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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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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情深》作者:淮上(VIP完结 父子年上养成系/鬼畜攻阴毒受/强强)

妓 女的儿子

  朗白他母亲是个妓|女,而且,很早就死了。

  活跃在上流社会的交际花,四处逢源,八面玲珑,说好听点是交际花,说白了就是高级妓|女。
  这个女人死时还年轻,容颜如花,栩栩如生,六岁的朗白坐在他母亲尸体边上,一张小脸惶然四顾,跟他母亲了无生气的面容神似无比,都是绝对标准、精工细雕的美人胚子脸。

  袁城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板住朗白的下巴:"这是我的种?怎么一点都不像我。"
  手下抹着汗,点头赔笑:"大少不知道,有种说法是儿子小时候都像母亲,兴许再长长就……"
  袁城笑了一下。他这个人很少笑,笑起来有种特别肃杀的味道,六岁的朗白怯生生往后退了半步。

  这孩子真的还太小了,袁城想起自己的大儿子,今年十岁大,却有这小孩两个叠起来那么高,胳膊更是粗了一圈不止。
  "他母亲是把他当女孩子养的吗?"
  这话的意思是很明确的不满。朗白敏感的微微一缩,眼神抵触。
  袁城不管他抵触不抵触,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这个还不到他大腿的孩子,淡淡吩咐:"带回袁家去。"

  手下立刻上前,想把朗白抱起来带走。
  谁知朗白突然挣扎起来,拼命往后挣,徒劳的想去抓住他母亲冰凉的手。那其实已经不可能了,他发出短促的哭声,满眼绝望。
  袁城站在门口,脸上不见不耐烦,但是目光极其冷淡,问:"还耽误什么?"
  那手下心惊胆战,也不再管这小孩哭不哭闹不闹,赶紧一把掳了就走。

  楼下一众人等在车边上,袁城头也不回的踏上车,底下人赶紧接过满面泪痕的朗白,塞进车后座里。
  朗白猛的回过身,拼命扒着车窗,脖子伸长了往后看。他望着他的家在身后越行越远,他母亲的气息渐渐逝去,最终连影子都没了。
  他不敢哭,只死死盯着,神情悲凉。

  袁城看他一眼,觉得这个儿子很有意思,"这孩子年纪小,倒是难得情深。"
  手下附和:"是啊是啊,真是难得。"
  袁城笑起来,硬生生把他儿子的脸从车窗前板正,不允许他再往后看。
  他说:"就是不知道以后,谁当得起他这份情深。"

  .

  朗白来到袁家的时机,非常的不对。
  袁家老爷子的病已经断断续续拖了几年,最近情况越发的不好,可能熬不过年。
  老爷子以前留过话要把产业留给长房长孙袁城,但是袁城他还有两个叔叔,好几个堂兄弟,早几年还能勉强笑脸相见,最近老爷子越发不行,那几个亲戚也越发忍耐不住了。
  袁城性格上活脱脱就是老爷子当年翻版,忍的时候就像尊佛,狠的时候立地成魔。家族里的人互相提防着,彼此瞅准了对方的错处,随时准备着拿住机会,狠狠一刀。

  在这个时候,袁城不准自己身边存在任何弱点。他早早把大儿子送到了台湾,大儿子是当年他大家闺秀的未婚妻生的,虽然未婚妻没能进袁家的门,但是大儿子出生的时候通告全港,谁都知道那是袁家小少爷。
  还有一个儿子比朗白大两岁,袁城的情妇生的。虽然是情妇,但是儿子地位比较高,而且那孩子特别早慧,得老爷子的喜欢。袁城很早就让情妇带那个儿子,也避到外地去了。
  可以说袁城身边,一个重要的、能成为弱点的人都没有。
  可是谁知道,就争权的骨节眼上,又冒出来一个朗白。

  这个时候把朗白送出去已经绝对来不及了,他又那么小,天生秉性柔弱,就像只柔软温暖的小动物,随便一手都能活活捏死他。袁城只能把他带在身边照顾,也没有公开承认这是他的种,甚至连袁姓都没有给。
  这样特殊的时事了一个特殊的事实,袁城为人冷漠无情,几个孩子都早早丢给他们各自的母亲去养,只有朗白这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是跟在他身边,由他亲自调|教大。
  朗白来到袁家的第一个年,袁城带他去见老爷子。老爷子看上去就快要不行了,躺在躺椅里,昏昏沉沉的看了朗白一眼,一边咳一边道:"真是个灵秀孩子,生的好啊,比我们家正儿八经的公子哥儿都贵气些。"
  朗白怯生生的盯着老人。
  老爷子又打量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只可惜男生女相,命中没福啊。"

  老爷子这么说,显然也不大喜欢这个重孙子。但是朗白毕竟跟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早晚问安,天天碰面,怎么都不可能避开不见。
  朗白从小时候开始,就总是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其实是很念旧很深情的一个人。袁老爷子死气沉沉,一般人都不爱呆在他身边,唯独朗白特别乖顺的陪伴着他。老爷子问他话,他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绝不自己开口,就像只猫似的陪着老人左右。连老爷子自己都惊讶,这孩子看面相如此精细凉薄,怎么为人却这样忠厚孝顺。

  那年深冬有几天,老人的情况特别凶险,眼看着就要去了。医生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守在他边上,朗白也跟着大人一起守。他就坐在病榻边,一连三天衣不解带,困了就坐着睡一觉,醒来就啃个面包。没人关照他吃饭起居,他竟然也一个人这么默默坐着,一句话不说,默不作声的看着老爷子昏睡的脸,那目光中竟然有些似乎是悲哀的意味。
  连医生看了都震惊,袁城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竟然能生出这么秀美忠厚的儿子,实在是奇迹。

  老爷子最终陷入了弥留状态。袁城急匆匆赶回家,老爷子握着他的手,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这个儿子,对人真是情深,你要好好对他啊!"
  袁城点点头,说:"会的。"
  老爷子缓缓环顾四周一圈,家里人都在房门外低头等着,黑压压的一片。
  浑浊的泪光隐约在老人眼里闪烁出来,"阿城,我们袁家百年望族,以后就交给你了……"

  老爷子这边断气,那边袁城的两个叔叔就联手造反,公然提出要分家。
  袁家统治了这片海域的航道权,他们走私军火,经营赌场,也为政府运输军火和保管海底矿藏。他们世世代代都不分家,只要你姓袁,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家族,分家这种消弱家族力量的事情想都不用想。
  形势立刻尖锐起来。两方人马,图穷匕见。

  就在情势最紧急的时候,朗白被一伙人绑架了。他是在自家院子里被绑走的,那些人是袁城他堂弟派来的人,知根知底,知道这小孩是袁城亲生的种。
  被绑架的不光是朗白,还有那个情妇生的二儿子,本来袁家人打算带他出香港,谁知道半道上就被绑了。那小孩比朗白大两岁,一直在嚎啕大哭,哭得全身发抖,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绑匪听得不耐烦,骂骂咧咧的往他嘴里塞了个抹布,还顺势狠狠踢了一脚:"他妈的号什么丧!给老子闭嘴!"
  朗白手脚被绑着,默不作声的坐在一边,低着头,毫无存在感。绑匪看他一眼,觉得这个小孩不用塞抹布了,他安静,不烦人。

  那个二儿子嘴里还呜呜的,全身抽搐,小脸煞白,尿了一裤子。朗白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瞅准绑匪没注意这边的时候,飞快凑过去低声说:"不要哭了,哭了会挨打,袁城会来救你的。"
  他很少叫人,叫袁城也直呼其名,极少叫爸爸。
  小孩恐惧的看着朗白,喉咙里呜咽得更厉害了。

  袁城是个非常铁血的人。在他眼里,两个孩子的性命没有整个家族重要。或者说,没有这个家族的权力重要。儿子可以再生,家族没了,还能再有?
  他本来可以第一时间赶来救孩子的,但是他没有。一直到他把那些叔叔堂弟门砍瓜切菜一样搞定之后,他才赶来跟绑架了两个孩子的匪徒交涉。这个时候歹徒眼见大势已去,竟然想杀掉一个孩子向袁城示威,再挟持另外一个孩子为人质逃走。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知道,歹徒一开始想杀的其实是朗白。他们知道朗白是袁城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而且他生得好,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的小公子。杀了这个袁城喜欢的,才更有威慑力。
  朗白天生有种野生动物一般敏感的直觉,他恐惧的看着坏人拿枪向他走过来,问:"你们,你们要杀掉我?"
  "他娘的小兔崽子,你就认命吧。谁叫你那该死的老爸心疼你?这笔账你就算到你老爸头上吧!"

  朗白嘴唇在微微的发抖。谁也不知道这个六七岁的孩子是怎么想起来说这样一番话的,他猛地指向那个吓得尿裤子的二少爷,虽然声音直发颤,但是他的声音尖利到几乎刺耳:"袁城他不是我爸爸,是他爸爸!"
  歹徒愣住了,疑惑的停下来。
  "他是袁城的儿子,他妈妈是袁城的老婆,你们搞错了!我是袁城捡回去的!"

  歹徒看看他,又看看那个胖乎乎肉团团、惊恐万状的二少爷,显然有些动摇。
  "他对我妈妈也不好!"朗白想起在母亲去世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我妈妈没见过他!"
  外边传来枪弹零星的响声,时间来不及了。
  歹徒心一横,杀谁不是杀,再说那个胖小子又哭又闹还又重,带着逃跑也不方便,干脆就地解决算了!

  很多年后袁城都清晰记得当年的场景,到处都是枪火交战,满地都是血,散发出让人作呕的腥味。当他终于带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二儿子已经中了枪,双眼圆整的躺在地上,朗白好像已经吓呆了,脸色苍白,眼神散乱没有焦距。
  袁城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已经死了。在看到这一幕的刹那间,他竟然有点阴暗而隐秘的遗憾。
  为什么死的不是这个半路突然冒出来的□的私生子,而是他还挺喜欢的二儿子?
  反正这个私生子没什么存在感,他出现过,然后他消失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记得。
  为什么情况是颠倒过来的,该留下来的那个孩子却离开了?

  这个念头快得一闪而逝。一方面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容多想;另一方面是袁城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卑劣,有些太过残忍。

  他刻意让自己忘记这个念头,然后走过去伸出手,淡淡的道:"走吧。"
  听到他的声音朗白猛地打了个寒战,那一瞬间他看向袁城的目光简直难以形容,袁城甚至觉得,好像他完全看透了自己刚才刹那间卑劣而阴暗的心思。
  那怎么可能,他告诉自己。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已。

  朗白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放到父亲坚实宽厚的掌心。
  "是的,爸爸。"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谢谢爸爸。"

  .

  袁城登上大位那一天,朗白跟在他身侧,小手牵着父亲,跟他一起走进象征袁家最高权力的会议堂。
  本来应该是袁城所有的后代都跟在身边,这是历来的规矩,但是当时他大儿子还躲在台湾,二儿子又死了,所以上去的只是朗白。
  朗白年纪小,袁城长腿步子大,他只能跌跌撞撞的勉强跟上,还带着一溜碎步小跑。
  那一刻袁城的感觉有点奇妙。一个妓|女的儿子,没有人料到会出现在这世界上的生命,说难听点就是野种。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孩子,竟然陪着他熬过了这个严峻艰难的冬天,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竟然还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而且只有他陪着自己,一步步登上了权力的最高殿堂。

  袁城不禁低头看了他一眼。朗白正踉跄着跟上他的步伐,大概是察觉到父亲的目光,他立刻抬起头,单纯而疑惑的看了袁城一眼。
  他生得有点太好了,大眼睛,小鼻子,薄嘴唇,五官轮廓就像拿玉石雕刻过一样,没有丝毫瑕疵的那种漂亮。

  袁城想起老爷子临死留下的话,这个孩子对人情深,非常难得,要好好待他。
  也许都是命里注定的吧,袁城想。那个孩子死了,这个却留了下来,在他一生中最严峻冷酷的时节里,陪伴了他整整一个冬天。


作者有话要说:民那桑,新文哦,转圈圈求花花~


玫瑰骨朵


  袁城夺取大权之后,生活陡然忙碌起来。刚刚改朝换代,人事浮动很大,当地政府都明里暗里的触探了好几次,很多人都关心袁城上台之后,袁家军火政策和老爷子当政的时期相比,会有哪些不同。
  袁城今年刚满三十。但是他的心计手段,跟老爷子六十岁相比几乎没什么差别。他一生在这个行当上作出了很多翻天覆地的变革,但是他刚刚即位的时候,却没有丝毫动作,给人感觉就像是换了一个老爷子上台,一切事物照常进行,十分安稳,波澜不惊。
  这个男人给人一种可以麻痹大意的错觉,但是如果你真的对他放松了警惕,他就会瞅准机会,一击得手,把你的势力一网打尽,全部吞进袁家狰狞的嘴巴里。他的手段像闪电一样快,你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握在了掌心。
  袁城是个极有行动力但是也极其能忍的男人。这个品质在他所有的后代身上都不大明显,唯独朗白完整而忠实的继承了父亲的这个个性。
  如果朗白的出身不那么差,哪怕他只是个普通人家女儿的孩子,他都会被袁城更加重视一些。

  袁城十岁的大儿子袁骓被他外公家的人从台湾护送回来了。
  袁骓不如那个死掉的二弟那样聪慧讨喜,但是年纪小小,非常懂事,就像个小男子汉一样。
  他到香港大宅他父亲的书房去请安,路上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孩坐在抄手游廊上,穿一件大大的棉白T-恤,显得皮肤越发白,头发越发黑。他默默的看着开满了荷花的池塘,侧影弱小单薄,让人觉得极其孤单。
  才刚十岁大的袁骓非常好奇,偷偷问保姆:"这个妹妹是谁?"
  保姆撇撇嘴,充满不屑:"大少爷别问这个,这小子的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你没法儿比的。"
  袁骓更好奇了。

  保姆把他送到书房,袁城给他的大儿子留了半个小时见面时间,因为当父亲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忙,而且男孩子没必要太黏着父母,有老师保姆一干人伺候他就行了。
  袁城问袁骓的功课,最近看了什么书,身体怎么样,老师都教了些什么。半个小时很快过去,袁骓终于忍不住,偷偷跟父亲打听:"爸爸!外边走廊上的小妹妹是什么人呀?您知道吗?"
  妹妹?袁城愣了一下,"……那是你弟弟。"
  袁骓凶猛的好奇心简直压倒一切。他身边的小伙伴都是袁家下属的儿子,一个个调皮捣蛋满地打滚,在他心里只有柔弱的女孩子才会长得那样可爱,才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看水,看花,一看看半天。
  袁城漫不经心的教育大儿子:"你这个弟弟比较弱,你们是一家人,做哥哥的以后要好好照顾他,要知道去保护他。"
  强大的责任感从袁骓幼小的心脏里喷涌而出,就跟喷泉似的,"是,父亲!我知道了!"

  袁骓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特地扭头往荷塘边望去。那个长得比妹妹还可爱的弟弟仍然坐在栏杆上,孤孤单单,格外荏弱。
  袁骓张开嘴,想叫他一声,问问他在干什么。
  但是他话还没出口,朗白突然侧过头,冷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朗白的眼睛有点上挑,眼底水光粼粼,隔了这么远望过来,就那凌空一瞥,竟然给人一种格外冷漠、甚至不寒而栗的感觉。
  袁骓毕竟年纪还小,他打了个寒战,模模糊糊的觉得这个弟弟似乎对自己并不是那么友好。
  那个眼神里似乎充满了隔阂,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呢?袁骓迷惑不解的想。我明明,是很喜欢他的呀。

  朗白从栏杆上跳下来,从书房外的茶水间里倒了一杯普洱茶,十分当心的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走进书房。
  袁城接过茶杯,夸奖一句:"乖。"
  朗白点点头,乖巧温顺的坐到父亲书桌边的小榻上。
  朗白不像袁骓,袁骓有身份有名分,未来的太子爷,一大家人把他当小祖宗,就算袁城一个字都不过问,也有人上赶着伺候他。朗白什么都没有,连袁姓都没给他,除了袁城家里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袁城曾经叫他搬到他自己的屋子去住,那是袁家大院后边一个单独的院子。朗白没哭没闹,自己收拾收拾搬过去了,结果搬过去的当天,那屋里的佣人就跑了一半——全都跑去奉承刚刚回港的太子爷去了。
  剩下来的几个佣人,中午吃饭的时候问他:"白少,中午想吃什么呀?"
  朗白沉默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然后淡淡的说:"我不饿,你们自便。"
  底下佣人当然能省事就省事,人家少爷自己都说不饿了,也就没人再关心他要不要吃东西。几个人立刻一哄而散,有的出去逛,有的凑一桌打牌。

  结果那天下午,恰好袁城过来看小儿子。
  他进屋一看,冷锅冷灶,朗白这么小一孩子,孤零零坐在房间里看书,连口水都没得喝!
  袁城问他吃过没有,他摇摇头。
  问他佣人去哪儿了,他又摇摇头。
  袁城暴怒:"人都死哪儿去了?!这么小一孩子整整一天没吃没喝,他们想活活弄死他吗?"
  朗白一下子哭出来:"爸爸不要生气,姆姆他们去看哥哥了,我肚子饿,就没有跟他们去。"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袁城几乎立刻就要让人把那些佣人拎过来活活捏死。
  这样的百年黑道家族里,什么人是要讨好的什么人是可以不用理会的,那些佣人看得门儿清。如果不是袁城还挺挂念这个年幼的小儿子,可能朗白被活活折腾死了他都一点不知道。
  朗白对袁城来说,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毕竟他这么小,娇嫩柔软,比养女儿还要更脆弱。
  袁城暴怒之下,把那些保姆全都赶出了袁家。之所以没见血,是因为朗白还小,对小孩子来说见血是不好的事情。

  袁城把朗白带回了自己的大宅,让人在自己的主卧外边收拾了一个小卧室,晚上父子俩睡隔壁。有时候朗白怕黑,就抱着他的小枕头去敲父亲的房门,一边敲一边小声叫:"爸爸!爸爸!"
  有一天晚上袁城正跟他的情妇办事,朗白又敲门,一边敲一边小猫一样啜泣:"爸爸,我做噩梦了!爸爸!爸爸!"
  袁城火气一下子窜上来,"滚回去睡你的觉!"
  朗白是真正的哭了:"我不敢,求求你,爸爸!……"

  袁城几下快速解决,匆匆忙忙打发情妇走人,然后一开房门,朗白只穿着一件单薄睡衣,抱着他的小熊维尼枕头,吓得瑟瑟发抖,脸色都青白了。
  袁城的怒气在触及小儿子泪水粼粼的眼睛时,一下子消弭得无影无踪。朗白猛的扑来抱住父亲的腰,啜泣得连气都喘不上来:"爸爸,我怕,我害怕。"
  "你怕什么?"
  "怕鬼,怕死人,好多好多死人躺在地上。"
  袁城把他拦腰抱起来,重重扔到自己的大床上,"不怕,爸爸在这里。"
  他想去冲个澡再回来,可是朗白拉着他的衣角,打死都不松手:"爸爸不要走,陪我,我听话。"

  袁城从没见过这么黏人的孩子,一口一个爸爸,仿佛自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他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眼里只看见自己,就好像爸爸是他的整个世界。
  袁城心里微微的热起来,脸上却只笑了一下:"你是男孩子啊,怎么这么胆小,以后没有爸爸了怎么办?"

  情妇冲完澡穿上衣服,脚步轻轻的出来告辞。她跟了袁城不少年,却是第一次见到袁城这个年幼而娇惯的小儿子,忍不住伸手去摸朗白的脸:"哎呀,好漂亮!我还以为是个女儿呢。"
  朗白警惕的盯着她,把脸往后微微一缩。
  袁城微笑着把她挥开了,"这孩子你可摸不得。他娇惯着呢。"
  情妇赶紧退开,陪着笑点点头,一刻也不敢耽误的走人了。

  其实朗白这时候已经快满十岁了,很多黑道上的男孩子在这个年纪都早熟得不得了,袁城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有了第一个女人,还是老爷子送给他的。
  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不愿意朗白过早接触到这些事。他始终觉得这个孩子还是太小了,关键是,太干净了。
  简直不像个黑道世家养出来的小公子。

  .

  袁城逐渐统一了南方军火流通渠道,甚至开始自己研发重火力武器。
  这个战略性的发展把袁家产业洗白了一半,但是改革总伴随着鲜血,不把守旧老派的势力清洗干净,就没法让袁家洗白上岸。
  那天下午袁骓去跟他父亲汇报功课,正好朗白也去找袁城,两个人在门口碰上了。袁骓这时候已经是意气风发、翩翩少年,朗白五官身量却还没长开,两个人站在一起一对比,根本不像是只差三四岁的兄弟。
  朗白脸上还是没什么多余表情,淡淡的礼数周到的对袁骓欠了欠身,说:"大哥。"
  袁骓赶紧点头:"啊,是你啊。"
  袁骓心里犯嘀咕,这真的是弟弟不是妹妹吗?会不会是父亲喜欢男孩子所以愣把女儿当儿子养啊?话说回来这小子不是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吗难道有谁苛待他不成,算算今年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样子呢……

  袁骓没嘀咕完,突然只听门里传来"砰!"的一声,随即跟着沉闷的重物倒地的声响。那声音袁骓实在太熟悉了,是枪响!
  朗白也一惊,手上一松,一杯茶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袁城在门里厉声问:"谁在外边?"然后呼的一下,一个保镖猛地打开门。

  袁骓只望门里看了一眼就惊住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杀人,倒在地板上的那个男人他认识,在军火集团里位置还不低。那人胸前开了个血洞,还在汩汩的往外冒着血。
  袁骓玩过枪,但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死人,还是他父亲刚刚杀死的人。
  他猛地掉过头去,哇的一声吐了。

  袁城的保镖立刻把太子爷往外拉,扶着他坐到沙发里。袁骓全身上下都在发抖,脸色青白,心脏嘣嘣的跳,眼神到处犹疑,哆哆嗦嗦的不敢往门里看。
  他看到朗白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扶着门框,眼睛呆呆的盯着门里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他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慢慢的喘了口气,放开门框,自己站直了,然后转过头去淡淡的吩咐佣人:"父亲的茶水打了,再去倒一杯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神情语气竟然无比平稳。然后他似乎看到袁骓,又加了句:"——多倒杯茶来,给我大哥压惊。"
  那个佣人已经骇呆了,半晌一动不动。
  朗白突然厉声喝道:"你傻了吗?还不快去!"
  袁家娇贵怯弱的小少爷从来没这么严厉的说过话,那佣人似乎被吼得一惊,猛地一个激灵:"是……是!少爷!"然后转身就跑,半分钟不到就用一个小茶盘,颤颤巍巍的倒了两碗黄芽来。
  朗白接过茶盘,先端一碗放到袁骓手边的茶几上,又把剩下的一碗端着,稳稳当当的走进那扇门,走过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来到袁城面前。

  袁城似乎是有些惊讶,又饶有兴味的注视着他漂亮的小儿子。朗白把茶碗端给他,指尖因为用力过大而略微变色,但是手指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满地都是血。他站在血中,白衬衣,黑裤子,皮肤越发的白,就像个冰雪堆砌出来的小小的美人。

  袁城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很有意思。
  他以为他的小儿子是娇贵的小白花骨朵,得放在温室里精心照顾,养着哄着。谁知道这个骨朵某天绽开了一丁点,里边竟然是血红带刺的玫瑰。
  实在是出乎袁城的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不要霸王哦,淮淮要回帖,要花花,看俺伸长滴爪子


暗杀

  朗白一直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才开始蹿个子。在此之前他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精巧娃娃,神情无辜,笑容温柔,眼睛清澈得就像一泓雪水。
  朗白晚上有时跑到袁城床上去睡觉已经成了习惯,反正他一贯示人形象就是温软柔弱、年幼无辜的,没人觉得不妥。只是某天晚上袁城偶然把手往孩子身上一搭,突然觉得手感不对,以前一只手环过孩子整个身体,现在不行了,孩子的骨骼身量隐然透出少年的味道来了。

  短短一年时间他的衣服换了几茬。袁城有点郁闷,他喜欢看孩子穿一个品牌的戴帽套头家居外套,棉质小短裤和白色运动鞋,标准正太造型。但是那个儿童牌最大尺码十六号,朗白已经穿不下了。
  袁城觉得不习惯。

  真正让他恼火的事发生在某天深夜。袁家底下一个仓库发生了走火事件,心腹手下赶到他卧室来汇报的时候,他匆忙一开灯,朗白正靠在父亲怀里,小小的打着呼噜。
  手下神情暧昧的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好几眼,直到袁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你看什么呢?"
  手下赶紧收回目光:"没,没什么!"
  袁城顺着他的眼神看到自己床上的朗白,突然怒道:"想什么呢!这是我儿子!"

  袁城似乎是突然意识到,已经长大了的孩子是不应该跟父亲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一样。尤其是这个孩子还生的非常好,好到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旖旎的遐思。
  有一天晚上打雷,朗白再一次哆哆嗦嗦来敲袁城的房门,袁城这次说什么都不开门了。
  朗白在门外叫:"爸爸,爸爸!"
  袁城听得心烦意乱。他有个房里的使女叫紫文,伺候了他好几年,心思细密、成熟和蔼,有着贤良淑德的一切好品格,非常得器重。他打内线电话给紫文,说白少晚上害怕,叫她去陪他。

  这个"陪"的意思很广,大家心照不宣。
  朗白已经大了,袁骓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他经历丰富多了,袁城从来不过问大儿子这方面的事情。小儿子是一直在身边长大的,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注定留不住了。
  他只关心小儿子第一次是不是足够安全干净,女人是不是足够好,别把孩子往坏处上勾引。

  袁城躺在床上,听见外间的门轻轻打开,过了一会儿紫文的声音温温柔柔响起来:"白少不怕,我来伺候你好不好?"
  一阵沉寂。
  袁城在里边翻了个身,一阵燥热从心里猛地窜起,他觉得今晚可能很难睡着了。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只听朗白的声音响起来,清淡冰凉,充满了世家公子矜贵冷淡的味道:"你是我父亲的人,出去!"
  袁城愣了愣,只听紫文仿佛又赔着笑说了些什么,然后打开柜子,拖出一床毯子铺到地毯上,悉悉索索弄了一会儿,没声音了。

  袁城猛地起身,打电话给老管家,说:"你去白少的卧室看看,看他在干什么。"
  老管家去了,过一会儿在电话那头赔笑着,说:"白少睡在床上,紫文睡地铺上,没在一块儿。先生,白少他还小呢,他哪里懂得这些事情。"
  袁城心说他一定懂,看他刚才的口气,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为什么一直端着装不明白呢?小孩子皮薄面嫩不好意思,还是他根本就不贪这方面的事情?

  袁城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一会儿担忧这孩子是不是对女人有阴影,一会儿又嘲笑自己对小儿子关心太多,孩子总会长大的,说不定现在还没到时候。直到东方天际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朦胧睡去,半梦半醒中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就像闪电一样劈过他的脑海。
  ——我是不是对这个孩子,想得太多了?
  我有没有在想一些……根本不应该去想的事情?

  袁城终于一夜没睡。

  第二天他一大早上起身,什么事情都没做,首先就打电话找来大儿子袁骓的几个老师,郑重其事的跟他们交待:"我家白少也大了,以后叫他跟袁骓一起上课,袁骓学什么他也学什么。他身体不大好,别用袁骓的那一套要求他,我对他没什么太大期望。你们把他伺候好就行。"
  那几个家庭教师都很诧异。袁家上下都知道小公子是袁城亲自调|教,穿衣吃饭、画画弹琴,全是随着袁城的喜好来,家庭教师一个都没请。
  袁城咳了一声,说:"我忙,没有时间。"

  这话谁都不信。袁城刚即位的时候确实忙,最近几年好多了,他的统治铁桶一般把袁家上下罩得严严实实,无数精英们智囊团们为他卖命,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这位军火行当的教父亲自过问——除了他小儿子念书学琴?

  袁家其他孩子一年到头看到自己父亲的时候屈指可数,唯独朗白在袁城身边陪伴了整整八年。从六岁被带到袁家,直到十四岁他长成个翩翩如玉的美少年。
  然后突然的,他被袁城交给一大堆家庭教师和保姆佣人,就像是个烫手山芋一般,让这位名震东南亚黑道的军火教父一天都不敢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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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白跟袁骓一起上课之后,家庭教师们普遍反映白少学习不如太子爷好。太子爷不愧是黑道精英教育,才十七八岁的少年,知识水平已经相当于一个金融学士,英文、法文说得无比流利,待人接物干练老成,颇有乃父之风。只是白少就有些一般了,黑道世家的小公子却偏偏对打打杀杀的事情十分厌恶,整天看些人物传记、风景画册,还画油画弹钢琴,生意上的事情一点不沾手,毛笔字儿倒是写得相当有造诣。
  家庭教师表达了他们的担忧,而袁城却不以为意:"这孩子天生就是个少爷命,要那么有出息干什么,他大哥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太子爷袁骓也维护弟弟:"他还小呢,懂得那么多干吗。就算他画画弹琴一辈子,袁家还养不起他?"

  袁骓的外公家很有来头,大名鼎鼎的造船王家,袁骓的母亲生前是他们家唯一的小姐,相当有分量。有王家做后盾,再加上袁骓本人有出息,这个太子爷的位置坐得可谓极其稳当。
  袁家上下都知道别说是一个朗白了,十个朗白也动摇不了太子爷的地位。小公子天生就是个富贵闲人的命,甭对他产生什么过高的期望。

  某个夏天的午后,袁城偶然起兴,带他两个儿子去军火研发基地的靶场去练枪。那天天气特别的热,袁骓套着正装,连气都喘不过来。袁家百年黑道,规矩极严,父亲就坐在身边,儿子连个衬衣扣子都不能解,不然就是没规矩,袁城也不喜欢。
  反观朗白,就穿了一件短袖T-恤,套着牛仔裤,少年身形清瘦柔软,一截雪白的小臂露出来,格外引人注目。袁骓一边热得冒汗一边不由自主的偷偷打量他,心里胡思乱想这为啥是个弟弟不是个妹妹,要是女孩子,生的这么漂亮,带出去多有面子呀。

  袁城本来在闭目养神,偶然从车后镜里瞥见袁骓,一下子愣了愣,然后扭头低叱:"看什么呢你!"
  袁骓悚然一惊,立刻扭过头。
  朗白本来正对着车窗外看,闻言一回头,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带不愉的父亲和满脸不自在的大哥。
  袁城对他摆摆手,"没你的事。"
  朗白垂下眼睫,对袁城微微笑起来,"是,爸爸。"

  袁城心里莫名的情绪一直到抵达靶场才渐渐压下去。
  靶场的经理早就带人等了袁家父子三个大半天,一看车停在门口,立刻毕恭毕敬的迎上去,先亲自把袁城和袁骓请进靶场里,然后掉头去摆上沙发凉席、果盘茶水,殷勤伺候着把小公子请到上座去。
  谁都知道袁家白少不好玩枪,他只需要乖乖的坐在边上,看着他父亲他哥哥就行。

  袁城打了两靶,又看着大儿子打满了六十张靶纸,大概心情不错,就顺口招呼朗白,"阿白,过来玩两手给爸爸看看。"又叫靶场经理:"老胡给他换个77式,64后座力太大,小心震断他肩膀骨头。"
  老胡赶紧亲自捧上一把77式,笑容满面的道:"白少试试看,77式大陆称为特工枪,又小又轻,劲儿也不大。我们特地改良过弹道,正好您帮我们试试效果。"
  朗白漫不经心的拿起来,随随便便的对准靶子,砰的一枪——八环。
  袁家这个射击场的计分报数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八环这个成绩有点儿寒碜,在场几个工作人员都低头装没看见。
  朗白一点不在意,接下来一枪干脆连八环都不到,工作人员哽了一下才勉强说:"七点九环。"

  袁城哈哈一笑,把77式接过来塞给大儿子,"咱们别勉强你弟弟了,你来试试看。"
  袁骓立刻接过枪,二话没说,砰砰砰几声枪响,全部命中靶圆,又准又稳。
  朗白微笑起来:"大哥好厉害!"
  袁骓心里一跳,刚打算谦虚两句,结果话还没出口,突然只见对面的保镖脸色一变,猛地扑过来一把按下朗白。袁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己的保镖猛地按倒在地上,紧接着砰砰两声枪响从身后响起,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子弹擦着他后脑勺飞了过去。

  有杀手!
  老胡厉声吼道:"快!挡住袁先生!"

  袁骓立刻去找他父亲,只见袁城已经被他豢养的G4保镖围在中间,除非那子弹能穿透层层人肉盾墙,否则绝对打不中袁城。袁骓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只见朗白突然站起身,顺手拎起那把77式,对着杀手的方向砰砰两个点射。这一系列动作自然而又平静,刹那间竟然让袁骓想起他平时写毛笔字,也是这样行云流水又波澜不惊的姿态。

  袁骓几乎僵住了,几秒钟之后才猛地扭过头去看那个杀手。这个转头的动作幅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差点扭伤他自己的颈椎骨。
  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矜贵又漂亮的弟弟,竟然就这么神情平淡、古井不波的两个点射,无比精准的打断了那个杀手的左右臂膀!

  杀手颓然跪倒在地上,两个胳膊都废了,枪掉在一边。
  那是个靶场的工作人员,可能是被别人买通的,在此之前没人看出他有反心,老胡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竟然出了这样大的问题。
  他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朗白动作斯文的放下枪,吩咐已经震呆了的保镖:"去把那个杀手捆起来带下去,多让几个人看着他。"
  保镖猛地惊醒:"是!"
  朗白轻描淡写的加了一句:"别让他死了。"
  "……是!"

  袁骓震惊的看着他弟弟,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
  不仅仅是袁骓,在场很多袁家的下属都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目光注视着朗白,仿佛他们今天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年幼而柔弱,整天只专注于画画弹琴、养花逗鸟的袁家小公子。
  朗白从一个呆愣在那里的佣人手中抽出冷毛巾,慢条斯理的擦擦手。他的手指非常修长白皙,修剪得十分漂亮,指尖带着少女般柔软的粉色,水嫩的青葱一般。
  "今天没意思,不打了,"他淡淡的道,"爸爸,咱们回去吧。"

  袁城久久的注视着自己的小儿子,沉默了很长时间。半晌他才点点头,拍拍朗白的肩,"……好,走吧。"


狼的天性

  回去的路上袁城和朗白坐一辆车,袁骓坐另一辆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边。
  袁骓有个助手叫齐夏国,是他外公王家派来给他的心腹,也是联络袁骓和王家的桥梁之一。齐夏国从小跟袁骓一起长大,几乎寸步不离,很多别人不敢对袁骓说的话,他都能毫无避忌的私下里告诉袁骓。
  齐夏国一上车就升起和前座的隔音挡板,神色凝重的低声道:"大少爷,白少今天的事情有点不一般哪。"

  袁骓沉默的看着车窗外,半晌说:"我一直以为他聪明归聪明,但是还小……我真是没想到。不仅是我,我看父亲也压根没看出来。"
  "白少毕竟在袁总身边长大,感情肯定是不一般的。"齐夏国更加压低了声音,"我本来就劝过您要小心白少,他都十四岁了,小什么?你看他拿枪的样子,像是十四岁的孩子吗?"
  "他平时不像对枪有什么热情的样子啊……"袁骓靠在宽大的真皮后座上,眉心深深的攒在一起,"天天弹钢琴,画画写字儿,有空就跑去看那些闲书……父亲每个月配给他一千发狙击子弹,他能打掉一半就不错了,还得是他的射击老师逼着他打。我看他平时也不大好动,跟个小姑娘似的,怎么一出手就……"

  车厢里一时陷入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齐夏国语调平平的说:"有的人天生心肠就比别人狠,大少,我早就提醒过您,袁家没有和睦相处的兄弟。"
  袁骓抽了口凉气,不说话了。
  "您该庆幸白少的母亲是个妓|女。不然,您迟早得下手把他这个隐患给除掉!"

  另一辆宾利上,朗白一言不发的坐在袁城身边,垂着长长的眼睫,似乎很专注的盯着他自己的手指尖。
  袁城注视着前方,半晌才完全听不出喜怒的夸奖了一句,"阿白射击练得不错嘛。"
  "……我讨厌人拿枪指着我。"
  袁城没听清楚,"什么?"
  "我讨厌人拿枪指着我。"朗白的声音稍微大了点,但是仍然神情平静,"?——我不喜欢别人想要我的命。"

  "没人喜欢别人想要自己的命。"袁城轻轻把手放在小儿子的肩膀上,粗糙的大拇指腹轻轻摩挲着孩子精致而柔嫩的侧脸。
  "阿白,告诉爸爸。你平时在你大哥面前的那些表现,全是装的?"

  朗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个姿态温顺而婉转,似乎又透出一点疏离的冷淡。
  "父亲,袁家经营上百年家业,底下枝繁叶茂错综复杂,您觉得袁家是什么?"
  袁城没想到朗白会反问他一句,"……是什么?"
  "是森林。"朗白不疾不徐的道,"袁家就像森林一样,是一座适者生存、公平竞争的竞技场。天生下来就是老虎的,仰天一啸万兽俯首,那是老虎的生存方式。天生下来就是兔子的,只能狡兔三窟掘洞三尺,那是兔子身为弱者的生存智慧。一座森林里只能有一头老虎,就好像袁家只能有一个王者那样,胆敢挑战这个丛林法则的兔子,只会被当做老虎的午餐。"
  他吸了口气,抬起头,"我不想被当做大哥利爪之下的午餐。"

  "啪!"的一声脆响,袁城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
  朗白从座位上摔了下去,随即被袁城一把拉起来,往车后座上一扔。少年微弱的反抗跟成年男性暴怒时的力量相比不值一提,朗白重重的摔倒在车后座上。

  "你行啊你朗白!"袁城按着他,脸色阴霾冷酷,"才多大点年纪,你就开始算计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了!袁家几代就没出过你这么离心离德的种!"
  朗白冷冷的盯着他父亲:"您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再说一个字,我就在这里把你给掐死!"袁城厉声打断他,"说,谁他妈教你这些话的?"
  "……没有谁。"
  "到底是谁?"
  "我自己想到的。"

  袁城盯着朗白精致而平静的脸,目光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这位立足于军火业权力之巅的男人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别人,说不定那个人会活活吓死也说不定。
  然而朗白毫不畏惧的跟他对视,少年漂亮的眼睛仿佛雪水,清澈到底,也寒冷彻骨。

  袁城生下来到现在三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什么人都见识过,唯独没见过他小儿子这种,娇养在家里直到十四岁,却有着四十岁人的成熟而诡秘、疏离而冷酷的心思。
  他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跟谁学的,谁教了他这些,还是他天生就喜欢琢磨这些人性中阴暗的心思。
  袁城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也知道提防那些叔叔们堂弟们,但是那是在他经历过几次不明暗杀之后,跟现在天下太平的情况完全不同。袁骓的十四岁则被保护得很好,他对父亲很尊敬,对弟弟又很爱护,没什么特别需要人操心的地方。
  他以为朗白的十四岁也一样被保护得周密而妥善。他对这孩子这样好,什么都为他想到了,什么都为他做尽了,结果某天猛然一看,这孩子已经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的长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袁城心里十分清楚,朗白这种个性完完全全就是个黑道世家太子爷的模板。小小年纪,无师自通,忍得住性子又下得了狠手,假以时日绝对不可小觑。
  但是朗白越这样,他就越是恼火。
  这个孩子的成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不,是早就已经跟他设想得完全不同了。
  谁都有可能成为袁家出色的继承人,但是,为什么这个人是朗白?
  为什么是这个世人眼中温柔文静仿佛少女一般的朗白?

  到袁家大门口的时候车停了下来,保镖为袁城打开门,他却坐着没有动。
  他没有动,朗白当然也不敢动,只低着头坐在他身边。
  "阿白,你没有必要这么防着袁骓,他不会把你当做威胁。"袁城摩挲着朗白一边红肿的侧脸,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朗白抬起眼睛,对他父亲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轻巧的、却又不容拒绝的拿开父亲的手,不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这样慢条斯理而又波澜不惊,就像他用那把77式对着人开枪一般,正常得如同平时喝茶。
  "我知道,爸爸。谁会把一个妓|女的孩子当做是威胁呢。"

  朗白转身下车,刚好袁骓从后边那辆车上下来,快步迎上前。
  袁骓表情古怪的注视着弟弟脸上明显的掌印,但是朗白只对他微微一笑,擦肩而过。

  "爸爸……"袁骓疑惑的看着他父亲。袁城从不对孩子动手,袁骓如果犯了什么错,自然有人拿家法处置他。
  袁城置若罔闻。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朗白单薄的背影,在午后刺目的阳光下越行越远。

  袁骓心里有些发毛。
  那一刻他父亲的神情……实在太不像是个父亲了。

  (2)

  所谓一个军火业教父,袁城知道朗白想问他要什么。出身差没名分的小儿子在向他要求和大哥一样的名誉、地位,以及父亲的器重。
  朗白其实还是太年轻了。如果他再年长几岁,他可能会更加忍耐,一直忍到他的大哥对他亮出獠牙再说。
  但是现在,十八岁的袁骓还挂着憨厚兄长的面具,十四岁的朗白就已经忍不住对父亲伸出他磨得锋利的小爪子了。
  还是嫩了点。袁城想。

  其实名誉地位或者是器重这种事情,给还是不给,也不过就在袁城的一念之间而已。朗白这样聪明并且有天分,他完全可以把小儿子的身份通告全港然后扶持这孩子成为袁家大权在握的继承人之一。但是朗白也这样漂亮,这样有意思,他也可以把小儿子豢养在身边,就像他房里黄金鸟笼中雪白的珍珠鸟,或者是珍贵的纯种波斯猫一样。
  袁城有权力在这两种可能之间随心所欲的选择。他只是感到奇怪,袁家亏待过这个小公子吗?他这个父亲冷落过小儿子吗?生活优渥、无忧无虑的娇养在家里,到底是什么刺激了这个孩子对于权力、地位和血腥的欲望呢?
  袁城百思不得其解。

  从那天以后朗白又恢复了他无欲无求的表象,对人温柔友善,平素养花种草,没事看看书,弹弹琴。当然他也仍然去靶场,不过他对射击的兴趣远没有对拆卸枪支的兴趣大,袁城配给他的那支77式没几天就被他拆了,似乎他对枪支的设计和构造特别好奇,看到什么枪都忍不住要研究一番。
  袁城身边有个智囊团,其中有个人叫王奕,纽约大学政治系硕士出身,专门研究裁军和武力制裁,辅修一门机械构造,钻研微型手枪的物理结构。一切都跟朗白的兴趣爱好诡异的不谋而合。
  有一天中午袁城路过射击场,突然发现朗白坐在射击场边的草地上,卷着衬衣袖子,光着脚,顶着一头炙热的阳光却浑然不觉。王奕坐在他边上,手里拿着一把拆得七七八八的95式,西装上衣随手扔在石头上。

  王奕今年才三十多,可能是用脑过度,头顶已经光秃秃的成了一片地中海,在大中午刺眼的阳光下犹如一只大功率电灯泡,反射出雪亮的光。
  袁城的目光被那只电灯泡刺了一下:"王奕那小子在跟白少说什么呢?"
  他身边一个保镖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过了两分钟不声不响的回来,低头汇报:"狙击步95式的卧射角度,以及1991年苏联解体中的八一九政变事件。"
  "……他在教我儿子用95式搞武装政变吗?"袁城额角抽搐,"你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袁总。"

  没过五分钟,王奕一手夹着西装,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汗珠顺着光亮亮的脑门滴溜溜往下淌:"袁、袁总!"
  袁城坐在车上,好整以暇的问:"你在教我儿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奕深吸一口气,"……报告袁总,俄罗斯近代文学!"
  "拿95式当教鞭?"
  "啊?"王奕表情带着真诚的惊异,"那是九五式?"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知道我是专业是学微型手枪的,狙击步它实在是太大了!"

  袁城冷冷的盯着他,盯得王奕脑门上汗珠哗哗的掉下来。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听他低声警告:"你要教就给我好好的教。"
  王奕一哆嗦:"是是是。"
  "要是让我发现你把他往歪路上引,你就小心自己的脑袋!"
  王奕摸了摸脑袋,打了个寒颤:"是是,一定!一定!"
  袁城升上车窗,头也不回的吩咐:"开车。"

  汽车驶出去老远,心腹司机从车后镜里偷偷看袁城的脸色。看了好几眼,忍不住说:"王奕专门搞政治的,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就说他是个人精。让他去教小公子真的合适吗?白少他小着呢……"
  "不合适什么?"袁城淡淡的道,"王奕这人精是在美国吃着牛肉喝着牛奶修炼出来的,朗白天生下来就是个精怪。王奕那修为,我还嫌他过几年就不够用了呢。"

  .

  晚上吃饭的时候,袁城坐在餐桌一头,朗白坐在他身边,神情乖巧自然仿佛白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袁城给他夹了个虾子,问:"这两天看了什么书?"
  "画册,历史书,人物传记。"
  "哪些人的传记?"
  朗白顿了顿,说:"……戈尔巴乔夫。"

  叮的一声,他身后的老管家手一抖,把餐刀掉到大理石地面上去了。
  "抱歉抱歉。"老管家急忙招呼人来收拾,又干净递给朗白一把新餐刀。
  袁城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朗白接过餐刀,手却带着肉眼很难发觉的微微的颤抖,一时没能把虾子头切下来,倒是滋出去满盘子的汁,差点溅到他自己的衣领上。

  袁城无比自然的俯过身,一手抓住朗白的手,握着那把餐刀,稳稳的切下虾子头,又剥了壳,亲自喂到朗白的嘴里去。
  父亲握惯了枪的手指有着粗糙的茧,隔着餐巾,轻轻触到了朗白柔软的唇角。

  "跟爸爸吃饭,你紧张什么呢。"袁城坐回到座椅上,和蔼的微笑着。
  朗白垂下长长的眼睫,似乎也带着温顺而羞涩的笑意:"是,爸爸。"

  父子俩一来一回自然无比,就像普天下最慈爱的父亲,以及最单纯的孩子那样。
  就仿佛天伦美满、其乐融融,跟真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有花花有二更,请用花花刺激俺!!

百度贴吧《原创:十年》的作者"哭泣哋渔"不是我,也不是《博士宿舍楼记事簿》的作者。昨晚很多同学来问,那位"哭泣哋渔"同学自称是我,其实不是,我老巢在晋江,不去其他地方。谢谢大家支持,鞠躬


梦中的婚礼

  时间一晃来到秋天,袁城的三十九岁生日就要到了。
  一般家庭里父亲的生日可能是和孩子一起度过,一家人团坐在有着蛋糕和礼物的餐桌边上,唱着生日歌,快快乐乐享受一个温馨的晚上。
  不过在袁城看来那纯属浪费时间。他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考虑,他生日宴会的邀请名单堪称军火业各方势力的集合列表,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需要联络感情,谁即将成为被袁家放弃的棋子,在这张列表上标的清清楚楚,只等来年秋后算账一并解决。

  今年的生日晚会被袁城交给袁骓去操办。大儿子长到十八岁,该是干活的年龄了。
  宴会那天下午,袁家那座广阔花园的大门缓缓打开,远道而来的客人端坐在黑色的车列中,徐徐驶进袁家巍峨的主宅。所有来客在大门口经过两次金属检测,除去女士们华贵的金银首饰之外,任何金属制品都带不进袁家的门。
  袁骓亲自带人在大厅中迎接贵宾。乐队在室内小型舞台上演奏,巨大的水晶吊灯仿佛夜空中漫天的星斗,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远远望去就好像放大了无数倍的钻石切面。

  袁城站在后台的监视台前,眼前是十六个四乘四的小型监视屏幕,多角度多方位的展现大厅所有角落,连一只蚂蚁都不放过。
  从这里不仅能监视每一个来宾,还能看到袁骓的一举一动。说实在话,袁城对这位太子爷的表现还是有点好奇的。
  老管家接了个电话,然后快步走来:"袁先生。"
  "怎么?"
  "白少打内线电话找您。"
  袁城把电话接过来,"阿白?"

  "爸爸,是我!我在大厅楼上等您,过来一下好吗?"
  年迈的管家咳了一声,低声道:"袁先生,大少爷刚才让人过来请您,正式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轻重缓急呀袁先生!"
  朗白在电话那边似乎听到了什么:"爸爸?"
  "乖,先在那里等我,我一会儿再上去。"
  朗白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袁城加重了语气:"阿白,听话。"
  朗白沉默了一下,"……是。"然后轻轻挂上了电话。

  袁城的三十九岁生日晚宴分为几个部分,开头致辞,切蛋糕,和袁家几个密切合作的供货商以及政府官员会谈,然后面见几个世代为袁家服务的底下家族,最后公布几个来年的重要发展计划,在一片歌舞祥和的气氛□进晚餐,最后袁骓出面送走客人。
  袁城本来是打算致完辞就上楼去找他的小儿子的,但是袁骓毕竟第一次主持这样重要的活动,免不了有些手忙脚乱,几个细微的流程也没有搞清楚。袁城致完辞之后本来是有几分钟空闲的,但是今年出了个小差错,他刚刚从台上走下来,就立刻被几个政府的重要官员拉走喝酒去了。
  袁家这样重要的场合跟他十四岁小儿子的生日礼物相比,轻重缓急一眼就能分出来。袁城本来还记得朗白在楼上等着他,结果一忙起来就忘了。
  除了他之外,袁家不会有人能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个私生的小公子。朗白没有被记在袁家的家谱里,他甚至没有被冠上袁这个姓。
  袁城平时宠他这谁都知道,但是袁家正式的场合里,他在或者不在,都不影响大局。

  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最后一个客人终于离开了袁家的大门,袁骓精疲力尽的扯掉领带:"娘的,可累死我了。"
  袁城点点头表示赞许,然后掉过头准备回去休息。
  突然他动作猛地一顿。
  "父亲,怎么了?"
  "你弟弟呢?"袁城的声音仿佛绷得很紧,"阿白他人呢?"
  袁骓一愣:"……啊?阿、阿白呢?"他扭头去大声问手下:"我们家白少呢?"

  话音未落,袁城拔腿就往外走,把迎面跑来的手下都远远丢在了身后。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楼梯,这个名震一方的军火教父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如果这时候有人看见他的话,一定会惊讶得以为自己在做梦。

  二楼广阔的演奏大厅门外,月光洒在楼梯的大理石柱上,泛出一片清白的光。钢琴沉重而低柔的旋律回荡在走廊上,就仿佛月夜下抚过沙滩的,温柔的海浪。
  袁城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顺着琴声走上前去,慢慢推开了演奏厅的门。

  大厅里没有开灯,月华为钢琴镀上一圈柔和的光。朗白坐在钢琴前,白衬衣、黑裤子,微微侧着头,听到袁城推门的声音,抬起头对他微微的笑了一下。
  在他身后,巨大的月亮缓缓移过落地玻璃窗棂,深夜花园里睡莲的清香随着夜风,轻柔的拂过空气,就好像一场温柔甜美的梦境。
  袁城走到朗白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少年削瘦而优美的肩膀上。
  《MARIAGE D'AMOUR》,梦中的婚礼。1976年保罗?塞内维尔为钢琴大师理查德?克莱德曼所作的钢琴曲之一,曲调低柔而沉重,充满了作曲者真挚的祝福和爱。
  朗白按下最后一个音符,深深的吸了口气。
  "爸爸,生日快乐。"

  袁城注视着他十四岁的孩子,张了张口,仿佛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偏偏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您喜欢吗,爸爸?"
  袁城闭了闭眼,然后短暂的笑了一下,"……阿白,你知道这首曲子之后隐藏的一个故事吗?"
  朗白摇摇头,"故事?"
  "是。它说一个平凡的十四岁少年爱上了公主,但是这份爱情毫无指望,所以他远远的离开了这个国家。六年过去,当他再次回到故土的时候,看到大街上张灯结彩,人人都喜气洋洋。这个国家的公主即将嫁给邻国的王子了。
  "青年感到很悲伤,他站在人群中,遥遥的望着公主,看着王子牵起她的手,带领她一步步穿过人群,向城堡的方向走去。当他们走过他面前时,公主的目光无意中和青年相遇了。就在这个时候,青年猛地冲出人群,向公主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公主面前。
  "人群一片哗然,卫兵拔出剑,但是就在这一刹那,一支箭从对面的人群中飞过来,穿透了挡在公主面前的青年。
  "青年对公主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然后他就倒下了。"

  朗白低低的抽了口气,捂住嘴。

  "青年倒在公主怀里,公主穿着婚纱,天使为他们送上祝福的歌。一切就好像在梦中举行一场婚礼,这就是《梦中的婚礼》这首曲子的由来。"
  袁城轻轻拉过朗白捂住嘴巴的手,半跪在琴凳边上。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见他声音如酒一般醇厚,低低的回荡在空气里。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阿白,爸爸会保护你的。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记得这句话。"

  他伸手把朗白的头按下来,在他唇角边轻轻一吻,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
  "爸爸爱你。"

  (2)

  冬去春来,夏天刚到的时候,袁骓的表哥王家栋从美国留学回来了。
  袁骓的外公王家虽然没有袁家百年积攒下来的厚重权势,但是也算得闻名遐迩。王家栋的来头比较大,他的父亲是袁骓那早逝母亲的唯一兄长,而他自己是王家的长房长孙。看他的名字就知道王家上下对他的期望有多大。

  王家栋早年在香港惹出过一场祸事。他跟一个警界督查还未成年的女儿搞上了,搞得那小姑娘对他死心塌地,他却玩完儿了就溜。这一溜不要紧,小姑娘竟然大了肚子,那个督查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差点拿把枪把他给崩了。
  王家混的是黑道,这种人家就算再有势力,归根结底也是怕警察的。就算一个督查不能把王家怎么样,但是留下这么一个仇人,以后家族的发展一定处处受到制约——这等奇耻大辱,人家一定心心念念着要搞死你呢。

  王家栋他父亲,也就是袁骓的亲舅舅,好不容易偷偷拜托了有着黑道"太子爷"之称的袁骓,又提着厚礼上下打点,最后当着那个督查的面痛打了儿子三十大板,好不容易才把这件事情揭过去。王家栋被打得差点断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刚刚下地就被他爹一张机票打包送去了美国。
  王家栋这人虽然风流没品,但是念书还行。他在美国呆了几年,镀了层洋博士的金边,然后优哉游哉的回香港来了。

  袁骓跟他这个亲舅表哥的感情不错,特地设下家宴给王家栋接风洗尘。
  这个接风宴设计得很迎合王家栋的口味,美酒、美食加上美人,一排少女笑靥如花,莺莺燕燕好不热闹。王家栋大力拍着袁骓的肩,哈哈大笑:"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得了吧你,"袁骓一边倒酒一边说,"王家这么大,就宠你一个,还不得由着你可着劲儿造。"
  "这你就不知道了,老头子看我跟看囚犯一样,哪有在美国自由。香港都他妈开放这么多年了,怎么我还跟生活在旧社会似的。"王家栋随口衔过美人递来的水晶葡萄,"——要说自由,谁比得上太子爷你?光天化日在家里招这么多女人,袁总都装看不见。"
  "什么装看不见,我父亲今天不在家!"
  "哎哟,袁家就剩你一个主子?"
  "怎么可能。"袁骓把酒杯塞给兴致勃勃的王家栋,"你给我小心一点,别闹腾出太大动静。我弟弟今天不舒服,在房里睡觉呢。"

  王家栋一口酒当头喷出来:"什么,你竟然有弟弟?——袁总亲生的?"
  袁骓撇撇嘴,"DNA检测做过三次,千真万确。今年都十四五了,长得跟朵花儿一样,我父亲心疼得要命,整天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晚上睡觉都在一张床上。不过可惜他妈名声不大好,要不然怎么还没认祖归宗呢。"
  王家栋张大嘴巴,缓缓的摇头:"太出人意料了,这不活脱脱一个小太子吗……话说回来,你父亲还带他一块儿睡觉?我操,袁总不像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呀……哎哟!"
  袁骓狠狠踹了他肚子一脚:"又想挨你爸揍了?在袁家说话小心点!"
  王家栋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太荒诞,他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满满倒了一碗酒,豪气万千的跟袁骓碰杯:"干!"

