集兵力前来支援。"
  朱高炽听得连连点头,转身看向朱棣道:"父王,十七叔说得有道理,朝廷一向畏惧燕军,每次所派兵力都在我军之上,没有道理只派三十万兵马前来迎战。所以我们必须赶在朝廷的援军到达之前攻下灵璧。"
  朱棣听完两人的话,依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着急。将士们都累了,总得让他们休息休息。"
  朱权急道:"四哥,时机不等人,万一朝廷援军赶到,与灵璧城内军队里应外合,我们就得受两面夹击之苦了。"
  朱棣拍拍他的肩膀,勾起唇角笑了笑:"那我问你,灵璧城高池深,营垒坚固,城内有潘安亲自率领十万兵马死守,城外还有二十万大军备守,咱们要是硬攻,得多长时间才能打下来?"
  朱权略做思索:"我亲自率领朵颜三卫冲锋,咱们有六十万大军,只要你一声令下,不出五日,定能将灵璧攻陷。"
  朱棣看着他,点点头:"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要是硬打,根本不用五日,本王有把握在三天内将灵璧拿下。但你别忘了,来的人可是潘安,要是他再弄几百个父皇的牌位挂城墙上,咱们是打还是不打?"
  一句话说得朱权和朱高炽同时一愣,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
  朱棣继续说道:"皇上派潘安前来,首要目的就是拖住我们,等候援军,所以我猜测,就算我们攻城,他们也会死守,不会反击。等我们的将士精疲力竭,他们却在城内以逸待劳,援军一到,我们就更无还击之力了。"
  "所以父王是要给他来个以静制动?"朱高炽说完兀自皱起眉头,"可是孩儿觉得此举不妥。他们不动,是等待援军。我们要是也不动,不是正中了潘安的下怀,白白的给了他们等候援军的时间?"
  "所以不是以静制动,而是要围点打援,引蛇出洞。"朱棣高深莫测笑笑,转身走到桌前,拿出羊皮地图,"你们过来看。"
  两人依然走过去。
  朱棣指着灵璧朝四周画了一个大圈:"朝廷要调援军,绝对不会舍近求远。而目前,离灵璧最近的几处拥有重兵的城邑,便是徐州、宿州、毫州、滁州以及淮安、淮南。这几处的朝廷兵马加起来,应该在四十万以上。其中宿州兵力最弱,约有五万,但它离灵璧最近,全速行军,不出两日就可到达。可是有一点,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灵璧,必须先渡过濬河。如果你们是本王,该如何?"
  朱权兴奋得摩拳擦掌:"那还用说,派兵在濬河拦截,让他们有来无回。"
  朱棣笑眯眯:"行,那濬河就交给你了。只给你三万人马,一定给哥拦住了。"
  朱权一听,老大不高兴:"不去。对付几万宿州兵,你随便派个人去就得了,我要留在这里打灵璧。"
  朱高炽失笑,朱棣摇头:"别小看那几万宿州兵,听说他们的统领是个勇猛无比的悍将,派别人去哥还真不放心。"
  朱权还想说什么,朱棣已经把脸拉了下来:"你要是不去,这次打灵璧也没你份儿。"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朱权摸摸鼻子赶紧改口,"啥时候去?"
  "难道你要等他们过了河再去?"
  "呃……"朱权眨眨,立刻转身奔出帅帐,"我现在就去。"
  "啧,我还没说完呢,跑得比兔子还快。"朱棣边说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朱权走了,朱高炽忙兴奋的问道:"父王,我去哪?"
  "你去……"朱棣顿了顿,捏捏他的脸,"你去把张玉朱能他们都叫进来。"
  "父王,我是说……"
  朱棣打断他的话,总算是拿出点老爹的威严来:"还不快去?"
  "是。"朱高炽只好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朱棣麾下大将都陆续进了帅帐。
  朱棣指着地图,将目前的形势和援军路线分析了一遍,即刻下令,让张玉、朱能、沐晟、孟善各领精兵五万,兵分四路,分别于半路设伏拦截毫州、徐州、滁州及淮南的朝廷援军。其他将领留守大营,整军备战。
  一切安排妥当,各将领命退去,朱高炽才发现好像漏了一个地方。
  "父王,淮安谁去?"
  朱棣站在地图前,看着淮安深深吐出口气:"淮安不用去,那里不会有援军来的。"
  朱高炽讶然:"怎么可能?淮安不只离灵璧近,离应天更近,如果灵璧失守,我们必会直袭淮安,挥师进京。它跟灵璧的关系是唇亡齿寒,怎么可能不派兵援助灵璧?"
  朱棣转过身,看着朱高炽:"你说得没错。淮安离灵璧近,离应天更近,要是淮安守军离开了,有人借此机会趁火打劫,那淮安就危险了。所以这个时候,他们不但不会让淮安的军队离开,反而会增加淮安的兵力。如果我猜的没错,皇上已经派了大将带兵在淮安镇守。以防止灵璧真的没有守住,淮安也可以作为第二层防线抵挡燕军。"
  朱高炽恍然大悟:"看来皇上还是挺聪明的。"
  朱棣笑笑,没有说话,转身朝帅帐外面走去。
  朱高炽赶紧跟上,出了帅帐突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来:"父王,玉叔他们都有事儿干,我怎么好像啥事儿也没有啊?"
  "谁说没事?"朱棣头也不回的答道,"你现在不是正跟我巡视大营么。"
  "……"
  朱高炽无语了三秒钟,跟朱棣并肩在营帐之间的空地上走着:"咱们把兵力都分散出去拦截朝廷援军了,潘安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袭营?"
  朱棣闻言没有停下步伐,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大片营地:"这个问题父王也考虑到了。所以,咱们升的营帐并没有少。现在是晚上,他们不会知道本王派了兵马出去。等到明晨,朝廷军从城上看到我们的营帐,就能计算出我们的兵马,断不敢贸然行动。"
  "父王高明。"朱高炽对他的谋略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要是生在三国,就没诸葛亮什么事儿了。"
  "得,少奉承我。"朱棣带着他爬上一片高地,吹着夜风,看着有不远处高耸的灵璧城门,忽然说道,"炽儿,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潘安自己出来?"
  朱高炽忍不住笑起来:"合着你说要引蛇出洞,可引蛇的法子还没想出来呢?"
  朱棣老老实实点头。
  朱高炽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地上胡乱的扯着青草。
  朱棣也跟着坐了下来,跟他一起看着还没完全升好的大营发呆。
  突然前面有一队士兵推着押送粮草的板车朝大营后方的囤粮点而去,车轱辘在草地上碾压出深深的车辙,发出吱嘎的声响。
  朱高炽突然灵光一闪,抬起头来时看到朱棣也同样兴奋的看着自己:"父王,你是不是也想到了?"
  朱棣点点头,捧着朱高炽的脸就直接吻了下去。
  朱高炽手脚并用将他推开:"正经点儿,小心将士们看到。"
  朱棣舔舔嘴唇:"父王是太高兴了。你说说,朝廷派那么多人来干嘛呢,那得吃多少粮食啊。"
  朱高炽学着他的样子特忧郁的啧了一声:"是啊,而且为了援军能够轻车简从快点到达,估计灵璧还得将援军的粮草都准备上。"
  "嗯,灵璧城小,三十万大军根本无法在城内安置,所以潘安有二十万大军是驻扎在城外大营的,他们的粮草应该也在那里。而且他来得够快,粮草肯定没有带足,需要从附近城镇调配供给,要是咱们夜袭他的大营,烧了他的粮草,再断了他的粮道,你说他会不会出来?"
  朱高炽眨眨眼,直接起身拍拍屁股抬脚就跑:"试试就知道啦,这次孩儿有事做了。走,回去叫上高煦、沐昂先去探探地形。"
  朱棣出手太慢,没能抓朱他,只得边吼边跟上去:"腿不利索还能跑那么快,你给老子慢点儿。"
  于是,两日后的深夜,朝廷军驻扎在城南的大营突然窜起数米高的火焰。草料易燃,一着了火,趁着东风呼啦啦的直往兵士的营帐扑去。整座大营顿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还在睡梦中的朝廷军刚惊醒过来,就听到帐外马蹄阵阵,杀生震天,燕军竟然在三更半夜前来偷袭!
  不过,朱棣打仗一直不按牌理出牌,啥时候想到破敌之计,就啥时候开打,他才不管是白天还是半夜,能打胜仗最重要。朝廷军已经在半夜吃了他无数次亏,可他们还不提高警惕,依然能够吃得香,睡得着,心理素质那也不是一般的好。
  所以,当他们听到刀剑碰撞,喊杀声一片的时候,慌忙起床迎敌,可武器还没拿起来,人头就已经先落了地,被燕军杀得惨不忍睹。
  灵璧守将贾嵩正在巡视城门,不料却看到城南大营突然窜起火光,大叫"不好",连滚带爬跑向都督府,向潘安汇报。
  潘安正在看着地图计算援军到达的时间,突然听到贾嵩的呼叫,忙起身走出门外。
  贾嵩气喘吁吁跪倒在石阶之上,脸上的表情快要哭出来:"潘,潘将军,燕军夜袭我军大营,烧毁我军粮草,二十万大军就要全军覆没啦!"
  "什么!"潘安一惊,忙转身走回屋内,拿起自己的宝剑,说了声"走",急急忙忙带兵出了城去。
  朱棣知道他要从南门出城,早就安排了人马在这里等候。
  潘安刚出城不不久,就被地面上不知何时腾起的绳索绊到马腿,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好他功夫不弱,凌空一个翻转,稳稳落地。可脚尖儿才刚沾到地面,四面八方的利箭就紧随而来。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四周不知有多少弓弩手在对准自己射击。密密麻麻的利箭多如牛毛,铺天盖地。握剑的手臂突然一痛,扭过头时,见上面已经插了一支箭羽。
  右臂失力,舞剑的动作稍有停滞,自己的大腿上又中了一箭。
  跟着他出城的士兵见这阵仗,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贾嵩率先回过神来,以手中兵器狠狠朝马臀上一抽,高喊着"保护将军"第一个冲向了潘安。
  箭雨停止,埋伏在四周的燕军将士蜂拥而出,在灵璧南门之外展开一场血雨腥风的肉搏。
  潘安咬牙将大腿和手臂上的利箭直接拔了出来,举剑迎向朝自己而来的燕军。剑气森寒,剑光飞舞,所到之处竟无人可挡。
  锦衣卫是朱元璋设立的间谍机构,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经过精挑细选,专门训练,潘安的武功自然不在话下。可就在他以为可以突出重围的时候,一柄长枪突然横贯而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潘安惊惶后仰,险险躲过那致命一击,退后数步,才看清楚刚才出枪之人的模样。
  沐昂一身银盔银甲,手持长枪,立于万军之中,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潘校尉,我们又见面了。"
  潘安觉得他有些眼熟,半晌之后才想起来他就是三年前协助朱高炽从应天逃走,并竭力阻挡自己追赶他们的那个大内侍卫,沐昂。
  "是你?"潘安因为跟他交过手,他知道沐昂的功夫不弱。之前自己和徐辉祖带领数千将士围追堵截,他跟马三保竟然还能杀出重围,逃出生天。若要单打独斗,他最多也就是跟他打个平手。更何况,自己现在还有伤在身。
  "是我。上次没机会跟你单独切磋,今天还请潘校尉多多赐教。"沐昂说完眼神一凛,右臂甩出,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潘安的眉心直刺而去。
  银枪来势凶猛,潘安握紧剑柄,连连后退,在那枪尖儿眼看就要刺到自己那一霎那才抬起手中长剑将枪头挡开。
  沐昂一击未中,立刻收势,紧接着再次出击。
  潘安也顾不得身上的箭伤,全力迎战。
  沐昂还记着三年前他逼迫朱高炽跳下悬崖,让自己和三保差点儿一命呜呼的深仇,所以每一次进攻都异常凌厉狠绝。
  潘安原本就受了伤,握剑的手臂在如此大幅度的挥舞中,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跟他出城的朝廷军已经死伤了大半,眼看燕军就要逼近城门。潘安知道自己挡不住沐昂,只得一边抵挡他的攻势,一边回头朝贾嵩大吼:"快回城!"
  贾嵩无奈,吼了声"撤",带领自己的将士突围,朝城门冲了回去。
  "守住城门,一定要等……唔……"潘安话音未落,沐昂的长枪已经刺进了他的身体。
  潘安低头看着刺进自己左胸的枪头,口中一阵腥咸,鲜血在瞬间顺着唇角缓缓溢出。
  沐昂愣了愣,没有再往里刺入,而是收了力道,将枪头从潘安体内拔了出来。
  没有了长枪的撑力,潘安捂住左胸,踉跄着转身,看着离城门越来越近的贾嵩,吃力的继续着自己刚才未出口的话:"等到……援军……"
  说完之后,潘安再也支持不住,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磕上坚硬地面,发出凛冽声响。
  贾嵩带着残兵败将拼了老命朝城门跑,却在离城门只有百米距离的时候,看到朱棣已经率军在那里等候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灵璧之战完结,这基本上是靖难之役最后一场大的战斗,下章就该兵临应天了。话说,战争很难写,码了一下午才写成这个样子,脑袋快炸掉。如果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还请各位亲亲体谅。突然很悲催的想到下个文所有的战争都得自己设计……而且下个文的战争场面好像多到自己要抓狂,顿时有想去撞墙的冲动!

  第八十八章、直趋京师

  灵璧之战,朝廷的如意算盘最终没有打响。朱棣以围点打援,夜袭大营,火烧粮草,引蛇出洞的连环计策,大败朝廷军。
  潘安一直心心念念的援军也都在半路遭到朱棣派出的各路兵马伏击,竟没有一路能够到达灵璧支援。
  守将贾嵩弃城投降,朱棣率军攻进灵璧南门,占领了这座对建文朝廷有着重要作用的城池。
  三日后,朱棣派出的各路兵马陆续凯旋,朱棣整顿大军,继续挥师南去。
  经过灵璧一战,朝廷方面损失惨重,士气大跌,再也没有能力抵挡燕军铁骑。朱棣的大军只用了不到五天时间就已经进入了淮安地界。
  淮安此时的守将是朱允炆派去的驸马都尉梅殷。
  这个梅殷是朱元璋最疼爱的女儿宁国公主的丈夫,也是朱允炆的皇姑父。为人刚直,对朝廷忠心耿耿。当年朱元璋临终托孤,就是把朱允炆托付给了他。朱允炆登基之后,他也一直帮着打理内外朝政,算得上建文朝比较靠得住的一个人。
  朱棣不想跟梅殷打。一来梅殷是他的妹夫,也算是他的朋友,宁国公主幼时跟他关系极好,他下不了手;二来,这个梅殷不是李景隆之流,他文武双全,有勇有谋,领兵打仗更是把好手,加上目前淮安守军应该也在二十万以上,要攻下来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得浪费不少时间。
  于是朱高炽说:"既然不想打,那就派人去劝降。"
  可朱棣还是摇摇头:"梅殷为人固执,性格倔强,软硬不吃,加上他又肩负着你皇爷爷临终托孤的重责大任,肯定是誓死保护允炆的,所以派人劝降绝对行不通。"
  一听他这话,诸将都为难了。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到底还去不去应天了?
  朱权见状上前一步说道:"那四哥说个法子吧,只要能尽快到达应天,咱们都听你的。"
  话一出口,将士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朱棣指了指地图:"反正咱们都绕了那么大个圈子了,也不在乎再绕个小圈子。炽儿说得对,条条大路通应天,淮安过不去,咱们就换条道儿。绕过洪泽湖,从泗州渡淮河,直下扬州,再到应天。"
  朱能一看,顿时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王爷,这哪是个小圈子,分明是个大圈子啊。"
  "那你是跟大军走呢,还是一个人从淮安打过去?"
  "我……"朱能一下泄了气,"我当然是跟大军走。"
  诸将见他那样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打定了主意,朱棣即刻下令大军调转马头,换了个方向,朝泗州而去。
  梅殷得知灵璧沦陷,知道朱棣一定会很快到达淮安,于是衣不解带,日夜坚守,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全军警戒。
  可怜他草木皆兵的在淮安等待了数日,却迟迟不见燕军人马的踪影。直到十日后,扬州传来急报,他才得知,朱棣根本没往淮安走,而是绕过洪泽湖,直接去了扬州。气得眼前一黑,踉跄了几下,才在一众副将的搀扶下站稳身形,颤抖着说了一句:"快,援师扬州!"
  可梅殷这句话说得太晚了,当他率领援军才走了不到一半儿的路程,就接到战报,朱棣大军已经攻进了扬州。
  梅殷这次是真的直接从马背上栽下,晕了过去。
  其实按道理说,扬州是应天的门户,扬州城破,应天可就是囊中物了。这么重要的州卫应该有重兵把手,难以攻陷才对,据城固守顶个四五天等待援军不会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梅殷不会想到朱棣攻陷扬州城,根本就没有动用一兵一卒,而只是随便耍了点小手段,扬州就不攻自破了。
  原来扬州城的监察御史汪慎怀和守将叶顺本来就不合。叶顺是扬州的守将,管理扬州的一切军务,而监察御史是朝廷派来监视他工作的,而且还要随时向朝廷汇报。
  两人职位上虽然没有任何交集,但从上任开始就因为各种意见不统一而明争暗斗。
  汪慎怀是黄子澄的门生,当然是忠于朝廷,忠于老黄的。但叶顺以前是大将沐英的部下,跟着沐英出生入死,现在到扬州做个小小的守将,还得处处看那个破御史的脸色,本来就一肚子火。而正好朱棣麾下大将沐晟、沐昂都是沐英的儿子,他们一出面,叶顺二话不说就直接倒戈投到了朱棣这边。
  于是,朱棣的大军到达扬州的第二日,叶顺就杀了扬州御史汪慎怀,举城投降。
  拿下扬州之后,朱棣又一鼓作气攻下长江以北数个城镇,把大营立在正对应天的平通港。旌旗蔽天,声势逼人。看得应天的文武百官人心惶惶,手足无措。
  朱棣在江边与水师都督李濬商议完渡江事宜,准备回大营找主将们讨论之后再做定夺。可找来找去都不见了朱高炽。问了守卫的兵士,才得知他出了大营,去了码头。
  朱高炽与潘安并肩站在岸边,看着缓缓奔腾的长江,转身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他。
  潘安疑惑的看了一眼那个包袱,并没有伸手去接。
  朱高炽笑笑:"不用担心,这里面没有暗器毒药之类的东西。"
  潘安还是没有接,只是问道:"为什么放我走?"
  朱高炽看了看那个包袱,把目光移到长江之上:"想放就放咯,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我是燕军的俘虏。三年前还逼得你跳下悬崖,让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潘安停顿了一下,看向他的腿,半晌之后才又重新开口,"你,就真的不恨我?"
  "恨你?"朱高炽拍拍自己那条依然瘸着的腿,丝毫不在意的笑道,"恨你有什么好处?我的腿会好起来吗?"
  潘安看着他,突然有点儿不能理解眼前的这个人。
  朱高炽继续说道:"既然恨一个人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还要恨?"说完再次将那个包袱拎起,递给潘安,"拿着吧,回去把这个东西交给皇上。记住,你不可以看。"
  潘安本来想去接的,可一听他说这东西是交给朱允炆的,顿时又不敢接了。
  朱高炽没好气的睨他一眼:"我没听过锦衣卫是这么胆小的。"
  潘安却一本正经道:"这叫谨慎。锦衣卫从不随意接受别人递过来的东西。"
  "行,你爱要不要,反正这东西也不是我要给他的。是一位老道长让我给他的,我答应他一定会亲手交到皇上手中。可这东西放在身边三年了,却一直没有机会。那老道长说,里面的东西在关键时刻能救他的命。你若不要,我可就丢江里了。"朱高炽说完朝前走了几步,真就把那包袱往江边一伸,作势要松手。
  "我要。"潘安赶紧上前一把把那东西抢过来,顺便还加了一句,"就算你放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谁要你感激?快滚吧,免得我后悔。"朱高炽说话间,有一艘早已安排好的小船已经划了过来。
  潘安再不犹豫,直接跳到船上。
  船家撑起橹杆,将船摇了出去。
  朱高炽本来还想说句"再见"什么的,可话到嘴边,才想起来,也许,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潘安转过身来,看着岸边的朱高炽,最终还是双手抱拳,说了声"多谢",然后转过身去,看着江面对岸的方向,再也没有回头。
  朱高炽听到那两个字,笑得有些勉强,待到那船摇出去很远,才喃喃说了句"保重"。声音一出了口,便被江风吹散,也不知道潘安有没有听到。
  转过身,看到朱棣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微微愣了一下,朝他走过去。
  朱棣看着江面上渐行渐远的小舟,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到朱高炽身上:"你给了他什么东西?"
  朱高炽眨眨眼:"军事机密,让他回去赶紧让朱允炆派兵来抓你。"
  朱棣抬手替他把被江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笑道:"成,本王就在这儿等着他来抓,看谁有那本事。"
  "你可不要太嚣张了哦。"
  "就嚣张怎么了?"
  "不怎么,我喜欢。"
  "哈哈哈……"朱棣仰头大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朱高炽恨不得一把打花他的脸:"是是是,你就得意吧。"说完转身朝大营的方向走。
  朱棣小跑了两步跟上,朱高炽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要放他走?"
  朱棣特配合的问道:"你为什么放他走?"
  朱高炽有点儿汗,心说这家伙啥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想放就放咯。"嗯,这个回答真是对谁都有用。
  可朱棣又有新的问题了:"你就不怕他回去用你皇爷爷的牌位把整个应天都包围起来?"
  朱高炽一听这话,吓得打跌,差点儿摔倒:"父王,人家就在济南用那办法对付了你一次,你怎么每次都想着人家会用那招啊?"
  朱棣表情严肃,语气诚恳:"因为那招够阴,够损,够狠,也够绝。父王不怕硬打,就怕他来那招。"
  朱高炽完全无语,想了半天除了承认潘安那招的确高明之外,还真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来。
  不过……在应天城全部摆上朱元璋的牌位?那场面想想都惊悚。可话又说回来,他要这么做,黄子澄那帮老古董肯定也不会同意的,所以基本上可以放心。
  两人回到大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满脸铁青的朱权从里面出来,见到朱棣就跑上来,说什么也要拉着朱棣去喝酒,让他别进去。
  朱棣父子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里面有老虎?"
  朱权非常诚恳的点头:"是的,还是只母老虎。"
  两人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正要再问,朱权似乎根本不想多说,直接丢下句"我先走了"就跟后面有狗在追似的,一溜烟儿跑出了大营。
  朱棣跟高炽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同时写满"莫名其妙"四个大字,不料刚一转头,要进帅帐,就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而且还是个让朱棣万万想不到的女人,当然,更是个朱高炽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朱棣的脸在瞬间晴转多云。朱高炽在心底大呼这女人了不得,不仅能把朱权吓成那个样子,还能让朱棣的表情在瞬间完成如此大幅度的转变。
  "四皇兄,你可回来了。"
  那女人见到朱棣,径直就走了上来,笑意盎然跟他打招呼。
  朱高炽听着那称呼,想着大概是朱元璋几十个儿女当中的一位,朱棣的妹妹,他的姑姑什么的。前几次自己回应天也没机会一个个去认识这些亲戚,看着陌生也不奇怪。
  可他奇怪的是,现在是两军对垒的局势,她一个女人跑来干什么?
  朱棣暗自扶了扶额,终于理解朱权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了。
  这个女人是庆成郡主。她并不是朱元璋的女儿,只是朱元璋的侄女儿,朱棣朱权的堂姐妹。因为朱权年纪比他们小很多,所以小时候这个庆成老爱欺负他。
  朱权那孩子深得朱元璋的宠爱,哪会受那欺负,直接对庆成大打出手。结局就是庆成的母亲跑到马皇后面前又哭又闹,寻死觅活。朱元璋气得不行,把朱权狠狠教训了一顿,打了二十大板,在祖祠里关了一个月,让他面壁思过。
  于是以后他再见到庆成,就秉承惹不起我躲得起的原则,免得沾上这个瘟神灾星。
  不过庆成跟朱棣的关系倒还算不错的,这大概也是会派她来江北的原因。
  朱棣将她请进帅帐,朱高炽本来打算离开一会儿,不料却被朱棣叫住,让他给皇姑姑见礼。
  朱高炽心里老大不情愿,但脸上依然展现出温和得体的笑容,躬身行了个礼,说了声"高炽见过皇姑姑"。
  庆成喜笑颜开说了些诸如"一表人才","人中龙凤","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赞美之词,转头跟朱棣开始叙旧。
  朱高炽不好找借口离开,只得坐到一边旁听。当他听得快要打瞌睡的时候,终于听到庆成说出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了。
  原来是朱允炆得知灵璧大败,潘安重伤被俘,扬州城破,燕军驻扎江北,只要一渡江,应天就一定会沦陷。一时间心急如焚,六神无主,黄子澄齐泰再也给不出好的意见,只有方孝孺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派人去燕军大营表示愿意割地求和,请朱棣退兵。如果朱棣同意了,应天之围可解;如果朱棣不同意,也能争取到一些时间调派兵马抵挡燕军。
  朱允炆担心潘安,一颗心乱七八糟,只说了句"听方大人的",方孝孺便让跟朱棣关系还不错的庆成去了。
  朱棣听了庆成的话,冷笑一声说道:"割地求和?不知道皇上愿意割哪块地给本王?本王就看中应天那块地了,他给吗?咱们这些兄弟的王位藩地都是父皇封的都保不住,他说削就削,现在来说什么要割地求和,谁信啊?别等我一同意了,他就反悔了,回头又派兵来打我了。得,你也别费那劲儿了,回去告诉皇上,我朱棣这次来不是要他的皇位,我只想除掉黄子澄齐泰那帮奸臣,亲自拜祭父皇,让皇上封回我等兄弟的藩地王位就行。别的,不指望。"
  朱高炽看了朱棣一眼,打起精神想听听庆成要怎么说。
  可庆成听他这么一说,其实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着朱棣本来就对朝中诸多大臣心怀不满,现在自己又帮着朝廷说话,肯定会惹他生气。遂努力把脸上的笑容拉大,准备打打亲情牌:"四哥你别这么生气,我这次来可不是代表皇上来的。你看应天还有不少兄弟姐妹,他们都让我来劝劝你。这几年打仗,不仅死伤了不少将士,老百姓也不好过。ωωω·τxτxz·cōm都是自家人的事,有什么话关起门来好商量,干嘛非得打打杀杀的。今后世道太平了,兄弟姐妹见面多不好说话啊……"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提朝中那些个什么堂兄弟堂姐妹,朱棣就一肚子火,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怒道:"自家人的事?兄弟姐妹见面不好说话?你这话说得好笑了。我朱棣这些年是拼死才保住的性命,弟妹们都看不到吗?朱允炆听信奸臣谗言,修改父皇遗诏,阻止我们进京,让我们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说话?他要削藩他要夺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说话?各位藩王被贬为庶人,全家老小发配边疆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说话?湘王朱柏宁死不从,一家人点火自焚,命归黄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说话?我的三个儿子被他囚禁在皇宫,炽儿被他逼得跳崖,怎么不见你们说话?"
  "四皇兄……"庆成原本想以"亲情"让朱棣退兵,却没想到适得其反,更加点燃了他的怒火,吓得步步后退。
  朱棣根本不理她,压抑了数年的怒火尽数倾泻而出:"我要是不起兵抵抗,下场会是什么?是跟湘王一样自焚,还是跟周王一样被贬为庶人,发配到烟瘴之地?现在我打到应天了,你们来劝我退兵?什么意思?不让我进京祭拜父皇,以尽孝道?我告诉你,我这次还真就进定了。上次那个潘安不是给了我篇'周公辅成王论'吗?你回去告诉皇上,就说他四叔要效仿周公,好好辅佐他,免得他再上那些奸臣的当。"
  "四皇兄……"
  庆成还想说什么,朱棣一扬手,打断她的话:"你不用再说了。来人,送客!"
  帐外守卫的兵士听到朱棣的声音,立即从外面走了进来。
  庆成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能告辞离开。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朱棣叫住了她:"回去告诉诸位弟妹,好自为之。"
  庆成咬咬唇,叹了口气,抬脚踏出帅帐。
  朱棣闭了闭眼,深深吐出口气,将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到桌面之上。
  真是可笑,现在这个时候,来跟他说亲情?他们是不是忘了其他几位王爷还在外面受苦?他们是不是忘了,炽儿的腿还依然瘸着?他们是不是忘了,自己当初在北平需要装疯才能躲过他们的抓捕?亲情?如果不是朱允炆先罔顾亲情,他何至于此?
  朱高炽知道他心里难过,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起身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将自己的脸贴到他背上,希望自己的存在会让他平静一些。
  俗话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在朱允炆决定削藩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个历史只会有一个结局,谁也改变不了。
  朱棣转过身,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不需要言语,但彼此心中那份深沉的情感他们能感觉得到。
  无声胜有声,也许说的就是现在。
  公元1401年农历六月初二,朱棣率领的燕军击溃了从济南赶来支援的盛庸的水师,江防主将陈宣率朝廷所有水师战船投降。浦口被攻破,江北全部落入了朱棣手中。
  六月初三,朱棣率军渡过长江。
  六月初七,燕军攻破镇江,挥师应天。
  六月十三,燕军兵临应天城下。皇城告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悲催的告诉亲们一件事,离离明天就上班了……555555555555555555555555我不想上班!!!上班就没时间写文,离离的痛苦日子又要来临了!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PS:感谢给离离送霸王票的孩子们!亲吻!话说,离离开始不懂啥叫霸王票,一不小心还给自己送了个,囧死我了……PS:我前天晚上更新的章节,可是很多亲说买了V看不了.大概是JJ抽了.我今天再发一次,不是伪更哦……

  第八十九章、皇宫大火

  潘安过了长江,马不停蹄朝应天赶去,连家都没回,率先进了皇宫,觐见朱允炆。
  到了御书房门口,小邓子正从里面走出来,小心翼翼掩上门。转过身来的时候抬头见到他,一脸惊喜:"潘将军,你回来了?"
  潘安点点头,走上前问道:"皇上在里面吗?"
  小邓子压低了声音答到:"在,刚睡下。潘将军还是先回去洗漱休息一番,待皇上睡醒再过来吧。"
  潘安闻言不禁皱起眉头:"怎么在这里睡了?"
  小邓子叹口气:"灵璧战败,你又生死不明,燕军势如破竹,直抵应天,皇上为这事儿已经好多天没回寝宫睡个好觉了。"
  潘安忧心不已,挥挥手让他先下去,一再保证自己进去看看皇上就走,不会打扰到他。
  小邓子知道他跟皇上的交情,也不好多加阻拦,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潘安推门进去,脚步轻得如同一只猫,生怕把里面的人吵醒。
  朱允炆坐在书案后,手肘撑在桌面上,就这么睡着。身上的披风大概是小邓子刚给他盖上的。
  潘安走上前,看到他在睡梦中依然眉头紧锁,不由得有些心疼。
  书案上摆放着这些日子前线来的战报,他的另一只手还抓着战报的一角没有放开。
  潘安把手中的包袱轻轻放在桌上,不料这小小的动作却惊醒了朱允炆。
  "是庆成姑姑回来了么?"朱允炆问出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睁开疲惫的双眼,只是将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潘安在心底叹了口气:"不,是臣回来了。"
  "潘安?"朱允炆听到他的声音,忙睁开眼,站起身来,"真的是你?你没事?你回来了?朕不是在做梦吧?"
  潘安唇角弯出一抹笑容:"皇上怎么会是在做梦呢,臣是真的回来了。"
  朱允炆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动了动嘴角,终究是没能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半晌之后才喃喃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潘安闻言突然跪下地去:"臣无能,没能替皇上守住灵璧,请皇上降罪。"
  "这不怪你,四叔身经百战,用兵如神,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朱允炆苦笑一声,将他从地上扶起,"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没有为难你?"
  潘安摇摇头:"灵璧战败,臣身受重伤,以为必死无疑,可没想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燕军大营里。"
  朱允炆一惊:"你被他们抓了?"
  "不,是被他们救了。臣身上的伤,是朱高炽治好的。"
  "朱高炽?"两军对垒,他明知道潘安是敌人,为何还要相救?
  "正是。他不仅救了臣,还瞒着他父亲和其他将领,把我给放了。如果不是他事先在江边安排小船,亲自送我过江,恐怕臣真就回不来了。"
  朱允炆闻言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缓缓走了两步,才又回头问道:"他为什么要放你?"
  "这个问题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解释……"潘安说着突然看向放在桌上的包袱,"大概是想让臣把这个东西交给皇上。"
  "什么东西?"朱允炆回过头,顺着潘安的目光看去,见自己的书桌之上不知何时放了个包袱,遂走回桌边,想要伸手去拿。
  潘安见状忙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小心有诈。"
  朱允炆笑笑:"你想太多了。他根本不需要这样来杀朕。"
  "还是小心点好。"潘安说完自己伸手去解开那包袱,"他说我不能看,所以一路上我都没有打开过这个包袱。现在见到了皇上,再打开应该不算食言。"
  说话间包袱已经被打开,里面是一个木匣子,暗漆雕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潘安继续将那匣子打开,确定没有什么机关暗器之后,才让朱允炆走近了些。
  匣子里面的东西很古怪,一件袈裟,一顶禅帽,以及一封信。
  朱允炆拿起那封信,打开来时,竟是倒抽了一口气。连握信的手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皇上,怎么了?"
  "这……这是……"朱允炆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封信看完,慌忙把信再次合上,回头看着潘安,语气急切,"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这里面的东西,在紧急关头,能救皇上的命。"
  "他没说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
  潘安略微思索片刻,出声答道:"没说仔细。他只说这东西是一位老道人交给他的,让他务必亲手交到你手里。可这东西在他身边放了三年,却一直没有机会。"
  "老道人,老道人……"朱允炆皱着眉头将信重新放回那只木头匣子,有些失神的将匣子关好,"是了,是了……"
  潘安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担心:"皇上?"
  "没事,别担心。他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可以救朕性命的东西。"朱允炆将包袱重新打好结,抬起头来对潘安露一抹让他安心的笑容,不动声色岔开话题,"对了,你从江北出来几天了?"
  "三天。"
  "三天?算算日子,庆成姑姑也该是三天前就到达江北了才对,你们没碰上?"
  "庆成郡主去了江北?她去做什么?"
  朱允炆指了指对方在桌面上的战报:"燕军渡江在即,你又生死未卜,朕心里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方大人替朕出了个主意,让庆成姑姑找四叔和谈去了。"
  "皇上。"潘安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你怎么这么糊涂?都什么时候了,和谈还有用吗?燕王雄心昭然,势在天下,他断不会在眼下答应退兵的。"
  "朕知道。"朱允炆自嘲的笑笑,"可朕有什么办法呢?四叔的军队一旦跨过长江,应天就保不住了。劝不了他,至少可以拖些时日,等待援军。更何况……"
  更何况,朕让她去江北,也可以顺便打探一下,是否有你的消息。
  只是这个时候,叫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朱允炆突然顿住没有往下说,潘安看着他,等待着他后面的话。片刻之后,他才在心底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更何况,方大人已经在各地调集兵马,很快就会有勤王之师赶来应天。"
  潘安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朱允炆,看着他眼中漫无边际的悲凉,心中的疼痛那么清晰,清晰到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针尖儿刺入。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会再有勤王之师赶来应天。君臣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别说驻扎在外的军队,就是京城里的官员,很多在朱棣抵达江北之后,见势不妙,都纷纷提出要外出分守,准备弃他于不顾了,哪里还有军队会来?
  "皇上……"潘安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不管怎样,臣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危。"
  朱允炆抬头看着他的脸,突然就想起前些时日那个梦,想起潘安在烈火中,拉着自己的手,对他说,皇上,臣带你出去。
  那个梦或许是个预兆。
  只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刻,他一定不会让他死在自己面前。
  翌日,庆成公主回到宫中。
  谈和失败,意料之中的结果。
  朱允炆问道:"四叔都说了些什么?"
  庆成沉默了半晌,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黄子澄齐泰等人,如实回答:"四皇兄让我回来转告皇上,他这次来不是要跟你争夺皇位。他只是想替皇上除去身边的某些奸臣,让皇上封回诸位王爷的爵位藩地。别的,他不奢望。"
  "皇上。"黄子澄一听"奸臣"二字,满肚子的火就压不住了,"燕贼口口声声说什么奸臣,实际上却是狼子野心。他不过是想以此目的举兵进京,皇上千万不可轻信。"
  朱允炆看一眼黄子澄,没搭理他,只是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再次看向庆成:"四叔……还说什么了?"
  庆成也懒得去理黄子澄,直接答道:"他还说,上次潘将军给了他一篇《周公辅成王论》,所以他现在要进京好好辅佐皇上,免得您再上了那些奸臣的当。"
  "皇上,皇上啊!"黄子澄一听这话更加声泪俱下了,直接跪倒在了朱允炆面前,"燕贼这哪里是要学习周公啊,他这分明是想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啊!皇上,千万不能让燕贼进京啊!"
  朱允炆被他哭喊得太阳穴直跳。一旁的潘安更是想一剑杀了他的心都有。要不是他鼓动皇上削藩,事情能到现在这步田地吗?一步错,步步错。
  "黄大人。"朱允炆笑得异常温和,眼睛里却看不到半点儿笑意,"燕军已经要渡江了,你倒是想个办法阻止他们攻进应天。"
  黄子澄闻言忙直起身子,抱拳信心十足的说道:"皇上别着急,长江天堑,可挡百万雄狮。我们派人把江北的船全部烧掉,他们想渡江也没那么容易。现在又是农历六月最热的时候,燕军将士都是北方人,受不了酷暑,过不了多久,就得自动退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均是瞪大眼睛,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他太聪明,还是太愚蠢。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他们还用得着在这里焦头烂额,寝食难安吗?
  朱棣的大军都已经打到应天门口了,会因为天气太热就自动回去?这是什么逻辑什么道理?
  朱允炆扶了扶额,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只得挥挥手,说自己太累了,想要休息,让所有人都下去。
  黄子澄还想说什么,朱允炆已经起身在潘安的陪同下离开了御书房。
  几天后,燕军大败盛庸的舟师,攻陷浦口,横渡长江,直取镇江,急趋应天,于六月十三兵临应天城外,并于两日后朝应天发起猛烈进攻。
  朱允炆口中勤王的兵马当然是没有来,皇城之中,除了徐辉祖手下率领的几万将士和潘安手下那几千禁卫军,根本没有多余的兵马能够抵挡朱棣的大军。
  不过应天作为数朝古都,城高池深,而且因为是京城,所以朱元璋之前特别修建了两层城墙,如果指挥得当,也是易守难攻。
  昏暗的武英殿中,长长的回廊竟然没有一个人守卫。
  落日西斜,夜幕降临。残阳如血,染红天边浮云。没有退去暑气的夜风从御花园吹过来,撩起垂落于两侧的洁白轻纱,肆意飞扬。
  朱允炆一个人走在这寂静得有些恐怖的回廊之上,听着城外战鼓雷鸣,杀声震天,竟勾起唇角微笑起来。
  四叔,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却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王公公跑到朱允炆身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皇上,李景隆和谷王反水啦,他们把金川门打开,让燕军长驱直入,攻进皇城来啦!"
  "是吗?"朱允炆语气淡然,仿佛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朕知道了。王公公,他们都走了,你也走吧。投靠四叔去,能保住性命。"
  "皇上……"王公公闻言顿时老泪纵横,"老奴在宫中已三十余载,侍奉过先皇,侍奉过懿文太子,皇上更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怎能在这个时候弃皇上于不顾……"
  朱允炆叹口气,转身伸手去扶他:"公公先起来说话。"
  "老奴不起来。"王公公整个人趴到地上,"皇上若要赶走老奴,老奴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公公!"朱允炆无奈,半跪下身将他拉了起来,"好了,朕不说这话了。你再替朕去宫外看看燕军打到哪了,徐将军和潘安应该能抵挡上好一阵吧。"
  "对对对,有徐将军和潘将军在,皇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他们不会让燕贼打进来的。"
  "嗯,朕相信他们。就麻烦公公到前面去看看,然后再来向朕回报。"
  "好,老奴现在就去。皇上就到奉天殿好好等着燕贼,他不是说进来诛奸臣,辅佐皇上的吗?您就再大殿上坐着,看他进来能做什么。老奴去去就来,去去就来啊。"
  王公公边说边转身朝宫门外跑了去。
  朱允炆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快步离开了回廊。却没有听王公公的,朝奉天殿去,而是直接回了乾清宫。
  侍卫大多都被潘安抽调去迎战了,宫女太监听到外面的战鼓杀声,个个吓破了胆,各自逃命去了。整个乾清宫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早前他已经下了命令,让国舅进宫来将马皇后和他们的两个小儿子带走。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宫。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邓子,他也打发了银子,让他出宫回老家安身。潘安被他派出去跟徐辉祖一起抵挡燕军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现在,真正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外面打得很热闹,他的寝宫却如此冷清。
  朱允炆自己点了烛火,端着它走到一旁的书架旁,从上面取下一只拨浪鼓,拿在手中轻轻摇晃。
  这拨浪鼓是他两岁的时候,朱棣带他们出去看灯会的时候买的。两岁的记忆他当然没有,这是后来能记事了,皇祖母告诉他的。
  皇祖母还说,他从小就特别喜欢这个拨浪鼓,一天不拿在手里,就睡不着觉。可是在他三岁那年,朱棣就藩北平,他举着这个拨浪鼓一边跑一边追,最后摔了一跤,把拨浪鼓摔坏了。
  虽然后来皇祖母找人给他修补好了,可却再也发不出原来那种清脆的声音。
  朱允炆将烛台放到书桌上,细细的看着那个拨浪鼓。想起几年前他约朱棣在淮安见面的时候,跟他说这个拨浪鼓摔坏了,想让他再买一个好的。
  可朱棣告诉他:"允炆现在是皇上了,就算是下旨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为你送上拨浪鼓,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不知道,他只要他送的。
  而他送的这一个,早就已经破败不堪。如同他们之间的裂痕,永远无法再修复。
  朱允炆苦笑一声,眼角余光看到放在书桌上那个潘安带回来的包袱。
  木匣子里的袈裟是皇爷爷早年做和尚时披的,禅帽也是做和尚时戴的,那封信自然也是他写的。他识得皇爷爷的笔迹。
  他的信写得简略,但交代了很重要的一点。说是在乾清宫中有一条密道可直接通往宫外的御水河,只要去到那里,自然会有道人前来接应,性命可无忧。
  其实朱元璋一直知道自己打下江山不容易,他担心自己的子孙在未来的某一天会遇到危难。所以他把自己的袈裟和禅帽都留下下来,交给了当年与自己交好,并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的武当掌门张三丰。说是在危难的时候要将这些东西交给自己的子孙,并尽全力保得他们性命。
  张三丰是精通五行八卦天象星云的人,他算出朱允炆在登基三年之后,天下必定易主,但却不能泄漏天机。因缘巧合之下,他救了跳崖的朱高炽,将这个包袱交给了他,让他承诺一定亲手交给朱允炆。
  可不管朱元璋信上所说密道之事是真是假,朱允炆都不想尝试。他身为帝王,谁都可以弃他于不顾,他自己却无法弃皇城于不顾。
  他知道朱棣不会杀自己,但他却不知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理由苟活于世?他不想看到朱棣同情的目光,更不想看到朱高炽胜者的表情。
  最重要的,是他死了,朱棣才能名正言顺登极帝位。
  所以,他不能走,也不会走。
  朱允炆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重新端起烛台,缓缓走到幔帐前,伸手将之点燃。幔帐易燃,遇了火,趁着夜风,火势在瞬间便熊熊燃烧起来,将他的脸映得通红。
  原来,那天晚上的不是梦。注定了,他要死于火中。
  凤凰涅盘,其实也挺好的。
  朱允炆看着那火光,一行清泪顺着苍白脸颊缓缓滚落。
  "四叔,如果允炆没有当皇帝,该有多好。"
  皇城之外,一片兵荒马乱。徐辉祖跟潘安正率领将士拼死抵抗燕军,潘安突然看到皇宫之中窜起熊熊火光,大惊之余立刻转身,不顾一切朝宫中狂奔。
  朱棣知道皇城兵力不多,守备不足,所以并没有亲自率师攻城,而是只派了手下几员大将领兵前去。此刻他正与朱高炽等人在大营之中等候前线战报。
  突然一个兵士跌跌撞撞跑到帅帐,连礼都来不及行,就气喘吁吁说道:"王……王爷,不好了,皇宫突然起了大火,听说皇上在里面!"
  "什么!"
  父子俩同时站起身来,朱棣叫了声"不好",忙起身往外奔去。
  "父王!"朱高炽想也不想,即刻跟在朱棣身后一起奔出营帐。
  "跟本王冲进宫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皇上!"朱棣跨上战马,高举长剑,大喝一声,率领将士朝皇宫急驰而去。
  可当他花了一个时辰才将率兵抵抗的徐辉祖拿下,赶到起火的皇帝寝宫之时,那里已经被大火烧得只剩下一座残桓断壁,火势正在渐渐转弱。
  "找,给我找!找不到建文帝,你们都给他陪葬!"朱棣一声令下,跟随而来的将士立刻冲进乾清宫。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某位将士的高喊,说找到皇上了。
  朱棣抬脚就要往里冲,诸将不允,说里面的墙壁横梁都已经烧得碎裂,随时都有倾塌而下的危险。
  可朱棣一把便将人挡开,直接踏了进去。
  朱高炽寸步不离,紧跟其后。诸位将士没办法,当然只得亦步亦趋跟随保护。
  寝宫的地板上躺着两具已经被烧焦的尸体,因为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所以根本无从分辨尸体的身份,但从身上未曾烧毁的金饰玉佩来看,其中一具应该就是皇帝朱允炆。
  朱棣缓缓走到那具焦尸面前,蹲□,看着他手中紧握的物什,兀自发呆。
  "父王,这是……"朱高炽也蹲到朱棣身边,可任他看酸了眼,也看不出尸体手中那团已经被烧得黑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拨浪鼓。"朱棣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哽咽,"这是允炆两岁那年,本王在灯会上买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JJ终于正常了……内流……这两天都抽死我了,进了好多次后台都进不来,郁闷死了。话说有孩子担心离离第四卷会匆忙结束,离离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滴。虽然现在离离准备新文,又要上班,但这个文该写的我还是一个都不会漏下的。放心,放心哈!希望JJ不会再抽了……