  兄弟俩这种喝酒的方式,喝醉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
  美人在怀,珠环翠绕,王家栋不一会儿就酒意冲脑,太阳穴突突的跳。他踉跄着走到屋外去点了一支烟,抽了大半支,才感觉稍微好一点。
  午后的风拂过庭院,青石子路蜿蜒向前,道边盛开着大丛大丛的蝴蝶兰,漂亮得就像油画一样。王家栋想多吹一会儿风,就信步沿着小路往前走。只见路边的蝴蝶兰和玫瑰丛渐渐稀疏起来,大概走了一两百米远,青石子路陡然到达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级级台阶往上,顶头一扇雕花铜门虚掩着,似乎里边又是一处宽阔的庭院。

  王家栋一时兴起,走上台阶,推开了那扇雕花铜门。
  事后他想起自己当时愚蠢的好奇,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

  没有人告诉他,那扇雕花铜门其实是通往袁家主宅的后门,而主宅里显而易见住的是袁家最可怕的掌门——袁城。
  袁城当然不会和已经成人的大儿子住在一栋楼里。他那气势恢宏的宫殿式别墅里只住着他娇贵的小儿子,外带一个他自己。

  王家栋站在那座修剪精致的草地上,看着道路两边郁郁葱葱的落叶乔木,恍惚间似乎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
  如果他这时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然后掉头顺着原路返回去的话,那么后来糟糕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但是王家栋这个人,如果他稍微懂得一点克制的话,都不会弄出当年搞大人家督查女儿肚子的事情来。那样危险而刺激的事情都做过了,区区一个擅闯私宅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家栋拨开盛放着粉色小花的灌木丛,水声突然出现在耳朵边上。他扭头一望,只见庭院树木深处竟然有一片盛开着荷花的水池,在午后细碎的阳光下泛出点点粼光。一个少年斜坐池边的大理石基座上,全身湿淋淋的,就裹了一条宽大的白色浴巾,整个肩膀、手臂、大腿到脚踝的部位全都暴露在阳光下,白皙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也许刚刚才从水池里爬上来,头发都湿透了,顺着脖颈一滴滴往下流水。王家栋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他几乎能想象那水滴滑进浴巾里,顺着少年削瘦而漂亮的脊背往下,流过精致的肩胛骨,然后到背,到腰,甚至更往下……

  刚刚喝下去的酒似乎都在大脑里蒸腾起来了,蒸得他全身发烫,就像被不知名的火烧灼着一样。一股隐秘的兴奋从神经末梢迅速燃起,瞬间吞没了他整个人。

  朗白一只脚浸在水里,一只脚盘在膝盖上。热烘烘的阳光让他非常放松,他甚至打算就这样坐着,让阳光慢慢烘干他身上的水珠。
  这样悠闲又温暖的下午,轻风拂来荷花的清香。如果不是身后传来有人踩断枯枝的声响,也许他会靠在这里睡上一觉也说不定。
  朗白回过头,神情多少是有点慵懒而又略微不耐烦的。
  "谁在那里?"

  王家栋走到水池边,一直站定到朗白身后。他们相距得非常近,王家栋拼命克制了自己很久,然后终于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放弃了努力,随即把手按在朗白光裸的肩膀上。
  朗白神情怪异的盯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你是谁?"
  "我……"王家栋张了张口,"我、我是……"

  "来人!"朗白显然没耐心跟一个奇怪又口吃的陌生人纠缠,"来——唔!"
  慌乱之中王家栋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按在大理石基座上。朗白有点懵,他条件反射的挣扎了两下,王家栋紧贴在他耳边竭力安抚着:"嘘,不要怕,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不会的。"

  但是很可惜,不论他说的再情真意切,他满身的酒气都差点让朗白吐出来。
  "来——"朗白话音还没出口,王家栋猛地低下头去狂热的亲吻他,让他叫人的声音都被迫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正色)如果小白同学出什么事情,我觉得我会被打的……


亲吻

  王家栋刚刚吻下来的时候,朗白都被吓呆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丝毫动静,愣愣的由他撬开了自己的牙关,然后舌头顶进来一阵狂热的扫荡。
  朗白快十五了,道上跟他同龄的男孩差不多都有过女人了,而他什么经验都没有,在这方面袁城把他隔绝在了人世之外。他有一刹那没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舌吻,等到自己被全身赤|裸的按倒在冰凉的大理石上,他才恍然发觉自己被男人非礼了。

  真荒谬,老子他妈的又不是女人!
  朗白用力扭头,可他怎么是王家栋的对手。酒气冲得朗白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发狠的一把推开王家栋,一拳把他的脸打偏到了一边。
  朗白一个翻身,还没爬起来,王家栋把他撞倒在地上,急切的压着他,"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会让你觉得很舒服的。"
  "滚!"朗白厉声喝道,"不然我杀了你!"

  少年白皙而匀称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刚刚显露腰肢又带着少年青涩的身形,散发出干净的味道。王家栋想他一定是酒喝多了,脑子里嗡嗡的什么都无法思考,欲望支配了他的全部意识,他的神经就像被点燃了一把火,呼的一下全烧起来了。
  朗白一开始想扯浴巾包住身体,但是被王家栋抓住了手。随即他们在沙地上扭打起来,王家栋急迫的想把朗白按倒在身下,朗白则仗着动作灵活,狠狠踢了几下王家栋的头。
  一般人遇到这样暴戾的反抗,可能会条件反射性的怯场,但是王家栋却被酒精烧坏了脑子,反而更加的狂热和疯狂。
  朗白的背在沙砾上被磨出了血痕,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勉勉强强抵住王家栋向他抓过来的手。就在这时他的手无意中触到王家栋裤子后兜里一个硬硬的铁制品,他伸手一抓,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一把小刀。

  朗白发了急,一把把刀抽出来反手抵在王家栋背上:"你他妈的给我住手!"
  王家栋听不见。他胯|下的欲望简直坚硬到发疼,眼睛都烧红了。他胡乱亲吻着朗白的侧颈,甚至在接触到锁骨柔软的皮肤时忍不住重重的咬了一口,留下水声淫靡的吻痕。
  朗白不可抑制的"啊!"了一声,一半是疼痛一半是惊吓,然后猛地一刀狠狠刺进了王家栋的后心!

  这一刀只是条件反射性的,但是朗白在极度的惊吓中,手劲一点也不小,只听刺啦一声刀刃划破肉体的声音,然后王家栋的动作一僵,只见背上的血就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
  朗白也惊呆了,直到王家栋轰然一下倒在地上,他才发现自己牙齿都在轻微的颤抖,手上沾满鲜血,抖得几乎连试探一下王家栋的脉搏都做不到。

  ……死、死了吗?
  地上的鲜血迅速扩大,甚至积聚起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朗白一动不动的在草地上坐着,大概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他只坐了短短的几秒钟。这中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一直到滚烫的血蔓延到他光裸的脚趾上,他才猛地一惊。

  王家栋似乎已经全然没有呼吸,一动不动的倒在草地上。
  朗白的手已经抖得不那么厉害,他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那块挣扎中扔到草地上的浴巾堵住王家栋背上的刀口。他用力把这个男人的身体翻过去,匆匆从他裤子口袋里找出手机,然后拨下了袁城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钟竟然无比漫长,片刻之后袁城的声音响起来:"喂?"
  王家栋的号码在袁城的手机上显然很陌生,因此当他从手机里听到十分熟悉的呼吸声时,他敏感的问:"——是阿白?"

  朗白张了张口,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太过异样。不过事实上在他开口的刹那间,袁城就已经从小儿子的声线里听出了被强行压抑压的恐惧:"爸爸,我杀人了……"
  袁城顿了几秒钟,问:"你在哪里?"
  "……在家。"
  "现在安全吗?"
  "……也许吧。"朗白环顾周围一圈。他一直以为袁家是非常安全的,但是现在他对这个地方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那个人确实死了?"
  "好像是。"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变了个位置,凌乱的脚步声、说话声、汽车喇叭声隐约传来。
  朗白紧紧抓着手机,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白:"爸爸,你快点回来……"
  "别怕。"袁城的声音稳稳当当,"我已经在路上了。"

  袁城十分钟之内赶到现场。看到全身|□的朗白的刹那间,他立刻明白了所有事情。
  王家栋倒在一边,生死不知。袁城看了他一眼,然后脱下西装外套紧紧裹住小儿子光裸的身体,把他用力抱在怀里:"别怕,爸爸在这里。"
  这样炎热的天气,朗白竟然全身冰凉:"他好像死了……"
  "没关系,死了就死了。"
  "是我用刀子捅的,好多血都喷出来,一下子全喷到我身上……"
  "没事的,没事,"袁城亲吻着朗白细嫩的脸,"不要害怕,你做得对。是爸爸的错,爸爸没有保护好你,别哭了,别哭……"

  其实朗白没有在哭。他是惊吓,是恐惧,是发抖,但是他没有哭。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紧紧依偎在袁城怀里,袁城轻柔的吻着他布满冷汗的额角,然后是眉心,最后轻轻亲在他紧紧闭合的眼皮上。

  王奕带着几个保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沾满了血迹的钱夹,"袁总。"
  袁城把朗白的头用力按在怀里,然后低声问:"是什么人?"
  "名片上写的是叫王家栋,应该是王家的那个少爷,我们家大少爷的亲舅表哥。"王奕顿了顿,声音更加压低了:"袁总,那小子他……还没死呢。"
  袁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光。王奕心里寒了一下,急忙低下头。
  没死可能是件好事,因为袁城更想亲手弄死他。
  "袁总,大少爷的亲外公家呀。"王奕忍不住苦口婆心,"还是先把大少爷叫来问问再说吧!"

  袁城突然感觉怀里动了一下,他低下头,朗白抬起眼睛,静静的盯着他:"爸爸,去叫人救这个王家栋。"
  "你想救他?"
  "我只是觉得,"朗白脸色扭曲了一下,说话时齿缝里都在咝咝的冒着寒气,"这小子死这么轻松……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袁城紧紧地盯着怀中自己漂亮而冰凉的小儿子,目光在触及他锁骨上明显的齿痕时稍微变了变。很难说袁城当时瞬间闪过去了多少个晦涩的念头,终于他点点头,俯身在朗白额角上亲了一下,"如你所愿。"

  (2)

  袁骓那天在宴席上等了很久也没见王家栋回来。他以为是迷路了,就叫人去找,结果王家栋的人没找回来,倒是把老管家招来了。
  老管家在袁家就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无处不在,好像从袁骓记事起他就一直这么老,老到今天,也还是一副随时都要断气却又怎么都断不掉的样子。
  "太子爷,王少爷他今天回不来啦。"老管家把手拢在袖子里,心平气和的站在那,"家里出事情了,袁先生叫我来告诉您一声,别去他那儿给王少爷求情,免得伤了你们父子和气。"

  袁骓一惊:"这话怎么说?"
  他以为是王家栋招来这么多女人的事情被袁城知道了,但是袁城从来不管大儿子房里的事情,他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扣留王家栋呢?好歹是王家的独苗,袁城说扣就扣?——仗势欺人四个字也不是这么写的吧。
  老管家摇摇头,皱巴巴的老脸就好像被风干过一样,一点表情也没有。
  "袁先生说,王家栋他在您这里喝了酒,出去就发酒疯,跑到袁先生的院子里去,差点欺负了白少。咱们家小公子呢挣扎中错手捅了王家栋一刀子,人倒是没有死,下午刚刚送去急救,能不能活过来也还难说?——太子爷啊,您这个表哥他是真糊涂呀。"

  袁骓坐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里蹿出来,半晌才冷冷的问:"……他怎么欺负了朗白?"
  "您说怎么才叫欺负呢?这位王少爷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呀。"
  王家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用脚趾猜都能猜到,何况朗白长得好看,袁骓一直都很明白这一点。王家栋本来就喝多了,男人嘛喝醉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再来一个小美人搁在眼前晃,犯出祸事来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自己那个弟弟的脾气,这几年来袁骓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朗白平时一点亏都吃不得,谁要是惹了他,哪怕只是逆了他一点儿毛,他都能心心念念的记到棺材里去。要是不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他就死都不能闭眼。
  王家栋落到朗白手里去,那还能有命在?
  袁骓霍然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朗白已经吃了药,准备上床睡觉了。
  紫文来汇报说大少爷想见他的时候,朗白立刻把脱了一半的衣服重新穿回去,说:"还不快请我大哥进来?"
  "如果您真的不想见的话也不要勉强,大少跟王家栋毕竟是表兄弟……"紫文有些心疼的劝说。她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朗白刚回来的时候手脚都是冰凉的,她以为小公子晚上一个人没法儿睡,谁知道到平时睡觉时间,朗白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的喝了杯牛奶,洗了个澡,看了会儿书,准备上床了。神情动作都平静得好像他已经把下午的事情完全忘记了一般。
  "你开什么玩笑,大少跟我同一个父亲,我有什么理由不见自己的亲哥哥?"朗白微微笑着,仔仔细细的扣上衬衣袖口,"难道为一个外人就跟自己的亲哥哥赌气不成?……说出去也太难听了。"

  紫文张开嘴巴,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的,如果拒绝见袁骓的话,身处弱势的朗白很可能会给人一种"小公子认为自己的亲哥哥跟王家栋是一伙的"这种感觉,无意中就让袁骓心里多了层猜忌。
  但是他才多大啊,成年人都未必会想到这些关窍,他怎么能想到这些微妙的人情世故上去?
  袁城这样的宠爱,他没有必要委屈自己的,他完全可以高调放纵甚至骄横任性,他只不过是个袁城宠爱的但是又没有名分的小儿子而已。谁教会了他这样隐忍而精细的做人?
  还是他天生下来,就特别擅长于算计人心?

  袁骓几乎没进过朗白的卧室。朗白就睡在袁城那套主卧的一个房间里,这边门一开那边就能直接跨上袁城的大床,夜里咳嗽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袁骓没事时绝对不想去父亲的地盘乱逛,所以连带着也不大跟他这个漂亮的弟弟见面。
  今晚之前,他已经有半年没跟朗白碰头了。有时偶尔见到,也是点个头,听他叫声大哥,然后就匆匆分开。上一次面对面坐着吃饭,似乎都是去年的事情。

  朗白斜倚在白色真皮沙发上,似乎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脸色白皙透明,几乎显不出血色来,连说话声音都微微的沙哑着:"大哥,怎么还劳动你亲自跑来,叫我过去不就行了。"
  他这个样子真是非常的好看,纤细秀美,又有点少年天真的娇柔,连袁骓都看得怔了一下,心想王家栋果然死得不冤。
  "咱们兄弟明人不说暗话,大哥这次对不起你,害你受了惊,这个大哥都记在心里,以后一定还你!"袁骓说着一屁股坐在朗白面前,直接抓住了弟弟的手:"我知道你恨王家栋,你年纪小,哪受过这种委屈,凌迟了王家栋都未必能解你的气,是不是这样?阿白,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恼火。我不仅恼火那个王家栋,我也恼火我自己。我早知道那家伙是个什么东西,还随便把他招家里来喝酒,结果差点害了你!"

  朗白张了张口,似乎有千般委屈万般无奈,却最终只低低的说了一句:"大哥快别这么说,这种意外怎么能怪你。"
  "阿白,我知道你乖。如果有可能,不仅仅是你,连我都想把那个王家栋给宰了。"袁骓重重的叹了口气,紧接着似乎难以启齿一般,语调稍微顿了顿,"——但是阿白,就算你再想把王家栋给凌迟了,你又真的能这么做吗?大哥说这话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是王家栋,他可是王家唯一的继承人哪。王家虽然比我们家差点儿,但是在整个行业里说话也举足轻重,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阿白!"

  朗白抬起头,盯着袁骓,眼神就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幼兽,单纯而惊恐。
  袁骓赶紧趁热打铁,"如果王家不只他一个子孙,大哥说什么也帮你宰了这小子出气,王家就算闹咱们也不怕他们。但是现在王家栋可是独苗,宰了他,王家就香火断绝了,他们还不得找咱们拼命?到时候事情前因后果翻出来,他在我们家干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杀他,牵连到你牵连到父亲,一大堆关系翻出来,这个你愿意吗阿白?你要是愿意,那大哥我也二话不说,我现在就去拔了王家栋的呼吸管!"

  袁骓作势要起身,朗白立刻顺势拉住他,这一系列动作顺坡下驴自然无比,连袁骓都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自己这个弟弟很上道啊"的感觉。

  "大哥,我……我怎么会想杀王家栋呢?"朗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袁骓,眼圈就这么刹那间红了起来,泪水迅速凝结在长长的、疏朗的眼睫上,晶莹欲滴。
  这样子楚楚可怜得简直让人疯狂。如果袁骓不是看着他长大的亲哥哥的话,说不定连袁骓都要晕乎过去了。
  "大哥你千万不要去动王家栋,我知道你说得对,我怎么会想杀人呢?真是太可怕了。"朗白轻轻擦了擦眼角,似乎仍然心有余悸,"都是父亲……父亲非常生气,你知道的,这个时候谁去说都不管用,父亲做的决定谁能劝得动呢。"

  谁说没人劝得动,你不就是活生生一个能改变袁城意志的人吗!袁骓心里都咆哮了,脸上却还勉强显出沉重而迟疑的表情:"我……我去说估计没用,谁都知道王家栋是我那麻烦舅舅的儿子,跟我有一层表兄弟的关系。我要是去帮他求情,父亲指不定认为我合着外人欺负自己弟弟呢。"
  朗白反手抓住袁骓的手:"大哥你怎么这么认为!表兄弟和亲兄弟,谁亲谁疏还用问吗?谁会认为大哥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家人,大哥你姓袁,又不是姓王!那些小人的闲言碎语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袁骓突然觉得自己被人扫了一耳光,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又完全说不出来,只能张开嘴哈哈干笑了两声:"是、是啊。"
  "这样好了,不用你去说,我去跟父亲说清楚!"朗白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等父亲晚上回来我就去跟他说,王家栋的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就把他送回王家去,这样就不用大哥你出面了,你看好不好?"
  袁骓迟疑了一下,也只得点点头:"那真是谢——我是说,那真是难为你了。"

  朗白摇摇头,对袁骓微笑了一下,非常温柔非常单纯,就像完全无害而又弱小的猫咪。
  完全是一个年幼的弟弟对兄长的微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袁骓一直忍不住去琢磨这个笑容,一直到走出去老远之后,还隐隐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下边要写什么,但是我实在敲不动键盘了……好累,刚刚打工回来


求而不得

  袁城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朗白还没有睡,坐在床边上就着一盏晕黄的台灯看书。袁城走过去,轻轻坐在床边上:"怎么还没睡,害怕?"
  朗白放下书,摇摇头:"刚才大哥来过了。"
  "他来干什么?"
  "……"朗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说:"爸爸,我想还是放过王家栋吧。等他醒过来了,就通知王家把他给接回去,以后大家见面了也好做人。再说反正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顿了顿,浮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就好像在大马路上被人家养的名贵狗咬了一口,踢一脚也就算了,还能真的挥刀把狗杀了吗?"

  袁城久久的凝视着他,"你真的这么认为?"
  朗白点点头。
  "袁骓没在你面前施加压力?"
  "大哥比我成熟。"
  袁城抽出一根烟,点燃深深抽了一口,又缓缓的喷出烟雾。他这个在房间里抽烟的坏习惯朗白早已适应,他甚至都不再抗拒二手烟的味道——虽然袁城平时并不经常这样做。
  "既然你真的这么认为,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处理吧。"袁城揉揉他的头发,"很晚了,早点睡。"
  朗白点点头,关上灯,滑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袁城并没有离开房间,他甚至还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上。
  烟头一点一点燃烧殆尽,暗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渐渐泯灭。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洒下微弱的明灭,袁城线条坚硬的侧脸在这样的阴影中,格外晦暗不清。

  朗白的呼吸很不匀称,听起来他睡得并不安稳。人越早慧就越容易早夭,就像花盛开的时候越秾艳,就凋零得越迅速。有时候你根本来不及去仔细的看它,你只记得它曾经多么艳丽慑人,但是转眼它就死亡了,连一点点香气都不给你留下。你只能在脑海中保留那曾经惊艳的概念,而那美丽到底是怎样一个具体的模样,你是已经完全无法描述出来了。
  袁城把烟头随手扔到床头柜上,站起身走出了房间。过一会儿他走回来,手里拿着一支针剂。

  朗白似乎被脚步声惊了一下,翻了个身,但是还没有醒。袁城抓住他手腕,半跪在床头,轻轻把那支针剂打进他手腕静脉里去。
  刺痛瞬间就被麻醉感消弭掉了,大概过了几分钟,朗白的呼吸渐渐均匀而低沉起来,他已经陷入了药物辅助下平静的深眠。

  袁城知道自己应该现在就离开,但是他仍然半跪在那里,完全无法移动。
  为什么这是我的儿子呢……他想。
  我这样疼他,爱他,照顾他;为此付出心血,付出感情,付出时间;哪怕是他是个石头做的人,这么多年下来都应该属于我了。

  袁城闭上眼睛,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质问他:是呀,他是你的儿子,难道这不是属于你了吗?你是他的父亲,是他的一切,是他的世界呀。他不是已经完全的属于你了吗,你还要求什么呢?
  ……
  我还要求什么呢?
  袁城深深的吸了口气。

  朦胧的月光晕染在朗白平静的睡脸上。他眼睛生的很漂亮,眼睫长而疏朗,一根根弯曲分明,投下一片沉静的阴影。眼梢有些飞白的感觉,淡淡的向鬓角上斜飞,如果他从侧面这样看别人,应该是非常妩媚甚至是勾人的吧。
  他会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别人吗?
  ——在并不久远的将来,去看一个同样美丽的女孩子,并且全心全意的爱上她?
  被他这样看着的人,也一定会不由自主的爱上他吧。

  袁城的呼吸粗重起来。朗白沉睡的脸在月光下显得那样平静甚至无辜,薄薄的、嫣红的唇微微张开着,似乎不论做了什么他都完全不会醒过来一样。
  袁城着了魔一样俯下身,抓住了朗白一只手腕,在细嫩的皮肤上摩挲着。男人粗糙的指腹在小臂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那细腻而光滑的触感似乎刺激了袁城更迷醉的欲望,他低下头,亲吻着朗白的眉心和脸颊。
  他的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压在了朗白身上,少年纯净的身体在暗夜里萦绕着某种不知名的芬芳。男人能感觉到自己下身坚硬到疼痛的地步,终于他认输一般低低的叹了口气,吻住了少年的唇。

  父子之间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带着激烈情|欲和强占欲的吻。唇舌激烈的侵犯和纠缠,吮吸时甜腻的水声,一切都被迫强加于少年身上,禁忌而刺激得让人欲罢不能。

  ——我这样喜欢他,这样宠爱他,我照顾了他九年,为什么他不能属于我呢?
  为什么他不能更加彻底的,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呢?

  男人紧紧捏住少年尖细的下巴,用力大到几乎把口腔完全板开。带着烟草味的舌头在少年口腔里肆意扫荡,甚至在分开的时候都带出一丝淫|靡的唾液。
  朗白躺在床上,被子落下去一半,露出纤秀白皙的肩膀。被蹂躏过的唇有些红肿,手腕留下了清晰的掌印,这个样子看起来非常容易让人丧失理智而变得疯狂。
  但是这些痕迹也许明天早上就会消失,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袁城粗重的喘息着。他还想要更多,想要得更加彻底。欲望冲击着他的大脑,他眼底血丝密布,看起来颇为恐怖。他就这样盯着自己熟睡的小儿子,那一刻袁城的眼神像个兽类多过于像个人。但是最终,他强迫自己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倒退着,慢慢走出房间。

  下|身的欲望还胀痛不已,狰狞而隐秘的提醒着他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袁城靠在门外的墙壁上,一动不动的盯着黑暗的空气。
  ……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产生这种……混杂着暴虐和情|欲的欲望?
  甚至忍不住想得到他,弄坏他,甚至毁掉他?

  袁城手指深深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把脸埋在掌中,看不清表情。是的,他曾经这样得到过很多人,不论多美丽多可爱的形形色|色的男女,只要他想得到,他就总有办法弄到手。更多时候他甚至不用自己开口,那些人会自己扑过来,或者是被别人送到他的床上。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为这样的事情烦心,也更不会被什么人的存在所影响。太容易得到的,得到之后也很容易就忘了。
  然而直到在他生命中的某一天,他不知不觉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产生了这种欲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错的。
  这个世界上还就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让他隐秘而疯狂的思慕着,强烈而冲动的渴望着,却注定了要一生一世,求而不得。

  (2)

  袁骓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齐夏国突然冲进来找他:"太子爷,快醒醒,袁先生找你!"
  袁骓猛地坐起身,就着佣人的手急急忙忙穿上衣服。齐夏国忍不住跟在他后边问:"主宅那边我们的人说,袁先生一早就莫名其妙的发火,是不是您昨天……"
  "我昨天去找朗白了。"袁骓一边出门一边头也不回的说。
  "您去找白少?"
  "嗯,说王家栋的事情。"
  "您请他手下留情?他……他可能呢吗他?!"
  "不可能也得试试,"袁骓一边系西装外套扣子一边坐进车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栋去死,不然我那舅舅要吃了我。"

  主宅在雾霭中显得有些模糊。一些佣人沉默的在花园里打扫着,清扫落花的扫帚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天气十分阴霾并且潮湿,不知道是不是太闷的关系,袁骓走进大厅的时候,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看到袁城的时候他有点惊讶。袁城在所有人面前都一向是绝对权威,永远严苛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连发怒都是冷冷的,让人窒息的。袁骓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这么焦躁过。
  他坐在书房里抽烟,衣袖卷到手肘上,露出肌肉结实的古铜色手臂;似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眼底血丝密布,神色弥漫着不加掩饰的烦躁和恼火。这样的精神状态让袁骓相信现在父亲掀桌子拍枪都有可能,说不定他马上就会轰了自己。

  袁骓往后退了半步:"父亲,我来了。"
  袁城冷笑一声,"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王、王家栋?"
  "你那个好表哥,昨天在你院子里喝了酒,差点趁醉强|暴了你弟弟。朗白拿刀捅了他一下,现在他躺在我们家医院里,经过一晚上的抢救,据说已经快醒了。"
  袁骓僵硬的笑笑:"是、是吗?"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太好了"还是应该说"真不幸"——毕竟之前他一直以为朗白会叫人在手术中做手脚,让王家栋干脆死在手术台上。
  "你觉得,现在我们应该拿王家栋怎么办?"袁城盯着大儿子,在袅袅的烟雾中他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如果是朗白的表兄差点趁醉强|暴了你,你会拿他怎么办?"
  "……"袁骓脚软了一下,"父亲,问题是我不会让人产生这方面的联想吧!"
  "闭嘴!"袁城厉声喝道:"我问你话呢!"

  袁骓立刻跪了下去:"对不起父亲!我不该把王家栋那家伙招家里来喝酒!我不该让这种荒唐的事情在家里发生!我知道错了父亲!"
  "我没问你知不知道错,"袁城冷冷地道,"你知道错也好,你不知道错也好,都不影响现在已经造成的事实结果。王家栋马上就要醒了,杀也好放也好,我想听听你这个表弟的意见。是杀是放还是手下留情,我都想听听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袁骓冷汗涔涔的想,难道父亲已经知道自己昨晚去找过朗白了?
  不对啊,如果他知道了,那么朗白是怎么对父亲说的?他有没有要求父亲放过王家栋?
  如果他要求了,那么按照父亲的个性,虽然恼火,但是绝对不会再对王家栋下杀手。最多教训一顿给点苦头吃吃,然后一定会让王家来人把他给接回去。毕竟朗白是个男孩子,如果他是袁家的小姐,那么事情根本没有他插嘴的余地,袁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把王家栋给活宰了。
  现在看袁城的态度,难道朗白还没来得及跟父亲求情?

  袁骓没有起来,就着跪地的姿势向前进了一步,低声说:"父亲,如果我不止这一个表兄,或者王家不止这一个儿子,那我现在就拿枪去崩了王家栋,绝对没二话!但是您想想啊,王家就这么一个继承人,阿白要是真的宰了他,到时候王家会怎么说?传到外边去别人怎么说?说我们家为了一个义子而断绝了王家的香火吗?——还是说您带在身边养大的义子长得太好太漂亮?!"

  最后一句话音未落,袁城把枪往桌子上一砸,啪的一声巨响,手枪反弹起来狠狠擦过袁骓的脸,当即把他打得一个踉跄,紧接着脸颊一阵剧烈的疼痛,火辣辣的液体从嘴角流出来,似乎有两颗牙被活生生打断了。
  袁骓还没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就觉得自己似乎悬了空,好不容易他才看清楚眼前的东西,原来他被盛怒之下的袁城硬生生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城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从牙缝里逼出来,"朗白是我亲生儿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袁骓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被父亲掐断了,"我是说……这样说出去……对朗白他自己……也不好……"
  袁城一松手,重重的把袁骓扔到一边。
  袁骓伏在地上狂咳,只觉得满嘴是血,背上冷汗涔涔。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招惹父亲非常危险,但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王家栋是他表兄,是他以后稳固自己地位的最大助力。如果他能顺顺利利在父亲百年之后继承袁家的话那还好,如果到那时朗白长大了,拥有自己的势力了,开始要跟他争夺袁家了,那么王家栋就是他最大的、最有力的盟友。
  毕竟他袁骓的母亲是名门闺秀,外公是一方巨擎。这个优势朗白一辈子也赶不上。
  如果王家栋因为朗白而被杀了,袁骓不仅仅会失去这个重要的盟友,也许王家会就此跟他翻脸也说不定。

  是的,朗白是他弟弟,他们是有血缘的。但是在袁家血缘代表什么?袁城的父亲死于兄弟之手,袁城即位时杀了他的两个叔叔,袁骓和朗白之间据说还有个孩子,八岁大的时候就被人杀了,死的时候朗白还在场。袁家做的是军火,最暴利最有权势的行业,袁家人的血缘不代表亲情,更多时候代表的是权力、背叛、以及杀戮。

  "我可以放过王家栋。"袁城居高临下的站在大儿子面前,冷冷地道,"只要朗白自己愿意,我可以让人把王家栋送回去。"
  袁骓深深低下头,"谢、谢谢父亲。"
  "但是,不是因为怕别人说我身边养了个漂亮的义子,也不是因为怕人猜测朗白的身份。"袁城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度森冷,"——是因为你有本事,你把你弟弟给说动了,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袁骓终于知道朗白到底是求了这个情。
  但是求情归求情,这个情面是为王家栋而求的,不是为他袁骓而求的。袁骓知道自己以后在父亲面前必须格外的小心,因为袁城已经对他起了提防之心,在父亲眼里他不仅仅是儿子,也是王家的外孙。
  这份提防之心,在一个家族的掌门以及太子之间,是非常致命的隐患。

  "我还要提醒你一点,"袁城低下头,盯着跪在地上的袁骓。清晨阴霾的天光从他身后的窗外照进书房,袁城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光,他的眼神埋在阴影之中,晦暗不清。
  "——别对我和你弟弟之间的关系胡思乱想。"

  袁骓久久的跪在书房冰冷的地上。
  袁城已经离开了很久,他都还没回过神。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我说什么了让父亲以为我在胡思乱想?我胡思乱想……什么了?
  深深的不安席卷了袁骓。父亲心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难以开口的秘密,这个秘密所带来的焦躁已经影响到了朗白,影响到了他,并且可能在将来,影响到袁家权力体系内的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早……所以有花花有二更~!勤奋的淮淮燃烧了~


刀丛里的诗

  王家栋醒来的时候,有刹那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一片雪白,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雪白的杯子,鲜红的血袋……哦,在病房。
  一只漂亮的手伸过来,轻轻掖了掖被角。王家栋一下子转过脸,只见一个面容素白姣好、大约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站在床边,脸上带着一丝若笑非笑,似乎十分温柔的神情。

  王家栋刹那间回忆起来他是谁。
  虽然那时他喝醉了,但是还没有喝醉到什么都记不得的地步。再说这个少年生的这样好看,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

  "醒来了吗?医生说您差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真是非常担心啊。"
  王家栋还很难开口说话。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少年,只见他穿着一件看不出牌子的灰色长袖T-恤,Gucci低腰牛仔裤,手腕上一只lotos订制电子表。少年柔软的黑发贴在雪白的后颈上,因为微微低着头,所以刘海细碎的遮住了半边眼睛。然而就算这样,也还是能看出他眼底冷淡的笑意。

  王家栋清醒的时候,可以从穿着、皮肤和手指上一眼看出这个少年在袁家的地位。如果一个长得太过漂亮的少年能安然生活在袁家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黑道军火世家里,要么他是某个重要人士所豢养的心爱玩物,要么他本人就是拥有家族血缘的关键人物。
  前者的气质、谈吐、保养和穿着跟后者相比都有很大区别,眼前这个少年明显是后者。王家栋本人在豪门贵族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这点眼力他是有的。

  "我想,我们应该在彼此都穿着衣服的情况下好好认识一下。"少年说,他坐在床边的扶手椅里,双手轻轻交叠着放在大腿上,食指不可避免的带着枪茧,其他手指一根根修长白皙到全无血色的地步,真正仿佛水葱一般。
  "我叫朗白,袁城是我父亲,袁骓是我哥哥。"朗白笑了一下,十分温柔,"王少爷,从此以后我们就算是认识了。"

  电光火石间王家栋想起袁骓提起的那个弟弟。
  那个骄纵的小太子,被军火教父袁城看作眼珠一般的宠爱,据说生得"跟朵花儿一样"的小美人。
  王家栋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大祸——很可能是会引来灭顶之灾的弥天大祸。

  "……"王家栋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极度沙哑的声音,"……我不想死。"
  朗白反问他:"你的想法重要吗?"
  王家栋僵了僵,缓缓的摇头。
  朗白笑起来,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把枪对准王家栋,动作似乎随意得有些漫不经心——当然漫不经心,如果你生活在一个每年对国家流通百亿美金军火的家庭里,你也会觉得手枪这个东西非常普通,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
  "其实你没什么好放不下的,想想看,至少王家安然无恙,你的父母安然无恙,你们家的地位和声望,都不会因为你的愚蠢而遭到任何打击。如果我是你,我会觉得十分感激。"
  王家栋挣扎起来,然而刚刚做过手术的他实在是没力气做出什么事来,他甚至连放声大叫都难以做到。
  他惊恐的扭动着,紧紧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77式子弹的出膛速度是多少?刹那间他就有可能变成一具尸体!
  "再见了。"朗白充满遗憾的对他摇摇头,继而扣下了扳机。

  咔!

  王家栋全身一僵,刹那间似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死了吗?他想。

  慢慢的,慢慢的,他的意识一点一点回来,似乎身体完全没有了感觉,但是光线却映在视网膜上,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朗白还站在他身前。
  枪口也还对准着他。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像是他的臆想。

  "哈哈哈,"朗白愉悦的笑了起来,一手拿着那把空枪,一手随意的上下抛着一枚子弹,"感觉如何?害怕吗,王少爷?"
  王家栋连稍微动一下都无法做到,他的手脚完全麻木了,如果他是站在地上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完全瘫倒扶不起来了。
  "是不是感到很害怕,很恐惧没觉得很绝望?"
  过了很久,王家栋才木然的点点头。
  朗白慢慢的收住了笑容,少年黑白分明的、漂亮的眼睛盯着他,半晌淡淡地道:"那天下午,我也这么害怕。"

  他把那颗子弹重新装回手枪里去,眼睛没有看手,但是动作却非常流畅,好像那把枪就是他双手的一部分那样。
  "王家栋,你欠我一颗子弹。"朗白冷淡的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只不过不是今天。"

  王家栋耳朵里嗡嗡的响,血流迅速冲击着太阳穴,他眼前的东西全带上了多重阴影,那是太过激动导致脑血管负荷不足的后果。
  朗白站起身,走出病房。关门的时候他对王家栋微笑着,还是那种似乎非常温柔的模样:"——我已经通知令尊派人来接您了,您应该很快就能回到王家。那么,我们暂时再见了。"

  他关上了病房的门。
  王家栋瘫软在了病床上。

  朗白没有食言,他果真通知了王家人来接他。王家栋他父亲见到儿子这样,连骂都骂不出来了,他的母亲更是老泪纵横。
  他们不敢在袁家的地盘上耽搁,甚至不敢让王家栋留在香港,只能连夜把他送到美国去。然而还没来得及动身,王家栋的情况突然急速恶化,在第二天晚上又进了ICU。
  医生不得不再次给他做检查,最后发现王家栋的腹腔里有一个异物。可怜的王少爷不得不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第二次被打开腹腔,发现之前的手术中有一只纱布被留在了他的肚子里。
  两次手术差点去了王家栋半条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根本没法下床。

  按理说袁家医生的手术是绝对不会出这种差错的,试想如果他们在给朗白开阑尾的时候把纱布丢进了朗白的肚子里,袁城也许会把这帮医生统统拖出去杀掉一百遍。为什么在给王家栋关腹的时候就丢了一只纱布在里边呢?又是多少可能性,是有人故意的?
  王家栋没敢去问袁骓,他想都不敢想。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停的回忆起朗白对他说过的话,还有那个似乎非常温柔,又有些害羞的笑容。"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说这话的时候,少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上去竟然给人一种十分深情的错觉。
  ……就好像他在对心爱的情人,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一样。

  _

  (2)

  那一年夏天似乎过得格外漫长。朗白总是出去和王奕他们那帮人混在一起,他似乎天生就特别能和手下人打成一团,和气又有些矜贵的,让人不由自主的对他恭敬。
  没有人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真性情。
  每天他回来和袁城一起吃晚饭,每次都是洗过了澡,穿着夏季的浴衣,雪白的布帛贴着他肤色透明的脖颈,锁骨上淡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夏天越来越热,炎炙的天气让人心烦意乱,袁城总是早早放下刀叉上楼,一刻也不在楼下餐厅里多待。
  他一个人闷在书房里看文件,不准人开空调,门窗全关着,闷得蒸笼一样。他在里边坐得大汗淋漓,却连件上衣都不敢脱。

  朗白终于忍不住,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低声唤:"爸爸?"
  袁城手臂上的肌肉突然紧了紧,但是脸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异样,仍然冷淡平稳,一点波澜不起:"都几点钟了?不是叫你晚上早点睡么,睡不着就去找紫文给你热碗黄酒,别耽误我做事情。"
  朗白小心翼翼的反手合上门,光裸的脚轻轻踩在羊毛地毯上。他全身上下都只披着一件单薄轻软的浴衣,中间腰带松松一系,大半衣襟覆在雪白的肩膀上,勾得人生生移不开目光。

  袁城突然烦躁的合上文件,又另外打开一本,骂了一句:"北朝鲜那些土匪穷疯了,运给政府的货都敢收拦路税,也不怕被李明羽连锅端了。"
  朗白有些不明白,他把手上一杯泡好了的霍山黄芽放到袁城手边,轻声问:"您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
  袁城不答言。
  "什么重要的大事,大哥他不是已经动身去北朝鲜了吗。"朗白微微的笑起来,"这两年不走水路走陆路,惹到的山寨流匪可多了,哪能一一跟他们生气。有的小帮派能收服,就收服来为我们所用,有的不能收服,杀了算数。爸爸气着了身体可不划算。"

  细嫩的手指触碰在青瓷杯壁上,一点灯光映出指甲椭圆的弧度,瓷光温润仿佛水洗。
  少年声音还带着中性的沙哑,说得那样动听,似乎全然不在谈论人头落地的大事。只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就足以让人血液一跳一跳的往头顶上冲。
  袁城突然站起身:"你该去睡觉了。"
  朗白微微一顿。他以为袁城不喜欢听他谈论这些生意上的事情,所以随即也就沉默下来。
  但是紧接着,袁城把手搭到他肩膀上:"我跟你一起去。"

  朗白还是睡在袁城主卧的那个小内室,用厚厚的兔毛铺地,磨砂吊灯光华橙晕,温暖祥和的色调。朗白站在更衣室的落地镜前脱下浴衣,袁城在外边问:"你又在看这些歪门邪道的书?"
  朗白探出头,只见袁城手上拿着一本康生传记。
  "爸爸,我是从你的书房里拿的哦。"朗白缩回头,面对着落地镜开始找他的睡衣。从袁城这个角度看去,更衣室的门半开着,镜子里映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脚尖微微踮起来,似乎在尽力去勾衣架。他知道小儿子这时候除了内裤之外什么都没穿——也许连内裤都没有,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只要稍微偏一下头,就可以从镜子里看到更多,甚至全部。

  袁城回过头,盯着除了书本、草稿和枪械分解图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书桌,头也不回的问:"阿白!"
  "什么?"朗白的声音从更衣室里传出来。
  "上星期王奕他们带你去逛夜总会,逛出什么名堂来了没有?"

  更衣室里悉悉索索的声音顿了一下,大概过了几秒钟,才听朗白淡淡的说:"没什么意思,就那些事呗。"
  "哪些事?"
  "……酒,钱,跳舞,摇头丸,……女人呗。"
  "你都沾了?"
  朗白几下套好睡衣,探出头来:"爸爸,你觉得王奕他敢让我碰吗?扒了他的皮他都不敢,他怕死着呢。"
  "是你自己不敢吧,小兔崽子。"袁城笑起来,"这种事情,等你长大了再说。"
  朗白的声音从更衣室里漫不经心的传出来:"我够大了哦,我只是不想而已。每个人的兴趣都不同,我的兴趣不在那上面。"
  袁城过了一会儿才问:"阿白,你长到这么大,对女人没发生过兴趣?"
  "……哪方面的兴趣?"
  "性。"袁城的声音平平常常,似乎在说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朗白顿了顿,似乎对父亲好好提起这些事情而感到有些意外。很快他开口道:"我对她们的兴趣不在于这方面。我比较倾向于……精神上的享受。"
  袁城低沉的笑起来,低低的重复:"精神上的享受。"
  朗白还没反应过来,袁城放下书,大步向房门外走去,"你睡吧,我出去一会儿。"

  虽然已经很晚了,袁家常年不熄灯的主宅仍然灯火通明。袁城站在宅院前抽烟,过了很久都没有要回去睡觉的意思。老管家终于悄没声息的走到他身后:"袁先生,要叫人吗?"
  袁城吐出一口烟雾,"……随便弄一个。"

  袁城没结婚。到了他这个地步,结不结婚其实无所谓。他有几个比较固定的情妇,有跟了他十几年的,有才跟他不久的,各自安居一隅,没人做过袁家主母的梦。
  曾经也有人怀孕,结果还没被袁城知道,太子爷袁骓先找上门来,直截了当的问:"你是要一大笔钱然后把孩子打掉,还是把孩子生下来然后被我弄死?"
  情妇选择了拿一大笔钱,然后流掉孩子,从头到尾没在袁城面前说出半个字。也许袁城是知道的,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他不说话就表示他觉得两个儿子够用了,没必要添第三个。
  何况袁骓对女人,从来都非常的大方,大方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只是对他潜在的弟弟有些不大方而已。

  曾经有人暗地里偷偷说,大少爷连袁总情妇的胎儿都敢弄死,估计离除掉白少也不远了。齐夏国把这话说给袁骓听,袁骓喷出一口水,冷笑:"除掉阿白?——开什么玩笑!他小时候有天早上我送他上学,临走前在家门口,父亲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袁骓,要是你弟弟今晚回不来了,我就弄死你!"
  齐夏国不敢说话了。
  "不过,要是她们生出来的孩子长得跟阿白似的,我也容得下。"袁骓换了一个语调,轻松而愉快的耸了耸肩膀,"当养朵花儿在房里呗,多赏心悦目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其实昨晚没更是因为去看丹青劫了,虐得我哭到凌晨四点,一晚上没睡,今早九点爬起来打工……母鸡大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PS,有花花有二更哦,我要振作,我要振作~!


蚕食

  老管家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准备,不过一根烟的功夫,乔桥就裹在一身黑色高开叉旗袍里,悄然出现在了袁家。

  乔桥作为袁城的情妇之一显然非常恪尽职守。早年她毕业于名校名系,后来在袁家下属某公司任职,这么多年来工作履历漂漂亮亮,袁家内部的事情她全都装不知道,半个字也没说出去过。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少,但是所有争端都被袁家人一手摆平,这么多年下来没出过半点差错。
  她其实年纪不小了,不论再怎么妆容精细气质高雅,也敌不过眼角那细微难辨的岁月。她也曾经怀孕过,但是没等太子爷开口,她就主动而识相的自己去了医院。

  其实也是公平的吧,她这么认为。有人选择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争分夺秒的活,一辈子为房贷、为车贷、为孩子上学而打工,所有的积蓄全都交给银行,一晃眼多少年就过去了,整个人生都在盲目的忙碌和麻木中度过。也有人选择像她这样,过着精细而昂贵的生活,住着黄金地段的大房子,出门开着嫩黄色的迷你小宝马,信用卡额度永远比她需要的花费再高出那么一点点。
  更何况,袁城不是那么难伺候的人。他还没到四十,身材锻炼得非常好,男人的气质和风度一样都不缺。最关键的是他脾气也不坏,没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爱好。
  她没跟别人说过袁家半个字,袁家也没亏待过她。彼此互利互惠,非常公平,绝不强买强卖。
  乔桥非常的心安理得。

  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袁城有点急躁,动作甚至有些粗鲁,但是却心不在焉。
  他这种态度是那样明显,以至于乔桥立刻认识到他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上床是纯属发泄压力。
  真是奇怪,她想。有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军火教父感受到压力呢?是怎样的压力,需要用上床来缓解呢?
  黑夜里纠缠的喘息声渐渐急促起来,乔桥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即将高|潮。在关键时刻来临的时候她小声呻吟出来,却突然听见袁城似乎在声音低沉的翻来覆去念着两个字。到喷发的刹那间,她终于听到这个男人意乱情迷的叫了一声:"阿白……!"

  这两个字是如此的清楚,以至于他们两个人都同时僵了一下。
  乔桥有刹那间觉得如遭雷劈。她知道这个阿白是谁,那是袁家刚刚十五岁的小公子朗白,袁城自己亲生的小儿子!

  啪的一声床头灯亮了,紧接着袁城一把掐住了乔桥的脖子。
  他脸色极度的难看,乔桥从没见他这么杀意透骨的眼神。这还不算,袁城掐着她脖子的手几乎就下了死力,那劲道别说把她掐死了,把脖子掐断都有可能。

  乔桥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手下掌管半个洲的军火渠道,名字响彻东南亚黑道的教父袁城,竟然对自己亲生的小儿子抱有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这时的目光简直凄厉得骇人,绝望到让人心惊的地步。她知道袁城杀个人根本不在乎,就算她跟了袁城几年也好,这种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旦被她知道,就算她跟了袁城一辈子也照杀不误。

  眼前一阵阵发黑,很快意识就昏沉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脖子上的手一松,大股大股的新鲜空气猛地涌进肺部。求生的本能刺激得乔桥一阵狂咳,咳完之后就是呕吐,脖子痛得就好像要断掉一样,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飞快躲到一边去。

  袁城淡淡的看着她,似乎说了句什么。
  乔桥满眼泪水,一边惊魂未定的小声咳嗽。她不敢咳大声,谁也不知道袁城会不会突然再次发狂。不过看上去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袁城毫不在意的看着她躲到床角,然后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乔桥听清楚了,他说的是:"你说说看,什么叫做对女人抱有'精神上的享受'?"

  这个话题转变得太快,乔桥有刹那间的呆滞,随即一贯的谨慎和机警再一次救了她:"……这、这得看是谁说的话吧……可能是小男孩没接触过女人所以有点害怕,说出来逞强……也可能是接触过女人但是发现不喜欢,也许……喜欢男人?"
  "看是谁说的话。"袁城淡淡的重复,顿了一顿,反问她:"你觉得是谁说的呢?"
  乔桥冷汗下来了:"……小公子?"
  袁城默不作声。

  袁家那位小公子的话是能随意解释的吗?能随便在袁城的面前解释吗?袁城这么个活阎王,谁知道他是希望自己的小儿子一辈子不沾女人还是希望他干脆变成GAY?
  袁城的心思实在是难猜,乔桥犹疑半晌,才低声道:"小少爷也许还没到年龄,还,还不懂这回事呢。"
  袁城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变幻莫测,半晌才冷淡的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乔桥穿好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手一直在抖,觉得自己好像气管受伤了,呼吸痛得不得了。但是其实她没什么好担心的,袁城既然没杀她,就自然会补偿她,把这件事遮掩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不留。不然让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袁城差点在床上把自己的情妇掐死了,为什么掐死?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男人不会容许别人对这件事情抱有半点猜测。

  临走的时候袁城坐在扶手椅里,坐在落地窗边抽烟,乔桥站在门口,突然听见他漫不经心的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杀你?"
  乔桥低声道:"不、不知道。"
  白痴才会以为袁城对情妇有什么感情,这个男人的感情少得几乎绝迹。
  "我藏着这个秘密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觉得要疯狂的地步。"袁城似乎淡淡的笑了一下,"多一个人来分担总是好的。"
  乔桥立刻上前一步,声音颤抖的发誓:"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一个字都不会说!请您放心!……"

  袁城没有看她。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落地玻璃窗映出他的侧脸,刀削一般坚硬的面容上,目光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你不用发誓。"他说,"如果朗白知道了,你第一个死。"

  (2)

  第二天上午一个让人出乎意料的消息从袁城的书房里传出来,连老管家都诧异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袁先生,您的意思是让白少搬出去?"
  "他已经够大了,可以到外边去上学了。再说大学就在市区,也不是和家里离了十万八千里,从此就见不着面了。"
  老管家斟酌了一下语句,小心的道:"可是袁总,小公子他学的东西偏,未必跟得上大学的课程呀。"
  "谁指望他学习好了?找点事情给他做而已。"袁城看着文件,头也不抬:"我们家在市区的那个会计楼正好要人帮忙,叫他下课以后就过去看看,晚上不必回家睡觉。新中央住宅区那套楼离他的学校近,叫他就住在那里,别忘了找两个可靠的佣人去照顾他。"

  老管家想说,就算市区那套房子布置得再好,也未必有小公子生活了九年的袁家舒服呀。再说就像袁城说的那样,大学离家也不是十万八千里,配个司机,每天接送小公子上下学不就行了吗?
  但是他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说。
  他能想到的,袁城一定能想到,只是因为某种难以明说的原因,而把这种做法故意的忽略了。

  按照袁城的安排,可能朗白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回家一趟。就算回到家,袁城又有可能根本不在,两个人根本碰不了面。
  太怪异了。谁都知道袁城有多娇惯这个小儿子,恨不得装口袋里随身带着走的。朗白今年十五岁,很少自己单独出门,外边几乎没人见过他。老管家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袁城不舍得。

  当天晚上袁城早早吃过饭,直接上楼把自己关书房里。朗白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端着一杯茶站在书房外,一遍一遍的敲门,袁城明明在里边,但是他就是不做声。
  朗白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爸爸!"朗白忍不住唤了一声,"爸爸!"
  声音这样低微,书房厚重的樟木门又紧紧闭着,但是房里的袁城却好像突然被细微的电流打着了一样,心里有点疼,也有点酥麻。

  朗白又抬起手,想敲下去,但是又有些迟疑。少年清瘦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走廊上,面对着一扇紧闭的门,这情景未免让人看得有些难过。
  老管家轻轻走上前,低声道:"小公子早些去睡吧,明早还要收拾东西呢。"
  袁城让朗白尽早搬走,说是已经帮他办了入学手续,明早就立刻起身去上课。
  朗白端着那杯茶,一动不动的占站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我有几句话对爸爸说,你别管我。"

  老管家还想劝,抬头一看,只见朗白默默的看着那扇门,脸色仿佛罩着一层坚硬又淡漠的面具,就好像硬玉的光泽。他知道这个小公子跟太子爷是有些不同的,太子爷也许还有些忌惮这位不知深浅的老管家,小公子则完全没把下人放在心上——他对谁都平淡而礼貌,不管你是管家还是女佣,你就是他的一个普通的下人。他作出的决定,一个下人又有什么质疑的余地?
  明明是个妓|女的儿子,却天生居高临下,骨子里都透出矜贵来。
  老管家欠了欠身:"那……我就先下去了。小公子有什么要吩咐的,就摇铃叫我。"

  袁城在书房里坐了半天,一根一根的抽烟。不知不觉时间一晃,快两个小时过去了,他摁熄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拎起内线电话:"喂,白少睡了没有?"
  老管家恭恭敬敬的道:"袁先生,白少他还站在您书房门口呢。"
  袁城手一滑,电话掉到了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他猛地拾起电话大力一挂,然后霍然起身,一下子把书房的门打开。

  门板被猛地打开,发出呼的一声,拂起少年鬓边细碎的头发。然而朗白的脸色还是很平静的,似乎他完全没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而是仅仅敲了两下门然后门就自己开了一样。
  "……"袁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朗白低下头,手里的茶已经冷透了,"……我先去给您重新泡一杯吧。"
  "站住!"袁城喝止了他,朗白一回头,袁城突然把他手里的茶盘夺过去,一口闷了那杯冰冷的残茶,然后把昂贵的瓷杯随手扔在桌面上。这一系列动作快得有些粗暴,朗白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只是垂下了眼睫:"那么,爸爸,我去睡了。"

  袁城看着他转过身,似乎有点踟蹰的站姿,侧影清瘦得有些伶仃。朗白的眼睛给他一种好像很深情很不舍的感觉,似乎这个孩子,非常不舍得离开父亲。
  那一刹那间袁城几乎想伸手拦住他,把他拦腰抱起来扛回去,把他关起来,囚禁在身边。
  "哦,还有,爸爸。"朗白突然侧过头,望着袁城的眼睛,"我不在家的时候您也少抽点烟,最后几口尤其……算了,就算我不在了也应该会有别人提醒您的。"

  他对袁城低了低头,转身慢慢的走了。
  袁城一直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小儿子一步步走远,直到消失在长长的、铺着厚重地毯的、装饰华丽的走廊尽头。

  这个从刀光剑影中走过半辈子的男人,恍惚间竟然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错觉。就好像他正在被爱着,但是那种爱,又不是纯粹的父子亲情,似乎还包含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这种错觉让他沉溺进去,明知道那是一潭深水,却还是忍不住要放纵自己往下沉。
  袁城长长的吸了口气,又徐徐的、彻底的吐了出来。他在权力和斗争的巅峰中站立了这么多年,朗白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孩子的心思他总是能一眼就看出来。其实朗白怎么可能不舍得离开家呢,家对他来说是个黄金做的囚笼,虽然富贵华丽,但是那富贵那华丽都不是属于他的,是属于他父亲袁城的。这孩子想要一些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这些东西他不可能从袁家主宅这片小小的天地中得到,他只能去外边找,去他父亲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架构和编织属于自己的势力网。
  开什么玩笑,袁家的小公子呢。赶着上来结交他的人应该只多不少吧。
  能离开这个家,说不定他其实是挺高兴的吧……

  袁城紧紧盯着走廊的尽头,突然老管家在边上低声道:"袁先生……"
  袁城微微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抓着门,用力之大,指甲已经深深没入了实木的门框里,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
  "没事,"他脸色冷淡的松开手,看都不看一眼:"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人生总有意外

  朗白所去的那座大学常年被袁家下属某公司赞助,太子爷袁骓还是他们的一个挂名校董。朗白搬出袁家这件事虽然被人翻出了无数个版本,说得多难听、多不堪的都有,但是实际上他去上学的时候,袁骓亲自叫人开了一队宾利车浩浩荡荡的送他,夺人眼球无比。
  朗白没让司机开到校门口,离学校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就吩咐他们:"停车!"
  "但是白少,"袁骓的司机小心翼翼请示:"大少爷叫我们亲眼看着您走进学校去,这个……"
  朗白声音轻柔无比:"大哥那是存心让我成为曝光出来的枪把子,你还真打算这么干了?"

  朗白拎着一个普通的书包,短袖T-恤牛仔裤,踏着阿迪达斯基本款那双三道条纹的白色慢跑鞋,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一样走进了学校大门。除手腕上那只特殊定制的lotos电子表稍显特别之外,他看上去真没什么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地方。这位袁家小公子的到来根本没在学校里引起任何注意。
  当然他是不用去教务处报道的,教务主任亲自出现在了他去学校餐厅吃饭的路上,热情并且殷勤的帮他办理了饭卡和图书借阅卡;下午去上课的时候,老师已经帮忙留好了通风通气、视野一流的最佳位置,并且充分尊重袁家小公子的个人自由,哪怕他在这张课桌上跳舞都没人敢管。

  想当然耳朗白是不会站在课桌上跳舞的。他礼貌的道了谢,坐在课桌上,拿着那本厚厚的公司法原文书,认真而安静的坐了两个小时。
  这样的学生让老教授感激得热泪盈眶——虽然袁家有权有钱,但是人家孩子乖乖的来上课了呀。虽然他未必真的在听课,但是人家起码做到不跟同桌打牌不跟后排女生接吻,一节课安静了俩小时,多不容易啊!——这孩子比他大哥袁骓上学的时候乖多了去了!

  下课后教授特地走到朗白桌边上,和蔼的问:"小少爷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朗白摇摇头:"没有。"
  "没……没有?"
  "没有。我都懂。"
  教授想这孩子今年十五岁,据说在家游手好闲随心所欲,别说大学课程了,中学学力有没有都还很难说。公司法课程上了一半,他中途插|进来听了俩小时,怎么会完全没问题?
  他以为这小公子他不好意思,又加强了语气:"您第一天来上课,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请千万别客气,随时都可以来请教的。"
  "……我没什么要请教的。"
  教授重复一遍:"真的没有不明白的?"
  "真的没有。"朗白打断了他,"教授,我小时候跟我父亲一起出席集团会议,书上这些东西全是我们家律师玩剩下的。我比较注重实际运用,而不是书本上这些空泛而正义的法律条文。"
  "……"老教授默默迎风泪流。
  谁说袁家小公子比他大哥要乖的?他比他大哥刻薄多了……

  朗白的学校生涯波澜不惊,校领导全都对这个少年的身份心知肚明,而学生之间却极少有人知道。朗白本身是走读,又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小课基本坐在角落,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存在感少得可怜。
  只有跟他一个班的女生对他印象深刻,因为这个少年实在长得太漂亮,也太年轻了。他看上去就像个高中学生会的优等生一样礼貌而疏远,实在无法让她们生出搭讪的勇气。

  朗白入学两个月之后的某天下午,公司法专业课开始前十分钟,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朗白照例坐在角落里,桌面上放着厚厚的原文书,手底下翻着夏加尔的限量版珍藏画册,一只脚跷在桌面上惬意的晃动。
  初秋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映在梦幻般鲜明亮丽的大块色彩上,夏加尔那带有犹太人古板品性的童稚风格让人沉醉其中。朗白轻轻翻过一页,唇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愉快的微笑。

  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门口,"谁是朗白?"
  教室里嗡嗡的人声中断了几秒钟。
  "谁是朗白?"男生重复了一遍,语调极其冰冷,"给我出来!"