第九十章、胜者为王

  应天城十里之外的御水河,是属于秦淮河的支流。
  夜深人静,月隐星移,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在河面之上迅速朝着东方行驶而去。
  朱允炆从昏睡中悠悠转醒,揉了揉疼痛欲裂的太阳穴,缓缓撑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金红袈裟,头发被全部塞到了禅帽里,做一副和尚打扮。
  潘安坐在一旁,身上的铠甲都未来得及卸下,靠着船舱睡得正香,看样子很是疲惫。随身的长剑放在手边,仿佛随时都准备在梦中取人性命。
  船舱外坐着一位道士模样的少年,也靠着舱壁正打瞌睡;再往前看,另一名身穿道士袍的男子坐在船头,因为是背对着自己,所以他不知道那人有多大年纪,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入睡。除此之外,另外一边的船头,应该还有一个人在摇浆。
  可是……他怎么会在船上?这又是通往哪里?
  他记得自己点燃了寝宫的幔帐,抱着必死的决心将烛台扔向了龙床,被褥着了火,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猛烈窜起,在瞬间将整座乾清宫烧了起来。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大火烧了没多久,潘安竟然出现在了寝宫门口。一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看到乾清宫着火,立刻就放弃抵挡燕军跑了回来,要救他出去。
  他不想那个梦境变成事实,他不想看着潘安死在自己面前,所以他坚定的摇头,说他不走。
  后来……
  后来?
  朱允炆想到这里,突然发现记忆竟然中断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知道,而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自己没有死,潘安也没死。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甩甩头放弃思考。看来,这件事只能等潘安醒来才能向他问个明白。
  朱允炆叹了口气,重新躺到榻上。简易的木板搭成的床榻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吱嘎的声响,虽然很细微,却足以惊动浅眠的潘安。
  潘安异常敏捷而迅速的抓起手边的长剑要拔鞘而出,却在看到他后停止了动作:"皇上,你醒了?"
  "朕已经不是皇上了。"见他醒来,朱允炆也不再睡,起身从榻上坐起,将他手中的剑按下去,"我们这是在哪?"
  潘安把剑收好:"御水河上。"
  朱允炆自嘲一笑:"你确定这不是忘川河?"
  潘安愣了愣,才反映过来忘川是死人才会渡的河,遂一脸正色道:"皇上,切不可再说此话。您是万金之躯,吉人天相,不会这么容易过忘川的。"
  朱允炆叹息一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袈裟:"你看看我现在哪里还有皇帝的样子?"
  "在臣心中,你永远是九五至尊的帝王。"
  朱允炆知道他的固执,也不再纠正他的称呼,自嘲笑笑,岔开话题:"我怎么会在这里?"
  潘安闻言忙跪□去:"皇上恕罪,是臣……臣直接将你打晕,扛了出来。"
  朱允炆默然了半晌接着问道:"那这身袈裟又是怎么回事?"
  潘安说道:"臣担心你穿着龙袍会让燕军将士发现,所以将书桌上的木匣子打开,取了袈裟和禅帽替你换上。出来之后又看了那封信,便带你从密道出来了。"
  朱允炆点点头,伸手将他扶起来,指了指外面的两位道长:"他们果真在御水河岸等候接应?"
  潘安重新坐回矮凳上:"嗯。臣带着你出密道的时候,就看到两位道长准备好了小舟在那里等候。"
  朱允炆没再说话,心里想着,这世上,果真有"天意"。
  可是,如果四叔带兵攻进皇宫,没有见到他的人,也没有见到他的尸体,会安心登基吗?
  "潘安,你不该救我出来。"
  "皇上……"
  朱允炆不待他说完,便自顾说道:"我不想一辈子活在逃亡当中。"
  "皇上,燕王不会再找你的。"潘安停顿了下,看到朱允炆疑惑的目光,才又继续说道,"因为,你已经在乾清宫的大火中丧生了。"
  "什么意思?"他已经丧生了?难道现在的自己是一缕魂魄不成?
  潘安一阵沉默,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下面的话到底该不该说。片刻之后,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开口:"臣救你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皇后和小邓子了。"
  朱允炆一脸惊讶:"我不是早就安排他们出宫了吗?"
  "但他们没有走,他们说,要跟皇上同生共死。"潘安看着朱允炆,思量了片刻,又加了一句,"皇后还说,只有他们死在那里,燕王才会相信你真的死了。"
  朱允炆听完情急的抓住潘安的手:"你……你的意思是,皇后跟小邓子……被烧死在乾清宫了?"
  潘安知道他会伤心,会难过,可却没有办法不点头。皇后是为他而死,他有知道实情的权利。
  朱允炆的脸色在陡然变得苍白如纸,神情悲戚的看着潘安:"既然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因为,我不想你死。
  "因为,保护皇上,是臣的职责。"口是心非,也许说的就是自己。可是他知道朱允炆的心意,知道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是朱棣,也知道他一心求死,不过是想让朱棣有名正言顺的借口登基称帝。
  而自己的角色,只是个侍卫。他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他,不让他受任何伤害。
  听到他的回答,朱允炆低垂下眸子,掩饰心中莫名的失望。半晌之后才抬头看着他,问了句与刚才的话题丝毫不想干的话:"我们这是去哪?"
  "道长说,先去神乐观避一避。"
  "以后呢?"
  "以后?"潘安微微一愣,看着船舱外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色,深深吐出口气:"臣不知道。不过,臣想,大概是要浪迹天涯了。"
  "浪迹天涯?听起来不错。"朱允炆苦笑一声,眼框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翻涌,虽然竭力遏制,却依然顺着苍白脸颊滑落下来,"至少,不会再被困在那个叫做皇宫的囚笼里。"
  潘安看着他,没有答话。他的眼泪如同刃尖儿,每一下都落在他的心上,震荡胸腔的尖锐与疼痛。
  船桨划拉水面,一波波的水纹荡漾开去,发出哗啦的声响。除此之外,再听不到一丝声音。仿佛连夜风,也沉睡了一般。
  东方的鱼肚白渐渐明朗开来,缓缓流动的薄云披上一层绚丽的轻纱,金红的,灿黄的,粉艳的朝霞一点点将天际装饰出让人迷醉的色彩。
  笔直的御水河一直延伸到天边,浑圆的太阳冲破绚烂朝霞,从水平面缓缓升起,仿佛只是顷刻之间,万道金光便已经铺洒了整片大地。
  一叶扁舟波万顷,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渐行渐远,在清晨的阳光之中,慢慢变成一副美轮美奂的剪影。
  朱允炆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在清晨柔和的微风中飘得很远。
  他问潘安:"你会陪着我一起浪迹天涯么?"
  潘安的回答简洁而坚定:"会。"
  "多久?"
  "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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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军攻破皇城,建文帝朱允炆在乾清宫放火自焚而死,经过确认,另外那具尸体是皇后马佩岚。
  消息一出,天下震惊。
  朝廷上下顿时乱成一锅粥。所有建文朝的官员都吓破了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连皇帝都害怕得自焚而死了,他们这些曾经效忠旧帝的臣子若是被朱棣抓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于是,一时间,整个朝廷如同被炸开了的蚂蚁窝,各级大臣逃的逃,跑的跑,投降的投降,自杀的自杀。连续几天,应天都处于极度压抑极度恐惧之中。连老百姓都不敢随便出门。
  朱高炽得知这个情况,惊讶得合不拢嘴,在心里直为他家老爹喊冤。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大臣,也不知道他们是怕个什么劲儿。皇帝带头来了个自焚,把好好的朝廷搞得乱七八糟,都以为朱棣带兵血洗应天来了。
  可天知道,他们真的什么也没做。别说建文朝的其他大臣,就连罪魁祸首黄子澄、齐泰,朱棣都还没下令抓捕。
  因为朱允炆的死,朱棣已经在乾清宫外的石阶上坐了三天三夜,谁劝都没用,谁说也不理。就连朱高炽跟他说话,他也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他知道他的痛苦他的自责他的难过。不管怎么说,朱允炆都是他的侄子,而且曾经在他心里的份量肯定不比他这个儿子低。
  这一点,从那天他看到朱允炆手中紧握的拨浪鼓时,眼中无边无际的悲伤就看得出来。至少,曾经,他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子。
  如果朱元璋没有将皇位传给仁柔的朱允炆,如果朱棣没有强大道让他觉得自己的皇位受到威胁,如果朱允炆没有轻信黄子澄的话决意削藩,如果他削藩的方式稍微温和一些,不要逼得他的叔叔们走投无路……也许所有的所有都可以改变。
  可如果只是如果,时间不会倒退,历史不会重来。既定的轨道,历史的车轮,沉重坚决得无论任何力量都无法让其改变。
  其实他知道朱允炆没有死,先不说历史上是不是有关于朱允炆出逃的传说,他只说现实。
  朱棣命人将朱允炆和马皇后的尸体抬到武英殿安置之后,他有偷偷的进去乾清宫看过。原本他也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听朱棣的意思,他多年前送给他的拨浪鼓对朱允炆来说意义一定十分重要,所以他才会到死都握着不放。而朱棣,也是因为那只拨浪鼓,才确定那就是朱允炆无疑。但他却在一片废墟中看到了那个奇特的木匣子。
  因为匣子被压在倒塌的墙体和桌椅之下,所以并没有烧着。乾清宫是朱允炆和马皇后的寝宫,这样的木匣子就算被进来清理废墟的兵士看到,估计也只会以为它是宫中很普通的一个盛放物品的盒子或者摆设,所以不会特别注意。
  但朱高炽不一样,这个盒子跟在他身边三年了,他根本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他交给潘安让他带回来那个。而此刻,里面是空的,那就说明匣子被人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也被人带走了。
  当初张真人将匣子交给他的时候,跟他说过,匣子里的东西在关键的时候能救朱允炆的命,所以他让他承诺一定亲手交到他手里。
  虽然他没有机会亲手交给他,但他相信潘安一定会把东西完好无损的交给朱允炆,他更相信潘安有办法将朱允炆安全带出去。
  这种信任完全没有理由,但他就是相信。
  虽然被烧焦的尸体穿着朱允炆的衣服,拿着那只拨浪鼓,也不能证明那就一定是朱允炆。也许只是某个忠心的宫人为了让朱允炆安全逃离,故意伪装成他的样子,让朱棣相信。
  当然,这都只是他的猜测。
  可不管怎么样,朱高炽都不打算将朱允炆有可能活着的消息告诉朱棣。而且终其一生,他都将守着这个秘密。
  因为只有他死了,朱棣才能顺利登基,历史才能继续前进。
  也许,朱允炆比自己更了解这一点。所以,才有了乾清宫的这场大火。
  朱高炽叹口气,只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潘安把朱允炆救出去了,他们都还活着。活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过着没有权利,没有争斗,没有算计,没有仇恨,心也再不会受任何束缚的生活。
  朱棣还在乾清宫外坐着,朱高炽靠在旁边的树干上陪着他。
  他坐了三天,他陪了三天。
  其间诸位在京的王爷和投诚的文武百官来过好几次,几乎都是劝朱棣登基的。连他们的说辞朱高炽都会背了,说来说去都是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王爷为天下苍生黎民着想"之类的,也不知道换下台词。
  第一次,朱棣没答应,第二次,朱棣说再等等,第三次朱棣有点不耐烦了,第四次朱棣开始皱眉头了,第五次朱棣已经开始发火了,第六次朱棣直接不见他们了,第七次大臣们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求朱高炽前去劝说。
  朱高炽招架不住,只好答应。只是,他答应劝朱棣登基,另外一个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知道朱棣这个皇帝他想不想当,愿不愿当,都得当。既然无法改变历史,那么就只能顺应历史。
  于是,朱高炽走到朱棣身边,挨着他坐下来,老老实实说道:"父王,大臣们又来了。"
  朱棣没说话。
  朱高炽接着说道:"你在这儿都已经三天了,还不够吗?"
  朱棣有了点反映,转过头来看他,有些抱歉的叹了口气:"炽儿,父王只是觉得对不住允炆,父王没想让他死。"
  朱高炽愣了一下,没反映过来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有抱歉的神情,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露出一抹浅淡笑容:"父王想哪里去了?孩儿没有吃醋,孩儿能理解你的心情。"
  朱棣点点头,把目光转回来,再次看向没有焦距的远方:"如果他也能理解,也许就不会做出这等傻事了。"
  朱高炽心说他就是太理解了,所以才会让自己死。因为他太明白一山不能容二虎,胜者为王败为寇的道理。
  "父王,他已经不在了。你可以用三天,三个月,三年,甚至三十年的时间来缅怀他,可你却不能对天下百姓,有三个时辰的不负责任。"
  朱棣的目光有一些波动,朱高炽知道他听进去了,遂又继续说道:"那些大臣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孩儿觉得是对的。就算你不为数十万跟你一起浴血奋战、同生共死的将士着想,也该看看这天下苍生。朱允炆虽然不是雄才大略的明君,但也算得上勤政爱民。他选择了死亡,选择了把这偌大江山交到你手上,就是因为他相信你,相信你可以让大明繁荣昌盛,让百姓安居乐业。你难道要让他失望吗?"
  朱棣依旧没有答话,朱高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父王,你知道我心中的大明是什么样子的么?"
  朱棣转头看他,虽然没有言语,但他用眼神在询问。
  朱高炽转头看向前方,目光慎重而向往:"政权稳定,国力强盛;幅员辽阔,远迈汉唐;吏治清明,百姓安乐;四海扬帆,万国来朝。"
  "四海扬帆,万国来朝……"朱棣喃喃重复着朱高炽的话,剑眉微蹙,看不出他内心到底有着怎样的情绪波动。
  "父王。"朱高炽回头看他,"这样一个旷古迄今的盛世,你难道不想看到吗?"
  朱棣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这么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眼睛看进灵魂一般。朱高炽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差点儿都以为他会问"你到底从哪来的"了。可下一刻,他发现朱棣的唇角在一点点弯起。然后,他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炽儿,这样一个旷古迄今的盛世,你愿意和父王一起创造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JJ抽得太TM销魂了!我今天试了一下能进后台都激动得痛哭流涕了……孩子们,情人节快乐哈!我一如既往的只能跟我们家老四过节。嗯,还是我们家老四最好!哦呵呵呵呵……PS:再次用事实证明,我是亲妈,而且还是善良的亲妈,我就是舍不得虐待任何一个孩子……所以我给了允炆和潘安一个美好的结局,觉得这样设定不好的童鞋不准砸砖!乖哦……要淡定!

  第九十一章、心生误会

  朱棣说:"炽儿,这样一个旷古迄今的盛世,你愿意和父王一起创造么?"
  朱高炽几乎连思考都没有,就跟随本能脱口而出:"当然愿意。"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朱棣刚才那问题越来越诡异,怎么听都像是在问"炽儿,你愿意嫁给父王为妻,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都跟父王一起度过么?"
  而自己对于这么重要的问题,竟然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了"我愿意",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亏大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可是自己从朱棣嘴里听到的最为甜蜜的情话了。不是有句话叫做那啥,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吗?朱棣刚才的话,他可以自动理解为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一起并肩携手,开创盛世,这的确比世界上任何情话都动人。
  公元1401年农历六月十八,朱棣率领文武百官,于钟山孝陵举行了祭拜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盛大仪式。
  农历六月二十一,朱棣将朱允炆与马皇后的遗体合葬于钟山西陵。
  三日后,朱棣宣布登基。十日后,才在奉天殿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封徐仪华为皇后,长子朱高炽为太子,次子朱高煦为汉王,三子朱高燧为赵王。跟随他起兵靖难的功臣以张玉、朱能、沐晟为首,分别加官进爵,论功行赏。
  朱棣登基当日的盛况,即使在很多年以后,朱高炽想起来,依然觉得那是他平生见过的最为壮丽最为恢弘的登基大典。即使在电脑特效已经登峰造极的二十一世纪,也很难从影视作品中看到如此声势浩大的典礼。
  登基的程序复杂而繁琐,在宣布登基之前,各部门已经在忙碌的准备登基典礼的各项事务。"司设监"准备龙袍、冠冕、御座,"钦天监"选择吉日,吉时,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祭台,"教坊司"设中和韶乐、礼花礼炮,"司礼监"设定典礼流程……朱棣几乎每天都会被这些琐事忙得焦头烂额,不只一次跟朱高炽说"要不,咱们不举行登基仪式了"。
  朱高炽说就那么一天,你就忍忍。做皇帝不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怎么能算是真正的皇帝呢?
  朱棣无奈,只得忍着。
  到了举行仪式那一天,才刚寅时末,内官监的宫人便已经开始叫朱棣起床准备了。天知道朱棣那个时候才刚睡下没两个时辰。还好前一夜朱高炽知道今天必定会起个大早,所以自己回武英殿睡去了,不然父子俩滚龙床的画面铁定被宫人看了个精光。
  卯时初,礼部的官员会分别前往太庙和社稷坛将新皇登基的事告知祖先,文武百官也在这个时候到达洪武门外,列队等候。
  鲜艳的地毯从洪武门一直铺到奉天正殿,每隔十步便有身着铠甲、手持武器的禁卫军严阵以待。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冲破绚烂的朝霞洒向大地,给庄严宏伟的紫禁城镀上一层瑰丽金边。
  奉天门外,旌旗蔽天,华盖遮日,朝东西分别排开。
  甲士十二人执龙旗,分左右而立。龙旗之后有北斗旗、门旗、日旗、月旗、青龙白虎旗、风云雷雨江河淮济旗、天马天禄白泽朱雀玄武旗、木火土金水五星旗、五岳旗、熊旗、鸾旗及二十八宿旗,各六行,按顺序依次朝两边延伸而去。每旗用甲士五人,一人执旗,四人执弓弩。
  除此之外,另有招幡、雉扇、戟氅、戈氅无数。五辆大辂位于龙旗之间,玉辂居中,左边是金辂和革辂,右边是象辂和木辂,象征皇族尊华。
  卯时正,百官入洪武门,至午门御道外跪拜,等候朱棣在奉天门祭祀完天地祖宗之后,进入奉天殿入座,他们才能起身,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进午门,经五龙桥,至奉天门。
  朱高炽从武英殿出,以皇长子身份,位列百官之首,高煦、高燧跟后。文武百官左右列阵,紧随三位皇子,于奉天殿外的白玉阶拾级而上,鱼贯进入大殿。
  朱高炽走在最前面,稍一抬头,便看到身穿明黄衮服,头戴华丽冕冠,端坐于龙座之上,居高临下的朱棣。
  剑眉星目,傲视天下。衮服之上九条金龙栩栩如生,盘旋追逐于瑞云之间,竟似活物一般,气势逼人。金光闪耀的龙椅仿佛天生就为朱棣量身打造,那一身王者之气与身俱来,浑然天成,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陡生敬畏。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朱棣。声明显赫,名垂千古的明成祖。他的雄才大略,他的千秋霸业,他的永乐盛世。曾经,这些已经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辉煌离他那么遥远,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有幸成为这恢弘历史中的一员,与他一起开创盛世。不得不说,命运,真的很奇特。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未来有着怎样的奇迹在等待着你。
  司礼监总管的一声"吉时到",拉回朱高炽游走的思绪,才发现,原来朱棣也在看着自己。由于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他眼底有着怎样的情绪起伏。还好这种时候没有哪个官员敢抬头看他,不然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那也太奇怪了。
  那声"吉时到"刚落下,顷刻间奉天殿内外礼炮声声,鼓乐阵阵。
  朱高炽回过神,长袍一掀,率百官跪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山呼传出,奉天殿外,竟然紧跟着一阵响彻云霄的山呼,"万岁"的呼声震耳欲聋,地动山摇,天地齐应,不绝于耳。
  群臣皆惊,朱棣却笑得如沐春风。起身双手微抬,道了声"平身",然后根本不等司礼监的总管再说下面的程序,直接抬脚走下大殿,朝门外而去。
  朱高炽跟在他身后,群臣再跟在朱高炽身后。当他们到达奉天殿外时,竟然看到下面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跟随朱棣起兵靖难的数十万大军。
  将士们衣甲鲜明,列队整齐。见到朱棣出现,齐刷刷的跪下地去,再次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惊天动地的气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朱棣很高兴,朱高炽看得出来。只是碍于现在自己皇上的身份,他不便跟以往一样表现出来。但他知道在朱棣心中,这些将士才是能够真正让他热血沸腾的根源。
  前有百万雄狮,后有满朝文武,所谓的君临天下,威泽四海,想必便是如此了吧?
  登基大典翌日,朱棣即下旨捉拿建文朝"奸臣"黄子澄、齐泰。
  而此时,这两人都已经不在京城。早在朱棣打进皇城之前,他们就以招募军队勤王之名离开了应天。
  其实说到"奸臣"两个字,那也得看从哪个角度来说。在朱允炆眼里,其实黄子澄齐泰都是忠臣,虽然他们在用兵打仗方面实在是不怎么样,但无论他们做什么,的的确确是为了他好的。
  就算他们让他削藩,其实也是为了巩固建文朝的政权。毕竟一颗大树,主干太弱而枝桠太强,绝对不是好事,迟早会倒。所以他们想要砍掉这些强大的枝桠,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们唯一做错的一点,是低估了朱棣的实力。
  不过,这实在也怪不得他们。要一个只会四书五经,孔孟之道的文臣来做排兵布阵,抵御强敌的事情,的确有点为难他们。
  六月底,黄子澄齐泰在江浙一带双双落网,被抓回应天,朱棣以谋反罪下旨将两人凌迟处死,祸罹九族。
  朱高炽得知黄齐二人要被诛灭九族的消息,还是马三保跑来告诉他的。
  那时候他正在武英殿逗弄小瞻基,马三保气喘吁吁跌跌撞撞跑进来,连门口的太监都未通传,还没见到人就直接吼开了:"太子殿下,不好了,你快去御书房看看皇上!"
  朱高炽手里还抱着瞻基,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看他:"父皇怎么了?"
  马三保正要说话,却看了看一旁的张云舒,迟疑了一下才开口:"不知道怎么说,殿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高炽看到马三保为难的神色,忙点点头,将儿子交给云舒,转身就和马三保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武英殿大门,朱高炽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马三保也不再隐瞒,边说边跟上他的步伐:"郭将军抓到黄子澄和齐泰了,今天早上才押回来的。"
  朱高炽原本走得极快,一听到那俩老家伙的名字,脚步却嘎然而止,害得后面的马三保直接一头就撞到他后背上。
  "抓到他们了?"朱高炽一惊,想到历史上有名的壬午之难,不由得一身冷汗,"父皇是不是要将他们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马三保一怔:"你知道了?"
  朱高炽倒吸口冷气,心说不是他知道了,而是早在N多年前就在历史书上看过了。只是那时候他只把朱棣当历史人物,还在心里骂过朱棣太血腥残忍。没想到,这事眼看就在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凌迟处死,那是一种非常残酷的刑法。据说要在人身上活活的剜上三千刀,才能让人咽气。这种刑法光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大热天的,他竟然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转身也不再管马三保还要说什么,拔腿就往御书房奔去。
  到了御书房门口,看到外面的一众太监侍卫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很明显,他家皇帝老爹正龙颜大怒。
  果然,还没走近,就听到朱棣的声音:"朕现在是皇帝,要杀个人还得向文武百官请示不成?"
  接着是徐仪华的声音:"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觉得,黄子澄齐泰虽然罪该万死,但毕竟他们已经上了年纪。杀人不过头点地,皇上要杀他们可以,但也不需要用凌迟这样残酷的刑法。皇上刚刚登基,三年靖难之役已经让百姓苦不堪言,现在该做的是休养生息,笼络人心,如此残忍的对待建文朝的遗臣,恐怕会引起天下文人不满……"
  "皇后!"
  朱高炽在外面听到朱棣拍桌子的声音,想必徐仪华这番话肯定让他怒不可遏,忙推开门踏了进去。
  朱棣和徐仪华正在对峙,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
  听到推门的声音,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朱棣见到是他,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朱高炽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朱棣仍然不悦,拉长着脸说了声"免礼"。
  虽然徐仪华已经知道眼前的朱高炽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但心中还是难以接受他跟朱棣的关系。见他到来,也不再说什么,只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御书房。
  她知道,这普天之下,能劝动朱棣的,只有朱高炽。
  这个时候,她这个做娘的,竟然怎么看怎么多余。这是不是很可笑?
  朱高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才把目光从外面移回到朱棣身上。可自己还没开口,朱棣就先出了声:"如果你也是来替黄子澄齐泰求情的,就可以滚回你的武英殿了。"
  "父皇。"朱高炽哭笑不得,"儿臣可没说是来求情的。"
  朱棣听到他这话,脸色总算好看了点儿:"那你来干嘛?"
  朱高炽勾起唇角笑道:"当皇帝事儿可多,来帮帮你。"
  朱棣挑挑眉,不客气的从御案上抓过一叠奏折丢给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今天不把这些折子批完不准走。"
  朱高炽一头黑线,打开粗略浏览了几封:"长江水患,西南干旱,安南兵变,北蒙动乱……等等,这是什么?十七叔要放弃兵权回大宁?啥意思?这才刚打下江山几天,就吵着嚷着要回去,朝廷还没稳固呢,他就想丢下咱们自个儿跑了?"
  "这个朕已经批了,不准。"朱棣一把将朱权那封折子抽回来,拍到桌面上,"你看别的。"
  朱高炽撇撇嘴,继续低头翻阅下面的奏折:"吏部上的折子……哎?吏部尚书还是潘邺?"如果他记得没错,这个潘邺可是潘安的父亲。
  "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朱高炽忍住想抽人的冲动,"你现在是皇帝,怎么能自己的官员都记不住?"
  "官员那么多,朕哪能每个都记住。"朱棣一脸无辜,"你以前领兵打仗,也不是每个兵士的名字都记得住。"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看重点。"朱棣指指折子,"他说什么了?"
  朱高炽无奈,只得再次把目光放到折子上,随即皱起眉头:"潘邺说得没错,这的确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啊。"
  "什么事那么急?"朱棣见他皱眉,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伸手将折子拿过来,低头看了看,又将折子丢了回来,"朕还以为北蒙杀过来了,这些小事也要来烦朕,吏部官员都是饭桶?"
  "选举官员不是小事,吏部的人也不是饭桶。"朱高炽摇摇头,将他丢过来的折子叠好,"父皇,治国跟打江山不一样。古往今来的帝王,都是马上打天下,却没有一个马上治天下的。要治天下,仅凭皇上一人之力,那是万万不行的,所以朝堂之上,才有了文武百官。咱们之前攻入皇城之时,建文朝的大臣逃走的自杀的加起来有四百多人,整个朝廷,官员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小部分归附过来,成为了永乐朝的臣子。所以现在朝中的官位空缺十分严重,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如果不好好治理,不用等北蒙的铁骑冲进关,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瓦解崩塌。"
  听他这么一说,朱棣突然觉得有点头疼。他要是知道当皇帝这么麻烦这么累,他打死不会干啊。这真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朕再下道旨把那些逃走的都抓回来?"
  朱高炽额头再次挂上三根黑线:"抓回来之后呢?听话的就用,不听话的就杀?你刑部的大牢能关多少人?现在已经不是打天下的时候了,喊打喊杀对于这些文人是行不通的。对文臣也不能要求他们像武将那样军纪严明,违者军法处置。因为他们在乎的,不是自己的生命,也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种精神,一种气节。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们冥顽不灵。但在他们看来,这种顽固是忠孝的表现。比如黄子澄和齐泰,我们认为他们是奸臣,但建文朝的人肯定都认为他们是忠臣。只是他们忠心的对象不是我们。他们只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如果我们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了他们,肯定会造成建文旧臣的不满,老百姓也会觉得心寒。更何况,历史的笔杆子终究是握在这些文人手……里……"
  朱棣冷飕飕的目光射过来,让朱高炽说话的底气没来由的渐渐低了下去,最后那两个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声音。
  看来想要引开他的注意力,以这样植入的方式劝说他打消诛灭黄齐家族的念头那是不太可能了。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朱棣勃然大怒将他直接轰出御书房的样子。
  可当他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打算不等他轰,自己先转身离开火力范围,以图后举的时候,朱棣却没有如他想像中的发火,只是满脸不悦的警告道:"朕说了,如果你要替他们求情,现在就可以回武英殿了。"
  朱高炽叹口气,将手中的折子放回桌面,转过头来才认真的问了一句:"父皇是真的非杀他们不可么?"
  "你说呢?"朱棣看着他,"如果允炆不是听信他们的谗言,我们叔侄之间的关系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他不会执意削藩,也不会逼得你跳崖,朕不会打进应天,他更不会自焚而死。就凭这一点,就足够他们死百次千次!"
  "他们那么做,也是为了建文朝政权稳固……"朱高炽极力争辩,可话出了口,他才发现这理由苍白无力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是吗?"朱棣冷笑一声,"他们那么忠心建文帝,就该在他身边,誓死捍卫他们所谓的政权。可朕带兵入城的时候他们去哪了?他们跑了!说什么招募军队,回京勤王,其实是跟别的大臣一样,丢下皇帝自己逃命去了。所以允炆才会孤立无援,才会心灰意冷,才会点火自焚。他们的'忠心'害死了皇帝,难道还不该死吗?"
  朱高炽想跟他说,你错了,朱允炆会点火自焚,完全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名正言顺登基。
  可现在,看着朱棣被仇恨和愤怒充盈的眼睛,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朱高炽突然惊恐的发现,他跟朱棣竟然也有无法沟通的时候。曾经,无论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意。
  朱棣一向不是个残忍的人,即使对待战俘,都从不允许手下将士对其有半点的欺辱。为何对待黄子澄、齐泰这样的文臣,会如此残酷?他口口声声说他们害死了朱允炆,难道这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么?终究,他对朱允炆,并不是完全无心?
  朱高炽在心底重重叹息,看了看桌面上自己刚放下的那叠奏折:"父王,长江的水患可以筑坝修堤,西南的干旱可以开仓放粮,安南的兵变可以派兵镇压,北蒙的动乱可以御驾亲征,朝廷官位的空缺也可以开科取士,纳贤任能。可唯独人心,一旦失去了,要再收回来,就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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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我修改章节不能少于文章原来的字数……天知道老子哪里少了哪里少了哪里少了哪里少了啊!!!!我一个字儿也没少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今天头疼,好疼……老毛病又犯了……撞墙!更文……这章写得异常痛苦,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今天头疼的关系。出了点小误会,亲们别误会就成……朱棣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理由,允炆的死只是一个小小的导火索。而且黄子澄、齐泰本来就该死。新文准备得差不多了,周末开写。不会那么快发出来,多存几章先。这边的进度会保持,亲们放心。

第九十二章、父子同心

  朱高炽说完话,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三天后,传来黄齐两家九族罹祸的消息。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朱棣没有对黄子澄、齐泰采取残酷的凌迟刑法,只是下令斩首示众。三族被诛,其余几族全部被充军发配。
  朱高炽知道,在处置黄齐二人的问题上,朱棣已经做出了很大的退步。比起历史上的壬午之难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对于之前燕军攻入皇城,连夜逃走的那些官员,朱棣也没再追究。
  但朝代更替,总有一部分旧臣是顾念救主的。而且那些文臣的气节也真的让人觉得又爱又恨。
  朱棣登基以来,官员自杀自焚事件层出不穷,而且几乎每天都有建文旧臣穿着丧父入朝,对朱棣也不称呼"皇上",直言他篡位,在朝上朝下痛哭大骂,甚至有的官员假意归顺,借上朝时身藏匕首行刺。
  起初,朱棣根本不予追究,因为他明白,现在朝廷上下大部分的大臣都是建文朝遗留下来的,他们如此,也是对朱允炆忠心的表现。总不能因为他们的忠心不是对自己就真的全部杀光光。而且,这些文武百官有他们的能力,如果能劝服他们归顺,也有用处。
  比如徐辉祖,比如盛庸,比如铁铉,比如方孝孺,再比如前驸马都尉梅殷,这些都是他很器重的官员,如果他们能为己所用,不是比再开科取士,费大力气选拔人才来得方便实惠得多吗?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的嘴巴都比骨头还硬,威逼利诱全使完了,最后依然堵不上他们的嘴,骂声响彻整个朝堂,誓死也不归附。
  朱棣本来性子就急,听到那些骂声,怒不可遏,一道圣旨,把不肯归附的建文旧臣全部打入了刑部大牢,然后派都察院官员前去审讯。
  而负责审讯的督察御史陈瑛心毒手狠,为了在朱棣面前邀功请赏,胡乱揣摩朱棣的心思,对这些旧臣严刑逼供,只要进了大牢的,出来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而且一般都会祸及全族。
  一时间,刑部大牢怨声载道,血雨腥风,骂声震天。
  朱棣对陈瑛刑讯的手段大概知道一些,但他本来也是想要杀鸡儆猴,不然任由这些旧臣在朝堂上下胡来,那整个皇城不是要乱成一锅粥,所以对都察院刑讯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置评。
  陈瑛一看朱棣不闻不问,以为他是默认自己可以这么做,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对不肯归附的建文遗臣进行惨无人道的刑讯。轻则断手断脚,死无全尸,重则全家灭门,族人遭殃。
  新皇登基,政体初定。天下之事,远比一个北平的政务要繁琐得多。加上建文旧臣逃的逃,死的死,抓的抓,人手严重不够,很多事情都只有他自己亲力亲为。所以朱棣日理万机,忙得没个白天黑夜。
  不过,因为建文旧臣都被抓得差不多了,没被抓的知道陈瑛逼供的手段,也就乖乖噤了声,不敢再对朱棣出言不逊。一时间朝堂安静了不少,也渐渐步入了正轨。就连朱棣自己,都忘记了刑部大牢里还关押着许多建文朝不肯归顺自己的遗臣。
  而督察院里,有些官员对陈瑛的做法也是看不下去的。但碍于有皇上的默许,陈瑛又是都察院的老大,他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后来,山东参政铁铉在牢中被刑讯致死,右都御史秦彰才觉得事情闹大了。赶紧写了折子将陈瑛刑讯的细枝末节说了个清楚,连夜送进宫,交给了太子朱高炽。
  秦彰不知道朱棣对建文旧臣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所以不敢贸然把折子递给朱棣。他知道朱高炽为黄子澄、齐泰冒死谏言,黄齐二人才避免了凌迟处死,诛灭九族的横祸,所以觉得他对建文朝的臣子还是很好的,把折子交给他会比较安全。
  而朱高炽看到这封折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他刚下朝回到武英殿,身边的小太监就将这封折子递了上去,说是都察院秦大人昨晚连夜送进来的。
  朱高炽接过折子一看,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往御书房跑,却因为跑得太急,一头撞到正要进门的朱权身上。
  朱权被撞得差点儿倒下地去,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扬手对准朱高炽的脑门儿就是一记爆栗:"跑什么啊?火烧你屁股啦!你是要撞死你皇叔啊!"
  "十七叔?"朱高炽被敲得眼冒金星,捂着额头忙跟朱权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侄儿刚才没看到你……不对,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王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朱权边说边撩起长袍跨进武英殿的门槛,要往里走。
  朱高炽一把拽住他:"皇叔来得正好,侄儿要去御书房,你陪我一起去。"
  "别去了,我刚从御书房过来。"朱权反手将他拉回来,"皇上现在没空见你,他正在跟大臣们议事。怎么说我也是你皇叔,来了武英殿,你这个主人反倒要要丢下客人跑了不成?"
  朱高炽无语:"十七叔,侄儿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找父皇。等谈完正事,一定陪你好好喝茶。"
  朱权笑笑:"等你谈完正事,皇叔怕是没那个机会跟你喝茶了。"
  朱高炽一愣:"什么意思?"
  朱权耸耸肩:"本王刚把兵符交给了皇上,他已经准许我随时可以离开皇城回大宁了。我过来就是给你辞个行,一会儿就该走了。"
  "什么?"朱高炽的声音一下子提升了八度,"皇叔要回大宁?父皇同意了?前两个月他不是还告诉我,没有批准的吗?"
  "嘿嘿……"朱权狡黠一笑,"他不同意也没办法,反正他同意不同意我都是要走的。你十一叔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你就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朱高炽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不是都说了让你把他接回来,这皇城你们也住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会不习惯?再说了,这江山是你跟父皇一起打下来的,天下也该有你一半……唔!"
  朱高炽话音未落,就被朱权捂住了嘴:"小祖宗,这话以后可别再说了,万一要被人听了去,传到你父皇耳朵里,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朱高炽手忙脚乱把朱权的手扒下来:"什么跟什么?天下一人一半,是父皇当初请你出兵的时候说好的,怕什么?如果没有你的那几十万兵马,咱们也不可能成功。而且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他不会言而无信的。"
  朱权摇摇头,一声叹息:"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心眼儿都没有?你以后也是要做皇帝的,要是朝中的功臣都告诉你,说江山是靠他们打下来的,要跟你平分天下,你怎么办?"
  "我……"朱高炽动了动唇角,却发现自己找不出言语来反驳他。他总不能说"人家要就跟他们分"吧?古往今来,他还没听说过哪个帝王会跟大臣平分天下的。再说了,大明领土完整,绝对不可分割。如果真有人想要搞分裂,恐怕结果也只会是被自己派兵镇压。
  朱高炽突然很能理解当初朱元璋为什么要杀害跟随自己起兵的功臣。为保朱家天下,为了政权稳定,为了在他死后那些战功赫赫,受人拥戴的大臣不会威胁到大明江山的安危。虽然残酷,但他却不得不那么做。毕竟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随便哪一个,振臂一呼,就足以让百姓再次陷入战火。
  朱权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已经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遂温和笑道:"做帝王的人,恩威必定是共存的。我知道你父皇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所以我才更要离开。大明的江山,怎么可能一分为二?更何况我这对皇权根本就没有兴趣,我只想跟十一快快乐乐过完一生。所以交出兵符,对大家都好。"
  "可是……"朱高炽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替朱棣说话,"现在父皇刚登基不久,朝中本就人手不够,他一个人处理朝政,太过辛劳,皇叔就真的不能再留一段时间?"
  朱权闻言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在他身边,我相信皇上很快可以创造出属于他的永乐盛世。而且,我又不是不在了,我只是回大宁,跟以前一样,替你们镇守边疆。北边儿现在也不太平,有我在,北元也不敢随意造次。说不定过些时日,你父皇御驾北征,我还能再跟他一起并肩作战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朱高炽知道朱权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决意要回去,也不再阻拦,只能点点头说:"那皇叔记得常回应天,我都很久没见过十一叔了。"
  "等他身体再好些,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得看到你替皇叔多添几个侄孙子才是。"朱权说完大笑起来。
  朱高炽抽了抽嘴角,想着有朱棣在,你想要朱家多子多孙,那恐怕有点难度了。
  想到朱棣,便想到还在刑部大牢的建文旧臣,朱高炽不由得又忧心起来。
  朱权原本打算跟他辞行之后就离开,刚要开口,就见他心神不宁。微一低头,瞥到他捏在手中的折子,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刚才说要去御书房找你父皇,方便跟皇叔说说是为了何事么?"
  朱高炽叹口气,把手中的折子递给他。
  朱权接过来打开,粗略的浏览一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把折子合上,又递回给他:"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这是真话。上次替黄子澄、齐泰求情,已经让朱棣龙颜大怒,两人都已经两个月没好好说话了。现在他去找他,又是为建文遗臣的事,不知道会不会适得其反,把事情搞得更糟。
  朱权却一点不含糊:"该做的做,不该做的别做。"
  朱高炽问道:"那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朱权看着他,仿佛是要从他眼睛看出他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半晌之后才又重新开口:"建文朝的臣子,有用的愿意归顺的,咱们可以用。但那些冥顽不灵,一心想给建文帝陪葬的,死了也不可惜。"
  "十七叔!"朱高炽惊诧的看着他,没想到他在这件事上,竟然也会如此冷血。
  "高炽。"朱权的声音很是无奈,"你是不是觉得你父皇在处理建文遗臣的事情上,特别的残忍?"
  朱高炽没有说话,但他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朱权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古往今来,有哪个帝王的千秋霸业,不是建立在无数人的尸骨之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手上不是沾满无辜臣民的鲜血?可他们成为后世歌颂赞扬的一代明君,却是不争的事实。当年我父皇,也就是你皇爷爷制造冤案杀害开国功臣,不也是血雨腥风,人心惶惶?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大明政权的稳定。还有建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不也是不惜一切代价朝自己的亲叔叔们下手么?你想想你父皇当初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会起兵造反吗?而现在,建文帝点火自焚,丢下这么个烂摊子,让你父皇来收拾。可他当了皇帝,建文朝那些冥顽不灵的迂腐文臣,又对他口出恶言,说他得位不正。甚至穿孝服,欲行刺,在朝堂之上哭喊辱骂,扰乱政体。而梅殷、徐辉祖等一干武将甚至暗地招兵买马,打着替建文帝报仇的旗号想要起兵谋反。这些人难道不该死么?"
  朱权一番话说得朱高炽哑口无言,他只觉得那些被杀害的大臣手无缚鸡之力,只因为自己对建文帝的忠孝气节就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实在是于心不忍。可他却忘记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大臣的所作所为,放在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容忍。
  朱权见他不说话,又继续说道:"你知道这些个建文遗臣为什么那么嚣张?我看就是因为黄子澄、齐泰死得太痛快了,根本没对他们起到震慑的作用。要是让他们看着那俩老东西被凌迟处死,你看看还有没有人敢再多话。"
  "十七叔,我……"
  朱权根本不听他把话说完,径直把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儿的全倒了出来:"我就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要替黄齐二人求情?你难道不知道你父皇要将他们凌迟,就是打好主意让所有建文遗臣看看,好杀鸡儆猴的吗?我更搞不懂的是,你父皇那么固执的人,居然会听你的话,只将他们斩首示众,灭了三族。搞得现在这烂摊子越来越乱。所以这次,你可别再添乱了。"
  朱高炽一听这话就来气了:"这怎么能叫添乱?宽仁为政,以德服人,难道不比暴政酷刑更能得到民心么?"
  更何况,史书上对朱棣的评价,就是在杀害建文遗臣上扣了不少分。否则,那什么"千古一帝"的称号就轮不到汉武帝唐太宗了,应该是明成祖才对。
  他数次亲征北蒙、派郑和下西洋、设立奴儿干都司、编撰《永乐大典》、设立内阁制度,平倭寇,镇安南,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影响了全世界。他的功绩超过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远远超过了他后面的康乾盛世。
  这些政绩随便放一件在某个皇帝身上,就足以被列为"明君"典范。可就因为他残酷的杀害建文遗臣,所以被扣上了暴君的帽子。他既然身处历史之中,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抹黑自己?
  朱权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也更不可能知道后世对朱棣的评价,他能看到的只是眼前的局面。所以,听到朱高炽这么说,他只觉得这孩子太过仁柔宽厚,要做一个合格的帝王,恐怕还需要多加历练才行。
  不过,锻炼他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他家老爹了,他懒得管也没那么大本事管。于是只摇摇头,再次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我相信你父皇会有分寸。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定能明白。天色不早了,皇叔也该走了,就此别过。"
  朱权再不多话,转身离开。
  朱高炽叫了声"皇叔",朱权刚好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高炽,朝堂的战争,比战场的战争,更艰辛。你父皇现在最需要的,是有人和他并肩作战。"
  朱权一句话如同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呆愣当场。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朱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武英殿。
  "殿下?"张云舒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朱高炽回过神,却不理她,拔腿就往外跑去。
  张云舒不明所以,追到门口,才发现他去的方向是御书房。遂自嘲一笑,她早该知道,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让他如此失态?
  朱高炽一路狂奔,连路上的宫女侍卫行礼他都看不见。
  到御书房的时候,张玉和其他几个文臣正从里面出来,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朱高炽气喘吁吁停下来,放缓了脚步走过去,御书房的门还没关上,在门外就可以看到正前方的朱棣正坐在御案之后,疲惫的揉着眉心。而在他面前,堆着厚厚一叠没有批阅的奏折。
  朱高炽的心突然凛冽的疼起来。
  朱权说得没错,朝堂的战争远比战场的战争更艰辛。朱棣本来就是个喜欢自由的人,在北平当王爷的时候,事务虽然也不少,但比起现在来,那就真是个"闲王"。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下面的官员各司其职,恪尽职守,帮他将军政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他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练兵上。仿佛只要跟将士们在一起,他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他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用兵如神,如同蛟龙入水,游刃有余。朱高炽最喜欢的,就是他策马扬剑,所向披靡的样子。
  可现在做了皇帝,却不得不被困在这个皇宫里,每天忙到半夜才能睡,可四更就得起床,准备上朝。下了朝更不得空闲,天下大事那么多,现在官员又不够,所有事情都得自己去处理。哪里水患了,哪里闹灾了,哪里税赋又有问题了,哪里钱粮又亏空了,哪里的军队又不安分了,哪里又出现贪官污吏了……奏折一封封批阅过来,估计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有时间可以出去骑马涉猎,练兵布阵。
  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了,还得忍受那些个建文遗臣的谩骂不尊,密谋造反。朱高炽突然就觉得那些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而更该死的,是他自己。这种时候,他不在身边帮他,还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跟他怄气。说好要携手并肩,跟他一起守这片如画江山,创天下昌隆盛世的。可在他最艰辛的时候,他却他把丢下了。
  朱高炽呆呆的站在门口,自责不已。
  朱棣揉揉眉心,端起一旁已经凉掉的茶喝了一口,刚要放下继续看折子,眼角余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了站在门口的朱高炽。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碰撞,久违的心有灵犀仿佛一下子回来了。
  朱棣放下茶杯,挥挥手。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以为皇上要跟太子殿下谈论要事,识趣的退了下去,将门关上。
  朱高炽快步走向前,朱棣忙起身朝他走过去。两人在书房中央紧紧搂在一起,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身体一般。
  "父皇……对不起……"
  话音未落,朱棣激烈的吻便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半晌之后,他才听到朱棣在他耳边如同呢喃一般说了几个字,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就滚了出来。
  他说的是:"炽儿,父皇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JJ终于恢复正常了,痛哭流涕中……孩子们多出来透透气啊,JJ都不抽了,绝对是收花花的好时候啊!!嘿嘿嘿……话说,其实我还是觉得老爹跟炽儿相亲相爱比较好啊……我这个人就是做不来后妈,真苦恼……

  第九十三章、十族之祸

  那天,在御书房的配殿内,朱棣与朱高炽耳鬓厮磨了一天。直到傍晚,两人才因为肚子太饿起床觅食。
  走出配殿的时候,朱棣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朱高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那堆放了一天都没有批阅的奏折。
  父子俩很是汗颜的互相望了一眼,朱棣赶紧让人将膳食送到御书房来,然后拽着朱高炽一起审阅。足足奋斗到半夜三更,两人才将所有的折子批完。
  朱高炽累得腰酸背痛,加上在床上还被朱棣折腾了一天,本来就浑身痛,现在想起身回武英殿,却发现连步子都迈不开。
  朱棣见他那么痛苦,直接伸手将人一把揽过来,转身再次进了配殿。
  翌日,负责皇帝起居的宫人在寝宫竟然没有见到他们伟大的皇帝陛下,细问之下才发现皇上昨夜在御书房根本就没回来。为首的大太监差点儿就两巴掌扇死自己,匆匆忙忙跑到御书房时,朱棣跟朱高炽已经穿戴整齐开门走了出来。
  大太监慌慌张张跪下地去,吓得瑟瑟发抖,嘴里一个劲儿的叫着"皇上恕罪,皇上饶命",搞得两人莫名其妙。
  直到他们都走远了,大太监才发现自己貌似好像逃过了一劫。
  "皇上临朝"的喊声从奉天殿一直传到奉天门外,文武百官早已在那里列队等候。
  随着那声声高喊,东方的天际,一轮红日冲破绚烂云霞,放出万丈金光,顷刻之间将整座皇城镀上一层神圣金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城之上,百官的山呼响彻云霄。
  朱高炽依然站在最前面,稍稍抬头,便可以见到龙椅之上睥睨天下的朱棣。
  眼神的交缠,灵魂的碰撞,注定了他们要携手并肩,在历史长河之中留下光辉的一页。
  从那之后,每日早朝后的御书房议事,朱棣必定会让朱高炽参加。遇到难以决策的事件,朱棣也一定会率先征询他的意见,然后再跟大臣们商量。偶尔两人的看法也会不一致,也会有所争执,但总会在短时间内默契的找到一个平衡点,将事情圆满解决。
  当然,对于原则性的问题,朱高炽也绝对不会退步。比如关在刑部大牢里的那些建文遗臣。
  朱高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朱棣那么决绝,每次自己一说到要将他们无罪释放,朱棣就断然拒绝,连让自己再开口的余地都不会留。
  有一次朱高炽怒了,对朱棣出言不逊,说他是个不懂仁政的暴君。朱棣笑得咬牙切齿,说:"朕就是。你想当个仁君?等朕死了再说。"
  一句话把朱高炽气得差点儿杀父弑君,还没等他缓过气儿来,朱棣又说了:"你想救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让朕看看你的诚意吧。"
  于是,为了这句话,朱高炽在御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朱棣愣是狠心的没有搭理他。到第四天的时候,朝野上下甚至全应天的老百姓都知道太子朱高炽为了救建文遗臣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的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
  后来,朱高炽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武英殿的床上。张云舒告诉他,他已经睡了两天。刑部大牢里关押的大臣都放出来了,而且父皇已经查明陈瑛欺上瞒下,残害忠良,下旨今日将他斩首示众,抄家没族。
  朱高炽松了口气,他就知道朱棣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张云舒将桌上的汤药端过来,顺便告诉他,那群被释放出来的大臣现在都在武英殿外跪着要见他。
  于是朱高炽药也没喝,鞋也没穿,直接掀开被子跳下床,冲出了门去。
  再后来,那些被他救出来的建文遗臣大多都成为了他的东宫官员,其中有不少在永乐、洪熙,甚至宣德年间为朝廷做出过重大贡献。
  朱高炽走出寝宫,看着那群跪于武英殿之外,对他感激涕零,誓死效忠的大臣,突然明白了朱棣为何要如此坚持。
  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做,起兵夺位的罪名是坐实了。建文朝的遗臣对他恨之入骨,就算他下旨将他们全部无罪释放,不予追究他们欺君罔上的罪责,那些官员也不会对他心存感激,更不可能为他所用。
  但朱高炽不一样,在那些遗臣眼里,他并不是靖难的主角。而这次他冒死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救他们于水火的事,也让文武百官看到了他不同于朱棣的宽容和仁厚。
  虽然说"忠臣不事二主",但对于这些官员而言,之前那场比死亡更恐怖的牢狱之灾已经足以证明他们对朱允炆的忠诚。而现在,他们的生命是朱高炽冒死救出来的,效忠朱高炽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群自诩清高的文人不会连"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
  而朱棣,正式用这种方式达到了自己一箭三雕的目的。
  一来是让自己有个堂而皇之的台阶下;二来替朱高炽这个东宫太子铺好前方的道路。现在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知道太子的仁德,这对朱棣现在的统治和将来朱高炽的继位都有着绝对的好处。三来,那场惊心动魄的牢狱之灾对这些个硬骨头的文人已经起到了震慑的作用,让他们明白现在的皇帝不再是仁柔软弱的朱允炆,而是雄霸天下的朱棣,他绝对不会放任一帮子只会说话不会做事的文人在他面前耍嘴皮子。刑部大牢只是开胃小菜,如果惹火了他,他是真的不介意将他们全部消灭的。所以,朝堂之上再听不到反对之声。
  很多年后,朱棣告诉朱高炽,当皇帝的,对待大臣那就跟哄小孩儿一样,对于爱哭的小孩儿,就不能一味的纵容,你越哄他会哭得越厉害。但你要是狠狠给他一巴掌,他就会知道害怕,以后绝对不会再哭。就算不能完全杜绝,但至少在看到你扬起巴掌的时候,会乖乖收住眼泪,让你省不少心。
  这一招表面看起来其实并没有多高明,但是细想起来,朱高炽才发现里面隐含着多么强大的政治手段。不得不感叹一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如果换做是他,做了皇帝之后一定不会为难这帮遗臣,但就他们激动的心情和文人的气节而言,他敢保证自己就算将一腔热血都洒给了那些人,估计也没人会领他的情。
  而朱棣做起来却不一样,这么一张一弛之间,便轻而易举的将满朝文武和天下民心都收入囊中。
  毕竟太子才是天下的继承人,是大明王朝的未来。不管怎么样,建文帝都已经不在了,现在是永乐朝,而宽厚仁德的太子便是天下臣民的希望。而那群大臣效忠太子等于是效忠了朝廷,这一点对朱棣来说无所谓。
  这样一来,在朝中就成了朱棣唱黑脸,高炽唱红脸。一个打,一个哄,恩威并重,法儒兼施,将满朝文武牢牢掌握在手中。不管是拥护朱棣的武将,还是爱戴高炽的文臣,都对他们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才是朱棣最终想要的结果。
  朱高炽安抚好那群大臣,转身回寝宫穿好衣服,去御书房找朱棣。
  由于乾清宫被朱允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在修缮当中,朱棣便将自己的寝宫安排在了奉天殿以东的文华殿。但因为他忙于政事,一般都要到半夜才能回去。有时候事情实在太多,也就在御书房的配殿中对付一宿,反正第二天四更就得起床准备上朝。久而久之,负责他起居的宫人也就习惯了两头跑。所以,一般情况下,要找他,去御书房准没错。
  朱高炽到的时候,一如既往的看到朱棣在埋头看折子,旁边伺候的太监见到他的到来,毕恭毕敬叫了声"太子殿下"。
  朱棣听到声音才将头抬起来,挥挥手让伺候的太监宫女都下去,然后放下笔看着朱高炽,温和道:"你怎么过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朱高炽也不答话,走上前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把朱棣吓了一大跳,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这是给朕唱的哪出?"
  朱高炽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认真的说道:"儿臣多谢父王替儿臣做了那么多。"
  朱棣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将脸色缓和下来,伸手将人扶起:"父皇什么都没做,还害你在御书房外无故跪了三天三夜,你不怪父皇,反倒谢父皇,是怎么个意思?"
  "父皇别装糊涂。"朱高炽撑着他的胳膊站起来,顿了一下才说道,"那些建文遗臣刚从武英殿离开。"
  "哦。"朱棣点点头,继续装傻,"他们啊,朕看着不顺眼,你要觉得有用就留着,没用的就让他们滚蛋吧。"
  朱高炽无语失笑:"你就不怕我东宫官员太多,势力太强,把你这皇帝老子逼退位?"
  "那你快点儿吧!朕都等不及了。"朱棣转身指着御案上日复一日堆得高高的折子,整张脸皱成一条苦瓜状,"朕要早知道做皇帝这么辛苦,死也不会坐上这个位置。你也别费那事儿了,只要你点一下头,朕就马上把皇位传给你。"
  朱高炽额头挂上无数黑线:"你舍得让你儿子我忙到三更睡觉,四更就起来继续忙?"
  朱棣一脸哀怨:"你老爹我正在过这样的生活,我看你倒很舍得。"
  "能者多劳嘛。"朱高炽笑眯眯,"过些时日,等科举的结果出来,咱们就能多选拔些有用之才,为朝廷补充官员,让他们各司其职,很多事也就不用你再亲力亲为了。"
  "说到科举……"朱棣眉头紧皱,转身走回御案前拿起刚在批阅的折子递给朱高炽,"你看看。"
  "怎么了?"朱高炽接过折子打开来,只看了几排字,眉头就皱得跟朱棣一样深了,"科举的皇榜都发出去两个月了,各地参加乡试的学子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人?"
  朱棣点头叹气:"朕这两天就在愁这个事情。两百人,乡试刷掉一批,会试刷掉一批,殿试再刷掉一批,能留下来几个有用的人?你说说,天下读书人那么多,怎么就没人肯为朝廷效力?"
  朱高炽合上折子,缓缓摇头:"他们不是不肯为朝廷效力,是不敢为朝廷效力。"
  朱棣挑眉:"什么意思?"
  朱高炽转过身,将折子放回御案之上:"父皇想想,建文帝去世不久,永乐朝才刚刚有了个雏形,他们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朝廷,是否值得他们远离家乡,踏上仕途。加上黄子澄、齐泰被杀,牵连九族,建文朝大部分文臣因为反对你的登基而遭到陈瑛的残忍迫害,但建文朝的武将却没有遭到过分的对待。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传达着一个信息,你这个皇帝重武轻文。而读书人自然都是文人,在这种局势下,他们不敢出仕,也是人之常情。"
  朱棣听得一脸凝重,想着也是这个道理,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蹙着眉头问道:"那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读书人都自愿参加考试?"
  朱高炽低头想了想,很快抬起来看向朱棣:"办法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朱棣挑眉,"跟父皇还用支支吾吾?"
  朱高炽笑笑:"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出面。"
  "那个人?"朱棣这下是真的好奇了,"谁有那么大本事?"
  朱高炽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方孝孺。"
  "方孝孺?"朱棣的眉头再次拧起,"他真有那本事让天下读书人甘愿为朝廷效力?"
  "父皇难道忘记在我们挥师南下之前,道衍大师说的话么?"朱高炽见他眸光一闪,知道他没有忘记,遂继续说道,"他说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如果杀了他,读书人种子绝矣。"
  "所以朕不是没杀他吗?"朱棣一脸不悦,"他天天在朝堂之上骂朕,朕也只是贬了他的官。要不是因为道衍那话,那老家伙早死一百次了。"
  朱高炽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由叹气:"方孝孺是大学者,知天文,识地理,清正廉洁,学问渊博,门生遍及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将他当作楷模。而且,他官至文渊阁大学士,每届的京试都是由他主持。如果他愿意出面为朝廷拟一篇纳贤任能的诏书,呼吁天下学子积极参加秋试,为国效力。我想,咱们就不用再愁朝廷无官了。"
  朱棣摸着下巴点点头:"听起来是这么回事儿,可是你觉得他会同意写诏书吗?"
  朱高炽被问得心里一寒,暗自忖道,他要是那么好说话,历史上就不会被你灭十族了。但当务之急,朝廷要选拔官员,除了他没人能拟这诏书,也没人拟的诏书能起到他那么大的作用。
  所以,朱高炽耸耸肩,无奈道:"总得试试。"
  朱棣点点头:"行,明天朕就宣他上殿。"
  两人总算达成了共识,朱高炽心里的石头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因为他实在拿不准,方孝孺的骨气到底有多硬。朱棣又是条喷火龙,两句话不对就能惹出火来,他可不想亲眼见到历史上的十族之祸发生。
  于是,一整个晚上,朱高炽都在朱棣耳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明天不管方孝孺说什么都不能动气,大不了就不让他写那个诏书。
  起初朱棣还老老实实答应着,可到最后实在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朱高炽还在唠叨。朱棣没办法,只能用自己的唇将他的嘴给堵上,将他压在身下,让他除了呻吟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翌日早朝,朱棣下旨宣方孝孺进宫。可连续派人传了三次,方孝孺愣是没来。
  朱棣也倔,说如果方孝孺不来,今天这朝就不散。
  百官自然不敢有意见,陪着朱棣在奉天殿等。
  朱高炽更是频频向外张望,紧握的手心儿全是汗。
  从辰时到巳时,再从巳时到午时,满朝文武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朱棣硬是没宣布退朝。
  朱能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一步,抱拳朝朱棣行了个礼:"皇上,让臣带二百将士,去方家将方孝孺绑了来。"
  朱棣侧着身子,斜斜靠在龙椅之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执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的书,研究得正起劲儿。突然听到朱能的声音,不由得睨了他一眼。
  朱能等了半天没听到他的回音,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
  朱棣轻蹙眉头,似在思索这办法是否可行。
  朱高炽正要上前说话,不料朱棣竟然吐了一句:"去吧。不过是请,不是绑。"
  朱能得到命令,兴奋的高声回了句"遵旨",转身就朝大殿外跑了去,叫都叫不住。
  "父皇……"
  "行了。"朱棣打断朱高炽的话,"朕只是让朱能去请他来,没说要把他怎么样。"
  说完话,又低头开始看书。
  在朝堂之上,他这个做儿子的实在是不好跟朱棣说什么,只能心神不宁的等着朱能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方孝孺终于在满朝文武盼星星盼月亮望穿秋水的眼神中姗姗来迟。
  朱能跟在他身后走进大殿,朝朱棣跪拜道:"启禀皇上,方孝孺带到。"
  朱棣放下书,坐直身子,摆了摆手示意朱能退下。
  方孝孺一身素服,站在大殿之中,不跪拜也不说话,如同一棵刚直的青松,别说腿了,连汗毛都不会弯一下。
  朱棣也不在意,勾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温和一点,起身从龙椅上一步步走下来,站到方孝孺面前:"多日未见,先生可安好?"
  方孝孺仰头直视着他,不卑不亢:"燕王殿下逼死了自己的侄子,这皇位坐得可安好?"
  一句话出,满朝皆惊。
  跟随朱棣起兵的武将同仇敌忾,恨不得将方孝孺剥皮抽筋;而建文旧臣更是吓得面如纸色,魂不附体。
  要知道,就凭他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自己满门罹祸,死无全尸。
  朱高炽为方孝孺捏了把冷汗,看着朱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胸腔里的心脏差点儿没直接跳出来。
  可朱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愣是将满腔的怒火给压了下去,保持着一张笑脸,继续说道:"朕是粗人,不会说话。可朕没想到,先生这个大文人,也不会说话。朕没想过要逼死建文帝,朕只不过是想要效仿周公辅佐成王而已。"
  "效仿周公辅佐成王?"方孝孺冷笑一声,"那请燕王殿下告诉草民,成王在哪里?"
  朱棣叹息:"朕进入皇城之时,他点火自焚了。"
  方孝孺又道:"既然成王不在了,你这个周公又为什么坐了成王的位置?难道不该让成王的儿子继位吗?"
  朱棣的怒火再次因为他的话从心底窜起来,却被他再次压了下去:"朕进入皇宫,找遍了所有角落,并没找到建文帝的儿子。"
  方孝孺咄咄逼人:"既然没找到建文帝的儿子,按照兄终弟及的惯例,就该让建文帝的弟弟继位,你凭什么坐上龙椅?"
  "这是朕的家事,先生管得也太多了。"朱棣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他也懒得跟他再费唇舌,免得自己被气死。遂招手让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纸笔端上来,忍住即将爆发的怒火,指着笔墨道,"今天让先生来,是想让先生替朕拟一道招纳贤能的诏书,替朝廷选拔可用之才。先生学识渊博,桃李天下,如此造福于万民的事,先生不会不答应吧?"
  "造福万民?"方孝孺一听这话,破口大骂,"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还好意思说什么造福万民?你起兵造反,扬起兵祸之时,怎么就没想过天下苍生?如今夺了皇位,便想以此收买人心?做你的春秋大梦!就算我死,也不会替你拟这诏书,以免害得天下文人的性命都断送在你这燕贼之手!"
  话音落下的同时,方孝孺激动的转过身,抓起太监端着的笔墨纸札,全数朝朱棣砸了过去。
  "父皇!"朱高炽第一时间冲上前,护在他身前。
  张玉大喝"护驾",门外值守的侍卫忙跑了进来,扣住方孝孺的胳膊将他往后拖开。
  黑色的墨溅到朱棣金色龙袍之上,终于将他的怒气全部激发。
  方孝孺还在哭天抢地的骂着"燕贼篡位"之类的话,声彻殿宇,闻者心惊。
  朱棣忍无可忍,一把将面前的朱高炽推开,指着大骂的方孝孺,咬牙切齿:"你就不怕朕灭你九族!"
  "灭我九族?"方孝孺仰头哈哈大笑,"就算你灭我十族,我也绝不向你低头!"
  "说得好。朕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朕的刀硬!"朱棣怒极反笑,瞬间变脸,"将他给朕拖出去,凌迟处死!亲人九族,以及所有方孝孺的门生友人,只要是跟方家有一点关系的,连同十族,通通诛杀!"
  "父皇!"朱高炽心下一惊,忙跪倒在朱棣面前,"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张玉朱能对望一眼,也跟着跪了下去。随即,所有文武百官纷纷下跪求情。
  古往今来,最残酷的刑法莫过于诛灭九族,从来就没有诛杀十族之说。方孝孺虽然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但也绝对不至于牵扯十族。更何况他的友人门生遍布天下,真要严格执行,那得牵连多少人?这简直比美秦始皇焚书坑儒还要残酷。要这么干,以后就真的没有文人能够再为朝廷效力了。而一个国家,只有会打仗的将士,没有会治国的文臣,那也绝对是行不通的。
  朱高炽知道朱棣在气头上,现在任何人说任何话他都不会听得进去,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方孝孺被杀,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跟方家有关系的那些无辜之人被杀,所以就算知道没有用,他依然要开口。
  "父皇,方先生杀不得,杀不得啊!你难道忘记自己答应过道衍大师的话了吗,父皇贵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怎能言而无信?"
  "朱高炽!"朱棣怒不可遏,手指几乎要指到他的鼻尖儿上,"朕警告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极限!不杀方孝孺,不足以平朕我心头之恨。你也看到了,他根本就是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种人,死不足惜!"
  朱高炽还想说话,可朱棣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直接瞪向钳制住方孝孺的侍卫:"还愣着做什么?朕的话没听到吗?拖下去!"
  "遵旨!"侍卫领命将方孝孺拖出殿外。
  方孝孺的笑声愈发大了起来,近似癫狂:"燕贼,你心虚了是不是?你也知道自己得位不正,所以你害怕别人说?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老夫,杀了老夫十族,杀了天下所有文人,也堵不上苍生黎民悠悠之口。建文朝的遗臣会记得,建文朝的百姓也会记得,历史更会记得……记得是你,逼死了自己的侄子,残害建文忠臣,记得你是一个窃国的强盗!哈哈哈哈……"
  朱棣双拳紧握,指关节被捏得咯咯响,听得朱高炽胆战心惊,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袍子,做着最后的努力:"父皇,父皇,方孝孺不能杀……求父皇看在儿臣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朱高炽!"朱棣真是恨不得一脚将他给踹出去,可终是不忍心,"朕已经看在你的份儿上饶了很多人的性命。这一次,别说你跪三天,你就是跪上三十天,方孝孺十族的命,朕也是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几天没更新了,工作比较忙,不好意思……今天一次性多发点字,都补上!亲们看章肥的哈……嘿嘿,别忘了给花花哦……话说,
这个方孝孺,我到底是留啊还是不留啊???历史上他可是真的被灭了十族啊!我想让炽儿救他来着,可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亲们给个意见吧!
第九十四章、舌战孝孺

  朱棣这一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杀方孝孺,任凭朱高炽和满朝文武软硬兼施,声泪俱下,跪地求了半天的情也没有用。
  诛杀全族的圣旨一下,禁卫军很快将方氏一门在京城的族人全部捉拿归案,绑缚刑场。其中包括方孝孺的两个孙子,一个三岁,一个才刚出生两月。
  同一时间,方孝孺在全国各地的其他亲属以及门生,都被下了逮捕令。
  据史书记载,方氏一门被诛十族,牵连被杀者甚多,光拉到方孝孺跟前让他看着行刑的就有八百七十多人,还不算其他地方没有在他面前杀的。除此之外,下狱流放充军者也有好几千。
  光想想这些无辜之人的冤魂,朱高炽就觉得浑身冰凉。
  出了奉天殿,他步履沉重却丝毫不敢怠慢的朝午门外走去。
  阳光炽烈,刺目的光线让朱高炽有一瞬间的晕眩。
  初秋的应天并没有往年的秋高气爽,而是持续着秋老虎的威力,肆虐横扫,炙烤着大地。
  婴儿的啼哭高亢而悲怆,声声敲击在朱高炽的心上,让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疼痛而艰难。
  方孝孺被绑在凌迟刑法的木桩之上,看着自己面前跪了一地的亲人,听着年幼的孙儿啼哭的声音,竟依然能够镇定自若,不为所动。
  朱高炽远远的看着他,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人为了旧主能够置生死于度外,的确有义;可他为了成就个人的忠义气节,竟然置方氏十族老少的性命于不顾,又着实无情。这样的一个人,他突然不知到底该作何评价。
  如果只是他一人,死则死矣,朱高炽还真是不想费那个力气救他。可为了他要搭上数千无辜之人的性命,他却是无论如何狠不下心的。
  所以,朝堂之上,他请求朱棣给他一个时辰,让他前去刑场劝说方孝孺。
  而朱棣告诉他:"一个时辰?朕没那么好的耐心,你只有半个时辰。如果半个时辰后方孝孺依然冥顽不宁,那么方家十族包括你的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张玉想替他说话,可刚一开口,已经被朱棣打断。
  朱高炽知道朱棣这次再也不是要为他笼络人心,而是真的迫不及待要杀掉方孝孺。但他没得选择,只能争分夺秒奔赴刑场,去尽人事,听天命。
  走过刑场的时候,两旁围观的人群和维持秩序的侍卫见他到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方家族人跪了一地,婴儿的啼哭愈发洪亮,在偌大的刑场之上缭绕不绝。
  所有人都低着头,惟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仰起头来,看向朱高炽,眼神出奇的清澈。
  朱高炽站到他面前,知道他是方孝孺的长孙,遂蹲□,解开他身上绑缚的绳索,朝他笑笑:"叔叔带你去见爷爷。"
  那孩子看着他,没有动作。他身边的大人却都惊恐的看了过来,生怕朱高炽那这孩子带走,是要对他处以比砍头更加残酷的刑法。其中一个女人则含着泪死命朝那孩子摇头,靠过来将那孩子护在身后。想来应该是孩子的母亲。
  朱高炽觉得心酸,却依旧朝那孩子伸出手,重复着刚才的话:"叔叔带你见爷爷,去吗?"
  那孩子眨了眨眼,竟然将自己小小的手放在了他的掌中。
  朱高炽牵着那孩子朝方孝孺走去,身后的方家族人疯了似的喊着那孩子的名字。却因为他们都被绑缚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跟着朱高炽远去。
  朱高炽扭过头看着小小的孩子,问道:"你叫方廉?"
  "嗯。"
  "这名字是谁取的?"
  "爷爷。"
  "知道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爷爷说是清正廉洁。"
  朱高炽没再说话,只在心里想着,就算救不了方孝孺,至少,也要将这个孩子救下来。
  两人走上刑台,方廉见到方孝孺,直接甩开朱高炽就跑了过去,抱着他的大腿,一个劲儿的叫着"爷爷"。
  方孝孺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有片刻的闪烁,虽然转瞬即逝,却没能够逃过朱高炽的眼睛。
  朱高炽走过去,站到方孝孺面前:"一个忠成十族殃,全身远害亦天常。先生这又是何苦呢?"
  方孝孺桀骜大笑,朗声吟出一首诗来:"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孰不我尤!方家一门,世代忠良,如今为国而亡,死亦无怨!"
  "先生好气魄!"朱高炽由衷赞美,挥手让人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才在方孝孺一脸疑惑的表情下缓缓开口,"好一句'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好一句'为国而死,死亦无怨'。高炽才疏学浅,不知先生所说的君是何人?国乃何国?还请先生赐教。"
  方孝孺义正词严:"君乃建文,国乃大明。"
  "好。我们先说君。"文人喜欢玩文字游戏,那他就陪他玩儿,"古人说,忠君爱国。这所忠之君,是否当是明君?"
  "自然是明君。"没听说过要忠于昏君的说法。
  朱高炽点点头:"那建文帝,之于明君,何如?"
  方孝孺双手抱拳,朝天行了个大礼:"我建文皇帝,勤政爱民,仁德宽厚,心系社稷,胸怀苍生,自然是明君。"
  "是么?心系社稷,胸怀苍生?"朱高炽不以为意,"那为何却连自家亲人手足都容不下?难道就因为自家的亲人手握兵权,会威胁到他的皇权,就不算在苍生之列了么?他听信奸臣谗言,对自己的亲叔叔狠下杀手,夺兵权,贬官爵,对其家人不管男女老幼均发配边疆,逼死湘王一家,又岂算明君行为?"
  方孝孺刚要反驳,朱高炽却不给他任何机会,继续说道:"古往今来的明君,或奠基创业、开国换代,或继业守成、开创治世,或承天命于宇厦将倾、社稷飘零的衰世,励精图治、中兴家国。请问先生,建文帝做到了哪一点?"
  方孝孺微张口,却在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朱高炽见他迟疑,信心倍增,口若悬河:"先生道我父皇起兵造反,扬起兵祸,陷黎民于战火,却又为何不追本溯源,想想这兵祸到底因何而起?我父皇乃太祖皇帝亲封燕王,二十岁就藩北平,多年来一直勤于政务,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替大明王朝殚精竭虑,守护北疆,到头来得到的却是亲人猜忌,奸臣迫害,竟然需要以兵祸而自保。先生饱读诗书,如此简单的因果关系,难道还需要高炽来告诉你吗?"
  方孝孺一声冷哼,避重就轻道:"为国尽忠,乃臣子本份。"
  言下之意就是,你燕王既然是北平的藩王,就应该勤于政务,让百姓安居乐业,竭尽全力守护北国,惟皇上马首是瞻。皇上让你守护边疆,你就得老老实实守护好,皇上让你交回兵权,那就得乖乖交出来,这才是为人臣子的本份,怎么能够因为自己做了那些事就高高在上,不把皇上的命令放在眼里?那皇上要强行收回兵权,你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朱高炽的脾气比起朱棣来,已经好上很多,但听到方孝孺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依然气了个半死,差点儿就懒得再跟他废话,让他死了算了。
  但一看到站在旁边的方廉清澈纯真的大眼睛,朱高炽便忍不住再次心软:"好一个'为国尽忠',先生刚才说'君是建文,国乃大明',高炽想问先生一句,这所谓的'为国尽忠',是否应该忠于大明?"
  方孝孺有片刻的沉默,最后点点头道:"自然。"
  "既然先生说忠于大明,那高炽再问一句,现在的国号难道不是大明?"朱高炽看到方孝孺申请有些变化,不动声色继续道,"先生口口声声为国尽忠,为国而死,难道是说太祖皇帝开创的大明王朝,灭了吗?"
  "你!"方孝孺就算再迂再腐,也断不敢说这个话。
  朱高炽不理他,咄咄逼近:"既然大明未亡,先生的'为国尽忠'四个字就让人万般费解了。国还在,先生却不愿意尽忠了,由此看来,先生的忠孝节义,其实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天下,而只是为了成全你一人的忠臣大名。"
  "一派胡言,老夫岂是这等沽名钓誉之人?"方孝孺被他气得吐血,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满腹的经纶学识竟然丝毫排不上用场。
  "不是么?"朱高炽一点儿不跟他客气,转身指着刑场之下跪着的方家族人, "那他们又是什么?先生为了个人的所谓忠义,就要牵扯全族陪葬,于心何忍?"
  方孝孺闭了闭眼睛,不去看那些因为自己的固执即将送了性命的亲人,再睁眼时又是一片大义凛然的决绝:"老夫全族死即死尔,断不会向窃国之贼臣服!"
  "窃国之贼?"朱高炽听到这四个字,隐忍的怒火腾的一下冲向脑门儿,"枉先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竟然也会犯这用词不当的错误。高炽倒想问先生一句,何为窃国?国是谁的?唐太宗李世民跟随其父起兵平乱,建立盛唐;宋太祖赵匡胤从军起义,建立大宋;咱太祖皇帝红巾起义,南征北战,推翻元朝暴政,建立大明。他们算不算窃国?如果改朝换代都不算窃国,我父皇只想进京诛灭奸臣,辅佐天子,何来窃国之说?"
  "太子殿下休要强词夺理,唐宗宋祖,太祖皇帝以天下大任为首,救百姓于水火,岂是朱棣这乱臣贼子能比拟?"
  "说得好。"朱高炽忍不住都要鼓掌了,"原来先生也知道什么叫做'以天下大任为首',由此足以说明'国'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它是属于天下百姓的。那先生又怎么能说我父皇做了皇帝就是窃了建文帝的国呢?更何况……"
  朱高炽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方孝孺的表情,才又开口:"就算如先生所说,这国是建文帝的,那也是他自己先放弃的。我父皇早就有言在先,渡江进入皇城,一为诛杀奸臣,二为祭拜太祖,三为效仿周公辅佐成王。可他选择的不是与百官将士共同进退,他选择的是一个人逃回寝宫点火自焚。他的自私,懦弱,猜忌让他不敢直面困境,让他选择放弃了自己的臣民,自己的百姓,自己的责任。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没有找到建文帝的儿子,而建文帝的弟弟是什么样的资质,我相信先生比我更清楚。在这国将不国的境地下,百官一再请求父皇登基,他才勉为其难登极帝位,接手了建文帝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可你们这帮口口声声忠君为国的文武大臣,为了一个无能的已经死去的皇帝,处处与他为难。他一再忍让,你们却得理不饶人,变本加厉。这又岂是文人所为?"
  方孝孺因为朱高炽竹筒倒豆子的说话速度以及论证有据的言辞而找不出语言来反驳,憋得满脸通红。可朱高炽却是越说越激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因为你的一意孤行,你的固执迂腐,会害死数千名姓方的、不姓方的,和方家有无血缘关系的,甚至连面都没跟你见过的人。你为了成全自己的忠义气节,替建文帝殉葬了,顺便无情地拉上了这些无辜的亲戚朋友门生,你'光辉万丈'的声名生长在方家亲人如河的血流中万古长青了。可你以为后世会颂扬你吗?你以为你的族人会感激你吗?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你凭什么以为他们被砍头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伟大?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要悲惨的人头落地。他们有的,甚至才刚出生!"
  随着朱高炽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刑场之上本已经停止啼哭的婴儿,仿佛响应他一般,再次放生啼哭。洪亮悲怆的声音响彻霄汉。
  方孝孺再也没有出声反驳,他只是再次闭上眼,将刑场之上的亲人和耳边婴孩的啼哭通通摒弃在心门之外。任凭雷霆万钧,自是巍然不动。
  但他紧握的双拳及微微颤抖的身体,早已出卖了他脸上佯装的平静。
  奉天殿中,所有的文武百官已经站了一天,但此时此刻,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朱棣斜靠于龙椅之上,正在打瞌睡。
  没有人敢发出除喘气儿之外多余的声音,因为半个时辰已经过了。朱高炽没回来报告好消息,他们都知道,定然是没能劝得动。如果这个时候把朱棣吵醒,那结果可想而知。只盼着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希望朱高炽能再在朱棣醒来之前把方孝孺搞定。
  刑台之上的方孝孺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朱高炽扭头看了看计时的滴漏,半个时辰早已经过去。一颗悬着的心,也因为方孝孺的沉默而完全沉入了谷底。看来自己浪费了如此多的唇舌,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依然是半点儿道理都没有听得进去。
  罢了。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既然他一心求死,他就该顺应天道,不要妄图去改变既定的历史。
  "先生,难道你个人的忠义气节真的比社稷的稳定和百姓的安乐更重要么?如果是,那高炽实在不明白,先生的忠,是对一人之朝廷,还是天下之百姓呢?"
  这最后一个问句,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答案。
  朱高炽叹了口气,蹲□,抱起小方廉,转身欲走。
  可他没想到方廉拉住了方孝孺的衣袖,死活不放,还扬起稚嫩的声音问他:"叔叔,爷爷为什么不走?"
  朱高炽看一眼方孝孺,温和道:"爷爷还有事,咱们先走。"
  方廉摇摇头:"叔叔,廉儿想和爷爷一起走。"说完竟然不等朱高炽回答,扯了扯方孝孺的衣袖,扬声道,"爷爷,我们回家吧。"
  不知道是朱高炽刚才那番话起了作用,还是方廉声声"爷爷"触动了他的心弦,方孝孺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看向朱高炽,问了一句让朱高炽顿时拔开云雾见月明的话:"殿下怎么就知道朱棣能够让社稷稳定,百姓安乐呢?"
  朱高炽心说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学过历史吧?
  "我不知道。"朱高炽认真的看着他,"但我相信父皇可以做到。而先生你,也只有活着,才能看到。不是吗?"
  方孝孺再次沉默。但朱高炽知道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儿,已经开始松懈,心里轻松了不少,上前一步,付在他耳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先生,对付仇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死在他面前让他愧疚,而是天天在他跟前晃,让他难受死。"
  方孝孺诧然。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段写好了……写了一下午,觉得异常痛苦,方孝孺要说服,真的不容易,其实我也不知道炽儿这些话有没有说服力,如果不尽人意,只能请亲们多多谅解了,离离自己也不是个善言辞的人,所以,这打嘴巴仗还真是不行……汗一个!唯一的要求是,如果觉得这段不好的,不要砸砖!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离离花花都不敢求了……555555555555555555555……泪奔……