  学生们面面相觑。半晌一个女生偷偷戳戳她的同桌:"这不是研究所的学长莫放吗?"
  另一个女生长长的"哦——"了一声,"去年运动会的风云人物呀,国家二级运动员吧?"
  "他找谁啊?"
  "谁是朗白啊?"
  ……

  莫放靠在门口,指关节不耐烦的敲了敲门板:"谁是朗白?给我滚出来!"
  朗白猛的回过神,把书一放。

  教室里这么安静,厚重的画册落到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刹那间各色目光纷纷投向他,朗白发现自己入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笼罩在如此之多的目光焦点下。
  "……你找我有事?"
  莫放阴沉的盯着他,站直了身体。他站起来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运动员的骨架子,高瘦但是结实,皮肤偏黑,气场阴霾,不动声色。如果把他跟朗白放在一起比较,仅仅只说外貌的话,一定是他比朗白更像黑道世家的人。
  "原来就是你。"莫放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突然拎起朗白的衣领,把他脚尖都拖离了地面。朗白还没来得及躲开他那铁钳般的手,就只觉得脸颊上劲风掠过,紧接着"砰!"的一声,他被一记又狠又重的拳头打翻在了地上!

  这一拳实在是太大力了,朗白刹那间完全没了知觉,然后慢慢的才听到耳朵里嗡嗡响,嘴里有一股腥甜的热流,从唇角直接涌了出来。
  几个同学扑上来把他七手八脚的架起来,女生们惊叫着纷纷躲开。班长和几个学生干部拦着莫放,而那个男生还站在那里一边冷笑一边活动手腕,似乎随时有可能再来一拳的样子。

  朗白想挥开那几个扶着他的同学,但是他自己没办法站稳,脑子非常晕,似乎有些脑震荡的感觉。
  "……你死定了。"朗白一边擦拭自己下颔上的血,一边淡淡的道。

  他声音不大,甚至表情都没什么变化。这让莫放有点出乎意料。
  他以为这个小男生会像一般有钱人家的二世祖那样,气急败坏的跳脚叫嚷,或者冲动的扑上来当众跟他厮打。然而眼前这个长得有点姑娘气的少年却没什么大反应,似乎挨了这一拳,他却一点也不愤怒一样。
  朗白看了他一眼,目光里甚至有些能被称作是"怜悯"的东西。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专业课老师终于姗姗来迟,一边高声叫嚷一边奋力拨开人群往前挤。莫放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只觉得脑后一股大力袭来,紧接着咔咔两下他的肩膀就被人从身后卸掉了,两个便衣保镖飞快把他按倒在地,紧接着一人一脚踩住了他的两只手。
  这一系列动作都非常专业,如果这是一起暗杀,那么现在暗杀者已经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了。

  "小少爷您怎么样!请您手放开给我们看一下!……把小少爷扶到桌面上去躺着,我们立刻打电话给家里的医生!"
  朗白挥开了他的保镖,"我没有事情。"
  "您需要立刻检查一下牙齿!而且说不定会造成各种程度的脑震荡,口腔的裂伤也需要立刻治疗!我这就打电话给袁总……"
  朗白坐在椅子里,任由手下用毛巾一点一点仔细的敷他破裂的唇角。两个保镖仍然压着莫放,为首一个保镖正准备打电话给袁城。这些便衣男人就仿佛是突然间从地下冒出来的,把那些惊恐万状的学生们全部强行隔离在教室后排。
  至于那位可怜的专业课老师,则完全被闻讯赶来的系领导团团包围住了。
  简直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不要惊动我父亲。"朗白推开手下,自己扶着椅子慢慢的站起身来,"我自己去校医院。"
  "可是……"
  "没有可是。"朗白疲惫而平淡的说,"把那边那个同学放开,他的手也需要去看一次医生。"
  那两个保镖犹疑的对视了一眼,慢慢放开莫放。他们坚硬的牛皮鞋脚底已经把莫放的手踩得出了血,放开的时候不免有些疼痛,莫放的脸扭曲了一下。
  "让校医在医疗室等我,把我从家带来的那种消炎药准备好。"
  "是!"
  "我头很晕,你扶我下楼。"
  "是,小少爷!"

  朗白走过莫放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长长的眼睫下那目光仿佛冰水流动,只那么轻轻一瞥,就转过去了。
  "叫医生给他照个片子。"朗白头也不回的吩咐,"他的手可能有点骨裂。"

  保镖毕恭毕敬的搀扶着他,边上有人飞快的打电话给校医院,校领导急匆匆迎面赶来,嘘寒问暖的陪着往前走。
  袁家这位小太子,在家里娇惯万分,在外边倒是低调稳当平平淡淡。上了这么两个月的学,袁城给他精心挑选的这帮保镖,还是第一次在人前露脸。

  (2)

  校医院里早就有医生严阵以待,给朗白消炎上药,检查牙齿,经过检查确定有点轻微脑震荡,但是不严重,要求卧床静躺一下午。
  莫放也被保镖押来,他的手倒是没骨裂,只是破了点皮。就是他的肩膀比较严重,保镖情急之下卸了他的两个膀子,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用手了。

  下午的医疗室里静静的,玻璃窗隔绝了操场上遥远的人声。朗白静静的躺在由帘子隔离出来的一个单间里,莫放被铐在床边的一个椅背上。保镖被朗白打发出去了,医生在隔着一条走廊的外间里,这偌大的雪白空间里只有朗白和莫放两个人的呼吸声。
  朗白不说话,莫放也撇着头不吭声,空气静止得有些凝滞。

  突然外边治疗室的门开了一下,听声音是两个年轻的女护士有说有笑走了进来,平跟皮鞋在地面上咚咚的响,紧接着是拿东西、翻抽屉、闲聊玩笑的叽叽喳喳声。
  仅仅隔着几步距离和几道帘子,那两个女护士显然没注意到里边有人。莫放似乎觉得这样一声不吭的听人说话有些尴尬,但是朗白好像浑然不觉,专心的保持着沉默,所以莫放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他只能继续有点尴尬的沉默下去,听着外边的女护士开着姑娘之间的玩笑。

  "哎,对了对了,"突然一个护士放低声音,"你看到金融系那个新来的男孩子了没?"
  "谁呀?你想老牛吃嫩草啦?"
  "能吃的上就好了!就是那特别俊的,上星期来我们这儿拿了两瓶谷维素的,还抱着书,特别文静的样子……"
  "哦——想起来了!名字挺特别,叫朗白是吧,我记得十五六岁那样子,你呀你就别想了,人还未成年呢。"
  "我想什么了呀我。"小护士特别神秘的嘘了一声:"八卦哦,他们班辅导员说的,人上学都是清一色名车接送,出门就有佣人跟着,知道人家是什么人吗?"
  前一个护士"咦"了一声,大概摇了摇头。
  "告诉你吓你一跳!人家啊,据说是咱们袁校董的亲弟弟!"小护士顿了顿,看到自己的小同事花容失色,不由地得意起来,"袁家不是混黑道的吗,袁校董以前在这儿上学的时候,别人见到他都要叫一声太子!"

  两个小姑娘也许万万没想到,她们八卦的对象现在就隔着几道帘子,声音一点没漏下,全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这里。
  莫放面色古怪的看了朗白一眼,少年平静的躺在雪白的床上,双眼紧闭,呼吸缓和,看不出他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不……不会吧,看不出来啊……"另外一个护士惊讶又兴奋的放低了声音,"他要是袁家的小公子,怎么他不姓袁?他不是姓朗吗?"
  "好像据说是收养的,没进族谱,当然不能跟袁家姓了。不过你想袁家好好收养个小孩干什么?又不是自己不能生。他们都说,那小孩其实就是亲生的,只不过当妈的不硬气,儿子才进不了门!"
  "那不就是私生子嘛!"
  "就是说啊!"

  朗白突然微微睁开眼睛,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小护士的对话戛然而止,静默半晌之后,其中一个蹬蹬噔的走过来:"谁在那里?"
  刷的一声帘子一掀,先前那个八卦的护士突然脸色刷白。

  朗白望着天花板,淡淡的道:"出去。"
  护士脸色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过了一遍,然后放下帘子,战战兢兢的出去了。听脚步声似乎她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关门的时候还差点夹到了手。

  莫放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就这么走了,你不打算报复人家?"
  "……"朗白微微挑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报复什么,人说的都是真的。"
  莫放不知道说什么好,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恩怨情仇,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朗白费力的坐起身,在T-恤外披上他的衬衣外套,有点虚软的下了床。莫放忍不住问:"你上哪里去?"
  "不关你的事。"
  "……喂!你不问我为什么揍你?"
  朗白冷笑一声,"你想说你是我大哥的亲信,听从他的指示,想当着众人的面用一记拳头杀掉我?"
  莫放愣住了:"什,什么跟什么?"
  "或者说你是袁家的某个仇人,报仇无路,心怀愤懑,终于忍不住历尽波折的找到我,只是为了当面打我一巴掌?"
  "根、根本不是!"
  "那我就不关心。"朗白冷淡的道,"学生之间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情算得了什么?你会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付出代价的。"

  莫放张口结舌的呆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朗白穿好衣服,系好鞋带,有些虚弱的扶着墙,一步步走出了治疗室。他看起来真的对莫放的愤怒毫不在意,甚至连听一下理由的兴趣都没有。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会有很多人愿意替他把莫放修理到死。
  "我……我叫莫放!"
  朗白没有回头。
  "记住是我揍的你,跟别人没关系!"
  朗白走出治疗室,反手关上了门。少年只穿着一件浅色T-恤和宽大的短袖格子衬衣,看起来有些清瘦甚至羸弱,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薄薄的唇边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马上就会被整死就行了。"

  袁家的车已经等在楼下。以前这辆惹眼的黑色宾利只停在校门口以外,学校里非富即贵的学生多,一辆宾利车在校门外接送也不是那么非常显眼。
  今天因为小公子身体不适,司机特地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朗白刚走到楼梯口,一个保镖上来扶住了他,走到楼梯下,司机赶紧为他打开车门,他就这么脸色平淡的坐了进去。单向玻璃车窗缓缓升起,遮住了朗白精致而毫无表情的脸。
  不远处经过的学生都偷偷回头指指点点,朗白看到了,但是毫无反应。

  朗白特地提前出来,是因为他要去参加会计楼的财政年度报告会议。袁城叫他照顾会计楼的事情,其实是让他跟在袁家做账的人后边学东西,那些手下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一点。很多报告都有智囊团预先策划好,然后交给朗白去看,这位名义上的决策者只需要在他看懂的文件后签上名字就可以。他不懂的那些文件,自然会有人来给他详细解释,一直到他点头认同了为止。
  袁家的帐很多,一间会计楼远远无法应付需要。朗白现在手里的这一家,其实只是袁家庞大的财会系统中的一部分而已。

  这已经很不普通了,要知道袁骓十五岁的时候还在跟老师念书,生意上的事半点都没有插手,袁家的账本他碰都没有碰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朗白比他大哥要早熟得多。

  汽车缓缓停在市区豪华漂亮的写字楼下,司机毕恭毕敬的打开门,会计楼几个负责人站在台阶下,满面笑容的迎接小公子从车里钻出来。
  光艳照人的乔桥就站在车门边上,穿着一身黑色香奈儿套装,烫着栗色的大|波浪卷发,昂贵的香水芬芳扑鼻。她是会计楼的审核部门经理,不少人都知道她和袁城之间的关系,似乎这个照顾小公子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头上——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这不就是她身为人家情妇所应该做的吗?

  朗白从车里出来的时候乔桥搭了一把手,少年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一边侧脸还明显的红肿着,嘴角贴着药,好像是被人打过了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这世界上除了袁城,还有谁敢打他呢?

  乔桥一手扶着朗白,一边低声笑问:"小公子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叫个医生陪着,或者……"
  朗白摇摇头:"我没问题。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您!"乔桥甜美的向他微笑,背上却渗出了一丝丝冷汗。朗白和她之间的关系毕竟非常怪异,身为袁城的情妇却被袁城的小儿子称赞漂亮,尤其是袁城还对这个小儿子抱有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这个情妇的位置,也未免坐得太凶险了点吧?


危险的瞬间

  这个场景在一般公司看来是有点可笑的。偌大一间公司高级会议室里,空调嗖嗖冒着冷气,精英高管们西装革履的端坐在会议桌两边,一个个的头发光可鉴人,苍蝇飞上去都要打劈叉。
  在这群气氛严肃甚至沉重的精英们中间,还有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十几岁少年,穿着休闲,面容稚嫩,却坐在代表最高权力的会议桌首端上。
  高管们轮番提出议案、呈上文件,一轮一轮的举手表决,在最后拍板决定之前却要首先征求这个少年的意见。他点头了才能最后拍板,他不点头,会议就必须无限制的拖延下去,一直到提出一个能让他点头的方案为止。
  乔桥坐在他身侧,每当在他不点头的时候,就立刻上前去低声为他解释。朗白毕竟对军火的研究要比对做生意的研究多,很多税务上的事情他都不明白,有时甚至一些很基础很浅显的东西他都需要别人为他解释几遍才能懂。然而不论他的问题再可笑,乔桥都必须无限耐心、兢兢业业的讲解到他明白为止。

  朗白环顾会议室一圈,高管们在中央空调二十度的室温下不停冒冷汗。
  少年笑起来:"麻烦大家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经理立刻起身:"小少爷哪里的话。为袁家做事情,这是我应该做的。"
  "嗯,的确是你应该做的。"朗白低下头,盯着审计报告最后的那组数字:"所以乔小姐,你的意思是最后long service
leave的退税额度下降了35个百分点?"
  "是,是的。"
  "我觉得这笔钱花的有一点多。明天写个具体的流程报告上来给我看看。"
  "好的,没有问题。"乔桥低下头,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小少爷……"
  "怎么?"
  "这个员工long service leave的抽样统计,其实是从我们的上级公司送下来的。"
  "上级公司?"
  "是的,就是现在由大少爷经管的那家航道进出口公司。"

  朗白沉默了一下。
  偌大的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人发出呼吸声,好像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屏住气息。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半晌之后,朗白微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吧。就算是我父亲亲自送过来的年终报告,如果当中有猫腻的话,我也一样会要求他们重新审查,何况仅仅是我大哥呢。"

  乔桥还想说什么,朗白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上了嘴巴。
  如果……如果这位小公子真的要审查袁城的账务……袁城说不定也会纵容的吧?她不确定的想着。

  散会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朗白拒绝了公司高管为他准备的酒宴,准备回到新中央住宅区那栋公寓去吃保姆煮的稀饭。
  他平时回去都非常晚,那栋公寓虽然装修得精致而舒适,但是总归不如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袁家。何况袁家至少还有那么多人,那栋公寓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说不出来的感觉。
  朗白很早就有熟睡时猛然惊醒的毛病,他小的时候,经常因此而跑去敲袁城的门。袁城烦不胜烦,但是也从来没有把他放到一边去不理会。这个在外人眼中十分可怕的男人总是打开门,把小儿子抱上床,安抚他直到他再次入睡为止。
  而现在,他的父亲命令他离开了家,为他准备了精致的豪宅,为他挑选了顺从的佣人,甚至慢慢为他铺好了一条通往权力的道路。但是朗白深夜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却再也没有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搂着他安慰他,直到他安心的再次睡着。

  保镖一般不进小公子的房门,都被朗白丢在了楼下。这个时候还非常早,连保姆都没想到小公子今天会这么早回来,在路上朗白打了个电话给她,叫她赶快把稀饭煮好然后送去新世纪公寓。
  朗白打开华丽而沉重的房门,走到玄关处弯腰换鞋。突然在这个时候,应当是空无一人的卧室里却传出脚步声。朗白猛的站起身:"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
  "是谁?"朗白又叫了一声,连鞋都没有换,赤着脚走到卧室门前,把门猛地一推。

  "爸、爸爸?"
  朗白有些吃惊。袁城坐在卧室窗前的躺椅上,似乎刚刚回过神来,也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朗白张了张口,刹那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父亲这个问题。
  袁城咳了一声,站起身来:"我以为你今晚会在外面吃……吃过了吗?"
  "没……没有。"
  再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问袁城:爸爸,你来我家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吗?
  "我也没有。"袁城出色的自控能力让他迅速恢复了冷静,他无比自然的走过来,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俯下身板住小儿子细嫩的下巴:"——你的脸怎么了?"

  男人的气息离得太近,近到让人产生不安的地步。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开始对"自己的领地"产生意识,父亲强势的靠近和触碰,让少年觉得有些敏感。
  朗白退后半步,想挣开脸:"没,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袁城两个手指捏着他下巴:"摔一跤能摔成这样?你再摔一次给我看看。"
  "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朗白嘴角破裂的地方有些疼,他立刻皱起了眉:"爸爸,不要……好疼!"

  正在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有些沙哑,语调中带着一点细微的喘息,给人一种类似于……情|欲一般的错觉。
  袁城刹那间仿佛被电打了一下,他飞快的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我自己会处理的啊,爸爸,我都这么大了。"朗白捂着唇角,声音温软的抗议:"你从来都不过问大哥的事情的。"
  袁城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有关于袁骓和他在自己心里地位的不同。如果细究下来的话,这位军火行业的教父更希望大儿子继承自己的事业,而对于温软漂亮的小儿子,则抱有一种阴暗甚至残忍的想法。
  不过这一点显然是不足以为外人道之的。

  "……你自己会处理就行。"袁城顿了一下,"——有没有吃过饭?"
  "姆姆她们马上送稀饭过来。"
  "有菜吗?"
  "我凑合着对付一下就行。"
  少年清亮的眼睛似乎因为疼痛而带着氤氲的水汽,从袁城的角度望下去,T-恤之下隐约露出深深的锁骨,柔软的布料也许只要稍微扯一下,就会变成一块块碎布。
  袁城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邪恶的欲望刹那间掠过他的大脑,带来针刺般尖锐的刺激。

  "我去给你弄两个菜吧。"袁城咳了一声,匆匆越过朗白,大步向厨房走去,"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只吃稀饭怎么行呢。这么大的人了,离开父亲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以后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他不敢回头看朗白,他知道自己刚才看小儿子的眼神,一定像头饥渴的野兽一般可怕。
  但是幸好朗白低下头,错过了那危险的瞬间。

  (2)

  那天晚上保姆来送稀饭的时候,赫然看见袁家老大站在厨房的灶台边,穿着衬衣西裤、围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锅铲;小少爷怯怯的站在父亲身后,手里搭着父亲的西装外套,正探头探脑的往锅里看。
  保姆惊呆了,双手颤抖着差点把稀饭从锅里溅出来。
  "姆姆来啦?"朗白用"你在那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的目光瞪她,"稀饭就放在桌子上好了,我们自己盛。"
  保姆把瓷锅往红木餐桌上一放,战栗着转身就跑,恨不得自己从未在袁城的目光里出现过。

  袁家本来不是香港这边的,但是因为后来军火运输航道变更的关系,到袁老爷子那一代的时候主宅迁来香港,几代下来生活习惯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慢慢和南方人越来越接近了。他们家吃的稀饭分成好几种,袁城跟大儿子袁骓都要放麻油跟肉菜,或者放龙虾、螃蟹等海鲜;朗白则要清淡的白水或加牛奶,或者用腌菜来搭配。
  袁城以前留学的时候也会自己煮饭,但是毕竟水平有限,炒个青菜、溜个肉片就差不多了。朗白是从生下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叫他做饭?——开什么玩笑呢。

  做父亲的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端出一盘青菜虾仁、一盘拌沙拉,朗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边,真心诚意的夸奖:"爸爸好厉害。"
  袁城说:"那是。"
  "我要是有爸爸这么能干就好了。"
  袁城盯着小儿子正在给他盛稀饭的双手看。朗白的手指一看就知道是弹钢琴的,修长白皙,少女一般细腻。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说:"你还是不会干这些事情的好。"

  这对东南亚黑道上最有权势的父子坐在一张红木餐桌边,各自低头吃饭。朗白一边吃一边专注的盯着眼前的碗,心里却思忖着,为什么袁城会突然跑到这里来,连声招呼都没打。
  袁城这样一个男人,可能会不打招呼的跑到某个地下军火基地去呆上半个月,也可能上午在金三角罂粟种植农场,下午在越南某边境军火运输驿站,晚上在日本银座的某个豪华夜店包厢中。朗白对他们这种生活方式习以为常,他的大哥、"太子爷"袁骓从十八岁以后也变得跟父亲没什么两样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飞机上度过。
  但是,袁城为什么会突然不打招呼的出现在小儿子的卧室里?
  而且没有任何重要的原因使他呆在这里,他没有任何事情要吩咐,也没有什么命令要下达,好像纯粹就是跑来给儿子炒两个菜做一顿晚饭的。
  发生在任何一个普通父亲身上都不奇怪,但是发生在袁城身上,就……

  "爸爸,你今晚……留下来吗?"
  袁城似乎顿了一下,说:"……不留。"
  "哦。"朗白重新低下头去吃饭。
  "你希望我留下来?"
  "没,没有。"
  袁城盯着朗白的侧脸,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问:"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瘦了?"
  朗白有点惊讶的抬头望向父亲,这种问话似乎在表达一种类似于……关心的感觉。袁城平时不会这样的,他的确也关心小儿子,但是他的关心落不到这么小的细节上来。
  袁城这种人,让孩子好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关心了。

  "爸爸……"朗白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突然袁城伸出手,在小儿子的嘴角上抹了一下。
  男人拿惯了枪的粗糙的指腹在朗白唇角上留下一道痕迹,稍微有点红。朗白条件反射性的用舌尖舔了一下:"……爸爸?"
  "饭粒。"袁城神态如常的拿起餐巾。

  朗白坐在那里,只觉得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跟平时不一样,似乎有种奇怪的气氛笼罩着父亲,但是他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发生了问题。
  好像自从他搬出来以后,父亲对跟他之间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不,应该说,从袁城莫名其妙的命令他搬出来的那时候开始起,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朗白不知道,这种变化到底是随着他渐渐长大,父子之间产生了正常的关系演变;还是因为某种他不知道的因素,导致父亲对儿子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朗白觉得这有点危险。他跟他大哥不一样,袁骓就算失爱于父亲,也有王家在身后支持着他。而朗白只有父亲,如果父亲对他产生哪怕一丝的反感,这反感都有可能在将来,成为夺走他身家性命的利器。

  吃过饭朗白去洗澡,而袁城在外边打电话给司机,准备回去。
  朗白躺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听到外边袁城的脚步声从客厅走向玄关,然后门打开又关上,不一会儿悉悉索索的声音就消失了。他以为那是袁城走了。

  今天对于这个十五岁的身体欠佳的少年来说有些太过漫长,他晕晕乎乎的半躺在浴缸里,水流有规律的按摩肌肉,感觉好像整个人都浮空了一般。他似乎还睡着了一小会儿,过了不知道多久,一阵甜酥、空虚的感觉慢慢从身体深处蔓延上来,让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发出了难耐的鼻息声。
  这种感觉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几个月以前的某个深夜他做了个朦胧又甜美的梦,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晨勃。虽然以前没经历过,但是他知道这开始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怎么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袁骓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用女人来解决生理需要,但是朗白还没有到对异性产生欲望的阶段,也没有人敢主动给袁家的小公子找女人——所以他学会了求助于自己的右手。

  朗白潜意识里觉得这种欲望是羞耻的,他甚至隐约有些憎恶这样的自己。解决问题的过程让他觉得肮脏,而高|潮后的精|液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每次都直接放水冲掉,伪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起,就对女性的身体有种厌恶和畏惧。袁城身边的那些女人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她们让他联想起神圣的母亲,也让他联想起下贱的妓|女。
  他连带着,对自己需要异性才能缓解的欲望也一并讨厌了。

  朗白抬起手覆盖在自己已经抬头的欲望之上,微弱的喘息着。刺激的快感让他忍不住想呻吟出来,但是他总是克制着,咬着牙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总是想越快解决越好,情|欲给他带来的快感总是混杂着强烈的负罪感,所以每次他都匆匆解决,然后强迫自己忘记。
  热气熏得他脸色就好像要滴下血来,眼睫剧烈的颤抖着,脸色混杂着欢愉、忍耐、痛苦和羞涩。下唇被紧紧咬在细白的牙齿间,用力之大已经咬出了血红色,但是他却像全然感觉不到那痛苦一般。
  愉悦迅速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就快要到达巅峰的快感强烈刺激着他的神经。朗白难耐的仰起头,忍不住加快了动作。谁知道就在即将达到□的刹那间,突然只听浴室门咔哒一声,袁城的声音传来:"阿白,你明天早上……"

  袁城刚才竟然没有走。
  朗白的反应显然迟钝了几秒钟,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袁城万万没想到眼前会出现这样一个场景,他猛地停下脚步,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有雷慎入

  朗白的侧脸在浴室水汽中显得格外白,几缕被打湿的黑发贴在鬓边,更显得肌肤一丝血色都没有。从袁城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全身一丝|不挂,活生生就是个整块羊脂玉雕刻而成、被浸泡在温水中的小美人。他全身上下唯一鲜艳的就是嘴唇,一直被克制的咬着,红得好像要滴下血。
  袁城立刻就起了生理反应。
  但是他完全不必担心小儿子发现他的异样,因为这可怜的孩子已经被吓呆了,半晌才颤抖的叫了声:"爸爸……"
  这声音几乎让袁城丧失理智。

  朗白瑟缩着,无助的往浴缸深处蜷缩,他本来就不高,在宽大的浴缸中竟然有些娇小的感觉,就像只闯了祸又当场被主人发现的小猫。
  袁城狠狠的掐了下掌心,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用尽全部力量才能勉强保持自己的声调不要太过异常:"……这有什么,只是你长大了而已……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害羞的,用不着害怕。"

  朗白眼睁睁看着袁城走过来,俯下身,把他从浴缸里拉起来。朗白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让父亲出去,但是袁城强迫他依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用一只手紧紧扣着他光裸的身体。朗白手脚都在发抖,他手足无措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以为你在里边这么久早就已经洗好了……别留下什么阴影吧,吓成这样。"袁城贴在朗白耳边,似乎是笑了一下,问:"要女人吗?"
  "不……不要……"朗白哆嗦着摇头。
  "我猜你也不想要。"袁城低低的说了一句,突然咬住朗白细薄的耳廓,感觉到怀里的少年猛然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他把手放在小儿子已经萎靡的欲望之上,技巧极好的抚慰他,动作细微而温柔,仿佛在安抚受了惊的小兽。

  朗白在被触碰的刹那间猛然僵住,如果他真的是某种小动物的话,可能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嘘,别紧张,没什么好紧张的……放松一点……这是非常舒服的事情,不要害怕……"袁城在他耳边低声的安抚,说话时带出温热的气流,喷在少年敏感的耳廓上。
  朗白紧紧闭上眼睛,眼睫颤抖着,似乎带着细小的水珠,看上去就像蝴蝶垂落的残翅一般,漂亮得让人喘不过气。袁城觉得自己体内被压抑了很久的兽性在慢慢苏醒。他无法控制自己继续用轻柔的动作来照顾小儿子脆弱的欲望,他想把怀里美妙的身体完全控制在自己掌心里,温吞水一样缓慢的动作挠得男人心里发烫发痒,让他想发狂。

  "爸……爸爸……"朗白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不要碰……不要……"
  袁城亲吻着他的耳朵,手上却加重了力气,上下撸动着生嫩而脆弱的器官。少年未经人事的欲望仿佛被电流轻微的刺激着,羞辱感反而让愉悦成倍加剧,他想咬紧牙关抵抗那无处不在的快感,但是欢愉的欲望却像蛇一样蹿遍了全身。他的大腿内侧肌肉痉挛着,每当袁城触碰到他顶端最敏感的小口上时,他都有种想哭泣着崩溃的冲动。
  朗白无意识的扭动着腰,想并拢双腿,但是袁城的手臂挡在那里,连膝盖都完全瘫软下来了,看上去就仿佛是一个无比配合的淫|靡姿态。

  袁城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孩子,能够承受的底线是多少,他其实是心里有数的。何况小儿子身体一直有些欠佳,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越温和越好,越快解决越好。
  他亲吻着朗白被汗湿透的鬓角,然后低下头去盯着小儿子混合着痛苦和欢愉的脸。少年的皮肤很薄,水光浸润之下更加显得晶莹剔透,在情|欲的煎熬下泛出薄薄的红,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粗暴的蹂躏他。
  太危险了。简直就要到达擦枪走火的临界点。

  "啊……爸爸……!"朗白在父亲的臂弯中用力仰起头,眼睫剧烈战栗着,发出难耐的呻吟。残存的理智和羞耻心让他拼命抵抗着高|潮的侵袭,但是袁城不给他这个机会。男人低下头,靠近他,语调温柔而危险:"乖,别这样叫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啊!……"朗白用力摇着头,抽泣着叫了一声。袁城毫不留情的加快了动作,在明知道小儿子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半强迫式的把他送上了高|潮。随着一声崩溃的呻吟,朗白终于剧烈的颤抖着,在父亲手里喷射了出来。

  "舒服吗阿白?"朗白的耳朵嗡嗡作响,意识混沌着,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喜欢吗?"
  朗白嘴唇哆嗦着,高|潮之后的疲惫让他无法开口回答。他瘫软在袁城怀里,筋疲力尽,意识恍惚,但是袁城却还没有打算放过他。

  很快的,朗白虚弱的喘息中夹杂了一丝战栗,因为袁城再一次握住了他刚刚发泄过的欲望,并且手法娴熟、富有技巧,劝诱而强迫的让他再一次挺立起来。这对朗白来说简直是灾难性的,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疲惫不堪,精神更是到达了极限,袁城的把玩让他无法享受到勃|起的快感,相反带来了更多被逼至绝境的痛苦。
  "爸爸,求求你……"带着哭腔的求饶在水声中响起,"爸爸,不要……求求你!……"

  袁城知道这样做太过分了,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罪恶的蹂躏欲。
  他想看到小儿子在自己身下哭泣辗转,想听到他一边喊爸爸一边求饶,想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美人被迫对自己敞开身体,甚至被占有到崩溃的地步。
  悖德的欲望使人意乱情迷,禁忌的刺激反而显得更加甜美。袁城活了这么多年,他习惯于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那是自己亲生的小儿子也没关系。
  朗白的哭声反而让他更加满足,就好像心里蛰伏已久的魔鬼,以这无助的哭泣和呻吟为养分,一点一点的慢慢复活了。

  到最后朗白几乎被折磨得崩溃,到喷射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意识恍惚,陷入了一种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袁城一碰他,他就条件反射性的颤抖。幸好浴缸的水十分保温,在那种情况下保证了他没有受凉。袁城用厚重的浴巾把小儿子包裹起来,从浴室抱到卧室去,放在了大床上。
  "好好睡吧。"袁城在少年唇角上亲吻了一下,低声说道。
  朗白涣散的目光望了父亲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袁城用被子盖好小儿子光裸的身体,仔细的掖好被角,然后盯着朗白的脸看了一会儿,才站起身退出了卧室。

  身下的欲望叫嚣到发疼,但是袁城不打算再做更多了。
  他回到浴室去,反锁上门。浴室里的蒸汽已经散去一些,余下的漂浮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抽泣着□时那充满欲望的味道。袁城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用手解决自己的问题。

  (2)

  朗白睁开眼睛的时候,恍惚之间完全忘记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只是他回到家,喝了粥,因为太困倦,就爬上床去睡了一小会儿,在天黑前就醒来了。他坐起身,觉得有些精神不济的疲惫感,然后回头一看落地窗,只见外边夕阳西下,竟然是傍晚的时候。
  朗白愣了一下,抓过手表一看日期,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一个晚上加整个白天!

  昨晚回到家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一一浮现在脑海里,包括父亲出乎意料的光临,包括那顿白粥小菜的晚饭,包括……包括……浴室里发生的一切。
  那样荒唐,简直让人难以相信那是真的。

  朗白脸色苍白的坐在床上,大概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的伸手抓过散落在床边的白色真丝浴衣,慢慢裹在身上。
  穿衣服的时候他看见自己手臂上还有几块隐约的青,那也许是挣扎的时候在浴缸壁上撞的。
  朗白死死的盯着这块青紫,半晌一动不动。他知道如果袁城稍微狠一点,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制造出比这可怕一千倍的伤痕来。这个男人毕竟在黑道权力的巅峰上站立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朗白慢慢的把他当做了一个慈父。他竟然真的忘记了,袁城不仅仅是他的父亲,还是个具有强大力量、并且为人相当心狠手辣的男人。

  袁城给朗白的感觉,一直都是个亲密得有些过分的父亲。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袁城和袁骓之间的关系要亲昵许多,很多人都觉得那是因为朗白身为私生子,又是小儿子,做父亲的多心疼一点理所应当,没什么好奇怪的。朗白自己也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点,似乎他天生就比大哥更加亲近父亲,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但是父亲会替小儿子做这种事情吗?就算再亲昵,也有点……奇怪吧?

  朗白自己虽然不沾,但是袁家附属的下属家族里也有和朗白一起长大的男孩。男孩之间长到一定年龄,就自然会交流这方面的秘密和感想,他知道有的男生会在兄弟之间互相帮忙,有些兄长会手把手的教弟弟,还有些负责点的,把自己身边信得过的、年长的女人送给即将成年的弟弟,就像袁城曾经叫自己的侍女去伺候朗白一样。
  然而不论情况怎样,朗白身边的这些同龄男生都有个共同点,就是这种交流大多发生在亲兄弟之间,也有玩得好的堂表兄弟,再离谱些就是厮混在一起的平辈人,在温泉里互相打个手枪。
  从来没有做父亲的亲自下手,这样……这样主动而强势的,逼迫儿子去做这种事情。而且在从头到尾的过程中,那样亲密甚至狎昵,把儿子的每一丝身体反应都控制在手里,慢条斯理的把玩,从容不迫的挑逗,最后强制给予高|潮。
  这根本不是一个父亲有可能做出来的事。

  朗白想了很长时间,凌乱不堪的记忆干扰了他的思考,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他也没得出什么清楚的结果。唯一有感觉的就是,他突然意识到袁城不仅仅是他的父亲,还是个危险的、强悍的、富有心急和手腕的男人。袁家的男性成员很少能逃过彼此争杀的命运,袁城这张慈父的面具戴的再成功,也掩盖不了骨子里袁家人的凶狠。这凶狠对谁都一样,对小儿子也不例外。
  朗白虽然年纪还轻,但是他血管里一样流动着袁家人的血。
  他本能的,对自己健壮而强悍的父亲,产生了雄性之间的提防和警惕。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小少爷,我是宋强。您起来了吗?"
  朗白猛地回过神:"……嗯。我这就出来。"

  宋强是袁城给朗白挑选的保镖之一。袁城不轻易给朗白东西,但是一旦给了,就一定经过精挑细选,绝对给最好的。他配给朗白二十个轮班制警卫,每一个都非常优秀,宋强这二十人当中并不出类拔萃。他后来被朗白一眼挑中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跟王家有仇。
  宋强有个弟弟,早先在警队干过,后来在王家当保镖,专门在王家栋出门的时候贴身保护。前几年有一次王家栋喝醉了,在夜总会跟人闹事,结果引发群殴,宋强的弟弟被人捅了刀子,险些没命。
  事后王家也赔了钱,但是仅仅一笔钱,并不能完全抚平宋强一家人的愤恨。

  朗白被袁城宠爱这么多年,当然也有些自己的人脉和渠道。他得知这件事情以后,就在宋强这个人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慢慢把这个人培养成了自己的亲信。
  朗白拉拢人还是很有点本事的。从物质上来说,钱、房子、地位、家里人的生活难题;从精神上来说,信任、看重、平等的对待、甚至一点点微妙的纵容,这些都是能迅速拉拢人心的利器。端看你想不想用、以及会不会用罢了。

  袁骓在这一点上没有朗白来得精细。
  袁骓从小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少爷,万千视线注目的焦点。他根本不用去特地拉拢什么人,大家都自然而然的站在他那一边,想尽办法的向他效忠——况且也只有他是堂堂正正的袁家少爷,除他之外没有其他效忠的对象。
  袁骓是不会去拉拢人的。想当然耳,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这样做。

  朗白走出卧室,餐厅里已经放了红枣熬的热腾腾的糯米粥,以及几碟子新鲜小菜。他睡了一天,难免有些食欲不振,只坐在餐桌边用勺子一下一下搅动那碗粥,问宋强:"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宋强站在他身侧,欠了欠身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早上太子爷说要来见您,但是听说您不舒服还在睡,就说算了,等明天再说。"
  朗白冷笑一下,几乎没声音的:"八成是为查账的事。"顿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问:"我父亲呢?"

  宋强知道昨天袁城是从小公子这里出去的,完了以后第二天,朗白就在床上睡了一整天。他觉得很古怪,但是看朗白神情语气,丝毫不像是有什么异常的样子。再说两父子之间又能发生什么呢?袁家的人都知道,小少爷可是实实在在袁城亲生的种。
  "袁总昨天晚上的飞机去东北,据说大概明天就回来。"
  "去见李明羽参谋长?"
  "是。"
  朗白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宋强看了看他的脸色,然后咳了一声,小心的道:"小少爷……"
  "怎么?"
  "那个打了您的学生,叫做莫放的那个,今天被学校停学了。"

  朗白似乎顿了顿,半晌才慢慢的"啊……"了一声:"说起来,我还不大清楚他为什么要打我呢……"
  "也没什么大事。"宋强笑道,"学校里每年会有一次安排优秀学生去大公司实习的机会,如果实习期间不出差错,毕业后基本上就可以得到工作机会。那个莫放寝室里有个铁哥们,本来预定了实习机会是他的,结果……"
  "结果被学校领导安排到我头上去了?"
  "现在工作机会是挺难找的,听说他那个哥们家里情况也——也相当一般。"
  "然后他就以为是我从中作梗?"朗白摇摇头,感觉可笑的样子,"我哪用得着实习机会,谁家公司敢要我去干活?哪个学校领导为了巴结我大哥才想出来的主意,馊到家了。"

  宋强赔笑不语。
  其实谁又指望这个十五岁的小公子会干活呢,只不过这个实习机会,说白了就是对优秀学生的承认和奖励,对袁家小公子来说是个光鲜有面子的谈资罢了。即使这个机会给了朗白,他也不会真的跑去实习,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对于莫放那个朋友来说,在工作越来越难找的现在,一个去大公司工作的实习机会是多么的可贵啊。

  "我不要那个实习机会,本来是谁的现在还还给谁。什么芝麻点大的破事啊,被这帮人折腾成这样。"朗白摸摸嘴角,还没完全愈合,摸着有点疼。
  宋强似乎对莫放很是心存同情:"那小少爷的那个同学……"
  朗白沉默了一下,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难为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朋友出头。"
  "那您的意思是跟学校说一声,让他复学?"
  朗白有些精神不济,随口就想点头说好,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停顿了一下。宋强看他脸色,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那么一张精致而剔透的脸,眉梢眼角都是沉沉的,似乎在盘算着什么隐秘的心思。好半天才听他说:"先别去给他求情。"
  宋强愣了一下,只听朗白轻声说:"还不到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跳票了,因为……我看了一篇虐文……所以………………………………


磕头

  第二天袁骓果然设了宴,专门请朗白。
  他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兄弟俩彼此都心照不宣。袁家每个主事的人,手底下都不可避免的带了点烂帐,有些专门用来圈钱,有些专门用来赠送人情,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人是没有的。水至清则无鱼,账本要是清清楚楚,就没人愿意管事了。
  袁骓其实也冤。那个公司本来就只是个空壳,专门给太子爷用来销账的。别的产业里有些去向不明的资金,统统都算作这个公司的支出和亏损,这一点不少高层干部都心知肚明。每年查账的时候也都差不多就行了,只要袁城默许,哪个真的跑去得罪太子爷?

  谁知道今年,偏偏空降了一个比太子爷还娇贵的小主子。
  袁骓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如果这只是普通的假账,那根本不用请,只要赔着笑脸对小公子说几句好话,那八成就能过了——小少爷毕竟还年幼呢。
  但是问题在于,这笔账不是一般的帐,而是他袁骓跟外公王家私下里金钱往来的证明。

  黑色宾利缓缓停在酒店门口。司机快步下车,刚要打开车门,突然袁骓从酒店大门口疾步上前,抢先为弟弟打开了车门,甚至在朗白出来的时候,还虚虚的扶了一把。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朗白微微笑着,向后退了半步,似乎是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
  袁骓立刻按着他肩膀,笑容满面的把他往酒店里带,一边低声说:"阿白,你今天千万要给大哥一个面子……"

  话音未落,朗白就看见酒店大堂里站着王家栋。
  袁骓咳了一声:"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咱们兄弟俩一定是心照不宣,大哥就不明说了。这次的帐先不算,上次在王家少爷的事情大哥还没有向你道歉,今天咱们两件事情一起了结。阿白,你一向是个乖孩子,这个情面一定要给大哥。"
  王家栋带着笑容站在那里,似乎也是个正儿八经来道歉的模样。

  朗白和袁骓并肩,却是头也不偏一下的从王家栋身边走过,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的瞥了他一眼。那目光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竟然让王家栋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猫盯着的老鼠。
  其实朗白今天穿得很好看。一件BUDD的白色意大利斜纹布衬衫,水洗白的低腰牛仔裤,衬得少年身形格外漂亮,清瘦的胯部斜斜勾在皮带上,显出一道让人血脉贲张的弧度。
  王家栋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酒店包房。
  他笑了一下,心想就算是只猫,也是一只娇软漂亮的小奶猫,而本少爷可是头吃肉的大老鼠呢。
  他随手把烟摁熄,也快步跟了上去。

  包房里其实只准进袁家兄弟和他三个人而已,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其他人全都等在门外边。有了上次的教训,袁骓害怕王家栋喝多了做出什么让人以头抢地的事情……所以特地把自己的座位安排在了王家栋跟朗白两个人中间。
  包房的布置很有趣,乍看上去有点像日本的榻榻米和暖桌,食客坐矮桌边的丝绸榻子上,桌面很大,脚可以盘在地面上,也可以伸到桌下,但是在桌子底下的地面上挖了一个浅浅的石坑,里边盛着清水,养了几条一掌宽的金鱼。

  王家栋见朗白也不点菜,只在那里一心一意的逗弄金鱼,就凑过去笑道:"我让人把这几条鱼买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朗白悠悠瞥了他一眼,坐起身,转头对袁骓说:"大哥,我想回家了。"
  "回家?"
  "父亲今天回来,我还有些事要跟他商量,现在这个时候回家正好。"

  袁骓立刻一把扯开王家栋:"他妈的滚回去!"一边赶紧转头安抚小少爷:"阿白不怕,你王大哥天生就这个脾气,待会儿罚他磕头谢罪。你说这点账本的事情,也不是那么重要,干嘛非要闹到父亲面前去呢?咱们好好吃顿饭,你就饶了大哥这一次吧啊。"说着就一迭声的叫人上菜。

  朗白冷淡的看着袁骓忙碌,看着侍者端着菜盘排成行进来,看着保镖一个个试菜,试完了才把菜盘毕恭毕敬的放到他们面前。他的眼神仿佛这一切都跟他完全无关,就像隔着一层玻璃看世界一样,明明那些人伺候的对象都是他,他却对此毫无反应。王家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一丝丝凉意一点点从心里弥漫上来,心想袁家这位小公子美则美矣,心却这样冷,真是个讨好不得的人。

  酒菜全部上齐,袁骓给朗白倒了一碗大吟酿酒,又亲自端到弟弟面前:"阿白,以前你小的时候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我虽然是你大哥,却一直没有怎么关心过你,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朗白立刻要起身,袁骓把他按下了:"上次王少爷喝醉酒欺负了你,那件事我也有责任,事后还拜托你去跟父亲求了情,我却一直没有谢谢你。今天这碗酒聊表大哥一点谢意,阿白,看在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大哥的份上,你千万要原谅王少爷酒后失德的事情。"
  朗白端着那碗酒,眼底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只听他笑了一下,竟然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大哥说哪里的话……王少爷他酒后失德,跟大哥有什么关系?"
  王家栋立刻上前半步:"白少——"
  "别、别、别!"朗白对着袁骓的时候还笑吟吟的,对着王家栋,却立刻沉下了脸,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疏离的客气,"王少爷的道歉我可受不起,咱们免了吧。"

  王家栋张了张口:"这、这不是——"
  "再说王少爷,被我捅了那么一刀子,不知道该怎么恨我呢。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应该是我对王少爷赔礼道歉才对呀。"朗白说着坐起身,对王家栋把腰弯下去:"王少爷,你大人有大量,那天那一刀子……"
  王家栋哪能让他这腰真的弯下去!他立刻一把扶住朗白:"白少你这么说实在是折杀我了!实在是、实在是……"

  按王家栋巧舌如簧的本事,他其实可以洋洋洒洒、情真意切的说出一大番话来,如果朗白是一般人家男孩子,可能会被他说得感动不已,然后顺势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还会就此称兄道弟起来。
  但是当王家栋伸手拉住朗白的时候,一只手托在少年清瘦的肩膀骨上,胸前温热的触感当即就让他的手一酥,种种旖旎而香艳的联想刹那间从脑子里掠过去,王家栋立刻就说不出话了,吭哧半天才又重复了两句:"实在是……实在是太折杀我了。"

  朗白维持着一个即将要弯下腰去的姿态,冷淡的问:"怎么就折杀你了?"
  "我怎么能让白少对我低头呢?我、我这不是,这不是……"王家栋磕磕巴巴好一会儿,才猛地一拍桌子:"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唐突了白少这样的美人,就算是以死谢罪也不过分,怎么能反过来让白少对我低头?"
  朗白冷笑,不说话。
  王家栋紧紧握住少年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只要白少愿意原谅我,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袁骓在边上看王家栋越说越不像,赶紧咳了两声。
  但是王家栋没理会,他已经没那个心思去理会别人了。

  朗白似乎是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浅淡,从脸上轻轻一掠就过去了,"做什么都愿意?我哪敢叫王少爷为我做什么呢……这样吧,我对王少爷低了头,王少爷也对我低个头,咱俩就扯平了。您看怎么样?"
  王家栋连声答应:"好!好!"
  "那行。"朗白淡淡的说,"王少爷您弯下腰,对我磕三个头,咱们的恩怨就一笔揭过,您看如何?"

  (2)

  王家栋似乎愣了一下。
  袁骓一阵猛咳:"咳咳咳!这,这……咳咳咳!"
  朗白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大哥慢点,别咳坏了嗓子。"
  袁骓尴尬的伸手拿水杯,一边装模作样的抚胸:"昨晚睡觉着了点凉,今天嗓子有点不舒服……咳咳咳!不用管我,哈哈,不用管我。"

  其实不用他说,王家栋根本没管袁骓,他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大概五秒钟——然后啪的一声把象牙筷子一拍:"给别人弯腰那不行,给白少,磕头又算得了什么!"
  噗的一声,袁骓结结实实把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王家栋当真跪倒在朗白面前,干脆又利落的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下尤其彻底,额头贴在地面上还顿了一下:"白少,我上次酒后失德,但是我是真心仰慕你。你要是袁家的小姐,我一定娶你!你要是还为上次的事情生气,还想以后要我的命,那我王家栋也没二话。只要白少你高兴,我这条命随便你拿!"

  朗白笑吟吟的倚在矮桌边上,突然伸出一只脚,用脚尖勾起王家栋的下巴,一点一点把他头从地面上抬起来。
  他的鞋子脱在门外,只穿着一双浅口白袜子,隐约可以看到秀气白皙的脚踝。这画面实在是太过刺激,王家栋竟然完全呆在那里,眼睁睁盯着少年的脚,完全无法动作。
  "你想娶,还得我想嫁才成。"朗白笑吟吟的说了一句,把脚缩回来,然后从容不迫的夹了一筷子菜,在袁骓眼珠子都快要脱窗的目光里慢条斯理的吃起饭来= =

  袁城的私人飞机停在市郊机场里,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一下飞机就立刻上车,到家的时候不过晚饭时分。
  "袁骓呢?"袁城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问管家。
  老管家恭恭敬敬的站在边上:"大少爷出去请人吃饭去了。"
  袁城皱了皱眉。他这次和北朝鲜李明羽参谋长的见面非常重要,袁骓应该知道父亲回来的时候会有不少事情要吩咐,但是他出门去了,还是去请人吃饭,这有点让袁城不快。
  老管家咳了一声:"袁总,请的是王家少爷,以及……咱们家小公子。"
  袁城手上动作一顿,"——他想干什么?"
  "大概是想做个东,让王少爷和咱们家小公子的关系和缓一点吧。"
  "让王家栋跟阿白之间的关系缓和?"
  老管家飞快的看了袁城一眼,这个老人的脸好像一直布满皱纹,但是眼睛藏在深深的沟壑之后,那目光亮得仿佛可以明察秋毫。
  他看见袁城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有点嫌恶又有点不满,好像他对于王家栋和朗白之间的关系感到很忌讳。
  这其实是非常奇怪的,袁城在这个黑道巅峰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想做什么事或想要什么人,几乎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他们两个能好到哪里去,再说就算好了又有什么用。他们在哪吃饭?"
  老管家扭头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手下立刻上前低声道:"袁总,大少爷在'金丽莎'摆了一桌宴席,不过那是请的午宴,现在他们应该在其他地方,酒吧或其他什么的。"
  袁城脸上不愉快的神色越来越重:"他想带阿白干什么?"
  "这……袁总,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袁城摆摆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这么快步上楼走进了书房。没过几分钟他又急匆匆从书房里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类似于掌上电脑之类的东西。那个手下精通电子通缉器材,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个卫星信号追踪显示器。
  那是专门用来定位小目标用的,误差范围精确到一点五米。
  "上车。"袁城快步走出大门,头也不回的吩咐:"他们在月落酒吧。"

  手下有点惊愕,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袁城应该是用那个定位仪找到了朗白的精确位置。
  他想起小少爷手腕上那只定制手表。朗白好几只表,据说都是袁城专门给他定做的,价格贵得相当离谱。原来那不仅仅是手表而已。

  朗白觉得自己有点喝多了,实际上他只喝了一口威士忌而已。
  袁骓是不敢让他多喝的。小少爷的身体娇贵着,中午时的清酒还好,威士忌度数太高,万一回去发起热来,袁城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让朗白坐在沙发角上,又让大堂经理亲自去倒了碗酽茶来醒酒。现在这个时候,月落酒吧的著名的晚间节目刚要开始,袁骓想撑到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再把朗白送回去。

  朗白懒懒的倚靠在沙发扶手上,隔着一层帘子看外边的大舞台:"大哥,你说那脱衣舞什么时候开始?"
  "小祖宗啊你这一口一个脱衣舞的都不觉得难听?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俄罗斯舞娘,钢丝上跳舞都不在话下,你看了就知道了。"
  "俄罗斯女人有什么稀罕的……"朗白懒洋洋的笑起来,"父亲以前在莫斯科有个女人,大概跟你差不多高,头发纯金色,腿这么长,"他比划了一下,"而且笔直笔直的。"
  袁骓惊异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看到过啊。不过就见过一次,据说没留多久。"
  袁骓向来畏惧袁城,跟亲生弟弟八卦自己亲生父亲的风流情史这种事情让他有心理障碍,"……真……真是够强悍的。"
  王家栋去拿了酒,摇头晃脑的凑过来:"做男人做到袁总那个地步,也算是境界了,太子爷你估计还得修炼二十年。"
  袁骓赶紧把他拉开:"去去去,你喝多了就要闯祸,离白少远一点。"

  舞台灯光突然一下子转暗,喧杂的大厅里静了一静,就只见彩灯疯狂旋转起来,整个舞台突然被笼罩在了炫目的彩光之下。地板缓缓裂开,一个巨大的飞轮徐徐升起,飞轮左右各有三个小的转轮,每一个转轮里都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穿着性感的俄罗斯女郎。
  这是月落酒吧最精彩的保留节目之一,舞女在飞速旋转的转轮中热舞跳跃,全凭脚下四英寸的高跟鞋来保持平衡。转轮一旦开始旋转速度就变得十分惊人,有些民间杂技高人会在各个转轮之间穿梭跳跃,做出各种惊险动作,但是这项绝技不仅难练而且危险,甚至被称作死亡飞轮。
  舞女不仅要达到杂技专家的水平,还要做出热舞动作,难度系数和观赏系数都成倍增加。为了组成这个热舞团体到底死伤了多少人,这个数字也许只有老天才知道。

  朗白倒是有些兴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主飞轮,半晌评价道:"这个节目如果表演得好,应该给所有人都加两倍小费。"
  袁骓身边的手下立刻欠身答应。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有人提现金跟着,专门预备这种事情。

  王家栋盯着朗白在彩灯下的侧脸,因为光线明魅,少年精致的脸庞显得有些妖异,但是不可否认的勾人。他笑了一下,心想到底是袁家老大亲自□出来的小公子,换做一般人家孩子看到这种场景,说不定会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吧。
  他凑到朗白耳边,低声笑道:"白少如果感兴趣,一会儿表演结束后把她们叫来,你亲自给小费怎么样?"
  朗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没那种兴趣。"

  王家栋还要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大厅的正门突然被人从外边撞开了。紧接着刚刚开始旋转的飞轮紧急停下,几个舞女都纷纷大叫着抓紧栏杆,探头探脑的往下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客们喧闹起来,继而突然静了一下。

  一队黑衣便装从正门口一拥而入,几个荷枪实弹的保镖把守住门。这帮人在大厅里逡巡了一圈,几乎立刻就发现了贵宾席上的袁骓、朗白他们。
  袁骓倒抽了一口凉气,突然有个非常不妙的预感。

  他的预感没有错,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袁城高大而阴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门口。


艳舞

  袁骓刹那间有种掏出手枪把大厅里虎视眈眈的保镖们统统爆头,然后抱头鼠窜而去的冲动。
  不过显然这是不现实的,他只能眼睁睁望着袁城出现在大门口,脸色阴霾的盯着他们,然后毫无停顿的大步走来。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不就是带着表哥和弟弟来喝个小花酒、看个小表演吗?一没三劈二没招妓的,干嘛一副气势汹汹带人抓奸的样子啊父亲!
  袁骓慌忙站起身:"父亲……"
  袁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王家栋赶紧站起身,也叫了一声袁叔,声调相当的虚。他上次在袁家犯了事,听袁骓说袁城相当震怒,却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事后王家人几次想当面给袁城赔个不是、说几句好话,却始终没有捞着机会。
  在这个行当上混,要是得罪了袁城,虽然不至于立刻就灾难临头,但是日后处处受制、事事不便那是肯定的。王家栋虽然也来头不小,但是他还没真正继承王家呢——就算是他父亲见了袁城,也得客客气气毕恭毕敬的叫一声袁老大呀。

  "世侄也在啊。"袁城这次给了个正眼给王家栋,但是那神态,看了就让人冒冷汗。
  王家栋赔笑:"上次在贵处酒后失态,冲撞了小公子,一直没机会正式道歉,我一想到这个就愧疚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好不容易今天有机会当面对小公子赔罪,我这个愧疚之情真是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袁城看也不看他,直接坐到朗白身边的沙发上。朗白本来整个身体斜倚在沙发里,袁城坐下来的时候他条件反射性的缩了一下脚,"爸爸……"
  袁城问:"你让他们带你来看这个的?"
  朗白慌忙摇头。

  "哦。"袁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似乎刚刚发现袁骓和王家栋两个人还站着,"——你们站在那干什么?不是看表演么,看啊。谁拦着你们了?"
  酒吧经理早就颤颤巍巍的跑过来,点头哈腰跟在后边,闻言差点在地上跌一跤:"袁、袁总,还表演?"
  "我一来就不表演了?我不准了?"
  经理冷汗唰的一声:"是是是!现在就开场!现在立刻开场!"边上酒吧里的那些人立刻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行色匆匆的脚步声,人群紧张的窃窃私语声,凌乱的忙碌声此起彼伏,完全不像一个撒钱买欢的风月场,倒是像个即将行刑的法场一样。
  "坐啊。"袁城冷冷的对袁骓和王家栋说,"愣在那里干什么?我罚你们站了不成!"
  两个汗流浃背的可怜人对视一眼,唯唯诺诺的坐下了。

  朗白慢慢从沙发里坐起身,用茶几上的小杯子给袁城倒了杯酽茶,低声道:"爸爸,给。"
  袁城看他一眼,突然猛地抓住小儿子一只手腕。
  "爸爸……"
  "你喝酒了?"
  朗白顿了顿,点点头:"就那一口。"

  袁城抓住他的掌心温度非常高,紧贴在少年细嫩的手腕皮肤上,甚至连粗糙的触感都清晰可辨。这样直接的身体接触让朗白有微许的不适。如果是在那天浴室里的事情发生之前,朗白会觉得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自从那样亲密而狎昵的事情发生过之后……
  袁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儿子,目光锋利得让人发憷。
  半晌才听他淡淡的说:"对你来说酒不是好东西。以后少喝。"
  朗白低头:"是。"
  袁城这才放开他,神色不变的坐回到沙发里。
  朗白看看自己有些发红的手腕,突然打了个寒颤。

  表演很快重新开始,但是酒吧里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袁城来之前,袁骓他们一行人不过是拿着VIP卡的贵客而已,周围那些观众有的喝了酒、有的存心买欢,叫嚣的、鼓噪的、开各种下流玩笑的到处都是。但是袁城来过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就是传说中黑道袁家的少爷,没人敢在一帮荷枪实弹、虎视眈眈的保镖眼皮子底下放肆。
  明明是最刺激男人的惊险艳舞,却从头到尾变成了一场沉闷而紧张的煎熬。

  袁城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盯着穿着暴露的舞女从疯狂旋转的飞轮上一跃而下,突然开口问:"阿白?"
  朗白立刻道:"是,爸爸。"
  "感想如何?"
  "……确实很刺激。"
  "下次还想来?"
  "不,不,不来了。"
  谁知道袁城还没放过他,紧接着就跟了一句:"为什么?"