  第九十五章、盛世初现

  后来,事实证明朱高炽一语成谶,方孝孺留下来绝对是给他老爹添堵的。而且那堵还是成天的跟吃饭一样平常,让朱棣恨得牙痒痒,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因为人家的谏言都是为国为民,虽然有故意跟他作对的嫌疑,但你作为皇帝,总不能因为点儿私人恩怨就好赖不分吧。
  更何况方孝孺身后还有一座强而有力的靠山朱高炽,朱棣就更是拿他没辙。
  于是,方孝孺就这样成为了永乐朝最强大的谏臣,在朝堂之上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的跟朱棣斗智斗勇,成就了朱棣流芳百世的帝王英名,也成就了历史上与唐代的魏征齐名的铁腕谏臣。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天在刑场之上,方孝孺接受了朱高炽那个对付仇人的办法,跟随他走下刑台。
  朱高炽带着方孝孺回到奉天殿时,所有的文武百官都震惊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居然做到了。虽然时间超过了半个辰时,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计较和在意。包括朱棣。
  其实朱棣只是闭着眼睛佯装睡着,此时此刻他怎么可能安然入睡?他知道半个时辰早就过去了,但他不能也不愿睁开眼睛。杀了方孝孺,会有多大的负面影响,他是知道的。炽儿的太子之位,他也绝对不可能给第二个人。
  可他是皇帝,君无戏言,虽然是自己一怒之下说的气话,但断没有自己收回来的道理。
  于是,他只能装睡,装做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却忍不住一次次在心底说着:炽儿,你可千万别让父皇失望啊。毕竟,这装睡也不能一直装下去啊。
  所以,当朱高炽跟方孝孺走进大殿之时,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快得让朱高炽立刻就意识到这家伙是在装睡故意拖延时间。忍不住在心底将他家老爹狠狠鄙视了一番。
  你说说你丫的本来就不想杀,还搞这么多事情出来,让他站在烈日下晒了快一个时辰的太阳,说干了口水才将人给劝回来。
  不过一想到方孝孺今后会在朝堂之上给他添堵,他就浑身舒坦。这就权当是对他的小小惩罚好了。
  朱棣可想不到他这么多,他想的是,不管多长时间,只要能将方孝孺那块又臭又硬冥顽不宁的石头劝回来就成。
  事实证明,朱高炽做到了。于是,朱棣对时间问题直接忽略不计了。
  方孝孺回到大殿之上,却不跪拜,而是附手而立,朗声问朱棣,何为帝王之道。
  朱棣知道他是有意考验,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为帝王者,虽一人为天,大权在握,却须审时度势,恩威并施。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
  方孝孺又问道:"那何为帝王之威?"
  朱棣再次答道:"以政权稳定为上,以黎民百姓为重。威泽天下,四海咸服。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此乃帝王之威。"
  朱棣的回答气势磅礴,掷地有声。那睥睨群雄的王霸之气足以让百官折腰,天下臣服。连方孝孺也不得不被这气势震慑。
  朱高炽看着朱棣,满心满眼的骄傲跟自豪。他相信只要是炎黄子孙,华夏儿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会跟他一样热血沸腾。横观天下,纵观历史,上到秦皇汉武,下到唐宗宋祖,只有朱棣,将这句话真真正正的以生命来诠释。
  "日月昭昭,唯吾大明。"方孝孺缓缓跪□去,从心底到灵魂的臣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相信,正如朱高炽所说,这个皇帝,能够让社稷稳定,百姓安乐,能够带领大明走向一个旷古迄今的盛世。
  所有的文武百官在他的山呼之下才从朱棣刚才那番霸气之语中回过神来,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奉天殿外日光正盛,琉瓦辉煌。
  当日,方孝孺便拟好了朝廷招贤纳才的诏书,朱棣御笔亲批,让礼部手抄了多份分发各地,并定于中秋举行乡试。
  方孝孺不愧为当代文豪,号召力那不是一般的强。诏书由他亲拟,各地学子纷纷报名参加科考,表示要为国效力。
  朱棣笑得合不拢嘴,想着有了这批官员,以后大大小小的事自己也不用都亲力亲为,总算是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明朝的科考制度,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是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举行,又叫乡闱。考期一般在农历八月,故也称秋闱。凡本省科举生员与监生均可应考。
  乡试中举的学子,在翌年二月可进京参加会试,因为考期都在春季二月,故又称春闱。由于会试是较高一级的考试,也称为京试,考官的人数比乡试要多一倍,且主考、同考以及提调等官,都由较高级的官员担任。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时间在会试后半个月,约三月初。前面的考题都是以写文章为主,而殿试的题目只有一道,叫做"时务策"。毕竟科考是选拔官员,但官员光会写文章不行,还得对当下的时事政务有自己的看法和策略。
  参加殿试的学子没有落榜一说,只是由皇帝根据他们对答的成绩重新排个名次。
  比如一个考生在会试的时候文章写得非常好,考了第一名,但在殿试的时候很有可能因为自己的一些治国策略让皇上不满意而掉到最后一名。而事实上,这样的情况也是非常多的。毕竟在古代,"书呆子"还是很大的一个群体。而要得到皇帝的赏识,绝对不是你文章写得好就可以的。
  当然,殿试上由皇上亲自排出来的名次就相当权威了,第一名称为状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为探花。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其余进士经过考试合格者,叫翰林院庶吉士。其实也就是进入翰林院再次进修。三年后考试合格者,分别授予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或者分发吏、户、礼、兵、刑、工各部任主事等职,或以知县优先委用。
  由于方孝孺在洪武、建文年间都曾主持过会试。此次科考选拔人才的重责大任自然非他莫属。除他之外,解缙、黄淮、胡广任主考,另有十多名同考,也就是副考官。
  由于朱棣攻进皇城之时,建文朝的官员殉国、出逃的实在太多,现在朝廷官位严重空缺。所以在选拔人才的时候,稍微比往年宽松了些。中秋的乡试,中举的学子达一千多人。第二年这些学子都进京参加会试,足足考了三批,才勉强考完。而放榜的时候,也留了四百多人。要知道,往年的科考都是精挑细选,到最后顶多只有一百多人能够榜上有名。由此可见,朝廷现在对人才的需求真的可以用"求贤若渴"来形容。
  永乐二年,年关刚过,二月初方孝孺将会试中榜的名单呈交朱棣,中旬朱棣就在文华殿举行了殿试。钦点了前三甲以及二十八宿,送进翰林院,让方孝孺和一帮翰林学士特别培养,争取在三个月内就让他们接手政务。
  前三甲是哪朝哪代都有的,可这二十八宿文武百官还是第一次听说。
  方孝孺接到这个旨意,跑去问朱高炽这二十八宿是怎么个意思。朱高炽说现在朝廷急需官员,不能等到他们都进修完毕,所以这一批就劳烦诸位大臣来个快速的岗前培训。
  方孝孺对"岗前培训"四个字百思不得其解,朱高炽解释道:"其实父皇的意思就是让大人教教他们为官之道,让他们尽快适应官场,好让他们上任。"
  方孝孺难得点点头,表示受教,第一次没有跟朱棣唱反调,尽心尽力的教导那二十八位学子。
  三个月后,朱棣去翰林院检查成果,却是大失所望。
  倒不是说这些孩子书念得不好,方孝孺、解缙教出来的学生,学问能有不好的吗?但问题的关键就是,他们念得太好了。好到朱棣觉得他们除了读书好像就啥也不会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毕竟这些官员以后要面对的可都是天下民生的大事,光会念书怎么行?
  于是,咱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当即做了个伟大的决定——把这二十八宿以及其他翰林院的学子都发配到军营里去充军。
  所有的人,除了朱高炽,都表示云里雾里,不明白朱棣到底唱的是哪出。方孝孺、解缙虽然也有疑问,但暂时都不敢开口。因为他们拿不准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让朱棣不满意。
  于是,那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们,在完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被赶去了军营。而且,朱棣还专门让对部下最为严厉的张玉和最没有章法的朱能亲自进行训练,并特别下旨让他们住最差的营帐,吃最糙的食物。
  又过了三个月,朱棣收到张玉的奏疏,说"差不多了",然后朱棣将那些年轻人召了回来,却依然没有安排职务,而是将他们放到了工部。
  工部是专门掌管各项朝廷和地方的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以及交通等事宜的,朱棣让他们去工部,可不是当官管人的,而是让工部尚书给他们安排"劳工"的活儿,砌房子,运木头,扛沙袋,搬石头,什么活儿累做什么,什么活儿脏做什么,而且吃穿用度还得跟其他民工一起。
  一晃又是三个月过去了,工部尚书也上了个奏疏,说"可以了"。朱棣觉得还是不够,又让那帮孩子去守城门,没有轮值的,就在应天城内巡视。
  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年,方孝孺、解缙实在看不下去了,上了好几次奏折,可朱棣都不理不睬。这种事方孝孺也找不了茬儿,因为每次朱棣都会笑眯眯的跟他说,自己是在为帝国培养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真正能为国为民的官员。
  瞧瞧,这顶大帽子多重啊,方孝孺难道还能说培养"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真正能为国为民的官员"不对?而对于这件事,朱高炽是跟朱棣站在统一战线的。他也认为那帮只会吟诗作对,写些八股文章的学子应该经受一下这样的磨练,才能真正了解国计民生,真正体察民情,以后上任才能够真正为国尽忠,为民请命。
  于是,在他们的坚持下,方孝孺也只能继续看着自己那帮可爱的学生遭受"折磨"。
  很快到了年尾,朱棣终于将在各个工作岗位上"实习"了一遍的学子们召了回来,在文华殿再次进行了一次考核。而这一次,这些学子们在谈到国计民生的问题时,跟以前大不一样,简直就是脱胎换骨。经过了强而有力的训练,也见到了社会最底层的民工,更了解了天下百姓的生活。说话的时候所引据的也不再是什么古籍经典,而是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他们能够清楚的知道百姓需要什么,朝廷应该怎么做,而自己如果上任,该做些什么。
  朱棣很满意,朱高炽也很满意,连方孝孺、解缙都很满意。他们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人才还可以这样培养。不由得对朱棣的方式赞不绝口。
  而朱棣在自豪高兴的同时,也总算是能够放心的把这些自己亲自调*教的学子们放到官场中去。据史料记载,这二十八宿,有一大半成为了永乐、洪熙、宣德三朝元老,个个清正廉洁,忠君爱民。
  在大量招贤纳才选拔文官的同时,朱棣也不忘武将的提拔,以及兵士的训练。毕竟文能治国,武能安邦。那个时代,一个帝国的强大,最重要的绝对是体现在军事力量上。装备精良的武器,运筹帷幄的统帅,骁勇善战的将士,所向披靡的军队。振臂一挥,千军万马,足以横扫千钧,傲视天下,让万国臣服。
  朱高炽知道,历史上那个远迈汉唐,气势恢弘的永乐盛世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日月昭昭,唯吾大明。"写了这么久,我终于写出我这篇文标题的含义了……洒泪!话说亲们是不是嗅到了结局的味道?咩哈哈哈哈……好吧,如果亲们这么想,估计离离要让乃们失望了,因为还有很多事没有写,暂时还结不了。话说下章还得小虐一下……咳咳!另外,亲爱的们,有谁知道浏览器一直弹出"遇到问题需要关闭"啥啥啥的,是啥意思?而且我现在回复不了你们的评论了,好像出啥问题了……是电脑问题,浏览器问题,还是我的人品问题??

  第九十六章、提前民主

  留下了方孝孺,改了历史上的十族之祸,朱高炽起初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毛,毕竟穿越时空已经是逆天而行了,他还改历史,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发火。
  但后来想想这跟他也没啥太大关系,又不是他想穿越的,老天没经过他同意就稀里糊涂把他整这儿来了。你说来都来了,不干点惊天动地的事儿好像也说不过去是不是?说不定老天爷就是不忍心看着方孝孺十族惨遭横祸,所以才想方设法让他来拯救苍生的。更何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管怎么样,他救了这么多人,也算是积了不少德。
  于是这么想着,某人终于心安理得了。
  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翰林大学士的职位非他莫属。原本朱棣是想拜他为丞相的,可奈何丞相这个职位在太祖皇帝朱元璋时期已经被废罢了。原因是因为丞相乃百官之首,秉承着君主的旨意综理全国政务,丞相下面设六部,而六部尚书都是直接报告给丞相的,导致丞相的权利太大,几乎到了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所以朱元璋当时为了集权,废除了"丞相"这个官职,六部就只能直接向皇帝报告。
  这样一来,权利倒是真的掌握在自己一人手中了,可朱元璋的这一政策真是害死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没有丞相分管事务,做皇帝的就得累死累活,什么事都得自己亲力亲为。
  就算朱棣再厉害,也不敢在自己刚登基不久的时候公然违背祖制,于是丞相这个官衔是不能要了,六部还得把折子通通都递交到御书房来,由自己亲自批阅。毕竟方孝孺那个翰林学士其实就相当于皇帝的高级顾问,虽然能参与机要,随时谏言,但批阅折子这种事,也不可能由他代劳。
  好吧,就算是朱棣对他足够的信任,愿意让他批阅奏折,方孝孺那老古董也不干。他把太祖皇帝的祖制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觉得朱元璋当初废除丞相为的就是让皇帝能够对天下大事一一知悉,以便做出对百姓最有利的决策。所以作为皇帝,亲自批阅奏折那是相当有必要的。
  更何况,朱棣也不是那么放心让别人来批阅奏折。他内心对于朱元璋废除丞相一职的决定还是很支持的。古人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的就是手握重权的丞相。古往今来,有多少丞相专权,欺上瞒下,误国误民,造成政局动荡,百姓流离,所以在大明王朝中,这种事情他绝不能让它发生。
  但说是这么说,一个国家那么大,天下之事那么多,六部二隶十三卿,文武数百官员,各地州府知县,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奏折从不同的地方呈上来,即使有朱高炽没日没夜帮他审阅,两人都累了个半死,也还是力不从心。
  于是,有一天,朱棣终于爆发了,把手中的折子往桌子上一扔,随手抓过一旁朱高炽手上的折子也丢到桌上,一副"老子不干了"的神情,看着朱高炽道:"儿子,咱们找几个人来分担下工作吧。"
  朱高炽伸了个懒腰,从桌上端起朱棣面前的茶毫不客气的仰头就喝,喝完之后还咂咂嘴,问道:"有人选么?"
  "没有。"朱棣老实摇头。
  意料之中,朱高炽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那你想想六部两隶十三卿,谁比较合适?"
  朱棣靠到椅子上沉默了片刻,竟摇摇头:"一个也不合适。"
  朱高炽诧异:"一个也不合适?"
  朱棣眉头轻蹙,认真道:"首先,这些官员离朕最近,参与机务,每日在宫内出入,接触权利中心,要绝对的刚直;其次,这些人每天要看的折子和做出的策略,都跟六部两隶十三卿有关,要绝对的公正;再次……"朱棣停顿下来,看了看朱高炽。
  朱高炽挑挑眉,默契的接过话道:"再次,这些人的官阶不能太高,最好都在六品以下,但一定要年轻有为,对朝廷国政见解独到。这样的官员背景比较简单,因为官职低,也没有人会去拉帮结派,让他们参与机要,不容易专权。"
  朱棣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不愧是朕的儿子,父皇想的,你一个字都没说错。"
  朱高炽得意道:"这叫心有灵犀,不点都通。"
  朱棣失笑:"符合我们说的这三个条件的,恐怕只能去翰林院选了,那里官员的品阶都不高,且都是文人,有一股子执拗的清高,不容易被人拉拢。"
  "行,这个就包在儿臣身上了。"朱高炽拍拍胸膛,说完之后才想起来忘记问一个重要的信息,"那这些官员你准备让他们在哪里工作?"
  朱棣闻言稍微沉思了一下,抬起头说道:"就在文渊阁吧,离御书房近,有事要跟他们商量也方便。"
  "文渊阁?"朱高炽蹙了蹙眉头,"历来的官署都设在宫外,最近的也至少出了午门。文渊阁可是在皇宫内廷,恐怕不太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他们从翰林小吏一下子成了内阁大臣,朕相信他们懂得何为知恩图报,无需担忧太多。"
  朱高炽愣了愣:"内阁大臣?"
  朱棣点点头:"文渊阁在皇宫内廷,就简称内阁。入选文渊阁的官员,统称为内阁大学士,设首辅,次辅等职。以后百官上疏的折子,先到文渊阁,由内阁大臣审阅,然后加上他们的意见,贴在奏折之上,再送到御书房给朕批阅。如此不仅能节省时间,也能综合大家的意见,做出最好的批复。这样一来,决策权始终在朕手里,议政权交给内阁,行政权由六部分管,六部再将审批后的折子和旨意下达至两隶十三卿,各地再分三司,分管司法、军事和行政,直接对六部负责。只有这样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脉络清晰,才能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都管理得井井有条,让百姓真真正正安居乐业。炽儿,你觉得如何?"
  朱高炽看着他,没有回答。
  朱棣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炽儿?"
  "呃!父皇!"朱高炽仿佛吓了一跳,赶紧将身体往后靠。
  朱棣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回来,直接扬手就是一记爆栗敲到额头上:"你小子怎么回事儿?父皇说话你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朱高炽捂着脑袋点头如捣蒜,"父皇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儿臣实在是佩服不已。"
  他这绝对不是拍马屁,他刚才突然走神儿,是因为真的没想到朱棣这影响后世数百年,甚至影响了全世界的内阁制度,竟然就在这样一次近乎于偶然的情况下成形了。
  虽然在这之前,他对内阁制度并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这个制度,在明朝时期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政务体系,它在权力平衡方面堪称完善。不少西方国家相继学习,形成了后来的内阁制和首相制。而内阁首辅,其实就是现代西方一些国家首相的雏形。
  不得不说朱棣在政治上的确有一套,要说玩弄权术,他敢保证,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这一制度,在后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肯定会得瑟死。
  "炽儿?"
  朱高炽正想得眉飞色舞,突然听到朱棣的声音好像提高了一些,忙回过神来叫了声"父皇"。
  朱棣狐疑的看着他,眉头紧锁,半天之后才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儿吧?"
  "啊?我有什么事?"朱高炽一脸无辜,"父皇有什么事要说?"
  "你明天就去翰林院帮你老爹选几个人入主文渊阁。"
  朱高炽赶紧躬身行礼:"是,儿臣遵旨。"
  朱棣又沉默了,朱高炽觉得气氛有点儿奇怪,不由得仰头看他,却看到朱棣的身影一点点朝自己俯了下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这句话朕已经说过两遍了,你都没听到,还说自己没事?"
  朱高炽狂汗。后果可想而知,朱棣惩罚的方式一向"与众不同"。
  翌日一大早,朱高炽就去翰林院调了所有官员的履历背景,明察暗访了半个月,才交给朱棣一封折子,上面列了他认为比较适合进入内阁的十位官员。
  朱棣审阅了一遍,划去三个,留下七个,将折子递回给朱高炽。
  朱高炽接过来,打开的时候看到上面留下了杨士奇、杨荣、解缙、胡广、金幼孜、黄淮、胡俨七人的名字。这便是明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内阁七子"。
  在这之前,这七人在翰林院的职位大多都是编修或者侍诏,最高才六品,最低的只有从九品。突然就被选入了文渊阁,做了大学士,虽然官阶并没有改变,但内阁是最接近权利中心,离皇帝最近的职务,受尊重的程度那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并且朱棣为了表示对这个新生部门的重视,特赐给他们五品官服,以及只有六部尚书以上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得到的金织文绮衣。
  于是,这七个家伙受宠若惊,感恩戴德,誓死效忠,尽心尽力,仿佛稍有一点懈怠就对不起朱棣对他们的器重和信任。
  皇帝掌握决策权,内阁掌握议政权,六部掌握行政权,这其实也算是"三权分立"的雏形。可朱高炽觉得还不够,他这个受过二十一世纪高等教育的人,就算不能让明朝"君主立宪"了,至少也得让它提前实现"民主"不是。
  当然,有这个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在朱棣身边看了太多奏折,实在是觉得有些地方官员太TMD草包了,让他觉得每年给他发俸禄有点亏。而且这次的科考,也让他真实的体会了一把啥叫封建制度下的科举制度。说实话,有点吓人。
  除了留下来参加殿试被朱棣选中的前三甲和那二十八宿,在对答朱棣出了"时务策"一题时,让他看到了点儿帝国官场的希望外,其余的那些据说才高八斗的举人进士们,大多都是百无一用。八股文章写得头头是道,可都是纸上谈兵,起不了实际作用,更不能给地方百姓带来福祉。
  而国家就靠这少部分人显然不行,那些进士举人们也是要在地方任职做官的。而只要一想到要那些书呆子去帮朱棣管理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朱高炽那心是怎么都放不下去。
  于是,某天,朱高炽慎重其事的对朱棣提出建议,说以后朝廷科考的题目要换一换,要照这法子选拔官员,朝廷迟早得毁了。
  本来想着要废一番唇舌跟朱棣解释的,没想到朱棣答应得很爽快,直接就说:"好啊,下次的科考,题目由你来出。"
  朱高炽足足愣了三分钟才回过神来:"你就这么信任我?"
  朱棣向后靠到椅子上,眯起眼睛看他,直看得朱高炽浑身不自在。半晌之后他才说:"朕想看看你们那个地方是怎么选拔官员的。"
  此时此刻,两人站在朱雀楼上,眺望被落日的余晖染成金色的恢弘宫城。夕阳西斜,云霞漫天,晚风正好。
  朱高炽仰头望着绮丽苍穹,唇角微弯:"我们那个地方可不考八股文。"
  朱棣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双手靠到栏杆上:"那考什么?"
  "考政治,考行政,考法律,考公文……呃,也就是这里的奏折写作和处理,而政治又包括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和时事政治,这个时事政治跟你在殿试的时候考的'时务策'差不多。除此之外,还有个人综合能力,比如判断推理、言语理解、资料分析、数量关系等方面的能力,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对所学知识或智力的运用能力、处理和协调人际关系的能力以及群体适应能力。这些都考完了,还得接受心理测试。"朱高炽一口气说完之后才发现朱棣看他的目光很茫然,遂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古代人,他所说的专业名词估计他有大半都没听懂,于是又非常耐心的解释道,"这个心里测试其实就是考察那些考生的性情、意志、品德是否适合做一个合格的国家官员。明白吗?"
  朱棣不点头也不摇头,更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又一次的开始发毛。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朱棣最近看他的眼神总有一种要看穿他的感觉,让他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只能别过头看夕阳,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棣才重新开口说了句:"你们那儿要当个官儿真不容易。"
  朱高炽点头:"不过我觉得那种考试在这里也不适用,国情不一样。不过有一点我倒觉得挺适用的,就是民主。"
  "民主?"朱棣更茫然了。
  朱高炽继续点头:"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民主。但我觉得在选拔官员这件事情上,除了看官员的学识和能力外,更重要的是看他们是否得民心。这一点跟做皇帝是一样的,'得民心者得天下',用在官员身上也很合适。古往今来,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官员总是会得到老百姓的拥戴。而民主,就是让老百姓自己选举他们想要的官员,而朝廷给这个官员一定的任期,可以是三年,也可以是五年。如果在任期之内的所作所为让朝廷和百姓都不满意,那么老百姓可以申请换掉这个官员。如果他做得好,自然可以考虑连任,或者升官。这样,官员直接受百姓的监督,贪污腐败,无所作为的官员自然会减少很多。当然,咱们不能排除有些刁民故意暴乱,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不能完全民主。百姓申请撤换官员,决定权还是在朝廷手里。六部,内阁,皇帝,都需要对事件的前因后果有明确的调查取证和绝对公正的决策……"
  朱高炽越说越激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当他转头看向朱棣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目光很奇怪,仿佛他刚才说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压根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蹙了蹙眉头,收住未完的话语:"父皇,你怎么了?"
  朱棣没有答话,而是抬手去抚摸他的脸:"你们那儿,到底是哪儿?现在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朱高炽心里一个咯噔,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敷衍他,而是将头转过去,看着夕阳已经渐渐沉下的天际,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个跟大明完全不一样的时代,那个时代有你想象不到的发达和繁荣。"
  既然是想象不到的发达和繁荣,那他就选择不要想。反正那个对他来说不重要。
  朱棣沉默了下,继续问道:"那你想回去么?"
  朱高炽笑笑:"我回不去了。因为我在那个时代已经死了,所以我的灵魂才会穿越到这里。"
  朱棣执着道:"如果可以回去,你是否想回去?"
  朱高炽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朱棣回看着他,坚持要得到一个答案。
  朱高炽勾起唇角笑着摇头:"不想。那里什么都有,可是,没有你。"
  话音刚落,朱棣就一把将他抱拉进了怀里,紧紧抱着,力道之大,勒得他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就算你想回去,我也会用尽一切办法将你留下。"
  "这个我信。"朱高炽环住他的腰,与他紧紧相拥,"放心吧,除非我死,否则绝对不会离开你"。
  夕阳完完全全落下地平线,天际渐渐浮上一层薄薄的暮霭,偌大的紫禁城,如同蒙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朱棣说:"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说傻话。"
  "不是傻话,是真话。"朱高炽从他怀里仰起头来,开玩笑似的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可不准难过啊,没准儿我是回去了。"
  朱棣霸道的瞪他一眼:"有父皇在,你哪儿也不许去。"
  朱高炽只是笑,不说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知道呢?只要他还活着,还在他身边,他就会用尽全力去爱他,就算是死了,灵魂恐怕也是要纠缠生生世世的。不然,上辈子的自己,为什么穿越数百年的时空,来与他相遇?
  而这个时候的朱棣只当他是开玩笑,根本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有了那内阁七子,朱棣总算是可以轻松一些,不用每日每夜的待在御书房审批那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奏折,可以跟朱高炽偷空溜出宫去军营找张玉朱能,可以再在一起练兵布阵,运筹帷幄。
  朱高炽知道,只有在战场之上,他才能意气风发。
  俗话说得好,居安思危。虽然现在政权稳定,战事平息,但帝国的军队也不能有一丝半点儿的懈怠。于是,伟大的朱高炽同学将现代军事完美运用到大明王朝之中,来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古代军事演习。
  而朱棣做梦也不会想到,此前那么多场惊天动地、血雨腥风的战役都没能让朱高炽伤到分毫,却因为这场演习,竟会将他推向死神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对不起,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写到最后才想起来上一章跟你们说要小虐一下的……咳咳,主要是一想到炽儿可以带领大明提前实现民主就兴奋得很,于是写得high
了就没收住,汗!另外,解释一下六部二隶十三卿——其实很简单,六部就是吏、户、礼、兵、刑、工部。
  ①吏部掌管全国文职官吏的任免、考课、勋封等事;②户部掌管全国户口、土地、赋税、钱粮、财政收支等事;③礼部掌管礼仪、祭祀、科举、学校等事;④兵部掌管武官选用及军事行政;⑤刑部掌管全国司法行政;⑥工部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事。
  六部是中央执行政务的总机关,最高领导人为各部尚书。
  二隶是指南直隶(应天)和北直隶(北平)。
  十三卿是指明朝十三使司(分别为陕西、山西、山东、河南、浙江、江西、湖广、四川、广东、福建、广西、贵州、云南),有点相当于现在的省级行政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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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演习事故

  之所以说这次军事演习空前绝后,那是因为朱高炽从来没见过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会亲自参加。
  所以当朱棣说出"朕也要去"这几个字的时候,朱高炽直接就张着嘴不知道该同意还是反对。当然,朱棣可不管他答不答应,反正他是皇帝,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朱高炽要是不答应那就叫"抗旨",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军事演习,这在明朝绝对算是个新鲜名词。朱高炽才刚把话说出去,在京的各级将领申请演习的折子就堆满了御书房。
  而朱棣参加的直接后果就是,张玉朱能沐晟沐昂等一干武将踏破了御书房的大门,吵着嚷着要带他们一起玩儿。
  而更让朱高炽头疼的是,朱棣竟然二话不说批准了。然后第二天,朱能连自己的都督府都不住了,直接点了两万精兵到城外安营扎寨去。
  这下可吓坏了朝廷里那帮文臣,还以为朱能要造反,一天之内竟然收到无数封请求镇压朱能的奏折。
  朱棣两父子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解释清楚,顺便也跟他们说了帝国要举行军事演习的事。
  第一个发出反对之声的果不其然是方孝孺。不过他倒不是对军事演习不赞成,他只是不赞成皇上太子都去参加。历来皇帝不在宫中,都由太子监国。现在倒好,两父子一个德行,都跑出去玩儿去了,这成何体统?
  朱高炽在一旁猛点头,因为他自己也不想朱棣参加。不仅朱棣,他甚至连张玉朱能沐晟这些大将,一个都不想要。
  他们的实战经验够丰富了,军事演习对他们来说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没啥意思也起不到真正的作用。他进行这个演习的目的,是想让那些没有经验的年轻将士在战斗中学习排兵布阵的能力。
  可朱棣却不这么想,他说之前在打建文朝的军队时,也吃了不少亏,就是因为作战经验不够和对敌人的轻敌,没有用对策略,有好的学习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而且,这种新鲜玩意儿要是连他自己和各位大将都不会,以后怎么组织下面的将士进行演习?所以这第*一次怎么也要自己先试试,才能在以后的演习中对作战双方的输赢有最准确的判断。
  朱高炽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以前他们演习的时候,至少还得有一对人马专门打分记成绩呢,如果连他们都不明白这个游戏怎么玩儿,以后就没办法推广这种演习了。
  于是朱高炽特别没义气的临阵倒戈,偏向了朱棣那一边,一起对付方孝孺。
  在朱高炽那张铁嘴的帮助下,方孝孺毫无意外的输了个底儿掉,到最后离开御书房时,还信誓旦旦让朱棣全力参加演习,他会连同内阁以及六部做好演习期间的一切配合工作。
  朱棣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装模作样的说了句"爱卿辛苦",把方孝孺打发了出去,转头对朱高炽竖起大拇指,满脸笑意。
  朱高炽走过去把他的大拇指撇下去,一本正经道:"参加可以,不过得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将军们都说好,咱们这次只参加,不指挥。"
  朱棣笑着点头:"好。"
  于是,在大明王朝第一次的军事演习中,朱棣朱高炽以及那些叫出名字足以吓死一堆人的大将们都只做了最最最普通的兵士,而指挥战斗的权利交给了平常从来没有指挥过战斗的低阶将领。而且为了绝对的公平和公正,他们都化了名混在队伍里,尽量不让人将他们给认出来。
  于是,在上上下下准备了一个月之后,大明朝,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轰轰烈烈的军事演习终于拉开了帷幕。
  不过因为古代的条件限制,很多现代的测算方式无法做到,所以这场军事演习其实很简单。人数被精挑细选,控制在了一万以内,分红蓝两方。红方以守为主,三千人抢占应天三十里外的龙驹山。蓝方以攻为主,七千人分四路进攻山顶红方大营。
  因为龙驹山奇特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所以蓝方的人马显然要比红方多。从人员的安排来看,也知道这次攻方的难度肯定很高。
  时间三天,以最后山顶的归属和双方的伤亡定输赢。除此之外,他们这些隐藏在队伍中的"高手"们也会对双方指挥将领的战略战术做出最公正的评分。
  而朱棣和朱高炽抽到了蓝方,并且同时被分到最后一路蓝军。
  当朱棣得知自己在最后一路时,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因为蓝军的最后一路是守备部队,也就相当于现代打球时的"候补"队员,只有在前三路蓝军有人战死的情况下,他们才会接替那些兵士继续战斗。
  这次指挥蓝军作战的将领叫楚宁,六品武官,连将军都算不上,但此人脑子灵活,有勇有谋,是张玉麾下的一名千总。
  他这次安排的进攻路线和战略其实还算科学。龙驹山丛林密布,沟壑纵横,如果将七千人都安排在一条战线上强攻,那绝对是自寻死路。所以楚宁将人马分成了四路,分别击破红方设置的障碍和埋伏点。
  这样一来,分散前进,目标缩小了,不容易被敌人发现。就算被敌人发现了,也很难确认他们到底哪路是主力,更没有办法分散迎击。毕竟他们守营的人马只有三千。最关键的是他留了一千人作为守备军队在后方接应,如果哪路出现问题,援军会第一时间赶去支援,不至于全军覆没。
  朱棣对楚宁的思路倒是赞不绝口,可一听自己被分到了守备军里,差点儿就直接丢盔弃甲,大叫一声"爷不玩儿了"。
  可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小兵,没有资格说不玩儿,更不能违背军令。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抽中先锋部队的张玉朱能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进了龙驹山,而自己,只能和朱高炽,还有那一千名兵士留守大营,并随时注意前线战况。
  朱高炽知道他不高兴,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问道:"这可是你自己说要参加的。"
  "朕……"话没说完,朱高炽就瞪了他一眼,朱棣忙赶紧改口,"咳,我哪知道会被分到守备部队?"
  朱高炽拍拍他的肩:"没把你分去后勤部队运送物资就不错了。"
  朱棣急了:"朕可是皇帝!"
  朱高炽云淡风轻扫了他一眼:"谁知道?"
  朱棣不悦道:"老子打过的仗比这群小兔崽子听过的还多,竟敢让我当守备!不知死活!"
  暮霭沉沉的龙驹山,松林叠翠,碧浪翻滚。
  朱高炽大幅度的做了个伸展运动,深深的吸了口山区特有的清新空气,转过头来温和笑道:"你自己也知道打的仗比他们多,还跟他们争什么演习?多给他们点机会,才能为大明培养出更多的军事人才,这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朱棣听得连连点头:"也对,那就让这群小兔崽子好好表现一下吧。而且,话又说回来,在战场之上,援军的配合那也是相当重要的。"
  朱高炽拍拍他的肩膀:"这位同志觉悟很高啊。"
  "同志?"朱棣瞪着一双求知欲十足的招子死死盯着自家儿子,"这又是新名词儿?啥意思?"
  朱高炽扶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他这就是典型的,没事儿找事儿。
  演习按照计划严格进行着,楚宁的带兵技巧和进攻策略都不错,到第二天的晚上还没有哪一路发出信号请求援助。
  朱棣在入睡之前跟朱高炽说,看来这次的演习是没他俩的份儿了,等着回去听张玉朱能得瑟吧。
  朱高炽说,那不是很好的事吗?说明这次的指挥官不错,值得重用,大明又多了几名良将。
  朱棣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能够安慰自己,于是闭上眼睛安心的睡了。
  半夜子时,营地外突然传来紧急集结的号角声,朱棣朱高炽迅速睁开眼,起床穿衣一气呵成。
  刚跑出营帐,就看到龙驹山西北方向发出一颗红色的信号烟。
  两人对望一眼,立刻意识到二路军队出事了,赶紧跟随跑出营帐的兵士一起列队赶去支援。
  夜晚的龙驹山,密林遮月,人一进去,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部队只能举着火把,靠着指南针测算着二路军队的方位,向前缓慢行进。待找到他们时,已经临近寅时。
  二路军队遇到伏击的地方是一片空地,"牺牲"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空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有中箭的痕迹,有的甚至浑身上下都是白点。
  这个是沿用了朱高炽最初到大明时跟张麒比箭的办法,就是把箭头去掉,包裹上棉布,沾上石灰粉,这样中箭的人身上会出现白色的印记,而只要有这个印记的,如果不是在要害部位还可以"带伤"继续战斗,但只要在要害部位,就只能接受"死亡",退出演习。
  而照目前的形式看,二路军队应该是在这里遭到了红军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四路军领兵的将领看到已经全部"牺牲"的二路军,想也不想便要冲上前去,站在一旁的朱棣忙将他拉了回来:"等等。"
  "怎么了?"那位将领估计是官位太低,没见过朱棣,所以即使这样正面相对,也没认出来眼前这个人是他们英勇无敌的皇帝陛下。
  朱棣抬眼看了看四周,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火把用力往空地旁边的高处抛去。
  随着火把的火光在空中划出弧度,所有人都看到了镶嵌在四周树木枝桠上的机关暗器。
  那位将领愣了愣,佩服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还有机关没有启动?"
  "我不知道。"朱棣老实交代,"不过,在打仗的时候,到一个地方,尤其是敌人有可能设置机关和埋伏的地方,最先做的,就是要勘察地形。"
  朱棣说完,径直拿过朱高炽手中的火把,蹲□去,仔细寻找。片刻之后,他摸着两步之外那根正好可以绊倒自己的细小金丝,缓缓说道:"你再往前一步,咱们就得全部玩玩儿。"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位将领更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朱棣站起身,拍拍手:"怎么办?另外找路走,难道还要去送死吗?"
  "可根据地图显示,这条路是离山顶最近的,找其他的路,可能会浪费不少时间。而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天一亮演习就要结束了。"
  一直没开口的朱高炽说道:"路是人走出来的,说不定能找到比这更近的。"
  朱棣赞同的点点头,看着那位将领:"你是要跟我们走呢,还是直接送死,或者直接退出?"
  "当然是跟你们走。"将领好像压根儿忘记了这个演习他才是四路军队的老大。
  "很好。小同志觉悟很高啊。"朱棣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说得朱高炽狂汗不已。这家伙还真是会现学现用。
  将领没听懂,但很显然他的求知欲没有朱棣那么强,至少他不会问"同志"是啥意思。
  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那堆"死人"突然开口说了句话:"给我们留两支火把,黑灯瞎火的没法下山啊。"
  朱棣回头就是一顿吼:"死人还那么多废话,自己想办法下山,不然就在这儿睡一夜,等天亮了再下去。"
  可怜那个开口的"死人"就这么被莫名其妙的吼了一通,居然忘记了再开口。待到他反映过来时,朱棣已经带着四路军走了很远。
  夜晚的龙驹山,路出奇的难走。到处都是横亘出来的树枝和不知名的灌木,粗糙的枝桠在手臂上脸上凛冽划过,防不胜防。地面凹凸不平,一不小心就会被突出来的树根和石头给绊倒。林子深处不时传出飞禽奇怪的鸣叫,让人毛骨悚然。
  朱高炽握着指南针,跟朱棣一起走在最前面。
  朱棣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抽出腰间的佩刀,替朱高炽砍掉拦路的枝桠,口中还不停的提醒着"炽儿,小心"。
  一行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红方的警戒线,天边的启明星已经开始闪烁。
  朱棣仰头看了看那颗明亮的星子,挥挥手让所有人把火把熄灭,掩藏在灌木丛中原地待命。
  红方大营之外,就地取材用木头搭建的城墙虽然没有石墙那么坚固,但一时半会儿要攻下来,那也绝不是容易的事。
  城墙东西方向,分别有两个高高的眺望台,站岗的哨兵不时的向四周来回张望。眺望台的四角,栓了八只铃铛,而与铃铛连接的,是一条条向四方延伸的细小金丝,正好连到通往大营的几条必经之路上。
  那金丝极其细微,在黑暗中,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到。而蓝方军队不管从哪个方向上来,只要一有人碰到那金丝,两边眺望台的八只铃铛就会疯狂的响起来,到时候红方阵营肯定会全副武装,据营反击,将他们阻挡在营地之外,进不得半步。
  朱高炽看的啧啧称奇,忍不住发出一阵感叹:"这法子好啊,以后说不定能用上,连巡逻的兵士都可以省了,简直就是现代的红外线啊。"
  朱棣疑惑的看他一眼,朱高炽立刻意识他又要提问,可现在他实在是没时间给他解释,于是赶紧继续出声岔开话题:"还好我们没从原定的山路上来,不然就着了他们的道儿了。"
  朱棣回过头,看着五百米外那座戒备森严的大营,皱起眉头:"现在也着了他们的道儿。"
  "嗯?"朱高炽看向他。
  朱棣抬手朝大营的方向指了指:"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朱高炽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片刻之后便看出了问题——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红方大营,所有的树木都被砍得光光,形成了一片残留着无数树桩的空地,连一点遮蔽物都没有。如果他们这个时候贸然进攻,他敢保证,还没跑到营外,就会被红方的乱箭射得一个不剩。而那些砍下来的树木,估计都被用到了建造临时城墙上。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一来利用树木加固了大营,二来在大营外留出这么一块空地,能更好的阻拦和监视蓝军的行动。
  朱高炽抬头看着朱棣:"现在怎么办?"
  朱棣沉默了半晌,吐出一个字:"等。"
  朱高炽无言,但他知道,就目前的形势看,除了"等"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二路军已经全军覆没了,他们这四路军只有一千人,而从另外两个方向上山的一路和三路军队,似乎还没赶到,不知道有没有遇到伏击。
  两父子蹲进草丛里,后面跟着的兵士没有听到进攻的命令,也只能原地继续待着。
  朱高炽碰了碰朱棣的手臂:"天快亮了,咱们时间不多。如果强攻,胜算有多少?"
  朱棣皱着眉头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比出三根手指。
  朱高炽惊讶道:"才三成?"
  朱棣点点头:"咱们没有火器,没有盾牌,就算能够以一敌百,那也要能够接近大营才行。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全部安全到达大营。"
  朱高炽沉默下来,算计着只有三成把握到底要不要放手一搏。
  朱棣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笑笑说道:"别着急,现在刚过寅时中,如果在寅时末他们还没到,我们再决定是否要进攻。"
  朱高炽点点头,正要说话,小腿肚上突然一疼,眉头直接就皱成了个川字。
  朱棣看到他表情不对,赶紧问他怎么了。
  "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朱高炽边回答边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腿,却抹到了一手黏湿的液体。凭着自己这些年作战的经验,他知道那是血。
  可是,刚才那一下似乎咬得并不重,他也根本没感觉到有多疼,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刚才咬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事吧?让我看看。"朱棣说完便要弯腰去查看他的腿。
  朱高炽赶紧把那只沾满血的手不留痕迹的藏到身后:"没事。"
  朱棣狐疑的看着他:"你确定没事?"
  朱高炽点头:"我确定。"
  朱棣还要坚持,可这个时候南边的天空突然窜起一颗黄色信号烟。
  "一路军有消息了!"朱高炽指着天空,朱棣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两颗红色信号烟紧接着冲入天际。
  朱棣兴奋道:"一黄两红,他们是要其他人马等候进攻的消息。看来那边是想出突袭的办法了。"
  "嗯。"朱高炽应了一声,没有力气再说话。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了起来,无法流通,多说一句话都能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现在是黎民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林子里几乎是面对面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加上最后的进攻即将爆发,朱棣根本没有注意到朱高炽的变化。
  所以,当两刻钟后,天空出现三枚连续的红色进攻信号烟,朱棣大吼着"冲"的时候,朱高炽甩甩头准备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冲出去,却没想到刚才那条流血的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连半步都无法迈出,就这么直直的栽进黑暗之中。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朱高炽只听到朱棣急切的叫喊,以及将士们混乱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看吧,我说我不会那么无聊吧,绝对不会再用炮弹把炽儿给送回去的……(要送回去我也用其他办法啊)咳咳咳……你们当我啥也没说……总之离离不会那么无聊的,来都来了,还回去干嘛。他回去了我家老四怎么办啊?离离让他受伤是有用意的,我这个亲妈可是要为他解决一个大麻烦的。所以现在让他受一点点的苦,也是无伤大雅的吧,是吧是吧是吧?(离离被锅碗瓢盆砸晕……)


第九十八章、毒发身亡

  急促的马蹄在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埃,从龙驹山出发,朝应天疾驰而去。
  朱能坐在马车前面,手中的鞭子不停的抽在马臀之上,恨不得让马儿长出翅膀来,在下一刻就飞回皇宫。
  朱棣坐在车内,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朱高炽,心急如焚,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炽儿,你坚持一下,马上到了,马上到了……"
  张玉坐在一旁照应,不小心碰到朱高炽的手,竟发现已经冰凉彻骨。赶紧起身撩了帘子朝朱能吼道:"快,再快点!"
  "驾!"朱能知道情况情况紧急,也不多话,狠狠朝马臀上抽了两下,希望它能够看在老天的份儿上跑得再快些。
  马车后面,沐晟带着百名侍卫策马紧跟其后,以保证朱棣和太子的安全。
  而沐昂,已经在第一时间快马加鞭赶回了皇城,召齐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在武英殿等候救治。
  马车在一个时辰后停在武英殿门口,朱棣将朱高炽从马车上抱下来,疯了一般冲进殿内,将他放到床榻之上,转身拎了个太医就拖到床前,喘着粗气道:"救他!"
  可怜的太医战战兢兢道了声"遵旨",转身打开随身的医药箱,替朱高炽仔仔细细的检查起来。
  此时的朱高炽面色苍白,脉象虚无,浑身上下冰冷得跟死人没什么两样。那毒物所咬的伤口处,紫黑色的血迹已经凝结,白色絷裤被染得触目惊心。可令人奇怪的是,被咬的小腿除了那细微的伤口,竟然不红不肿。嘴唇和指甲都已经变得污黑,显然已经是毒入肺腑,无力回天。
  太医吓得如同筛糠一般颤抖,转身跪倒在朱棣面前,语不成句:"皇……皇上……微臣无能……"
  "滚!"朱棣不等他说完,便一脚将人踹开,拉过另一个太医甩到床前:"你来!"
  那名太医抖得比前面那位还厉害,取了枚银针对准朱高炽手腕儿的穴位扎下去,不消片刻,那根银针就变得通体污黑,吓得他腿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
  "皇上……殿下……殿下已经……已经……"
  "你敢胡说八道,朕就诛你九族!"朱棣将手指捏得咔咔响,转身将站在身后的太医一个个全拉到床前,指着朱高炽咬牙切齿吼道,"如果救不活太子,你们通通给他陪葬!"
  太医们明知无能为力,却不得不极力救治。
  太子殿下生命垂危,皇帝陛下龙颜震怒,朝廷内外一片凄风惨雨。一天之中,竟然有三位太医院的官员被下狱,五名伺候不周的宫人被杖责。皇宫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到了朱棣的逆鳞,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朱高炽的伤口实在蹊跷,数十位太医集体会诊,查阅了太医院、藏书阁里所有关于医学的古籍,竟无法得知是何毒物所伤。伤口处有两个细微的小孔,乍一看像是被毒蛇的牙齿所伤,但他的症状又完全不像。因为没有一种蛇毒,会有这么奇怪的症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朱高炽的气息越来越弱,有好几次,朱棣将唇贴到他的唇上,都感觉不到半点的呼吸和温度。
  他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面无表情,不会笑,不会闹,也不会突然睁开眼,叫他"父皇"。
  所有的太医都说太子殿下毒入骨血,回天乏力。
  于是,所有的太医都被朱棣打入了天牢。
  朱棣说,如果太子活了,你们就能活,如果太子没了,你们就等着死。
  徐仪华到武英殿的时候,朱棣正握着朱高炽冰凉的手坐在床边,用手中温热的棉布一下下擦拭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企图让他的脸恢复出一点血色来。
  他的动作轻微而认真,仿佛稍微加重了点力道,就会惊醒熟睡的朱高炽。
  徐仪华看得心疼,为他,也为朱高炽。
  走过去,朱棣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直到手中的棉布失去了温度,他转身想要再沾些热水时,才看到她站在身后。
  徐仪华伸手,想去接他手中的棉布,却被朱棣晃开了。
  "皇上,让臣妾来吧,你已经两天两夜没休息了。"
  "不用。朕的儿子,朕自己照顾。"朱棣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起身走到一边,将棉布放到热水之中。
  徐仪华心中一阵悲凉:"炽儿也是我的儿子。"
  朱棣拧棉布的手僵了一下,只片刻便回复了正常,将棉布拧干了走回来。
  "这次炽儿受伤,是因为朕没有照顾好他,朕不看着他醒过来,不安心。"
  是吗?真的只是这样么?
  徐仪华很想问,可她没那么傻。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朱棣登基以来,她独居后宫,根本不到前朝来。好在皇宫够大,她不来,朱棣不去,见不着,倒也自在。
  可是,很多事,不看不想,却并不能当它不存在。她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也并不代表她能接受。尤其现在朱棣是皇帝,高炽是太子,言行举止更是有不得半点的大意和差池,否则如何面对满朝文武,天下百姓?
  可她同时也知道,朱棣与炽儿的感情,那绝不是自己一人之力可以阻止的。也许要等到自己哪天死了,就可以真正的眼不见心不烦了。
  徐仪华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话题:"你把太医都关进大牢了,谁来给炽儿治病呢?"
  "朕已经让道衍去找张真人了。"
  "张真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何年何月才能找到?炽儿还能坚持几天?"
  一句话让朱棣的动作又停滞下来,紧皱着眉头在心里直骂自己没脑子。
  徐仪华见状,连忙说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已经飞鸽传书给老五了,若是快马加鞭,五六天也就到了,也许炽儿能撑过去。"
  "朕真是急糊涂了,怎么把老五给忘了。"朱棣放下棉布,起身看着徐仪华,满眼的欣喜,"仪华,多谢。"
  徐仪华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浅淡笑容。
  她救自己的儿子,丈夫竟然跟她说多谢?多讽刺。
  朱棣转过身,握着朱高炽的手,兀自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苦涩。
  徐仪华默默离开。
  朱棣随即让马三保传旨将大牢中的太医们全都放了出来,让他们无论如何要延续朱高炽的生命,等待朱橚回来。而他自己,则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守在朱高炽身边,舍不得离开半步。
  自从朱高炽出事以后,朱棣就再也没上过早朝。对于这一点,朝中大臣多是不解的。不管太子殿下多么优秀,皇帝都不能为了他一人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啊。毕竟,继承大统的是"太子",而不是哪一位皇子——就算朱高炽真的薨了,也还会有其他的皇子当上"太子"。皇上疼爱儿子无可厚非,但疼到这地步,古往今来没听说过。
  于是,大臣们有意见了。再于是,言官们上疏的折子也开始多了。无非是说些让他勤于政事,为了太子殿下,也要保重龙体之类的话。
  折子上都加盖了直达御书房的印鉴,所以根本不用经过内阁,直接就送到了朱棣手上。
  朱高炽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日里全靠那些所谓的续命药材养着。朱棣本就心浮气躁,揪心不已,看到这些折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砸到了地上,让他们通通有多远滚多远。
  方孝孺踏进去的时候,那些折子正好摔到他脚边。
  朱棣转过头,看到是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忍住没直接让他滚。
  方孝孺跪地行了个大礼,对朱高炽的病情嘘寒问暖了一番,再对朱棣的龙体关怀担忧了一番,刚要切入正题,就被朱棣一句"太子累了,卿不要打扰太子休息,请回吧。"
  方孝孺差点没被噎死,但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朱高炽,他也实在没办法跟朱棣打嘴仗,只得讪讪说了句:"天下诸事甚密,皇上还请多上心。"
  朱棣反问道:"朕设的内阁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方孝孺道:"小事他们能做主,大事他们不敢做主。"
  于是,在方孝孺的坚持下,最后一人退了一步——早朝不上可以,但每天内阁批阅之后送上来的折子一定得及时处理。
  朱棣没有理由不答应,因为经过内阁的处理和筛选,最终送到他这儿的,一定是极其重要或紧急的。
  当天傍晚,内阁审阅后经过精挑细选送到武英殿的折子就堆满了朱高炽寝宫那张圆桌。
  朱棣看着那堆折子,太阳穴不由得突突跳起来。果然得"今日事今日毕",因为累积到最后,该你做的,始终都得做。随即,拿起奏折,执起朱砂笔,开始认真批阅。
  夜幕一点点降临,晚风婆娑,树影摇曳,朱棣批阅奏折的身影映在窗棂之上,格外的清晰。
  时而端坐疾书,时而来回走动,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摇头叹息,时而坐到床边,念着奏折,询问朱高炽的意见。
  他总是说:"炽儿,如果你是父皇,会怎么解决这个事呢?"
  或者问:"炽儿,安南的兵变持续不断,父皇想出兵镇压,你觉得派谁去比较好?"
  再或者:"炽儿,蜀地闹旱灾了,百姓收成不好,当地的官员申请免赋一年,你觉得可行吗?"
  ……
  窗外的风透过没有关严的窗户缝隙吹进来,长长的蜡烛燃烧殆尽,只余了温热的烛泪堆积在烛台之上。
  月影西移,在最后沉落天际之时,与初升的太阳交替成晖。
  金色的光线穿过薄如蝉翼的晨雾,轻轻洒进朱高炽的寝宫。
  朱棣看了一夜的奏折,最后实在忍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而手中握着的,是一本尚未批复的折子。
  一只手落到他肩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浅眠的朱棣已然惊醒,叫着"炽儿"朝床头看去,却发现朱高炽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毫无半点清醒的迹象。
  "四哥,是我。"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朱棣反射性的回过头,看到风尘仆仆的朱橚站在自己面前,忙起身抓着他的手臂,将朱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却因为多年未见,一时间竟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老五,你可算回来了。"
  朱橚温和笑笑:"四哥,对不起,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朱棣朝他胸膛不轻不重的砸了一拳:"咱们兄弟,还说这么见外的话?你能回来,四哥真是太高兴了。"
  朱橚朝床上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道:"四哥别忙着高兴,等治好了炽儿,咱们兄弟再好好叙旧。"
  朱棣点点头,赶紧拉着他走到床边,满脸担忧:"还好你赶回来了,快看看炽儿到底中了什么毒?"
  朱橚闻言眉头又紧了几分,坐到床边伸手翻看朱高炽的眼皮,然后探了探他的体温,再掀开被褥拿出他的手,一边把脉,一边看着他指甲漆黑的手指若有所思。
  朱棣对医术一窍不通,所以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稍一出声就会打扰到朱橚的诊断。
  而朱橚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问道:"炽儿的身体一直都是凉的?"
  朱棣赶紧答道:"对。自从被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毒物咬伤之后,他的体温就一直是冰凉彻骨的,不管朕给他盖多厚的被子,烧多少的暖炉,用多烫的热水暖敷,都没有用。"
  朱橚又问道:"这些天有其他症状出现吗?"
  "没有。"朱棣摇摇头,看像朱高炽的目光没有半点光彩,如同一谭死水,完全失去了往日凌霸天下的气势,"一直是这样,昏迷不醒,浑身冰凉,嘴唇和手脚指甲处发黑,气息微弱,时有时无。朕真的很担心,会突然在哪个时候,那气息就再也没有了。"
  朱橚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可只是一瞬,便又异常疑惑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症状……难道那东西龙驹山也有?"
  朱棣听到他在念叨什么,却听得不很真切,于是向前倾了些身子,问道:"什么东西?"
  朱橚看他一眼,随即摇头转移了话题:"太医们怎么说?"
  朱棣一听他提起那帮没用的太医,气就不打一处来:"那帮废物说是被蛇咬了,可翻遍了医书都没找出能解毒的办法,说是宫里的藏书不全,查不出到底为何毒蛇所伤。"
  朱橚起身,掀开朱高炽身上的被子。受伤的小腿已经被太医包扎起来,隐隐约约可见棉布之下绿色的药汁沁出来,发出一阵浓郁的药味。
  太医们找不出病症,自然不敢胡乱用药,这些绿色的草药汁液只有很普通的消炎止痛功效。朱橚将布条一层层解下来,用温水清洗干净,再仔细检查伤口。
  伤口正好在小腿肚的位置,现在看起来只有两个小红点,没有红肿的迹象,也没有再流血。只在伤口边缘有一圈像是毒素扩散的黑晕,乍一看,的确有几分像是毒蛇所咬。但朱橚知道太医们有一点是没有说错的,那就是,没有一种毒蛇会有这样的症状。
  "怎么样?"朱棣看他检查了半天,又是蹙眉又是叹气又是不解的,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要是连他都没办法解毒,那炽儿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朱橚朱高炽的被子拉好,转过身来,看着朱棣道:"你也别怪那些太医们见识浅薄,炽儿腿上的伤绝非普通毒蛇所致,所以他们才找不到解毒的办法。"
  "你能否解毒?"朱棣目前所关心的,只这一件而已。
  朱橚略微在心底盘算了片刻,才答到:"这毒虽然罕见,但并非无药可解。只是药引比较难找。"
  "要什么药引?"朱棣心说就算是要凤毛麟角,我也给你弄到手。
  "赤尾蝎。"
  "赤尾蝎?"朱棣皱起眉,"那可是剧毒之物。"
  朱橚点头道:"就因为它是剧毒,所以才能以毒攻毒,解千足蚺的毒。"
  "千足蚺?"那是什么玩意儿?他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朱橚耐心的解释道:"千足蚺就是咬炽儿的那个东西,严格说起来,它的种类应该是蜈蚣,但身体比蜈蚣大点儿,头有点像蛇,身下有无数的触脚,古书上称它为千足蚺。它的毒液会使人的四肢麻木,意识混沌,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而且千足蚺一般都生活在地底下非常深的地方,寒气极重,所以会使中毒的人浑身冰凉。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不会让人当场毙命。毒液顺着被咬出来的伤口沁入到骨血之中,再顺着血液进入五脏六腑。中毒的人,十日之后便会毒发身亡,所以云南那边的村民也叫它为'十日鬼'。不过,只要能找到赤尾蝎,要解毒就不难。"
  朱棣不等朱橚话音落下,便着急问道:"哪里能找到赤尾蝎?"
  朱橚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有千足蚺的地方就一定有赤尾蝎。"
  当下,朱棣就召来手下大将,让他们带兵前往龙驹山抓赤尾蝎。为了方便他们寻找,朱橚还专门画了一张赤尾蝎的图,并嘱咐前去的人千万要小心。因为赤尾蝎的毒性比千足蚺要烈得多,如果被蜇一下,两个时辰就会毙命。除非身边正好有只千足蚺,否则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于是,前去龙驹山的兵士全副武装,包裹得比打仗还严实。
  一时间,寂静的龙驹山热闹非凡,林子里的飞禽走兽被惊得四下逃窜。而那赤尾蝎成年的还没有人的巴掌大,隐藏在丛林里,实在难以寻找,数千人找了一天一夜,才在第二天傍晚才将抓到的赤尾蝎送回了皇宫。
  朱橚赶紧写了张方子交给身边的太医,让他照着方子抓药煎熬。
  太医双手抖得如同筛糠:"这这这……这几味全是毒药,王爷……这真的能给殿下用吗?"
  朱橚摆摆手:"这方子不会错的,去吧,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太医道了声"是",匆匆转身离开。
  两个时辰之后,太医将熬得只剩下一碗水的药汁端了过来。朱橚取了赤尾蝎的毒液,滴入药碗之中。
  朱棣在旁边看的触目惊心,上前一把拦住朱橚的手:"老五,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赤尾蝎毒性太强,朕担心……"
  "四哥。"朱橚知道他紧张,遂拍拍他的手安慰道,"相信我,没事的。"
  朱棣跟他对视了片刻,放开手,不再阻拦:"那……让朕来吧。"
  朱橚愣了愣,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他。
  朱棣接过药碗走到床边,将朱高炽扶起来抱在怀里,用汤匙将药汁一点点喂进他的嘴里。如果不是朱橚在旁边,他真的就打算直接喝了用嘴给他渡进去,因为要让一个没有任何意识的人喝药,那是一个非常高难度的活儿。
  好不容易让他喝完药,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朱橚坐在一旁都开始打瞌睡了。
  朱棣回头看了看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让他回房休息。
  朱橚说要留下来替他守着朱高炽,让他去睡一下。朱棣直接就拒绝了,没看到朱高炽醒过来,他怎么睡得着?
  朱橚知道拗不过他,只得起身回房。
  凌晨时分,武英殿内外一片嘈杂。朱橚从睡梦中被吵醒,刚睁开眼睛,门就被人一把推开,随即,数十位手持武器的禁卫军便出现在他的卧室里。
  而当他被禁卫军押着走出房门之时,才知道,太子已经于半个时辰前毒发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近太忙,更新慢了……真的好累,每天回家只想睡觉,啥也不想干……亲们请多谅解,真的很抱歉。

第九十九章、一波又起

  原本朱高炽喝了朱橚调配的药,脸色已经慢慢有所好转,指甲和嘴唇的黑色毒素也开始渐渐变淡。朱棣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不像前几日那般冰凉刺骨,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能够放下来,于是也就安安心心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可谁知到了后半夜,朱高炽的状态开始变得非常不稳,脸红得惊人,体温陡升,身体不停的抽搐痉挛,紧皱着眉头发出阵阵不同寻常的痛苦呻吟。
  朱棣从睡梦中被惊醒,赶紧大叫"宣太医",而自己则一把将朱高炽抱进怀里,拼命叫着他的名字。
  可朱高炽除了痛苦的呻吟,发不出任何其他的声音,最后那呻吟似乎也无法让身体的疼痛减少一些,抑制不住的哀嚎,开始响彻整座武英殿。
  "炽儿,炽儿!"朱棣叫喊着,想要抓住朱高炽因痛苦而肆意挥舞的手臂,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被伤痛折磨得失去理智的朱高炽挥舞的拳头打得鼻青脸肿。
  而朱高炽的嚎叫其实并未持续多久,不到半刻便消停了下来,乖乖躺在朱棣怀里一动不动。
  太医们匆匆赶到,朱棣以为朱高炽没事了,抬眼让太医过来瞧瞧。
  可那些个太医刚向前走了两步,便一脸惊恐的看着朱高炽,吓得无法再前进一步。
  朱棣不明所以,跟着他们的目光转过头来,才发现殷红的鲜血正顺着朱高炽的口鼻不停的往外汹涌而出,片刻就已经染红了朱棣胸前一大片衣襟。
  "不……不……"朱棣六神无主,伸出手开始没有章法的擦拭朱高炽流出来的鲜血。可那鲜血仿佛源源不断般,从朱高炽的口鼻中溢出,像是要将朱高炽体内的鲜血都流尽一般。"太医!救太子,快!"
  吓得腿软的太医们听到朱棣的喊声,方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连滚带爬跑到床边,对朱高炽实施抢救。
  可所有的太医费尽了心力,朱高炽却没有再睁开眼睛。
  朱棣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摇头叹气,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跪成一片,看着他们老泪纵横,听着他们对自己说:"皇上……太子……太子殿下驾薨了……"
  雷声轰隆,锋利的闪电撕裂漆黑如墨的苍穹,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将太医的声音击得碎裂不堪。
  可尽管如此,朱棣依然从太医的嘴型看出了"驾薨"二字,疲倦的身形晃了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却在下一刻甩了甩头,强撑着走回朱高炽身边,用自己的龙袍擦干净他身上的血迹,然后抱着他的身体,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沉默,沉默,一直沉默着。
  太医太监宫女们,统统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而朱高炽的身体,在朱棣的怀里逐渐冰冷。
  半个时辰之后,朱棣已经失去运转能力的神经才缓缓有了反映,抬起头来第一句话就是"将所有主治太子的太医全部打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替太子陪葬。"
  而那些太医在惊恐之下,开始将罪过通通推给周王朱橚。因为药是他配的,赤尾蝎的毒也是他放进去的,如今太子毒发,他自然不能置之事外。
  而朱棣在朱高炽死后,理智已经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直接一声令下,便在斩首名单上加了朱橚二字。
  而倒霉催的朱橚直到第二天上了断头台,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朱高炽会毒发身亡。
  千足蚺在云南的山区是很常见的毒虫,经常有当地的村民上山采药被咬伤,所以那边的居民也都知道用赤尾蝎能解毒。但因为赤尾蝎的毒性太强,一般需要用其他几味毒药来抑制。虽然这个方子他没使用过,但凭他对药物的敏感和熟悉,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弄错。
  难道,应天的千足蚺跟云南的千足蚺种类不同,毒性不一样,所以导致解毒的方法也不一样?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毕竟那些全都是毒药,其中一味稍微分量不对就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也的确该给高炽陪葬才是。自己身为医者,医术不精,不能救人,反倒害了人,他也没脸再活着。更何况,他害死的,还是大明王朝未来的天子。
  他不怪四哥,如果是自己的儿子被人给害死了,估计他的反映跟他一样。只是……就这么死了么?心中那抹遗憾,今生真的再也无法弥补?
  朱橚跪在断头台上,等待午时三刻的到来。可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坤宁宫的方向。
  那里,是徐仪华的寝宫。
  他从云南回到应天,竟然未能见她一次。
  他曾经也在深夜的时候步入后宫,去到了坤宁宫外,却始终没有再向前跨出一步。他总是站在窗外,看着徐仪华的身影,直到坤宁宫的烛光熄灭。
  可她现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就算见到了,也只能是谨守叔嫂之礼,君臣之仪。如此,倒真是相见不如怀念。
  可现在,他却要先走一步了。曾经的曾经,他对她说,会与他相守一生,不离不弃。可是,他食言了。后来的后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会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坚守曾经的诺言。可如今,却依然要食言。
  她该是恨他的吧?不然,怎会如此狠心,连最后一眼,都不愿来与他相见?
  朱橚兀自伤怀,却不知道徐仪华此刻正跪在朱高炽的寝宫内,为他求情。
  朱棣抱着朱高炽,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连鬓角都已经染上了轻霜。
  他撤掉了武英殿内所有的宫人和侍卫,也拒绝所有大臣的觐见。因为,他不想他们吵到炽儿,也不想听他们说什么要让太子入殓而安的话。
  他的炽儿没有死,他的炽儿也不会死。他们说好要生死与共,荣辱共享,他们说过要携手并肩,共创盛世。他的炽儿怎么可能会死呢?也许他只是累了,他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也或者他的灵魂想家了,他只是回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他要在这里等他,等他醒过来,等他睁开眼睛,第一眼便能看到自己。那时候,他一定会狠狠的将他拥入怀中,告诉他,炽儿,以后再也不能如此贪睡。
  徐仪华看到朱棣的表情,看到他红肿的眼,看到他眼中快要泛滥成灾的深情,心狠狠的疼起来。
  为朱棣,为高炽,为午门之外断头台上的朱橚,更为如今里外不是人的自己。
  朱棣感觉到她的到来,并未有太多的动作,只淡淡问了句:"你来为朱橚求情?"
  徐仪华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而是走到他面前,直接跪了下去:"不只是为他,也为所有无辜的太医。"
  "他们无辜?"朱棣回过头,指了指紧闭双眼的朱高炽,"炽儿如今变成这样,都是他们的错,你告诉朕他们无辜?"
  "皇上。"徐仪华对他的称呼,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你杀了他们,炽儿就能活过来吗?"
  朱棣怒道:"炽儿没死。"
  徐仪华与他对视:"既然他没死,又为何要朱橚和太医们陪葬?自欺欺人真的会让你好过一点么?"
  "皇后!"朱棣"腾"的一下站起来,"你要是再敢出言不逊,朕连你一块儿杀。"
  徐仪华勾起唇角逸出一抹淡笑:"那请皇上下旨吧,也许臣妾赶得及跟朱橚一起过奈何桥。"
  朱棣一怔,看着她平静而期待的脸,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这么多年,她想的,从来都是跟朱橚同生共死。
  宫门之外,一辆马车风尘仆仆从远处疾驰而来。到了门口,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守门的侍卫上前查看,里面的人只递出一块腰牌,侍卫便毕恭毕敬放行。马车长驱直入,直接进了皇宫,朝武英殿而去。
  双刻之后,马车稳稳停于武英殿前,一僧一道从马车上匆匆而下,被专人领入寝宫。
  朱棣见到来人,挥手摒退所有宫人侍卫,直接撩起龙袍就跪到了那老道人身前:"真人,救救皇儿……"
  张真人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皇上快快请起!皇上乃真龙天子,怎可随意向贫道下跪?"
  朱棣摇头:"若真人能救活朕的皇儿,朕宁愿不要这万里河山,不做这真龙天子。"
  张真人叹了口气:"生死有命,贫道也只能尽力而为。可不管如何,还请皇上放过午门外等候问斩的太医们。"
  朱棣点头如捣蒜:"朕答应,只要能救活炽儿,朕什么都答应。"
  张真人不由蹙起眉头:"那若是无法救回太子呢?皇上真的要让那些无辜的太医们陪葬么?"
  "无法救回……"朱棣闻言愣住,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连张真人也救不回炽儿。传说他是天上神人下凡,能起死回生,这也是他迟迟不肯将朱高炽入殓的原因。他一直坚信,只要找到张真人,炽儿就能从鬼门关回来。可是,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他该如何去跟死神抢人?
  张真人看着他,仿佛一定要听到他的回答。
  朱棣苦笑一声,摇摇头:"不,救不回炽儿,朕给他陪葬。上穷碧落下黄泉,朕陪着他。"
  就算他这个真龙天子,真的抢不过死神,至少也要在他身边,让他不会孤单。
  张真人深深叹息,不再多说什么,抬脚朝朱高炽所躺的床榻走去。
  一旁的道衍立刻将朱棣扶起,跟了过去。
  张真人执起朱高炽的手腕儿,摸着那常人根本无法触及的锁魂脉,双目微阖,良久都没有出声。
  朱棣的心如同挂了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却不敢随意出声打扰。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张真人才放下朱高炽的手腕儿,说了句让朱棣安心的话:"皇上放心,魂未离,人未亡,太子还有救。"
  朱棣激动得一把抓住张真人的胳膊:"此话当真?"
  张真人捋着自己长及腰际的花白胡须:"贫道从不打诳语,太子殿下的魂魄一直没有离开,许是有什么心事放不下。"
  朱棣坐到床边,抚摸着朱高炽苍白得的脸颊,眼中透明的液体差点就因为这句话而滚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知道炽儿的魂魄一直不愿离开是为了什么。只是自己,竟没能保护好他,让他平白受了这伤痛折磨。
  张真人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只青花瓷瓶,倒出一粒殷红似血的药丸,塞入朱高炽的嘴里,捏着他的下颚让那药丸滚下他的咽喉。然后掀开被子,将朱高炽扶起来坐好,让朱棣扶住。自己则转过身,从包袱里取出一排排手掌长的银针,一根根扎入朱高炽浑身上下一百多处要害穴位。不多时,明晃晃的银针遍插满了他的身体,看得朱棣心惊胆战。
  道衍拽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出声。若是打扰了张真人施针,那炽儿就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朱棣无奈,却是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高炽被这些长长的银针扎成一个刺猬,仿佛扎在自己的心上,锥心刺骨的疼。
  两刻钟后,开始有紫黑色的鲜血从针孔处溢出来,顺着银针一点点流下。
  朱棣惊恐的看着张真人:"这是……"
  "皇上莫要担忧,太子殿下毒入骨血,只要将体内毒血清楚,便不会有事了。"
  朱棣点点头,随即问道:"昨夜周王所用之药为何无法解毒,反而让炽儿濒临险境?"
  张真人拿棉布擦拭着朱高炽体内溢出的毒血,缓缓说道:"皇上请将周王殿下所写的方子给贫道一阅。"
  朱棣立刻转头去看道衍,道衍匆匆出去,不一会儿进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张纸笺。
  张真人接过那方子看了看,叹息道:"果然如此。"
  朱棣不解,张真人将手中的方子递过去,并告诉他朱橚所写的方子其实是正确的,只是因为那草书写得龙飞凤舞,其中有一味叫做"青花木"的药材,被抓药的太医看成了另外一种叫做"青花术"的毒药,所以才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朱棣气得半死,差点儿就将那个抓药的大夫满门抄斩。最后张真人劝说道:"请皇上为尚未脱离危险的太子殿下积德。"
  一句话让朱棣再也不敢提杀人的话,而周王朱橚和那些无辜的太医们,自然也逃过了一劫。
  三日之后,朱高炽终于睁开了眼睛,叫了一声"父王"。朱棣堂堂一国之君,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竟然当着所有太监宫女的面,抱着从鬼门关回来的朱高炽,痛哭出声。
  眼泪落到朱高炽的脸上,滚烫的温度直接溶进了心底,可还没等他感动,又浑浑噩噩昏睡了过去。
  十日后,朱高炽总算是能坐起来,跟朱棣说话。
  朱棣高兴得手舞足蹈,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全往武英殿送,并下令太监宫女严加看管,绝对不允许他下床一步,好好静养。
  两个月后,朱高炽很悲催的发现自己腰间多了一圈赘肉。
  当历史变成现实,朱高炽如同晴天霹雳,被击得眼冒金星。说什么也不要再躺在床上,否则必定会修炼成猪。
  于是,在跟朱棣抗议N次无效之后,朱高炽只好抗旨不遵,赶走了所有看护的太监宫女,制定起自己的减肥计划来。
  而他没想到,减肥计划还没付诸行动,皇宫里就出了一件他意想不到的大事——皇后徐仪华暴病驾薨。
  作者有话要说:离离生病了……头痛发烧咽痛咳嗽……浑身酸软还强撑着写文……更新慢了,亲们一定体谅一下。谢谢了。咳咳,这章不知道怎么样,头实在是疼,也没办法修改了,如果有不好的地方,离离以后再做修改吧。亲们先将就看。

第一百章、兄弟生恨

  徐仪华的死来得太突然,而朱棣的反映更是让人觉得意外。
  在满朝文武眼中,朱棣和徐仪华那可真的算得上是夫唱妇随,鹣鲽情深。
  徐仪华是明朝开国大将徐达的长女,自幼熟读诗书,通晓天文地理,世人称之为"女诸葛"。当初朱棣起兵靖难,朱高炽率一万将士苦守北平,抵挡李景隆三十万大军。丽正门守将阵亡之际,朱高炽正在阜成门对付瞿能。是徐仪华身披铠甲,率领城内妇女登城坚守,力挽狂澜,替朱高炽争取到了想办法御敌的时间。而在朱棣成就大业的路上,徐仪华一直坚定的守在后方,让朱棣毫无后顾之忧,一鼓作气南下应天。
  俗话说"巾帼不让须眉",徐仪华绝对就是这样一个上马可以迎敌,下马可以持家的贤后。
  可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位贤良淑德,受万人敬仰的皇后会在大好年华突然暴病身亡。
  一时间,举国悲恸,天地齐哀。
  朱棣如有魔法一般,在一夜之间将坤宁宫变成了白纱素缟的灵堂,下令钦天监在三日后择时出殡,将皇后葬于早已修缮妥当的钟山玉陵。并且以徐仪华喜欢安静为由,下令在三日丧期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棺木一步,连三个儿子也只能在灵堂外守灵。
  此令一出,朝野震惊。
  古往今来,帝王在登基不久之后一般都会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墓,但朱棣不一样,登基几年也没个动静儿。文武百官都道他正当壮年,不会突然来个暴病驾崩,加上新政初定,大局未稳,内忧外患一堆,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可现在倒好,皇后驾薨了,因为帝陵没有修建,后陵自然是没有,只能暂时葬于规模较小的玉陵。朱棣的意思,是以后建好了帝陵,再迁移过去。
  但皇后刚刚驾薨,还没过头七,就急着出殡安葬,这在老百姓中也是没有的事,更别说这死的人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再说了,三天时间,准备葬礼、仪仗那根本就是不够的。皇后的葬礼,哪有那么简单?
  而母亲身亡,不让儿子靠近棺木更是闻所未闻。徐仪华一直深居后宫,的确喜欢安静,但她对三个儿子那也是疼爱有加的。怎么可能死后不让儿子靠近呢?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当然了,所有人心里都有疑问,但能理直气壮去找朱棣要个答案的人,除了朱高炽,恐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
  原本他就觉得徐仪华的死太过突然,现在朱棣不仅不让他们接近棺木,还急着出殡,很难让他不联想到其中的蹊跷。
  更何况,他之前并未得知徐仪华有什么隐疾。前些天她还来武英殿看过他,两人说话时也并没觉得她有哪里不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朱高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急急忙忙的就去了太医院。从太医院出来已近三更,又马不停蹄的朝御书房走去。
  即使是在皇后大丧之际,朱棣也没有耽误过处理朝政。
  一路走来,回廊宫檐之间皆是一片白纱翻飞,回想刚才太医们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朱高炽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朱高炽对正要通传的太监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通传。
  宫人都知道皇上跟太子父子情深,朱高炽来御书房也是极少会经过通传才进去的,所以太监也没多言,点点头便放行了。
  朱高炽回过头,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要被外人听到才好,于是对守在外面的太监侍卫道:"我有要事要禀告父皇,你们先退下吧。"
  太监侍卫应声离开,待到都撤干净了,朱高炽才推门进去。可他却没想到在自己进去之后,会有另外一个身影出现在御书房院门之外。
  朱棣坐在御案之后,低头认真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只以为是太监要进来添茶,头也不抬的说了句:"下去吧,现在不需要添茶。"
  "父皇,是我。"朱高炽走了两步停下来,站在原地看着他。
  朱棣闻言抬起头,有些意外的蹙起眉:"这个时候不在灵堂为你母后守灵,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朱高炽深深吐出口气,努力掩饰下自己眼中的悲伤:"儿臣,刚刚去过太医院了。"
  朱棣微愣了下,放下手中的笔,身子朝后靠到椅背之上,不动声色道:"噢?那又如何?"
  朱高炽没有答话,而是再次抬脚一步步朝朱棣走过去,待自己站到御案前面,足以在昏暗的烛火中看清楚朱棣的表情之时,才重新扬声问道:"父皇,母后是怎么死的?"
  朱棣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太医没告诉你,是心疾突发吗?"
  朱高炽看着他波澜不惊的墨色瞳眸,心下想着,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朱棣的城府,他怕是修炼一辈子,也望尘莫及。
  "太医说了。"朱高炽低垂眼睑,片刻之后才重新抬起来看着朱棣,"可心疾突发并不是不能治疗的。五皇叔医术高明,为何不请他前来救治?"
  "你五皇叔三日前启程离开应天回云南了。"
  "三日前?"朱高炽冷笑,"真巧。母后发病还真是会选时候,偏要等到五皇叔离开之后没人救治了才发?"
  "放肆!"朱棣一掌拍到桌面上,怒视朱高炽,"你母后刚刚驾薨,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滚回灵堂去!"
  朱高炽咬牙看着盛怒的朱棣,紧握拳头不为所动:"父皇怕我知道什么?"
  朱棣眯眼:"你知道些什么?"
  朱高炽悲哀摇头:"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儿臣只想父皇告诉我。"
  朱棣点点头:"那么朕现在就告诉你,你给朕听清楚了。你母后是突发心疾,暴病身亡,你给朕牢牢的记住这一点。"
  "那为什么灵堂布置得如此之快?你为什么不让我们靠近棺木?为什么要急着出殡?为什么太医院没有母后的诊断用药记录?"朱高炽一口气憋了太久,一激动便不管不顾将心中的疑虑通通倒了出来。
  朱棣看着他,无言以对。
  两人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对方,不再说话。偌大的御书房,在瞬间安静下来。
  烛台上的蜡烛明明灭灭,一只飞蛾看到那光线,扑腾着翅膀就靠了过去,却在接近火光那一刹那,被燃成灰烬。
  烛火噼里啪啦的跳动几下,便重新熊熊燃烧起来,仿佛刚才的飞蛾只是幻影。
  许久之后,朱棣才发出声音,却是不答反问:"你母后知道我们的事了,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这下换朱高炽愣住,脑子里飞快的将朱棣这句话跟徐仪华的死和朱棣的反常联系起来,一个非常恐怖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渐渐成形,吓得他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朱棣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他不过是问了个问题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他何以会有这样的反映?
  "你……"朱高炽指着他,连出口的声音都在颤抖,"因为母后知道了我们的事,所以你杀了她!"
  此话一出,朱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正在门外偷听的朱高煦更是震惊得咬住了自己的拳头。父皇杀了母后?这,这怎么可能?
  朱棣半天才回过神来:"朱高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杀了母后,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她是你的妻子,她是我的母亲,你怎么可以杀了她……"朱高炽根本不理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朱棣杀了徐仪华"这几个大字,满脑子都是徐仪华悲痛欲绝的眼。
  朱棣手忙脚乱的走上前,试图去拉他的手:"炽儿,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我没有办法冷静!"朱高炽压低声音吼出来,"朱棣,死的人是我的母亲,而且杀死她的间接凶手还是我,你叫我怎么冷静?是我害死了她,是我们害死了她……唔……"
  朱高炽的话还未说完,朱棣的唇已经压了下来,结结实实的把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堵在口中。
  门外的朱高煦看着投射在窗户上的剪影,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然后毅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跑而去。
  半晌之后,朱棣感觉怀里的人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才缓缓离开他的唇,却看到朱高炽一双陌生而怨恨的眼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会以为是父皇杀了你母后?"
  "母后不会自杀。"言下之意就是"不是你还会有谁?"
  朱棣无奈,知道自己若不将实情说出,他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在你心中,父皇就是这样一个为了保全自己的声名不择手段的人?"
  "难道不是吗?"朱高炽的眸子里闪烁着让朱棣心疼的悲痛,"那你告诉我,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要听真话。"
  朱棣伸手想要去拭他眼角的泪光,最后却只是落到他的肩上:"她没死。"
  "什么?"朱高炽一怔,这远比他听到从朱棣嘴里说出来"是我杀的"还要震惊。徐仪华没死?那现在躺在灵堂棺木里的人是谁?既然没死,朱棣又为什么要说她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棣料到他会有这种反映,只是笑笑,说道:"这就是真话,你母后的确没死。她只是不想再要皇后这个身份,所以她请求朕,放她离开皇宫。"
  "离开皇宫?为什么?母后为什么要离开?"朱高炽皱起眉头,突然想到一个人,"难道是为了他?"
  朱棣有些惊讶:"你知道?"
  朱高炽摇摇头:"我不知道。前太子朱标驾崩那年,咱们回应天奔丧,无意间在门外听到你跟她的对话,知道母后心中有那么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跟你的关系好像还很不错。当时我还奇怪,你怎么会容忍自己的老婆心里有别人。后来,也在母后口中听到过。但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难道母亲真的是和那个人走了?"
  朱棣点点头:"这么多年,你母后一直没有忘记他。这次他回来,两人经历了生死,总算是能下定决心在一起。父皇哪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况且,你母后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妻子。"
  朱高炽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继续问道:"那个人……是五叔?"
  朱棣没有否认,朱高炽继续问道:"可他们当初既然相爱,母后又怎么会嫁给你?"
  "这是很长的故事,想听的话,父皇就说给你听。不过听完这个故事,你必须接受你的母后暴病驾薨的事实。明白吗?"
  朱高炽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徐仪华的是大明王朝的皇后,现在跟皇帝的弟弟跑了,这事要传出去,丢的可是大明国体的脸。先不说朱棣要不要面子的问题,满朝文武首先就不会答应,那帮文臣肯定在奉天殿外长跪不起。到时候母后和五叔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朱高煦一口气跑回灵堂,气喘吁吁,失魂落魄。
  跪在地上的朱高燧将手中的纸钱全部都进火盆里,转过头来看他:"二哥你怎么才回来?父皇答应让母后过了头七再出殡了么?"
  朱高煦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跪到火盆前,抓了一大把纸钱开始往盆里烧。
  朱高燧见他脸色不好看,想着肯定是没有说动父皇,遂安慰道:"二哥你别难过,明天一早我跟大哥一起去跟父皇说,父皇一定会答应的……"
  "你闭嘴!"朱高煦打断他的话,目光凶狠的瞪着他,咬牙切齿,"我告诉你,从此以后,再没有父皇,更没有大哥!"
  "二……二哥……"朱高燧被朱高煦的凶狠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才怕怕的答道,"二哥你怎么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父皇听到……"
  朱高煦冷哼一声:"听到又怎么样?杀了我?反正他杀人也杀得挺顺手的。多杀我一个儿子,也不会让他晚上谁不着觉。"
  朱高燧摸摸鼻子,不再多话。他知道自己这个二哥脾气不好,恐怕是在父皇那里吵了架回来心里不痛快,所以才说这些气话,待气消了也就好了。
  可他不会知道,朱高煦心里那口气永远没有消下去的那一天。
  看着灵堂内那口早已经被朱棣封死的漆黑棺木,朱高煦握紧拳头,在心底一遍遍的说着"母后,你放心,儿臣一定要替你报仇。"
  纸钱丢到火盆里,熊熊燃烧,火光将他的脸映得狰狞而可怖。
  三日后,皇后徐仪华发丧玉陵,谥号仁孝皇后。
  朱高炽以长子身份走在百官之前,为母亲送葬。虽然时间仓促,但神通广大的各级官员依然把葬礼安排得气势恢弘,排场十足。送葬队伍从洪武门一直绵延数里。所到之处的百姓莫不为失去这样一位好皇后而放声痛哭。
  朱高炽知道了他们当年的故事,深深感动之余也只能叹一句"苍天无眼,造化弄人。"而徐仪华是一只坚强的蝴蝶,所以能够飞过数十年的沧海,与朱橚再次相守。这份深情和坚持,让他感动,也真正为徐仪华感到高兴。
  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他知道,只要有朱橚在的地方,一定会有徐仪华的欢声笑语。天知道他有多怀念,当初刚到明朝之时,跟朱棣回到北平燕王府,徐仪华扯着嗓门对朱棣叫嚣着"朱棣,炽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娘跟你没完"的样子。
  湛蓝苍穹一望无际,白云悠悠,山风习习。
  朱高炽突然感觉有一双熟悉的眸子在望着自己,陡然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山头,而那里空空如也,除了山风吹皱林木的声响,再无其他。
  朱橚拉着徐仪华蹲下身,隐藏在丛林之中:"好险,差点儿被那臭小子看到了。"
  徐仪华没说话,一双明眸看着山下绵延的送葬队伍依依不舍。
  朱橚握住她的手:"走吧,四哥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嗯。"徐仪华再次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三个儿子,转身跟上朱橚的脚步。
  而她和朱棣都不会想到,因为她的离开,会将两个儿子推向永远无法共存的对立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亲们对不起啊,这几天离离真的生病很严重,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到现在还没完全好。但是不更新又觉得真的对不起追文的亲亲,所以离离会尽量打起精神保持更新,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啊。注:历史上的徐仪华是永乐五年才死的,这里为了剧情需要,把时间提前了些。希望亲亲不要纠结。而历史上的朱高煦的确是在朱高炽当太子期间甚至朱瞻基当了皇帝后还一直想着要夺嫡篡位的,最后被朱瞻基御驾亲征打败生擒而处死。这里只是把原因做了下改动。但这篇文主要是写朱棣和炽儿,所以不会写到朱高煦后面夺嫡的事。(哈哈……离离还想过要些朱高煦和朱瞻基的呢,叔侄也不错啊,哈哈哈……)希望亲们没有因为我这几天没更新而抛弃离离了……离离好久没收到花花啦。