  朗白一时语塞。傻瓜都能看出袁城对两个儿子跑来酒吧看艳舞的事情感到很不爽,现在他问小儿子以后还来不来,小儿子当然要对着组织表忠心说以后再也不来了。这不是很正常的回答吗?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难道能直接说"因为父亲您不高兴所以我以后再也不来了"?开什么玩笑,谁都知道黑道世家的年轻子弟泡泡酒吧、看看艳舞什么的很正常好不好。

  所幸在沉默好几秒之后,袁城并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他指着舞台上那几个火辣的金发美女,问:"你喜欢哪个?"
  "……"朗白停顿了一会儿,"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不会吧,"袁城冷淡的笑着,"难道我儿子有点什么身体上的问题,这样的美女都不放在眼里?"

  朗白不习惯跟袁城当面讨论这些,他一只手抓着沙发扶手,因为用力过大而显得指尖发白,半晌才勉强的随便指了一个:"那个穿黑色的还行。"
  袁城点点头,终于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艳舞结束,暴露的美女们飞吻着跳下舞台满场穿梭,一些兴致勃勃的男人们争相把小费塞进她们身上不多的纺织物里。袁城偏过头,酒吧经理一看他好像有话要说,立刻凑过去:"袁总有什么吩咐?"
  袁城说:"把那个穿黑色的女人叫来。"

  朗白脸色一变,有点难堪:"爸爸!"
  袁城却充耳不闻,轻轻把他重新按倒在身边:"——乖。"
  他毕竟是个正当壮年的成熟男性,年幼的小儿子的挣扎对他来说实在是非常微不足道。不知道是因为难堪还是不满,朗白整个脸色都红了,侧面看上去眼底仿佛汪着一滩水,波光粼粼,让人看上去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袁城突然伸手把朗白的肩膀环住,看上去就像是把小儿子整个按在怀里一样:"——干什么呢你,不是叫你乖一点了?"

  (2)

  朗白被禁锢在父亲散发着厚重男性气息的胸膛里,一时间完全不知道如何动作,整个身体都完全僵住了。
  那个穿黑色的俄罗斯美女款款走来,四英寸的高跟鞋踩得摇曳生姿,脸上的笑容甜腻得让男人都要发狂。尽管知道现在气氛不对,时机也不对,但是在她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偷偷打量她裸|露在外的大片胸脯。

  王家栋低着头,偷偷问袁骓:"袁总这是要干什么?亲自给白少挑女人?"
  "……"袁骓哑口无言,好几秒之后才勉强道:"有可能,白少在这方面一直不大开窍。"
  "那也不能挑个舞女啊,还他娘的是个蛮夷……"
  "……多层次文化交流吧,大概。"
  王家栋倒抽一口凉气,低声说:"说真的,我一直觉得袁总对你们家小公子实在是太宠了,这都宠得不像是儿子了。我表姐他们家他特别溺爱么子,但是跟袁总这溺爱法根本不一样啊。这哪儿是宠小儿子……"
  袁骓低声骂他:"你他娘的,不像儿子那像什么?"
  "像……"王家栋顿了一下,灵光一现:"像小情人儿!"
  紧接着哎哟一声,袁骓给了他一肘子,然后飞快闪到老远的地方去了。这表兄实在是太能惹祸,袁骓不想再一次成为父亲盛怒之下的炮灰。

  俄罗斯美女扭腰摆臀的走到他们一行人面前,环顾周围一圈,用不大熟练的英语对袁城甜笑:"先生,您点我?"
  不愧是在风月场上混成精的女人,一眼就看出来在这帮黑衣实弹的男人当中谁是主子谁是手下,主子当中谁又是老大。
  袁城不置可否的笑着,对心腹副手使了个眼色。那个副手立刻从保镖手里接过装满现金的小手提箱,抽了一沓子现金出来,直接交到那女人手上。
  那美女一掂现金的厚度,顿时笑得更甜美了:"谢谢!谢谢!先生您真是太好了!"
  "这跟我好不好有什么关系,"袁城淡淡的笑着,瞥了怀里的小儿子一眼,"你得好好的谢谢他。"
  金发美女似乎这才注意到那个面貌姣好斯文的少年,立刻大大的给了他一个飞吻。

  她刚才就有看到这个穿着打扮格外贵气的少年,但是实在拿不准他的身份。按理说从保镖手下的态度上来看,他应该是个身份尊贵的上位者;但是从年龄、长相、以及袁城对他的亲昵姿态来看,说他是个得宠的男孩也有可能。
  如果是后者,那可就大大的有忌讳了。在没有弄清楚人物关系之前,她选择装作没看见朗白这个人。

  "不是你说好的么?怎么哑巴了似的。"袁城拍拍怀里的小儿子,"怎么,还要我教你?"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朗白几乎抬不起头来:"爸爸,您……"
  酒吧本来光线就昏暗,袁城的脸色更让人看不透深浅,只听他语气平淡的说:"我怎么了?你说你觉得这个好,我就把她给叫来,结果人来了,你又给我玩儿这一套。"他低下头去,几乎强迫朗白紧盯着他的眼睛,"有你这么难伺候的吗,阿白?"

  俄罗斯美女目瞪口呆的呆在一边。她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位高权重的父亲给自己年幼的小儿子招妓,明明孩子不愿意,做父亲的还在一边不知道是强迫还是撺掇的刺激他。
  这叫什么,有哪个正常的父亲这么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吗?

  "我没有,我没有,爸爸……不是我自己要上这里来的。"朗白脸红得好像要滴下血来,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沙发垫,几乎有些痉挛:"下次再也不会了,爸爸,求求你,你……"
  袁城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脸部的大部分轮廓都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王家栋偷偷看他们,越看越觉得这气氛实在怪异得要命,忍不住摇头:"依我看,袁总这哪是给你弟弟挑女人,这简直是要把你弟弟活活逼成心理ED啊。大庭广众这么多人的,你弟弟又是个雏儿,换成是我我也害羞呀……袁骓,你确定那是你亲弟弟?"
  袁骓急了:"怎么不是,不跟你说了吗,DNA检测做了三遍!进门时就两遍,去年不知道抽什么风又检测了一遍,三次结果都一模一样,绝对袁家的种,纯的!"
  袁城那个心腹副手突然转过头来,小心翼翼的对袁骓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
  袁骓立刻闭上嘴巴,打死也不说一个字了。

  "不是你自己要上这里来的。"袁城慢慢的重复了一遍,突然像是终于有点怒气表现出来一般,抓着朗白肩头的手一紧,"不是你自己要来的,难道是袁骓拿枪逼着你来的?"
  "没有,真的没有,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啊!"朗白眼底的水光几乎要逼得人都沉在里边了,"爸爸我们回去吧,好不好?我听你的话,不说了行不行?"

  袁城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几乎边上人都觉得不对的时候,他才沉沉的哼了一声,说:"你什么都听我的话那就好了。"
  朗白一直被迫半侧着身体,只能看到他的一只手紧紧抓着沙发垫子,手指几乎整个泛出了青白。袁城把他一只手指一只手指的扳下来,把沙发垫子远远扔到了一边,然后才站起身,吩咐道:"既然白少说了回家,那咱们就回家去吧。"

  他一直把小儿子半搂在怀里,一直到他站起来的时候,靠近朗白的那半边身体才露出来,只见手臂上赫然四道血红发紫的指甲印。
  那是朗白下意识的掐着父亲的手臂,这么长时间抓出来的痕迹。
  袁城竟然也一声没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早~
so~
有花花有二更~!~\(≧▽≦)/~


青花瓷茶碗

  朗白起身的时候有些晕,他毕竟坐久了,又喝了酒,加之情绪激动,站起来的时候不免眼前黑了一下。边上的保镖立刻伸手要扶,却突然只见袁城一转身,一把紧紧抓住小儿子的手臂,直接就把朗白拉到自己身边了。
  朗白跌跌撞撞的,跟着他父亲走出酒吧大门,身后保镖肃立,酒吧经理等上下人等纷纷抹着冷汗恭送。身前的酒吧台阶之下已经等了四辆车,司机早就打开门,恭候在边上。
  袁城不是个性喜繁奢的人,只要不是正事,他出门一般没这么大阵仗。这次来个酒吧就搞出这么浩浩荡荡的排场来,又是荷枪实弹又是保镖开道,真不知道他是做给谁看的。

  朗白被袁城托着手臂,直接塞进打头那辆捷豹里。司机立刻关上他那边的车门,还满脸是笑的说了一句:"小公子睡一觉吧,一会儿就到了。"
  朗白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司机立刻替他升起单向的防弹玻璃。

  袁城把小儿子塞进了自己的车里,这才转过身,看到跟在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袁骓和王家栋。这时候酒吧里的人都退回去了,边上全是袁城自己身边的手下,也没什么外人。袁城只冷冷的打量了大儿子一眼,紧接着抬脚就这么狠狠踹了过去!
  袁骓啊的一声,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了。
  袁城正当壮年,这一脚可半点没留力,差点把袁骓这大小伙子给踹出一口血来。

  边上一时人人变色,但是愣就没一个人敢扶,都在那杵着,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痛得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的太子爷。
  袁城居高临下的看着袁骓,半晌才开口,问:"知道我为什么踢你吗?"
  袁骓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过来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当着人面这么难堪过,一时没想开,梗着脖子说:"不知道!"
  "不知道?"袁城气得冷笑起来:"教唆亲弟弟上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还觉得你没错?"
  袁骓一下子张口结舌的愣在那里。不三不四的地方?袁骓自己从十几岁开始起就没把逛窑子当做一回事,再说袁城自己,他早年的情妇都够开一个窑子的了!怎么这会儿轮到朗白,就愣成"不三不四的地方"了?父亲您老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袁城在那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声音冷冷的轻了下来:"——这还是我活着呢,要是我死了,你弟弟在你手上能有好日子过?!"
  袁骓张了张口,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家栋也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喘一声,背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这个时候突然袁城瞟了他一眼,那目光又寒又狠,王家栋当即一个激灵,就只听袁城一字一顿地说:"幸亏你不是我儿子,我打不得你。你要是我儿子,我今天就掐死你!"
  不仅仅是王家栋,连袁骓都一僵。
  袁城却不再多说,直接转身上车,啪的一声把车门重重甩上了。

  按理说朗白应该是回他在中央花园的那栋公寓去的,但是袁城既然没发话,又把他亲手送上了自己的车,于是大家都知道小少爷今晚是回本家大宅去睡觉的了。
  朗白虽然不知道太子爷就在离自己一车之隔的地方挨了打,但是一路上看袁城的脸色,简直阴沉得能拧下水来。所有人都知道袁老大心情极度不好,车开了一路就愣没一个人敢出声,一直到下了车进了院子,朗白刚要转身进房,却突然被袁城叫住了:"阿白!"

  朗白立刻停下脚步,轻轻的叫了声爸爸。
  袁城站在他面前,盯着小儿子低垂的侧脸。他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猛地把朗白扯过来,拦腰一抱直接扛起,紧接着大步走进了大门。

  边上几个心腹手下都悚然变色,面面相觑的站在那里。
  只有老管家,愣了一下之后,猛地咳了一声,低声道:"各位都快回去吧!"
  那几个人还呆着,站在那里没人敢动。
  "哎呀!"老管家急了,"还愣着干什么?袁总教训小公子,没各位什么事儿了!"
  那几个人这才如梦初醒,慌不迭的赶紧告辞出去。

  其实袁城也没怎么下狠手教训他小儿子。他把朗白扛到原先那个小卧室去,猛地把他往床上一摔。卧室的床虽然软,但是这么一下子摔下来,也足够朗白七荤八素好半天的了。
  还没等朗白从床上坐起身来,袁城一个膝盖跪在床上,把朗白圈在手臂里,抵在了床头。这个姿态让朗白本能的觉得危险。他下意识抓住了父亲一条手臂,刹那间的目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恐惧。
  这个姿势让他回忆起那天的浴室,也是这样强势甚至逼迫的,从头到尾袁城一颗扣子都没解,而他却被迫一丝|不挂,最后还晕了过去。

  "阿白,"袁城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蒙着半边阴影,虽然他看上去很平静,却平静得渗人,"——我今天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不给你面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朗白抓着父亲的那只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半晌他才僵硬的摇了摇头。
  袁城长久的盯着他,突然动了动。朗白条件反射性的缩了一下,但是随即发现袁城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那动作倒是一点粗暴的意味都没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
  "因为我不喜欢。"袁城说,"我看到你在那种地方呆着,我觉得很不喜欢。"

  "……是,"朗白声音轻微的发着颤,"是,爸爸。"
  他的样子这么乖顺,袁城倒是笑了起来:"我记得你年前的时候,说袁家就像弱肉强食的森林一样,说你在袁家没什么安全感,后来还跟智囊团王奕他们那帮人混到一起去了,是这样吗?"
  朗白不知所措,只得点点头。
  "所以说,其实你还是想要争点什么东西的,对不对?"
  "……"朗白只得又点点头。

  袁城又笑起来,但是那笑意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在朗白看来,袁城这时的眼神和语气都让他无来由的恐惧,他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袁城再一次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脸,手指在小儿子的脸颊上滑过,最后几乎称不上是拍,而是抚摸了。
  "那就好,"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盯着朗白,"以后记着,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就做点让我喜欢的事情。懂得了吗?"
  朗白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他慌乱的点头,把自己深深蜷缩到床角里去。

  不过袁城今晚没有再吓他小儿子的意思了,他理了理自己略显凌乱的袖口,转身向卧室的樟木门走去。临出门的时候,突然朗白声音颤抖的在身后叫了一声:"爸爸?"
  袁城顿了顿,"怎么?"
  "……您确实是我的父亲,是这样的吗?"
  袁城这下回过头去,紧紧盯着床角里的朗白。过了很久才听他短暂的笑了一下,淡淡的道:"你应该庆幸,我到现在还把自己当做是你的父亲。"

  (2)

  袁城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却没有关门,隔着一条走廊,一动不动的盯着小儿子卧室的位置。
  他看得是如此入神,以至于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下子才惊醒过来。只见老管家一边竭力捧着茶盘,一边慌忙蹲下身去,地上那个袁城最常用的青花茶碗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碎瓷片飞溅了一地。
  袁城猛然回过神来的刹那间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但是短短一刹那就恢复了正常,紧接着随口叫人:"过来收拾一下,别叫老人家动手。"
  不远处的佣人慌忙赶上前来收拾碎瓷片跟茶叶沫子,又拿抹布一点一点吸走羊毛地毯上的水。

  老管家弯着腰在那里,看着佣人收拾好退下去了,才咳了一声,低声说:"砸了先生的茶碗,实在是太可惜了,早年老太爷只留下一对儿的。前两年小公子砸了一个,现在这个也没了。"
  前两年被朗白砸掉的那个茶碗其实有一段旧事,袁城在小儿子的事情上总是特别上心,连带当时的情况也记得一清二楚。当年他脾气还有点急,在主屋里就地杀了一个勾结外人的手下,结果正巧被两个儿子撞见了。大儿子当时就吓失了魂,倒是小儿子,不过失手砸了个茶碗而已,之后还能面不改色的吩咐佣人去"重新倒一碗茶来给父亲"。

  袁城脑子里电光火石的回忆起旧事,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来:"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既然不会因为一个碗就责怪阿白,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个碗就来责怪你老人家。"
  老管家深深的弯腰:"我是袁家的佣人,怎么能和白少相提并论。白少可是您亲生的小公子,太子爷正儿八经的亲弟弟,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呢。"

  袁城眉峰剧烈的一跳,脸上神色似乎变了几变,活脱脱好像突然被烧红了的钢针狠狠刺了一下。
  老管家装作没看见,低垂着眼睛说:"回想当年老太爷临终的时候,白少还在眼前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好几天。老太爷最后特地留过话,说白少是个情深意重的孩子,嘱咐您好好待这个小儿子。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太爷如果泉下有知,看到袁家今天的样子,一定会欣慰的吧。"

  袁城默然坐了半晌,一个字也不说,甚至连一个动作都没有。老管家低着头,半天才听见男人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耳语一般,语调却让人不寒而栗:"——你是故意的,对吧?"
  "……不敢,不敢。"
  袁城猛地把钢笔一摔:"老爷子的遗嘱都搬出来了,有什么不敢的!"

  啪的一声重响,一截从中断开的钢笔带着墨水,一溜滚到了老管家脚边。
  "我还以为就算这袁家上下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你也一定能看出来!我还以为你就算看出来了,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装作不知道!结果你倒是好,从老太爷那一辈开始伺候下来的老人啊,觉得有资格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了是不是?"
  袁城这个样子对老管家说话,几乎已经是声色俱厉,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
  "老爷子当年说你是个人精,我看你现在是越活越回去了!袁家现在是谁的?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是老子我!以后继承袁家的人是正儿八经的大少爷袁骓!没他朗白什么事儿!我稍微下个狠手,修个漂亮点的外宅,一把锁关一辈子,谁他妈的敢说半个字,老子拿枪轰了他!"

  老管家只能低着头,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上去了。
  袁城掌权这么多年来,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不,应该说从袁城小时候被老太爷亲手带在身边开始起,就几乎没有这样对下人咆哮过。
  什么风度、威严、面子、权威,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抛开了。有刹那间老管家甚至觉得他只是在纯粹发泄怒火而已,只要能把他心里这口怒气发泄出来,他能当场开枪把自己给杀了。

  "我告诉你,我现在没这么做,不是因为我不敢,只是因为我暂时还不想而已。别他妈的拿老爷子遗嘱出来说话,就算老爷子现在活过来站在我面前,老子想要的人一样能弄到手里!"袁城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有什么好顾忌的?九年前朗白进门,通告全港是我袁城收了个养子!现在养子长大了,就算莫名其妙的死了没了,谁又敢问他一个字?"

  老管家看着袁城长大的,当年就知道这个长房长孙心狠手辣。这么多年过去,袁城身上的戾气已经淡了很多,他原本以为那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谁知道今天才发现,那不是他变得心慈手软,而是戾气都收敛起来了。
  老管家颤颤巍巍的给袁城欠了欠身,声音几乎发着抖:"但是袁总,毕竟父子天伦,您要三思而后行啊……要真那样做,小少爷岂不是、不是太可怜了些……"

  袁城冷冷的笑着,心想他可怜什么,有什么不好的。他在我手里长了这么多年,本来就除了我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有我不就够了。
  不过这也只是他比较偏激的心思而已,只要还有一分其他的可能,他就不会轻易做出这样断绝后路的事情。袁城虽然信奉自己看中的东西就要自己出手抢来的头狼原则,但是他毕竟还存着一点隐秘的期望,希望小儿子也能心甘情愿的,乖乖顺顺的,主动的依偎过来。
  那样事情才叫一个漂亮,别人都说不出什么话来,甚至连袁骓都只能对这种荒唐的事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帮忙遮掩。
  那才是袁城心中的完美无缺,百年好合。

天意弄人

  毕竟是自己生活了九年多的家,朗白在小卧室里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袁城早上临出门前去看过几次,都只是坐在床沿上看一会儿就走了,也没让人叫他。
  醒来的时候都快吃午饭的时间了,朗白一般这时候都没什么胃口,也就懒洋洋的洗了把脸,换了身宽大的T-恤和棉质长裤,光着一双脚坐在床边的竹藤躺椅上,专心致志的看字帖。
  紫文照顾了这个小少爷好几年,对他的日常习惯了解一些,知道他现在心思不在字帖上,倒是像在默不作声的思考事情。朗白不知道为什么养成的习惯,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总要手上拿着些什么,装作在聚精会神的把玩的样子,别人乍一看上去,还真看不出他在想别的东西。

  果然没过几分钟,朗白把字帖放下了,对着空气出了一会儿神,突然问紫文:"我父亲身边的人,要说左右手的话,那个周正荣算是老资格的了吧?"
  紫文点点头:"是,不过年前周家的儿子账面作假贪了一大笔钱,连带周正荣都被降职下去了。"
  "这个我知道。不过周正荣当权的年份,算下来有十几年了吧?"
  "十五六年左右,他那个儿子不成事,不过他自己还算老实,平时话很少的。"
  朗白点点头:"我听说他还有个女儿?"
  小少爷第一次打听女人的事情,紫文大奇,愣了一下才说:"倒是……有一个,据说周正荣跟他太太感情不错,女儿是跟母姓的。"
  朗白轻轻的"哦——"了一声,突然站起身:"我出门一趟,午饭不回来吃了。"

  周正荣接到通知,说白少想"见他一次"的时候,确实是非常惊讶的。
  他在袁城左右干了十几年,袁家那点秘辛知道得一清二楚,朗白在袁家是个什么地位他当然心里有数。但是以前朗白生活在袁家内院里,就算他是袁城的心腹也很少见到,后来他因为儿子的事情被降职下去了,就更少见到这个不大露面的小少爷了。
  为什么小少爷突然要找他?找他干什么?
  如果袁城有什么吩咐,他自然会亲自打电话来;就算他自己不动手,也会打发大儿子袁骓。不论是怎样的事情,都轮不到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出面啊。

  周正荣满心疑惑,被白少身边那个头号保镖宋强提留着塞进车,送到了一家大酒店门口。进了酒店大门,宋强轻车熟路的把他带到一间包厢门口,敲了敲门说:"白少,人带来了。"
  周正荣觉得有点惊悚。
  袁城要是这样叫人"把某某带来",那八成就是要某某的命啊。

  "周先生来了?"朗白却让人出乎意料的客气,"快坐快坐,不要站在那里。"
  周正荣看他这个态度,又不像是要自己的命,就满头雾水犹犹豫豫的坐下了。
  朗白抽出一盒中华烟,问:"来一支?"
  这种问话除非你脑子抽了,否则如何能拒绝。周正荣慌忙起身道谢,抽了一支,朗白自己也点了一支,却不大抽,只夹在手里看它燃。
  周正荣现在确定了自己性命无虞,却更加觉得摸不着头脑。大老远把自己叫来,进门就一桌好酒好菜,还给你根烟问你抽不抽,这难道是抚恤下属?抚恤下属也轮不到白少出面啊!说一千道一万,叫自己来到底是为什么啊?

  朗白静静的坐了半天,眼看周正荣这么个大活人越来越坐不住了,这才轻轻咳了一声,说:"周先生心神不宁啊。"
  当然心神不宁了!换成是你被大老远的提留过来,又一声不吭的坐了半天,你能"宁"得下来?不是说袁家小公子从小娇生惯养吗,怎么这折腾手下的功夫这么上道呢?!
  "没有没有,"周正荣连忙回答,又顺势小心的看了朗白一眼,"就是不知道白少今天叫我来,到底是……?"
  朗白笑了一下,"哦,这个。"他顿了顿,慢条斯理的说:"我就是今天一早起来,想起我母亲的事情,所以叫你这个旧人来见见面,聊慰相思。"

  哗的一声碗筷翻倒的脆响,周正荣猛地站起身,却又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先生,坐。"朗白说,"我又不是父亲,没有一生气就抄你家的道理。何况当年的事情又不关你什么事,你不过就是个跑腿听差的,要是单独拿你来出气那也太没品了,是不是?"
  周正荣手抖了一下,慢慢坐下去,半天才谨慎的问:"不知道小少爷……想问什么?"

  朗白盯着他看了半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之后才听他缓缓地问:"当年我母亲临死的时候,跟着父亲去带我回袁家的,有你一份是吗?"
  周正荣点点头:"是。"
  "我就是有点奇怪,我在原先的家里过了六年,怎么父亲一直没来,到我母亲要断气的时候刚好就来了?"朗白顿了一下,眼看周正荣张嘴要说话了,突然又厉声道:"别拿什么袁家之前不知道的话来敷衍我!告诉你,只要有一个字说不清楚,你就不用回去见你老婆孩子一家人了!"

  周正荣僵了一下:"我……我怎么敢敷衍小少爷。当年的情况小少爷您也知道,正好是老太爷快要不行的时候,袁家连后事都准备好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有一个……一个您的消息。这还是您母亲托人告诉袁总的,事情说出来的时候都快过年了,袁总本来打算是等到年后再来商量有关于您的事,要不然大过年的突然多出个孩子来,大家脸面上都有些……有些难看。谁知道这个时候您母亲突然就快不行了,袁总紧赶慢赶的,才来得及在那一天赶到……"
  袁城确实是在朗白生母断气的那一天赶到的,或者说,是在朗白眼睁睁看着母亲闭眼的那一刻出现的。
  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晚,一切都再巧也没有了。
  "我母亲确实是病死的?"朗白脸色沉沉的盯着周正荣:"怎么好巧不巧,刚好就死在那一天了?"
  "白少!我说的千真万确没有一个字的谎!令堂确实是病死的,只不过袁总特地就、就赶在了那个时候!您想想,袁总根本犯不着做什么手脚啊,令堂当时都已经要不行了,早一天晚一天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说什么?"朗白突然听出不对了,"什么叫'特地就赶在了那个时候'?"
  周正荣犹豫了几秒钟,才一闭眼一叹气,说:"都是袁总吩咐的,说您跟太子爷又不一样,不是一生下来就抱进门的,您当时都已经记事了,突然从生母跟前抱走,那肯定心里要结怨。再说当时令堂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干脆就让您眼看着母亲在跟前断气,也好绝了一个念想……"

  他话没说完,就只见朗白脸色越来越苍白。
  周正荣担心他突然暴起发难,但是朗白静了一会儿,示意他不要怕:"我没事,你继续说。所以我母亲确实是病死的了?"

  周正荣赶紧说是,心想小少爷心心念念的,原来是自己母亲真正的死因。
  他怀疑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甚至怀疑那是袁城下的手。
  其实他怀疑得也不是毫无根据,毕竟这么多年下来,袁城的手段大家都有目共睹,去母留子是在这种情况下袁家惯常的办法。但是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怀疑,今天突然想起来要怀疑了呢?
  是袁城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还是袁家内部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正荣正胡思乱想,突然只听朗白问:"当年我进门的时候,测过DNA了是吗?"
  周正荣愣了:"是啊!"
  "……"朗白犹疑了看了他一眼,又问:"我确实是……我是说,检测的结果……"
  什么确实是不是?如果检测的结果不是,现在袁家还有小少爷吗?周正荣实在想不通朗白为什么要这样问,不过他还是立刻加重语气确认:"您千真万确是袁总亲生的儿子!"
  "有……有没有可能……"朗白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自己也觉得非常无稽,于是掩饰的咳了一声:"算了。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问你。"
  "您请问!"听说越娇养的小孩越是心狠,周正荣觉得自己今天十有八九出不了这个门了……

  果然朗白盯着他,又问了一个让他恨不得跳窗逃走的问题,"——当年我刚进袁家的时候,跟我二哥一起被绑架,二哥他还被杀了。后来我隐约听人传言,说当时是我父亲故意拖延来救人的时间,在二哥的葬礼上还说了些什么,是这样的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刁毒,周正荣当时汗就下来了。
  如果说袁家父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明说,那么当年绑架的这件事,绝对是禁忌中的禁忌!

  (2)

  周正荣犹豫再三,几次都开不了口。那个要命的小少爷就坐在他对面,紧紧盯着他的脸,表情好像在笑,却让人看了只想发抖。
  "当年绑架的事情……实在是袁总没想到的……我们知道的时候也已经不早了……实在是来不及呀……"
  "周正荣,"朗白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你儿子仗着你的名头,年前贪污受贿,现在还没被放出来。你有个跟你老婆姓的女儿,今年刚刚学成归国,是不是这样?"
  周正荣打了个寒战:"……是,是。"
  "我能让你儿子从那受罪的地方出来,也能让你重新回到原来的职位上,你知不知道?"
  周正荣低声道:"这个……我也知道。"
  "你也不用担心,"朗白换了个口气,"这房间里就我们两个,门外只有我的人把守,你说了什么又有谁知道呢?再说就算我知道了什么,也绝对不会到处乱说。要是给我父亲知道了,你说第一个死的是你还是我?"

  周正荣苦笑一声:"您说的也没错,只是突然这么问出来……去年袁总还特地把我们找来,嘱咐说当年的事情不能乱传,估计也是听到一点风声了。其实我想您也可以理解的,一边是袁家一边是儿子,儿子没有了还可以再生,袁家这延续了上百年的基业还能有第二份吗?换成是您,您怎么选择?再说当时的人马也并不富裕,如果人手再多一点,先分出一部分来去救您和二少爷,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朗白在那里呆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明白了。"
  "就是这个道理,您能明白就好。"
  "那我二哥的葬礼呢?我明明听说,我父亲在葬礼上对二哥的生母说了些什么,是这样吧?"
  "袁总他当时……"周正荣又犹疑了一下,才叹了口气:"当时也是伤心过度,二少爷的生母就这一个儿子,当时哭的都要晕过去了。袁总一时感叹,就对她说,原本以为死的是小儿子,谁知道却是最聪明伶俐的二儿子被杀了,真是天意弄人……"

  话音没落地,就只见朗白一手紧紧的抓着椅子扶手,整个脸色都变了,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重复:"天意弄人……"
  ——天意弄人!
  喜欢的儿子死了,外头生的私生子却没死,做父亲的就在那里感叹天意弄人!
  葬礼上说这四个字,简直诛心!

  周正荣连头都不敢抬,只听朗白突然一声暴喝:"不止这些!还有!"
  "小少爷!您就不要问了!"周正荣哪里还敢说,"都是以前的旧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说!"
  "小少爷……"
  "你今天不想走出这个门了是吧!"朗白啪的一摔筷子,"说!"

  周正荣险些被飞弹起来的筷子戳中,赶紧踉跄一步退了开来,吓得连话都说不完全了:"袁、袁总还说,要是,要是二少爷的生母还伤心,干、干脆让小少爷认了她当母亲,正好一来一去,一笔、一笔勾销……"

  如果说刚才朗白的脸色只是难看的话,这会儿就简直是可怕了。至少周正荣在袁家干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看到小少爷的表情这样让人胆战心惊,甚至不寒而栗。
  只要看一眼就忘不掉,周正荣想他可能一生都忘不了袁家这个出名俊秀的小少爷此刻的表情,简直就像噩梦一般。

  "一来一去,一笔勾销……"朗白一字一顿的说,似乎要把每一个音节都嚼碎了吞下去,死死刻在脑子里一般,"这竟然也能勾销得掉……我自己的出身,我亲生的妈,竟然也能……勾销得掉……"

  袁家几代下来都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女儿的地位跟父亲走,儿子的地位则是跟母亲走。母亲的娘家好、出身好,连带儿子的地位也就高;袁城的父亲娶的是贵族人家小姐,连带袁城长房长孙的地位就稳;袁骓的母亲是王家独生女儿,连带他的地位就比朗白要高。
  以此类推,如果朗白认了二少爷的生母做母亲的话,那等于是在朗白的出身这一点上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这都不算是侮辱了,这等于直接抹杀了朗白的身份,让他成为了二少爷的替身这样一个存在。

  难怪袁城去年万般嘱咐不能让朗白知道当年旧事。这样诛心的话,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就是横在父子之间的一把淬了毒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早……有花花有二更!吼叫~!
俺竟然能起这么早!!


诛心

  一顿午饭从快到饭点的时候吃到下午,周正荣被打发出去的时候,还一筷子都没动。他也不敢动,人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都这样了,你一个被拎来受审的下人还想着大鱼大肉吃东西?
  不过他不得不对小少爷清醒的头脑赞叹一声,就算受到这样严重的刺激,临走时朗白还没忘记吩咐他:"今天的事情不准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准备好我要你的命!还有,过一阵子我让人把你儿子放出来,你女儿也是,过两天我让人给她下聘书,会让她学有所用的。"
  周正荣他女儿学的是军备制裁,这个行当干不成也就罢了,要是干的成,绝对是周家翻身的好机会。
  周正荣没话好说了,赶紧低眉顺眼的答应着走人。

  宋强送走了周正荣,走回到包厢里一看,只见朗白还维持着那个坐姿,一点都没有动。他面前的半碗粥已经冰凉,筷子搁在边上,一桌珍馐,冷冷清清,说不出的凄凉。
  宋强道:"小少爷也别太伤心了,毕竟是以前的事情,这些年下来您的身份地位都放在这里,大家都看得见。"
  "诛心哪。"朗白缓缓地道,"——真是诛心哪。"
  宋强不好插话,只得站在一边。

  "我以前刚进袁家的时候,虽然知道他是我父亲,但是心里并不亲,因为我知道要是他让我死,我也不能不死。头几年我都是这么战战兢兢过来的,人家说我母亲是……出身不好,我也只能忍着,心里边对我自己说,等忍过这几年忍到我长大了,出了袁家这个门去了,还有谁记得我母亲什么样出身呢?到那个时候我也就翻身了。"
  宋强站在朗白身后,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声音有点抖。
  "这几年,的确父亲待我不薄,渐渐议论我出身的人也少了,最近两年还敢提起这个话题的,我也敢发火敢骂人了。以前还想着要提防父亲,现在是根本把他当亲生父亲来看,还傻乎乎的真跟人家亲生儿子似的一点都不知道防……哈!我是把人家当亲爹了,人把我当亲儿子吗!"朗白突然声音尖利起来,尾音几乎破开,听上去竟然有几分让人心惊胆战的意味,"——四个字,天意弄人!直接把我打回原形!我是什么,真当自己是堂堂正正的亲儿子吗?我不过是个妓|女生的私生子!可怜我到今天才回过味来!"

  宋强震骇难言:"小、小少爷,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啪的一声脆响,朗白顺手抄起面前的碗狠狠一砸,当啷一声汤水飞溅。
  "我真恨不得把自己塞回去重新生一遍!人都是越大越聪明,我他妈的越大越蠢!简直蠢不可及!!"朗白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了,"——我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人说我是私生子,我还敢叫打叫杀的发火!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根本没资格发火,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个私生子的名头,压根什么都没变!只不过人给我两分颜色,我就自己抖起来了!!"
  宋强死死拉着他:"小少爷您别这样啊,您别这样啊……"
  "早知道别认我啊!妓|女生的就不是人了吗?活该替他们家二少爷去死了是吗!"
  到最后尾音,几乎撕裂。

  其实不能怪他,他毕竟刚刚十五岁。如果是一般人家正儿八经的儿子,他可能会稍微豁达一些,看法也不那么偏激。
  他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度过了童年时光,母亲做的又是那种生意,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能抽空看他一眼就已经有些勉强。世人对儿子大多是重名分的,有没有母亲另说,有没有父亲,那是事关姓氏的大问题。一个孩子没有父亲,跟在身为交际花的母亲身边,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好不容易挨到六岁,猛地一下幼年失恃,就像孩子猛地被抽了脊梁骨一样,这边还没回过神,那边就被送到据说是自己亲身父亲的家里去了。这家还不是什么好人家,他自己也没能在父亲身边呆几天,一转眼又被送到个活死人的曾祖父病榻前去了。生生死死这样的大事,这要是搁平常孩子身上,估计能活活吓出个心理阴影来。
  这还不算,还没完!曾祖父这边断气,刚刚六岁的小孩子还没从惊恐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边直接就给人陪绑了——可不是陪绑么,人家的本意是绑正儿八经的大少爷袁骓!这绑架比一般绑架还要更凶险,朗白事后无数次想,要是自己当时稍微呆笨一点,当时死的绝对就是自己,活下来的一定是那个八岁的二哥!

  朗白内心深处其实觉得这对自己来说并不公平,二哥死了,有他母亲哭嚎,有他父亲给办葬礼,正儿八经的陪葬棺材落土,那才是真正的身份体面。自己死了呢?连个葬礼都说不出名头来,有谁给自己掉一滴眼泪!那才叫做一个身后凄凉!
  事后朗白无数次梦见二哥,还是那八岁的模样,孤零零躺在地上,眼睛还瞪得大大的盯着他,好像在问:为什么我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是堂堂正正姓袁的少爷,而我是个□的私生子?人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生死有命!哪能都怨得了别人!

  朗白想了一会儿,慢慢的自己冷静下来,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呆了半天。
  宋强生怕他气出个毛病来——袁家底下的这些人,有身份有权力一贯跟袁城的那些人就罢了,一般手下是必须要在两个少爷中选择一个的。总不能你今天跟这个卖了好,明天又跑去对另一个笑脸相迎,这不成了墙头草了吗?像宋强这一类跟袁骓有怨的,自然而然就聚到了小少爷跟前去,这些人是万万不希望朗白有什么闪失的。朗白身上可系着他们的前途呢。
  "白少,您也看开一些,既然这件事这么多年都没人提起来,那显然是袁总下过封口令。何况说句难听的话,"宋强稍微咳了一下,"——袁家这个地方,只要能活下来就已经是胜利了。现在谁都知道袁家大小两位少爷,谁知道中间还有死了的一个呢?"

  朗白静了很久,冷笑一声:"是啊,毕竟是我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就是胜利。以后的事情以后可以再作打算。
  朗白之前只朦胧的知道自己必须有权,如果一点权也没有,父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的日子就很难过。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只有一点点权还不行,想要彻底站起来做人,想要摆脱掉私生子的阴影,他就必须真正掌握实权!
  什么家族?什么父亲?管得了什么用!人最后还不是要靠自己!

  朗白毕竟才十五岁,心里觉得很寒。不过他想知道得早也算是件好事,等到二十五岁的时候再知道,恐怕光心寒都不够了。
  "对了,白少,"宋强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那天打了您的那个莫放,已经正式被学校停学了,据说警局也介入调查,把他关在拘禁所里了。"
  朗白猛地一下回过神:"吃够苦头了?"
  "当然得吃苦头,一般人家孩子被退学,这事儿挺大的。"
  "我知道了。"朗白沉吟了一下,"下星期你提醒我把他从警局里提出来,我要想想给他安排个什么工作才好。"
  宋强吃了一惊:"您要用他?"
  "自己撞上来的不用白不用。宋强啊,"朗白平淡的说,"半大小伙子讲义气、莽撞、蔑视权贵……看上去二百五,但是只要用得好,比袁家教出来的手下要好多了。"
  他站起身,一桌饭菜,丝毫没动,全被他冷冰冰的丢在身后。
  "——至少比袁家教出来的更像个人。"朗白走出包厢的门,还冷笑的补充了一句。

  (2)

  袁城觉得小儿子这段时间有点奇怪,似乎有点不大亲近父亲。
  朗白一贯是肯亲近人的,他年纪又小,生得又好看,撒娇黏人的时候并不让人感到讨厌。袁城总感觉这个小儿子是围着自己转的,一伸手就能抓过来,方便之极。
  但是这段时间似乎有些不同,要说哪里不同,袁城也说不上来。
  好像他跟小儿子说的话少了,接触也少了,似乎是隔了一层透明的膜,能看到、能听到,但是触摸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呢?
  其实他们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中央花园那套公寓在翻修,袁城想给小儿子一个大一点的书房。每天晚餐他们都在袁家那张椭圆形梨花木餐桌上吃,每天晚饭后朗白也一样给父亲端茶,睡觉在隔壁,稍微敲个门就能听见,再近也没有的距离。
  为什么会有自己正在被疏远的感觉?
  袁城一向有着比野兽还敏锐的直觉,对于这个被自己寄托太多旖旎念头的小儿子,更是时刻精密关注。他不相信自己在这方面的感觉会出错。

  那天晚上父子两人对坐吃饭,突然老管家接了个电话,望向袁城:"先生,大门外说拍卖行的东西送到了,是挂在您名下的东西?"
  "是该到了。"袁城放下刀叉,又仔细的擦了擦手,"小心一点运进来。"
  朗白不明所以,只沉默着继续吃他的饭。没过几分钟,几个穿制服的拍卖行工作人员推着一辆类似于移动桌面的铁架车走进来,在老管家的指引下一直推到朗白身边的空地上,然后两扇精钢的"桌面"从中间打开,露出里边一副平摊着、铺着泡沫塑料薄膜的油画。
  朗白学艺术学了不短的时间,隔着塑料薄膜一看,就忍不住放下了碗筷。等到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揭开薄膜的刹那间,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油画边。
  袁城似乎对小儿子的反应感到很愉悦:"喜欢吗?"
  朗白咳了一声,"……真迹?"
  "送给你的。"袁城说,"你觉得爸爸会给你假的?"

  朗白仔仔细细的盯着油画看了一会儿,又让人举起来,他走远了几步,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袁城看他神色里有些谨慎的意味,就问:"不喜欢?"
  "不,我只是有点难以相信……"朗白笑起来,"我一直在收集夏加尔的画册,不过真迹还是第一次看见,太不真实了。"
  袁城站起身,走到朗白身后。父亲的身量比尚且年幼的小儿子要高多了,他毫不费力的从朗白头顶上望向那幅油画,双手搭在朗白肩上,低声笑道:"我给你的,都是真的。"
  朗白沉默半晌,反问了一句:"没有假过吗?"
  "……没有。"
  袁城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有点没底,毕竟他竭力在小儿子面前表现的是慈父的外表,内里实质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朗白扭头望着父亲,半晌点点头:"谢谢您。"

  朗白以前也说过谢,但是如今听起来,却有些微妙的不同。
  袁城并不是突发奇想跑去买张画来讨孩子欢心的,他以前听朗白无意中提起过夏加尔的某张画多么让人陶醉,那语气就跟他赞美单人迫击炮的外形多么富有艺术性一样。袁城对机械很在行,但是对于绘画就一般般了,他无法理解夏加尔的画如何能跟单人迫击炮相提并论,但是毕竟朗白提起过,他也就记在了心里。
  袁城照顾小儿子的方式活像追求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情人,当他发现夏加尔的这幅画买收藏者抛出拍卖的时候,立刻就让助手以他的名义去参加竞拍了。
  袁家几代没出过搞艺术的,朗白是唯一一个会拿画笔的袁家人。袁城以为他看到画会很高兴,但是听到朗白说谢谢的时候,似乎又不如他想象的那样高兴。

  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袁城正默不作声的想着,突然听朗白问了一句:"我记得以前您身边有个周浩海,以前在伦敦艺术学院上过学,还曾经开过画廊,他还在吗?"
  "他是周正荣的儿子。"袁城想说他年前因为收受贿赂而被自己送进监狱里去了,但是迟疑了一下,又没有说出口。
  "哪天把他叫上来吧,"朗白漫不经心的说,"陪我看看画什么的。"
  袁城顿了一下,笑起来,"……你高兴就好。"

  袁城在这个最危险也是最暴利的行当上干了二十年,袁家声望如日中天,几乎横跨两大洲,为了洗钱方便各种行业都有涉及,堪称一方巨头。金钱、地位、权力、威望……一切世间最奢华的东西都供他随心所欲的索取,而他如今想要的也不过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儿子。
  只要能让孩子自己心甘情愿的靠过来,要什么袁城不给?

  几天后朗白回家的时候,发现卧室里挂着一套衬着银灰色衬衣的黑色西装,没有商标,很明显是手工定制。他一试穿,尺码刚刚好,腰身袖长都恰好妥帖。
  身后传来两下鼓掌,朗白猛地回过头,袁城站在卧室门外,对他微笑:"看起来你的尺码我都记对了。"
  "……"
  "你慢慢长大了,以后要出席的正式场合越来越多,总得有些正装。"袁城走到朗白身后,从镜子里深深凝视着小儿子的脸,"这套黑的可以准备今年参加公司年会的时候穿。"

  在听到袁城后半句话的时候朗白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随即被他自己压下去了,"——嗯,谢谢爸爸。"
  袁城的直觉比野兽还要灵敏,他觉得朗白这次的道谢似乎更加高兴一些,有种说不上来的兴致在里边。
  但是袁城没说什么。有什么关系呢,朗白在家不修边幅的时候就很好看,洗完澡穿着浴衣也很好看,穿着正装、打着领带的时候,照样入得了袁城的眼,甚至还别有一番感觉。看着这样养眼,让他去外边正式的社交场合里玩一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站在朗白身后,对着镜子里的小儿子欣赏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仔细把朗白衬衣的第二颗纽扣扣紧。
  银灰色丝织料子柔软光亮,衬得锁骨皮肤几乎剔透,灯光下甚至有种泛光的错觉。

  这个动作几乎把朗白完全圈在了怀里,有些过于亲密了。朗白稍微顿了一下,只听袁城俯在他耳边说:"那天在酒吧里我对你生气,其实不是我故意的,原谅爸爸好吗?"
  朗白几乎连手指尖都僵硬了,半晌才点点头。
  "爸爸当时说的话,不要当真好吗?"
  朗白又点点头。
  袁城满意的笑起来,拍拍他的脸,"好孩子。"

  朗白回过头,盯着父亲背着灯光线条坚硬的脸。袁城很享受小儿子的注视,但是他看上去不动声色,至少十五岁的朗白暂时还看不出父亲神色间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这样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问:"爸爸。"
  "什么?"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朗白吸了口气,因为过于小心翼翼,声音都显得有些虚弱起来,"——是……关于我母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木有更,因为打工回来实在是好累,所以……狗腿摇尾巴ING

晋江又抽了,俺一个多小时以前就更新了这章的!


初始的记忆

  有刹那间袁城看上去就像一座黑色岩石雕刻而成的、沉默的石像,紧接着他低下头,平静的反问朗白:"你想知道什么?我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并不比你对她的了解更深。"
  他就这么当着小儿子的面称他的生母为"这个女人",稍微缓和一点的称呼都没有。
  "我是想问……我母亲身后应该留下了一些东西,比方说那套公寓,肯定还有一点纪念品……什么的。"
  朗白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他也不大确定起来。他当时毕竟太小了,袁城完全可以回答他说房子是租的,东西最后都流落到外边去了,至于他母亲以前的衣物饰品,这么久了谁找得到?
  袁城沉默了片刻后才说:"——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突然想去再看一眼,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母亲的。我也应该有。"
  "你有爸爸不就够了。"
  "……那不一样。"

  朗白终年光线良好、布置温暖的卧室里气氛已经完全变了,一分钟前袁城还能感觉到小儿子的情绪在这段时间里第一次这样好,但是一提到那个女人,父子之间良好的气氛立刻就完全消失了。袁城第一次认识到他们父子之间还隔着一个女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眼里。
  如果这是袁骓,那么他现在已经在父亲冷酷的目光中立刻转身逃之夭夭了。

  "爸爸……"朗白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六岁以前生活的那座公寓产权不是你母亲的,后来被卖掉了,但是还在那里。你母亲的东西只是一些衣服什么的,几年前我让人毁掉了,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你是她生下来的。她以前来往的人——"袁城停顿了一下,朗白毕竟十五岁了,他知道自己生母以前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些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家庭,事后没有谁去找过他们的麻烦,当然他们也不可能特地跑去悼念你母亲。"
  朗白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
  袁城定定的看着他,说:"你是我儿子,没必要多想其他人。"
  朗白冲口来了一句:"我不是你儿子!"仅仅刹那间他就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袁城的脸色迅速阴霾下来:"你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养子!"

  袁城突然伸手一把捏过朗白的下巴,两根手指异常有力,朗白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只要袁城想,他就可以再稍微用点力的话把那纤巧的下巴骨头活生生捏碎。
  朗白被迫直视着他父亲的眼睛,有刹那间袁城的眼神让他非常恐惧,但是袁城只是这样看着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大概过了一分钟或者更久,袁城突然猛地一松手,朗白有些狼狈的摔到了地毯上,随即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剧痛的下颔。

  "你说得对。"袁城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语气非常平淡,好像他刚才的暴怒只是错觉一般,"你的确是我的养子。"
  朗白抬起头,袁城却已经拂袖而去。

  湖滨小区十三号花园公寓在跑马地,如果要出售的话,这样条件的公寓的确能卖个非常昂贵的价钱。朗白推开门的刹那间意识到,以他母亲的身份和财产应该是没办法买下这座公寓的。
  他在这里生活了人生最早的六年时光,知道今天他还能清楚的回忆起客厅的摆设,当时在他眼里看来餐桌和椅子都那样大,窗户又那样高,但是今天再回到这里,一切都比记忆中的要小。那是因为他本人长大了的关系。
  朗白站在了客厅中间,久久的凝视着窗外。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被母亲抱起来,越过玻璃窗望向不远处开满了荷花的池塘;九年过去他再次从这扇窗户往外望去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抱了。他只需要轻轻回过头,就可以看见那座池塘在阳光下发出粼粼的金光。
  朗白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过身,面对着沙发上的女人。两个保镖正一左一右的按着她,并且用枪对准了她的脑袋。

  女人经过精心保养的脸已经明显显出老态,过高的颧骨和又小又薄、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得她面向相当刻薄,她头发稀疏,大部分盘在脑后,因为刚才经过一番挣扎所以有些散落在肩膀上,散落下来的头发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银丝。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女人扯着喉咙尖叫着,"告诉你们,我老公可是警察局一等一的……"
  "侯太太,我姓朗。"朗白安静的说,"我住过这里。"

  那个侯太太的斥骂声突然一顿,她疑惑的端详朗白的脸,几秒钟之后发出一声混杂着嫌恶、愤怒和嘲讽的笑声:"哦——是你啊!你是那个姓朗的女人的孩子,是不是?当年跟我老公有过一腿的那个……"
  这次根本不需要朗白吩咐,保镖拼命用枪口顶了她的脑袋好几下,几乎把她撞下沙发去。侯太太尖利的斥骂着,如果她能动的话一定把手指甲都戳到朗白鼻尖上去了,"你妈那个狐狸精!骗得我老公昏头转向,还把这个房子让给她住!她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吗?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人,那种肮脏下贱的女人也敢来弄脏我房子的地毯!哼,也不知道跟多少男人在这个房子里鬼混过,她死了以后我把家里的东西全换了……"

  朗白突然走过来,他的步伐是这样快速而不稳,以至于保镖都没来得及拉住她。侯太太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危险,就只见朗白扬起手,啪的一声响亮耳光,硬生生把她的脸打歪到了一边。

  "你,你竟然敢打我!"女人愤怒的尖叫,"妓|女的儿子竟然敢打我!勾引我老公的狐狸精,下贱的野种……"
  "下个星期我会过来跟你买下这座房子,侯太太。"朗白礼貌而冷淡的说,那语调听上去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刚刚才狠狠打了这女人一耳光,"另外说一句,我很庆幸母亲对我礼仪方面的教育,不然你刚才就已经没命了。"
  女人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朗白突然顺手抽出身边宋强口袋里的勃朗宁,咔哒一声对天一枪。附加了消音器的空枪没有造成惊天动地的响动,但是却成功的让侯太太惨白了脸。
  朗白缓缓垂下拿枪的手臂,使枪口平平对准了她的脸。侯太太张大嘴巴,脸上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渗出汗水来,但是仅仅在几秒钟之后,朗白有点厌倦的笑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去,顺手把勃朗宁扔给了宋强。

  "莫放。"跨出大门的时候朗白头也不回的唤了一声。
  一个从头到尾一直站在门边的年轻人嗯了一声,他个子非常高,短头发,皮肤带着经过太阳洗浴之后的健康的黑,看上去非常精神,但是面部五官又生得过于严肃和坚硬。
  "下星期提醒我把买下这座公寓的钱交给侯太太。"
  "哦,好。"莫放干净利落的答应了一声,跟在朗白身后走出了门。
  宋强一边收起自己的枪,一边抬头望了一眼他们两个的背影,目光明显有些微妙的不赞同。

  (2)

  在回去的车上朗白一直沉着脸,默不作声。宋强坐在他对面,却几乎不敢看袁家这个出名漂亮的小少爷的眼睛。莫放递给他一瓶水,他僵硬着盯着水瓶看了很长时间,莫放的手就这么一直举着一动不动;最终朗白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伸手抓过水瓶。
  莫放立刻把手缩回去,重新坐回到他的位置——他的位置就挨在朗白身侧。

  朋友不像朋友,下属又不像下属,宋强对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感到很抓狂。
  一星期前在朗白的命令下,保镖把莫放从他打工的鱼店里带到了他面前,当时莫放穿着厚厚的二手夹克,脸被风房零上四度的温度冻得发青,全身都是让人作呕的鱼腥。莫放跟他家里人吵翻了,被退学的记录在他的档案里留下了污点,更重要的是,拥有两个学士学位和一年半硕士研究生在读经验的他,没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没有哪家公司愿意要一个深深得罪了袁家的人。

  宋强深刻怀疑朗白其实只是想教训莫放一顿,但是他完全错了。朗白盯着莫放,声音冷静到几乎冷淡的地步:"你看到了,莫放。这个社会残酷的进化规则不会被你愚蠢的正义和热血而打败,我甚至不用说一句话,自然会有人自动自发的替我踩你到死。跟红顶白和趋炎附势是人类的本能,就像他们不敢录用得罪了我的你,以及他们为了讨好袁骓而称呼我为妓|女的儿子,这是社会把这个残酷而公平的规则强加在人类的身上。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让自己变强,从这套规则的桎梏下摆脱出来?换句话说,你愿不愿意为我工作?"
  "……为什么?"
  "我们都是被'多数人'所歧视的'少数人'啊,"朗白脸上的表情真正像是在冷笑了,"一个得罪了权贵的穷小子,以及一个被道德家所鄙视的私生子。对不对?"
  莫放握紧了拳,刹那间手背上青筋暴起,"……好!我答应你!"
  朗白久久的盯着他,最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希望你把我当做是朋友。"

  宋强后来对这个少年的话思考了很久,因为他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他要招募莫放,这个除了两个学士学位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后来他想可能是朗白有点孤独了,当他看到莫放的时候,这个为了朋友而不惜殴打权贵的年轻人,给了他一种对于友情的美好憧憬和向往。
  在朗白十五年的生命中,他从来没拥有过朋友。他想成为能够被莫放这样的人所维护的朋友。
  宋强甚至猜想,朗白心里对于莫放这种友情的羡慕,对他来说可能比造成轻微脑震荡的那一拳还要更加伤害他。
  这种羡慕可能……曾经让朗白难过得要死。

  任何男孩子在十五岁的时候都有过对人放狠话的经历,这些话大多都只是说说而已。朗白放的狠话就是要买下那栋黄金地段的公寓,然而事实上,他所能动用的财产只能买下一半房产权而已。
  朗白的财产来源于作为袁家小公子的家族成员账户,他以前投资的一些股票,还有逢年过节时袁城封给他的红包,大多由是少量股权和名贵珠宝书画组成。在这些财产中他能自由使用并不向父亲打招呼的只有一小部分,不知道为什么袁城一直监控着小儿子的经济状况,他始终不想让小儿子太有钱了。
  那天晚上袁城照常回家跟朗白一起吃晚饭,朗白好像一直在犹豫着要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爸爸……"
  袁城漫不经心的切肉排,"你杀人了?"
  "没有!"
  "用轮船走私军火了?"
  "没有!"
  "去赌场赌博把我们家老宅给输掉了?"
  "没,没有!"
  "那你要什么,直接说。"

  朗白吸了口气,站起身,走到袁城身边,低头看着他爸爸,"我用你的名义兑现了一张支票。"
  "用钱了啊。"袁城明显对小儿子的注视感到很享受,"提了多少?"
  "……七百五十万。"
  袁城的脸色看上去没什么异样,"那么,你要七百多万干什么呢?"
  "我想把以前住过的房子买下来。"朗白低声说,"就是我小时候跟我母亲住过的,跑马地那个。我自己的钱不够。"
  袁城笑起来,顺手在小儿子的白皙的手背上拍了拍,"傻孩子,爸爸的就是你的。只要你真的高兴,半条街买下来都没关系。"

  朗白猛地望向父亲的眼睛,半晌对袁城短暂的笑了一下。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对父亲的第一个笑容,袁城伸手拍拍他的脸:"什么时候交钱?"
  "后天。"
  "我跟你一起去,你年龄不够,签不了文件。"
  朗白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于是袁城那天就推掉所有会议,一大早上起身,优哉游哉的跟儿子买房子去了。朗白对他六岁以前的回忆非常珍惜,有点不情愿让父亲涉足那个公寓,但是袁城几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阿白,爸爸想了解你们以前在一起的生活,爸爸想参与到你和你妈妈当中,你不喜欢吗?"
  ……你当然喜欢,袁城想。
  但是我可一点都不喜欢。

  他微笑的看着朗白开心的侧脸,觉得自己真是个卑鄙的成年人。每天戴着一张慈父的面具,用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慈爱声调说话,他以前那个电影明星的情妇都没他会演戏。
  他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快要忍受不了那虚假的面具了,有时候他甚至能听到脑海里丧失理智的声音,一遍遍诱惑他抓起毫无防备的小儿子,狠狠的按倒,毫无顾忌的尽情侵犯。
  有时候袁城甚至觉得,光是这样想一想,就足够他亢奋的硬起来。

  侯太太今天特地带了几个老公的手下来壮胆。有了那几个带着警枪的便衣,她在朗白面前感觉好多了。
  袁城没有向任何人介绍自己,他悠闲的坐在沙发上,一手搂着小儿子的肩膀,一手翻着周正荣递来的厚厚的文件夹。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强悍的气场,那几个便衣忍不住盯了他好几眼。

  朗白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提着三个装钱的手提箱放在了侯太太面前的茶几上。
  是侯太太要求现金的,但是真当现金放到她眼前,她反而不信了,连连打开箱子翻弄了好几遍,还不停的抽出钞票来翻来覆去的看,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钱!你怎么可能买的起我的房子!你妈留给你钱了?不可能!她的钱都是那些肮脏的男人给的,都是恶心的卖身——"
  "来人。"袁城突然叫了一声。
  周正荣立刻一挥手,起码十几个贴身保镖同时把侯太太和她老公的那几个手下逼到了墙角。

  "你们怎么敢对我这样!我老公可是警督!我父亲以前是厅长!"侯太太紧紧抓着一个装现金的手提箱,脸色涨得通红,"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家是什么身份!贱人的孩子还是贱人,他那个狐狸精的妈生的也是狐狸精,这钱真的是你的?还是那个男人的?你也跟你妈一样给有钱人当情人了是不是,还是同时傍上了好几个?……"

  她没能说下去,因为朗白突然站了起来。但是没等小少爷亲自动手,周正荣眼明手快的一把卸掉了她下巴。
  女人的咒骂和尖叫响彻客厅,周正荣冷汗涔涔的欠了欠身:"抱歉袁总,小公子您息怒,您息怒啊。"
  袁城却似乎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在听到侯太太污蔑他的小儿子是他情人的时候,他甚至没什么不悦的表示。朗白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愤怒,连手都在微微颤抖着,袁城抓住他手腕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半强制性的搂住他:"等签了文件我们就走,马上这座公寓就属于你了,乖孩子,高兴点。"
  朗白霍然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房间。

  "……真是宠出来的坏脾气。"袁城微笑着摇摇头,意态悠闲的拿起产权转让文件。
  周正荣立刻把开了盖的钢笔递到他面前:"袁总,侯太太如何处置?"
  "哦,她啊。"袁城在文件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给她先生打个电话,告诉他管好自己老婆,最近别让她乱出门。我怀疑咱们家小少爷想要她的命。"
  周正荣看看袁城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然后冷汗刷的一声下来了:"……是、是,我,我这就去做。"

图穷匕见

  朗白终于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他母亲无法得到的那座公寓的主人,但是袁城觉得他一点也不高兴。在车里的时候他想把小儿子拉到自己怀里来,但是朗白无声的抗拒了父亲这个举动。
  袁城以为朗白是因为文件上没签自己的名字,所以才在那里闹小孩子脾气。他无法理解小儿子这种恨不得把一世界都攥在手里的小家子气,明明生活优裕,他却总是担心父亲会把他丢到大马路上去饿死,或者担心同父异母的大哥把他杀掉。
  "你没满十八岁,房产文件上签不了你的名字,知道吗?"袁城不耐烦的问他。
  "我知道。"
  "那是你的房子,以后我会留给你的,爸爸不会亏待你,知道吗?"
  朗白停顿了一下,低声重复:"我知道。"
  "那你整天板着脸是什么意思?叫我现在就把遗嘱拿来给你看?"
  袁城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话说得有点严重,朗白就猛地站起身,丢下吃了一半的晚饭,一言不发的转身上楼去了。

  当时袁城好几个心腹手下都在边上,甚至连袁骓都坐在餐桌另一边,盯着朗白头也不回的背影目瞪口呆。袁城猛地把筷子一拍,砰的一声闷响,所有人都猛地收回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但是袁城接下来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盯着朗白削瘦而挺拔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那栋跑马地的公寓可能是袁家入手过的最麻烦的房产,那等于是袁家小公子出身不好的活证,但是毫无疑问又是朗白最想得到的珍藏。袁城身边的几个心腹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袁城将会在小儿子十八岁生日那天把这个公寓作为礼物送给他。
  袁家名下的每一处房产都有人照料,或住或租,总有处理的办法。但是这栋公寓该怎么办呢,怎么处理里边侯太太的家具呢?