第一百零一章、四海扬帆

  据史书记载,仁孝皇后徐仪华驾薨之后,朱高煦曾多次暗中备兵,起谋逆夺嫡之心,陷害太子数次,都没有成功。后来朱棣察觉到高煦心怀叵测,一怒之下将其兵权尽收,贬了爵位,让他在家里面壁思过。
  可朱高煦在家不但没有面壁思过,反而开始秘密招兵买马,联络自己的部属,笼络朝廷官员,开始长达数年的起兵准备。而表面对朱高炽却是恭敬谦和,让朱棣以为他真的已经悔过自新,后来又将爵位还给了他。
  可那爵位一还回去,朱高煦的脸又变了,朝上朝下处处跟朱高炽做对。后来朱棣要再收拾他,被朱高炽拦住了。
  朱棣问他为什么,朱高炽说了句让他听不懂的话。
  他说:"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改变历史既定的轨迹。"
  朱棣茫然,问他如何知道历史的轨迹是怎样的。朱高炽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怎么会不知道历史的轨迹呢?朱高煦学他老子朱棣起兵想夺侄子的皇位,这在历史中可不是一笔带过的小事,他就算历史学得再不好,多多少少也是有所了解的。
  在刚来明朝那会儿,他还想着要对朱高煦朱高燧两个小兔崽子严加管教,从小教育,把他们跟自己作对的思想扼杀在摇篮里。事实证明他成功了,这么多年,两个小家伙对他这个大哥那是言听计从。
  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会在徐仪华死后,对自己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曾经在朱高煦闭门思过的时候去汉王府看过他,两人在花园里对月饮酒,朱高煦毫不避讳的告诉他:"朱高炽,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朱高炽不明所以,问道:"皇位对你的吸引力就那么大吗?大到让你可以忘记了我们的兄弟情谊?"
  朱高煦看着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色的关系,朱高炽竟然看到他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可只是一瞬,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朱高煦狠绝的目光。
  他说:"对,皇位对我的吸引力就是很大,我会不惜一切手段来得到它。"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告诉朱高炽,他已经知道了他跟朱棣的事,他也没有问过朱棣为什么要杀徐仪华。所以朱高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自然也没有办法进行开导和疏解。误会,便这么根深蒂固的藏在了朱高煦心底,直到他最后起兵战败被朱瞻基生擒处死,也没有将这个秘密对任何人说过。
  史书上的朱高煦是个不自量力,野心勃勃的反面人物,可写史的人不会知道,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复杂纠葛。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略过不提。
  徐仪华丧期过后,朱棣更加忙碌起来,而且竟然玩失踪。内阁大臣抱着一堆需要他审阅的折子来找朱高炽时,他的震惊就不用形容了。
  细想起来,他的确是有几天没见着朱棣了。这些日子朱瞻基出天花,高烧不断,浑身长红疹,他忙着照顾儿子,的确有好一阵子没跟朱棣在一起了。但朱棣疼爱孙子,几乎每天都会来看瞻基,后来朱瞻基的病情稳定了些,朱高炽不想他因此耽误国事,让他以后不用天天来。
  朱棣说"那也行,等父皇忙完之后再来看你和孙儿。"朱高炽点点头送他离开了,可从那天过后,到现在都四天了,朱棣也没再来过。
  朱高炽以为他忙,加上小瞻基的身体也时好时坏,几天没见着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今天他才知道不只是他没见着朱棣,连文武百官也没见着。
  朱高炽觉得奇怪,朱棣做事一向不是个没有交代的人。作为皇帝,怎么能一声不响的出走呢?但现在谁也不知道朱棣去了哪里,也没人敢妄自揣测。朱高炽只能将内阁送过来的折子一封封仔细审阅批复,等朱棣回来再做计较。
  可还没等到朱棣回来,朱高炽就先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有说朱棣思念皇后,偷偷去了玉陵的,有说朱棣想要偷袭北元,悄悄出兵去朝北去了的,甚至还有人说朱棣和马三保私奔了的。
  听到这最后一种说法,朱高炽那叫一个嘴抽。要私奔,也是他和朱棣吧,什么时候马三保和朱棣也被人看出暧昧来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有人这么说,当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马三保也的的确确不见了踪影。
  朱高炽心中疑惑更甚,有什么事是他不愿意跟自己说,而要带着马三保一起去干的?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消失在了皇宫中,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一声,朱高炽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儿,直接把手中的奏折往书桌上一丢,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正在这时,一只信鸽竟然稳稳当当落到了书房的窗棂上。
  朱高炽惊诧的左右看了看,皱了皱眉头起身走上前去,将那只信鸽捉进怀里,解下腿上绑着的信笺。
  展开一看,竟然是朱棣的字迹,上面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速到苏州。"
  苏州?朱棣在苏州?而且看这语气,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思及此,朱高炽的脑子再也想不了其他,提起长袍就往门外冲,直接去翰林院找到方孝孺,做了简单交代之后,不待他出声反对,人已经如同一阵龙卷风般卷出了翰林院,朝御马监奔去。
  片刻之后,朱高炽带领几个亲兵,策马出了皇城,朝苏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马不停蹄,到翌日清晨才进入苏州境内。过了界碑,便看到有人早已等在那里。
  那人朱高炽并不陌生,是朱棣的亲军首领于颌,见到他的时候,朱高炽就在想,看来失踪的人并不只有朱棣和马三保。
  于颌见到他,恭敬的跪地行礼,并说"皇上让属下在此等候太子殿下。"
  朱高炽现在越来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朱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跟随于颌等人一起朝他所谓的目的地走去。
  临近晌午,一行人才到达了苏州郊区一个叫做刘家港的地方。蜿蜒而去的刘家河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仿若一条银龙,泛起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朱高炽反射性的抬手挡在自己眼前,好适应河水折射出来的光线,可是片刻之后,平静的河水竟然翻起巨浪,船工的号子声穿透耳膜,传入朱高炽的耳际,响彻云霄。
  朱高炽放下手,看着大河中央赫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瞠目结舌,一直后退一直后退,直到退得再也不能退了,才仰起头把那个庞然大物的全貌看了个清楚。
  那是一艘大型宝船,据目测至少有一百多米长,四层楼那么高,船上9桅挂12张帆,在两百人的共同协作下缓缓航行。
  朱高炽张大的嘴合不拢,半天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么大的船,在造船技术已经非常发达的现代,估计也没有办法完全运用人工造出来,他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炽儿,这船如何?"
  身后突然传来朱棣的声音,朱高炽吓了一跳,转过身,才发现自己之所以没办法继续后退,是因为朱棣站在了他的身后。
  "儿臣参见……"
  朱棣一把拉住要行礼的朱高炽,指着那船笑道:"在外面不用多礼了,父皇问你,这船如何?"
  朱高炽顺着他的手指再次将那艘宏伟的大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发出一声惊叹:"太壮观了!"
  "走,父皇带你上去看看。"朱棣说着直接抓起朱高炽的手,朝大船走去。
  上面的船工看到他们走过来,忙放下踏板让两人走上去。
  马三保率领一众船工跪地行礼,朱棣道了声免礼,让马三保带着他们参观。三保是个尽职的"导游",一路上将宝船的设计,性能,面积,容积,风力,速度等所有专业问题都跟朱高炽说了个清楚明白,而每听到一个数字,朱高炽的震惊就更增加一分。
  这艘宝船是连马三保朱棣在内的二十个设计师,花了三个月时间设计,半年时间建造而成的。船身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锚重数千斤,载重量八百吨,可容纳上千人。而且因为他体积庞大,桅多帆盛,即使遇到滔天巨浪也能够安然无恙。
  一艘船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逛完,朱高炽站在船头,迎风而立,回头看向朱棣:"合着你们一直瞒了我这么长时间。"
  朱棣挑眉:"朕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是够惊喜的。"朱高炽撇撇嘴,"不过你要是让我跟你们一起参与设计,我会更高兴。"
  朱棣笑道:"放心,下次一定让你参与。"
  "还有下次?"
  "那当然。"朱棣没回话,马三保倒抢先开口了,"咱们要出使西洋,总不能就开这么一艘船过去。"
  "出使西洋?"朱高炽短路的脑子因为马三保的这句话终于开始运转起来,"这这这这就是郑和下西洋的宝船?"
  "郑和?"这下换朱棣和马三保吃惊了。
  "咳。"朱高炽想到现在朱棣好像还没给马三保改名字,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一个劲儿的在心底告诉自己要淡定,千万千万别激动,"那什么,父皇,三保要下西洋,总得有个响亮点的名字。之前他在郑村坝战役中立了第一个战功,为了纪念,咱们赐他郑姓,叫他郑和可好?"
  朱棣回头看了看三保:"你觉得如何?"
  马三保单膝跪下地去:"臣听皇上的。"
  朱棣点点头:"那朕就赐你郑姓,单名一个和字,以宣扬我大明'以和为贵'的传统礼仪。"
  马三保闻言忙叩头谢恩:"臣谢皇上隆恩!"
  于是,历史上赫赫有名,七下西洋的郑和就这么诞生了。
  朱高炽见证了这么一段鲜活的历史,激动得身体都开始发起抖来。朱棣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大明王朝扬帆四海,万国来朝的盛世即将到来。
  三个月后,朱棣率文武百官在南京为郑和践行,而后让张玉朱能两位帝国大将亲率数千骑兵护送郑和等人从苏州出发。而他自己和朱高炽也化妆前往送行。
  至此,郑和下西洋的历史壮举正式开始。他率领上百艘大船,两万多人,从刘家港出发,经海路到达占城,依次拜访沿途各个藩国,宣天子诏书,扬大明国威,进行长期的贸易和外交往来。
  船队绵延数十里,规模庞大,气势恢弘。
  船队由舟师、两栖部队、仪仗队三个序列编成。舟师就是现代的舰艇部队,基本单位战船,它们被组成编队,叫前营、后营、中营、左营、右营;两栖部队用于登陆行动;仪仗队担任近卫和对外交往时的礼仪,庄严威武。
  船队以那艘巨型宝船为首,后面跟着一百多艘不同类型的马船、粮船、坐船、和战船。其中马船负责装卸货物,粮船负责装载粮食,坐船负责船工水手以及护卫军的起居生活,战船负责海上作战护航。分工细致,各司其职。每一艘的长度从十八仗到三十七丈不等,宽度从十丈到二十八丈不等。
  船队人员主要有五个部分:指挥、航海、外交贸易、后勤保障和军事护航。
  指挥部分是整个船队的中枢,对航行、外交、贸易、作战等进行指挥决策。郑和职务是钦差正使总兵太监,出使西洋的一切事务都由他指挥。
  航海部分的人员主要负责航行、船只安全及天气预测等。
  外交贸易部分主要负责外交礼仪,进行贸易以及在当地联络翻译。
  后勤保障部分主管财务、后勤供应、起草文书及医务人员的安排。
  军事护航部分主要负责航行安全和军事行动。
  对于这样一支编制完善,组织严密的庞大船队,后世的很多外国学者都表示不可思议。西方学者称郑和船队为特混舰队,郑和是海军司令或海军统帅。英国学者李约瑟博士在全面分析了这一时期的世界历史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明代海军在历史上可能比任何亚洲国家都出色,甚至同时代的任何欧洲国家,以致所有欧洲国家联合起来,可以说都无法与明代海军匹敌。"
  朱高炽在现代的时候,学习海上作战技术,就有讲到郑和下西洋的配置和军事行动,当时他就对明朝的海军实力向往不已。而现在,自己看到如此庞大的船队扬帆而去,那种骄傲和自豪绝对不是简单的词句能够形容的。
  朱棣跟他一起站在刘家港码头,看着船队渐行渐远,郑和在船上持续不断的挥舞着手臂跟他们作别。朱高炽想到他这一去,前路艰险,不知归期,突然有点伤感,对着远去的船队大吼道:"一路顺风!"
  郑和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拢在嘴上,吼了一句什么,但因为距离太远,河面风太大,声音一出来,就被吹散,朱高炽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倒是朱棣朝郑和挥了挥手,吼了句:"放心吧,早日回来。"
  朱高炽转头看他:"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朱棣笑眯眯道:"没听到,但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哟呵,还玩起心有灵犀来了。"
  "怎么?吃醋啊?"
  "去去去,我还喝酱油呢,苏州可不产醋。"朱高炽一把挡开他,抬脚就往行宫走。
  朱棣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还说没吃醋,漫天都是酸味儿。"
  朱高炽失笑:"你哪只鼻子闻到有酸味儿了?"
  朱棣无赖道:"你爹我就一只鼻子,你说哪只闻到的?"
  朱高炽道:"行,就是吃醋了,他到底说了什么,快说。"
  朱棣道:"他说让你好好照顾我。"
  朱高炽停下脚步,挥舞拳头:"不老实交代,今天晚上别想回行宫。"
  朱棣无辜道:"是真的。那孩子从小就是我带大的,跟我感情好。我常年在外打仗,落下很多旧疾,除了你母后,就是他一直在身边照顾着。现如今你母后不在,他要出远门儿,自然是不放心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朱高炽还真有点吃醋了:"不放心还走?"
  朱棣笑笑,跟朱高炽一起并肩朝前走:"航海一直是三保的愿望。你可能还不知道,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当地很有名的造船师。当年你皇爷爷发兵进攻云南,他成了战俘,带回来时被阉割成太监准备送进皇宫,我看他可怜而且机灵,便留了下来,带在身边。这些年,三保一直很努力,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他精通各式东西洋针路簿、天文地理和海洋学术,而且继承了家族制造和驾驶船舶的技能。正好我需要一个人出使西洋进行各国的贸易和外交,而这个人,你觉得除了三保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马三保跟朱棣的渊源他多少是听过一些的,不过倒没这么深入了解过,所以听到时难免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三保竟然有如此的航海理想,看来天才果然都不是偶然形成的啊。
  想到这里,朱高炽把手臂勾到老爹的肩膀上,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他会安全回来的,而且还会给你带回来很多意向不到的惊喜,咱们就安安心心待在皇城等着看万国来朝的盛况吧。"
  朱棣的脚步在听到他这番话后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朱高炽感觉到他的目光有点不对劲儿,遂摸摸鼻子不自在的问道:"怎么了?"
  朱棣眯了眯眼,将身体朝他倾了倾,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鼻翼相抵,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感觉得到。
  朱高炽反射性的要后退,却不料被朱棣一把揽住腰身拉到了怀里紧紧扣住,附在他耳边缓缓开口:"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告诉我,你到底从哪来的?"
  朱高炽心下一惊,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就知道不该说太多话,果然是祸从口出,说多错多啊。
  "父皇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嗯,装傻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最好办法,血淋淋的教训啊,说什么也不能松口。
  不是他不愿告诉他,实在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朱棣这孩子是个好奇宝宝,求知欲特别强,他要是知道他来自未来,绝对会问他关于明朝的历史,他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又该怎么说?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而且,就朱棣这性子,要是知道明朝最终毁在了自己封的建州卫手里,估计他现在就得下旨将建州卫所有臣民全部处死,以绝后患,那样的场景,他想想都发抖。
  再者,他真不想做个改变中国历史的罪人。如果朱棣现在灭了建州卫,所引发的蝴蝶效应那是很强大的——建州卫没了,满清就没了,满清没了新中国从哪来?
  虽然满清后期的历史惨不忍睹,虽然他也很想让大明现在的盛况一直延续下去,但历史的轨迹如果发生偏差,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是否会因此而受到波及?又会变成什么样?那是他不敢也不能想象的事情,所以他还是不要告诉朱棣自己的来历会好一点,就让这个秘密在心里藏一辈子吧。
  "听不懂?"朱棣挑挑眉,"那父皇是不是该说得更加明白一点?"
  朱高炽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想着是不是要学习穿越时空的爱恋里那个女主角,说自己是来自花果山……好吧,朱棣不会那么傻的。苍天啊!请现在降道雷劈晕我吧!
  "皇上,殿下!"
  朱高炽刚祈祷完,就听到一阵比惊雷还大的叫喊。话说这苍天显灵也太快了点吧?
  两人回过头,看到朱能气喘吁吁朝他们跑过来:"皇上,殿下,不好了,皇宫起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好意思,又让乃们久等了,离离最近身体实在是太差,下午还得继续去医院治疗,咳嗽老不好,都咳出血来了,鼻血也是天天流,都不知道是怎么了……离离都担心是不是得了啥重症……哭……这文快结局了,放心我不会坑的,要死也得写完日月啊,不能对不起蹲坑的亲们。PS: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尔就是朱棣任命的建州卫都指挥使,他原是元朝斡朵里万户府的万户,明永乐三年应明成祖朱棣的招抚,入京朝贡,封授建州卫指挥使,后掌建州左卫,晋升至右都督。所以我说,满清还真不是普通的忘恩负义啊。老四对他们那么好,最后竟然反咬一口!奶奶的,其实我多么想老四现在就把他们给灭了!!!!!

  第一百零二章、盛世修书

  朱高炽一听"皇宫起火了"几个字,顿时头就炸开了,直接反映就是想起几年前朱允炆在乾清宫放的那一把大火。话说,这应天的紫禁城怎么就老跟火过不去呢?
  两人马不停蹄赶回皇宫的时候,大火已经扑灭了。这次烧的不是乾清宫,而是翰林院的藏书楼,所以损失那也不是一般的大。里面收藏的各类图书有三分之二被烧成了灰烬。
  翰林院内的地板上,方孝孺抱着好不容易抢出来的书,哭得昏天黑地。在他身边,另外几个翰林院的官员也跟着一起抹眼泪儿。
  朱棣看他们脸也花了,衣服也破了,官帽也掉了,头发也乱了,翰林院的官员都变成了叫花子,想要发火又不忍心。因为他知道,在这帮子视书为命的书呆子心里,这些书可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如今一把大火什么都没了,也难怪他们会如此伤心。
  藏书楼里有好多书都是朱棣差人从四处花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才找到的孤本绝本,所以他的伤心绝对不比方孝孺他们少。若不是时间场合不对,他都想学方孝孺一样放声痛哭了。
  朱高炽走到方孝孺跟前,叫了一声"先生",方孝孺抬头看到他,撇了撇嘴,哭得更伤心了,边哭还边嚎叫:"殿下啊,没了,全没了啊……我的书啊……"
  朱高炽抽了抽嘴角,回头看了看朱棣,朱棣以同样的表情看了看他,挥挥手说:"走走走,咱们回宫,让他们哭,哭够了再说。"
  朱高炽没更好的办法,只能转身跟朱棣一起离开了一片狼藉的翰林院。
  第二天,刑部送上来一本折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了藏书楼失火一事中失职的太监,宫女、侍卫及官员的名字。
  罚肯定是要罚的了,纵火罪在现代那也是至少得吃几年牢饭的,更别说这烧的还是皇家书库。朱棣大手一挥,这些人的小命儿都有可能玩儿完。
  朱棣一看那名单,有好几十个人,随即皱了皱眉,看着刑部的官员说道:"朕听说藏书楼失火是因为一个刚来的小太监值夜时打翻了油灯?"
  "回皇上,是的。"
  "朕还听说,那小太监为了救火,已经被烧死了?"
  "呃……"那官员犹豫了片刻,老实答到,"是的。"
  朱棣将那折子丢到桌上,怒道:"既然如此,那还有必要牵连这么多人吗?你们这些家伙,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刑部官员慌忙跪下地去:"皇上息怒!臣等……"
  朱棣不待他说完,就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算了,别废话,回去告诉你们的尚书大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别因为一点小事闹得人心惶惶。"
  "是,微臣遵旨。"那位官员说完战战兢兢退下了。
  朱高炽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笑眯眯道:"藏书楼被毁可不是件小事。"
  朱棣比他笑得更灿烂:"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藏书楼没了可以再建一座,要是人心没了,要再建立那就难了。这不是你教朕的么?"
  朱高炽佯装怒道:"还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谁教你这句话了?改明儿你不得把我也换了。"
  朱棣心道说错话了,赶紧赔笑脸:"那哪能呢?父皇就是死了,也不能把你给换了呀。嘿嘿,父皇只是在想,这么多书都烧没了,以后要再找什么典籍,就困难了,有没有办法能让人一目了然找到自己想要的书?"
  "有啊。"朱高炽点点头,"将藏书楼里所有的书都编个书目不就行了。"
  "书目?"朱棣闻言微微蹙眉摇头,"不,如今藏书楼里的书已经不多,朕想的,是将天下所有的书都收集起来,按照不同类别分类拆散摘收,这样一来,以后要找什么书就方便多了。"
  朱高炽重新端起茶杯,正要喝茶,听到他的话,不由一怔:"天下所有的书?"
  "对。"朱棣重重点头,"炽儿你想想,天下古今的事物,散载于不同书籍之中,篇幅多不胜读,不容易检索查阅。要是能够做这么一部书,把我们能见到的书里面记述的事情都收集起来,分好类,按照音韵顺序编好,需要查阅的时候,就如同探囊取物,岂不是太方便了?"
  朱棣从椅子站起来,越说越兴奋,连朱高炽插嘴的机会都不给:"现在咱们能看到的一些分类记事的书,虽然也还算清楚,可是内容太少,叙述太简单。要是按照朕这意思,凡是有文字以来的所有书本典籍,不管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还是天文地理,阴阳医卜,或者儒僧道学,民间技艺,甚至音律武艺,应有尽有,辑成一书,那该是怎样一部旷世之作?"
  朱高炽端着茶杯,看着朱棣熠熠生辉的眸子,在心底一声赞叹。乖乖,他说的不就是那部千古大作《永乐大典》吗?没想到藏书楼的一把火,竟然把这灵感给烧出来了,还真是要好好感谢那个不小心打翻油灯的小太监。
  话说永乐大典在二十一世纪早就已经散落各地,凑不齐全了。世界各国的文人学者都绞尽了脑汁想要找到这部书,可努力了数年,花费的几代人的心血,才找到了永乐大典副本的其中七百多卷。要知道,完整的永乐大典可是有两万多卷,可后世能看到的竟然连它的零头都不到,怎能不让那些文人学者扼腕叹息?
  在到明朝之前,朱高炽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这辈子会有机会亲眼目睹永乐大典的成形,这要是让二十一世纪那些永乐大典发烧友知道了,绝对是羡慕嫉妒恨啊!
  朱高炽放下茶杯,站起身,看着朱棣,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父皇的意思是要修书?"
  朱棣道:"对,修书,修一部旷古迄今的盛世大典。"
  朱高炽担忧道:"可现在藏书楼里的书并不完备。"
  朱棣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藏书楼里现有的书先收集起来,没有的就派人去买,去寻,去找。向全天下颁布献书令,只要有人献出自己的藏书,都会得到朝廷的重金奖励,不要怕花钱,多多益善。搜集图书,是为了造福子女孙后代,好处可是大大滴有。"
  朱高炽一听他这怪里怪气的语调,就知道他又把自己平时说话的语气给学了去,哭笑不得道:"父皇,你可是皇帝,说话得字正腔圆。"
  朱棣抬脚就给了他屁股一脚:"老爹还用你来教训?去把方孝孺、解缙他们都找来,朕要好好跟他们商量商量。"
  "是。"朱高炽捂着屁股咧开嘴笑嘻嘻朝门外跑去,不一会儿就将方孝孺和内阁七子都叫了过来。
  那帮书呆子一听皇上要修书,原本因为藏书楼被烧一事阴云密布的脸瞬间就阳光灿烂起来,纷纷跪倒在地,高呼"皇上英名"、"吾皇万岁"。
  于是,经过一帮人长达两个时辰的商议,终于成立了修书馆,确定了一百多位文臣,开始了浩浩荡荡的修书工程。
  方孝孺和内阁七子领了美差乐滋滋离去,朱高炽却面露忧色道:"父皇,这帮文臣平日里读都全都是经史子集,孔孟之道,他们编出来的书恐怕不是咱们想要的书。"
  朱棣道:"炽儿这话是何意思?"
  朱高炽道:"儿臣是说,既然咱们要修一部囊括所有文献的大典,那么修书的人就不该全部任用朝廷的文臣。在他们眼中,有许多宗教鬼神民间曲艺之类非正统的书籍都被认为是荒诞之书不可读,那么他们修出来的书,肯定不会收录这些内容,那么咱们就不能做到真正的兼容百家。"
  朱棣闻言,蹙眉稍稍思索了片刻,转过头来看向朱高炽:"炽儿说得有道理。可如今,放眼天下,学识能超过方孝孺解缙的人是少之又少了。让谁来负责修书才合适?"
  朱高炽笑笑:"父皇忘记儿臣的师父了。"
  朱棣微愣了一下,也笑起来:"你是说道衍先生?"
  朱高炽点点头,朱棣接着说道:"先生的学识的确是世间罕见,他不仅精通天文地理,兵法术数,对道儒僧佛更是参悟得通透。可先生已经七十多岁了,修书是个大工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
  朱高炽不等朱棣说完,急着打断他的话:"父皇是担心先生年事已高,无法胜任?"
  朱棣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稍作了思索之后才应道:"也不是没有这个担忧。不过,父皇担忧的不只是这个问题。"
  朱高炽不解:"还有什么问题?"
  朱棣转过身,走到窗边。夕阳西斜,微风撩人。层层叠叠的金色宫殿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如同九天之外的玉宇琼楼,却无法挡住朱棣北望的视线。
  朱高炽走到他身边,叫了声"父皇",朱棣回过头,淡淡一笑:"父皇是担心先生现在来不了。"
  "先生怎么了?"朱高炽一听这话,还以为道衍出事了,不由得有些紧张的抓着朱棣的胳膊。
  "别担心,他没事。"朱棣拍拍他的手,又将目光移向了北方,半晌之后,才又开口,"炽儿,修书的事是不是非得先生办才能做好?"
  朱高炽在心里答道,我怎么知道,反正历史是这么写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走弯路而已。否则解缙他们修出来你又不满意,还得让先生重修,那不是耽误时间吗?
  不过,他不能这么回答。
  朱高炽在心底叹口气,说道:"也不是。这只是儿臣的建议,父皇如果觉得不妥,也没有关系。"
  朱棣摇摇头:"朕也觉得先生是修此大典的最佳人选。既然如此……"
  朱高炽等着他说后面半句,可是等了半天,都不见朱棣继续开口,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他,却没想到与朱棣的目光不偏不倚的撞了一起。
  "父皇?"
  朱棣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没头没尾的说了句:"炽儿,你做父皇的儿子多久了?"
  朱高炽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回答,仔细的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才回答道:"十三年九个月零十七天。"
  朱棣惊诧道:"这么精确?"
  朱高炽得瑟:"当然,跟父皇在一起的每一天,儿臣都记得非常清楚。"
  朱棣看着他,点头笑道:"很好,你小子算术不错。走吧,父皇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朱棣竟然真的转身就往外走去。
  朱高炽忙抬脚快步跟了上去:"父皇要带儿臣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朱棣卖了个关子,脚步却没停下。
  朱高炽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两人策马出了皇城,他才发现他们去的,竟然是北平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要再说点什么,亲们会提刀砍我了吧……汗死……于是,我还是决定去发完文灰溜溜的走掉比较安全……不过,话说,让亲们等了这么久,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咳咳,前些日子身体不好,住了好多天的院。后来又去了趟越南,在去之前我家的网正好断掉,想着回来再去弄,也就没能上网给亲们留言。手机上去了N次,死活留不了言,连亲们的留言都看不到,郁闷得我要撞墙。不过,离离会尽快恢复更新的。因为这文我必须得在五一前完结。因为五一我要去南京,得再消失半个月,要是不完结,不用亲们动手,我自己提刀抹了脖子谢罪!感谢蹲坑的亲们,鞠躬鞠躬鞠躬……顶锅盖闪……

  第一百零三章、情景交叠

  两人出了皇城,一路向北而去。
  农历十月的北平,已经进入初冬的萧寒之时,越往北走,温度就越低。进入北平境内,朱高炽握着缰绳的手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
  凛冽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朱高炽睁不开眼,锋利的风刃在脸上划拉出道道疼痛的痕迹。
  策马走在前面的朱棣突然停了下来,从横跨在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件狐裘扔给朱高炽:"快披上。"
  朱高炽接过狐裘,吸了吸鼻子,看向朱棣:"你呢?"
  "我没事。在北平待了那么多年,这点寒还是经得住的。"朱棣说完把目光收了回去,蹙着眉头打量着前面的三叉路口,思索了片刻便策转马头,朝左边的山道而去。
  朱高炽披好狐裘,赶紧策马跟上他的步伐:"父皇,咱们不回北平?"
  朱棣回头看他一眼:"谁告诉你我们要回北平了?"
  朱高炽扭头看看身后那条通往北平的官道,疑惑道:"可咱们再行两个时辰就能进北平城门了。"
  朱棣答道:"等我们办完正事,再回北平。"
  "正事?"朱高炽更疑惑了。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正事需要一个皇帝带着太子离开皇宫偷偷来办。他只能说,朱棣这娃子做事越来也不靠谱了。要知道,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再过两天可就到北蒙地界了……等等,北蒙?难道他这次出来的目的是要去北蒙?
  朱棣只是笑笑不说话,这就更给了朱高炽胡思乱想的机会。
  历史上的朱棣在当了皇帝后没几年就开始朝北蒙下手,在位期间一共进行了五次大规模的北征,留下了"五出漠北,三犁虏庭"的历史伟绩。朱棣之于北蒙,那绝对是"鬼见愁",只要他一出现,北蒙军队定是丢盔弃甲,大败而逃。
  而朱棣对北蒙,也一直都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特殊情结——朱高炽实在无法形容那到底是爱呢还是恨,反正只要他一见到北蒙骑兵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拼命往前冲,拉都拉不住。
  就那气势,别说手中的刀砍下去,就是吓也能吓死一大队人马。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朱高炽就直想将两根手指放在眉间,做了"囧"的表情。
  不过,朱棣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囧到这个地步啊,要征北蒙那是多大的事儿啊?人家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到他们这儿,怎么变成"大军未动,皇帝先行"了?而且还是偷偷溜出来的。这事要是让方孝孺跟内阁那几个老头子知道了,回去还不得天天被念死?
  当然了,那些家伙忌惮朱棣的脾气,除了方孝孺,恐怕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可他这个太子就不一样了,到时候自己那武英殿就别想再清静了。
  想到这里,朱高炽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的跳了起来,而走在前面的朱棣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山道崎岖不好走,朱棣干脆跳下马来,牵着马儿缓慢前行。
  朱高炽一看没辙,也只能下马跟他一起爬坡上坎儿。
  好在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路就变得宽阔起来。虽然不似官道那么平坦,但至少让朱高炽可以跟朱棣并排行走。
  朱棣停顿了一下,手指朝前方一指:"走这边。"
  朱高炽一看傻了眼儿:"为什么咱们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得近林子?"
  "林子里有近道。"朱棣说完扯了扯缰绳,"走吧。"
  朱高炽看着眼前密密匝匝的树林,很是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朱棣回头看他:"不确定。"
  朱高炽差点没气死:"不确定你还带路?"
  朱棣嘿嘿一笑:"放心,父皇不会把你卖给山贼的,这条路我以前走过。"
  朱高炽十分不放心的问了句:"多久以前?"
  朱棣装模作样思考了半天:"十多年前?或者二十年前?应该更久一点。那时候你都还没出生,我跟随沐晟他老爹沐英将军攻打北元时走过……哎哎哎,你小子干嘛去?"
  朱棣话没说完,朱高炽已经转身朝后走去了:"父皇,我真的不太放心跟你进这个林子。"
  如果他不是自个儿老爹,他真的要爆粗口了。几十年前走过的一条山路,他竟然告诉他现在还找得到?好吧,就算找到了,那路还能不能走也是个未知数。更何况,几十年前就存在的深山老林会有什么样的凶禽猛兽那也是无法估计的。他们两个加上两匹马也才四个活物,要是遇到个什么老虎豹子的,都不够人家塞牙缝儿。
  再说了,几年前在黛儿峰的事情,他到现在还有阴影,直觉这样的林子里是绝对有危险的。这里离北蒙已经非常近了,谁知道那些蛮人有没有在林子里设什么机关毒气之类的东西等着他们自己跳进陷阱?所以他宁愿绕点路,也不愿再涉险。
  当然,他并不是怕死。而是朱棣现在的身份不同于以前。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是百姓之尊,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明怎么办?北方的蒙古还虎视眈眈,南方的安南也没有一天安份。道衍老了,朱瞻基还小,十七叔走了,徐仪华也走了,连三保都下西洋去了。朝中除了张玉朱能沐晟沐昂这些跟随朱棣起兵的大将能够暂时撑一段时间,其他大臣在战争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真的想不出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对自己的生命这么不负责任?
  "瞧你这点儿出息。"朱棣三两步跨过来,一把将他的领子拎住,"有父皇在,你还怕什么?"
  "就是有你在,我才怕。"朱高炽认真看着他,"你老实告诉我,你在这附近安插了多少军队?"
  如果他敢说一个都没有,他打死也不会让他进去。
  朱棣闻言微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知道?"
  原来还真的有?好你个朱棣,现在是做什么事儿都把我蒙在鼓里了。
  朱高炽气了个半死:"我怎么会不知道?有多少,快说!"
  朱棣摸摸鼻子:"咳,也没多少,就十来个卫吧。"
  "十来个卫?"朱高炽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这还不多?足有五万人马啊!这些军队在哪?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好了好了好了,别激动。"朱棣一把将朱高炽抱进怀里,钳制住他挥舞的拳头,以防他一个不小心将拳头挥到自己身上来,"我这不是想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再告诉你吗?"
  "军队都到这儿了,你还想安排什么?"朱高炽怒火攻心,"朱棣,你是怎么个意思?北征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不跟我商量!"
  "我不是不跟你商量,我只是……"朱棣说到一半儿,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一脸激动的朱高炽露出一个想要自杀的表情,"你刚才说啥?北征?什么北征?"
  "你他娘的别跟我装傻。"朱高炽挣脱出他的怀抱,向后退了两步,"你不北征怎么会死命往北蒙的地界里钻?你不北征干嘛要在这里安插这么多军队?好,很好,非常好!既然我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了,那我走,我自己回应天,你要御驾亲征也好,你要孤身涉险也好,那都是你的事,别拽着我。"
  朱棣揉了揉眉心,在心底叹了一百三十次气,直接就想抡起胳膊给自己一巴掌。他还以为朱高炽什么都知道了,搞了半天他什么都不知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炽儿,你冷静一下听父皇说好不好?"
  朱高炽做了两个深呼吸,双手环胸:"好,你说,我听着。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说出朵花来。"
  "花没有,林子里就树枝多……"朱棣嬉皮笑脸刚开口,朱高炽就一记眼刀甩了过来,差点儿让他被未出口的话给噎死,忙收敛笑意,正色说道,"虽然父皇带你走的是去北蒙的方向,但我只是想带你去骡子岭而已,并不是要去北蒙做探子。而我刚才跟你说的在附近安插了十多个卫只是为了加强北平周边防御。北方的鞑靼和瓦刺经常越过边界骚扰百姓,所以父皇才调了些军队过来镇守,父皇暂时还没打算北征。"
  "当真?"朱高炽狐疑的看他,心说难道真是我误会了?
  朱棣重重点头:"当然是真的。从这片林子抄小道可以直接到达骡子岭,虽然时隔多年,父皇不太确定还能不能找到那条路,但只要穿过林子就进入了骡子岭的范围,那一带父皇很熟悉,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道衍的营地。"
  "师傅?"朱高炽的眉头在听到道衍的名字时再次皱了起来,"师傅在骡子岭?"
  "前几天收到他的飞鸽传书,说是在骡子岭,现在还在不在真不好说。咱们快点赶路,要是天黑之前走不出这片林子,那就有你受的了。"
  朱棣说完牵起马缰作势要走,朱高炽却没有半点要行动的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棣无奈叹口气,停下脚步:"对你的固执,父皇永远只能妥协。"
  朱高炽不说话,只是看着朱棣,满眼都是"你知道就好"。
  朱棣走回来,把朱高炽坐骑的缰绳塞到他手里:"不过咱们现在得先赶路,等找到了先生,你想知道什么父皇就会告诉你什么。"
  "那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
  朱棣仰头看看天,满目铅色的乌云已经顺着风迅速的朝林子的上方移动过来。
  "因为,要变天了。"朱棣说完朝朱高炽倾了倾身,笑得那叫一个欠扁,"如果运气好点儿,说不定咱们能见到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朱高炽唇角抽了抽,一把抓过缰绳,挡开朱棣往前快步走去:"我可不想被冻死。"
  朱棣满意的看着朱高炽的反映,满脸都是奸计得逞的笑容。
  不过两个时辰后,朱棣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迷路了。
  朱高炽看着那半个时辰前自己做的那个记号,几近抓狂的瞪着朱棣:"你不是告诉我一定能找到路出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朱棣摸摸鼻子,仰头看看天,左右看看树,最后一敲脑门儿,得出个结论:"我忘记带指北针了。"
  朱高炽气得差点儿没晕厥过去:"你能说点有用的吗?"
  他当然知道他忘记带指北针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这不见天日的林子里转上两个时辰又回到原点。
  朱棣看着朱高炽用石子堆起来的记号,突然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儿,于是蹲□,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开口道:"炽儿,你来看。"
  "怎么了?"
  "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做的记号。"
  朱高炽闻言蹲□,仔细看了看那堆小石头,果然发现有点不一样。
  因为朱高炽是现代人,他用石子摆出来的分明是一个箭头,箭头朝向哪个方向,就表示他们刚才走过哪个方向。如果真的迷了路又走回来,那他们也不会再去走那条路。这样主要是为了防止走同样错误的路,把自己给困死在林子里。
  可现在这堆石头,是按照从大到小,摆成的一个小三角形,顶上最小的那颗石子面对着一条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山路。由于灌木太深,不仔细看,是看不到这条路的。
  朱高炽跟朱棣对望一眼:"这么说,咱们没走回头路?这是别人摆的?难道这深山老林的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不会真是北蒙的人知道你秘密出宫的消息,在这里设了机关陷阱等着咱们来跳吧?"
  朱棣看他一眼:"你想太多了。连你都不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别人怎么会知道?这次出宫是临时起意,谁也不知道。"
  "那这标记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山里的猎户为了打猎方便,做的回家的记号吧。"
  "既然是山里的猎户,那应该对山里的地形很熟悉,没必要每次打猎都做记号吧?这理由说不通,咱们还是小心点儿。"
  朱棣点点头:"你说的是。不过就算有危险,咱们现在也退不出去,不如去跟这人会会?"
  "可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朱棣说完拉起朱高炽的手,直接跨过那记号,就朝灌木丛里的山道走了过去,"走吧。"
  两人顺着那小道走去,两刻钟后面前又出现了一个跟刚才相似的岔路,如果不是早有计较,他们又会以为回到了原点。
  朱高炽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这山里的树木都长一个样,山道又全被灌木丛掩藏着,岔路太多,很容易被误导,以为是中了什么阵法,被困在山林里出不去。但很显然,这个岔路并不是刚才那个。
  同样的三角形标记,指向其中一条山道,朱棣这次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就跨过那记号走了进去。
  朱高炽牵着马儿紧跟其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原本就弱的光线变得更加朦胧,林子里起了薄薄的雾霭,稍微离得远点儿都看不清楚。夜晚的温度比白天低了很多,头顶上的树木枝桠被寒风吹的沙沙作响。
  朱高炽抬头看天,密密实实的枝桠将光线遮得很密实,林子里的树木也不知道是什么科目,都冬天了也没见掉叶子,反而越发的葱郁了。
  林子外面应该还没天黑,估摸着也就傍晚的样子。但在这林子里,已经有点暗无天日的感觉了。耳边不时传来飞禽抖动翅膀的声音,阵阵不太真切的鸟啼兽鸣从远处传过来,让朱高炽的汗毛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朱棣停下脚步,转身走回来,让马儿在前面带路,自己则走到朱高炽身边,拉起他的手,跟他一起走:"有父皇在,别怕。"
  因为他这句话,朱高炽突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刚有了点恐惧的感觉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那一年,你也是这么拉着我的。"
  朱棣边走边问:"哪一年?"
  朱高炽答道:"黛儿峰那一年,我们被三皇叔算计,在林子里逃命的时候。"
  朱棣低低笑道:"真快,竟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朱高炽道:"可我怎么觉得现在还是那天晚上?这么多年,都是我们刚才跑得累了,坐在青石上不小心睡了过去,然后做的一场梦。"
  朱棣叹息一声:"如果这是场梦,我出去之后一定不会让三哥自杀。"
  "如果三皇叔不死,他也许会跟你争夺皇位。"
  "那就让给他吧。"
  "父皇难道不想当皇帝了?"
  "当皇帝有什么好?"
  "当皇帝有什么不好?"
  朱棣没再说话。两人继续赶路。天完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这林子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仿佛顺着这条山道一直走,就可以走到地老天荒去。
  朱高炽多想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光线普照大地的时候,他能够看见一个世外桃源,然后朱棣会告诉他:"炽儿,这就是我没有告诉你的秘密,这里是我专门为你寻找,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直到老去,死去。再也不会有朝臣百姓,再也不会有纷繁芜杂,再也不会有兵祸战争,再也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可他知道,这才是个梦。他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成祖,他不会甘于跟他一起过着如此简单的生活,他的理想他的抱负直到现在才实现了一半儿,就算朱棣愿意,他也不会忍心将这段鲜活的历史生生掐断。
  所以,明成祖依然是明成祖,朱高炽也依然是朱高炽。他无意改变,也无法改变。
  朱高炽握着朱棣的手紧了紧,朱棣感觉到了,换了个姿势,与他十指相扣,将他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炽儿,父皇后悔了。"
  "嗯?"朱棣转头看他,可是在黑暗中,只看得到朱棣俊朗的轮廓,如同剪影般美轮美奂。
  朱棣没有停下脚步:"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父皇真的,真的不想做皇帝。"
  朱高炽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已经走出了林子。
  背风的偌大山坳里,军士齐整,火光明亮。刺目的光线让朱高炽一阵晕眩。恍惚中,他竟然看到朱棡身穿盔甲,手持长剑站在军队之前。与多年前在黛儿峰时,如出一辙。
  难道,真的是场梦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撒花。离离家最近很倒霉,妈妈打羽毛球,把胯骨摔断了,在医院接受治疗,要做手术;离离昨天在办公室头疼得直接晕了过去,现在头还在疼着,只能吃强力的止痛药缓解;哥哥急性肠炎发作,昨天晚上挂了一夜的点滴;妹妹发烧咳嗽也在医院打点滴……离离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今天一大早,姐姐和妹妹就去香港拜黄大仙了,那里很灵验,一定要让他保佑离离家宅平安,妈妈的身体早日康复!

  第一百零四章、生死同衾

  "什么人?"
  那位酷似朱棡的将军迅速从腰间拔出长剑,大喝一声,身后的将士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也齐齐的朝前行了一步,做出攻击的姿势。
  朱高炽闭了闭眼睛,避开那些火把发出的强烈光线,适应之后睁开来,将目光移向那位将军。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是跟朱棡长得一模一样。那眉目,那神韵,那气势,那表情,完完全全是年轻版的朱棡啊。这怎么回事?他们不仅穿越回到了黛儿峰,难道还都穿越到了几十年前吗?
  想到这里,朱高炽反射性的转头看了朱棣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眉头直接就皱了起来。
  奇怪了,朱棣没有变年轻,自己也没有变小,为什么这个朱棡就那么年轻呢?难道是朱棡在黛儿峰自杀后阴魂不散,变成鬼回来找他们索命了?
  我汗,这想法够渗人的。
  朱高炽立刻甩甩头,将脑子里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到九霄云外去,然后再次看向朱棣,刚想要询问,朱棣就率先开了口:"炫儿,是我。"
  炫儿?这叫得有够亲热。而且这个"炫"字跟他的"炽"字,都有个火字,按照朱元璋当初给子孙后代命名的规矩,金木火土水,他们这一辈基本上都是以火命名。如果不是对朱棣太过了解,他真的会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不过,就算不是朱棣的私生子,那也肯定跟朱氏皇族有关系。没办法,谁叫这孩子长得跟朱棡那么像,既然叫这个名字,想必应该是朱棡的后人才对。
  那将军听到朱棣的声音,忙把剑插回剑鞘,跑了过来:"皇……"
  "嘘!"朱棣做了噤声的手势,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张扬,"叫我四叔就行了。"
  "四叔。"那孩子乖乖点头,把朱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四叔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道衍先生。"朱棣说完转头看向朱高炽,介绍道,"这是你三叔的四子济炫。"
  朱高炽了然点头,心道果然是朱棡的儿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朱棡自杀之后,朱元璋对外宣布的消息,是朱棡在北征之中,浴血奋战,为国捐躯了。而且还对他的几个儿子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封赏,连当时才五六岁的小儿子都封了个广昌王,于是晋王一门也算得上是光耀门楣,声名显赫,在山西太原一带绝对是跺跺脚大地都会抖三抖。
  朱棣登基之后,顾念兄弟亲情,对朱棡的子嗣也颇为照顾。之前只挂了个郡王虚衔,并无兵权的几个成年的儿子都得到了相应的重用,让其随张信、郑亨等人在军队练兵,做了副将。
  而这个朱济炫,因为跟朱棡长得尤为相像,为人恭谨,做事谦和,更让朱棣喜爱。于是,这次道衍北行,他也就亲自点了朱济炫跟随左右。一来,让他锻炼锻炼,二来也希望道衍能好好调*教调*教他。
  不过,朱高炽担心的却是,如果让他知道朱棡的真正死因,恐怕把他培养出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朱济炫在听到朱棣的介绍后,立刻双手抱拳,朝朱高炽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叫了声:"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朱高炽抬手扶住他的胳膊:"不用多礼了,你既然称呼父皇为四叔,那就叫我一声堂兄吧。"
  "是,堂兄。"朱济炫乐呵呵的点头。
  朱高炽突然觉得如果当初朱棡能有朱济炫这样灿烂美好的笑容,也不至于一条道走到黑,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希望那个秘密永远不要被济炫知道,这样,他就能永远保持这样灿烂美好的笑容了。
  朱高炽还在发呆,朱棣已经跟随朱济炫走向了营帐:"这里已经是骡子岭了吗?先生怎么会把营地设在这里?"
  "先生坐观天象,说是今夜有大风雪,这山坳里背风,暖和。所以下午就把营帐迁到这里来了。"朱济炫将两人带进道衍的营帐,赶紧派人去生火烧暖炉和开水,而他自己则是跑到另一个营帐里抱来两床厚厚的棉被丢到床上,"北方夜里冻得很,因为没想到你们会突然到来,所以也没准备多余的营帐,四叔和堂兄就暂时住一块儿可好?"
  朱棣笑眯眯的点头,朱高炽心说这孩子真懂事儿,这不明摆着中了朱棣的下怀吗?难怪朱棣这么喜欢他。他严重怀疑他们俩是不是串通好的。
  朱棣看了看朱高炽表情丰富的脸,把目光移回到朱济炫的身上:"这是先生的营帐?那他今晚住哪?"
  朱济炫答道:"先生走的时候说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朱高炽跟朱棣对望一眼,继续问道,"怎么能不回来了?这荒山野岭的,眼看又要起风雪了,先生去哪了?"
  朱济炫摇摇头:"不知道,先生没说。"
  "不行,得赶紧派人出去找……"朱高炽说着就要起身往外冲。
  朱棣一把拽住他,将人拉回来:"行了,你别添乱。道衍都活成精了,他会有什么意外?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这个时候出去,不是摆明要冻死?他知道今晚有大风雪,还说不回来,肯定是有万全之策的,咱们耐心等等,说不定明天一大早,那老家伙就回来了。"
  "可是先生年岁大了……"
  朱高炽话没说完,朱济炫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堂兄你就放心吧,跟随先生这么多天,他经常一出去就是两三天,不会有事的。"
  "对。你给我老老实实待营帐里,要找他也轮不着你。"朱棣说完不等朱高炽再开口,便转头对朱济炫说道,"炫儿也累了,下去休息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出去找找先生吧。我担心风雪迷眼,他找不到路回来。"
  "是。侄儿知道。"朱济炫说完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朱高炽瞪着朱棣,满脸不悦。
  朱棣知道他担心道衍,遂安慰道:"先生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话是这么说,可今晚天气恶劣,一个老人家孤身在这荒山野岭的,总归是不安心。"朱高炽正说着,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说是开水烧好了给他们送过来。
  朱棣叫了声"进来",侍卫便拎着茶壶进了营帐,顺便放了两个简陋的粗陶大碗在桌子上让他们当杯子倒水喝。
  朱高炽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拎了茶壶倒了两碗,递了一碗给朱棣,然后自己端了另一碗,放到嘴边吹了吹,趁热喝了些,身体也暖和了起来。
  喝完茶水,朱高炽精神好了些,搓着手问道:"你到底让先生到这里来做什么的?为什么他半夜三更还要冒着大风雪出去?"朱棣正要开口,他又接着说道,"你别告诉我等他回来再说,我已经从应天憋到了北平,从北平憋到了骡子岭,再这样下去我会憋出毛病来的。"
  朱棣喝了口茶,一本正经问道:"什么毛病?"
  朱高炽想把手中的茶碗砸过去的心都有,咬牙切齿道:"你能想象出的所有毛病!"
  朱棣摸摸鼻子,放下茶碗,指腹来回摩挲着茶碗的边缘,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在道衍回来之前,父皇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因为他还没有告诉我,是否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合适的地方?"朱高炽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朱棣看着他,目不转睛,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仿佛要从他的眼睛看进他的灵魂去。
  朱高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张嘴正要说话,朱棣却抢先一步说道:"合适安葬我的地方。"
  "什么!"朱高炽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腾"的一下站起来,看着朱棣浑身发抖。
  合适安葬的地方?朱棣让道衍来这里,是找帝陵宝穴的?
  朱高炽觉得自己眼前发黑,有点重心不稳,踉跄了两下赶紧撑住桌沿站定身子。
  朱棣坐在原处,看着他的神情,竟然没有伸手去扶一把。
  他比他大十八岁,他长大了,自己也老了,总归是要比他先走的。迟早他都要面对,如果现在他去安慰他,将来真到了那一刻,谁还会安慰他呢?
  "父皇……"朱高炽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都开始颤抖起来。从他来到明朝开始,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朱棣,这十多年来,跟他最亲密的人也是朱棣。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朱棣会离他远去,再也寻不着,看不到。在这苍茫天下,亿万人群之中,属于你的那一个人,属于你的那抹容颜,声音,通通都会烟消云散。天地之间只会剩下你自己,抱着回忆,抱着疼痛,孤独寂寞的活着,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心随着他的离开而冰冷,灵魂因为他的离开而枯萎,所有的色彩都因为他的离开而变成黑白,这样的生活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他又能一个人独自承受思念他的痛苦吗?
  答案是不能,绝对不能!
  朱高炽疯狂般的冲过去,撞翻了自己面前那只茶碗,却不管不顾的冲进了朱棣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不,不行!父皇,你不可以比儿臣先走,你说过咱们要一起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我不会放手的,绝对不会!"
  "傻孩子。"朱棣环抱着他,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父皇比你老,自然是要比你先走的。再说了,父皇又不是现在就会走。父皇还会陪你很久很久,你放心吧。"
  "不,我不管!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比我先走。"朱高炽固执的仰头看他,满眼的坚定,"如果你走了,我不会独自活着的,就算追下地狱,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别傻。"朱棣敲敲他的脑门儿,"父皇老了,这大明江山就靠你来继承了,你怎么能说这么没出息的话?"
  "天下于我,没有丝毫的意义。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由。如果你要选择陵址,也请为儿臣选一个,就算儿臣不能与你葬在一处,也要葬在你的对面,可以遥遥相望。天天看着你,守着你,亦能安慰我自己。"
  朱高炽说完这番话,突然就想到了北京十三陵,据说朱棣的长陵和朱高炽的献陵是挨着的,离得不远。原来……真的一切早有定数?
  朱棣俯身亲吻他的额角,开玩笑似的说道:"放心,父皇选择的陵址,保证让你满意。不过现在选择你的陵址,为时尚早,恐造臣民非议,还是先选好父皇的。反正父皇老了腿脚不便也走不远,等着你就是。"
  朱高炽被他说得忍不住笑起来,可眼角却不由自主的有了些湿意:"你忘了我是个瘸腿的,你可别走得太快,我怕追不上你。"
  朱棣抱着他,没再说话。两个人,两颗心,就这么紧紧的挨在一起,任凭外面风雪肆虐,天塌地陷,也动摇不了他们生死同衾的决心。
  翌日上午,朱棣跟朱高炽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就听到了道衍洪亮的大嗓门儿:"皇上,殿下,老衲回来了!"
  朱棣低咒了一声"该死",忙扯过被子将光溜溜的朱高炽裹了个严严实实,自己则迅速抓过衣服套在身上,起身下床。
  好在朱高炽累了一夜睡得正香,裹在被子里连身都没翻一下,继续跟周公聊天下棋。
  朱棣刚穿好衣服,道衍就进来了:"呃……殿下还在睡呢?老衲没打扰他吧?"
  "你说呢?"朱棣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昨天晚上跑哪去了?"
  道衍拍拍自己身上的雪花:"还能跑哪去?老衲这次来不是给皇上找陵址来了嘛。没想到这骡子岭还真有个盘龙踞凤的风水宝地。虽然藏在深山凹谷之中,可还是被我找到了。"
  "当真?在什么地方?快带朕去瞧瞧。"朱棣一听有这么好的风水宝地,立刻来了精神,抓着道衍就要往外走。
  "皇上不要心急。"道衍停下脚步,摇摇头,"那里虽然是风水宝地,但不适合做皇族帝陵。要知道,皇陵的地址一旦选定,以后每一代君王有都可能葬于此处,所以为了保我大明江山万年长青,必须找一个气吞万象,龙气十足的万年寿域才行。那处山谷虽有龙气,却有凤踞,是绝佳的合葬之地,但绝不是帝陵吉壤。"
  "绝佳的合葬之地?"朱棣喃喃念着,片刻之后抬头问道,"那依先生所见,哪里才是帝陵的绝佳所在?"
  "现在还不好说。"道衍转身走出营帐,看向北平的方向,朱棣撩开帘子走出去。外面经过一夜的风雪,已经是一片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壮观景色。
  道衍待他走到自己身边,才接着说道:"老衲昨晚夜观形象,发现北平西北方向龙气凛然,祥云游走,此地必有遒劲龙脉。本想今日拔营前往一探究竟,没想到皇上竟然来了。"
  "朕也是临时起意,事先没有通知先生,还望见谅。"
  "皇上说哪里的话。来了也好,顺便看看北平紫禁城的设计图纸,我跟阮安已经商榷完成,正打算派人送回应天。"
  朱棣惊讶:"这么快?"
  道衍笑笑:"兵贵神速,任何事都是一样的。皇上看完若是没有意见,就可以择日开工了。"
  朱棣点点头,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先生昨夜看的那个适合合葬的山谷在什么地方?"
  道衍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再回头看了看营帐,朱高炽此刻在里面正睡得酣畅。
  "从这里出去,直走,行不到二里,转左,过一条山涧,再行五里,穿过一片松针林,便会看到一道自然山石形成的偌大,那便是谷口了。"
  朱棣将道衍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再次开口时已经又换回了之前的话题:"先生说的北平西北方向有遒劲龙气,可知具体在什么地方?"
  "应是在昌平境内燕山之麓,具体在什么地方,只有去了才会知道。"道衍将双手拢到宽大的袖子里保暖,然后转过头看着朱棣,"皇上在北平选了陵址,又在北平兴建紫禁城,下一步有何打算?宣告迁都?"
  朱棣深深吐出口气,看呼出的白气在凛冽的空气中消散而去,才缓缓摇头:"不急,等北平皇城修建到一定时候再说吧。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安南的事,朕这次回去便要用兵安南了。先生觉得派谁前去镇守比较好?"
  道衍仰头大笑两声,捋着自己的花白胡须扬声道:"皇上这话可把老衲给难住了。皇上南征北战,用兵如神,怕是早有了计较,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一个人的脑袋总比不过两个人的,朕做的决定也并非完全正确。"
  道衍点点头:"帝王能做到皇上这样的,古往今来,的确没有几个。"
  "先生谬赞。"
  "那么用兵安南之事,自然是谁想去就派谁去。"
  道衍说完,与朱棣相视一笑,又将话题扯了回来:"皇上准备何时迁都?"
  朱棣说道:"朕倒是想越快越好。先生知道,如今北元分裂出来的鞑靼和瓦刺两大部落一直不安份,对大明王朝虎视眈眈,野心勃勃,朕处于应天,鞭长莫及。唯有迁都北平,亲守国门,稳固北方防御,我大明才能安居乐业,永享太平。但朕头疼的是,要让那群墨守成规的书呆子同意迁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棣说到这里,道衍不禁皱起眉头。朱棣见状,忙加了一句:"不过先生放心,迁都的事,不管他们同意还是反对,朕都是必须得做的。所以修建北平皇城的事,还请先生多费心了。"
  道衍扭头看向他,深深叹了口气:"皇上放心,老衲自当尽力而为。时辰还早,皇上再进帐休息会儿吧。等明日雪融了,咱们再拔营回北平,皇上意下如何?"
  "朕听先生的。"
  道衍一听这话,顿时呵呵笑了起来,又是一贯老顽童的模样,眨眨眼睛道:"那我去炫儿的帐里睡会儿,皇上要有什么事儿可别找我。人老了,睡过去就不容易醒。"
  话音落下的同时,还毫不避讳的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待朱棣回过神来要应他的话时,人已经走出去十米开外。
  朱棣看着他晃晃悠悠的背影,摇头笑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快步走回营帐,将还在睡梦中的朱高炽从床上拎了起来,在朱高炽极度不满的咕哝中,抓了床边的衣物就往他身上套:"炽儿,醒醒,跟父皇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这文的确快完结了,我也承认有太多永乐年间的大事都没写到,后面会简单的做个交代,本文到底来说还是感情类的小说,不完全是历史,所以离离觉得主要还是写老四和炽儿的感情为主。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感情已经非常稳固了,再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离离虽然不舍,但还是准备结尾了。呵呵。我的妈妈昨天刚做完手术,最近都是银行医院两头跑,有点精力憔悴,所以更新较慢。各位多体谅。对不起。离离鞠躬……

  第一百零五章、树缠藤绕

  靖难成功之后,这还是朱高炽首次回北平。行到丽正门下,仰头看去,当午的日头正好升至城门之颠,刺目的光线兜头洒下。眯了眼,那光线透过睫毛,折射出五彩缤纷的色彩来,晃晕了朱高炽的眼。
  恍惚之间,耳边传来阵阵厮杀擂鼓之声。他看到数年前的自己,身穿战甲立于城门之上,俯瞰着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向丽正门。
  杀声震天,战鼓齐鸣。
  冬日的烈风如同恶魔的咆哮,撕裂燕军飘扬的旗帜,化为利剑,刺向朝廷军的胸膛。
  一万守城兵士,抵挡朝廷五十万精良大军。就算是现在回头想想,朱高炽依然会觉得胆战心惊。那是场所有人都觉得必败无疑的战斗,可朱棣选择了相信他,相信他可以等到他的回援。
  朱高炽不敢想,如果那一次,他没有守住北平,所有关于靖难的历史是不是都会被自己改写?
  朱棣说,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真的不想做皇帝。
  可他想说,既定的历史,就算重来千百次,也逃不过那宿命。
  只因为他说:"炽儿,答应父王,无论多么艰难,都要替父王守住北平。"所以他拼了命也要保住北平,就算战斗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会站在城门之上,死守着等到朱棣回来。
  因为这个信念,他做到了。李景隆的三十万朝廷军被他死死的挡在了门外,朱棣也得到了足够的时间从大宁带了宁王的兵马回援,为他的帝王之路迈开极其重要的一步。
  城门打开的沉重闷响拉回了朱高炽的思绪,回过神,朱棣正策马从自己身边走过,朝城门走去。
  他完美的侧脸和俊朗的身姿在北方初冬的暖阳之下成为了朱高炽眼中最美的风景。
  道衍乘坐的马车缓缓进入城门,朱高炽才抖动缰绳跟上朱棣的步伐。
  马车轱辘轧过石板道路,发出吱嘎的声响。和煦的阳光洒落下来,无端的让人昏昏欲睡。
  马车停下的时候,他看到从里面匆匆忙忙跑出来一大群下人,围在马车前面,神色惊惶。
  帘子被撩开的同时,他竟然看到朱棣从马车里面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少年脸色苍白,呼吸羸弱,额头挂满了因疼痛而溢出的冷汗。
  他听到朱棣对着下人们大吼着找大夫,然后看到他抱着那少年匆匆跨入王府大门。他还听到朱棣因为焦急而加快的心跳,听到下人们凌乱的步伐,听到徐仪华洪亮的嗓门儿在吼"朱棣,炽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娘跟你没完!"……
  朱高炽甩甩头,再看向大门之时,刚才从里面跑出来的下们正如同多年前一样围着道衍乘坐的那辆马车。小心翼翼将门帘撩起,扶着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的道衍走下马车。
  朱高炽回过头,朱棣正好从马上下来,走到自己跟前,朝他伸出手,说了句:"下来。"
  朱高炽伸出手,撑到朱棣掌中,臂膀使力,左腿横跨,轻而易举跳落到地面之上。
  朱棣放开他的手,敲敲他的脑门儿:"这一路回来我都看你神情恍惚,想什么呢?"
  朱高炽摇头道:"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多年前我刚到明朝之时,跟你回王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场景。"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那时候哪是这个场景?你可是受了重伤被父皇从马车里抱下来的。当初你要是能骑着高头大马跟父皇一起凯旋,我哪会被你母后骂得那么惨。"
  想到徐仪华的大嗓门儿,朱高炽也忍不住笑起来:"真不知道五叔那么温和的人怎么受得了她那嗓门儿。"
  "习惯就好。"朱棣挑挑眉,颇有点"过来人"的风范,说完便转身朝道衍走了过去。
  燕王府还是以前的样子,连一花一草都没有改变。长庆殿的琼花树依然茂盛,玉宇宫的腊梅花依然鲜艳,鎏华院的紫兰竹也依然挺立。
  各殿的摆设干净整洁,连一丝灰尘都没有。院子里的花草修剪整齐,连一根杂草也看不到。就算主子已经不住在这里,下人们也没有一天怠慢。回到这里,就如同踏入了时光隧道,这几年的光阴仿佛都离他远去了一般。
  他恍惚觉得,自己还是一直住在鎏华院,傍晚的时候徐仪华会派人来叫他们兄弟三人去玉宇宫用膳。朱棣忙于政事,白天总是见不到人,但晚上一回来,总是第一时间到鎏华院对他嘘寒问暖。
  不过很可惜,那样的美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徐仪华不在了,朱高煦也跟他兄弟反目了。朱棣忙完国事,虽然还是第一时间到太子宫见他,但他知道,他的心里,更多的,是这个天下。
  朱高炽走进鎏华院的时候,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儿正从里面跑出来,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
  紧接着是一个跟朱高炽年纪差不多的年青人追了出来,见到朱高炽时,赶紧跪□去,叫了声"太子殿下"。
  朱高炽听到他的声音,把目光从那个小娃身上移开,惊喜的叫道:"祁安?"
  "殿下。"祁安抬起头来对他笑,"祁安就知道太子殿下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
  朱高炽听了这话就觉得汗颜,这次要不是朱棣一身不吭的把他带回北平,他还真没有办法离开应天回北平看他们。
  想到这里,朱高炽赶紧蹲□见他扶起来,指着旁边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的小娃娃问:"这娃儿是谁?"
  "回殿下的话,是属下的儿子。"祁安将那小娃娃拉到自己身边,"小家伙,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那小娃娃仰头看着他,正准备开口,朱高炽便道:"不用多礼了。"说完之后再次看向祁安,"时间过得真快,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祁安一把将儿子抱起来,陪着朱高炽往院子里走:"谁说不是呢,皇上都登基好几年了。瞻基殿下也该有四五岁了吧?"
  "嗯,是。"朱高炽点点头,"我听福伯说你现在已经是北卫营的校尉了,怎么今天会在这里?"
  祁安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属下从小就在王府长大,王府就跟我的家一样。离开了,总是不习惯,三天两头都会回来的。若是早知道殿下今日回来,该出城门迎接才是。"
  "那倒也不必。此次回来没有大张旗鼓,本地的官员都不知道。就连福伯,恐怕也是今早才知道的。"朱高炽跟祁安并肩在回廊里缓缓走动,跨出了一道石门,才发现竟是去靶场的方向,不禁随口问道:"如今这靶场还在使用吗?"
  祁安摇摇头:"这是王府的私人靶场,以前皇上和殿下在的时候,经常用来做为训练王府护卫的场地,后来皇上在应天登基,这里的侍卫就归属北卫营管辖了。"
  "可惜了。"朱高炽回头看他,"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张大人来燕王府,咱们跟他比射箭的事儿?"
  "当然记得。"祁安一想起那事儿就忍不住发笑,"你让我去厨房拿面粉,来作为分辨胜负的记号,还被皇后娘娘骂了个半死。后来想想也是,用面粉多浪费,应该用石灰粉才对。"
  朱高炽听到此处也忍俊不禁:"那时候时间紧,我又被张大人逼上了梁山,能想出面粉的办法已经很不错了。"
  说完这话,朱高炽已经跟祁安站到了靶场之上。
  因为是初冬,靶场上的地面已经见不到绿油油的青草。凋零的枯黄草根让靶场看起来甚是萧条。突如其来的北风从空旷的靶场上空横扫而来,扬起阵阵烟尘,劈头盖脸就朝他飞来。
  朱高炽扬起手臂挡在自己面前,等那股劲风过去,才抬起脚往靶场中央走去。
  祁安忙拉住他的衣袖,颇是担忧的说道:"殿下,待会儿恐怕会有疾风,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没事。"朱高炽回头捏捏他儿子的脸,"小孩子身子弱,禁不得风,你先带他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儿走走。"
  "那怎么行?殿下现在贵为太子,万金之躯,容不得半点闪失,属下……"
  "好了,怎么才几年不见,你变得越来越啰嗦?叫你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朱高炽说完便朝靶场走了过去,边走还边扬声说道,"你别再跟着我啊,违抗太子的命令那也叫抗旨,你回去让厨房赶紧准备酒菜,我一会儿回去跟你喝酒。"
  祁安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一听他连"抗旨"两个字都搬出来了,想着再说什么也没用。而且这里他虽然已经有几年没有回来,但总归是他自己的家,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便放心的转身离开了。
  朱高炽走到靶场中央,感觉那风愈发大了起来,风中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尘沙和枯草,打在脸上有轻微的疼痛感。
  耳边突然传来朱棣的声音,他说:"去吧。记住,一定要比父王强,否则,就不配做我朱棣的儿子。"
  然后,他看见朱棣将手中沉重的弓箭递给了他,他伸手接过,感觉那弓弩似有千金重。
  那场射箭的比试,朱棣故意射偏了一箭,为的,只是找一个留下他的理由。只是他不知道,如果那一次他没有射中十箭,朱棣会不会真的杀了他?如果朱棣杀了他,他是否会如同所有的电视小说里的情节一样,灵魂再次回到了现代,然后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可历史无法假设,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射中了十箭,成功的留了下来,成为了燕王的儿子,成为历史上的朱高炽。那个本应该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沈皓宸,从此真正的成为了历史。
  朱高炽叹口气,靶场上的风已经明显小了下去。
  仰头看天,灿烂的阳光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厚重的云层遮了去,太阳的光辉从云层皲裂的缝隙之中照射下来,丝丝缕缕的光线将云层撕开,光影分明的天空,像极了刚刚开采出来,还未经打磨的墨玉。
  看来前夜骡子岭的风雪,今晚会在北平降临。
  朱高炽低头看了看在自己胸前被风吹乱的发丝,不由想到昨日跟朱棣去的那个地方。
  那是深藏在骡子岭深处的一个山谷,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悬崖,除了那道自然山石形成的偌大山门,再无出路。
  而让人惊奇的是,谷内不知道是什么地貌,竟然在寒冬腊月,外面风雪肆虐的季节依然能够保持温暖如春,花草繁茂。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朱棣为什么要一大早的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带他去那个地方。他只记得两人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找到那个山谷的入口。
  一进山门,便能看到正前方那棵葱郁的大树,据目测,大概得要五六个人才能环抱得过来。
  朱高炽咂舌不已,这么大的老树,怕是要好几百年的时间才能长得出来。
  走进了,才看到那庞大的树杆之上,竟然缠了一条足有手臂粗的青藤。青藤的叶子跟老树的叶子有几分相似,只是小了一些,随着和风轻轻晃动,仿佛是见到有人来了,高兴得手舞足蹈。
  朱高炽伸手抚摸那条藤,那藤的枝蔓竟然像是有生命一般瞬间就缠上了他的手臂。顿时一股异样的气流瞬间从那手臂蔓延全身,他一惊,赶紧把那缠着自己的藤蔓甩开,退后了两步再顺着那藤蔓往下看,才发现那老树的根须都已经和藤蔓互相缠绕纠结成了一体,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树,哪个是藤。
  朱棣后来告诉他,这藤和树是一种很特别的植物,叫做合衾,树和藤其实是一体的,据说是上古时期两位相爱的仙人幻化而成。藤缠树,树缠藤,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如果有一天树枯了,藤一定也会很快枯死,而如果是藤先枯死,树也绝对不会独活。
  而传说,见到合衾树的恋人,会得到这对仙人的保佑,永远不会分离。
  而古籍中所记载的合衾树,一定是在盘龙踞凤的福地才能生长,而这样的地方,一向是夫妻合葬的绝佳陵址。
  朱棣拉着朱高炽的手在那棵合衾树下跪倒,然后从靴子里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来,毫不犹豫的便割下了自己的一捋发丝。
  朱高炽不解的看着他:"你要干嘛?"
  朱棣笑眯眯的答道:"拜天地。"
  "啥?"朱高炽顿时被雷了个里嫩外焦,差点儿一个重心不稳栽到地上去,"都一把年纪了,还拜什么天地?你别闹了,再闹我揍你啊!"说完就要起身。
  朱棣一把把他拉回来,伸手敏捷的抓住他的头发就是一刀,顺利的将他的发丝割了下来:"不拜天地咱们怎么能算夫妻?不算夫妻咱们以后怎么能葬在一处?你小子难不成等老子归天了,要另外找人?"
  朱高炽听得嘴角抽搐不已。
  朱棣见他不语,自动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很欢乐的丢下匕首将两人的头发打成结:"这才叫结发,懂不?你小子发什么愣,赶紧挖个坑,把我们埋起来。"
  "哈?"朱高炽震惊了,就算是做了结发夫妻,也没必要兴奋到要自个儿把自个儿活埋了吧?
  "不,是把我们的头发埋起来。"朱棣看到朱高炽的目光,惊觉自己说错话,赶紧改了口。
  朱高炽再次无语,捡起匕首开始挖坑,然后在朱棣的坚持下,两人一起把那打成死结的发丝埋进了土里。
  拜天地的时候,朱棣说"炽儿,父皇百年之后,在此地等你。"
  "炽儿,父皇百年之后,在此地等你。"
  朱棣的话顺着风再次传入朱高炽的耳膜,朱高炽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他穿越六百年的时空来到这里与他相遇,为的,不过就是他这句话而已。
  生同衾,死同穴。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誓言更加让人感动呢?
  "炽儿。"
  朱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朱高炽转过身,看到朱棣正一脸焦急的朝他跑过来:"你小子怎么一声不吭的跑到这里来了?找你半天了。"
  "父皇找我有事?"朱高炽不紧不慢的看他,实在不想告诉他,自己特喜欢看他因为找不到自己而紧张的样子。
  "找你当然有事。"朱棣献宝似的将手中的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朱棣没有答话,径直将那东西放到他的手上,自己捏着另外一头,缓缓将那东西铺展了开来。
  随着木轴的滚动,一副气势恢弘的宫城画卷缓缓在朱高炽面前呈现出来。
  他震惊的看着朱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东西,北京紫禁城的原始图纸,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结局……默,没啥话说,最近很累……昨天去香港拜黄大仙,见到亲爱的栗子了哇……嘿嘿,真开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读者的说。

  第一百零六章、永乐大帝(上)

  去过北京的人几乎都会被紫禁城的气势所折服,而鲜少有人知道在数百年前的应天,有着一座跟北京紫禁城一模一样的宫城。而北京的紫禁城,其实完全是按照应天的宫城格局所建造的。
  图纸中最为突出的是那条贯穿整个皇城的中轴线,中轴线上有三座大殿,分别是奉天、华盖和谨身殿,连名称都跟应天的紫禁城没有区别。而这三座大殿和建筑下面铺就的石阶,在图纸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形成了一个"土"字。
  明朝时期的中国是个农业非常发达的国家,那个时候农业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础,而这个基础又正好是建立在土地和百姓之上的,所以这个皇宫构成的"土"字就寓意着拥有天下。
  整个建设的起点,叫做承天门,它的左边是太庙,右边是社稷坛,如同两只明亮的眼睛。承天门后,是端门,午门,向后延伸而去,出了御花园、玄武门,直通钟鼓楼,再向德胜门,形成一个长条形建筑群,组合起来就是一条横空而过的巨龙。
  这条龙的西面,由后海、北海、中海和南海组成了另外一条水龙,龙头都对着一个地方,那便是整个紫禁城的正前方——正阳门。正阳门的瓮城是一个圆形的建筑,就好比一个火球。
  如此一来,那条横卧的巨龙和西面这条水龙就形成了二龙戏珠的阵势。
  而这样的格局,如果不是看到原始的图纸,是很难看得出其中的玄机的。
  而且道衍竟然将整组宫殿建筑所用的什么砖瓦,什么规格,什么材料都一一注明出来,布局严谨,秩序井然,寸砖片瓦皆遵循着封建等级礼制,映现出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威。
  只是看着这副图纸,他就已经能够想象出建成后的紫禁城是何等的壮观雄伟,金碧辉煌。红墙黄瓦,画栋雕梁,殿宇楼台,高低错落,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
  这座城池,不仅宫殿重重,楼阁栉比,并围以10米多高的城墙和50多米宽的护城河,连哪个地方该安排多少的哨岗守卫,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设计的巧妙和角度,用心和精致,足以上所有时代的设计师汗颜。
  朱高炽看着那副图纸,简直是叹为观止,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扬起头时,朱棣正一脸得瑟的看着他:"如何?"
  "好,真是太好了。"朱高炽除了说好,再也说不出任何形容词来。因为再花俏的形容词,在这副图纸面前,也形容不出一丝半点儿的气势来。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缓缓收好图纸,站在他旁边,看着风起云涌的天际,深深吐出口气:"炽儿,此城建好之际,就是父皇迁都之时。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父皇不会对天下百姓食言。"
  "我相信你。"朱高炽伸手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以行动告诉他,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迁都有多大的阻碍,他都一定会站在他身边。
  朱棣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与朱高炽相视而笑,将他揽入怀中,紧紧相拥。
  天边翻滚的乌云被疾风吹散开来,灿烂的阳光终于冲破云层的阻碍,万道金光在顷刻之间铺洒开来,替靶场之上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金属的鎏光,如同一尊完美的塑像,直到地老天荒。
  几天后,朱棣和朱高炽回到了应天,而北平紫禁城的建设也紧锣密鼓的开始动工。
  道衍跟他们一起回到宫中,负责修书的工程。
  同时,朱棣也开始与朱高炽及一众大将商量,出兵安南的事务。
  说到这个安南,那也真是让朱棣头疼的一个问题。从他登基到现在,就没有一个时候消停过。
  安南在太祖皇帝朱元璋在位时期,已经是大明朝廷南边的一个附属小国,原本的国王姓陈,但国家的大权却被一个姓黎的大臣掌握在手中。后来朱允炆当了皇帝,表现得太过羸弱,那个黎姓大臣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竟然公然发动政变,将国王设计害死,杀了陈氏王族,自拥为王,改了国名为大虞,自己也改姓了胡。
  他要当国王,按照规矩得向大明朝廷请示,可那个时候朱棣的"靖难之役"打得正不可开交,朱允炆根本没那心思管他,他当国王的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直到朱棣靖难成功,登基称帝,他又上书请求封他为王的事情。
  朱棣也不了解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之前的国王是姓陈的,突然冒出来个姓胡的,他也有点怀疑。于是派了礼部的官员去查,可安南已经北胡氏掌控了,自然查不出什么结果来。更何况,陈氏皇族已经死了好几年,安南的百姓也已经渐渐认可胡氏当国王了。朱棣那时候刚刚登基,想的是以安稳为主,也就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让胡氏做了国王。
  可前段时间,一个效忠安南前国王的旧臣乔装打扮成商人,逃到了应天,向朱棣说了现在的国王胡氏设计杀害国王的真相,并告诉朱棣,前太子陈天平在他的帮助下,逃过了胡氏的追杀,被他送到了老挝,如今已经成年,希望朱棣能够派兵安南,还陈氏王族一个公道。
  朱棣一听,当然是怒不可遏,立刻答应帮陈氏讨回公道,并派人将陈天平和那个忠心耿耿的老臣送回安南。
  一切安排妥当,朱棣才放心的带着朱高炽离开了皇宫去了北平。
  可这次一回来,竟然听说陈天平和那个老臣在回安南的路上被人给劫杀了。不用说,幕后黑后肯定是那个胡姓国王。想想看他都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国王,怎么可能把王位交出来?可那白痴下手的时候竟然将朱棣派往同行的几名官员一起给杀了。
  这一下朱棣真的是勃然大怒,商量的结果便是他不顾朱高炽的反对,即可派了张玉朱能两名帝国大将兵分两路出兵安南,一路强攻关隘,很快将胡姓国王父子两人生擒到京,亲自下令处决。
  气是出了,朱棣也爽了,可后头的事就更难办了。朱高炽问他陈氏真的死光了,胡氏也没了,现在安南让谁做国王?
  朱棣脑子一热,直接说道:"封什么国王?让他们再给老子来个政变吗?这些天安南国内的大臣不是都上书说要内属吗?我看不如就收了安南,设立一个新的布政使司,就叫交阯,你觉得怎样?"
  朱高炽看着他,半天没说话。等到他要说话的时候,朱棣已经拟好旨了。把他气得哇哇大叫:"你还让不让人提意见了?"
  朱棣一脸无辜的说:"你半天不说话,朕还以为你是同意了。"
  朱高炽直接摔门就走了,而安南从此就变成了大明的一个内属行政地区。
  可尽管内属的意思是安南国内的大臣们提出来的,但从一个独立的国家变成了别人的属地,安南国内还是有大部分人接受不了。于是,安静了不到一年,又出了各种各样麻烦的事情。朱棣实在没办法,问谁愿意去云南镇守整个南部。
  朱能拖着张玉一个劲儿的往后躲,意思是"皇上你可千万别找我们,我们还想过两天安生日子"。
  朱棣都懒得理他。
  后来沐晟自动请缨,表示愿意前去。朱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老沐你没事儿吧?云南可是个不毛之地,交阯又那么难搞,你别自找苦吃。"
  沐晟笑笑没答他的话,只是告诉朱棣,他愿意前去,但有一个条件,沐昂得跟他一起去。
  可是沐晟跟随朱棣起兵,多年来一直是自己的左右手,就这么离开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让沐晟再考虑考虑。后来还是朱高炽说他不解风情,明明是沐昂那臭小子想跟老哥过二人世界,所以撺掇沐晟来说他愿意去云南的。
  朱棣一听是这个原因,当即哈哈大笑起来,立刻就同意了。而南方的军务在沐晟沐昂的镇守下,总算是安稳下来。
  永乐五年,道衍和两千多名修书的官员,终于完成了所有图书的归类编纂。此书按照朱棣的意思,不仅囊括了那些自诩清高的文人们想要的经史子集百家之说,天文地理阴阳之学,还包含了医、卜、僧、道、戏剧、小说,甚至民间各种技艺方面的内容。继承了历史上历代帝王的传统,总汇了历代所有的著作,共计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
  书修好的时候,解缙给这书取了个名字,叫做"文献大成",朱棣不满意,道衍又说应该叫"今古大全",朱棣还是不满意,因为如此浩瀚的一部百科全书,已经不是什么大全、大成所能相比的了。
  后来朱棣去问朱高炽有什么意见,朱高炽告诉他:"咱们的年号是永乐,自然叫永乐大典。"
  朱棣一听,直说他们心有灵犀,因为他想的也是这个名字。
  朱高炽在心里汗了一下,想着我本来就是借用了你取的名字而已。这部书在历史上不就叫永乐大典么?
  同年九月初,郑和的船队经过两年的远航跋涉,终于返航回到了大明。朱棣、朱高炽亲自出城迎接。与郑和一同回来的,还有数十位前来朝拜的各国使节。大明朝廷的威名也随着郑和的远航而远播四海。
  九月末,郑和经过不到一月的修整,再次出海远航。
  永乐七年,北蒙鞑靼和瓦刺两大部落联手,进犯大明边境。朱棣首次正式以君王的身份北巡回到北平。并再次通过反间计劝降了瓦刺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以此分裂鞑靼和瓦刺的联军。并在东北设立奴儿干都司,派重兵守卫边防,并派了使者前去鞑靼谈判讲和,给足了北蒙面子。
  同时,朱棣下令在昌平燕山之麓修建自己的陵墓,是为长陵,以表明自己生死不弃,决意守边的决心。
  永乐八年初,谈判讲和不温不火的进行了几个月没有什么进展,朱棣再派人去打听,才得知之前派去的使者已经被鞑靼首领下令格杀,并且封锁了消息。
  朱棣气急,即可下令出兵征讨。朝廷军队兵强马壮,且由朱棣御驾亲征,没用几天就把鞑靼的军队打得落荒而逃。
  永乐十二年,鞑靼因为上次打仗,元气大伤,给了瓦刺雄霸草原的机会,出兵攻打鞑靼,鞑靼没有办法,转过身来求助大明,希望朱棣出兵解围。
  朱棣知道鞑靼也不是啥好玩意儿,如果不是现在的实力实在不如瓦刺,哪会想到向朝廷求援?但鞑靼和瓦刺是两股能够互相制衡的力量,任何一股强大了对大明都没什么好处。于是他答应帮助鞑靼,进行第二次北征,以此挫挫瓦刺的锐气。
  而这一次北征,他没有带朱高炽前往,皇帝不在家,太子必须留下来监国。这是经过第一次北征之后,方孝孺等一干文臣努力跪谏的结果。但他带了另外一个特别的人,朱瞻基。
  此时的朱瞻基已经快十四岁了。看着骑马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眉目清俊,英姿飒爽。朱棣无端就想到了多年前的朱高炽。也是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眉眼,同样的坚定神情。
  原来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他是真的老了吧?如果有一天,自己老得再也打不了仗,他希望还可以握着炽儿的手,驰骋在北方辽阔的草原之上,看长河落日,冬雪昭昭。那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吧?
  永乐十八年,北平紫禁城的修建终于完成,朱棣下诏宣布迁都北平,改北平为北京。从翌年正月初一那天起,正式将国都迁到北京。
  诏书上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乃仿古制,徇舆情,立两京,置郊社宗庙,创建宫室,上以绍皇考太祖高皇帝之先志,下以贻子孙万世之宏规。"
  朱棣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迁都不是小事,他知道肯定有很多大臣会反对。只有将迁都说成是朱元璋未竟之业,他只是帮助先祖皇帝完成他建成南北两京的心愿,大臣们才不会反对得那么强烈。
  而这个方法也的确有效,诏令一出,即使是有反对之心的大臣为了表示对太祖皇帝的忠诚,也没有激烈表现出来。而内阁七子,六部官员以及跟随朱棣起兵的一众大将都是支持的。连一向跟朱棣唱反调的方孝孺此次都保持了不支持也不反对的中立。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北平的紫禁城都建好了,谁反对会有用?"
  朱棣喜欢聪明人,就是因为跟聪明人商量事情能够最快的得到结果。而方孝孺虽然迂了些,但还算聪明,知道反对的路走不通,于是也就不反对。虽然他没表示支持,朱棣已经很庆幸了。因为他要是加入了反对的行列,会难办得多。
  当然,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官员,只是胆敢反对的,都北朱棣直接罢官贬成了贫民,处决了几个,其他官员也就不敢再反对了。
  于是,永乐十八年末,朱棣成功将国都迁至北平。十九年正月初一,他也首次登上了北平皇宫奉天殿的龙座,接受百官的新年朝拜。
  并在那一天,册封了朱瞻基为皇太孙。
  国都迁到了北平,离北蒙就近了,打起仗来自然是更方便了。
  永乐二十年,也就是朱棣迁都北平的第二年,便进行了第三次北征,这一次可把鞑靼吓了个半死,朱棣的大军还没出关,鞑靼首领阿鲁台已经率军仓皇逃出了数十里,再不敢靠近大明地界。
  永乐二十一年,朱棣生了场大病。但却依然念念不忘北征之事。朱高炽坐在床边喂他吃药,说都一把年纪了,就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了。朱棣说将北蒙尽数收服,一直是他的心愿,如若不能亲自完成,他定会悔恨终生。
  朱高炽没办法,最后只能说,如果你真的要去,那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咱们说过要并肩作战的,有我在你身边,一定能凯旋而归。
  朱棣正要摇头,朱高炽又接着说道:"不许反驳。"
  就这样,第四次北征,朱高炽把监国的重责大任交给了朱瞻基,自己陪同朱棣亲征。
  阿鲁台依旧闻风丧胆,跑了个不见踪影。鞑靼部落的也先士干王子被打怕了,主动率领军队投降了朱棣,表示归顺。
  朱棣一高兴,病也好了,神清气爽的带着将士们去打猎。
  朱高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生怕他出个什么事儿。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朱棣没出事,出事的是自己。
  朱高炽在马上晕倒,直接栽到了地上。
  朱棣匆忙结束了狩猎,将他带回北平让太医诊治。年迈的胡太医说朱高炽只是染了风寒,没有大碍,再三保证他的身体没有问题,朱棣才放心的回寝宫休息去了。
  待他走了之后,朱高炽从床上坐起来,遣散了所有的宫人,才向胡太医说了一句:"谢谢大人帮高炽隐瞒了这么久。"
  "殿下。"胡太医跪倒在地,几乎要老泪纵横,"已经十八年了,你的身体……"
  "太医不要难过了。"朱高炽打断他的话,"五叔的药收到了吗?这一次怎么比往年晚了两月?"
  "周王说他那边出了些事,所以药送得迟了。"
  "没事了。你只要别再父皇面前说漏嘴就好。把药放下,出去吧。"
  "臣遵旨。"
  朱高炽叹息一声,躺下床去。想起多年前五叔替他解千足蚺的毒时,跟他说的话。
  他说:"千足蚺的克星虽然是赤尾蝎,但你受伤的时间拖得太久,毒性已经浸入骨血,要彻底根除是不可能的了。五叔只能设法延续你的寿命,具体能延续到什么时候,五叔也不知道。"
  当时,就如同一记晴天霹雳,击得他眼冒金星,半天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最后,他抓住朱橚的手,说:"五叔,不管能延续多久,请尽量帮我,我不想离开父皇。"
  朱橚深深叹息,在以后的每一年,都会派人送来一些特制的药丸,压制朱高炽体内的毒性。没想到,这一吃,就是十八年。
  朱橚的医术相当高明,这么多年来朱高炽吃他的药,从来没有毒发过,每到自己感觉不适的时候,他的药总是能够及时送到他面前。以至于他瞒了朱棣那么久,都没有穿帮。
  可现在,是不是到了再也无法延续的时候了呢?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来,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吧?这十八年,他跟朱棣在一起的快乐,已经足够让他满足。
  朱棣总是说自己比他老,会在他前面离去,现在看来,是自己要先去骡子岭的合衾谷等着他了。
  朱高炽微微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朱瞻基坐在他身边。
  朱瞻基此刻已经完全长成了二十年前自己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眼中多了朱棣的英武。他的治国谋略和兵法功夫都是他与朱棣亲手教导,排兵布阵的能力更是学了道衍的十成十。他勇敢果断,心怀天下,足智多谋,英伟不凡,是绝对优秀的帝王之才。今生,能有朱棣这样的爱人,瞻基这样的儿子,老天总算是待他不薄。
  朱瞻基懂事的说皇爷爷刚才来看过他,见他还在睡,就回御书房处理国事去了。
  朱高炽没说什么,闭上眼睛再次昏睡。第二天吃了朱橚送来的药,才渐渐好了些。又修养了两天,总算是恢复到完好的样子,可以去御书房陪朱棣看折子,处理政事。
  两个月后,已经到了永乐二十二年的年关。北平的天气又开始极度寒冷起来。雪下了一层又一层,将紫禁城的宫殿覆盖上厚厚的银装。
  雨花阁的腊梅开得如火如荼,鲜艳非常。朱高炽让朱瞻基去请朱棣一起赏游园赏花,顺便接受各位大臣的拜年。可谁也不会想到花才赏了一半儿,边城竟然传来告急军报,说是鞑靼首领阿鲁台袭击了大同。
  朱棣气得不轻,可他之前北征才刚回来不久,现在又是年关,不宜动兵,于是生生的将那口气忍了下去。
  到了四月春季,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朱棣才又整军出征。
  这一次朱高炽又要跟去,可朱棣对他上次的突然晕倒有阴影,死活不肯答应。最后朱高炽没办法,让朱瞻基跟着去了。在临行之前,朱高炽还将朱瞻基拉到一边,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一定不能离开你皇爷爷左后"。
  可就算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阿鲁台也会使用朱棣多年前的战略战术,打了大同就跑得远远的,时不时的冒出来捣一下乱,害得朱棣一时半刻无法收兵。
  六月中旬,关外下了一场暴雨,虽然身边的将士已经以很快的速度搭起了帐篷,但朱棣依旧被淋了个透湿。加上这些年他本来就疾病缠身,一下子就病倒了,再也无法指挥作战。
  朱瞻基自作主张下令班师回朝,朱棣躺在马车之中,看着渐行渐远的北蒙,遗憾的叹了口气。
  扫清北蒙的心愿,他这一生,怕是无法再实现了。
  七月初,远在皇宫的朱高炽收到朱瞻基的飞鸽传书,说朱棣病重,让他速去相见。
  朱高炽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叫喊,拔腿就往外跑去。
  他只带了几个侍卫,顺着北征的线路,马不停蹄赶去与朱棣的军队汇合,经过数天日夜兼程的奔驰,在多伦草原一个叫榆木川的地方,终于见到了朱棣的军队。
  大军见他到来,即刻停止了行军。朱高炽跳下马,疯了一般冲向马车。朱瞻基正在里面照顾朱棣,叫了声"父王",便被朱高炽赶了下去。
  "父皇!"朱高炽俯□,轻声叫着朱棣。
  "炽儿。"朱棣吃力的睁开眼,抬手抚摸他的脸,"带我离开军队,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吧。"
  朱高炽点点头,哽咽着说"好",然后放下他,走出马车,自己亲自拉扯缰绳,屏退了所有的将士,将马车缓缓驶了出去。
  朱瞻基和所有将士看着朱高炽将马车驾驶到百米之外的湖边停了下来,大军原地待命,谁也不敢妄自行动。
  朱高炽钻进马车,坐到朱棣身边,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这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
  朱棣伸手撩开帘子,看着映照到湖面的落日。点点余晖如同日照龙鳞,发出盈盈的波光。
  远山如同浓墨重彩的中国画,在朱棣眼前铺洒开来。
  朱棣轻轻笑起来,仿佛见到朱高炽,精神也好了一半:"炽儿,我看到你了。"
  朱高炽答道:"父皇,儿臣在这里,你自然是看得到的。"
  朱棣摇摇头:"我看到的,是三十四年前的你。"
  朱高炽讶然,没有接话。
  三十四年前,他才刚到明朝,青笋一般的年纪,面对成熟稳重,又英俊挺拔得不似真人的朱棣,一颗心在自己根本还来不及反映时,就那么陷落了。
  朱棣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看着湖面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露出极度宠溺,极度温和的笑意。
  多年前的朱高炽,就在那波光粼粼的湖光山色之间,从远处缓缓朝自己走来……