  乔桥觉得自己实在是非常无辜。她本来是会计楼的审核部门经理,却在袁城一声令下被迫放弃了自己光鲜体面的写字楼工作,到一栋跑马地的公寓去帮忙装修房子。
  这哪儿是简单的装修房子啊?别人不知道,乔桥可是很清楚的,这房子其实是袁城送给亲生儿子兼梦中情人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要是朗白拆礼物的时候皱一下眉头,她可就没命了!
  袁城几乎每天都要过问一下装修的进展,有时还亲自过来看看。乔桥觉得非常忧伤,虽然她比其他女人都多出了不少见到袁城的机会,但是袁城过来可不是为了看她啊,他是来看房子的!

  袁城下车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袁骓打来的:"父亲,您知道警局那个侯督查因为参与包庇走私而被关进去了吗?"
  "入狱了?"袁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入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他老婆到处找人救他,但是有人把他的事情全捅到港督府门前去了,想瞒都瞒不下来。早上我听人说他在看守所里用筷子自杀了,据说是他在审问的时候收到了私刑虐待……"

  周正荣等在边上,准备给袁城关上车门。但是袁城一边拿着电话,一边动作就顿在了车门和地面之间,好像有刹那间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正准备下车。
  "当然,执行私刑的人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袁骓若有所指的咳了一声,"那几个审问他的警察都被拘禁起来了,有人承认在审讯过程中打了他,说是因为跟他之间有私怨,以前贪污受贿分赃不公什么的……"
  袁城久久的沉默着,最终袁骓说:"父亲,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跟您说一声。"
  "我知道了。"袁城冷淡的道,然后挂了电话。

  袁城走下车,把所有人都丢在楼下,他自己一人径直走进了公寓大门。一切就像他平时所做的那样,给人一种他这时情绪没什么异常的错觉。
  乔桥还在房子里监督工人搬东西,一边跟室内设计师讨论哪堵墙应该打通,十几岁的小孩子应不应该把一面大镜子放在床后头,风水上到底说不说得通。袁城进来的时候乔桥一点也不意外,室内设计师曾经参与过袁家本宅的重建,他默不作声的对袁城欠了欠身,告辞出门。

  "图纸已经基本上定下来了,现在主要是讨论要不要把原先的两个小卧室连通到一起,改成一个大的书房。不知道小公子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是怎么布置的,如果小公子喜欢照以前那样布置的话,我们也可以……"
  袁城打断了乔桥的话:"留两个房间,一个大的卧室,一个小的书房,外边加客厅就可以了。"
  乔桥点头说是。
  "厨房跟客厅连通,洗手间和浴室分开。"
  乔桥又点头记下。

  搬了一半的客厅有些凌乱,大件家具被移走,地面上显出带着灰尘的空白地板。袁城坐在一把旧的扶手椅里,环顾周围狼籍而冷清的客厅,突然叹了口气:"乔桥,你说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最多能记仇到什么地步?"
  乔桥站在他面前,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袁城打算做什么让他小儿子记仇的事情?难道他忍不住了打算来硬的?
  "这……这得看人。一般来说青少年到这个时候会很敏感,说不定会一辈子蒙上心理阴影的……"
  "敏感到要故意把人弄死的地步?"
  "我——我刚才说了,这得看人,也许有的孩子因为家——家庭问题,会比同龄人更加敏感一些也说不定……"乔桥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干什么啊,她自己可能拥有的孩子都已经流掉了,她没想到有一天会跟一个黑道教父在一起讨论青少年心理发展跟教育问题啊!

  袁城抬起头看着乔桥的脸,虽然已经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了,但是这个女人仍然明艳动人,也许朗白的母亲生前也不过如此。袁城在心里强行的质询自己,为什么他在可以拥有很多美人——不管是男是女——的情况下,还会对自己亲生的小儿子产生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欲望?是因为朗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禁忌的滋味让人更加无法摆脱?还是因为他教养朗白的过程中投入了太多心血,以至于他觉得小儿子就应该是自己的东西,以至于他无法忍受将来会有一个女人来跟他分享朗白?
  袁城不是没想过强行占有自己的小儿子,但是他知道那会非常糟糕。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他希望自己的动机更加纯净一点——比方说,只是因为爱情。
  袁城活了四十年,第一次对人用到"爱"这个词。他以前可谁都没爱过,甚至包括他没什么印象的父母。

  "你爱过什么人吗?"袁城迟疑而不确定的问乔桥。
  乔桥感觉很头大。作为一个合格并且还不想死的情妇,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回答一个黑道教父说"我更爱我现在轻松优裕的生活"呢。乔桥盯着袁城的眼睛,调动全身的勇气,尽量温柔的微笑回答:"我爱您呀。"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客厅本来就没有关紧的门被推开了,朗白惊讶的脸出现在大门口,背着一个书包,手肘上搭着运动外衣,好像刚刚才放学,路过的时候顺便进来看一眼。
  "……爸爸?"他轻轻的叫了一声,然后目光转向紧贴着袁城的乔桥,视线停顿了一会儿。
  乔桥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死定了。
  "爸爸,"朗白的口气冷了下去,"您在我和我母亲的家里,跟您的情妇约会?"

  (2)

  客厅里一片紧张的沉寂。
  "小、小公子,我是奉命来装、装修房子的——"乔桥的声音打着颤儿,听起来就好像她喉咙里填着一块石头一样。她照看朗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个小公子虽然貌美心狠,但是还不到嗜杀的地步,别说袁城只是跟她说说话而已,就算真的在这儿约会,朗白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只要把话解释清楚,在朗白面前是一切都好说的。
  乔桥主要怕袁城。恋爱中的男人智商基本为零,何况是一头在恋爱中的凶残霸王龙?

  袁城的声音在乔桥身后响起,听得她全身打寒战,"阿白,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乔小姐不是您的人?这里不是我跟我母亲的房子?还是说我打扰了您,反正房产文件上是您的名字,您想在什么地方跟女人约会就在什么地方跟女人约会,我没权利说话?"朗白的声音到后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袁家那么多房产,你想在什么地方跟你的女人上床都随便!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少年的怒火来得实在是太快,几乎让袁城有点措手不及:"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
  "这里是我的地方!"朗白咆哮,"是我母亲的地方!"
  袁城亲自抚养小儿子九年,这是第一次看到朗白发怒。不,这不仅仅是发怒,简直就是暴怒了。开什么玩笑,这孩子不是一向挺能忍的吗?不是个性一直挺温柔的吗?戳中哪根神经了暴跳如雷成这样?!

  "这不是你的地方。"袁城一字一顿的强迫朗白冷静下来,"在你十八岁以前,这都不是你的地方。还有我根本没打算在这里跟——"
  袁城还没说完,朗白突然打断了他:"这不是我的地方?!"
  "爸爸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这明明就是我的!就应该是我的!"朗白的声音有点发颤,与其说他是在发火,倒不如说他是在害怕。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面对过于强大的恐惧的时候,通常反应得好像在发怒一样,其实那是他们太过害怕的表现。

  乔桥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他害怕袁城最后不把房子给他。他怕袁城最后把这座充满了他跟他母亲的回忆的房子,送给别的女人。
  如果袁城没有对小儿子产生这种隐秘的心思的话,那么这种做法倒是很有可能,毕竟以前就是个情妇的房子么。换个角度来想,小少爷他炸毛得倒是也有道理……
  乔桥咳了一声,很困难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白少,袁总他打算等你十八岁就把房子送给你的,你别太那个啥……"你别太担心了= =

  朗白顺手把书包扔到地上,直直指着他父亲的鼻子:"那我十八岁以前您就可以带女人来这里了吗?就因为我母亲没有二哥的母亲身份高!就因为我不如二哥出身好!要是换做大哥您也这样做是吗!"
  袁城脸色悚然一变:"你说什么?"
  袁家次子已经很多年没人提起了,那个小孩其实是袁城和朗白之间心照不宣的一道裂痕。
  "我母亲是死在这里的!她就死在爸爸你脚下这个位置!你怎么能让别的女人站到这里!"朗白盯着乔桥,手指向大门口一指:"——滚!"
  乔桥求之不得,拔脚就要溜,袁城厉声阻止:"你站住!"他能感觉到自己脑子已经不大清楚了,小儿子又在频频火上浇油,有个外人站在这里还好,如果只剩下他跟朗白两个……
  "她不走可以,"朗白一把抓起书包,"我走!"
  袁城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小儿子,猛地把他扯进门:"你胡闹什么?你二哥早就死了,扯他干什么?我带不带女人来这里跟你二哥有什么关系,阿白我警告你,今天到此为止!别再跟我闹了!"

  "我不要这个房子了!"朗白倔强的瞪着他父亲,但是泪水成串的滑过脸颊,"整个袁家都是大哥的,反正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只不过是你的养子!你什么都不给我,我也什么都不要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很明显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已经彻底情绪失控。乔桥知道自己万万不能留在这里了,虽然很对不起小少爷,但是保命起见,她还是偷偷溜走比较好。
  袁城把朗白抵在墙边,背对着门。乔桥抓起手袋,趁袁城不注意的时候,轻手轻脚飞快溜出去,顺手紧紧关上了大门。

  "我对你像是对养子?你名正言顺的大哥都从来不敢像你这样指着父亲的鼻子大哭大闹,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是你亲生父亲?你他妈真是个小白眼狼!"袁城抓着朗白的肩膀,看着他泪水斑驳的、细嫩的脸,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他妈的……你给我安静一点!搜集证据举报侯督查的时候你不也挺有心计的吗?爸爸不就是跟个女人在这里说了两句话,你就不要你的房子了?"
  "你不是我爸爸!"朗白带着哭腔指责父亲,"你根本不尊重我妈妈!"
  袁城回忆起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好像也曾经说过尊重啊人权啊这类幼稚的词,但是没有一种情况像现在这样让他恼怒:"我凭什么要尊重那个女人,不就是个妓——"

  他猛地顿住话音,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朗白死死的盯着他父亲,九年以来积攒的愤怒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冲昏了他的头脑,"——我妈是个妓|女,你不也就是个嫖客吗,谁比谁高尚?!你根本没想要我这个儿子,要不然为什么我们在外边吃了六年的苦!你却跟大哥他们在一起,对我们不闻不问!"

  袁城想如果现在自己手边上有一把刀,他一定把这个小兔崽子的皮给扒下来。不,在这之前他要用什么办法让这只小崽子闭上嘴,让他彻底对自己温顺臣服下来——
  可惜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朗白已经彻底失控了,在这座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断气的公寓里,他终于痛哭失声:"你只是袁骓的父亲,你根本不想当我的父亲!"

  这话其实说的很对,于是袁城听到自己理智啪的一声断了。
  "你再说一遍。"袁城板着朗白的下巴,冷冷的注视着他,"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父亲。"
  "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你不是我父亲!!"

  袁城猛地松开手,就仿佛困兽一般在客厅里转了两圈,然后突然一把抓起朗白,完全不顾孩子的大哭,把他扛在肩膀上一脚踢开了卧室的门。卧室里的摆设基本上还没动,他一把把朗白摔到大床上,用力扯下自己的领带。
  "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想当你爸爸。"袁城脱下外套扔到一边,衬衣包裹的身材还保持得非常好,肌肉强壮坚实,完全不是朗白这样还没结束发育的孩子可以比拟的。
  朗白不知道父亲想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袁城猛地按倒在床单上。
  "每次听到你叫我爸爸,我都想这样狠狠的……"袁城抓着朗白一只手腕,轻而易举撕开少年柔软的T-恤,然后他俯下身贴着朗白的耳朵,语调低沉而危险,"——狠狠的抽你。"
  朗白瞳孔猛地紧缩。
  袁城一手死死的按着朗白,一手轻松打开少年的腰带,牛仔裤被强行顺着大腿退下去:"爸爸可不是个好人,我很高兴你今天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俺写文很白烂的……权当取乐好了,也没啥逻辑,千万别认真推敲……


焚烧(倒V!)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倒V,马上洗澡回来就上今天的更新!
  朗白完全不知所措,有刹那间,他全身上下的戾气都消退而去了,眼睛里还是那个软弱温柔的十五岁孩子的目光,带着点委屈的湿意,眼梢还红红的。
  要是袁城慈父的面具还戴在脸上,一定会停下动作,调笑而温和的擦掉他的泪水。但是现在袁城已经没把自己当成是个父亲了,他装不下去了,狂暴的欲望让他下身发痛,小儿子越害怕委屈,他越感到亢奋。
  "怕了?刚才怎么不怕?"袁城亲吻朗白细嫩的耳垂,感觉到身下温软的身体一阵阵颤栗,"……还早着呢宝贝儿,别这么紧张,放松一点。你早晚都得来这么一下的。"
  朗白条件反射的拒绝自己被撕开衣服,但是袁城的力量比他大,而且他能从父亲坚定的禁锢中感觉到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这种感觉让朗白非常惊慌:"爸爸你……"紧接着他想起对父亲的愤怒,立刻把爸爸两个字咽了回去。
  袁城听得清清楚楚的,冷笑一声:"你不是说我不是你父亲吗,怎么还叫我爸爸?"他一个膝盖把小儿子抵在床上,空出两只手来一个一个解自己衬衣扣子,动作慢条斯理,"你说对了阿白,我不该只是你爸爸。我这么照顾你,这么爱你,这么……仅仅做你父亲,我划不来。"
  朗白用力挣脱手腕:"爸爸!"那声音已经非常惊慌。

  以前朗白管袁城叫爸爸,对袁城来说那是一种克制,是一种提醒。现在朗白再叫他爸爸,反而更加刺激袁城的情绪,因为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禁忌的事实,他觉得更加亢奋。
  袁城脱下衬衣扔到一边,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腹肌上方还留着一道经年的伤疤,泛白散射状,那是勃朗宁留下的弹痕。
  "来,来摸一下。"袁城诱哄小孩子。
  朗白已经隐约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他固执的觉得不可能,但是危险来临得又是这么真切。他拒绝相信父亲接下来会做的事情,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
  袁城拍拍他的脸,强行抓住他一只手来触碰自己胸前的枪伤。还不止是这样,他抓着朗白的手往下移动,紧接着朗白就弄懂了他的意图,开始激烈反抗:"不!不要!"
  "乖,就一下。"
  "不要!走开!你走开!"
  "乖,乖一点!"袁城被折腾得几乎要爆发,他顺手抓起落在床边的领带,气喘吁吁的威胁:"不用手可以,我会让你更难过的!"
  "爸爸!放开我!"朗白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是我爸爸啊!"
  这个爸爸完全指的是生物学上的父亲,没有什么感情意义,这个袁城心里很清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爸爸这个词的时候,他反而有种更加强烈的征服感。
  还没来得及发育完全的少年身体带着清朗的气味,肌肤被强制性暴露在空气中,让袁城有机会检查自己九年来养育的成果。朗白皮肤本来就白,常年不见阳光的身上皮肤更加剔透,少年特有的生机勃勃,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我不想让你难过的,阿白,你放松一点。"袁城舔吻朗白的耳廓,他知道那个部位对于少年来说有多敏感,因为他能感觉到朗白的身体在他掌中颤抖,一半是因为害怕,另一半肯定是因为刺激,"想想上次在浴室,没有那么难过的,是不是?"

  朗白一直竭力避免回忆起上次在浴室的经历,他是怎样呻吟着扭腰挣扎,怎样喘息着在父亲手下昏过去。那记忆实在是让他不安,他甚至催眠自己那只是个噩梦。
  难道那个噩梦又要重演一遍了吗?
  不,朗白一点也不傻,他知道这次没这么容易就能解决,否则袁城自己也脱了衣服作什么?!
  "爸爸,求求你……"朗白把手用力抵在袁城胸膛上,但是紧接着袁城一把抓住他的手,三下五除二用领带绑在了床头。
  "爸爸!"少年颤抖的声音尖利起来,"爸爸!!"
  袁城终于放开耳廓,转为粗暴的舌吻。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反正已经撕破脸了,不论他做到什么地步,反正他们都回不去了。
  袁城对朗白的个性是很了解的。一旦他受了惊,进而对什么东西产生提防,他就能提防一辈子。
  从朗白发现父亲对自己怀有怎样的欲望那一刻开始起,就像弓箭脱弦一样,袁城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真紧。"袁城贴在朗白唇边上喘着气,"放松一点,乖孩子。听话!"
  那感觉实在是太难进入,光是手指都插不进去,如果硬来的话,袁城甚至觉得小儿子会被自己在床上弄死。
  "我不要,不要……"朗白已经哭得有点喘了,"我好疼……爸爸,你去找别人不行吗……我不要!"
  "不要也不行。"袁城用手指开拓着甬道,动作很强硬,但是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不要别人,爸爸……爸爸爱你。"
  说出来的刹那间袁城甚至愣怔了片刻,他这一生从来不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像是电流一样,刺激得他每一根神经都在发抖。那倒不是痛苦,而是太过愉悦,让人就像在芬芳的美酒中完全沉浸下去一样。
  但是朗白没听见这句话,或者说,他听见袁城在说话,但是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明白。一切都在往最糟糕的方向进展,他太害怕了。如果袁城把手按在他左胸上,就会感觉到他心脏跳得太快,快到危险的地步。
  袁城试图进入的时候他失控的叫起来,声音极度崩溃:"不要!我不要!救命!救命!"
  那过程太痛苦,先前袁城慢慢扩张的时候,手指上的枪茧就刮破了甬道内部娇嫩的皮。现在被更为粗大的欲望摩擦,尖锐的痛苦简直把孩子逼疯。
  "爸爸!"朗白的叫声撕心裂肺,"求求你!求求你!"
  袁城闻言停顿了一下,眼底布满血丝,太阳穴上青筋一突一突的跳。
  勃|起的器官停止了侵犯的步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朗白终于慢慢喘过那口气,眼前不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也渐渐能听到声音。但是紧接着,还没等到他身体完全放松下来,袁城猛地一下咬牙把自己全部插|入了进去。

  肌肤绷裂的声音细微而鲜明,朗白这下连叫都没能叫出来,直接软倒下去,肌肉痛苦的痉挛着。
  袁城重重呼出一口气。那一刹那间他简直置身于极乐的地狱里,知道自己在犯罪,同时也不可避免的伴随着极致的愉悦。过分的刺激让他没发现自己还死死掐着朗白的腰,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这一点,赶紧松开手。
  朗白痉挛了一下,身体内部仿佛被钉入了火热的楔子,他张了张口,喉咙里勉强发出破碎的声音来:"爸爸……"
  "怎么?"
  "……这是惩罚吗?"
  袁城沉默了一下,才哑着嗓子说:"不是。"
  朗白盯着父亲,眼珠仿佛湿漉漉的黑葡萄一般,却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我会恨你的。"
  袁城笑了一下,突然把身下的器官抽出来一些,再重重的撞回去:"没关系,你早该离我远一点了。"

  袁城后来很难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细节,好像天很快就黑了,他都没怎么注意就一下子深夜了。因为实在太过刺激,他的神经有点过度亢奋,自己当时那个样子一定把小儿子吓坏了。袁城回忆起来的都是朗白在哭,或者中间也有哀求,也有挣扎着反抗。不过那反抗太弱小,几乎可以略过不计。
  他记得更清楚的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儿子怎样哭泣着呻吟,竭力仰着头,露出脆弱而白皙的喉管。少年幼嫩的皮肤被掐出青红交错的印记,一直到私密的大腿内侧,甚至连指尖上都印着吻痕。只要一回忆起来就煽情得让人难以自控。
  "爸爸爱你,"袁城一遍一遍的在孩子耳边重复,"爸爸爱你。"

  朗白喉咙撕裂得说不出话,一直被折腾到快凌晨袁城才放开他。那个时候他整个人意识昏昏沉沉,袁城坐在他身边,手上沾了些凉水轻轻拍他的脸:"阿白?阿白?"
  朗白被凉水微微一激,睁了一下眼睛,又立刻闭上了。
  袁城转身去浴室放热水。浴室还没怎么搬动,只是浴缸很久没用,看上去不是很干净。袁城把浴缸仔细清理一遍,第一遍水放掉,第二遍水差不多满到半缸,然后转身去卧室把朗白从床上抱了起来。
  朗白已经开始微微的发热了,袁城一碰他就全身发抖,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难受。袁城把他全身浸泡在热水里,头枕在自己臂弯上,能感觉丝绸一样微凉的头发滑过皮肤。那感觉实在是太微妙,袁城几乎想俯下身去狠狠的亲吻小儿子那冰凉的唇。

  "你早就该离我远一点,我给过你机会了。"就好像随时要亲吻下去一样,袁城贴在朗白的耳廓边低声说。
  整整一晚上的折磨,朗白已经身心疲惫仿佛惊弓之鸟,一点点靠近都让他拼命挣扎起来。但是那挣扎的力道对袁城来说就是个笑话,他轻而易举的抱紧小儿子,说:"乖一点。别让爸爸发现你还有多余的力气。"
  朗白立刻安静下来,但是紧紧闭着眼睛,仿佛极其不愿看袁城一眼。
  袁城盯着他紧闭的双眼看了很久,慢慢的道:"其实你一直想要的那些东西,你完全可以得到手。"
  他本来打算用协商的语气来说这句话,但是没想到话说出口的时候,语气温柔得他自己都出乎意料。
  朗白却似乎完全不愿意听,叫了一句:"……爸爸。"
  "怎么?"
  "你养我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个?"
  朗白的声音非常嘶哑虚弱,听起来还有种随时会消失的感觉。但是这微弱的声音却让袁城一下子变了脸色,他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几次口,却什么都说不来。

  水温慢慢凉下去,朗白的体温却在一点一点升高。这种热度已经有点危险了,袁城终于把他抱起来,送到卧室床上,又严严的掖好毯子。
  床边的闹钟已经指向凌晨五点,从卧室落地窗帘的缝隙往外望去,天幕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万籁俱寂,没有半点声响。在这间还充斥着□气味的卧室里,袁城坐在床头昏黄的灯光下,一点一点抚摩着小儿子苍白冰凉的侧脸。
  九年来悉心养育所积攒下来的感情,袁城好不容易苦心维持起来的情分,一夜之间葬送干净。
  袁家离这里还很远,朗白这种情况,又实在不能随便叫一个手下去叫医生。袁城知道这样放任他烧下去会很危险,他打算亲自去把私人医生接过来,但是这样势必要离开最少半个小时。
  如果给袁城选择的话,别说半小时了,半分钟他都不愿意走开。
  吩咐朗白呆在这里不准乱动之后,袁城打了个电话叫私人医生准备好医药箱,然后出门去十公里以外接他过来。一路上紧赶慢赶,那个医生为袁城工作了三十五年,第一次遇到这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只说是小少爷受伤了,但是受的什么伤,却又语焉不详。退一万步说就算小少爷真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该是服侍在身边的佣人打电话叫医生啊,哪有袁城亲自大半夜的开车来接医生的道理?

  袁城阴沉着脸,什么都不说。一路超速开到跑马地那座公寓下,他甚至都来不及等医生,就直接下车冲上楼。
  没想到刚下车就看见朗白坐在楼梯口,头靠着墙,似乎半睡半醒。他外边裹着那条羊毛毯,里边凌乱穿着浴衣,从耳后到后颈青紫的吻痕都隐约可见。
  袁城一惊不小:"阿白?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朗白慢慢醒转过来,看了一眼父亲,目光冷淡,"……我不要呆在那个房子里。"
  袁城一时愣住了,只听他淡淡的说:"烧了吧。"

  周围一片完全的沉寂,朗白似乎已经疲惫到极点,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袁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半晌才低沉的笑了一声:"以后记住了吧,爸爸是个危险的坏人,记得离爸爸远一点。"
  朗白淡淡的说:"我已经记住了。"
  袁城沉默良久,俯身把他抱起来。小儿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重量,他轻而易举就把朗白连人带毯子搂到了自己怀里。从这个角度来看毯子垂下来一角,可以看到少年雪白的后颈上斑驳凌虐的痕迹。
  医生站在那里,手脚发凉,几乎提不住医药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倒V,马上洗澡回来就上今天的更新!


一病不起


  袁家幼子病了,并且一病不起、越病越重,这消息不仅仅在袁家上下传了个遍,甚至连军火集团内部都有些耳闻。
  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莫名其妙,袁家公子病了?袁骓不还好好的坐在办公室里吗?紧接着再一打听,哦,是刚刚十五岁、性格安静深居简出的小少爷病了。
  在此之前朗白的身份虽然也不算隐晦,但是毕竟组织太大了,有一些人知道他,更多的人则听都没听说过。很多中低层管理层都是通过这玄而又玄的"重病"才第一次知道袁家这位小公子的。
  这对朗白来说其实是件好事。袁城以前把他藏得太紧了,掌握实权的集团管理层都不知道还有这位小公子的存在,这对朗白以后的发展显然极为不利。很多无法跟太子爷袁骓扯上关系的中低层管理人员直到今天才突然间发现了另一个可以为之效忠的对象,心思也不免活络起来。

  能造成这样传言效果的病当然也轻不了,连一向不敢招惹父亲内院那些事情的袁骓都不得不回了一趟家,特地去探望自己病重的弟弟。
  去之前他还思量着,朗白虽说从小体弱吧,但是父亲护得跟个宝贝一样,说得娇弱点,都称得上是"掌上明珠"了,他上哪儿去找得重病的机会?该不会是头疼脑热的一点小毛病,结果被人越传越大了吧。
  袁骓这么想着,结果见到朗白的面,才活生生吓了一跳:"阿白!你怎么搞的病成这样?"

  朗白躺在床上,本来皮肤就白,现在几乎白得透明了,一点血色都没有。袁骓记得上次请他吃饭时他还挺有孩子样儿的,脸颊上还有些肉,娇娇憨憨的样子,结果一转眼就削下去一圈,只剩骨头了。
  紫文在边上擦眼泪:"白少那天去看跑马地那座公寓,还住了一晚上,回来就烧起来了,这些天连饭都吃不下,只能喝点水。还烧的这个样子,我想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魇住了?"袁骓惊悚的接口问。
  这话说得有点犯忌。小少爷生母的房子,难道你想指责她魂灵不安,魇住了她儿子?

  朗白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袁骓,还笑了一下,说:"大哥来了。"说着作势要坐起身来。
  袁骓哪敢让他起来,万一见了风又烧起来,父亲不活剥了自己的皮?小公子在病榻前见了大哥要坐起来,那是他有家教,那是他知礼;但是做大哥的要是真受了他的礼,那说出去就太难听了。
  袁骓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没事喜欢装腔作势,立刻火烧尾巴一样把他按倒,连声安慰:"阿白放宽心,你好好养几天就好了。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从马上摔下来,差点没摔傻,足足躺了两个月,现在不也一样好好的?你尽管躺着就行,反正那个学上不上也无所谓。"
  "唉,可惜了。"朗白虚弱无比的靠在床头感叹。
  袁骓看他那样子,有点疑惑他是在说没法去上学可惜,还是自己从马上掉下来却没摔傻了可惜。从他弟弟一贯的个性来看,似乎还是后者比较多一些……= =

  兄弟两个其实没多少话说。袁家兄弟之间没有亲厚的,袁城的父亲被兄弟害死,袁城自己手刃了两个堂弟,一众叔父全部流放。到袁骓和朗白这一代,弟弟病了哥哥知道去看一眼已经算相当了得。差不多把保重身体安心养病这种话说完了,佣人来请小少爷喝药,袁骓趁机起身告退。
  结果走到院子门口,迎面一个年轻人匆匆走来,看到袁骓的时候赶紧欠了欠身:"大少爷!"
  袁骓看他似乎有点眼熟:"你是……"
  齐夏国对袁骓耳语:"这是袁总身边周正荣的儿子,周浩海,年前贪污进监狱的那个。他以前在巴黎进修过几天油画,袁总把他放出来陪白少看画来着。"
  袁骓哦了一声,点点头:"知道了。去吧,好好伺候小少爷。"
  那个周浩海赶紧赔笑点头,匆匆走开了。

  袁骓一直坐到车上,才有些觉得不对。朗白病成那个样子,看上去也不像是装的,怎么还有心情召人陪他看画?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就被他忘了。毕竟他弟弟还小,周浩海也不是什么排的上号的人物,能弄出什么大事来呢。
  袁骓靠在宽大的真皮车后座上,眯起眼睛假寐起来。这两天王家栋给他送了个出水芙蓉般的舅家妹子,于是他难免有些睡眠不足。

  周浩海赶到朗白病榻前的时候,朗白虽然烧得昏沉,但是只看了他一眼,就问:"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碰见我大哥了?"
  周浩海慌忙说是。他背上有些冷汗,心想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年纪也不大,怎么看人眼神就凌利到这种地步?
  朗白喝了一口药,问:"公司里还在传我病得要死了的事情?"
  周浩海又说是。
  "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周浩海汗流浃背,只能一个劲的点头:"到处都有人在说,不过都是基层在议论,高管都是人精了,哪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说呢。"
  朗白沉默半晌,然后竟然笑了一下:"传得好。"说着仰头喝下了最后一口药。
  袁家历来有喝中药的传统,但是中药毕竟苦,大多都是被人一口吞下,然后赶紧吃个糖什么的缓一缓。甚至连袁城这样性格强硬的人,偶尔喝个药汤还得准备一口蜜在边上。
  周浩海看得嘴里发苦,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只有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喝起药来一口一口的,这样从容不迫,就好像他完全不在意一样。

  传言中朗白简直病得要死了,但是事实上,他离死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当天晚上他发烧,按医生的话来说就是八个字,急怒攻心、郁结不发。那个医生知道朗白跟袁城百分之百是亲父子,结果一看朗白伤成那样,险些昏过去。袁总啊袁总,你想玩小男孩,玩谁不好,怎么搞到你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去了?人当妈的是□,不代表人家儿子就该被你上啊。
  老医生颤颤巍巍的给做了急救,三更半夜的把小公子运到私人医院里吊线,又手忙脚乱的封口,过手这事的人该打发的打发该重赏的重赏。袁城全程陪到尾,朗白在手术室里吊线的时候他就在门外等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凝固了一样。
  但是到天亮了,老医生赶来通知说小少爷在麻醉药作用下睡着了的时候,袁城却点点头站起身,连去病房里看一眼都没有,直接就转身走了。
  老医生有点看不透。他是真疼这个小儿子,还是当个玩物来宠?如果把自己亲生的骨肉当做是个豢养的私宠,那这位黑道教父,也未免太冷血了点。

  袁城让人把朗白搬回了家,对外就说是偶感风寒,发起烧来了。其实朗白发热完全是因为发炎和感染。人心情阴郁的时候当然身体虚弱,连带着消炎就不容易——朗白刚回家的时候整整三天不愿开口说一个字,你说他心情好?
  人人都说袁城是真喜欢他那个私生的幼子,这不,孩子病了,袁城把所有事情都放下了,每天晚上准时回袁家大宅去看孩子。宠啊,真是宠啊,连带着人们看袁骓的眼神都有点同情。

  不过外人是不知道的,自从朗白从医院回家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父亲。
  袁城每天回到大宅,都首先吩咐老管家不准惊动人。本家宅院名正言顺的、唯一的男主人,每天回家都像是做贼一样,悄悄的沿着墙根走。
  他让人去偷偷看小少爷睡了没有,要是睡了,他就悄没声息的进去,在床边上盯着小儿子看一会儿;如果还醒着,他就坐在朗白的卧室门外,处理他那些永远没个尽头的工作。
  这是他允许自己,在小儿子醒着的情况下,能呆的最近的距离。

  隔着门板袁城还能用那天晚上狂暴而又甜美的回忆来安慰自己,一旦见了面,他绝对不能忍受小儿子充满鄙薄和痛恨的眼神。
  他倒不是怕朗白跳起来拿刀捅他,他怕他自己再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这样足足过去了半个月,有一天晚上袁城深夜才回来,他以为朗白已经睡着了,谁知道刚走到卧室门口,突然只见里边有一丝灯光透出来。袁城刚要退回去,突然房间里的朗白好像听见了什么,问:"谁在那里?"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袁城第一次听见朗白说话的声音。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朗白突然低声问:"……爸爸?"
  袁城"嗯"了一声。

  卧室里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是朗白走到了门口,但是却突然停住了,没有打开房门。半晌才听他咳了一声,慢慢的道:"爸爸,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这声爸爸叫得迟疑而冷淡,就像隔着他们的不是一扇房门,而是一座冰山。
  袁城吸了口气,笑起来说:"你要求的事情爸爸什么时候不答应了,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王奕帮我向他以前在纽约的大学递了申请,跟政治系的熟人也打好招呼了,我想去美国上学。"

  房门里外一片久久的沉寂,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声音。夜色已经很深了,窗外隐约传来夜间保安巡逻的脚步和谈话声,慢慢的靠近,又慢慢的远去,最后只余下花园里声声悠长的虫鸣。
  "爸爸?"
  袁城仿佛一下子回过神来,淡淡的"嗯"了一声:"你想去就去吧。"
  朗白没料到父亲答应得这么轻松,愣了一下才说:"谢谢爸爸。"
  "用不着谢我。爸爸那天对你说的话,看来你是听进去了。"袁城听不出情绪的笑了起来,"爸爸很高兴。"

  哪天说的哪句话呢?这话别人听起来一定莫名其妙,朗白却猛然僵了一下,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天在跑马地,在公寓的楼梯口,袁城叫他以后记住爸爸"是个危险的坏人",叫他以后离爸爸远一点。那天晚上的记忆朗白恨不得从脑子里整个挖出去,但是父亲说过的那些话,他却不得不一句一句、一字一字的掰开了揉碎了,所有意思都在脑海里琢磨个透才罢。

  他仿佛一夜之间被迫成熟了不少,以前他自认自己有些小聪明,但是那都是小孩子的聪明。他觉得自己心理没什么弱点,唯一有所依仗的,也不过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罢了——毕竟孩子倚靠父母,这是天经地义的啊。
  谁知经过了那个晚上,他才发现,袁城可不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还有一更,俺是粉勤奋滴淮阿飘~~~~~~


22冲突

  袁骓从齐夏国那里得知朗白就要启程去美国的消息,惊得豁然起身:"什么,父亲他赶白少去美国上学?!"
  "千真万确,明天早上五点钟的由袁总的专机送去,现在连东西都收拾好了,袁家今晚都不见外人了。"
  袁骓二话不说,直接起身往外冲,那几个武器设计部门的化工专家全被晾在边上了。

  袁家倒是有这个传统,身份比较贵重的家庭成员准备长期离家的时候,会在启程前一晚关闭正门,谢绝访客,基本上外人无法入内。这是因为出行前一晚会比较忙乱,怕有人浑水摸鱼混在启程的随从队伍里,弄出什么事情来。
  袁骓风驰电掣回了袁家,刚刚好赶在大门落锁的前一刻冲了进去,时间紧得他自己都一头汗。他的父亲袁城早年夺位的时候杀了几个堂弟、流放了几个叔父,但是他本人又最好讲究父子之情、兄弟之义那套假模假样的东西,万一被他知道亲生弟弟即将离家、做大哥的却连送都没送一下,那袁骓八成要吃一顿排头。

  袁骓吩咐司机把车停在父亲的主宅门口,尽量别弄出什么动静,自己一个人悄悄的走进了大厅。
  大概是第二天早上走得早,朗白的行李全都整整齐齐的码好了方在大厅门口。袁骓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虽然是娇养长大的,但是却没什么十分骄奢的习惯,那行李也不过两个皮质的手提箱,一个手提电脑的包。
  袁骓绕过行李箱,示意几个迎面走来的清扫佣人不要做声,一个人轻轻的往后院走去。朗白这个时候大概还在书房,他只要赶在父亲之前赶到那里,跟朗白说上几句一路平安啊随时回家啊之类的场面话就可以了。这样万一父亲想起来,他也不至于落着不是。

  袁骓匆匆走过抄手游廊,临到游廊下的那片荷花池,转个弯就是书房。月光映在青石雕柱上,泛出微微的白光,袁骓往那栏杆上看了一眼,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朗白的情景。那时他还根本不知道朗白是谁,还以为那是个小姑娘,去问保姆这个妹妹是哪一家的,保姆还跟他说了什么来着?哦,好像是说"那小子的妈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叫他少去沾惹……
  那个时候朗白凭空坐在栏杆上,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什么,突然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有多冷淡刺骨,袁骓一直到今天都能想起来。后来他始终觉得,说不定朗白当时真的听见了保姆的话……

  袁骓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转过身,突然只听"砰!"一声亮响,把他吓了一跳!
  那声音是从书房虚掩的门里传出来的,袁骓条件反射要推门,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里边传来袁城沉沉的声音:"阿白,你觉得我会怕这个吗?"
  袁骓一惊不小,心想难道朗白对父亲拔枪了?不对呀,这声音不像是放冷枪,倒是像摔盘子砸碗……
  "爸爸开什么玩笑,我就算拿着把枪,在您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什么都不是。"朗白的声音顿了一下,紧接着冷笑一声:"就像我在您眼里,又算是什么东西!"

  白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对你父亲这么说话!袁骓受惊过度,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袁城突然厉声喝道:"把碎片放下来!"
  "你走开!"
  "你先把碎片放下来!"
  一阵东西翻倒的声音,听不清楚里边发生了什么,大概一阵比较大的动静之后,袁城的声音有些不稳:"阿白,乖,放下来……爸爸站在这里不动,你乖,你先把血止住再说。"

  血?血?!袁骓有点崩溃了。一个是亲爹一个是亲弟,这俩人到底在干什么要命的勾当啊?我到底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退回去好呢,还是推门进去防止一起可能的谋杀好呢?

  "阿白,听话,乖,先把瓷片放下来,我保证不走过去……我今天晚上真的什么都不做,爸爸知道你不喜欢。"袁城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为了缓和情绪,"好了阿白,我答应让你去美国上学了,我保证不反悔,可以了吧?"
  朗白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这沉默让袁城觉得有点烦躁,"你还要我保证什么,保证不随便去看你?保证你百分之百的自由?再外带保证你学成归来之后顺利掌权?"这话刚出口就只听朗白似乎想辩解什么,而袁城断然喝止了他:"别给我急着否认!你那些心思我全都知道!但是阿白,我告诉过你,想从爸爸这里要什么东西,就做点让爸爸高兴的事情,这话你都忘了?"
  话音刚落就只听朗白厉声咆哮:"爸爸!原来只有这些事情才能让你对我高兴?!"
  "我不是这个……"
  "是!我妈是个不上台面的妓|女!但我不是!"朗白几乎在吼了,尾音带着撕裂的沙哑:"我想要个好好的父亲!好好的家庭!我想让人清清白白的看我,想体体面面的做人!"

  袁骓终于忍不住把门稍微推开了一条缝,偷眼往里望去。地上洒满了碎瓷片,朗白手里还握着一片,半举着胳膊,掌心的血跟自来水似的顺着手臂往下淌。他本来就从小娇生惯养,那节手臂本来白得透明,鲜红的血一衬,更是触目惊心,看上去很有些可怕。
  而袁城面对着朗白,站在五六步之外,不知道是被小儿子那话说的还是看着血流的,脸色一沉,大步向朗白走过去,劈手就要把他手里的瓷片夺开。
  朗白对父亲又恨又怕,慌忙往后退了半步狠狠一推。但是他哪是袁城这样练家子的对手,挣扎间瓷片从手上掉下来,被袁城劈手扔开,然后伸手就去抱他的小儿子。

  ——啪!
  不仅仅是袁城,连门外偷窥的袁骓都脸色剧变。
  朗白竟然就这么一挥手,干净利落的给了袁城一巴掌!

  "父亲!"袁骓一跤从门外跌进房间里,简直狼狈不堪,"阿白你在干什么?还不赶快道歉?——啊不,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要是给父亲知道他刚才一直在门外偷听,那他就死定了——不知道为什么袁骓心里就是有这样的预感。他慌忙冲到门外,样子狼狈也不管了,扯着嗓子就叫:"来人!叫医生!"
  袁城厉声喝道:"大晚上的,你叫什么叫!"
  袁骓立刻闭嘴,心惊胆战的回头盯着自己的父亲和弟弟。
  朗白强撑着站在那里,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摔倒在地,但是仅凭着一口气硬挺着;他手上的血滴滴答答掉下来,一会儿就在地面上凝成了一滩。这血流的跟不要钱似的,正常人哪受得了,朗白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像纸一样了。
  袁骓也吃不准父亲说了什么,把他吓成这样。难道犹豫不该让小儿子远渡重洋去异国上学?这个袁骓能理解,毕竟放在身边娇养了九年,别说是个人了,养盆花儿也舍不得呀。
  但是就算袁城看小儿子要走了,觉得后悔了,想把小儿子留在身边,也用不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吧?袁骓琢磨着今天晚上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总觉得隐隐约约,十分不安。

  "今天晚上的事情……"袁城顿了一下,说:"就当没发生过。"
  袁骓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的,连忙答应:"是,父亲。"
  袁城又转向小儿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只叹了口气,温和的低声问:"你明天早上的飞机,要爸爸去送吗?"
  朗白貌似十分恭顺的低着头,从侧脸望去一丝表情也没有,那张脸仿佛是白玉雕刻出来的,坚硬而冰冷。
  "不,爸爸。我可以一个人走。"
  袁城久久的盯着他,最终闭了闭眼睛,走出了书房。

  袁骓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尽头,心里突然生出些寒意,就像条冰冷的蛇一样顺着脚脖子滑上身体,一直隐没到骨髓中。
  "要是想从爸爸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就做点让爸爸喜欢的事情",这到底指的是什么?
  好好的父子说话,说到有个做妓|女的妈,还说到要清清白白的做人,这到底隐喻了什么?
  袁家这样百年黑道世族,难免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但是父子之间这样的事情……也未免太离谱了……
  袁骓回过头,佣人和医生已经风风火火的赶来了,朗白被按在椅子里,很多人围着他那只受伤的手,书房里乱成一团。即使是从这么远的角度望去,都可以看见朗白低垂的侧脸,从鼻梁到下巴精致的线条,一直蜿蜒到雪白的脖颈,每一个弧度都极尽优美,连那些贵族里最漂亮的小姑娘们都及不上。
  这个弟弟生得真是好。但是这样好的一张脸,却让袁骓心里止不住的发寒。

  那天凌晨五点,在袁家后山半公里长的轻型飞机跑道上,袁城的私人专机搭载着他的小儿子,冲上了黑沉沉的天空。
  据说小少爷心性温厚,不喜欢分别时的情景,于是特意吩咐人都不要来送。他倒是带了几个亲随跟着一起去,分别的时候只有从小照顾他的侍女紫文特地赶到场,一边抹眼泪一边把小少爷送上了飞机。

  袁城坐在停机坪后树丛里的一块石头上,一个人,没带手电,就这么坐在黑暗中抽烟。飞机起飞时掀起巨大的风,他看着它渐渐上升,最后慢慢消失在黎明前黑暗的天幕中。
  走了。袁城心想。
  ……但是走得了一时,走得了一世吗?

  袁城摁熄了烟,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这孩子想要什么,没人比他这个父亲更加清楚,他要权力,要地位,要世人不再拿他的出身说事,要得到尊重和恭敬——或者说因为他在人们的轻视中忍耐太久了,他更加迫不及待的,要凌驾于那些轻视过他的人之上。
  但是这些东西,不依靠袁城这个父亲,他又能从哪得来呢?
  ——你以为你能飞了,其实你还在我手心里呢。袁城冷冷的想着,从石头上站起身,往袁家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俺准备开始送分分拉~
长评一概都送,不到一千字但是也很长的长评也送,言之有物的(其实就是乃稀饭的吧!身身为作者这样偏心是不对的呀淮淮!)也送↖(^ω^)↗
大概就在这两天~童鞋们注意查收哦~(*^__^*) ~


23开学典礼


  两年后。
  康涅狄格州,新天堂。

  "Welcome to Yale. We invite you to visit us at any time——in person
or through this site——and explore the life of our campus……"
  President Levin的欢迎词在耶鲁大学的礼堂上空久久回荡。随着掌声响起又退去,高台下学生中间也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耶鲁大学是绝对的贵族学校,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都透出强烈的等级分化意识。平均每年四万美元的高昂学费——法学、医学、生命科学等学科的费用会更加高昂——给中下等家庭的学生划就了一道深深的天堑,而有幸踏进这座高等学府的学生有百分之八十五来自于名门贵族。07年开始因为各种原因这一百分比有所下降,然而丝毫无损于耶鲁"贵族学府"的声望。
  耶鲁直至今天都坚持使用学生的出身而不是成绩来对他们进行排名。以总统家族为首的豪门贵族的孩子被排在学院前列,神职工作者及耶鲁已毕业学生的孩子居于中间,而中产阶级家庭、小生意者、普通劳工家庭出身的学生被排在最后。这一排名在录取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制作好,不仅仅影响到他们在开学典礼上的座位排序,甚至影响到他们的课堂座位、成绩单、餐厅座次,以及他们在毕业生名录上所能得到的位置。
  在十分重视教授意志的耶鲁大学里,这种排名无疑也会深刻影响到教授对于学生的评估。
  可以说,耶鲁大学的内部分化就相当于美国社会的特权分割,贵族子弟在这里拥有最大的特权。

  "Yale students are famous for forming and shaping their own clubs
and organizations. More than 240 student organizations now exist……"
  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发少年轻轻推开礼堂边门,贴着墙边往离他最近的前排角落座位走去。门被合拢前的那束光线映在他的侧影上,每一寸线条都仿佛由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一样优美。
  样式简单却手工精致的麻质白衬衣和黑色长裤包裹着他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体,黑色牛皮鞋轻巧的踩在地面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皮肤特别的白,眼珠和头发又是纯黑色的,全身黑白的色彩搭配格外素净而简练,但是毫无疑问也非常漂亮。
  两年的时光在朗白身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他整个人抽高了三英寸,面孔轮廓更加深刻而精致,口音由生嫩变得低哑,带着吸引人的磁质声调。当他在学校餐厅里和朋友开口谈笑的时候,往往能吸引不少白人女生向他大胆的微笑。

  时间已经有点迟了。朗白抓着他的书包,快步穿过站满了教授的前台,顺着墙走到第二排座位尽头的一个空位上坐下。他对邻座那几个学生礼貌的点了点头表示打扰,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一个最近的位置。
  都怪开学当天学校拥挤的停车场,都怪New Haven清早拥挤的交通,都怪他昨天刚刚拿到手的汽车驾驶执照……

  "抱歉,"他邻座那个亚麻色头发的白人青年用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动作明显带着傲慢和疏远,"东方人,我想你的座位应该在后边——后边老远。"
  朗白把包放到桌面上,"NO。"
  "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吗?这里没有你的位置。You don't have a seat here!"

  这个seat可不是单纯的指一个座位而已。在重视等级和出身的耶鲁大学,开学典礼上的座次是根据学生家庭的重要程度来排的。坐在前几排的学生毫无疑问都来自于名门望族——总统及政客家族,石油大亨,投资巨鳄,大企业继承人等等。
  小小一个座位,代表的是学生的出身,以及他未来几年在学生团体中的地位高低。
  朗白注视着前台演讲席,目不斜视,嘴角轻轻动了一下,"NO。"
  亚麻头发青年被激怒了,"占据骷髅会成员的坐席,你想找死吧,东方人?"

  小小的争执引起周围两排学生纷纷往这里望过来。
  很明显就能看出前排学生跟后排学生在穿着上的差别。前两排的人大多穿着正式的西装礼服,佩戴真丝领带和金质袖扣,一丝不苟衣冠楚楚。相比之下,朗白的衬衣长裤就显得非常素淡——或者说,显得太过安静。
  "是海外学生,"第一排一个穿小礼服的白人女生扬着下巴说。
  "我们的小艾克被人挑战了!"她边上的男生笑道。
  "艾克,赶紧把我们这片儿清理干净!我们的学生代表罗斯索恩马上就要上去讲话了!"

  被称作艾克的亚麻色头发青年转过身,面对着朗白。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朗白非常熟悉,他小的时候,袁家那些提起小少爷的出身的佣人们经常会表现出这样的神情。不过近几年来,袁家已经没人敢再谈论这种要人命的话题了。
  我们的艾克同学还没来得及张口,突然朗白动作很大的把书包从桌面上拿下来,顺手打开书包盖。这个角度只有跟他紧贴着的邻座可以看清,艾克只要稍微低下眼睛,就可以看到朗白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里压根没放书本和电脑——那里边塞着两支微型冲锋枪的托和枪膛,一个单人迫击炮的炮弹,一些被分解的枪支零件,以及一把小巧的77式。
  一个貌不惊人的书包,却活生生就是个军火交易的样品成列箱。
  艾克还没把他长大的嘴巴合上,突然只觉得下身那个重要的部位被硬硬的、冰冷的东西抵住了……

  "闭嘴。坐好。保持沉默。"朗白表情平淡的贴着他的耳朵说,"不然我打爆你的小兄弟。"
  艾克汗如雨下。
  77式细巧的枪管在他那个重要的器官上顶了顶,带着强硬的、机械的威胁。
  黑发少年的面容平淡、眼神冷静。但是毫无疑问,在这样的一座权贵学府里,有些东方学生来自于危险的、强大的、绵延了上百年的古老家族……
  "OK,OK,把你的枪拿稳,拿稳……"艾克颤颤巍巍的坐过身去。
  朗白面无表情的收回77式。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牢牢的把他拿枪的那只手抓住了。朗白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古铜色的大手看了一会儿,视线慢慢上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年轻白人男子站在他身边的走道上,蔚蓝色的眼睛冷冷的盯着他。
  后排有些学生偷偷望过来,但是又飞快的转移了视线。
  前排中间有几个学生带着笑,仿佛极其期待的看着他们。这些人眼中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但是显而易见,那种眼神可称不上善意……

  "这种东西很危险。"西装男子有条不紊的把枪从朗白手上卸下来,"在学校的时候,别轻易从书包里拿出来。"
  "……下边请我们的学生代表罗斯索恩先生上台发表他的欢迎致辞!"
  在一片掌声中,那个男人把枪放到他自己的西装口袋里,然后转身走上了演讲席……朗白目送着他走开,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冷笑一声。

  朗白之前在纽约呆了两年,罗斯索恩这个姓他是听说过的。纽约小混混出身的黑道家族,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从收保护费的下三流组织开始一点一点往上爬,最终成功跻身上流社会。罗斯索恩们在走私、军火、洗钱、海运等行业都有涉足,传说中他们还做毒品生意,在美国现今的跨洲黑道组织中,罗斯索恩家族堪称一方巨头。
  朗白对于别人家的是非不感兴趣,不过看那位罗斯索恩的年龄,应该已经是家族中的第四代子孙了。
  "You will die."艾克不甘心的低声说。
  "NO. He will die."朗白淡淡的瞥了艾克一眼,同时手往包里作势伸了一下,果然可怜的艾克立刻寒毛直竖,把椅子往边上挪了老远。

  学生代表致辞过后又是几个教授上台讲话,在持续了一分多钟的掌声之后,毕业典礼终于在万众期待下结束了……学生们纷纷起身走出礼堂,演讲台上的教授们也很快走得一干二净,然而朗白却坐在那里,没有分毫要起身离开的迹象。
  不仅仅是他,前几排座位上只有零星几个事不关己的学生离开了礼堂,更多的人都兴高采烈的坐在那里,似乎在期待一场好戏。有几个学生伸头伸脑的往这边望,紧接着就被人嘘着赶回去了。
  "你今天不应该坐在这里。"那个年轻的罗斯索恩站在朗白座位前,冷冷的、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要获得前排的资格可不是靠脸,懂得吗,小子?"

  "……我有权利选择任何一个我喜欢的座位。"朗白坐在座位上,好像一点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他盯着罗斯索恩的裤子口袋,那把77式就放在里边,罗斯索恩的手也插在裤袋里,随时都能把枪掏出来开火——对于玩枪的老手来说,可能一秒钟都不要。
  罗斯索恩沉声道:"给我一个你可以随心所欲的理由!"
  "哦……"朗白慢吞吞的想了一会儿,"因为我们崇尚'Lux et
Veritas'……同学,耶鲁大学1701年建校以来沿用三个世纪的校训。" (Lux et Veritas,拉丁文,真理与光明)
  周围看热闹的贵族子弟免不了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但是很快就像潮水一般退得干干净净。

  出乎意料的,罗斯索恩也笑起来,尽管这点笑意看上去让人更加畏惧,"好吧,你说的很正确,如果你有足够出身的话你可以在这里得到真理与光明的。我可以问一下吗,你的父亲姓什么?"
  朗白淡淡地道:"你没资格知道我父亲的姓氏。"
  这话其实也没说错,罗斯索恩不过是个绵延了四代的家族而已,跟晚清起家、至今拥有十代家谱的袁家比起来,显然是小巫见大巫,根基上相差太多了。
  "我没资格?"罗斯索恩慢慢的、危险的重复,眯起了眼睛。
  "是的,你没有。"朗白说,"现在把枪还给我。"

  被人挑战尊严的怒火显然从罗斯索恩深蓝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紧接着再下一瞬间,他飞快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枪对准了朗白!无愧于罗斯索恩家族的威名,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但是让周围学生大跌眼镜,朗白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77式指向朗白的前一刹那,朗白手中一把银光铮亮的掌心雷已经直接按到了罗斯索恩的鼻子上!
  要知道,罗斯索恩只需要把枪从口袋里拿出来对准就可以了,之前他的手已经在裤袋里握住了枪柄,一切都方便之极——朗白之前连保险栓都下了!但是在这短短一瞬间的功夫里,朗白从座位上站起身、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出那把掌心雷、还得对准罗斯索恩的鼻子!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他还能比罗斯索恩快上零点零一秒,这就不得不说明他们两人在玩枪方面的实力差距了。

  "你不怕我抢先开枪?"罗斯索恩脸色冷得像冰块,说话声调带着危险的低沉。
  "开吧。"
  大概是被眼前这东方少年冷静的态度所激怒,罗斯索恩忍不住狠狠的按下了扳机!谁知道只听见空空荡荡的咔哒声——那把77式里本来就没有子弹!

  "我以为你一拿到手就应该知道那是把空枪的,哪怕只有一颗子弹的差别,枪支的重量都大不相同。看来是我高估你了,罗斯索恩家族的人也不过就这么回事而已。"朗白晃了晃银白色的枪口,"要试试这把掌心雷吗?我像你保证,这里边的子弹真是满到不能再满了。"
  罗斯索恩的脸色已经难看到底,"你到底是什么人?"
  朗白哼了一声,随手从桌子底下拖出他那个书包往罗斯索恩面前一扔。哗啦一声里边的枪支零件全都撒了出来,罗斯索恩当场倒抽一口凉气,退去了半步。
  "我大哥让我交给你的X系列枪械零件样品,过两天他会亲自跟令尊联系的。"
  "你大哥?"罗斯索恩反应过来,"难道是袁骓?——你,你是亚洲袁家的人?"