  第一百零七章、永乐大帝(下)

  "这是哪里?"
  "你的手很冰。"
  "床很大,要不要上来一起睡?"
  "我突然活过来,你是高兴还是失望?"
  "你以为给自己找一个留我下来的理由,就可以安枕无忧吗?你心里很清楚,我不是你的儿子。我要是你,就立刻杀了我。"
  "与其养一个你永远都下不了手杀掉的敌人在身边,还不如留一个能够跟你同舟共济,荣辱共享的儿子在身边。"
  "父王,我要你。"
  "父王就那么讨厌跟孩儿同榻么?"
  "父王,你不是不讨厌跟孩儿同榻,你是不敢跟孩儿同榻。"
  "孩儿没有胡说,如果父王真的对孩儿没有别样感情,又何必处处躲避孩儿?"
  "为什么不可以?!"
  "父王?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做你的儿子,朱棣。"
  "父王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为什么要来?"
  "只因为我是你的儿子么?"
  "如果你只当我是你的儿子,那你还不如不来。"
  "如果我死了,下辈子,再不会做你的儿子。"
  "父王为何不跟皇爷爷说孩儿不想成亲?"
  "孩儿心中只有父王,谁的旨意也没用。"
  "你一定会成功的,你一定会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 "
  "看到了么?这就是现在的我,你的儿子,现在已经是个瘸子了。我不仅不能跟你一起上阵杀敌,不能跟你一起并肩作战,而且燕王府有个这样的世子继承爵位,还会让你丢脸……"
  "父王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成功?"
  "你不会是想丢下我守北平,你自己带兵去永平吧?"
  "让我跟你一起去,我们说过要并肩作战。"
  "我不会让李景隆攻破北平的。"
  "父王,你知道我心中的大明是什么样子的么?政权稳定,国力强盛;幅员辽阔,远迈汉唐;吏治清明,百姓安乐;四海扬帆,万国来朝。"
  "父王,这样一个旷古迄今的盛世,你难道不想看到吗?"
  "我们那里,是一个跟大明完全不一样的时代,那个时代有你想象不到的发达与繁荣。"
  "我不想回去,那里什么都有,可是,没有你。"
  "除非我死,否则绝对不会离开你。"
  "如果你走了,我不会独自活着,就算追下地狱,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天下于我,没有丝毫的意义,你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由。"
  "如果父皇要选择陵址,也请为儿臣选一个。"
  "你忘了我是个瘸腿的?你可别走得太快,我怕追不上你。"
  ……
  从最初他的到来,到现在,三十多年来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朱棣脑海里清晰的呈现出来,从来流血不流泪的铮铮铁骨竟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朱棣收回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转过头来,努力的想要看清楚眼前朱高炽的脸:"炽儿,你知道父皇这一生,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朱高炽握住他的手,习惯性的与他十指相扣,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是北蒙尚未得靖么?"
  朱棣握住他的手缓缓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轻轻摇摇头:"不是。父皇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不能诏告天下,我最爱的人,是你。"
  "父皇……"
  "炽儿……清除北蒙的事,就交给你和瞻基了,父皇累了,想休……息了……"朱棣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朱高炽几乎已经听不真切。
  "好,你什么都不要想了,你好好休息,儿臣带你回宫,我们一起回去……"
  朱高炽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怀里的朱棣已经缓缓合上了那双盈满不舍与爱恋的眸子。至始至终,他们十指相扣的手,都没有分开过。
  "父皇,父皇……"朱高炽抱紧朱棣,一遍遍叫着,却再也听不到朱棣的一声回应。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化作锋利的匕首,狠狠插入他的胸膛。一口殷红鲜血喷薄而出,溅落到朱棣明黄的龙袍之上,如同彼岸花开,极致的妖娆。
  父皇,记得你的诺言,请一定,一定在合衾谷等着我……
  公元1424年七月十八,朱棣驾崩于第五次北征回师途中的榆木川,享年六十四岁。
  帝星陨落,天地齐哀。
  据说,那一年的暴雨下了整整三个月。每一天都是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僧录司的高僧说,那是九天的神明在为朱棣的驾崩而悲恸。
  朱棣遗诏:传位皇太子,丧父礼仪,一遵太祖遗训。
  同年八月,朱高炽登基继位,史称明仁宗。封张云舒为皇后,朱瞻基为皇太子,定于次年改元"洪熙",并亲自主持朱棣的葬礼。
  胡太医在登基大典之后送来一只镶金檀盒,说是周王派人送来的药。
  朱高炽头也不回,只说了声"放下吧",便打发了胡太医离开。
  然后他脱下龙袍,换上丧服,拿着那药盒出了寝宫,在经过御花园时,毫不犹豫的将那盒子扔进了荷花池,转身朝灵堂而去。
  十二月十九,朱棣的灵柩被葬于早已修建完工的长陵。送葬的队伍绵延十里,上万百姓披麻戴孝,跟随百官之后为朱棣送行。
  那一天,北平下了永乐二十二年的第一场雪,北风夹杂着漫天飞舞的纸钱金箔将整座北平城覆盖了个严严实实。
  朱高炽站在雪地之中,回过头,看着骡子岭的方向,露出一抹没有人看得懂的笑容。
  风雪肆虐,迷了他的眼。恍惚间,他竟然看到朱棣的身影出现在雪地之中,对着自己微笑。
  他的身形模样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样子,一如那一年,他初到明朝,见到他的第一眼。从此情深似海,万劫不复。
  公元1425年五月,朱高炽在继位十个月后,突然于乾清宫吐血晕倒。病重昏迷期间,嘴里念念不忘的依旧只有"父皇"二字。
  在外巡视的朱瞻基匆忙赶回皇宫,得见父亲最后一面。
  胡太医答应朱高炽将他余毒未清的秘密保守下去,只道皇上因为国事劳累过度,且对先皇思念成疾,不肯进药,诸位太医已是回天乏术。
  朱瞻基悲痛欲绝,跪倒在龙床边上。
  朱高炽看着儿子,只来得及对他说了一句话,便迫不及待的跟上了朱棣的步伐。驾崩之时,年仅四十七岁。
  他对朱瞻基说的那句话,是要他遵守对自己的承诺。
  而朱瞻基的那个承诺,是朱棣驾崩之时,朱高炽告诉他的。他说,如果有一天,父皇跟随你皇爷爷去了,你一定要将父皇葬在骡子岭合衾谷的地下陵宫之中。
  朱瞻基当时很惊讶,问他为什么。
  他只说了句让朱瞻基更加不解的话。他说,你皇爷爷在那里等我。
  而朱棣,这位在中国历史上最为了不起的皇帝,在位二十二年,先后六次派郑和下西洋,组建了最伟大的船队,一直航行到非洲东海岸,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航海壮举;他五征漠北,修建北京长陵,以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镇守着北方边防,向后世子孙昭示对于北方边境的关注;他将国都从应天迁至北平,修建了规模宏大的北京紫禁城,疏通了大运河,开展漕运,以保证京畿的供应,使运河成为当时中国最为重要的南北运输大动脉;他在东北设立了奴儿干都司,保证了对东北的管理;在西南开设了贵州布政使司,在南部开设了交阯布政使司,保证领土幅员的辽阔;他下令修纂的《永乐大典》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部类书,他确立内阁制度,不仅成为明朝政治体制的重要特点,而且对后来全世界的政治体制都有着深远的影响;他利用对宗教的尊崇,修建武当山,铸造永乐大钟,加强对西藏地区的控制,还派陈诚出使西域,达到真正的万国来朝……
  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放在历史上的其他一位皇帝身上,都足以名传千古,可朱棣全都做到了。他将自己在位的年号定为"永乐",不是想自己永远快乐,而是希望百姓永远安居乐业。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甚至于清朝时期所谓的康乾盛世,与当时的明朝比起来,都远远不及。
  可因为朱棣得位不正,为了巩固皇权杀了不少建文旧臣,加上后来清朝时期对明朝的历史有了很大的改动,所以后来流传下来的历史对朱棣的评价不够客观,也不够公平。其实,他才是真正在中国历史上可以称之为"千古一帝"的帝王。
  万方玉帛风云会,一同山河日月明。
  不管怎么样,历史,总会在我们眼前翻过去那一页……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完结……撒花!!希望亲们不会感觉太仓促,离离已经尽力了。此书写了这么久,感谢一路追文一路支持的亲们,离离鞠躬了,希望离离发新文的时候还能在文下看到你们的身影。本书应该会定制,到时候希望亲们支持哦。再次鞠躬……谢谢亲们了!

111、番外一、阎王爷有点烦 ...
  地府阎王殿
  "最近有点烦,有点烦,有点烦……最近有点烦,有点烦,有点烦……最近有点烦,有点烦,有点烦……"
  "夜倾寰,你唱一天了,够了没!"
  随着一声怒吼,森罗宫的大门传来一阵巨大的"哐咚"声,一个黑色的人影呈一道异常完美的弧度冲破门板,直接摔到了宫殿外面的院子里。
  守门的侍卫眼睛都不斜一下,尽职尽责的站在门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丝毫不去理会那个摔到地上正在嗷嗷叫的家伙。

  "啊啊啊!痛啊!手腕脱臼,大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来人,来人呐!"摔到地上的夜倾寰趴在地板上捶胸顿足,可嚎叫了半天,守门的侍卫依然不为所动,安静得仿佛雕塑一般。
  不动?
  夜倾寰扭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侍卫,压在心头的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老子拿里面那小子没办法,难道还拿你们这帮吃里爬外、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没办法?
  "来人!"这一次的叫喊地动山摇,震得院子里的枝桠都在瑟瑟发抖,"你们这帮兔崽子,是不是都想去守十八层地狱——"酷 乐 猫 购买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刚才还笔挺的站在门口装雕塑的侍卫们一窝蜂的全冲了上来。

  "王爷,你没事吧?"
  "王爷,你还好吧?"
  "哎呀,手腕儿真的脱臼啦!"
  "哎呀,大腿真的骨折啦!"
  "哎呀,肋骨也真的断啦!"
  "王后真是太狠了,下手怎么这么重?"
  "快快快,快扶王爷去太医院!"
  一群人手忙脚乱,七嘴八舌,不由分说就把刚才还趴在地上不愿起身的夜倾寰整个儿给抬了起来,急急忙忙往太医院跑去。

  "*&……%%¥#@¥%&!"夜倾寰忍不住爆了一连串的粗口,最后才想起来要制止他们的行动,"放本王下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群侍卫真的乖乖的停下了脚步。让夜倾寰差点儿没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出来。
  苍天啊,大地啊,他这个阎王说话总算有人听了!
  "你们这是要去哪?"
  可怜的夜倾寰还没从自我感动中回过神来,突然听到这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刚刚才消下去的怒火又一下子给提了起来。
  感情这些家伙不是听他的话才停下来的,而是在门口遇到了这个人?
  有没有搞错,这地府到底谁才是老大!
  不等侍卫们回话,夜倾寰已经从他们身上跳了下来,站到那人面前没好气的吼道:"你又来干什么?"
  来人也不答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之后,才用那种不大不小,却又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到的声音问了句很欠扁的话:"又被炽儿踹出来啦?这次又伤到哪啦?"
  某 个不长脑子的侍卫直接就回答了:"伤到手腕大腿和肋骨……"
  "闭嘴!"夜倾寰回头对那个多嘴的侍卫扬了扬拳头,可最终结果也只是引得侍卫们忍俊不禁而已。

  "哟,那伤得不轻啊,炽儿真下得去手。"来人朝前走了两步,伸出大掌在夜倾寰胸膛上啪啪拍了两下,"啧啧,不愧是朕的儿子,够狠。"
  "咳咳!"夜倾寰差点儿内伤,捂着胸口欲哭无泪,"你你你,你怎么还不去投胎!"
  某人一脸无辜:"我是很想去投胎,可你问问炽儿愿不愿意啊。"说完笑得比人界的阳光还灿烂,边说边绕过他们往里走。
  走了两步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气急败坏的夜倾寰,加了一句:"小子,我怎么说都是你的岳父,对我客气点儿,不然炽儿会生气的。"
  "朱棣!"夜倾寰彻底怒了,"你不要太嚣张!"
  朱棣很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夜倾寰,请称呼我为'尊敬的岳父大人'。"
  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森罗宫中。
  "你你你!"夜倾寰指着他的背影,"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侍卫见自家阎王真的气得不轻,赶紧上前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儿的:"王爷消消气,消消气,为了王后,咱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本王,本王……本王这火消不下去!"夜倾寰做了N个深呼吸,忍住跟进宫中将朱棣扫地出门的冲动,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两刻钟后,从判官院里,传出夜倾寰几近抓狂的吼声:"陆衍之,你今天要是不想办法把朱棣给本王弄走,本王就拆了你的判官院!"
  一身白衣白袍,长发翩然,拿着一把玉白折扇装斯文的陆判官懒懒的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拆呗,正好我对这判官院的装修和格局不满意,打算换个风格,你拆了我立刻找人去你那领经费,你先准备好……喂,我的扇子!"
  夜倾寰不等他说完,一把抢过他的扇子,酷 乐 猫 购买三两下撕碎了扔到一边:"我们到底是不是兄弟?"
  陆衍之心疼的捡起那扇子凑到夜倾寰面前:"是兄弟你还撕我扇子,你知不知道这扇子很贵的,这可是我去人间花了二十两银子才买回来的。"

  "去人间?"夜倾寰眯了眯眼,陆衍之立刻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转身准备脚底抹油,溜了再说。
  可刚把脚跨出去,就被夜倾寰揪住衣领扯了回来:"去人间?你作为判官,竟敢在没经过本王授意的情况下,私自去人间!反了你了!"
  "哇啊啊啊!王爷饶命,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陆衍之知道这小阎王的脾气,没真发火的时候,那是谁都可以跟他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但只要真惹急了他
,天王老子也拿他没办法。
  "错了?"夜倾寰一把将他扯回来摔了个趔跷,"说,是不是朱棣唆使你去的?"
  陆衍之疯狂摇头,然后看到夜倾寰眉毛一挑,立刻疯狂点头:"王爷息怒,我去人间啥也没干,朱棣只是让我去人间看看朱高炽过得好不好,我看了一眼就回来了,真的真的真的!"
  夜倾寰指了指他手中的折扇:"看了一眼就回来了?那这扇子哪来的?"

  "呃……"陆衍之打着哈哈干笑两声,"那什么,离开的时候正好路过皇宫外面的东大街,又正好看到有卖折扇的店,又正好看到这把很漂亮,所以就正好买回来了……"
  夜倾寰笑眯了眼:"正好?"
  陆衍之暗自抹了把汗:"嗯,正好,正好。"
  夜倾寰松了抓着他衣领的手,将人拉起来,还特温柔的帮他理了理衣服:"我看这身儿衣服也不错,花了多少钱?"
  "五十——唔!"陆衍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下好了,他总不能再说买完扇子,正好又经过御绣坊,又正好看上这套衣服,又正好买下来了。
  "五十两?"夜倾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儿,最后得出个结论,"太贵。"
  "啊?"陆衍之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那老板明明告诉他很便宜呢。

  夜倾寰也不理他,转身背对着他:"陆判官,这阎王殿的刑律一直都是由你负责的。你说说,私往人间该怎么处罚?"
  "啊?"陆衍之继续眨巴眨巴眼睛,心说不是吧,咱们可是几千年的好哥们儿啊,你就真为了这点儿破事儿要处罚我?
  "说啊。"
  夜倾寰的声音提高了些,吓了陆衍之一跳,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老老实实把律例都说出来:"阎罗律典第一百二十八条第十三小条,所有地府人员未经阎王批准,私自前往人间,按例罚下十八层地狱做苦役一年……呜哇哇,王爷,我不要去十八层地狱,我知道错了,王爷就看在我们几千年的兄弟情分上,饶了我这一次吧!呜呜呜哇哇哇……"

  什么叫鬼哭狼嚎?这就是。
  别看陆衍之平常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可他要哭起来酷 乐 猫 购买,那绝对能翻江倒海,日月无光。
  夜倾寰嘴角抽了抽,回头怒道:"你再哭本王可真要罚你下去了。"
  一句话让陆衍之立刻停止了哭嚎,速度快得差点儿呛死自己。
  "不过……"
  "不过?"陆衍之听到这里嘴角一撇,又要开哭。
  "不过犯了错,还是需要惩罚的。但我这个人你知道的,最看不得兄弟受苦了。所以,本王决定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陆衍之这下学乖了,不吭声也不再哭,直勾勾的看着夜倾寰,等着他说那所谓的"机会"。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机会"绝对不是啥好事儿。

  "你这是什么眼神儿?不相信本王?"
  "信。"陆衍之的语气重到让人怀疑,"绝对信。王爷你说说看是啥好机会?"
  夜倾寰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有门儿,笑眯眯的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陆衍之怕怕的看他一眼:"你要干嘛?"
  "你给老子过来!"夜倾寰懒得跟他再废话酷 乐 猫 购买,直接一把将他拉过来,附到他耳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陆衍之听完直接跳离他三步远:"不行!这可是逆天的事,干不得。"
  夜倾寰气急:"那你就滚去十八层地狱吧!"
  陆衍之难得一本正经:"王爷,私改凡人的阳寿,是要遭天谴的。更何况,朱高炽是真龙天子,他的寿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说什么屁话!真龙天子就不用死了?死了还不是得到我阎王殿报道。你看朱棣活着的时候多嚣张,死了……好吧,那家伙死了还是挺嚣张的。你要是不把人间那个朱高炽赶紧弄下来,他是不会就此甘心去投胎的。如果他不去投胎,你王爷我,就没好日子过!你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
  "懂懂懂!"陆衍之点头如捣蒜,"可是王爷,朱棣可是你的岳父,你怎么就偏偏跟他水火不容……"
  夜倾寰一听这话立刻激动得把音调调高了八度:"我跟他水火不容?是他跟本王过不去!仗着是炽儿的爹就对本王大不敬,三天两头把炽儿拐出阎罗殿,还教炽儿武功。你看看,自从炽儿学了武功之后,动不动就对本王拳脚相加。本王疼他,自然得让着他,可朱棣竟然教他把我踹出门外,这让我的面子往哪搁,往哪搁啊!更可恶的是,你知道他对炽儿是何种感情吗?他跟人间那个朱高炽可不是单纯的父子之情,我们家炽儿又跟那家伙长得一模一样……"

  陆衍之摸摸鼻子,小声道:"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夜倾寰一记眼刀丢过来:"谁跟你说他们是一个人来着?人间的那个朱高炽是沈皓宸,这个朱高炽才是朱高炽,那副皮囊本王才不在乎!"酷乐猫购买
  陆衍之继续小声:"你不在乎现在是这么激动做什么……"话没说完就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好像降低了不少,赶紧抬头打哈哈,"王爷您继续说,继续说。"
  夜倾寰心说陆衍之你个臭小子,等解决了朱棣,本王再跟你算账!
  "你说,要是朱棣对我家炽儿产生了对人间那个朱高炽的感情,你要本王怎么办?你知道我为了留下炽儿的魂魄费了多大的劲儿,你知道我为了让他接受我费了多大的劲儿!可朱棣一来,他整个人整颗心都放到朱棣身上去了,整天在我面前除了'父王',还是'父王',只要朱棣一出现,他两只眼睛只能
看到他,完全忽略本王的存在。人间那个朱高炽的寿命不知道还有多长,万一朱棣在这里待得太久,迟迟不肯前去投胎,跟炽儿日久生情,拐着他一起去投胎做人……"

  "不会的。"陆衍之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他们是父子,王爷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能不想太多吗?你是没看到朱棣看炽儿的眼神儿,活脱脱的就是在看恋人。"
  陆衍之叹了口气:"我知道他那种眼神,我也看到过。但他只不过是看到王后,想起了人间的朱高炽,所以才会有那种眼神。他怀念的,也只是人间的朱高炽。他迟迟不肯前去投胎,也只是想等着他一起。而王后之所以对朱棣如此热情,是因为朱棣从小给他的父爱太少。能在地府再次相见,他们都很意外,也格外珍惜,还请王爷对王后多多理解。而且……"
  夜倾寰闻言后有些诧异,想着自己或许真的是小心眼了些。可朱棣和朱高炽的感情特殊,他真的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刚刚说而且什么?"酷乐猫购买
  陆衍之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招牌笑容:"今天我不是去人间看朱高炽了吗,我想你的担心不会太久。他病得很严重,而且拒绝进药,一心求死,怕是想朱棣想得紧。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这里报道了。"
  夜倾寰惊道:"真的?"
  "真的。"陆衍之摇摇头,"那孩子也是个情痴,朱棣死了,他哪还有力气独自活下去?"
  夜倾寰摸摸下巴,沉默了半晌,抬头说道:"你去把生死簿拿来本王看看。"
  陆衍之听了差点喷血:"王爷,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改他的阳寿?"
  "如果确定他很快会来,本王不会改的。"夜倾寰说着踹了他一脚,"快去啊。"
  陆衍之没办法,只好到库房去把帝王生死簿找出来,可当他们翻到朱高炽那一页,看到的内容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好玩儿又可爱的番外来咯……
这个番外还有半段儿,下半段就会写到亲们想看的朱棣和炽儿的现代番外哦。嘿嘿……
其实我一直在想,以前那个朱高炽就这么被我写没了,也挺可怜的,本着我这个亲妈谁也不偏心的原则,所以我得给他安排个好姻缘啊。这个小阎王粉有爱的哟。希望亲们会喜欢哈。
这几天我尽量把定制印刷弄出来,亲们多多捧场啊。


112、番外二、一口孟婆汤 ...
  生死簿上明明白白写着:朱高炽,阳寿十四年。
  夜倾寰和陆衍之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陆衍之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恍然大悟:"王爷,咱们都糊涂了,真正的朱高炽在十四岁那年就到阎王殿了。"
  夜倾寰耸耸肩:"那现在怎么办?要看沈皓宸的?"
  陆衍之摇摇头:"沈皓宸的我们看不到。他来自未来,他的生死簿这个时候根本就还没生成。而且,就算他死了,魂魄会不会来地府还是另外一回事。"
  夜倾寰郁闷了:"当初到底是谁把一个未来的魂魄弄到明朝来的?"
  陆衍之指了指头顶:"天知道。"

  夜倾寰气结:"那就是说,现在本王没办法知道人间那个朱高炽到底啥时候能来把朱棣弄走了呗?如果他死后魂魄直接回到未来沈皓宸的身体里,那是不是代表朱棣永远也不会离开地府前去投胎?"
  陆衍之愣了一下,暗自抹了把汗:"那也不一定。按常规来说,凡人死后魂魄都会来地府,不管它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不经过这里要直接还阳是很困难的,所以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常规?"夜倾寰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这沈皓宸从未来直接到明朝好像也没经过地府。这常规在他那儿根本就行不通。"
  陆衍之顿时无言以对。
  夜倾寰焦躁的在判官院的大厅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圈,最后终于在陆衍之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站定到他面前:"从现在开始,你给本王密切注视人间朱高炽的一举一动。如果……"
  后面半句话,夜倾寰是附到陆衍之的耳边轻声说的。
  陆衍之听完顿时哀嚎:"不是吧?那如果他活到八十岁怎么办?"
  "那你就给本王监视到他八十岁。"
  "王爷!"陆衍之有想杀人的冲动。

  "闭嘴,就这么定了。"夜倾寰打断他的话,一把揽过陆衍的肩膀,笑眯眯道,"咱们是兄弟,你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吧?"
  "小忙?"陆衍之抓狂,"你要我浪费几十年的时间去监视一个凡人,你说这是小忙?"
  "几十年?"夜倾寰没心没肺的笑道,"刚才不是你告诉本王人间那个朱高炽对朱棣思念成疾,拒绝进药,快挂了吗?他哪还能活几十年?"
  "哎哟,我的阎王,凡人的气数你知道的,很难说啊。保不齐他一下子想通了要好好活着,开始看医进药,身体就好了呢。"
  "那没办法。"夜倾寰无赖道,"本王现在是在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可别忘了,之前你去人间可没经过本王的同意。如果你不想去人间,本王可以问问秦风,看看十八层地狱现在还缺不缺杂工。你放心,咱们几千年的好兄弟了,本王一定让秦风给你找个轻松的差事……"
  "你!"陆衍之咬牙切齿,看着面前这个自称跟自己是"几千年的好兄弟"的家伙,气得快要吐血。他是倒了什么霉,会遇到这么个卑鄙无赖的兄弟?
  夜倾寰见他这模样,继续开口把威逼利诱的戏码做足:"去不去?你要是肯帮本王这个忙的话,你在人间的一切开销本王都可以当作是公干,绝对给足经费哟。"
  经费!
  原本心中火冒三丈的陆衍之同学一听"经费"两个字,顿时双眼都变成了铜钱的形状,流着哈喇子就扑到了夜倾寰面前:"当真?"
  "当然是真的。本王金口玉言,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好!一言为定!我现在就去。"话音落下的同时,陆衍之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了判官院中。

  看着银光消失的方向,夜倾寰心情大好的哼着歌儿转身离开。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要是朱棣那家伙也能这么轻易解决就好了。
  一想到现在还在森罗宫中不知道怎么使坏的朱棣,夜倾寰的好心情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原本轻快的调子又变成了:"最近有点烦,有点烦,有点烦……"
  噢,该死的朱棣,你到底啥时候才肯去投胎啊!你已经霸占我家炽儿好久了!
  想到这个问题,夜倾寰又要抓狂。而更让他抓狂的是,回到森罗宫的时候,侍卫告诉他,王后又和他亲爱的父王出去了。

  而就在陆衍之到达人间才不到一月的时间,皇宫便敲起了丧钟。
  明仁宗朱高炽暴病驾崩。
  陆衍之没想到朱高炽会这么快离世,听到丧钟的时候他正在泛舟垂钓,吓得连钓竿都直接掉进了水里,起身撒丫子就跑。等跑到一处无人出现的林子里,才化作一道银光朝皇宫而去。
  可当他赶到皇宫之时,朱高炽的魂魄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跪在龙榻之前的皇后张云舒,太子朱瞻基以及一众大臣侍卫宫女太监哭得惊天动地。那哭声搅得陆衍之心浮气躁,赶紧转身离开了皇宫。

  朱高炽一直以为死了,就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了。但当他再次睁开眼,看着面前漆黑一片的树林,才知道原来死了,还是会有感觉,会有思想的。
  比如,这偌大的漆黑的林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还是会觉得有点发怵,有点害怕。
  林子很大,也很深。
  往前看,一条弯曲但地面却很平坦的石板路向着远处延伸而去,没有尽头。石板路两旁的灌木丛里,不知道是什么花,散发着幽蓝的光线,梦幻而诡异。
  仰起头,那些笔直的古树一直向上,不知道有多高,直觉是插到了云层里,遮天蔽日。
  而身后,浓雾弥漫,一片苍茫,就算近在咫尺,也看不清面前的事物,更不知道一步踏出去,会有怎样的危险等待着自己。
  朱高炽看了看那条弯曲的石板路,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你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眼下这情况,除了这条路,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说不定这条路就是黄泉路,父皇不是说过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吗?再往前走一段也许就能见到他了。

  想到朱棣,朱高炽再也没有迟疑,抬脚就冲了进去。
  可他没想到,自己走了很久,也没见到朱棣。寂静到让人神经崩溃的空间里,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朱棣不在,他不在这条路上。他食言了,他没有在这里等他?不不不,不会的!他说过会等他,就一定会等他的。他该相信他的不是么?是自己走错了吧?这条路难道不是黄泉路
  朱高炽回过头,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那蜿蜒的道路影影绰绰,如梦似幻,竟看不真切。
  可这如果不是黄泉路,那他这样走下去不仅见不到朱棣,连自己会去哪里都不知道。他必须退回去,必须。
  朱高炽下定决心,转身朝着自己来时的路正要回去,却在此刻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让自己的脚步结结实实的顿了下来。
  因为那声音,明明白白叫的是"皓宸"。

  朱高炽猛然回过头,却没发现身后有人。可那声声的"皓宸",却持续不断的在自己耳边响了起来。
  "皓宸,皓宸,快醒过来……"
  "小宸,妈妈想你了,你快醒过来看看妈妈!"
  "皓宸,皓宸……"
  他听出来了,那是他在二十一世纪的家人的声音,爸爸的,妈妈的,姐姐的,哥哥的……
  "爸,妈!"沈皓宸原本想要退回去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又转了回来,脑子里面一片混沌,只能跟随本能朝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爸,妈,我想你们了。对不起,我竟离开你们这么久。对不起,我想回去,可我现在必须去找朱棣,朱棣在等我……

  对,找朱棣!可为什么自己的脚步无法停下,为什么自己的身体无法转动?他应该立刻转身,退出这条路,退出这片林子,可为什么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没办法实现?
  黑暗陡然消失,强烈的光线破空而来。父母家人的声音愈发的清晰,一遍遍催促着自己快些朝那光线走去。
  就在自己就要走进那光线之中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后一拉。
  家人的声音消失了,那强烈的光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然是刚才那漆黑的林子,以及前后都看不到尽头的蜿蜒小道。

  "还好来得及,我要晚来一步,回去肯定被夜倾寰那小子丢到十八层地狱!"
  朱高炽被那人拽了个趔跷,退后了好几步才踉跄着站稳。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正要看看是谁,却没想到那人的手又伸了过来,拽住自己的手腕儿就往他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朱高炽跟在那人身后,挣扎了半天都没挣脱出钳制。心底暗骂做鬼果然没有做人好,连力气都使不上。
  当然了,这怪他自己没常识,人死后可不是立刻就能变成鬼的。他现在最多只能算是一缕小魂儿,要修炼成有法力的鬼,那还得废些时日。
  "喂,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
  "地府。"
  那人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地府?"朱高炽一愣,"你是黑白无常?"

  陆衍之听闻这话差点儿没气死过去,停下脚步回过头,手中的折扇直接敲到他脑袋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长得像黑白无常了?再说,黑白无常是两个人,我是一个人,你有点常识好不好?"
  朱高炽平白无故被人打得脑门儿疼,甩开他的手怒道:"我干嘛要对地府有常识?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不会跟你走的。"
  陆衍之闻言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想带你走啊,要不是夜倾寰那个不讲兄弟道义的家伙威逼利诱,我才懒得干这违悖天理的事。"
  "夜倾寰?"朱高炽更是茫然了,"他是谁?"
  "阎王。"
  朱高炽一把抓住他,急切的问道:"燕王?"

  陆衍之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的手,丢个白眼儿给他:"是阎王,不是燕王。我吐字有那么不清楚吗?你这心里除了朱棣,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东西?"
  朱高炽一听朱棣两个字,更是激动,抓着他的手力道不由得重了些:"你说朱棣?你认识朱棣?他在哪里?"
  陆衍之用折扇敲敲他的手:"放开,手臂都要被你抓断了。"等到朱高炽乖乖放开了手,他直接转身就朝前走了,"想见朱棣就跟我来。"
  朱高炽站在原地不动:"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现在已经不是人间高高在上的皇帝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陆衍之实在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说话的同时人已经走出去好远。
  朱高炽想想也是,现在自己只是个没用的小魂儿,这人既然能在地府来去自如,想必身份和地位应该都不容小觑才对,那他骗他又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听他刚才说话的口气,应该是见过朱棣的。
  就凭这一点理由,他也一定要跟上他。
  想到这里,朱高炽赶紧追了上去。

  两人出了那林子,陆衍之直接带着他往浓雾里钻。
  朱高炽这才发现,在浓雾弥漫之中有着另一条与刚才那条石板路差不多的路。入口的地方,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岩石,上面用古篆清清楚楚写着"黄泉路"三个大字。因为光线太暗,雾又太大,朱高炽没有细看,所以才错过了。
  进入浓雾弥漫的黄泉路,那雾很快就消失了。这边的森林跟刚才的森林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刚才那条路好像是一直往上的,而黄泉路是一直向下的。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走得远了,就会感觉得到。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朱高炽才听到人声。

  仰起头,竟发现一座高耸入云的暗黑城池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朱高炽惊得目瞪口呆,因为那城池,就算你仰断了脖子,也看不到顶。城池的四周,有着无数手持武器,面无表情的卫士守护。静静流淌的护城河深不见底,河流两岸开满了殷红如血,妖魅如魔的鲜艳花朵。
  护城河上,一座古老石桥横亘之上,许许多多赶路的人在排队等着过桥。身穿红衣的娇俏女子从身边的木桶里舀了水,吩咐身边两个小二模样的人端给赶路的人。
  朱高炽跟着陆衍之走了这么久,一口水都没喝,看到有人免费提供凉水,顿时来了劲儿,快步跑上前去说了句:"姑娘能给我一碗吗?"
  那红衣女子弯腰舀了碗水递给他,仰起头来巧笑嫣然,眸光中一抹狡黠:"当然,来这里的人人有份儿。"

  "谢谢。"朱高炽端起那水送到嘴边,才喝了一口就被追上来的陆衍之一把夺了过去,"你小子属兔子的是不是?跑这么快我都追不上。"
  说完不顾朱高炽的反对把那碗水递回给红衣女子,拽着他就径直过了桥。
  朱高炽莫名其妙:"你干嘛不让我喝水?"
  "那是孟婆汤。"陆衍之看他的表情像看白痴,"喝了之后连你亲爹都不会记得……"
  话还没说完,朱高炽已经甩开他的手跑到河边拼命想把刚才喝进去的那口汤给吐出来。
  "行了,就一口,不会忘得那么彻底的。"陆衍之走过去拍拍他的背,"赶紧进城,阎王等得不耐烦了。"
  朱高炽抬头就是一记眼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谁知道你跑那么快。"陆衍之说完大摇大摆的转身走了。

  朱高炽赶紧跟上去,守门的侍卫虽然觉得一个新魂要进城很奇怪,但因为陆衍之在旁边也没敢说什么,直接放了行。
  可陆衍之没有想到,才刚进地府城门,就看到朱棣和另外一个朱高炽骑马朝城门奔了过来。而且还很暧昧的共乘一骑。
  朱高炽愣了呆了石化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朱棣的模样还是数十年前自己刚到明朝时初见的样子,而他怀里那个人,他更是一点都不陌生——因为那完完全全就是自己。
  可是自己明明就站在地上,那在他怀里的又到底是谁?
  朱高炽回头去看陆衍之,希望他能给个解释。可陆衍之根本没看他,而是径直朝那匹马走了过去。

  "炽儿!"朱棣行得近了,看到站在城门口的朱高炽,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赶紧勒了马缰跳下来,三两步跑到他面前,将依然目瞪口呆没有回过神来的朱高炽一把扯进怀里,"炽儿,你终于来了!"
  朱高炽直到自己被他抱进了怀里,才反映过来自己真的又见到朱棣了。但因为另一个朱高炽在场的原因,他连激动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转头看着朱棣,问道:"他是谁?"
  朱棣听到问话,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另一个朱高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给他们两人怎么介绍。他总不能告诉他,这就是你,你就是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说朱高炽了,就是自己也得给绕晕了。

  最后还是陆衍之上前将朱棣死后到地府,遇到另一个朱高炽,赖在地府死活不肯去投胎的事向朱高炽讲了一通。为了区别两人,陆衍之还说:"这个才是真的朱高炽,你还是叫回沈皓宸吧。"
  于是,在朱棣万般抽搐的情况下,不得不将叫了几十年的"炽儿"改成"宸儿"。
  沈皓宸倒是听得很欢乐,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有用回自己名字的一天。
  夜倾寰知道沈皓宸被陆衍之带到了地府,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刻命人带朱棣去轮回道,让他们一起投胎做人。
  而且为了早点打发他们,竟然违背地府条例,特准他们可以不用喝孟婆汤,保留他们这一世的记忆。

  等到了沈皓宸,朱棣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加上朱高炽身边有夜倾寰,他也可以真正的放心。
  夜倾寰带着朱高炽、陆衍之亲自将他们送到轮回道外,朱棣还想着跟自家的亲亲儿子告个别,没想到却被夜倾寰从后面一把将他推下了轮回道。
  "父皇!"沈皓宸反射性的要去拉他,但结果却是两人一起都跌了下去。
  轮回道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风声鹤唳,鬼哭狼嚎,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只能任凭自己的身体在风中极速的向下坠落,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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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011年某军区医院某病房
  "父皇!"躺在病床上的沈皓宸突然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吓得在一旁陪护的女人连手中的插花都掉到了地上去。
  "小宸?"沈思宸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丢下手中的花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了上去,"小宸,你终于醒了!姐姐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姐?"沈皓宸看着在自己面前哭得惊天动地的女人,脑子一时间根本没有转过弯儿来。
  他家老姐?二十一世纪的老姐?她怎么会在这里?等下!应该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皓宸惊讶得无以复加 ,目光掠过她家老姐看向整个病房。

  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雪白的墙,墙上挂着的电视,病床旁边各种生理检测和治疗仪器,床头柜上摆放的手提电脑,还有她家老姐买回来,还没插好的花……
  这一切的一切都根本不是明朝该有的东西,他回到二十一世纪了?
  不,应该是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些年他在明朝的点点滴滴,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他回来了,那朱棣呢?朱棣去了哪里?
  刚才朱棣还抓着他的手,刚才朱棣还将他抱在怀里,他甚至能感觉到朱棣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甚至能感觉到身上残留的朱棣的体温。叫他怎么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做梦?叫他怎么相信朱棣从未存在?叫他怎么相信那些挚爱深情,那些刻骨铭心,通通没有出现过!

  "小宸?"沈思宸见他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说话,心里有些担心,"小宸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别怕,姐姐在这里,我马上去叫爸妈,他们刚去了朱医生的办公室谈你的病情,我马上去叫他们过来!"
  沈皓宸根本听不到她说了些什么,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想着朱棣的声音朱棣的笑容朱棣的表情朱棣的脸,肝肠寸断。
  "父皇,父皇……"沈皓宸闭上眼,将满心的悲恸掩藏,牙齿咬着被子,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被套生生撕裂。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沈妈妈惊喜交加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
  紧接着,他看到自己的老爸,老妈,老姐,以及一群医生护士都跑了过来。
  而沈皓宸的目光,却在下一刻,被走在最后的那个身影全部吸引了过去。
  那面容,那微笑,那气势,那神情,不是朱棣又是何人?
  "父皇……"
  "儿子?"沈爸爸没听清他在叫什么,却看到他的目光掠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停留在某人身上,连忙转身向沈皓宸介绍,"儿子,这位是朱医生,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照顾你。"
  朱医生走过去,朝他伸出手。当着他家人的面极其自然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满眼都是宠溺:"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都要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你……"
  沈皓宸话未出口,朱医生已经再次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朱帝,是你的主治医生兼救命恩人。为了表达对我这个救命恩人的感谢,你是不是先给我个拥抱?"
  "啊?"沈皓宸听得一愣一愣的,很诧异旁边的老爸老妈怎么没有表示抗议?想来是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这家伙跟他的家人混得太熟了吧?
  而朱帝根本不等他同意,直接就上前一把将他揽到了怀里。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味道……强而有力的心跳在沈皓宸的耳边响起。顿时,骡子岭雪峰的苍茫,燕王府长庆殿的温暖,应天皇城的恢弘,靖难之师的雄壮,以及他们生死相随的坚定……通通都回来了。
  而朱帝附在他耳边如同呢喃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在瞬间泪流满面。
  他说:"叫你小子嘴馋,喝了一口孟婆汤,竟忘记父皇二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老四和炽儿的番外就结束了哦,要是有时间,我再补一下其他几对的番外。
说明一下,定制印刷下周开哦。亲们要多多捧场。
不过,这个番外我不会放在定制印刷里。个人还是认为正文比较有爱。这个番外有恶搞的嫌疑……别打我。这主要是为了满足热爱HE的亲们想看喜剧结局的欲望。
离离决定下个文写囧帝咯(囧帝就是朱棣的曾曾曾曾曾曾……孙,有爱的明武宗朱厚照同学),最近还在准备当中,CP是他和他家的小皇叔(书名就叫《小皇叔》,到时候亲们也一定要来围观啊。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