  朗白收起掌心雷,顺手把77式从罗斯索恩手里抽出来,塞进自己后腰里。不得不说那条黑色长裤勾勒出的后腰线条实在非常惹眼,少年这个动作虽然是纯无心,但是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的感觉。
  他耸了耸肩,看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紧接着他转身大步向礼堂外走去。

  "等等!"罗斯索恩在身后厉声道,"你要是想未来几年在这里自由挑选你喜欢的座位,就最好加入我们的兄弟会!"
  边上几个学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赞同的点点头,有些人还纷纷站起身来。
  "哦,兄弟会,"朗白回过头,"那是什么东西?"

  "——骷髅会。"
  罗斯索恩盯着少年冷淡的侧脸,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The Order of Death——接受还是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骷髅会——接受还是拒绝?"这是骷髅会挑选成员时的固定问话,一旦回答是,就会被带到位于耶鲁大学内部的一座方形平房"墓地"去接受入会仪式,包括喝血、跪拜……还有种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等……


24骷髅会


  时间大概是晚上八点。朗白穿着黑色的西装,穿过草丛间的石道,来到一座类似于希拉神庙的石头建筑门前。月亮还没有升起,石头房子在地上形成黑色的、古怪的影子,看上去颇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罗斯索恩走上石阶,敲了三下门,紧接着石门被一个戴着面具的白人青年打开了,朗白从他的头发上认出那是艾克。
  罗斯索恩回头看了朗白一眼,似乎还笑了一下,然后走进石门。紧接着艾克走上前来,用个布袋往朗白头上一套,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往里带。

  朗白知道这是入会的基本步骤之一。骷髅会172年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详细说出它的入会步骤,只有个别骷髅会成员在自传中描述那是"光怪陆离、难以预料"的,甚至还包括模拟死亡的各种情节。
  朗白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跟着艾克往前走。他觉得自己已经走进了石门,冷风一阵阵吹来,周围有不少人在谈笑和呼吸着,还有人故意凑上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一些下流的玩笑。
  "新人。"他听见有人说。
  "我见过他,长得蛮漂亮的。"
  "他有女朋友吗?你见过吗?……罗斯索恩,你怎么能不打听这个!"

  火炬燃烧的劈啪声不断响起,朗白觉得艾克一直在带他往"墓穴"的底部深入。从外观看这栋平房没有这么大,可能他们在往地下走。空气越来越凉,周围不知道有多少骷髅会的成员在肆意开着玩笑,还有人趁乱上来摸朗白的脸。
  朗白忍不住抬起手向回击,但是紧接着一个人从身后把他两只手抓起来,反拧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朗白在黑道家族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神经猛地一跳,紧接着把头往后一仰。利器砍过来的风声在他咽喉前堪堪停止,再靠近一点就能割破他脖子上的皮肤了!

  "伙计们,有点过分了。"朗白身后那个反拧他双手的人说,听声音是罗斯索恩。
  "开个玩笑。"拿斧子的人毫无罪恶感的笑着说,然后退到了人群里。
  差不多又往前走了二十来步,艾克停下了脚步,朗白站在那里,能感觉到他推开了一扇门,也许那就是传说中"墓穴"的起居室"萤火虫房间"。在正式宣誓成为成员之前,是要在这个房间里接受问话的。
  有个人一把掀开了朗白的头套,有刹那间他被房间里的火炬照得睁不开眼睛;他闭了闭眼,然后才能勉强看清这周围的布置。

  出乎意料的是,黑暗的房间里围着不少学生,全部都穿着西装,表情严肃冷漠,跟刚才吹口哨、说下流笑话、动手动脚的兼职判若两人。他面前脚下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具空棺材,盖子翻开,看上去很有年头了,黑黑沉沉的让人心里发毛。
  "喝了它。"罗斯索恩走到他面前,递过来一个东西。
  朗白仔细打量着,才发现那是个骷髅头。毕竟在黑道世家里混了这么多年,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真人骷髅,大概年月久了,已经翻出黄白的颜色来。
  骷髅里盛着红色的血,散发出浓重的腥味来。
  "我们每个人都喝过。"罗斯索恩冷淡的说。
  朗白无法再迟疑,只能接过那个骷髅,一仰头把血一饮而尽。
  "味道如何?"
  "……不像是人血。"
  罗斯索恩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对了。不愧出身于古老的黑道家族。"紧接着他拿回那个骷髅,放到身后的一个水晶柜子上——透过水晶可以看见里边放着好几个骷髅头,水晶柜之后还有一个暗沉沉看不出质地的棺材,不过是合拢的。
  朗白知道那里边是个木乃伊。1909年,骷髅会成员之一哈罗德?费尔普斯?斯托克斯从埃及带回了这个木乃伊,并把它捐献给了骷髅会。

  "那是我们的总统弄回来的东西。"罗斯索恩看着那个装着鲜血的骷髅头说。
  "被指控偷窃印第安酋长头骨的乔治?布什的祖父?"
  "是。"罗斯索恩说,语调里有点仿佛是赞赏的意味,"以后我会跟你详细说说这些事的。现在,脱掉你的衣服。"

  朗白有刹那间完全僵硬的站在那里,然后紧接着,周围的人对他哄笑起来。他迟疑了一下,脱掉西装外套,丢到地上。
  "继续!"罗斯索恩说,"衬衣,裤子,袜子,全都脱掉!"
  朗白皱了一下眉,慢吞吞的脱掉衬衣。他底下什么都没穿,整个上身光裸在暗淡的灯光下,泛出白玉一般温和的光泽。边上那些学生们发出难以形容的笑声和议论声,靠前的一个男生扭头对朋友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期待这个仪式!"

  自从两年前的事情发生之后,朗白就非常抗拒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他洗澡的时候根本避免看到自己的身体,而且睡觉时都穿着包裹全身的睡衣。让他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脱掉衣服,显然心理上有点难以接受。
  "我们每个人都脱过!"有个男生大声说,紧接着他的声音又小了下去:"不过我们看别人的时候不会这么仔细就是了,哈哈哈。"
  朗白深吸了一口气,耸了耸肩,紧接着飞快解开皮带,三下五除二把长裤一脱一扔,连着袜子全都扔到边上去了。他动作这么大,甚至把内裤都跟着长裤一起脱了下来,结果边上还有个男生遗憾的对朋友说:"太快了,我想看看他内裤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朗白全身光裸的站在灯光下,似乎神情平静坦然,就好像他此刻仍然衣冠楚楚一般:"好了,现在叫我做什么?"
  罗斯索恩毫不掩饰的盯着朗白腰部以下的部位一寸一寸看下去,一直看到脚,然后说:"非常漂亮的身体,如果有可能的话……OK,现在躺到棺材里去。"

  这个命令比刚才那个脱衣服的要容易很多,朗白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躺进了那个散发出霉味的棺材里。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天花板,根本看不到周围的学生,而那些学生估计也看不到他,只能听见他们低声谈笑的声音。
  这个角度实在是有点像他已经魂飞魄散,只剩一副肉体孤零零的躺在棺材里。朗白以前从来没觉得生杀予夺对黑道当权者来说是不对的事情,但是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离自己这么近。

  没有人是不害怕死亡的,朗白心里难免有些发寒。
  我不想死……不想死……朗白不由自主的想。
  不想像这样一个人孤独的躺在棺材里,被埋到深深的、不见光的地下,与世隔绝,慢慢腐烂……

  "不想被死亡召唤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死亡带给别人。"罗斯索恩的声音突然在棺材外响起,好像知道朗白心里在想什么一样,"知道棺材的寓意吗?就是让你感觉到人生的短暂,如果不在短暂的时光里攫取权力、获得荣耀、赚取财富的话,你就浪费了这短短几十年的人生!而我们的兄弟会,就是为了帮助你得到更高的位置和更强大的力量!"
  "……"朗白闭上眼睛,低声说:"我想取代我大哥。"
  外边嗡嗡的议论声突然静了下来。
  "袁骓?"罗斯索恩问,"亚洲军火业的皇太子?"
  "……是的。我父亲的长子,未来家业的继承人。"
  "你想取代他,成为军火业的掌权者?"
  "如果我不取代他,那么以后他可能会除掉我。都是这样的,我父亲,我堂叔,我的祖父跟曾祖父……我父亲就曾经杀掉他的兄弟,每一代都互相杀戮,从亲人手中夺取权力……那就是我们家族的传统。"
  朗白顿了一下,他第一次跟人这么明确的说出自己的希望:"我想成为人上人,想让别人都敬畏我,害怕我,依附我。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不能轻视我的存在,我想成为能和父亲分庭抗礼的人!"
  "……跟你父亲分庭抗礼?为什么不借助于袁家现在的力量?"
  朗白沉默了片刻,"我……不喜欢我父亲。"
  过了几秒种,他又忍不住补充:"不,应该说我更怕他。他……太强大了。"
  不管是身为父亲还是身为男性,袁城给朗白的感觉都太强了,过分的强悍给异性的感觉往往是攀附,给同性的感觉往往是服从,但是对这个从小被父亲养大的小儿子来说,袁城这种强大的感觉让他非常害怕,甚至是畏惧。

  外边嗡嗡的声音重新响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罗斯索恩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向我们说说你的性经验吧。" (注1)
  朗白从那种虚无飘渺的感觉中猛然惊醒:"你说什么?"
  "我们每个人都说过,这是程序。"罗斯索恩重复,"程序!"
  "……我没有性经验。"
  他话音还没落,几个声音同时大叫:"我不相信!"
  "这是有可能的,他才十七岁。"有个女声说。
  "十七岁已经够大了!不管怎么说,自|慰总有的吧?"
  "不可能没有吧,他有什么先天性的毛病吗?……喂,这小子的身体健全得很啊。"
  "难道是东方人的传统?不会吧,我父亲告诉我当年富兰克林(注2)躺在棺材里的时候也说了好几段啊……"

  "安静,安静!"罗斯索恩高声道,"让他说!"
  议论声慢慢小了下去,朗白盯着天花板,手在身侧紧紧握拳,指甲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突然罗斯索恩探过头,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竟然冷笑起来:"——你现在的样子活像刚刚被侵犯过的小处女。"
  朗白猛的坐起身,一拳狠狠的砸中他的脸。那一拳真是又准又狠,只听哐当一声巨响罗斯索恩从睡椅上掉了下去,半天才捂着脸爬起来,"我操,你他妈的跟我横什么!"
  朗白已经抓过长裤和衬衣,动作利索的穿回到身上,"揍的就是你。"
  这一拳给周围学生的打了兴奋剂,很多人吹着口哨,跳上座位,挥舞着拳头,就好像世界杯赛场上的球迷一样。罗斯索恩摸摸嘴角,吐出一口唾沫,紧接着抓着朗白就往外拖。
  "你干什么,想打架?"
  "去322号房。"罗斯索恩脸上活像是泼了一碗墨汁,整个黑到底了。

  接下来的过程就比较简单,在那间传说中的322号房间里有几个学生穿着斗篷和面具,扮作堂吉诃德、教父、恶魔等光怪陆离的形象,还有一个穿着教皇袍子的人,踏着一双印有字母的白拖鞋,踩在骷髅上。朗白被要求亲吻那只拖鞋,然后由扮演堂吉诃德的学生用剑拍打在左肩上,低声说:"我册封你为欧罗加爵士,你的代号为……"他顿了顿,说:"黑羊。"

  地下室温度非常低,但是朗白觉得异常燥热,喉咙非常干渴。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迫回忆起两年前的那件事,朗白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和父亲有关的细节,甚至在"册封"的时候还无法定下心神来。
  他有些尴尬的感觉到自己身体发生了变化,虽然一再强行冷静,他却无法自控的回忆起两年前那天晚上的种种细节……甚至是和父亲身体接触时刹那间的触感。
  那些不堪的记忆,在被迫沉淀了两年之后,突然全部翻了上来,而且更加煽情,更加……刺激。

  朗白用力咬了咬牙,这是罗斯索恩拿着一个火钳走来,火钳上夹着一块小小的烙铁:"把领子扒下来。"
  根本没等朗白反应过来,两个强壮的男生立刻走来,一个把他强行按倒在睡椅上,另一个用力扒下他的后领。朗白毕竟在武术这方面几乎一窍不通,被人按倒之后压根没办法反抗,只能厉声问:"罗斯索恩!你要干什么?"
  "印记。"罗斯索恩话音未落就干脆利索的把烙铁对准朗白的肩胛按了下去。只听一声皮肉烧焦的轻微声响,朗白尖厉的叫了一声,紧接着被人捂住了嘴巴。
  另外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学生立刻把伤药厚厚涂抹在烙铁烫伤的肩胛骨上,同时有人掰开朗白的嘴,往里塞了两片强效消炎药。

  "哪,是我们的会员印记。"罗斯索恩把烙铁上的图案拿给朗白看,那上边是一个骷髅头,底下有两根骨头交叉,322三个数字被印在交叉的骨头之下。
  "顺便说一句,你的脸很红,挺有感觉的是不是?你刚才喝的那是鹿血。"罗斯索恩抓着朗白,强迫他站起身,"催情效果挺明显的,不过没关系,马上我们就带你出去解决。这里离市区也挺近的,夜生活丰富着呢。"
  朗白剧烈的喘息着,一般是因为剧痛一般是因为他忍不住:"……不了,谢谢,我想回家。"
  "你一个人处理不了的!小子,你是时候尝尝女人的滋味了。哦,漂亮的男孩也有一些,你可以自己随便选。"
  "不,我想回家。"
  罗斯索恩捏着朗白的脸,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然后摇摇头:"烫伤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不然加上鹿血的催情作用你很快就会病倒。我们那里有专业处理这个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美人,大家都会一起去HAPPY一下。"
  "……不了!"朗白勉强打开他的手,"我家里有医生!"

  他拎起西装外套,虽然身体有点轻微的颤抖,但是却步伐很快的走过房间,用力打开了门。
  他表现出来的拒绝态度是这样明显,甚至都给人一种禁欲的感觉。
  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盯着他,直到临出门的时候,朗白才稍微停了一下,低声说:"下星期我会参加你们的聚会的。"
  紧接着他一手捂着受伤的肩膀,一手重重摔上门,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朗白开车非常慢,疼痛和情|欲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好几次他差点把车开到高速公路护栏上去。
  把车停在公寓停车场里,朗白下车的时候几乎推不开车门。他踉踉跄跄的从电梯上到自己那层楼,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却怎么也没办法从钱包里找出房卡。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卡夹一下子掉到地上,不轻不重的啪的一声。
  朗白痛苦的喘息着,用力把自己靠在门框边。

  突然只听咔哒一声,房门从里边打开了,灯光一下子从房间里洒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阿白?你怎么搞的?"
  朗白勉强抬头一看,惊呆了:"……爸爸?"
  袁城只打量了朗白一眼,然后就果断的把他整个人一把拦腰抱起来,也不顾他虚弱的挣扎和反抗,几步就把他扛进了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注1:赤身裸体躺在棺材里向别人描述自己的性经历,是骷髅会入会仪式的一个固定环节,但是从1991年开始起已经废除了。本文有关于骷髅会的细节描述一概是俺瞎诌八扯滴~

注2:富兰克林·李是安徽芜湖人,史上第一个加入骷髅会的华裔成员


25鹿血

  跟两年前相比朗白抽高了三英寸,相应骨骼也沉了很多,但是袁城把小儿子一把扛起来的时候,动作就像两年前一样干脆利索,直接把他扛到卧室去扔到了床上。
  "啊!"这一摔差点把朗白肩胛骨摔碎,整个人都立刻抱着肩膀弹跳起来,接着紧紧缩成了一团。

  袁城立刻就发现了异样:"你肩膀怎么了?"
  "啊……"朗白难以抑制的呻吟着,身体抖得停不下来。袁城想伸手去摸他,但是刚刚沾到手指,就被朗白动作剧烈的挥开了。
  袁城几乎立刻就断定这个小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让开,哪里不舒服,让爸爸看看。"
  "不……走开!"
  和朗白的焦躁不同,袁城的声音和表情都非常冷静:"让爸爸看看。"
  "我不想让你看!"
  "乖一点,听话。"
  "走开!"

  袁城脸色一沉,紧接着一把抓过朗白的双手按倒在床上,把他的身体整个翻过来,随即一个膝盖重重抵在了朗白后腰眼上。朗白就像一只被钉在陷阱里的小兽一样动弹不得,还没来得及挣扎,袁城就轻而易举的扯下了他的衣襟。
  肩胛骨上一块狰狞的烫伤刹那间跃入视线,袁城僵了一下。
  尽管现在伤痕是焦黑色的无法辨认,但是袁城仍然能一眼就分辨出那标志性的骷髅头、交叉双骨和322三个数字。联系来之前得到的有关小儿子的行踪报告,袁城几乎连确认一下都不需要,就用肯定的口气道:"你加入你们学校那个骷髅会了。"

  朗白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因为疼痛和紧张,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
  袁城轻轻抚摸他光裸的背脊,好像他打算用这种方式让小儿子得到安慰,"你自愿的?"
  安慰的效果适得其反,朗白的背部肌肉因为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安慰方式而格外僵硬,几乎连他的声音都带上了色厉内荏的尖利,"是的,是我自愿的!我不愿意的事情谁能强迫我!"
  "那可不一定。"袁城低声说了一句,紧接着又问:"为什么加入那种组织?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朗白猛的回过头,愤怒的盯着他强悍的父亲:"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没问过您又怎么样?爸爸当年在耶鲁毕业,大哥也在这里上过两年学,但是都没有受到骷髅会的邀请是不是?"
  袁城沉冷静的看着小儿子。
  "袁家最有权势地位最高的两个人都没能获得的东西,反而却被我得到了,您感觉如何?"朗白喘了口气,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恶意:"——您所看中的大哥又会感觉如何?"

  一阵长久的沉寂,袁城脸上神情纹丝不动,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就这样反拧着朗白的双手迫使他一动不动,大概过了很久,他才盯着朗白的脸,慢慢反问:"——你觉得袁家地位最高的人是谁?"
  "……当然是你!"
  "错了。"袁城说,"是你。"
  说着他把朗白的身体轻轻往床里一推,然后站起身出了房间。朗白被父亲莫名其妙的话弄的茫然了一会儿,然后袁城重新推门走进来,他立刻警惕的往床角里缩了缩。
  "不要怕,"袁城给他看手里的医药箱,"你肩膀上的伤要处理一下。"
  "……我,我自己处理。"
  "你够不着。"袁城把小儿子从床角里硬拉出来,一只手把他按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打开医药箱,拿了一瓶子消毒酒精,"会有点疼,忍着。"

  身体里的燥热在被强行按到父亲怀里的刹那间突然猛烈燃烧起来,给朗白带来的感觉除了焦渴之外,更多是惊悚。他触电一般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挣脱父亲充满强烈雄性气息的怀抱,但是这挣扎太过细微,几乎可以认为是某种含义不明的战栗。
  袁城一手紧紧抱着他,一手用棉球蘸了酒精轻轻擦拭那个伤口。他确定那会非常疼,白皙的背脊上布满了冷汗,但是自己年幼而娇弱的小儿子却要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袁城心里有些奇怪。他的小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个性变得这么强烈的?
  这种强硬其实非常的脆,就像那些漂亮的武士刀,锋利是锋利,但是一折就断了,脆弱得不堪一击。

  "伤口会黏住衣服,晚上睡觉别穿上衣了,光着吧。"袁城合上医药箱,亲昵的在小儿子的耳廓上舔了一下,"暖气开大一点,你发烧了。"
  耳廓这个部位的敏感度极其强烈,袁城只是调笑般作势舔了一下,就发现小儿子无声无息的瘫软了下去,腰身轻软几乎销魂,无力得就像化作了水一般。
  刹那间袁城以为那是错觉,但是紧接着,小儿子对自己投怀送抱的行为直接点燃了他的神经。袁城试着用力勒紧了怀里的身体,但是朗白仅仅虚弱的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有点痛苦又有点愉悦的呻吟。

  "你怎么了阿白?"
  "没……没有……没什么……"
  身体酸软得几乎要化开,血一跳一跳的冲着太阳穴,几乎所有的意志都被用来跟情|欲斗争,但是很快就节节败退,完全不堪一击。
  袁城强行把他拎出来,拍拍他的脸:"你是发烧才造成体温上升,还是其他什么?"
  朗白漂亮的眼珠仿佛蕴着一汪水,朦朦胧胧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能喘息着,却说不出话来。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袁城几乎要用尽所有的克制力才能勉强保持清醒:"你……难道你喝了那碗鹿血?"
  朗白已经完全没办法理解父亲在说什么,他只能徒劳的去推袁城:"你出去……出去……"
  袁城站起身,但是走不开。
  "出去……"朗白皱着眉,深深埋着头,但是脸上的神情混杂着痛苦和媚意,让人完全挪不开眼睛,"爸爸,求求你……"

  袁城几乎要被这一声爸爸叫得丧失理智。朗白半个上身光裸着,上衣勉强挂在手肘上,那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犯罪。虽然知道这是趁人之危,但是如果做正人君子的话,恐怕一辈子都只能绝望吧?
  "别怕,爸爸在这里。"袁城轻柔的把朗白搂到自己怀里,顺势把他慢慢放倒在床上。动作非常缓慢而温柔,以至于朗白挣脱不得,又羞又愧,几乎要哭出来。
  "别哭,爸爸不欺负你。"袁城亲吻着小儿子细嫩的唇角,与此同时一只手轻巧的解开了朗白的腰带,然后滑进衣底,触碰到少年那个已经开始精神起来的器官。袁城手上带着粗糙的枪茧,几乎在触摸的刹那间朗白带着哭腔呻吟了一声,勃|起的东西也更加热情的挺立了起来。
  这一切都强烈冲击着少年敏感的神经,快感就像小蛇一样游遍全身,随之带来极端的羞辱感,朗白紧紧咬着牙,不愿发出一点声音,但是泪水也紧接着滚滚而下。
  做父亲的还刻意用言语撩拨:"舒服吗?刺激得哭了,嗯?"
  朗白猛地转过头,一口咬住了父亲肌肉坚实的肩膀。不过□之中的力气实在微乎其微,反而让袁城变本加厉的重重几下,紧接着朗白就战栗着猝不及防的喷发了出来。

  袁城声音低沉的笑了一下,有条不紊退下朗白的长裤。朗白恍惚间本能的想阻止,袁城把手往他眼前一晃:"看见没?你的东西。攒得挺多的嘛,两年来根本没怎么发泄过吧。"
  羞耻这样明显以至于朗白颤抖着闭上了眼睛,把头转向一边。袁城又笑了起来,亲吻着他的眼睫:"你有什么好怕的。有所求,就得有所付出。"
  也许是第一次实在发泄得太仓促了,也许是鹿血的作用太过明显,情|欲第二次燃烧起来竟然比第一次还要猛烈。即将登上高|潮的时候袁城突然停下了动作,朗白浑浑噩噩之中难耐的呻吟起来:"不……不要……"
  "不要什么?"袁城声音透着危险的低哑,可惜朗白没有知觉,"不要动?"
  "……不,不要停……"
  "求谁不要停?"袁城逼问,"我是你什么人?"
  朗白终于难耐的哭起来,泪水滚滚而下,白玉雕凿一般的脸几乎狼狈不堪:"爸爸,求求你!爸爸!"
  袁城血往头上涌,手上加紧几下,很快让朗白呻吟着发泄出来。高|潮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朗白在喷射的刹那间几乎丧失了意识,大腿内侧肌肉痉挛着,一片情|色狼藉。

  袁城自己下身的欲望胀硬得发痛,他觉得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忍住,简直就是自制能力的一个奇迹。
  朗白昏昏沉沉,似乎已经人事不省。他轻轻叫了声:"阿白?"
  没有回音。
  "阿白?"
  筋疲力尽的小儿子渐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似乎在被折磨了一整天之后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点点休息。袁城试着去抱住他,但是突然感觉到手臂湿湿的,一看才发现他肩胛骨上的烫伤被挣裂了,血水都沾到了床单上。

  "……明天早上在找你要账。"袁城在朗白而边上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给他重新上好烫伤药,站起身自己去洗手间解决。
  手上还粘乎乎的,似乎还残存一些体温,带着小儿子身上的气味。
  袁城心里苦笑。他虽然不算个荒淫无度的暴君,但是也从没在性这方面委屈过自己。欲|火焚身的时候委屈自己亲自动手,对几年前的袁城来说根本没法想象。
  他在脑海里把小儿子尽情吃掉了一百遍,但是却无法走回一墙之隔的卧室去付诸实施。
  那床上睡着他最珍爱的小儿子——袁城是袁家最有权威的人,但是在他袁城心里,小儿子才占据着最高的地位。


26李明羽


  周正荣第二天早上奉命去找袁城的时候,发现小少爷的公寓门没有关。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难道昨晚袁城秘密探视小儿子的行踪被哪方敌对势力知道了然后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了不成?万一袁城有个万一,太子爷上位之后不会放过他们这帮亲信的啊。
  周正荣战战兢兢的推门进去,跃入视线的是一个简单客厅,中间两排沙发,面对着电视机,一个鱼缸放在地面上。房间里稍有凌乱,看得出门口有挣扎过的痕迹,玄关的鞋柜被踢了一脚,几只袜子也散乱的堆在地上。

  "……啊!咳咳咳!咳咳!……"
  周正荣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小少爷的声音,但是紧接着就消失了。他凝神静听了一会儿,不知道小少爷是在家还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就这样贸然进去,还是干脆退出来。
  想了半天,他决定还是退到门口,作势敲了几下门:"袁总?袁总您在里边吗?门没有锁,我是老周!"
  房间突然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静寂。
  "袁总您在吗?会谈方的车已经到达并且通过安检,马上就要动身……"
  周正荣穿过客厅,看看厨房没有人,浴室没有人,书房里也没有人,他正打算推开一扇紧闭的卧室门,突然只听里边传来袁城的呵斥声:"呆在外边!我一会就出来!"
  与此同时传来非常响的撞击声,周正荣吓了一跳:"袁、袁总,怎么了?要帮忙吗?"
  袁城打断了他:"滚回去!"
  周正荣毛骨悚然,立刻重新退回客厅里:"……是!"

  这"一会"足足过去了半个小时,周正荣也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内心极其忐忑不安的等在外边。当他最终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打算冒险去敲一敲门的时候,突然只听卧室里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洗漱声,紧接着是一阵走近的脚步声,然后门开了,袁城有条不紊的扣着自己的衬衣扣,脸上神情平静如水,半点看不出刚才暴怒的迹象:"哦,老周,你来了啊。"
  周正荣胆战心惊的点头,目光越过袁城身后,往卧室里快速望了一眼。
  朗白正坐在大床边上,一只手捂着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呛着了一样咳得很厉害。他上半身什么都没穿,灰色的棉质睡裤拖到地摊上,露出半只光裸的脚。

  袁城漫不经心的吩咐周正荣:"你去外边等着。"说完转过身走回床边,似乎很温柔的想拍拍小儿子的背,但是紧接着就被朗白猛然挥开了手。
  那个动作非常激烈,不像是儿子推开父亲,倒是像仇人之间一般。
  周正荣诧异于小少爷的大胆,据他所知朗白本身是个文静柔和的人,对父亲就更加柔顺了,这对父子之间感情非常好。再说就算袁骓在父亲面前,也都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什么时候敢这样挑衅?
  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袁城没有生气,只顿了一下,淡淡的吩咐:"去漱个口吧。"
  朗白不需要他说第二遍,直接起身冲进卧室配套的洗手间,重重摔上了门。
  周正荣忍不住低声问:"袁总个,小少爷他……"
  "哦,"袁城说,"被欺负了。"
  被欺负了?被谁欺负了?怎么欺负了?周正荣无法想象,他僵立在了卧室门外。
  "叫会谈方再等我一下,大概迟到一会儿,叫他们做好心理准备。"袁城往浴室里走去,"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现在不论什么事情,重要性都无法和他的小儿子相提并论。

  水龙头哗哗的开着,朗白几乎把整个脸探到水下冲得喘不过气来了,才喘息着抬起头。镜子里映出袁城冷酷的脸,朗白猛地转身,紧接着就被父亲一把抓住手抵在流理台上。
  "外……外边有人!"
  袁城听出了小儿子语调中的惊恐,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很享受一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伸出手,在朗白惊惧交加的视线里,轻轻抚摸着他唇角上的擦痕。
  "我是来参加李明羽的一个会议的,不过主要目的是过来看你。爸爸很想你。"
  袁城俯在朗白耳边,压低的语调中似乎带着笑意:"爸爸对你很满意。作为奖励,三天后我有一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朗白瞳孔猛地紧缩,袁城安抚的拍拍他,起身走出了浴室。

  加入骷髅会到现在为止,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再也没有人对朗白所挑选的座位有什么异议了。
  事实上,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躲避着这些出身高贵的成员。小团体和小团体之间泾渭分明,不管是在课堂上、餐厅中、球队里,还是在彼此之间的态度上,都微妙的隔了一层透明的墙。
  朗白穿了一件小高领夹克,一个人坐在教室角落里,突然手上的书被人抽走了:"——《燃烧的世界》?你是对议论政治的女人有好感呢,还是对女人口中的政治产生了兴趣?"
  "女人天生就擅长玩弄小政治。"朗白面不改色的把书抽回来,"我正好在找你,罗斯索恩,这是一万五千美金的会费支票。"
  罗斯索恩把面前的现金支票推了回去,"这就是我现在来找你的原因。早上我们的账户已经收到了来自令尊的一万五千美金转账,你的会费已经交过了。"

  朗白的脸色微变。
  骷髅会成员入会的时候要缴纳一万五千美金会费,这个规定朗白已经被通知过了。他本来准备自己拿出这笔钱,也没有跟袁城提过,谁知道袁城竟然比他还快一步的把会费交了过来。
  朗白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父母代替交学费的初中生,处在一个手段慎密而强势的父亲的掌控之下,一举一动都在计算之中,一切都被父亲的掌心所笼罩,犹如困兽。
  "看上去令尊对你很好。"罗斯索恩转身走开的时候漫不经心的丢了一句。
  "……某些方面吧。"朗白低声回答,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就如袁城所说,现在不论任何事情在他心里都不如朗白来得重要,但是他赶到美国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天天呆在家里吓唬小儿子。
  就在两个月以前,一个专门向日本输送轻型枪械的美国军火制造公司在经过索马里海湾的途中,被海盗抢走了两艘价值三亿美金的货轮,几十个船员遭到屠杀,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震惊。在来自国际多方面的压力之下,这家军火制造公司的幕后决策者匆匆决定退出市场,并向政府提出了破产申请。在此之前他们占有当地市场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销售份额,以及一条途经索马里的危险航道。
  丰厚的利润和海盗的风险让各方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同时,所有人都在对这块大肥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着。历来欧洲乃至北美的黑道就是这样,一个巨头倒下了,他所留下的空白会被其他势力飞快填补,几方人马此消彼长,永远不会有一位霸主统一天下的时候。

  大家都想吃,但是谁都下不了手,这个时候怎么办?关起门来开大会吧。
  原本是美国本地军火业之间的竞争,袁城作为曾经的日本市场供应者也受到了邀请——当年日本军火市场的代理权是在他手中被卖掉的,没有人知道这次袁城是不是想把这块肥肉买回去,没有人知道他来的时候,是带着大把的钞票,还是杀人的枪。

  防弹轿车在郊区的一栋私人别墅前戛然而止。袁城走下车,一个穿着灰蓝色中山装、带着白手套的年轻人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在大红色羊毛地毯和漂亮花园的反衬下,他朴素并且过时的穿着显得相当格格不入,就好像贴在豪华别墅门口的五十年代领导人画像一样。不过他看上去还相当年轻,面容冷淡,表情肃穆,让人一看就难以产生亲近感。
  他那标志性的存在让每一个到场的黑道老大们都无法忽视。是的,这里的人虽然不是每个都跟他打过交道,但是至少都听说过北朝鲜某军政参谋长李明羽的大名。近几年他在世界军火市场上做了好几次重大交易,被称作是政府官员参与国际军火走私运营的标志性人物之一。

  "您迟到了。"擦肩而过的时候李明羽淡淡地道。
  "小儿子不好好上学,教育他的时候耽误了一下。"
  李明羽面不改色的接受了这个解释:"哦,那么一切都安排好了?"
  袁城脚步稍微顿了一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李明羽点点头:"我期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民那桑,是这样的,俺不想再被举报了o(>﹏<)o……


27父亲VS权力


  两天很快过去,袁城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根本就没跟他犹如惊弓之鸟一样的小儿子联系。
  到了第三天傍晚,朗白跟莫放两个并肩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军用悍马,防弹玻璃阴阴沉沉,路上走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偷偷望这边看。
  袁城靠在车门边上,随手摁熄了烟:"走吧。"

  莫放在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就立刻断定他是袁城。在此之前他从没亲眼见过朗白的父亲,只是从别人的描述中了解到袁家这位黑道教父有多么强悍、危险和可怕,活生生就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
  黄昏的光线这么昏暗,路上的人也并不少,但是只要你往人群中稍微望一下,就可以立刻看到这个站在悍马车门边的男人。他的感觉跟平常人不同,别人站在那里感觉十分平常,而他站在人群中,就好像一把隐没在鞘中,收拢了寒光的刀。
  所有的威势和压力都无声无息,你只能隐约感觉到他沉默的威严,就像一道厚重的屏障,随时随地把他无声的隔离在人群之外。
  莫放退后了半步。

  朗白脚步顿了顿,面色如常的走上前,顺手把书包递给父亲。袁城自然而然接过他的包,动作相当优雅并且绅士风度十足的给他关上了车门。
  "那个年轻人是谁?"袁城从后视镜里望着莫放。
  朗白眼皮都不抬一下:"以前的同学。"
  "哦。"袁城听不出什么意思的停顿了一下,"——司机,去海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风咸湿的气味扑面而来,远处渔灯挥洒在水面上,就像是粼粼的星光。
  一行人没有开手电,道路很黑并且崎岖不平,但是这些人好像都走过千百遍一样,步伐整齐并且迅速。
  朗白渐渐的跟不上他父亲,他毕竟娇生惯养,而且又是第一次来这里,摸黑走起来几乎跌跌撞撞的,两个手下只能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
  不知道在土路上走了多久,登上一个山坡,袁城突然停住脚步:"阿白,看。"

  朗白喘着气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只见乌云中透出一点月光,僻静的码头上,静静停泊着一艘中型货轮。不远处停着几辆洲际运输的大货车,三十吨重的集装箱被吊在半空中,正缓缓的向货轮上移去。
  "我们到了。"袁城说。朗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身体腾空而起,袁城一把扛起小儿子,三下五除二从崎岖的山坡上跃了下去。
  "放下我!"朗白被落地那一下颠得七荤八素,不知道是羞还是气,脸色红得如血一般,"我自己会走!"
  袁城把他放到地上,毫不避讳的拍拍他的脸,率先向码头走去。

  身后那些心腹手下一个个脸色怪异,但是都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都知道袁老大最宠爱自己那个私生的小儿子,从小就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养得仙童一般玉雪可爱,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些手下都怀疑他其实生的是个小女儿。不过袁家兄弟之间都是那样,两个儿子都长大了,孰重孰轻一看就看出来了。就算再不受宠,大儿子也一样顺风顺水得到了继承人的权力;就算再被父亲万般纵宠,小儿子也没能入得了袁家的家谱。
  就算是爱,那也不是正常对儿子的爱。养儿子养成这样,简直就和豢养一只名贵娇气的宠物猫没什么区别。

  轮船的货仓刹那间被灯光照亮,视线突然一片雪白,朗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只听袁城在身边低声道:"阿白,看。你最喜欢的东西。"
  朗白惊讶的睁大眼睛。只见货仓中放着两个集装箱,其中一个已经被打开,几个箱子散放在地上,到处堆得都是枪械和轻型火炮的零件。这些零件全部被打碎了混杂在一起,如果外行人来看的话,说不定连这些东西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朗白捡起几个零件仔细打量。这些零件不同于他见过的枪械系列组成部件,其中有些口径和型号他都闻所未闻,可想而知这些军火在市面上也绝对没得卖。

  "这是我这次来美国的最大原因。最近被索马里海盗抢劫,又向政府申请破产的奥兹诺克军火制造公司,你听说过吧?"
  朗白点点头。
  "这就对了。"袁城说,"那起索马里海盗的抢劫事件,其实是我安排的。"
  朗白猛的抬头望向他父亲:"……为了抢夺奥兹诺克公司手下的日本市场份额?"
  "不仅仅是市场份额。我们做军火的,好歹也算个技术行业,不掌握市场上的最新技术怎么行。"袁城捡起一个内膛精密管,指给朗白看:"你用手摸摸它的触感,如果可以的话自己组装一个试试,你会发现它的材料和处理跟我们不一样,甚至跟市场上大部分自动手枪都不一样。美国大选过后,奥兹诺克公司失去了来自内阁的支持,但是以前他们一直有军方背景,研发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新技术。"
  朗白沉默的盯着那些零件,"……所以您需要我做什么,父亲?"
  袁城拍拍小儿子的肩:"帮爸爸把这些零件组装成成品枪支。"

  袁城说这话的口气,就像是一般父亲对儿子说乖孩子去写作业一样,但是货舱里的所有手下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且不说小少爷只是个十几岁的还在上学的孩子,就说这些摊了满地的零件,大部分都是市面上没出现过的型号,把它们一一分拣出来再组装为成品,即使是专业人员都难以做到,何况是个自幼养在深闺中娇惯长大的小少爷?
  货舱里一片静寂,所有人都想出面说话,偏偏所有人都一声不敢吭。

  朗白静静的盯着脚下那些零件,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波仿佛极其温柔,就好像看着自己心爱珠宝的少女。半晌他微微笑了一下,问:"爸爸,你什么时候需要?"
  "后天一早。"袁城说,"组装完毕后记下它们的编号,然后我要把这些证明袁家和海盗有联系的零件全部销毁,只留下你的成品样件。"
  朗白点点头:"好。叫王奕他们几个懂技术的人来帮我。"
  然后他自顾自的往货仓里走,一边捡起几个零件,单独放在一边。还没过五分钟他就坐在了地上,背对着其他人,旁若无人的工作起来。

  袁城这个任务是非常机密的,毕竟他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袁家跟索马里海盗有勾结,并且借势灭掉了一个美国军火走私公司。他手中的这批货只有少数袁氏上层才知道,太子爷袁骓就是其中之一。
  袁骓一开始以为,父亲一定需要专业人员来组装这些样件。他已经准备了大批专业人员,准备等父亲一声令下,就抢先把自己手下的这批亲信推荐出去。
  袁骓心里有个隐忧已经存在那里很久了。虽然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也掌握着军火行业的血脉——海上运输业,但是在袁家,备受重视的技术研发部门却大多更亲近小公子朗白。这些智囊们以王奕等人为首,没有那些长子继位的陈旧观念,并且年富力强,被称作是袁城身边的少壮派。
  这也不奇怪,朗白从小跟那帮人混大,跟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有半师之谊。
  虽然袁骓并不重视这帮手无实权的智囊团,但是总归有点芥蒂。他准备利用这次机会,让自己手下的专业人员取代这批亲近朗白的人,并且一举拿下技术研发部的大权。
  但是出乎意料的,袁骓发现自己竟然失算了!

  "怎么会这样?"齐夏国在他的办公室里摔了一个茶杯,"袁总怎么会把这件事交给小公子?白少他才多大,他对机械组装又懂多少?这么机密的任务怎么能不交给身为继承人的长子!"
  "……你错了,"袁骓说,"我弟弟他大概不是不懂,而是很懂……他从小就聪明,又跟王奕他们那帮人混了好几年,技术方面的事情估计他都知道。"
  "那也不能——"
  "所以我不能高枕无忧。"袁骓低声道,"是,这样机密的事情应该交给身为继承人的长子,但是如果在父亲心里,长子还不算是真正确定的继承人呢?"
  齐夏国倒抽了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虽然袁总溺爱小儿子,但是也不能拿袁家十代的基业来开玩笑吧?哪有这种溺爱法的!"

  袁骓沉默的坐在椅子上,漫步目的的把玩着金笔。他想起两年前他从门缝里听到的父亲和弟弟之间怪异的对话,想起那天晚上朗白流血的手,还有他打袁城的那一耳光。
  他想起更久以前,袁城三十九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本来只是跟在父亲后边去找朗白的,却在走廊的窗口上看见袁城半跪在钢琴前,轻柔的在朗白唇角上亲吻着,说:"爸爸爱你。"
  袁骓那时候只觉得父亲对小儿子实在宠爱,后来才慢慢的觉得怪异。
  "……说不定真是溺爱呢。"袁骓放下笔,轻轻地道。

  不管远在香港的太子如何猜忌,很快,美国方面对如何处理奥兹诺克公司留下的资源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
  罗斯索恩家族被推举出来,成为了接管奥兹诺克公司的最大受益人。
  巨大的会议室里响起轻轻的桌椅碰撞声,紧接着只见袁城先起身,优雅的轻轻鼓掌:"那么恭喜您了,韦伯克先生。"

  韦伯克?罗斯索恩,按照辈分来算的话,应该是耶鲁大学那个罗斯索恩的叔父,但是很明显他在个人能力方面还不如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侄子。看上去好像他从此接管了大片的日本市场,其实在座的各位黑道大佬都心知肚明,韦伯克?罗斯索恩只是被迫接手了奥兹诺克公司留下的那条危险航道而已。
  来自亚洲市场的滚滚黄金?开什么笑话,亚洲市场早就被袁家垄断,从袁城嘴里抢肉吃就像从侩子手的枪口里挖子弹一样不现实。
  奥兹诺克公司留下的价值万金的航道?没搞错吧,索马里海盗猖獗了半个世纪了,那里已经是完全的无政府状态,海上抢劫只是正常谋生手段而已,当地人民认为那完全合法!
  奥兹诺克公司真正值钱的是什么?技术啊!情报啊!身为有着军方背景的、根基深厚的走私公司,手中必定掌握着大批军用武器资料,毕竟美国大兵的装备精良是世界公认的,这年头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嘛。
  但是这些资源在谁手上呢?在座各位老大们心知肚明的望向袁城。可怜的韦伯克老兄,钱被人袁家拿走了,航道本来就是索马里海盗的,现在连技术资源都被袁家所垄断,你老兄花了大价钱,就得来奥兹诺克公司一个被吸干了骨髓的空壳子,你就自己面壁哭泣去吧啊。

  "袁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韦伯克?罗斯索恩霍然起身,"恭喜我?别说风凉话了,奥兹诺克公司被海盗抢走的那些东西,还有他们留下的绝密研究资料为什么都神秘消失了?你真当我们都是三岁小孩,被你耍了还不知道?"
  "您这个指控可就严重了,"袁城冷淡的说,"海盗抢走的东西就归海盗了,问我做什么,难道我是海盗?真可笑。"
  他转过身,信步向门口走去。突然韦伯克脸色一沉,猛地掏出手枪指向袁城:"不准动!"
  袁城身后几个手下飞快的掏出枪:"韦伯克先生!不要轻举妄动!"
  "韦伯克你们干什么?!"几个与会的黑帮头子慌忙站起身,有的一看不对,急匆匆往门外退走。几个资格老的一边撤退一边厉声对他们喝道:"谁准你们动刀动枪的了,还不快放下!"
  会议厅里一片混乱,突然韦伯克冷笑一声,抬手砰的空放一枪:"——动手!"

  只听哗啦啦一片混乱声,楼梯口冲上另外一批人白人雇佣军,紧接着会议室四边窗子全部从外边打碎,罗斯索恩家族的雇佣兵仿佛神兵天降,刹那间包围了袁家那几个人。
  所有枪口都同时对准了袁城那颗价值万金的头,韦伯克冷冷的笑起来:"对我准备的这个惊喜感觉如何,袁先生?"
  "……真是又惊又喜。"袁城转过身来,面对着一片黑森林般密密麻麻的枪口,"需要我做什么,韦伯克先生?"
  韦伯克厉声道:"别给我装傻!奥兹诺克公司被海盗抢走的那批最新样品在你手上!那批价值几亿美金的枪械和炮弹被你藏在哪里?"

  有好几秒的时间,袁城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在仔细斟酌着。但是很快,无数对准他脑袋的枪口迫使他做出了决定,他似乎十分无奈的摊了摊手:"好吧,我承认我小看美国佬了。集装箱被我放在海港。"
  "哪个海港?"
  "你找不到的。"
  "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去!"韦伯克一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去缴了袁城和几个手下的枪,"——把袁先生单独押过来!带上所有人,现在立刻去海港!"
  袁城被两个白人雇佣兵胁迫着走过来,韦伯克对他凶狠的假笑:"拜托您给我们指路了,袁先生。"
  "唉,好吧。"袁城仿佛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站在码头上眺望海面,海平面上显出水天一色的沧青。海风大得几乎要把人都吹走,朗白的头发都被风吹起来,他抓着栏杆,防止自己真的掉下去。突然莫放接了个电话,匆匆走上前:"白少!他们来了。"
  朗白回过头,出乎意料脸色非常冷静:"来了多少人?"
  "起码有一队全编制的白人雇佣军,十几辆车,两架直升机,装备很好。"
  "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
  随着莫放的手指望去,天空上出现了两架直升机,随着巨大的轰鸣缓缓降落在码头边检疫大楼的楼顶上。那是罗斯索恩家族的人,直升机上标志着他们家族的徽章。莫放架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肯定的道:"他们劫持了袁总,我看到袁总和韦伯克?罗斯索恩一起下飞机了。"
  朗白点点头。
  "您打算怎么办?"
  检疫大楼离码头的位置大概只有几十米,朗白站在起吊机边上,抓着铁质的栏杆,眯起眼睛仰望着那架在阳光下银光耀眼的直升机。他的眼神那样幽深,有刹那间莫放以为他脸上闪过了一丝冷酷的意味。
  一个可怕的猜测让莫放变了脸色:"难道你打算不顾袁总的性命,把这批军火——"
  "你胡说什么呢。"朗白轻轻打断了他。
  莫放盯着他的脸,朗白温柔的微笑着,就仿佛刚才刹那间的冷酷完全只是错觉。
  ……看、看错了吧,莫放心想。

  就在这个时候朗白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赫然是袁城的号码。朗白和莫放对视一眼,然后接起电话,语调平淡波澜不惊:"喂,爸爸?"

  "阿白,爸爸这里出了个小差错。"袁城站在检疫大楼顶层猛烈的风中,边上两个雇佣兵用枪指着他的头,整整一队罗斯索恩家的保镖站在他身后,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袁城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紧张,相反还非常无奈:"你韦伯克叔叔他想要货轮上的那批军火,否则爸爸我今天恐怕就得交代在这儿了。乖孩子,听话点儿,咱们还是把东西还给人家韦伯克叔叔吧。"
  韦伯克一把夺过手机,厉声喝道:"听着!把货轮上的集装箱吊到货车上,然后把袁家的人通通撤走!我的人会去开车,等到我确认他们已经把货车开到安全的地方,我才会放掉你父亲!"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强调:"不然你就等着来给你父亲收尸吧!"
  朗白还没说什么,他就断然结束了通话。

  "袁先生,抱歉你暂时要受点委屈了。"韦伯克目光凶狠的盯着袁城,"我希望在你儿子的心里,父亲要比那些价值连城的军火更重要。"
  "我不这么认为。"袁城苦笑一声,"恐怕相比于父亲来说,我这个小儿子更喜欢晚上跟枪一起睡觉。"
  他站在楼顶栏杆边上,对远处的码头扬了扬下巴:"——你不妨稍微等等,看看这孩子是怎么回答你的。"

28坍塌的世界


  朗白久久的站在码头上,任凭风猛烈拂起他的头发。莫放有点心惊胆战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缓缓放下手机,说:"你知道吗?这是第一次,我父亲的命完全攥在我手里了。"
  "你……你别乱来!"
  朗白仿佛完全没听到莫放的话,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父亲也落到我手里去,无法反抗,任我为所欲为,那么我会不会要他的命?我问过自己很多次,答案都非常残酷。我也许天生就是个残忍的人,父亲他养了我九年,对我这么好,到头来我却还这么怕他,这么……恨他。"

  莫放的感觉与其说惊讶,倒不如说是迷惑了。据他所知袁城对小儿子是很好的,两年前他特地赞助了一家美术馆,指定用小儿子的名字来命名,这件事在当时炒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
  "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莫放觉得朗白这话根本不在表示询问,他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字句,都透出冰冷刺骨、充满的仇恨的气息。
  "如果袁总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就永远回不到袁家去了。"莫放强作镇定的说,"袁骓他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不回去好了。"
  "袁家那么大!你逃不掉的!"
  朗白紧紧抿着唇,眼底隐约闪烁着狂乱的光。莫放再也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喂!你醒醒!别作梦了!"

  啪的一声,虽然不重,但是格外的响。朗白一个激灵:"你!——"紧接着就好像突然被惊醒一般,目光慢慢聚焦起来,表情也显得不那么怪异:"……我……我知道的。"
  他转头对不远处严正以待的手下吩咐:"就照他们要求的那样把集装箱给他们,叫容青去开吊车,叫她按我之前告诉她的那样去做。"
  手下早就心急如焚,立刻跳起来:"是!"

  巨大的吊钩把集装箱从甲板上缓缓吊起,一辆洲际运输货车等在不远处码头下,车边上严严实实守着一帮罗斯索恩家族保镖,所有人都用枪口指着码头上袁家的人。
  "看来令公子还是很识时务的!"韦伯克?罗斯索恩对袁城哈哈大笑,"袁先生这个父亲当得很够格,回去要好好奖励这个忠心的儿子才是!"
  袁城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个缓缓上升的集装箱。耀眼的阳光下,突然那个巨大的铁吊钩晃荡了一下,虽然幅度轻微到很容易就能忽略,但是袁城却刹那间变了脸色。
  他左右两边的白人雇佣兵立刻用枪口抵住他:"干什么?"

  袁城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吊车的臂杆在半空中缓缓向他们的方向移过来,而那个铁吊钩不知道是因为生锈还是其他原因,竟然在滑轮上顿了一下,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吊钩下的集装箱也随之卡了那么一下,然后随着吊车臂杆在半空中的移动,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三十吨重的满载集装箱因为铁钩摩擦力过强的关系,竟然在臂杆移动所造成的离心力作用下,被活生生的挥动了起来!
  开过码头吊车的人都知道这活儿有多么危险,在操作上必须非常小心谨慎。曾经有司机因为起落吊钩不当,导致整个集装箱撞在了卡车上,其巨大的作用力甚至可以把一辆双节洲际卡车整个掀翻。
  墨尔本码头曾经发生过这样一起事件:因为吊车铁钩没有涂抹足够的润滑油,导致集装箱和铁钩之间的摩擦力过大,当吊车臂杆在空中移动的时候,集装箱整个被"挥舞"了起来。巨大的离心力让三十吨重的集装箱轰然撞上了岸边的一栋两层办公楼,刹那间把楼房撞塌了一半!

  袁城早年的时候跟着工人在基层干活,装货卸货他都见过,当集装箱升上天空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当他发现箱体在空中"挥"起来的刹那间,他整个人脸色全变了:"退后!退后!!"
  韦伯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那里叫嚷:"不准动!把他押起来!"
  但是那两个押着袁城的白人雇佣兵已经发现事态不对,立刻丢下袁城没命的往后逃。开什么玩笑,这些人全都是刀口舔血拿命换钱的角色,要是连命都没有了,谁还稀罕你那点钱啊!
  韦伯克急得跳脚:"你们干什么?都反了不成?"结果话音还没落下,在他身后那三十吨重的巨大集装箱狠狠撞上了大楼,刹那间地动山摇,就好像发生了十级大地震一样,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韦伯克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脚下的地就快速龟裂开来,紧接着轰然塌陷了。整个楼房顶层轰然塌下,几个保镖连声都来不及出,就混在无数坍塌的砖石里被卷了下去。
  紧接着大楼的倒数第二层也塌了,巨大的轰鸣中人们的尖叫都完全无法听见。停在天台上的直升机根本来不及飞起来,就深深陷进了龟裂的顶层水泥板里。从远处望去这一切就好像慢镜头的地震一样,楼房、砖瓦、水泥石块,全部都块块碎裂、灰飞烟灭,很多人惨叫着从楼上摔了下去,那就好像是从半空中掉下来的蚂蚁一般,刹那间就消失在了滚滚而上的烟尘中。

  袁城踉踉跄跄的退到天台角落,三角地形使这块狭小的区域成为最晚被波及的地方。他紧紧抓着天台栏杆,顺便一记手刀劈昏了一个雇佣兵,抢过他的冲锋枪。
  ……真是混乱,袁城想。
  他考虑过朗白会做出什么选择。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乖乖用集装箱换回父亲,即使他自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想想看,如果没有了父亲,他用什么去跟大哥抗衡?如果袁城死了,袁骓要把自己漂亮的弟弟送给王家栋当做礼物,那他是几乎完全无法反抗的。相对于名正言顺的袁骓来说,他毕竟还是太弱小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性是朗白拒绝用集装箱换袁城的性命,他也许已经太愤怒太痛恨了,这仇恨迷惑了他的心智,使他迫不及待要置袁城于死地。这种可能性很小,不过袁城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朗白拒绝了韦伯克的要求,躲藏在暗处伺机行动的李明羽就会立刻出动部队,把韦伯克干净利落的除掉,顺便把不听话的小儿子绑起来送到父亲面前。
  袁城不想承认,但是他心里其实有点隐约的期待,希望小儿子会选择后者。这样就给了他一个对小儿子做出更残忍的事情来的理由,哪怕他对外宣称小儿子"暴病而亡",也不会再有什么人提出异议了。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袁城怎么都没想到朗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用集装箱撞大楼?他只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喜欢弹琴喜欢画画,他不知道小儿子还喜欢看《2012》。

  "袁总!您没事吧!"莫放一边拎着冲锋枪一边快步冲过来,身后跟着几个袁家的手下,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谢天谢地感激涕零的表情,"太好了,袁总还活着!通知救援部队!快!"
  袁城站起身:"阿白呢?"
  "白少应该在楼下接应,楼快要塌了,我们赶紧下去!"
  一行人顺着坍塌的楼梯快速往下跑,大块大块的碎石贴着他们的后脑勺呼啸坠下。还没跑到楼梯口就听见一阵激烈的交火声,袁城抬头一看,只见朗白面无表情的站在楼梯上,一枪一个点射,几秒钟内结果了所有白人追兵。
  这一手功夫比当年在靶场还要惊人,几乎连瞄准都不用,白金铸就的沙漠之鹰简直就像他自己长出来的手一样运用自如,连袁城这个玩枪玩了三十年的老手都愣了一下。
  朗白转过头:"莫放,你带人去堵住韦伯克他们那些追兵,我跟着父亲一起。"
  莫放匆匆一点头,带人往楼上冲去。

  狭窄的楼梯间里弥漫着鲜血和灰尘的气味,细小的石块和灰尘从他们头顶纷纷掉下,他们脚下的地面战栗着,仿佛随时就要坍塌。
  "宝贝儿,有点失望吧?"袁城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朗白面前,突然伸手狠狠板住了朗白的下巴,"——失望爸爸没有死,嗯?"

  疼痛让朗白皱起了细细的眉,但是他的语调极其平静:"那只是一起事故。"
  "事故?"
  "我不知道吊车没有上好润滑油,所以这只是一起意外事故。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在事故中毫发不伤的活了下来,这是我们袁家的大幸。恭喜父亲。"
  如果袁城不了解自己这个小儿子的话,也许他真的会被朗白那平静而无辜的表情所蒙骗过去。
  那样淡定并且冷静,丝毫不像是站在一座即将倒塌的楼里,丝毫不像是在面对一个强势而可怕的父亲。就仿佛他那套虚伪的说辞,都真得不能再真。
  能睁眼说瞎话还说得这样平静淡然,估计袁家上下也就他这么一个天生奇才了吧。

  袁城气得几乎笑起来:"所以你很高兴爸爸能活下来?很高兴你人生剩下的几十年都能陪在爸爸身边?"
  朗白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不用担心,我亲爱的孩子。"袁城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就算爸爸死在你手上,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把你一起带走的。爸爸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放心吧。"

  朗白猛的抬手推开父亲,却被袁城一把抓住了手腕。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传来巨大的坍塌声,楼梯大块大块的陷了下去,灰尘和碎石让人睁不开眼。
  "跟我过来!"袁城头也不回的厉声吩咐,紧接着抱起朗白,把他整个人完全搂在自己怀里,一脚踹开楼梯口的通风窗。
  朗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紧紧禁锢在了父亲怀里,然后被袁城抱着,从三楼上一跃而下。

  下坠的时候风声强烈鼓荡着耳膜,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短短几秒钟被无限拉长,袁城把他的头强行按在自己胸前,落地的时候朗白几乎都丧失了感觉,被袁城用力拉了一下才晕头晕脑的站起来。
  但是紧接着一块从天而降的阴影笼罩了他们,朗白抬头一看,一块半人高的碎石从三楼跟着他们一起掉了下来!那一瞬间事情发生得太快,朗白根本来不及有所动作,袁城猛地一把抱住他,把他紧紧按在了身下!

  "袁总!"
  "白少!"
  "快来人!来人!"
  ……
  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都看不清。好半天视线里才出现隐约的光,然后慢慢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朗白用力闭了闭眼,脑袋里嗡嗡响,就像被电锯拼命来回拉扯一样。
  "……别动!"袁城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乖,听话,不要动。"
  朗白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紧接着瞳孔紧缩。袁城俯在他身上,那块石头险险落在了他们两人身边,如果再偏几公分,恐怕就能把他们两人同时砸成肉泥了。但是就算如此,石块边缘一个突出的锐角还是压到了袁城的半边左肩,看不清伤势如何,只能看见鲜血不断的喷涌出来。
  那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刚才朗白头就压在袁城的左胸下,如果没有袁城的身体作为缓冲,朗白现在已经被压碎了半边头颅。
  "……爸爸还是有用的吧。"袁城费力的抬起右手,摸摸朗白的脸,"整个楼都塌了……宝贝儿,你真是太会捣蛋了。"

  朗白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很多人跑过来抬起压着他们的石头,七手八脚的把袁城扶起来,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尖叫声、咆哮声都仿佛离得很远,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
  朗白觉得自己好像被好几只手拉起来,他站不稳,身体抑制不住的发抖,很多保镖惊慌失措的扶着他。
  袁城的左肩血肉模糊,保镖们小心翼翼把他架起来,不远处医生抬着担架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一切都这么混乱,到处都是坍塌和碎石,警笛和直升机的轰鸣也渐渐由远而近。

  "白少受了惊,"袁城转身的时候吩咐医生,"叫几个人把他送到医院去,打一针镇定剂。"
  医生看看伤势严重的袁老大,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低头说是。
  袁城终于吁出一口气,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29审讯


  在码头上闹的这一出实在是惊天动地,袁城想替小儿子隐瞒都隐瞒不住,何况他刚躺到担架上去就人事不省了。
  他倒是想撑着不晕,但是肩膀上血哗哗往下流,虽然没怎么伤到骨头,但是整个肌肉都被刺穿了,光痛都能把人痛死过去。

  袁城被送到医院去,紧急打上麻醉做手术,手术完了立刻被推到病房去,外边重兵把守,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袁城当年上位的时候把兄弟全都除干净了,现在他一倒下,整个袁家能说的上话的只有太子袁骓一人,连个八贤王都没。
  袁骓连夜赶到美国,下飞机第一句话是:"我父亲呢?"第二句话是:"我弟弟呢?"
  朗白被手下们打包送进了医院,打了一针镇定剂,昏睡了一晚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单人贵宾病房里,袁骓满眼血丝的坐在病床边,看到他醒来,立刻一挥手,吩咐手下说:"带走。"
  朗白连声都来不及出,就被他大哥的亲信手下恭恭敬敬扶起来往外搀。
  "阿白,这次不是大哥要害你,大哥也是没办法。"袁骓一边上车一边说,"动静闹得这么大,父亲又伤成这样,就算我不过问,袁家那些长辈也要问的。你也别担心,无非就是叫你过去问问话而已。你是我们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谁能对你怎么样呢?"
  朗白神情恹恹的坐在车里,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一阵风就能刮走了似的。
  袁骓坐在副驾驶席上,从车后镜里看了看,紧接着头也不回的吩咐手下:"给白少披件厚衣服,别让他真病起来,长辈那里不好交代。"

  袁家所谓的长辈,全都是朗白曾祖那一代的,也就是跟当年袁家老爷子同一个辈分。那些老人如今都不管事了,在袁城的安排下他们大多在海外颐养天年,袁家的事情他们基本上没有插手的余地。
  但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他们也有话语权,比如说袁城生死不知的躺在医院里,袁骓却还没被正儿八经的任命为继承人,那么这些有辈分的老人就可以联合起来,要求袁家子孙遵从他们的命令。
  要求把朗白叫去"问话"的,就是这些平时酱油瓶倒了都用不着他们去扶的老头子们。当然袁骓有没有让人撺掇他们,有没有暗下出力,这只有袁骓自己才知道。

  袁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袁骓。
  袁骓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就守在父亲跟弟弟的床边上的,为了以防万一,他已经把一切继位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万一袁城没醒过来,他立刻就要有所行动,以防袁家这份产业落到别人手里去。
  在他所有的准备事宜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把他的亲弟弟扣押在了袁家长辈手里。袁骓号称太子号称了这么多年,千般防范万般防范,最迫切需要防范的其实也就朗白一人而已。

  袁城睁开眼睛,看了看大儿子,又缓缓闭上了,低声问:"家里一切都好?"
  袁骓立刻回答:"都好,没人敢动。"
  "……你弟弟呢?"
  "阿白他——"袁骓顿了顿,说:"在美国定居的曾祖们把他叫去问话了,也就昨晚的事,大概要几天的功夫,人还没回来呢。"
  "开什么玩笑,"袁城还闭着眼睛,但是口气已经有点沉了:"关你弟弟什么事,再说他哪吃得了那苦头。"
  "父亲,我也没办法啊,长辈要求见曾孙子这种事情……"袁骓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改口道:"我派人去接他回来。"万一让袁城觉得太子爷有意迫害自己的亲生弟弟那就不好了。
  袁城半天没说话,袁骓等了一会儿,确定父亲已经睡着了,才慢慢退了出去。

  和袁城所预料的一样,朗白确实吃了些苦头。
  长辈叫你去问话,说得好听是有事情要问你,说得难听就是提你去审讯。袁家子孙从来都是不金贵的,那些老人们的子女不就全被袁城该杀杀该流放流放,一个不剩全除干净了吗?他们凭什么要对袁城的私生子厚道啊。
  朗白被请进郊区的一栋别墅里,先是被软禁了一晚上,不给吃食不给饮水,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有人来提审他。
  提审环境也不太差,至少没有那些让人胆寒的刑具被摆出来。一间石质的地下室,四边没窗,一盏强光灯正对着朗白的脸,几个老人全都坐在黑暗里,荷枪实弹的保镖把地下室四角堵得严严实实。
  但是审讯内容十分简单并且粗暴。同样的问题被重复多遍,比如说"你是不是跟韦伯克?罗斯索恩有勾结?""你是不是故意要谋害你父亲?"这一类问题,在审讯中重复了起码五十次,一遍遍机械而冰冷的语音给受审者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强光灯正对眼睛,不一会儿就能让人完全失去视觉。

  朗白的心理素质跟他柔弱的身体正好成反比,他的意志非常坚韧,头脑思维极度冷静,而且说话条理清晰、一丝不乱。即使在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身体虚弱到极点的情况下,他也冷静的撑过了第一次审讯。
  当他被请出地下室的时候,他看到窗外凌晨的天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高强度的审讯中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这样下去撑不过三天——朗白粗略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然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接受了第二次审讯和第三次审讯,过程都跟第一次差不多,但是时间越拖越长。审讯只提供少量饮水,但是完全无法让人饮用——因为里边掺了大量食盐,会让人越喝越渴。
  朗白知道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审讯了,这其实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报复。
  这些老人们的子孙,也就是袁城的堂叔们,大多在当年惨烈的夺嫡之战中死的死废的废,就算侥幸保住小命,这辈子也肯定没什么前途可言了。这些老人们哪里是想维护袁家啊,纯粹就是借机整死袁城的小儿子而已。

  朗白想通了这一点,袁骓能想不通吗?
  袁骓心里当然也清楚。他只是想摒除朗白上位的机会而已,整死自己亲生弟弟这种事,他暂时还是干不出来的。
  所以他第二天就去找了那帮老头子,请他们放人。
  但是袁骓没想到的是,把人送去容易,要回来可就难了。怎么说都是他的长辈,一个个几十年下来混成了人精,比他袁骓的心眼多多了,根本不买他这个太子的帐。袁骓当天就碰了个钉子——"袁城要人?真的是袁城的意思吗?他不是还躺在医院里吗?怎么,你说这是他的命令,你有证据没有?没有的话恕难从命,我们不能随便把人放出来。"

  袁骓傻眼了。
  这帮老头子都是半截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把袁城的孩子也杀了报仇啊。
  正巧医院里手下来报,说袁总又醒过来了。袁骓赶紧飞奔回去请示:"父亲,那帮老头子说话没问清楚,不愿意把阿白放出来,您看怎么办?"

  袁城这次醒来比第一次要清醒得多,他坐在床上慢慢的抽烟,半晌没说话。袁骓吃不准他在想什么,小心翼翼的提醒一句:"——父亲您看?"
  "……那就过两天再让他回来。"
  袁骓愣住了。连他都能想通的事情,袁城不可能想不通。他平时那样溺爱小儿子,简直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这会儿反而不着急了?
  不过再借袁骓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这话问出来,问出来了就是明着在指责父亲偏心,坐实了"怨望"的罪名。开什么玩笑,清朝皇帝废太子,这个"怨望"可是重罪啊!

  不过袁骓不知道的是,他刚刚从病房里退出去,袁城就叫来心腹手下,命令他们去监视老头子那边的动静,千万不能让小儿子真被弄死了。
  袁城的心思别人都猜不到的。他这个小儿子从小就娇生惯养,没吃过大苦头,养得脾气骄纵无比,敢用三十吨重的集装箱去撞他父亲。袁城打算让小儿子好好吃一顿苦头,让他看看如果没了父亲,他还能怎么办。他想让小儿子好好的意识到,父亲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袁城打算着,等过两天苦头吃得差不多了,再把小儿子接回来。到那时候他肯定怕了,学乖了,还怕他不主动偎过来求饶?

  袁城打着这样的心思,他不知道的是,朗白这三天被关在那栋别墅里,除了少量饮水之外几乎粒米未进。
  到第三天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正打算咬破手腕喝血来维持生命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人,给了他少量食物和药,又强行给他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把他领了出去。
  朗白意识浑浑噩噩的被扶出别墅,架到一辆车上。整个过程中他都处于半清醒状态,不知道被打了什么药,车一开他就睡了过去。当他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口。
  周正荣等在医院里,一看见朗白,当即就吓了一跳:"袁总不是交代过不准闹出人命的吗?怎么搞成这样?"
  手下苦着脸:"要不是袁总下了死命令,您老现在还看得到人?直接去火葬场看骨灰吧。"
  周正荣心里毛毛的,说:"赶紧送进去,小心伺候着!"

  朗白这时候已经醒过来了,能听得见他们说话,也能发出声音,但是他手脚发软,不大迈得开步子。听周正荣和那个手下的对话,他隐约听出来这几天审讯的事情袁城是知道的。
  三天不给吃东西、喝浓盐水、强光照射视神经、不给睡觉……说不定也全都知道吧,朗白想。
  几个手下小心翼翼的把他扶进病房里,安顿在扶手沙发里坐下,然后立刻退出去,关上了门。
  病房其实是一个套间,袁城不在外边。通往阳台的门开着,他大概在外边抽烟吧。
  朗白坐在沙发里,几天的气消神索、孤苦疲惫一起涌上来,还没过几分钟他就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身体沉沉的歪在沙发扶手上,几乎要睡过去了。

  袁城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几天没见的小儿子几乎瘦得脱了形,紧闭的眼睑下有浓重的阴影,脸色苍白得让人心悸,隐约还泛着不祥的青灰。他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微微的垂着,细瘦的指关节都凸了出来,看上去弱得可怜。
  袁城半跪在沙发前,越看越心惊。朗白嘴唇都干裂了,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泛着白灰,那样子跟几天前在码头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大概是有人盯着,朗白睡得不大安稳,似乎想把自己完全蜷缩进沙发里去,竭尽所能的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袁城慢慢的俯下身,用舌头一点点舔吻小儿子干裂的唇。
  温热的气息扑在朗白脸上,他不安的动了动,却怎么都避不开。终于他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眨了好几下,半晌才慢慢恢复了点意识,"……爸爸?"

  袁城突然把他抱起来,从沙发上扛到床边,动作轻柔的把他放在床上。
  朗白太疲倦了,他没有挣扎,温顺的任凭父亲把他搂在怀里。
  袁城光着上身,一边肩膀上绑着厚厚的绷带,这样近的距离,朗白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混合着药香。
  "下次还闹吗?"沉默了很久之后,袁城贴着朗白的耳朵低声问。
  "……爸爸。"
  "嗯?"
  "我会死吗?"
  袁城心里一跳,厉声道:"胡说什么!"
  "……但是他们说你可以杀掉我的。"
  袁城抓住小儿子的下巴,逼着他看自己的眼睛,"阿白,你告诉爸爸。你觉得我会杀你吗?你觉得爸爸不喜欢你吗?你觉得爸爸不够——不够爱你吗?"

  "……"朗白被迫抬起脸,却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
  袁城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疏朗的眼睫留下一圈扇形阴影,看上去那样脆弱,就像蝴蝶的残翅,轻轻一折就断了。
  连袁城自己都觉得这其实是非常奇怪的,他这样崇尚武力并且强悍的人,怎么会生出这么精巧脆弱的孩子来。经不得风雨,经不得摧折,有着极其细密而冷淡的心思,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样慎密而阴狠的个性,其实比袁骓更像袁家的种,但是他偏偏就没有做人上人的命。

  "阿白,我不会杀你的。"袁城低沉的叹息着,把朗白搂紧在自己怀里,"不论你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要你的命。我永远都这么的……这么的爱你。"
  朗白一声不吭,半晌才轻轻的说:"可他们都说我是故意要害你。"
  "你不是,爸爸相信你不是。"
  袁城顿了顿,又低声重复:"——爸爸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爸爸相信那是一起普通的意外事故。

  ——真的只是意外事故吗?
  事情的真相现在已经根本不重要了。是事故又怎样?是朗白故意的又怎样?哪怕朗白真的把刀子抵到袁城心口前,只要袁城咬定了那只是"事故",那也就只能是一场意外"事故"。
  何况事情发展到现在,袁城能说那不是意外吗?他能说那是朗白故意要杀他的吗?他能说那是因为他强|暴了自己亲生的小儿子,所以孩子气不过,决定要弑父吗?
  袁城没得选择,他不仅要让自己相信那是意外,他还得让所有人都相信那是意外——虽然当时在场的人都能看出,这对父子之间,已经闹出了不死不休的巨大仇恨。

30炮灰乔姑娘


  袁家小公子因为身体过分虚弱,被医生建议留院静养。
  本来按朗白的身份,根本不用他开口,底下人自然会恭恭敬敬的给他准备好一套五星级的休养病房;但是袁城偏偏要出来插一杠子,说:"我们袁家一向教育孩子要勤俭辛劳,何况阿白年纪还小,娇纵小孩子怎么行呢。这样吧,就让他睡在我房间隔壁吧,反正在家里他也是睡在爸爸边上的。"
  周正荣额角一抽一抽的。不能娇纵小孩子?那个为小儿子拍下名画一掷千金的是谁啊?那个专门为讨好孩子而跑去赞助美术馆的是谁啊?那个恨不得把小孩子揣口袋里随身带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是谁啊?

  于是朗白被安排进了袁城那间贵宾套房中的内室里,跟父亲的睡房只有一墙之隔。不过父亲是很恶劣的,半夜跑去偷偷把孩子抱自己床上来,非要搂着亲着才能睡着。
  袁城在医院里养了两个星期,期间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开卫星会议和签署文件之外,全部时间都用来陪小儿子。所有人都知道他宠白少宠得几乎没有原则,孩子指东他绝不往西,孩子要星星就连月亮都一起摘下来,一时在当地黑道上都传为奇事。
  要不是袁骓那么大一个嫡子在那杵着,他们几乎都以为白少才是袁城真正属意的小太子。

  袁城拆线的那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情绪非常不稳,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吃药,还用枪指着袁城的私人医生厉声喝斥。这段时间以来医院里贴身伺候的人都听说了,袁家小公子天生情绪不大稳当,有时候急怒上来,必须要给他打一种特殊的镇静剂才能缓和下来,所以就急急忙忙上来劝他打一针安定。
  谁知道朗白一看要打镇静剂,当时就暴怒的挣扎起来,不准任何人近他的身。医院里的人毫无办法,只能去请袁城。
  袁城伤口上线拆了一半就不拆了,坐在床边上搂着小儿子,亲昵的哄他:"谁叫你晚上熬夜打游戏的?白天头疼了吧,身体又不舒服了吧,你怪谁呢?乖乖听医生的话,打一针去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朗白整个脸都要扭曲了,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忍得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半晌才猛地把袁城一推,厉声道:"我不想看到你!"

  袁城被推开半步,边上人纷纷脸色都变了,他却只愣了一下,又好脾气的笑起来:"不看爸爸你还看谁?难道是惦记上了哪家的小姑娘?"
  父亲无伤大雅的玩笑只能让周围的人直打寒战,因为小少爷这会儿脸色已经难看到底,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了尖利:"——我没有!"
  "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乖,把针给打了。"
  那个私人医生不声不响的走上前,然而还没把手里的注射器拿出来,就被朗白猛地一脚踢倒在地:"滚!"——这个滚字竟然是看着他父亲说的:"去找你那些女人不行吗?你回香港去不行吗?!你那么多女人在香港等着,干吗非留在美国?!"
  袁城愣了愣,非常温和的咳了一声,"这跟爸爸留在美国有什么关系,搞了半天就因为这个闹别扭?真是的,爸爸又没想着给你娶后妈,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大气性。"说着就招呼众人:"走吧走吧,我们家小祖宗今天就是想抖威风,抖完就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那些人赶紧赔着笑脸,急急忙忙的从病房里退出来。门被关上的时候还能听见里边传来摔东西的巨大声响,还有袁城温和而亲昵的哄劝声。

  这些手下平时不在香港本家供职,这段时间来第一次看到小少爷。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私生子样貌长得这样好,脾气却又这样坏,也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好好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小少爷那句"你那么多女人在香港等着"这句话,倒是真提醒了一些有心要讨好的手下。袁城在美国呆了将近一个月,声色风月一点没沾,绝大部分时间都陪着他的小儿子。小少爷长大啦,有自己的私生活啦,哪受得了天天被父亲看管在眼前?再说袁城也早该有个温柔如水的佳人伺候在身边了才是。

  这几个手下一琢磨,袁城近几年最喜欢哪个情妇呢?——乔小姐嘛。
  人乔小姐有本事啊,不仅把袁总哄得好好的,甚至连那个坏脾气的小少爷也被她伺候得妥妥帖帖,说不定当后妈都够格。乔小姐也还年轻,再多受宠个几年不成问题,干脆把她从香港接来送到袁总身边去吧。
  我们可怜的炮灰乔姑娘,稀里糊涂被传到了美国,据说是袁城身边无聊,叫她来作陪。袁城在香港的情妇可不止她一人,其他几个都羡慕得直咬手绢:凭什么呀?专门搞个飞机来回接送,真当她是正房夫人了不成?
  乔桥觉得冤啊。袁城身边无聊?开什么玩笑,他身边有白少,怎么可能无聊!乔桥知道袁城这两年想小儿子想得发狂,这下好不容易把小儿子绑在身边了,他吃错药了好好把自己叫过去当电灯泡?
  结果乔桥在美国下了飞机,当天就被送到袁城的病房里去了。

  袁城这会儿不在医院里。他已经拆了线,虽然伤还没全好,但是基本上行动无碍。袁家上下那么多事,都需要这个说一不二的掌门人去决策去打理,事态根本不允许他继续悠闲的养伤。
  之所以还赖在医院病房里不走,无非是他的小儿子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罢了。
  乔桥在套房那装潢精美的小客厅里遇见了朗白,没想到朗白还认识她,还主动对她打了声招呼:"你是过来看我父亲的?"
  乔桥赶紧欠身说是。
  "那就好。"朗白淡淡的说,"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乔桥有些怀疑他这话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有哪个孩子看到父亲的情妇会觉得很高兴?扯淡呢吧。特别是朗白身份还有些特殊,他生母的地位其实比乔桥这样的情妇还要低。

  不过朗白很快就以实际行动证实了他的高兴——他主动要求厨房给乔桥做了中国菜,叫佣人去给她买衣服,还送了她两本杂志来消磨时光。不过朗白平时看的杂志对乔桥来说都有些学科方面的难度,她抹着汗婉拒了小少爷的好意,并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表达了她诚惶诚恐的感谢之情。
  朗白说:"你不要谢我,只要你好好伺候我父亲就行了。最好让他忙得没时间理会其他任何人,让他放任我自生自灭就更好了。"
  这分明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敢情叫我来的不是袁城,是这位难缠的小祖宗吧!乔桥痛苦的吐槽,一边挠墙一边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俺知道今天字数有点少,俺本来今天回来晚啦,十点钟才到家,明天大早上的法律课,俺们那个老师比沈教授还BT,呜呜呜呜呜呜……


31恋爱导师乔姑娘


  袁城看到乔桥,果然大吃一惊:"你来干什么?谁叫你来的?"
  乔桥心想果然要糟,立刻低眉顺眼的回答:"会计楼经理叫我来的,说袁总身边没人伺候,叫我过来陪两天。我在这里等了您一下午,看小公子和您过得蛮好,要不,我这就回去?"
  朗白正悠闲的坐在沙发上第五遍看他那本《燃烧的世界》,闻言立刻把书一放:"谁叫你走了?"
  乔桥面部僵硬,内心嚎啕大哭。
  "父亲大人要勤俭节约,我是做不到的,我身边得有人陪。"朗白理直气壮的吩咐乔桥:"这样好了,要是父亲不需要你,你就留下来陪我下棋吧!"

  袁城的脸色微微变了,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度不愉快的神色。乔桥对这位黑道教父的心思了如指掌,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此刻恨不得把会计楼那些高层统统撕成碎片,说不定连灭了她的心思都有。乔桥那冷汗刷的一声就下来了。
  不过袁城在小儿子面前立刻恢复了温柔慈爱的父亲表象,微笑道:"谁说我不需要乔桥了?我就觉得有点意外而已。今晚阿白去外间睡吧。"
  乔桥深觉意外。
  朗白也愣了一下,不过不是因为袁城那不合常理的温和,而是因为他罕见的爽快态度。这样一个自由的晚上可是非常难得的,朗白没等袁城有反悔的机会,立刻起身去内室:"那我去收拾东西。"
  袁城站在那里,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那目光让乔桥不敢对视,她低声问:"要不然,我……我还回去?"
  "不。"袁城冷冷地道,"别让他受惊。"

  受惊?
  乔桥心里疑惑,但是只能低着头,偷偷往内室那边看。朗白已经把他洗漱的东西和睡衣稍微一卷,准备带到另外的房间去睡了。隔着这样一段距离,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动作和步伐上却可以感受到那轻松的愉悦,满满当当的从他心里溢出来,环绕在他周围,让人一看就觉得愉快。
  "如果他知道你走了,就会觉得我让你走的,会觉得我又在骗他。"袁城淡淡地说,"他精神不好,让他睡个好觉。"
  乔桥心思一转,这对父子之间的矛盾怎么这么明显了?看这撕破脸皮的架势,难道袁城真的已经……?
  不不不,不会吧,怎么说都太下作了,毕竟人家孩子还没成年呢!
  乔桥瞥了袁城一眼,男人丝毫不加掩饰的危险目光让人心里发寒。太明显了,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吧,喂白少他一定全都知道了吧!袁城你到底有没有对人家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啊喂!

  晚饭吃得极其别扭。身为一个合格的情妇,乔桥深知这些世家大族里偏房的规矩,当正房大妇或者少爷小姐在座的时候,她是不能上桌吃饭的,最好站在一边伺候着布菜。但是既然身在美国,那也没那么多规矩要讲究;朗白干脆直接邀请她:"乔小姐一起坐下吃饭吧。我不想跟爸爸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袁城手背上刹那间青筋暴起,险些把筷子硬生生折成两段。
  乔桥颤抖:"我我我,我不饿,您您您您您先吃吧!"
  谁知朗白的意思非常坚决,坚持说如果乔桥不坐在桌子上的话他就没办法吃得下饭。最终袁城不得不端起一副慈父的面具来,一边哄劝小儿子乖乖吃饭一边命令乔桥坐到自己和孩子中间。只有老天才知道袁城说这话的时候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勉强克制住了掀桌杀人的欲望。
  结果我们悲催的乔姑娘,下午才在小公子的热情款待下吃了一顿丰盛的中餐,还没过两个小时,就被迫又往胃里塞了一顿奢华精致的晚餐。乔桥泪流满面对天长啸,奔三的女人体型很重要啊,身为一个合格的情妇至少不能有个水桶般的腰吧!

  "我困了。"朗白用餐巾一点一点擦净嘴巴和手指,动作仔细并且优雅,餐桌礼仪完美到无懈可击,"——那么爸爸,乔小姐,我去睡了。祝两位晚安。"
  袁城盯着眼前的桌布,"嗯,去吧。"语调低沉完全听不出情绪。
  乔桥立刻起身恭送小公子大驾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不管是袁城身边的情妇还是袁骓曾经宠爱过的几个小姑娘,她们都或多或少的犯过一个相同的错误,就是太过看高自己的身份,太过看低袁家这位小公子的地位。乔桥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朗白从来不吝于对人示好,哪怕你出身低贱,哪怕你身份不堪,他都能对你和颜悦色温柔无比。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你必须从心底里尊敬他,把他看得和他父亲、他大哥一样尊重,甚至还要更加恭敬一点。对他说话的神态、语气,跟他相处时的种种细节,一定要千万千万的加以注意,万万不能表露出半点轻慢来。

  袁城以前那些情妇现在很多都断了,还有几个只有钱没有地位,也很少能见到袁城的面。至于袁骓,年轻人贪新鲜,不少小姑娘整天争斗吃醋,今天这个撒娇了明天那个得宠了,一个个盛气凌人得要命,好像袁家大少奶奶的地位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曾经有一两个小姑娘,特别年轻气盛,也在私人场合里见过袁骓那位不在家谱上的亲生弟弟。这两方人的见面可想而知——朗白本身就对女性没什么亲近之情,而那些个小姑娘又把自己看作是小公子未来的大嫂,言语行动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了高人一等的态度来。结果没过多久她们就从袁骓身边销声匿迹了,从此再也没有在袁家的社交圈子里出现过。

  朗白是不会去对付女性的,他只会通过种种手段对袁骓施压,而袁骓自然不会因为女人而得罪弟弟。最终遭罪的肯定是那些个小姑娘们自己。
  乔桥自认已经是老女人了。这种低级错误,她是绝对不会犯的。对小公子能怎么讨好就怎么讨好——大家一个个都是人精,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道理谁不懂呢?

  朗白最终选择了一间离袁城最远的客房,作为自己的临时卧室。
  虽然还在医院里,但是顶级私人医院绝对能提供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待遇,别说小公子想换间睡房了,他就是想在睡房里挖游泳池也没问题!医护人员立刻迅速而安静的为他准备好了全套床铺被褥,房间里熏香袅袅,空气温暖芬芳,一切布置完美无缺,连最挑剔的父亲都没法说出半个不好来。
  乔桥在原先那间套房的浴室里洗好澡,出来时却不见了袁城。等来等去没等着,结果她出门一找,果然在朗白的睡房那边找到了袁城。
  这个时候朗白已经睡着了,袁城没有开灯,静静地呆在黑暗里。乔桥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险些发出声音来——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威严肃穆、说一不二的黑道教父半跪在地上,以一种温柔缱绻的姿态,这样安静的注视着什么人。他看上去就好像在隔空细细抚摩着小儿子的眉眼唇鼻,又想触摸上去,又怕惊醒了孩子,只能用目光仔仔细细的看着,连一丝垂落的眼睫都不放过。
  这样的温柔实在是让人心惊。乔桥捂住嘴巴,往后退了半步。
  袁城低下头,轻轻在小儿子的眉心上吻了一吻,然后站起身悄然推出了门。乔桥张了张口,然而还没有发出声音,就只见袁城对她摇了摇头,然后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关上了房门。

  "既然您想的话,要不就去小公子那边睡吧?"回到他们那个套间之后,乔桥忍不住大胆的建议,"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好了,您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袁城冷冷反问:"你以为只要说了一个字,你还能活到现在?"
  "……"乔桥默默地低头坐下,乖巧无比。
  显而易见袁城对她没有性趣,乔桥觉得这不是自己失职,这个时候就算换成天仙下凡袁城也一样不会有兴趣的。这个男人坐在床边上,烦躁不安的把手指深深□头发里,就像笼中的困兽一般焦躁:"我不能过去。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软的硬的全都来了,可惜什么都没用。他就是抗拒这个,叫我有什么办法?"
  "白、白少他还没长大呢……"乔桥觉得自己的说辞无力极了。长大就能接受这种事情了吗?成年了就能接受亲生父亲对自己的非分之想了吗?开玩笑呢吧!

  "我尝试过弥补他,这次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要是换成袁骓早就被我宰了!哪怕一般家庭里也没有哪个父亲容许儿子对自己起杀心吧!结果我呢?我不仅要帮他遮掩收拾,还得哄着他顺着他,结果他一点也不领情!我再弥补又有什么用?"
  "……弥、弥补?"乔桥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男人不会真把小儿子霸王硬上弓了吧?要不然父子俩怎么翻脸翻到这种地步?要不然袁城为什么要弥补朗白?
  这个猜测是绝对不能明着问出来的,否则那是犯忌。但是联想到两年前白少突然决定赴美留学,乔桥觉得自己这个可怕的猜测八成是真相了。

  "乔桥,说句老实话,"袁城突然抬起头,盯着她问:"——你觉得我对他够不够好?"
  "……这、这得看人……"乔桥狂汗,深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差点被活活掐死的晚上。
  "看人?"
  "是啊袁总。您想,白少的个性本来就跟太子爷不一样,买买画啊哄两句啊这些小事情,对太子爷来说足够了,但是对白少来说这些小意思都不够啊。白少他,他得要有分量的!"
  袁城似乎发了一会儿愣,"什么东西对他来说有分量,权势,地位,金钱?"
  这不是废话嘛!乔桥愤怒的吐槽。
  谁知道袁城还是没打算放过她,竟然又问:"除了这些呢?"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啊,笨蛋!你儿子他是私生子,私生子!就像没有名分的情妇一样,私生子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地位!能紧抓在手里的权力!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啊爱啊的,你倒是当个宝贝一样的给了,问题是人家根本不稀罕哪!

  乔桥忍气吞声的问:"袁总您是打算怎么看白少呢,他是您的儿子,还是您的情人?对儿子有对儿子的办法,像您对太子爷那样不就很好嘛。"
  "……"袁城沉默了一下,"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是对情人呢?"
  你个渣攻!人家投胎投的是你儿子,你偏要把人家当小情人!乔桥恶狠狠的吐槽完,深深吸气再徐徐吐出,好不容易才调整好面部表情。
  "白少毕竟比您小很多,要是当成情人那样来追求的话,就要有不同的追求方式。主要是看白少他喜欢什么,"喜欢权势跟地位,最好还有名分——乔桥在心里默默吐槽,"还有,白少他不是喜欢艺术跟画画吗?没事您就多陪他去几趟演奏会,逛逛博物馆什么的,陶冶陶冶艺术情操。记得要装风雅点儿,白少他就好那一口。"
  袁城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乔桥敢肯定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这个男人死死记住了。真可悲啊~身为一个合格的情妇,为什么还要兼职去帮金主搞乱伦啊?这也太没天理了吧喂!

  "还有温柔点儿,看看那些电视剧什么的,男人在追求比自己小很多的情人时,都要做到成熟儒雅风度翩翩,否则一个不小心人就吓跑了。尤其要记得坚决杜绝暴力!"乔桥忍不住强调,"父亲揍儿子是天经地义,但是对情人动一根手指头都会立刻被GAME
OVER!如果袁总您不想永久出局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桥觉得袁城那张老脸似乎红了一下。
  "还有多创造创造两人世界,培养点气氛什么的……比方说在广阔空旷的大草原上并肩骑马啦,一起在雨中漫步啦,手拉手逛街给家里添置东西啦……"乔桥扳手指说完,惊觉自己好像把刚看的八点档偶像剧给搬出来了,"总之就是这些事情,细节是很重要的,在细节上展现自己的温柔和包容尤其重要!"
  "……"袁城面色古怪的沉默着,半晌才评价:"……听上去像是拍电视剧,不切实际。"
  乔桥抓狂。追求自己的亲生儿子什么的,最不切实际的是您自己吧袁总!
  "不过聊胜于无。"袁城叹了口气,"我试试看吧。"


32
跑马场
跑马场
阳光透过斑斓的树梢,在草地上洒下一个个闪烁的光点。午后和煦的微风拂过草地,发出哗哗的流水一样的声音。一望无际仿佛被水洗过一样的天空盖在跑马场上,空气少有的清新沁人。

一把阳伞斜斜插在露天休息地上,几个打扮时尚精致的年轻人坐在扶手椅和草地上,一边交谈一边享受下午茶。两匹来自基尔代尔的英伦纯血马被拴在一边,轻轻的厮磨和打喷。

这座收费高昂并且实行严苛会员制的跑马场确保客户在享受生活的时候不会被人打扰,何况只要远远对这帮年轻人看上一眼,就不会有人冲动的随便过来打扰他们。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让关心八卦的民众十分眼熟,几个著名集团的少爷们,黑社会的继承人,高官政客家族的公子——耶鲁大学的学生们也许能认出来,这是骷髅会的成员在举行一场小规模集会。

朗白坐在白色雕花的石桌边,一只手貌似随意的捏着银色的咖啡勺,一只手轻轻扶在额角上,微笑着。他这样的眼神是如此安静温和,看上去就好像在充满温情的注视着自己真正的伙伴们——看上去而已。

"韦伯克?罗斯索恩算是真正栽了,我们家已经跟墨西哥边境的人打好招呼,以后没有一个家族敢随便把雇佣兵借给他。他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虽然袁城没有发话,但是当天参与黑帮会议的其他重要人士已经开始联手抵制他的势力了。"一个穿着T-恤和紧身牛仔裤的艾克坐在石桌上,一边滔滔不绝的说话一边比划着手势,有时稍微停顿一下,转向罗斯索恩:"兄弟,我不是在针对你,我只是在说你那位愚蠢的韦伯克叔父。事实上,如果你们家族的其他成员想借用墨西哥雇佣兵的话,我还是乐意帮忙的——只要他们拥有你的签字许可。"

罗斯索恩充满风度的用白兰地酒杯向他举了举。

"那我呢?"朗白微笑着问。

艾克向后一看,笑起来:"开什么玩笑,我亲爱的兄弟。哪怕我今天是第一天认识你,也会在短短半小时内被你蛊惑说服,并且死心塌地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的——更别说我们有这样深厚的交情了。"

所谓"这样深厚的交情",也不过就是经历过一次并不愉快的开学典礼,以及之后的几次聚会而已。不过对于艾克而言已经够了,他的意志还没有坚定到经过几番长谈之后还能不被朗白的语言和头脑所蛊惑。

"你真令我伤心,"朗白笑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巧言令色的一个人。"

"不,不不不,我所表达的是一种强烈的褒义,你绝对拥有像伏地魔一样用语言蛊惑人心的能力。"

这句话引起了周围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的同伴们的一致赞同。

"你太高看我了。"朗白把玩着那只银质咖啡勺,神态和语气都非常漫不经心,"我只是对自己的朋友怀着最大的善意,并且经常给他们一些有用的劝告而已。"

艾克迫不及待的露出一个在他看来心照不宣的笑容。事实上如果他稍微分点心的话,就会发现不仅仅是他,在场很多人都露出了同样的笑意。

骷髅会不仅仅重视成员的出身,更重视成员的野心。一个出身于总统家族却没有丝毫政治野心的人他们是不屑于将其称作伙伴的,而朗白恰好完美的符合了他们对于伙伴的要求。^m^

这名年轻成员拥有坚定的意志,清醒的眼光,优雅而友善的态度,以及掩藏在温和面孔之下的,狡猾而不外露的野心。

朗白最擅长和所有人保持同样友好的关系,但是他那暧昧而聪明的态度,往往让所有人都以为只有自己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视、最特殊的。这项特殊的本领让他更具有说服能力,他的意见往往被其他成员大加重视,最后结果也让人心悦诚服。

"话说回来,你唯一让我不满的地方就是拒绝了我为你提供的白人雇佣兵保镖。"艾克突然转向朗白,改变了话题:"据说你从三楼上跳下来然后摔断了一只手?"

"那是我父亲,而且他的手是被砸断的。"朗白说,"如果我身边出现和韦伯克?罗斯索恩那边一样的白人雇佣兵,那会让我父亲生疑,到时候你就给我造成麻烦了,艾克同学。"

艾克耸了耸肩:"那你还需要他们帮你炸汽车吗?"

"需要。我要为自己准备一份丰厚的成年生日礼。"

艾克露出非常感兴趣的神情,甚至连罗斯索恩也忍不住探过头:"你又打算干什么坏事了?"

"血债血偿而已。"朗白显然不欲多说,他对罗斯索恩愉快的微笑起来:"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一起去骑骑马?"

袁城放下望远镜,虽然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他开口的时候,语气让周正荣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白少怎么会跟罗斯索恩家族的人混在一起?"

宽阔的跑马场上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然而周正荣却很想掏出老婆给自己准备好的爱心手帕,把满头的冷汗好好擦一擦。

即使不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那帮骷髅会成员们席地而坐,中间放了一张白色餐桌,边上三四把扶手椅,自家的小少爷赫然在座。紧贴他手边坐的那个年轻人就是罗斯索恩家族的,而后几个人起身去骑马,那个罗斯索恩也跟在朗白身边,一副两人友情深厚的样子。

"袁总,"周正荣声音颤抖的说,"小少爷大了,也是该交几个朋友的时候了,罗斯索恩家族也是道上的,总比交那些画画弹琴的朋友好,是吧?"

在周正荣的理解里,黑道世家的小公子总应该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总不能整天跟人吟诗作赋、弹琴画画,那不是不务正业嘛。他儿子周浩海之前就去巴黎学过画画,又跑去开什么画廊,差点没把他这个老爹给气晕过去。

但是周正荣他不了解袁城的心思呀,袁城压根不想让小儿子沾染黑道上的事情,他巴不得小儿子整天只会呆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没事就倚靠在父亲身边打发时间。朋友?那些烂七八糟的朋友,说不定就把他温顺怯弱的小儿子给带坏了!

袁城正想着去把他的阿白给拎回来,乔桥在边上弱弱的提醒:"袁总,忍一时方可得一世呀……"

是了,袁城心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乔桥那天说过,在追求比自己年轻很多的情人时,必须要对情人的朋友和颜悦色、慈祥和蔼,充分展现自己身为一个成年人的宽广胸怀。万一行动不当引起年轻人的反感,就要小心情人跟你闹小别扭闹脾气。

袁城深吸一口气:"乔桥。"

乔桥赶紧立正:"是!"

"跟我一起去骑马。"

"啊?!"

袁城才不管她"啊"不"啊"的,直接牵了马就往场上走。开什么玩笑,罗斯索恩家的那小子一看就人模狗样心术不正,万一趁他不在,存心要勾引他亲生的小儿子可怎么办?

周正荣终于掏出手绢来,默默的抹了把汗。乔小姐果然是袁总眼里的红人啊,这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袁总的火气给劝回去了,这会儿还邀请她出去骑马,果然是最靠近袁家主母那个位置的女人啊!

周围手下纷纷点头表示附议。

……可怜的周正荣,怪不得你在袁城身边干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个天子近人,连个封疆大吏都没捞着。

你压根就一点也不了解袁总的小心思嘛。

朗白也没有真的很想骑马,他天生就不喜欢体育运动,也不喜欢在室外吹风。吹点徐徐微风对正常人来说都是健康又舒适的,对他来说却像是用冰刀子刮皮肤一样,让他恨不得立刻躲回到人工恒温的室内去。

在草场上骑着马转悠了两圈,罗斯索恩看他脸色实在不愉,就问:"咱们回去喝杯咖啡?"

朗白点点头,"回去吧,这风吹得我实在受不了。"

罗斯索恩抬头看看风和日丽的天空,又看看周围惬意的同伴,额角抽了一下:"这个……今天有风?"

朗白立刻无限鄙薄的望了罗斯索恩一眼,那目光活像是二百年前初到美洲大陆的英国人看当地土著。

他想打马回头往场外走,但是他骑术实在一般,马一掉头,他就没能坐稳,在马上滑了一下。罗斯索恩就在边上,顺势伸手把他的缰绳一拉,又把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扶正坐好。

这个姿态看上去实在是有点亲密的感觉,但是朗白没有发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马背上。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身后不远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白!"

朗白和罗斯索恩同时一回头,只见袁城骑在一匹黑色爱尔兰挽马上,身后赫然跟着满头黑线的乔桥。

乔桥那点马术也就跟朗白一个级别,走几步还行,袁城这么打马疾奔的跑过来,她差点从自己的马背上掉下去摔断脖子——袁总您没搞错吧喂!这是在马场上,不是在色|情小旅馆,难道你还怕去晚了一步你儿子就被人按上床了不成!

朗白的目光在父亲和乔桥之间逡巡了一圈,目光非常幽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好几秒才轻轻叫了一声:"父亲。"又转向乔桥,点了点头:"乔小姐。"

袁城打马走到他身边,却一直盯着罗斯索恩:"他是谁?"

罗斯索恩还没来得及开口,朗白淡淡地道:"这是我的朋友。"紧接着他又转向罗斯索恩:"这是我父亲,那位女士是我父亲的女朋友。"

难为他说"父亲的女朋友"这几个字的时候还能一脸泰然自若,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雷人。

罗斯索恩知道他们这些人,平时带个情妇出来骑个马逛个街是很正常的,所以也并不纠结于那个女人的身份。他只望着袁城,彬彬有礼的伸出手去:"原来是袁先生。我是罗斯索恩,您的大名我实在是久仰了。"

袁城冷冷的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目光实在是称不上友善,别说是罗斯索恩本人了,就算边上围观的乔桥也打了个小寒战。

"……爸爸。"朗白低声提醒了一句。

袁城终于没有什么笑意的笑了起来,也伸出手,跟罗斯索恩象征性的握了握,说:"你好。"

这态度简直生冷得死人都能感觉出来。罗斯索恩的眉角不易为人察觉的跳了一下——握手的时候袁城实在是太用力了,简直要把他的手给活活捏碎。这位袁总吃了炸药不成,怎么对自己这么敌视?

没等他寻思完,袁城就松开了手,活像罗斯索恩这么大个活人不存在一般,直接转向朗白:"阿白,你跟爸爸过来一下,正好爸爸有点事情找你商量。"

朗白猝不及防的被父亲点了名,还没反应过来,袁城又转向乔桥:"你远远的跟着吧。"

那语气根本不像是一分钟前才偶遇了和朋友一起骑马的小儿子,相反就像他在跟小儿子一起逛街,结果被不识相的罗斯索恩给打扰了一般。乔桥含泪咆哮了,搞没搞错啊你他娘的约会还叫我跟着是不是万一小公子发起火来你就要把我拎上去当炮灰啊你个没情商的渣攻!

乔姑娘心中抓狂挠墙,脸上乖巧说是,然后瞬间退出了二十米远。

袁城对这个距离很满意。如果一个人都不跟上来,小儿子就会紧张,会想方设法的逃走;但是如果真让个情妇紧跟在身边,那袁城自己就会觉得别扭。乔桥不是说了么,两人世界是最重要的。在追求情人的时候要是周围有一大圈保镖手下跟着,就会遭到情人的厌恶和抵触心理,觉得没有**感,不甜蜜不温馨什么什么的……

这么多注意事项,真他妈的麻烦。袁城叹了口气,转身的时候看了一眼小儿子的表情。朗白看上去有点惶然,但是万幸,没有显出一定要逃走的意思来。

"爸爸……"

"什么?"

"您说有事情要吩咐我?"

袁城哽了一下。他哪有事情要吩咐朗白去做?纯粹找个约会的借口而已。

"……爸爸?"

",这个,"袁城咳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对了,我马上就要回香港,不知道你还缺什么东西,我走之前好叫人给你准备整齐?"

"……"朗白顿了一下,"不,爸爸,我什么都不缺。"

"……没什么想要的吗?"

朗白警惕起来:"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拒绝得实在是太干净利索,袁城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下来。

父子俩骑着马,在草地上漫步目的的往前走。袁城的挽马个头高,性子也比较烈一点,但是他马术精湛,这样一圈一圈的走下来不是什么问题;朗白就不行了,他已经在马上骑了半个多小时,肩膀、腰腿都开始发酸,风吹得他也很不舒服,肺里都灌满了凉凉的空气。

袁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好像还很享受这样午后的时光,但是朗白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呼吸都有点费力。

无奈袁城没有开口,朗白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耐着跟在父亲边上。

33

烛光午餐
对于袁城来说,实在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下午了。深秋的天空晴朗无云,阳光金灿灿的洒满草地,风吹得人神清气爽,让人肺里灌满了清新的空气。

黑马悠闲的前行着,袁城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小儿子走在身边,伸手就可以抓到的距离。

"阿白,适当的户外活动其实对身体很有好处,回去以后我们在家里也割一块地出来当跑马场吧。今年圣诞节假期我要去一趟爱尔兰,正好带上你一起,你去基尔代尔挑两匹小马回来养怎么样?"

袁城难得这样有兴致的提议,朗白却没有像平常那样温和的表示赞同,而是淡淡的哼了一声。

那倒不是他表示不满——朗白这种性格的人,就算心里再不满,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分毫。

他这样冷淡的回应,纯粹只是因为身体实在不舒服,没力气发出更多的音节而已。

袁城仿佛完全不在意一样,又叫了一声:"阿白?"

"是。"

"你的成年生日就要到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朗白沉默了一下。其实他的生日还差一个月——风清月朗,露重霜白,他是初冬一个凌晨出生的,所以才被起名叫朗白。他那位出身微贱的母亲倒是也有些文学素养,没给他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现在刚刚深秋,袁城提起这个话头,似乎是太早了。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朗白又补上一句,"谢谢父亲。"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你家族成员账户里的资金,上次买房子差不多都花掉了吧。那些私房钱什么的,我看也没剩多少了是不是?"

"没事,还吃得上饭。"

"还有前几年,我记得你总是想要袁骓那架公务座机?不过你当时太小了,要来也没什么用处。正好你满十八岁就可以自己去考驾照了,趁这个机会,干脆……"

"我晕机,爸爸。"

袁城终于闭上了嘴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朗白走在他身后几步远,拉着缰绳的手几乎都没了知觉,马背上的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疲惫不已,甚至连头颈都一阵阵发晕起来。

他终于忍不住说:"爸爸,我们回去坐一会儿吧。"

袁城没有理他。^

"爸爸……"

朗白叫完这一声,似乎尾音都有些微微的发颤。

袁城还是无动于衷的走在前边。

朗白终于眼睛一闭,手一松,直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砰地一声闷响,朗白没有摔倒在草地上,在他倒下来的刹那间,袁城猛的打马掉头,一把接住了他。紧接着他顺势一捞,把小儿子凌空加起,紧接着扔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稳稳的贴在了自己身前。

朗白有气无力的倚靠着父亲,脸色苍白,全身冰凉。袁城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用力把他的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捂了半晌,才听他低沉的说了一句:"你身体这样虚弱,就算我死以后留一部分产业给你,你又能支撑多久呢?"

朗白头微微后仰着,靠在袁城的肩膀上,虽然一点血色也没有,脸色却仿佛深潭一般深不见底:"这都什么年代了?冷兵器时代早就不去不复返,**能支撑精神的延续就足够了,人真正强悍的地方是脑子。"

袁城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微微一动。袁家继承了这么多代,出了这么多子孙,然而骨子里最像袁家人的,却是这个不名誉的私生子。

大概是人身体越柔弱,精神就会越敏锐、越警醒。因为他们无法像体格健壮的人那样冲动行事、潇洒快意,所以这种人往往更善于忍耐,善于机谋,也善于借刀杀人。

如果朗白这样慎密而冷静的个性,能出现在袁骓身上的话,那么袁城根本不用在掌门这个位置上干到老死,直接把任务往大儿子身上一丢就可以了——袁家交给这种人,比在袁城自己手上还要妥当呢。

袁城心里默默的想着,半晌笑了一下,轻轻抚摩着小儿子的脸:"我知道一般的礼物你不在乎,但是有一样东西肯定你是想要的。等到你生日的时候我再给你个惊喜。"

朗白睁开眼睛看着父亲,微微的笑了一下,看上去非常感激又非常温顺。

——只是看上去而已。

当袁城这样骑着马搂着小儿子回到场外的时候,跑出来迎接他们的周正荣几乎要石化了。他知道袁总宠小儿子,但是把孩子这样亲昵的搂着,跟宝贝似的,这这这!这也太溺爱了吧!

袁总你这么多年没续娶,该不会是小公子反对你给他找后妈吧?!你这样溺爱孩子是不对的啊喂!

袁城抱着朗白,轻轻松松跃下马来,立刻有人上去牵走马匹,有人上来端水倒茶。袁城似乎心情相当好,一边扶着朗白,一边朗声大笑着:"老周!让人去美术馆订两张票,下午我陪阿白去看画展,你们自己出门找乐子去吧。"

那帮手下一个个心中暗喜,小少爷你真是我们的福音!你一露面袁总就放我们大假!只有周正荣有点忧虑:"袁总,您跟小公子出门逛街可以,但是总得有几个人跟在边上对吧?万一出了什么事……"

",我这么大个人,还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周正荣无语泪流。需要重点保护的是您老吧袁总,您在自己儿子面前逞什么英雄啊?

"我们两个出去逛逛,要那么多人跟着干什么。阿白你说是不是?"

朗白就着佣人的手喝了几口蜂蜜水,脸上似乎恢复了点血色,听到袁城让人去订票的时候,他神情极其的冷淡甚至不快;但是袁城转过头来问他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又显得十分平静温和:"父亲是怎么吩咐的,就按父亲的吩咐来办。"

周正荣站在对面,看得很清楚,心说这位小公子怕是不愿意陪父亲一起出门逛什么街、看什么画展。这不是明显的么,骑了大半天的马,风里头吹了一下午,累得都不想站了,谁愿意再出门逛美术馆?

但是袁城毫无觉察,简单收拾了一下,叫了一辆车,带着朗白从跑马场开了出去。

市区离这里不远,半个小时的车程。朗白隐约还觉得头晕,不想说话,袁城也不在乎,只把他轻轻搂在自己身边。

到达市区的时候画展还没开始,袁城不想呆在车上处理他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于是问朗白:"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朗白摇摇头。

袁城想了想说:"那我们去吃饭吧。"

朗白不知道父亲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莫名其妙的,又是骑马又是画展,现在还要带他去吃饭。难道吃完了饭再一起去看电影?这是什么,约会不成?

袁城没理会——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察觉小儿子在想什么。他带着朗白一块儿,两个毫无逛街经验的人,在唐人街上整整来回转了三趟,最后终于选定了一家地势偏僻的小饭馆。

店面不大,生意平常,显然菜单上的选项也十分单一。在唐人街呆过的人都知道,国外这种低档次的中餐馆能提供的饮食有限,大多都是叉烧饭、烤鸭饭、排骨饭……等等,几乎每家餐馆的菜单都是大同小异的,价格也都相差无几。你进了这一家跟进那一家,吃到的东西几乎没什么不同。

袁城接过菜单,看了一眼,十分淡定的说:"海胆刺身。"

朗白连菜单都没接,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对侍应生微笑:"一样。"

"……"侍应生汗了,"先生,我们没有海胆刺身,我们是中餐馆。"

袁城说:"那好吧,螃蟹面。"

朗白继续微笑:"一样。"

"……"侍应生说:"先生,我们也没有螃蟹面。我们只是家小餐馆。"

袁城皱眉,显然十分不满:"那你们有什么?烛光晚餐可以准备吗?"

"……"侍应生看了眼外边大亮的天色,又看了看一楼零星的几桌客人,"对不起先生,我们可以帮您把窗帘放下来,光线调暗,其他客人都请走,再帮您准备一支蜡烛,但是这个花费……"

袁城默默的从卡夹里抽出信用卡。

侍应生极有职业素养地、动作极度迅速地接过信用卡,礼貌的道了声谢,紧接着问:"可是先生,就算放一支蜡烛在您的桌子上,您也是需要吃东西的。您还继续点餐吗?"

袁城的脸色已经不能仅仅用漆黑一片来形容。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朗白彬彬有礼的打断了他:"给我们来两份猪排饭好吗?"

于是,掌控着东南亚军火行业的、威名赫赫的黑道教父袁城,和他最宠爱的小儿子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就着浪漫温馨的烛光,在宁静到几乎死寂的气氛里,各自埋头吃了一份……价值八块五毛钱的猪排饭。

当然了,为了营造两人世界的浪漫气氛,袁城付出了包下全场的费用,以及一笔相当不菲的小费。

然后他面瘫着,在侍应生仿佛看精神病一样的目光里,沉默着走出了那家小餐馆的门。

"爸爸,"朗白安慰说,"没什么的,我来美国上学之前,也不会自己点菜的。"

"……"

"爸爸。"

"嗯?"

"别伤感了,"朗白叹着气,拍拍父亲的肩:"我们只要祈祷那位侍应生这辈子都别在报纸上看到您就好了。"

"……"

34

约会
袁城平生第一次,在不需要出席任何剪彩、庆典及正式场合的情况下,自愿走进美术馆的门。^^

这倒不是因为袁城觉得美术馆是个多好的约会场所,主要是因为他对小儿子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端着一盘颜料,拿着一支画笔,侧着身体坐在一副油画前,举止优雅、神情宁静——那真是最适合朗白的形象了。

当然朗白也很适合弹钢琴,但是静静的在演奏会里坐上几小时,那实在是要了袁城的命。

美术馆里游客不多,大理石地面光洁铮亮,一眼望不到头,刻着精美浮雕的白色石柱一直延伸到高大的天花板上,只要抬头望去,就可以看到头顶巨幅的画像。天使军团扇动着丰满雪白的翅膀,神像屹立在视线正中,以一种毫无疑问的压迫感俯视着地面,让人一抬头就感受到那惊人巨大的权威扑面而来。

袁城显然对这些现代艺术史上著名的画作和雕塑没有丝毫兴趣,就像走马观花一样随便的看了一圈,就扭头去找朗白——叫他陪朗白一起看对他来说也是受罪,朗白可以在洪恩?米罗的雕塑前默默凝视半小时,袁城一开始还以为他站着睡着了!

"阿白?"袁城心里着实惊了一下,因为他看见小儿子正站在一幅裸女像前,面对着画中的五个奇形怪状的裸女,目光沉醉、满脸肃穆!平时别说是枪支炮弹了,就算一支纯金铸就的沙漠之鹰放在他眼前,都休想得到他这样虔诚的目光!

"……这有什么好看的?"袁城扶着朗白的肩膀,对着裸女们看了半晌,才勉强逼自己不耻下问了一句。

"看她们的眼神,那些少女们的眼神……还有独特的、几何形体的立体手法,让人一看就立刻感觉到强大的视觉震撼力!"

朗白难得用这样热烈的语气赞美什么东西:"尤其是最后一个少女奇特的蹲姿!被画家赋予浓郁非洲气息的狂野,同时用复杂的色彩和线条,把她折叠的姿势全方位、全角度的表现在平面的画布中!这样具有攻击性的冲击力,难怪在当年受到社会各界强烈的抨击……"

袁城盯着那个姿态豪放、双腿大开的裸女,几乎整个人都僵硬了,心说这幅画当然会受到社会的抨击,公然画几个光身子女人出来发表于众,不受抨击才怪呢!

"真是现代油画立体手法的开山鼻祖啊!"

袁城嘴角抽搐了:"……阿白,这只不过是裸女吧。"

"是的,是裸女!"朗白嘴角挑起一点轻蔑的微笑,"但是,这可是毕加索画出来的裸女啊!"

他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在叹息袁城的无知一样,充满了同情、怜悯和一点点讽刺……袁城不仅仅嘴角在抽搐,连他脑门上的青筋都开始一突一突的跳了。

是的,他看出来了,朗白绝对宁愿把全部身家掏出来去购买这幅画!但是他绝对不会帮小儿子去买的!就算美术馆愿意出售,他也绝对不会把五个裸女像买回去挂在小儿子的床头上!

就算这幅画是毕加索画的也一样——要知道,《亚维农的少女》可是毕加索在妓院里画的啊!

袁城对所谓"优雅高贵"的绘画艺术,终于产生了严重的质疑。

在美术馆里泡了整整一个下午,袁城决定下次出门约会他宁愿去听弹钢琴,也不愿意逛美术馆了。

朗白却难得兴致勃勃,甚至在美术馆里来回走动、站立了几个小时,却一点疲态也没有。^出来的时候他似乎心情极好,扭过头去问袁城:"爸爸,我们去吃晚饭好不好?"

袁城一愣,久久注视着自己的小儿子,半晌才说:"……好。"

这几年里,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小儿子主动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

这一下午的泡在美术馆里的无聊折磨,此时都显得格外值得——甚至大大物超所值了。

吸取了中午的教训,袁城正儿八经的挑了家高档法国餐馆,要知道虽然他对蜗牛沙拉、奶油汤这类东西并不热爱,但是法国餐馆可是吃烛光晚餐的好地方。浪漫温情的烛光之下,温香软玉近在咫尺……光是想想就足够让男人激动的了。

所谓烛光之下出美人,朗白本身在相貌上就相当精致,何况那昏暗暧昧的光线一照,眼波流转、笑语盈盈,简直能让人活活溺死在那暗香**的氛围里……

所以,十分钟后,当袁城站在KFC喧闹拥挤的前台时,他真想打电话叫人调一家战斗飞机来,直接把这家KFC给轰了。

"一份全家桶,大瓶可乐,附加两个极辣鸡块。,给我们两个杯子,谢谢……,您稍等。"

朗白合上钱夹,礼貌并且温和的转过头,"爸爸,您来付账好吗?"

袁城在小儿子殷切的目光中沉默了很久,然后默默把信用卡塞回口袋,改用现金付了帐,没要找零。

身为跟政府有密切关系的军火行业巨头,袁城的每一次信用卡划账都会被列成表格出现在相关情报部门的档案桌上——他不希望那些顶级特工们以为自己喜欢吃KFC炸鸡。

太廉价了!老子好歹也算是个殿堂级的恐怖分子吧!

"每一个父亲都曾经带过孩子来吃KFC吧。"朗白坐在快餐店的塑料长椅上,一边吮吸着加冰可乐,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他的极辣鸡块,"虽然从名义上来说,您只算是我的——嗯,养父。"

袁城平生第一次没有对养父这个词大动肝火,而是默默的坐在桌边上,忍受着周围几个鬼佬小孩肆无忌惮的推挤和尖叫。他们互相追打着,用油手摸来摸去,嘎嘎大笑着把油抹在桌面上、长椅上、袁城的西装裤子上……

朗白把闪烁着油光的鸡翅膀推到父亲面前,若笑非笑的盯着他:"吃呀,爸爸。您不喜欢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他看上去仿佛非常温情的姿态其实是非常好看的,袁城只抵抗了一秒钟就全盘认输了,然后把那只鸡翅连肉带骨头一起塞进了嘴巴里。

"所以你们一起共进午餐,去欣赏了画展,现在已经用过了晚餐?接下来呢?接下来有什么活动?"

袁城站在洗手间里,透过镜子可以看见这位黑道教父脸色极其狰狞,简直能把三岁小孩都活活吓哭:"接下来的活动?我不知道,乔桥。不过我担保,如果接下来的活动还是去小餐馆丢脸、看裸女、吃垃圾食品的话,你就再也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手机那边立刻传来了牙齿打战的声音:"不不不不不会的,我我我我我发誓小公子一定已经被您的一片深情所打动,要不然他为什么要主动邀请您共进晚餐,并且开口请您付账呢?父亲带着孩子一起去吃KFC,这是多么温馨的事情啊!"

袁城的脸彻底黑了:"那接下来我们去吃麦当劳?"

"不不不,怎么会呢,"乔桥搜肠刮肚的出主意,"——对了!看电影!看电影!!"

"……什么?"

"一起去看电影吧!"乔桥激动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电影院里,银幕上古老忠诚的爱情,斑驳交错的时光,让人落泪的命运,可悲可泣的落幕……电影院是培养感情的圣地啊!小公子秉性温柔平缓,一部悲情的影片一定能打动他,说不定还能把他弄哭!我现在就打电话帮您预定电影票!"

"我把他弄哭干什么?"袁城大为不满,"老子这两年来做的事都是竭力把他弄笑起来吧。"

但是乔桥身为一个女人,尤其还是个学生时代受到众多追求的女人——事实上她现在仍然受到很多男士的仰慕,只不过袁城懒得理睬她这些事情罢了——很显然的,乔桥对于如何追求情人这方面比袁城高明多了。

袁城最终没能拒绝黑暗的电影院的诱惑,让乔桥帮他预定了附近一家电影院的最近时段的票。

朗白显然对电影院这种地方有些不以为然,生活习惯极其严谨的他已经打算回家上床睡觉去了。但是袁城坚持饭后不能直接睡觉的观点,利用父亲的强权命令小儿子陪他走去了电影院,正好赶上开场。

袁城在经历了悲哀的一天后,终于迎来了第一缕希望的曙光——恰巧那天电影院里放的是经典爱情老片《魂断蓝桥》。

再没有比这更催泪的了,再没有比这更悲情的了,最重要的是再没有比这更能表现爱情的了!

乔桥,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你为自己争取到了看见明早太阳的机会!

袁城虽然对一切艺术方面的东西都不大感冒,但是《魂断蓝桥》这样一部可歌可泣的爱情电影他也听说过,这要归功于他曾经的那个电影明星情妇。至于朗白,他对电影兴趣不大,这个电影只听说过名字,剧情是不大了解的。

他们坐在电影院靠后的一排,这个时候还没多少人,除了银幕上变换的光线之外,周围真是暗得做什么的看不见。开场还不到半个小时,坐在他们前边的那对情侣就忍不住贴到一起去了——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她的小男朋友一边哄她一边趁机吃豆腐,很快两人就旁若无人的吻成了一团。

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连这对小情侣之间啧啧的口水声都稍有耳闻。朗白明显极其不自然起来,他僵直的坐在椅子上,直直盯着大银幕;袁城仔细看着他的脸,发现他正紧紧的咬住牙关,显然在极力的克制着什么。

如果他现在身边有手下的话,一定会让人把这对小情侣丢出电影院大门。但是很可惜,现在身边除了袁城以外什么人都没有,他害怕自己稍微一动,父亲就会立刻做出些让他无地自容的事情来。

袁城微微的笑了。

他没有去惊吓这个已经很紧张了的孩子,而是把手轻轻覆盖在朗白的手背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朗白全身肌肉一紧,几乎立刻就惊跳起来。

"不要怕。"袁城轻轻贴在小儿子的耳朵说,"你不出声,就没人会注意你。"

朗白立刻猛的想要抽回手,但是被袁城一把紧紧按住了:"你尽管出声,我是不怕被人说袁城在电影院里非礼自己的养子的,你想试试看?"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成熟男性特有的磁性,同时也邪恶得可怕:"——反正只是养子而已,你生得又这么好,外边多少人说我收养你是别有用心,这些你都不知道?"

有那么一刹那间,朗白几乎全身都僵硬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放软身体,一声不吭。

袁城偏过视线,借着大银幕上的光线去看朗白的脸。出乎意料的是,朗白竟然在微微的发颤,牙关咬得紧紧的,好像因为难以控制的惊惧,连长长的眼睫都在仓促发抖,看起来水光氤氲,让人整个心都沉了下去。

袁城默不作声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慢慢松开手,安抚一样轻轻抚摩朗白的手背。

这个简单而隐忍的动作持续重复了很长时间,朗白才一点一点的松了口气,身体不再那么紧张,脸色也不那么苍白。

"爸爸也不总是那么可怕的,"袁城低沉的笑了起来,尽管朗白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刻警惕的转过头来盯着他。

"放轻松一点。剧情才刚刚开始呢,你第一次看爱情片吧。"

半晌朗白才"嗯"了一声。

"这片子挺经典的,那个玛拉从报纸上看到罗伊牺牲的消息,不过其实他没有死……当然了,爱情电影么,男主角都死了还有什么看头。"

袁城说的这个情节是刚刚放过的,不过他知道朗白刚才压根一点都没看,精神完全集中在自己这只被抓住的手上,大银幕上演了什么估计他根本就没去注意。

战争爆发了。玛拉因为结婚的事情,被剧团开除出门,生活穷困潦倒。失去了爱人和收入,这个女人迅速绝望下去,迫于生计,她不得不当了一名□……

朗白的脸色略微难看起来,不过那神情十分细微,袁城没有发觉。

很快战争结束,战俘纷纷返乡,出乎意料的是,玛拉竟然在车站上遇见了罗伊!原来他没有死,而是随着战俘一起被释放回家了。重新见到爱人的罗伊非常高兴,把罗拉带到他的乡下别墅去准备和她结婚,然而玛拉却心事重重,忧虑不堪。面对高贵优雅的上流社会,曾经当过□的屈辱感和面对情人的负罪感,把这个可怜的女人折磨得发疯……

看到这里的时候朗白的脸色已经难看到底了。如果袁城稍微再注意一下,就会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过那不是因为惊吓,而是难以言说的愤怒。

最终经典而悲剧的一刻来到了。玛拉知道自己曾经当过□的身份终究不会被上流社会所接纳,她离开了罗伊,独自一人来到滑铁卢桥上。军车从黑暗中中开来,玛拉主动迎了上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镜头还没放完,突然只听身边的座椅哐当一声巨响!袁城吓了一跳,只见朗白愤然起身,直接拂袖而去,连头也没回一下。

袁城猛的起身追出去,到电影院外边的时候才追上他的小儿子:"阿白!"

朗白大步向前走去,对父亲置若罔闻。

"你又怎么了?"袁城一把抓住他,强行把他的脸扳过来。所幸深夜时分街道上没有多少人,否则此刻看着朗白的眼神,估计会觉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朗白一把挥开了袁城的手,动作幅度出乎意料的剧烈。他这样愤怒的表情让袁城都疑惑了一下——除了两年前跑马地公寓里的那次爆发,这个隐忍温顺的小儿子就从来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愤怒。

不,那不仅仅是愤怒,那简直就是憎恶了。

"爸爸,"朗白冷冷的盯着袁城,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逼出声音来:"你让我看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35
炮灰的DVD
宏伟的宫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重的轰响。一缕光线从门缝中漏进,洒在黑色的水晶地面上,反射出雪亮的寒光。

"陛下!索尼斯将军凯旋归来了!"

摩西加大帝猛的一震,缓缓抬起头。他那虚白肥胖的脸上虽然强装镇定,却仍然显出几分犹豫和惶恐。

一身黑衣的年轻将军缓缓走近大殿,沉重的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咚"这样沉稳的声音。他贴身的黑衣已经被鲜血染透,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腥气;银白色的锁甲贴合着身体,一看就质地坚硬非凡,竟然没有丝毫刀剑破损的痕迹。在锁甲之外还裹着一身黑色的龙皮大氅,已经被砍裂了好几处,显得有些破旧,却仍然气势逼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将军的脸,从额角乃至挺拔的鼻梁上,罩着一层银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珠。从这张脸上很难看出将军的面容,只能从他下半张脸的皮肤和轮廓上分辨出他还极其年轻。

索尼斯将军,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威慑与荣耀传遍大陆,人神共知!在他手下死去的人足以填满地狱,在他铁骑之下俯首称臣的国家足以覆盖整座大陆!

就算是再有威严的皇帝,在面对这样一个将军的时候,也很难表现出一个帝王的气势和威严来。如果这位帝王再昏聩胆怯一些的话,说不定根本鼓不起召见索尼斯将军的勇气——就像摩西加大帝一样。

索尼斯将军走到王座之下,一手按在心口,深深的欠下身,行了一个最高礼节的军礼:"陛下!"

那声音说不出的冷漠沉稳,反衬出摩西加大帝的脸色也更加苍白了!

"叛军已经被狙击在宫门之外,陛下及皇宫的安全已经不必担忧了。不过叛军首领库林将军趁乱逃逸,估计很快就会有更多敌军卷土重来。"

摩西加大帝更加惊慌了:"那、那怎么办?"

"陛下不必担心。最多再过两天,我手下驻扎在边境的'光耀军团'就会赶到都城支援我们。在那之前,叛军是不可能发动什么有效进攻的。两天之后,八万骑兵'光耀军团'会兵临城下,直接从叛军的背后发动奇袭,到时候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叛军很快就会被屠杀殆尽!"

摩西加大帝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显得更加紧张了。索尼斯抬起头,正好看到皇帝慌张的脸色,不由得皱了皱眉:"陛下?"

"啊!好,好!"摩西加大帝抹了把汗,虚弱的笑道:"朕只是担忧过度……寝食不安……不过幸亏有索尼斯将军在,平叛之后,将军的功劳又要大大记上一笔了!来人啊,为将军赐酒!"

宫廷宦官很快捧着酒盏快步走来。因为叛军围城已经长达数十天,皇宫中几乎粮水断绝,原本奢侈荒淫的"酒池肉林"都完全干涸了。^就算摩西加大帝自己,都已经很多天没有畅快饮酒过了——所以能赐出一杯酒来奖赏将领,是现在摩西加大帝唯一能做的事。

索尼斯也没有拒绝,他很少拒绝来自于皇族的任何命令,包括有些乱七八糟、荒唐可笑的赏赐。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索尼斯再次欠了欠身:"那么陛下,末将告退了。"

"等等!"皇帝突然叫道,脸上显出非常复杂的神色来:"索尼斯将军,你为摩西加皇朝征战多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未有过一次败绩;你多次从刺客手下救出皇族成员,确保我皇族安全无虞……这些功劳足以让你位极人臣、富可敌国!朕已经没什么好赏你的了!这次平叛过后,你还想要什么封赏吗?"

索尼斯站在那里,半晌才摇了摇头,道:"陛下,我从未想过要任何奖赏。"

"这、这样吗……"摩西加大帝颓然落到王座上去,"是啊,你掌握着整个皇朝九成的军权,士兵们甘愿为你以死尽忠,民众们将你视为皇朝图腾,甚至连敌国的皇帝都只知有索尼斯将军,不知有摩西加皇族……你还要什么呢?你什么都不需要了!"

索尼斯将军摇着头,似乎并不认同皇帝的话,但是也并不愿去反驳。

摩西加大帝突然抬起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疯狂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王座之下的索尼斯。

"对不起了,索尼斯将军!摩西加皇族……不!这块大陆上的任何一个皇族,都不能留下你这样的人!"

索尼斯一惊,猛的抬起头!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腹部升起,刹那间攫住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的视线一阵阵发黑,一股腥甜冲上喉咙,紧接着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洒落到地面上,刹那间把黑水晶地板腐蚀出了一层浅浅的凹坑……

毒酒!摩西加大帝赐下的,是一杯毒酒!这样狂暴的毒性,甚至足够在顷刻之间毒死一头龙!

索尼斯猛的跪倒在地,手指紧紧抠着地面,用力之大甚至把地板抓出了道道裂痕!那痛苦实在是太过猛烈,他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来,黑血一口口从嘴里涌出来,洒得满地都是……

"你,你安心去死吧!"摩西加大帝原本以为他会立刻倒地暴毙,谁知道索尼斯身体抗毒性竟然彪悍至此,坚持了几十秒还没有断气,他不由得更加恐慌起来,连声音都颤抖了:"索尼斯将军!你安心去吧!史书上会记你一笔的,你是为了摩西加皇族而战死的!你、你赶紧死吧!"

索尼斯喘息着抬起头,冷漠俊秀的脸已经笼罩上了一层黑气,看上去极度痛苦,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却那样平缓,平缓中甚至带着点深重的悲哀:"陛下……你今日杀我,就不怕叛军明日杀你吗?"

"不!不!"摩西加大帝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话音刚落,王座之后转出一个人,低声道:"索尼斯将军为保全摩西加皇族而死,死后大葬皇陵,哀荣极盛,我会让举国上下为您守孝三年的。"

索尼斯似乎愣了几秒,才苦笑道:"库林将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见王座之后走出的,赫然是叛军首领库林将军!他是个身量颇高、满身杀伐之气的中年将领,身上还带着激战中留下的累累伤痕,脸上有种极其深重的悲哀之色:"索尼斯将军,我已答应陛下在你死之后就立刻撤兵,并保全摩西加皇族的君主地位。我会召开元老院会议,重新开启上下议院,将国家大权回归到民众身上,实行一个公平民主的君主立宪制……所以,您就安心的去吧!在天上继续看着这个帝国吧!"

库林将军顿了顿,似乎突然激动起来:"索尼斯,你一生战功累累从无败绩,足以堪称战神!你不必再对荒唐腐朽的摩西加皇族效忠了,那是亵渎你战神的威名!回归你天上的神位吧!回去吧!"

索尼斯剧烈的喘息着,闻言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是什么神,库林,你错了……"

他终于难以支撑,颓然倒在了黑色冰冷的地面上。库林快步走到他身边,半跪在地面上,眼神极端痛苦而悲伤。

"你错了,库林。区区一杯毒酒而已,怎么杀得了我?"原本灯尽油枯的索尼斯突然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道精光闪过他的眼底,刹那间气势凌厉异常!库林震惊之下连退数步,失声道:"将军!"

如果是别人,库林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一剑劈下,就算毒不死你也砍死你了!但是此时此刻倒在他面前的,是索尼斯!是天下第一高手、卡曼帝国的战神索尼斯!库林没有吓得当即摔倒在地,已经算他有种了!

在足以杀死一头龙的剧毒之下,索尼斯竟然还能挣扎着起身,重重跪倒在地。这一跪是如此沉重,以至于水晶地面都咔嚓一声裂开了几道缝隙!紧接着只见他从靴口里抽出一把银不似银、铁不似铁的匕首,一刀划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罩!

"咔嚓"一声裂响,白银面罩掉落在地,索尼斯动作极快,库林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他活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左眼珠!

索尼斯生的非常俊秀,当初库林之所以决定毒杀他,就是为了留下他完整的遗体以便进行国葬。毕竟库林是个军人,卡曼帝国里没有哪个军人不对索尼斯将军充满崇敬之情,就算互相为敌并且迫不得已要除掉他,库林也不敢对他的遗体有所不敬。

甚至在这个狂热的军人心中,索尼斯将军的遗体还有些神圣的意味——那毕竟是他心目中的战神!

所以当库林看到索尼斯硬生生挖出自己一个眼珠的时候,他顿时失声叫了一句:"将军!——"

"啪叽"一声,索尼斯干净利落的把那个眼珠捏成了一团血泥!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银白色烟雾挥发出来,刹那之间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去吧,"这一系列动作好像耗尽了索尼斯的最后一点生机,"去吧……"

他终于颓然倒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他、他……"摩西加大帝肥胖的身体颤抖仿佛颠筛,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子:"他死了吗?库、库林将军,他死了吗?"

"……不,我不知道。"库林久久凝视着一动不动的索尼斯,破旧的龙皮大氅包裹着他的身体,这个男人生前的威名如此神圣,以至于库林自己都一时难以接受他死了的事实,"我不知道,陛下。也许他真的死了,也许他是不死的……不过至少我能确定,就算没有死,他也回不来了。"

摩西加大帝颤抖了一下,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表情:"那,那就好!"在这个昏聩奢侈的皇帝心里,功高盖主、威加四海的索尼斯将军比叛军还要可怕!毕竟叛军许诺保留他皇帝的头衔和财富,而索尼斯的威望已经足以威胁他身为皇帝的地位了。

库林盯着皇帝,冷笑起来:"那么陛下,按照我们的约定,这段时间就麻烦您好好呆在深宫之中了。财宝和美女都会按照我们之前商议的那样提供给您,但是一切政权都要立刻掌握到我们议会军手上。从索尼斯将军死亡的那一刻开始起,您就不能再发布任何一项政令或军令了,属于皇族的任何一项权力都将交到代表人民的议会手中去……"

库林还没说完,摩西加大帝就立刻慌张的点头:"是!是!就按我们约定的去办!"

"还有索尼斯将军的遗体——"库林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地道:"将军的遗体将被火葬,然后把骨灰放置在皇陵里!举国上下万千子民,当为之守孝三年!"

库林原本是打算把索尼斯完整的遗体以国礼葬之的,但是索尼斯临死前那奇怪的举动让他心存疑虑,谁知道他是真的死了,还是用什么古怪的法术给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为了断绝这位战神回来的机会,他只能选择毁掉索尼斯的遗体,毕竟就算战神复活,也不能凭借一把骨灰重新站立起来吧。

"安心回归神位,在天上注视着这个帝国吧!"库林按着心脏的位置,深深低下头,为索尼斯将军的遗体致以最高的军礼,"元老院和上下议院,会把您所守护的卡曼帝国带向强盛的巅峰!"

皇宫之外的沙场上刮过一阵狂风,混合着铁和血的气味,挟裹着一个残缺的灵魂,呼啸着奔向那未知的远方……

36

生日礼物
如果仅仅送一张写着"请来参加袁家小公子朗白十八岁生日典礼"的烫金请柬,那么根本没人赏光驾临,大家都会不约而同的送上大批值钱的礼物,然后一个个推托身体不适、不在香港等理由,万千抱歉的说自己来不了了实在遗憾云云。^

所以袁城这次,自己坐一辆防弹车,一家一家的、挨家挨户的,亲自上门送请柬去了!

他甚至都没有提前打电话,就这么拿着请柬登门按铃,那些世族豪门大多是有门房的,当门房气喘吁吁跑去通知主人"袁总他亲自上门送请柬来了!"的时候,很多人第一反应是:"啊?袁总?!哪个袁总?!"

袁城和蔼的微笑着,往别人家的真皮沙发上一坐,精美豪华的请柬往人家面前一推——那,最近有时间吗?我家小儿子马上就要十八岁了,有时间的话来喝杯薄酒吧!

他是那样的闲适,那样的轻松,那样慈祥和善的微笑着,就好像他从来没做过那些杀人灭口打家劫舍的事情一样!

那些可怜的世家贵族的老爷们,简直就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似的——这个时候别说叫他们去参加一个私生子的生日典礼了!就算叫他们把自己家的宅院贡献出来办典礼,他们也是愿意的!

袁城还不忘记解释一番:"我那个小儿子脾气坏啊,娇贵啊,从小被惯着养大的,吃不得一点苦!这生日典礼要是办得寒酸了,他绝对要跟我闹别扭发脾气的!唉,这几天忙得我脚不沾地,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害得我连集团里的公务都推迟了。这样吧,等他的生日典礼过去之后,咱们再谈生意上的事情吧!"

听了这话以后,那些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清高贵族们简直眼前一黑!

日他娘的,你在要挟人啊?是不是我们不去参加你儿子的生日典礼,咱们就永远别谈生意上的事情啦?!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知道家族做着军火相关的衍生行业,比方说海上运输、五金材料等,他们都是仰仗袁家的生意来过活的。就算你不做这些行业,你的客户或者你的供货商也可能同时在跟袁家做生意,一环关系套一环,千万不能把袁家这么一头巨鳄给得罪了。

这帮世族名门们纷纷赌咒发誓,一定把袁家小公子的生日典礼当做一件要事、一件大事;一定好好的办,仔细的办,全力以赴的去办;争取办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让小公子心满意足,绝不让你袁总难做!

于是袁城的送请柬之旅一帆风顺,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取得了圆满成功。

这一连串的动作挺大的,当然瞒不过人,袁骓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亲生子当私生子的养了这么些年,现在想补偿了?晚了吧!"袁骓摇摇头,似乎有点不以为然。

"区区一个生日宴会而已,说明的了什么?再说就算把英国女王请过来,私生子也还是私生子,本质上的东西没变。一屋子的贵族名流们不过就是个点缀,一个虚幻的面子罢了,阿白他是那种要面子的人吗?我看未必!"

齐夏国在边上帮他翻译东西,看办公室里没其他人,才低声笑道:"白少不是挺好面子的吗?"

"那是因为十几年来他的面子被削狠了!他需要留一点儿最后的尊严!"袁骓哼了一声,又转了转眼珠:"我要是他就不稀罕什么生日典礼,我要实权!实实在在给我几笔生意去做,再拨给我一间公司,那可比一场豪华的生日宴会要靠谱多了!"

齐夏国虽然出身王家,但是这么些年跟着大少爷在袁家混,袁家这些事情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对袁骓这番话也深以为然,"没错,就是这样。^^不过既然袁总想要给小少爷面子,我们也跟着给就是了。到生日那天好好的备一份厚礼,再陪小少爷闹一晚上,差不多就得了。"

"就是这个理儿,差不多就行。"

袁骓和齐夏国把这件事看得很清楚。不过他们能看出来的道理,朗白也一定能看出来。

他自从回到香港以后就没跟那些上流社会交际圈来往,而是从美国请来了一些朋友,每天跟他们一起出去喝茶、打球,并不理睬父亲。

他那些朋友也一个个大有来头,不过毕竟跟香港本地势力隔太远了,虽然他们跟连成一串的胡萝卜似的噗通噗通都跳进了这块小地方,但是却没有激起很大动静。

不用说,罗斯索恩一定是第一个赶到香港来陪伴朗白的,还带来了朗白丢在美国的大批书籍当做礼物。紧接着他那帮忠诚的朋友来跟了过来,艾克尤其积极,他攒了一肚子的新闻要和朗白分享。

当然他们也带来了相当多的问题,等待这位聪明而和善的东方成员为他们做出分析和建议。

从这一点上看来,在结交朋友这方面朗白比他大哥要精通得多。袁骓是没什么朋友的,有也是他的手下,跟他同龄又跟他有相似地位的人很少。就算有这样的人,也差不多跟王家栋似的喜欢喝酒泡妞,不大喜欢家族事业。

袁骓自己本人也没什么招徕人心的本事。那些向着他的人眼睛大多盯着他的地位,毕竟袁家这一代没什么好争的,就袁骓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太子之位稳到不能再稳。

袁骓压根就不需要放下身段去主动结交朋友——因为不需要,所以这项本事自然而然就退化了。

朗白回到香港以后,日子就在不断的出门喝茶、集会、偶尔室外运动当中度过了,基本跟他在美国的生活没什么差别。袁城似乎也知道得罪了小儿子,不大主动来招惹他,父子俩晚上基本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就这样到了他生日的前一天晚上。那天骷髅会的成员们专门为朗白举行了一个特别PARTY,类似于美国年轻人结婚前告别单身的一个聚会。他们包了一个酒吧,叫来大量啤酒和食物,还叫了几个年轻漂亮的香港妞儿。朗白那天晚上也放得比较开,不像进入骷髅会宣誓的那天那样拘束了,甚至当罗斯索恩把一个小妞硬塞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只是眯起眼睛笑了笑,却并没有拒绝。

就像他们在美国时那样,几个口味稍重的成员带了"塑料球",在最HI的时候躲进洗手间去了。如果是平时朗白一定会装作没看见,然而那天晚上他似乎特别友善,甚至还问他们要了一个"塑料球",放在手里慢慢的把玩,似乎随时准备打开来抽的样子。

所谓"塑料球",就是一个大号弹球那样大小的圆形塑料外壳,从中间打开以后里边是大麻。一般把这种大麻捏碎了撒进烟叶中,然后用一种玻璃烟枪罩起来,直接就能抽。大麻的量多量少则由自己随意增减。

到后来大家都喝HI了,谁也没注意到朗白是不是真的抽了那支大麻,还是把塑料球扔掉了。不过当警察上门来盘查的时候他神智还很清醒,直接用自己的驾照和一叠钞票打发了他们。

当他起身告辞的时候也才十一点多,艾克他们还想留他,但是罗斯索恩拦住了:"让他走吧,他有个非常麻烦的父亲……你们以后见到就知道了。"

那个身材诱人的小妞儿已经脱得差不多了,眼看朗白要走,立刻醉醺醺的扑上去,鲜红的嘴唇在他脖子上狠狠啃了一口。

朗白显然心情极为不错,竟然也没有拒绝:"罗斯索恩,她有点太亢奋了,你们走的时候别把她丢在马路上。"

"说什么呢兄弟!"艾克也喝多了,张嘴就是一股酒气迎面扑来:"我们会把她留给你的,放心吧!"

朗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轻轻把艾克推开,然后告辞出门。

这家酒吧离袁家本来就远,朗白又故意拖延时间,这样他回到家的时候就已经十二点多了。

不过他进家门的时候显然还是惊讶了一下——因为袁城竟然在家,没有上楼,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书,显然就在等他回来。

朗白脚步下意识的顿了顿。

经过在酒吧一晚上的熏染,他衣着非常松散,头发凌乱,身上还带着酒气和烟味,更要命的是脖子上还有个鲜红的嘴唇印!

袁城放下书,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半晌才缓缓道:"……我接到警局打来的电话,说你跟一群美国人在酒吧里包场,带了几个女孩子,还抽了大麻。他们看了你的驾照,不敢去找你的麻烦,但是也不敢瞒着我。"

朗白站在门口,淡淡反问:"——那又怎样?"

"……不怎样。"

袁城叹了口气,看看手表,已经零点四十五分了。

"好吧,阿白……生日快乐。"

说实在的,朗白原本以为袁城会勃然大怒,会对他动手,他都已经做好迎接怒火的准备了——但是出乎意料,袁城竟然没找他任何麻烦,似乎压根就不打算再追究这件事了。

他心里的确松了口气,但是也没什么感谢袁城的意思,只冷淡的点点头:"谢谢父亲。"

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走上楼。

谁知道袁城在身后沉声说:"等等!"

朗白站住脚步,没有回头。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袁城一步步走上前来,一直走到他身后才站住了。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朗白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温和的覆在朗白的脖子上,慢慢擦去那个鲜红的嘴唇印。

动作不温不火,一点也没有要突然暴怒然后动手的意思。

"你困了吗?我今晚准备带你出去一趟的。"袁城的语调竟然十分温和,"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生日礼物,咱们一起去看看吧。反正宴会是明晚举行,你白天还能再睡一觉。"

顿了顿,他又添上一句:"好吗?"

这可稀奇了——袁城一般从来不征求朗白的意见,这句"好吗"简直比"你是我亲生儿子啊"还要罕见!

朗白相当不适应,勉强回答一句:"……好吧。"

袁城似乎真的在等待这个回答,得到朗白的许可之后,他才脱下外套罩在他身上,然后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出客厅的门。

司机早就在台阶上等着了,一看他们出来,立刻默不作声的打开车门,恭恭敬敬把小公子请进去。

对于袁城准备的生日礼物朗白一点好奇心也没有。袁城不会吝惜金钱,也不吝惜精力,但是他准备的往往跟朗白真心想要的,总有点微妙的差别。

汽车在深夜的街道上平稳行驶,朗白坐在父亲身边,一言不发。

袁城也不说话,但是一直揽着朗白的肩膀。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汽车停稳,司机打开车门,欠了欠身:"袁总,小公子,我们到了。"

朗白走下车,脸色微微有点变了。

是跑马地。

是跑马地的那栋公寓!

袁城板着朗白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强迫他跟自己走上楼梯。那栋公寓相比于两年前来说一点也没变,光是那个熟悉的楼梯口就让朗白脸色难看了——在那个让他没齿痛恨的晚上,他曾经裹着毯子坐在那里,叫袁城把这栋公寓给烧了!

"我不是叫你把这里烧了吗?"朗白站在公寓门口,冷冷的问。

袁城看着他,那目光甚至有些柔软的悲哀。他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阿白……你先看一看再说。"

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变了。

别说是袁家大宅了,就算是两年前朗白上大学时的那栋公寓也比这里要豪华许多。一切家具、装修和风格都非常老旧,甚至有些土气的意味。

地板是石头的,那种灰色的石头,看上去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不干净;家具上贴着咖啡色的纸,那是十几年前的老旧东西,现在根本看不到这种家具了。墙壁也不大干净,一点也不像刚刚装修过那样。

如果让一个室内设计师来看的话,估计他会很不得把这栋公寓给砸了重新盖!

但是朗白站在那里,刹那间就像是整个人都恍惚了一样,眼神飘渺而轻柔,仿佛置身于一个陈旧的梦中。

每一个细节都这样熟悉,每一寸地板,每一缕光线,每一点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的灰尘味道。

都完完全全是他六岁前记忆中的翻版!

"我已经把产权转到你名下了。从此这个地方完完全全是你的了。如果你不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你的家门……包括我。"

袁城把手用力按在朗白肩膀上。

"不要觉得这是我施舍给你的,阿白。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东西,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了。"

朗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喜欢吗?"袁城在他耳边低低的叹息,"阿白,你稍微有点喜欢吗?"

朗白动了动,微微侧过头,盯着袁城的脸。

那目光很古怪,非常复杂,看不清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喜欢还是不喜欢。

半晌之后他才咳了一声:"您不必的……我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一份丰厚的礼物了,其他什么……您想给就给,不想给我也没办法。"

"什么丰厚的礼物?"

袁城问这话纯粹是因为奇怪,自己给自己准备礼物?还很丰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朗白回过头去,一声不吭,看上去不想回答他。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那个司机冲了上来,举着一个手机,看上去神色非常慌张:"袁总!袁总!实在抱歉!美国传来一个紧急消息,必须立刻就通知您!"

"什么消息?"

司机顿了顿,吞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的憋出来一句:"那个——您的叔祖父,袁家在美国的长老袁兴彦老先生,他、他死了!"


37
丧钟敲响!
有刹那间袁城的表情停滞了一下,然后才听不出情绪的""了一声:

"是怎么死的?"

"出行的时候,被、被藏在汽车下的炸弹炸死!连尸体都没留下来!是在纽约唐人街门口发生的事情,已经引起轰动了,报纸上明天就会报道了!"

"那么,"袁城问这话的时候脸部神情一丝不动,"——是什么人干的?"

一阵久久的沉寂之后,司机才结结巴巴的低声道:"是……墨西哥蒂华纳家族的雇佣兵,他们已经声称对袁兴彦老先生的死负责。^
袁城沉默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朗白:"我记得你那些朋友当中有个年轻人,叫做艾克?库里阿坎?蒂华纳,是这样的吗?"

朗白平静的和父亲对视着:"是的。"

"阿白,你对此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父亲,您对此有什么看法需要我解释吗?"

袁城挑了挑眉毛,似乎对朗白堪称挑衅的语气非常不以为然:"看法?我对这种愚蠢的谋杀方式一向没什么看法。极度的暴力应该更加低调,而不是嚣张高调到人尽皆知,这种做法实在是太低级了。阿白,简直不像是你会犯下的错误!"

"您说错了,父亲。"朗白站在公寓客厅布满了灰尘的地面上,仅仅只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望着他父亲。虽然他的目光和语调都非常沉静,身形也孤独而清瘦,但是通身的气势竟然完全不输于袁城。

"——嚣张高调的刺杀方式不是我犯下的错误,而是礼炮。庆贺我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生日的礼炮。您不觉得吗?火光和血肉组成的礼炮,比那些奢侈典礼上装模作样的花炮要隆重多了,不是吗?"

"……"袁城脸色变了变,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良久他才低声问:"袁兴彦是在美国时审问你的袁家长老之一,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杀他的?"

朗白摇摇头,"不,父亲。那场审问没对我造成什么不能忍受的伤害,您把我想象得也太睚眦必报了点。"

"那是为什么!"

"……"朗白沉默了一下,说:"我离开美国之前,想办法见了他一面。我对他说我是你没有冠姓的私生子,快满十八岁了,我想拥有袁家承认的身份……我想冠上袁姓,想进袁家的族谱。

当然,他拒绝了。"

朗白的语气很沉静,但是袁城却脸色骤变。

"通过我对您这位父亲十几年来的了解,我知道您没有让我姓袁的意思的。武力上的逼迫不能使您让步,唯一有可能的是请几位长老联名起来向您施压,然后修改族谱。但是袁兴彦的拒绝,让这个可能性也被断绝了。……我的愤怒您可想而知。"

朗白脸上没有半点愤怒的神色,不过袁城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极少把情绪放在脸上,他那隐晦的、滔天的愤怒,全都被压制在心中最黑暗的底层里!

"我告诉袁兴彦老先生,如果他固执己见的话,那么我出生的日子就会变成他的死期!但是他显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也许这是老人的通病吧……固执的认为这个世界还掌握在他们的掌心,眼睛只看到往日的荣耀与辉煌,却看不到自己已经被架上了刀的脖子!"

朗白的话音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点类似于微笑一样的表情:"结果如您所见,父亲。现在您还想祝我生日快乐吗?"

从很早以前开始,袁城就有个隐秘的认知:他知道那个被众人所忽视的私生子,比长子袁骓更具有带领黑道世家的才能。

他生性聪慧,冷静,谨慎,严苛,凉薄,善于蛊惑,狠得下心。

这个认知在今天,在小儿子十八岁生日前一天晚上,比原先几倍几十倍的更加清晰了起来。

陈旧的客厅里,清冷的月光洒过窗棂,墙壁和家具在地板上留下大片阴影。^朗白站在黑影的交界线上,半张面孔隐没在黑暗里,露出来的部分苍白冷淡,没有表情。

袁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换了一副有点嘲讽的神情:"但是阿白,就算杀了袁兴彦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是礼炮,也得有点实际用处吧,别跟我说你只是得到了一个心理安慰什么的……"

"不,不是心理安慰,而是心理胁迫。"朗白冷冷地道,"是对父亲您的心理胁迫!"

袁城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您以为只杀一人就足够平息我的愤怒了吗?您把我想象得太仁慈了。"朗白抬手指向窗外,他的手指在月光下格外细腻修长,充满了说不出的宁静的美感,"父亲,袁兴彦作为第一个人死在了午夜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但是那没有结束。拂晓之时,黎明到来,您会听见第二个人的丧钟!……就算阻止也没有用,今天正午十二点,袁家会永远失去第三个长老!"

他放下手指,转而望向袁城,嘴角带着一点冰凉的笑容:"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挨着一个。在我的生日过去之前,丧钟一直都不会结束,您可以一直听着它在您耳边回响……"

袁城闭上了眼睛。

他久久的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看不出他打算做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睁开眼睛,盯着朗白,问:"你到底想心理胁迫我什么?这么大一件事情,你不会只是闲着无聊做来玩玩的吧?"

"您觉得我想要什么,充满了恶心回忆的一栋公寓?"朗白看着袁城,冷冷的笑起来:"——开什么玩笑,您自己留着吧。"

袁城没有说话,从他脸部细微的动作来看,他似乎是紧紧的咬了一下牙根。

"我要进袁家的家谱。我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就像我对袁兴彦提出的那样,什么时候您答应了我的要求,什么时候我停止这场屠杀。不然您可以尽管试试,看看您身为袁家掌门的权力和手段,能不能挡住我砍下来的屠刀!"

朗白话音刚落,袁城猝然回头,暴喝一声:"来人!!"

他好几个贴身保镖从楼梯跑上来,一个个如临大敌:"是,袁总!"

"把他给我带回去软禁!"袁城指着朗白厉声喝道:"没我的准许,不准他走出房间一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见他!现在,立刻!!"

那些贴身保镖稍微犹疑了一下,紧接着对朗白欠了欠身:"小公子,请吧!"

朗白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转向袁城。他这时候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是同情或者是怜悯——从来没有任何人在面对袁城的时候,能表现出这样一种眼神来!他朗白还真是第一个!

"您还是动作快吧,离拂晓只剩几个小时了。我是不介意对所谓的亲人砍下屠刀的。"

袁城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表情阴霾,一言不发。

一个保镖伸手想按住朗白的肩,却被他轻描淡写的甩脱了。然后他站直身体,步伐优雅的向门外走去。那几个保镖如临大敌的跟在小公子身后,只见他微微偏过头,居高临下的吩咐:"明天早上美国报纸出来后,传真一份到我房间去,我要好好的欣赏一下。"

"是……是!"

朗白回过头去,刹那间和袁城擦肩而过。袁城猛地回头望向他,却只见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公寓门口。

这一刻是凌晨一点五十八分,还称得上是午夜。

但是离拂晓,已经没几个钟头了!

传统意义上的拂晓,是指用白色和黑色的细丝相互重叠,当天光映照在上边的时候,人眼可以从黑丝中分辨出白丝,那个时候就被称作是拂晓。朗白就偏好讲究这一口,袁城估摸着现在是初冬,拂晓差不多要推迟到凌晨五点左右。

也就是说,只剩下三个小时的时间,朗白就要再一次敲响他的生日丧钟了!

袁城不知道他会对谁下手,但是不外乎就隐居美国的那几个长老,而且也只能是审问过他的那几个。他火速命令手下跟那几个老人取得联系,立刻叫他们提高警惕,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看起来容易,其实这件事对袁城来说无比敏感,甚至称得上非常棘手。

首先这个时段已经是美国的下午了,联系上那几个老人十分困难,毕竟袁城在美国的时候强硬要人,让这帮老顽固们相当不快——更别提他们之间还有杀父杀子之仇!

好不容易一一联系上他们,袁城又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里向他们解释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能直接说我的小儿子想要你们的命吗?显然不能!这样的话袁城自己也会被牵连上!所以他对那些长老们解释的时候,无法避免的产生了语焉不详的情况。

但是那帮老头子一个个都活精了,就算袁城话里有稍微一点语焉不详的迹象,他们就会抓住了拼命刨根问底!想想看,他们当年杀了袁城的父亲,而袁城又杀了他们的儿子,这样的仇恨能不深吗?而且袁兴彦的死刚刚传开,袁城就打来警告电话,怎能不让他们猜忌袁城在这起谋杀事件中的关系?

这两派人之间沟通起来无比困难,袁城要求长老们赶紧做好准备提高警惕,而这些老人们则完全提防甚至是怀疑着袁城,言语之间几乎认定了袁城就是杀害袁兴彦的凶手!

如此一来,一直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袁城还没能完全联系上袁家所有隐居美国的长老,而且在已经联系上的人当中,他也没完全对他们解释清楚所有情况。

袁城看看时钟,知道来不及了。

一切都晚了。

离五点还差十分钟,透过落地大座钟的水晶钟面,袁城几乎能看见朗白冷淡精致的,不动声色的脸。

这个曾经被所有人忽视甚至是轻视的小儿子,向他完美展示了自己解析人心的能力。他看透了袁城和那些长老之间的猜忌,并且成功利用了这些猜忌,把袁城置于一种有口莫辩的境地中,还有意无意把袁兴彦的死推到了袁城头上。

"袁总,"周正荣推开门,几乎不敢正视袁城,声音也吞吞吐吐的,"这个……抱歉,您在美国的叔祖父,袁家的长老之一袁兴敬老先生他……"

"怎么死的?"袁城口气冰冷的打断了他。

"是、是刚刚传来的消息,他坐在车里准备去教堂的时候,一颗子弹从高处射来洞穿了他的心脏,当场就没救了……是几分钟以前美国方面打电话来通知的……"

啪的一声巨响,袁城拍案而起,脸色可怕得让人不寒而栗:"我不是告诉过他们不要出门的吗!"

周正荣不敢抬头:"是是是……"过了半晌他才鼓起勇气,低声问:"袁总,那还继续联系美国那些长老们吗?"

袁城突然一抬脚踹翻了桌子,轰的一声,只听他冷冷的、一字一顿的道:"不,我们走!"

"去去去、去干什么?"

"去把那个艾克?库里阿坎?蒂华纳给我找来!!"

"是!!"周正荣再也没等袁城吩咐第二遍,立刻飞速退了下去!

结果袁城发现,连这一点平时易如反掌的小事,现在他都很难做到!

首先,艾克?库里阿坎?蒂华纳的身份绝对不低,虽然他在学校的风头完全被他的几位同学盖过,但是在墨西哥和美国交界的黑道领域里,他是当之无愧的太子级人物。

在墨西哥有六大黑帮家族呼风唤雨,他们分别姓库里阿坎、瓜达拉哈拉、华雷斯、玛塔莫罗斯、索诺拉和蒂华纳。这六个家族分割了墨西哥延至美国边境的最大黑道地盘,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而艾克同学的身份之高可以从他的名字上看出来:他的中间名是库里阿坎,姓是蒂华纳!这说明他同时拥有两个家族的直系血统,他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政治婚姻中的嫡生子!

通常来说政治婚姻造就更大的权力,而这权力终究要落到拥有两家血统的嫡生子身上去,而艾克?库里阿坎?蒂华纳,就恰好是这样一个身份——这样高贵的地位,跟东南亚黑道中的太子袁骓没什么差别了。

再说袁家跟墨西哥这帮人相隔太远,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人家没必要大清早的跑来见你,更没必要听你的指挥!

袁城咬了咬牙,心说好吧,到中午十二点还有七个小时,反正你还在香港,我直接去找你好了。我没办法让美国那帮老头子听我的,但是我面对面的跟你谈总行吧?

但是袁城再一次失算了。

原因很简单——他在早上**点钟的时候找到了艾克?库里阿坎?蒂华纳,而这位蒂华纳家的小少爷深醉不醒,还在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睡觉!

这是可想而知的,他前一天晚上还在兴高采烈的为朗白庆祝生日,喝了那么多酒,抽了大麻,说不定嗑了点其他带劲的药,晚上还带走了一个热情如火的漂亮小妞……现在仅仅只是熟睡不醒,那得算他身体好。要换了其他人,估计得直接酒精中毒送医院去抢救。

当袁城感到酒店的时候,蒂华纳家的几个手下对他深表歉意:我们家少爷实在是醒不过来,刚才起来上了个厕所,但是在厕所间里就直接倒下去了,还是我们把他扶上床去的……要不您看改个时间?明天再谈您看怎么样?

……

什么怎么样!明天袁家那些长老说不定就被杀完了!

心腹保镖请示:"袁总,情况紧急,要不硬闯吧。"

袁城在酒店里用力咬了咬牙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把艾克?库里阿坎?蒂华纳同学轰成肉泥的冲动,"不行。算了,咱们走。"

袁城还算是比较清醒的:说到底人家艾克同学跟袁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没有,蒂华纳家族做着杀手生意,人家少爷又跟朗白是朋友,对朗白忠心耿耿言听计从,愿意用自己家的杀手为朗白杀人,这你袁城管得着?

就算朗白压根没付艾克什么钱,人家也一样有理由的:我跟他是朋友!我不跟朋友收钱,我愿意给他免费!你说怎么着吧?

只要艾克?蒂华纳理直气壮的这么一问,袁城就没词儿答了……

杀手公司都是这样,仇家之间杀来杀去,却从来没人跟杀手公司寻仇的,谁都知道杀手只是一把服从于金钱的刀而已。艾克愿意给朗白打八折还是干脆免费,那都是人家杀手公司的自由。袁城如果想阻止这一切,就必须从朗白身上入手,而不能去找人家杀手公司。

否则那就违背了黑道的规则,传出去了是个天大的笑柄!

袁城沉默不语,也没再去找艾克?蒂华纳,他不置一词的离开了酒店。

这个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离朗白预告的第三次丧钟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小时。

再过不到两小时的时间,袁家就要迎来今天的第三次噩耗了!

坐在回程的车上,袁城始终盯着前车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回程的方向是袁家,他那被软禁起来的小儿子就被困在大宅里,人身自由被限制,不能接电话,不能发消息,被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络。

但是他所精心安排的报仇计划,却始终不疾不徐、井然有序的运行着,连比他强悍、比他更有权力、比他经验丰富的袁城都束手无策!

在袁家的轻忽和父亲的强制之下忍耐了整整十二年,这是第一次,朗白对袁城露出了他锋利的獠牙。尽管袁城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是有一嘴尖牙的,但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朗白的獠牙上竟然还带着毒!

袁城叹息着,低得几乎没有人能听见。

他曾经以为自己在像朗白这么大的时候,比朗白要更忍耐、更精明……现在看来,他简直错得离谱!

38

逢魔时刻
砰的一声重响,房门从外边被一脚踢开,紧接着撞到墙上,又重重的反弹了回去。^

以周正荣为首的手下们全都谨慎小心的退在门外,不敢抬头往里看。

袁城收回脚,面目森冷,一步步走进小房间里。

朗白背对着他坐在窗前,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干,双手平静的搭在腿上,淡淡的注视着窗外广阔的天空。

这是朗白的书房。房间并不大,铺着厚厚的白色兔毛地毯,家具陈设一概是白色和浅色系,阳光映照下显得非常明亮温暖。两架书橱排列在房间两侧,里边陈设着朗白自己私藏的书,以及一些他认为有价值或者有美感的枪械零件。尽头靠窗是桌椅和两架精致的屏风,屏风上手绣着山水花鸟,活灵活现,淡然秀雅。

袁家很多人都知道,书房里这两架屏风是朗白花重金从外边请绣女绣的。但是几年后袁城又听服侍朗白的佣人传言,说那两架屏风是小公子自己一针一线手绣上去的。

这其实很有可能。技艺精熟的枪手通常有着细腻灵活的手指,朗白既然可以弹钢琴,自然也有可能会绣屏风。至于他愿不愿意把自己这项技能公之于众,那得随他自己喜欢。

袁城以前以为自己对这个孩子很了解,毕竟亲手抚养了好几年,连头发稍长长了一丁点儿他都能察觉到。

但是今天他却发现,其实他完全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朗白。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在他过于自负从而忽略了的地方,这个孩子渐渐为自己编织了一张深不可测的网。袁城以为自己还是像以前那样,伸手就能把小儿子从身边抓过来,然而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朗白已经安全的呆在了那张网的底部,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就把他从那张网中拉出来了。

这个认知,简直让人心惊!

"快到十二点了,父亲。"

朗白没有回头,不过从他说话的声音当中能听出来,他似乎带着一点微笑的感觉。

"来和我一起迎接第三次丧钟吗?"

他的声音如此轻描淡写,以至于袁城一时没忍住,猛地把他从椅子里拎起来,砰的一声重重按在了桌子上。这一下应该非常痛,朗白的脸颊一下子撞到了桌面,同时一只手臂被反拧在了身后,袁城用力太大,他的小臂骨头上发出了危险的咔咔声!

"还剩不到一个小时第三个人就要被杀了,除了你以外没人能阻止。阿白,现在住手的话我还能宽恕你,否则……!"

朗白冷冷的瞥了袁城一眼:"否则什么,杀了我?把我交给那帮长老?还是把我赶出袁家?……去做啊父亲,您以为我会祈求您的宽恕吗?不,我说过了,我是在胁迫你!胁迫这个词您不懂吗?"

袁城俯下身,贴在朗白耳边,紧紧盯着少年清亮的眼珠。^

多么漂亮的眼珠,这样近距离看着,漂亮得让他简直想把它们活生生挖出来!

"你所谓的胁迫……"袁城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就是这样一个一个的当着我的面杀人?"

朗白垂下眼睫,似乎是盖住了眼底冷冰冰的笑意:"哎哟,我的父亲,您在杀害您叔父和堂弟们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样崇高的道德感?——或者说,当您的亲人们把我囚禁起来连续审讯三天三夜的时候,您怎么没有这样虚伪的、假惺惺的、让人作呕的道德感?"

袁城猛地抬起手,似乎很想给他一巴掌,但是刹那间又忍住了。

朗白冷淡的盯着父亲举起的那只手,神情波澜不惊。

"有本事的话,就去阻止十二点的丧钟啊。有本事就去阻止第三个袁家长老的死啊。袁家掌门,黑道教父……听起来多响亮,多厉害!无尽的金钱和权力任您挥霍,您却只能在这里对一个没权没势、手无缚鸡之力的私生子耍威风?父亲,您可真够有本事的!"

袁城突然一手把他拎起来,面对面的盯着他,厉声道:"我要是真有本事,早就狠心把你交出去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对我叫嚣是因为什么!"

朗白一言不发。

虽然处于这样的劣势,但是他看袁城的眼神,竟然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我确实没什么道德感,这个你最清楚……是,阿白,你指责的都对。"袁城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有你跟袁骓两个孩子吗?"

朗白不说话。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袁家有什么争杀!在你之前往上数三代,我们自相残杀得已经够了!我的父亲是被我的叔父毒杀而亡,我的叔父和堂弟们又被我除了个干净,现在除了你我和袁骓,一个直系的都不剩了!阿白,你做的这些事情如果放到二十年前去,我不仅不会骂你,反而会觉得你很有出息……但是阿白,现在不行!我可以杀人,但是你不行!"

袁城几乎有点语无伦次,半晌之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阿白……我不希望你成为像我或者是像袁骓那样的人,我希望你……按照我所希望的那样去成长……"

时间一分一秒的接近十二点。

书房里的落地大座钟左右摇摆着,一下一下,不疾不徐。

然而袁城似乎发泄出了他所有的怒火,他只是抓着朗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表情似乎有些痛苦的意味。

"……晚了,父亲。"朗白淡淡地道,"我已经长成你最不希望的那个样子了。"

他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的十指。他的手指其实非常纤细并且漂亮,因为练琴的缘故,指甲修剪得非常短并且整齐,指骨关节在光线中几乎白得剔透,手背上淡淡的青筋都显而易见。

这双手让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觉得是一个钢琴家的手,或者是保养得当的贵公子。

"为了换取蒂华纳家的忠诚,为了得到更多朋友的支持,并且最终为了用他人的力量威胁到袁家和你……我做了很多事情,对于犯罪或者是杀人都非常熟练……可以说,比大哥要熟练很多很多倍。

其实我从不亲手杀人,我没有力量,非常弱小,所以常常游刃于各种势力之间,利用计算和谋划,巧妙的借刀杀人。就好像在商场上空手套白狼一样,一点一点积累出自己的关系和势力,我走到现在这一步其实非常艰难和危险,哪怕走错一步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朗白顿了顿,轻轻地道:"我早就不是那个被您强 暴了却无力自保,只能痛苦绝望的孩子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非常轻。

但是听起来,一字一句,却又重若千钧。

袁城被这句话的分量压得似乎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哈,"朗白摇摇头,又恢复了他那漫不经心又不以为然的样子,"话说回来,我的生日还没结束呢父亲。正午十二点的谋杀想必您是无能为力了,告诉您第四次丧钟响起的时间吧,是下午整六点的时候,还有六个小时。"

他目光一转,望向袁城。那粼洵的水光在他眼底轻轻一转的姿态其实非常吸引人,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又美丽的感觉。

"下午六点和凌晨两点被称作是逢魔时刻,这个时候是最容易招引鬼怪和冤魂的。"这个时候他似乎走神了一下,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估计我死以后成不了佛,下午六点钟的时候也会飘荡出来吧。"

袁城皱了一下眉头,放开朗白。他往外走了两步,似乎是要出去吩咐手下,但是突然他又停下步伐,转过身。

朗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些警惕的盯着他。

谁知道袁城竟然拉开一把椅子,重重的坐下了。他好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样,低声道:"我不想再阻止你了。"

朗白挑起眉梢。

"算了,如果你真那么怨恨的话,你爱杀谁杀谁好了,只要你有那个本事。"袁城苦笑一声,"我不想以后一辈子都被你说,我给了你一个最糟糕的十八岁生日,还让你有仇不能报,痛苦了一辈子。至少以后在回忆起爸爸的时候得有点美好的感觉吧!"

他这个决定太违背朗白心中对于"袁城"的认识了,朗白甚至警惕的往后退了半步。

袁城伸出手,仿佛是想把小儿子揽到怀里,但是这个动作在中途就停顿住了,随即垂了下去。

朗白眼底戒备的目光是这样明显,这给了袁城一种感觉:如果这种戒备再多哪怕一丁点的话,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接近小儿子分毫了!

"好吧,你赢了。"袁城叹息着说。

"明天我就去通知他们修族谱,在你的名字前冠上袁姓,另外登报通告全港你是我亲生儿子。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今天晚上在举行你生日宴会的时候,我会当众宣布这个决定。"

朗白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刹那间他脸上的表情的确是惊喜的,但是紧接着那微不足道的喜悦就被怀疑和警惕冲散得一干二净。

就像个趴在商店橱窗上眼巴巴盯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小心翼翼并且充满希望。那希望持续了太久,几乎都要变成绝望了,突然有一天店主出来宣布要把玩具送给他,一分钱都不要。

心愿得偿的喜悦太大,以至于让人害怕!

袁城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拉过朗白的手,动作温柔到让人落泪的地步,轻轻抚摩着小儿子细嫩洁白的掌心。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说:"我的确被你威胁了,但不是怕那些长老被你杀掉,而是怕你……"他苦笑了一下,轻声说:"怕你恨我,怕你从此以后一点都不喜欢父亲了。"

"我本来就不喜欢你。"朗白有些僵硬的反驳。

袁城看着他笑起来,说:"我不相信。"

朗白别过头去,脸色微微有点红。那轻淡的绯色一直蔓延到耳后,黑色的发梢贴在嫩白的耳际上,让袁城一动不动的看了很久。

如果你不是我的亲生孩子该多好……他默默的想。

如果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就能名正言顺的爱上你,保护你,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永远不像现在这样悲伤和痛苦……

甚至让你也……也爱上我。

袁城低低的叹了口气,伸手捋平朗白耳际的碎发。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的动作,因为每次只要他接近,朗白就会像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飞快躲避到安全的角落,并且立刻竖起尖利的爪子。

你永远也不会爱上自己的亲生父亲吧……袁城抚摩着朗白的头发,这样默默的想。

39


袁家上一次举行这样盛大的仪式,是在袁城就任公司董事长的时候,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之后就算是袁城整四十的生日和袁骓的十八岁、二十一岁两次成人典礼,都没有像这样大肆操办过。

袁家主宅的整个别墅外观都被装饰一新,从厅堂台阶到大门,地毯贯穿整个广阔的花园。从当天下午开始起,名流权贵们的车就络绎不绝的停在车库和门口,占用了整整一条私家车道。

这样盛大的黑白两道集会强烈刺激了警方的神经,虽然警督也收到邀请并且大驾光临了,但是仍然有不少警察荷枪实弹的守在大门两边,警惕检查来往的每一辆车。

这样盛大的规模不仅仅让黑白两道的名流们感到讶异,警方也一样满腹牢骚。这仅仅是他们黑道世家的一位小公子过生日而已!要是每一家都这样办,什么成人礼啊寿筵啊职位交接仪式啊……那警察还要不要活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跑到你家门口当警卫是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袁家的势头也真是大啊,一个养子的生日竟然弄得跟港督就任典礼似的,搞没搞错啊……

卧室的穿衣镜前映出朗白的整个身体。袁城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扣上黑色西装的第二颗纽扣。

纯黑色的手工西装和银灰色丝质衬衣,恰到好处贴合着削瘦的腰身。这套装束让袁城顿时觉得有点眼熟,他定睛一看,才确定这套装束跟两年多前他送给朗白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

"你这么喜欢这套搭配?"

朗白头也不回,淡淡的忘了镜子里的袁城一眼,"不,只是比较习惯而已。"

袁城走到小儿子身后,一只手轻轻搭在朗白肩膀上。两年前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手势自然无比,而现在,朗白已经长到他鼻尖那样高了。

"高兴吗,阿白?"

"十八年里最高兴的一天。"

袁城低声苦笑:"你竟然这么想要这些东西,真让我感到惊讶。进不进家谱这些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甚至不惜冒着跟父亲翻脸的危险……你就不怕我真的把你给宰了?"

"您不会的。"

朗白这句话实在是非常低,以至于袁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嗯?"

"我说,您不会那样做的。"朗白偏过头,长长的眼睫下目光就像是流动着的水,荡漾着清澈的碎冰,"虽然您不想因为我这个私生子而破坏掉袁家的名誉,但是我觉得您也未必会杀我。大概是直觉吧,总觉得您还不至于对我做出这样的事,不是吗?"

袁城被他以这样的目光看着,就忍不住愣了一下。^

半晌他才笑了一声:"喂喂,阿白,原来在你心里我还没坏到那个地步去啊,你这样让我真是受宠若惊……"

朗白想绕开他往外走,却突然被父亲抓住了手腕,强行拉了回来。

"别这么急,还有一会儿才开始,客人都没到齐呢。"袁城显然无视了朗白不想跟他单独相处的意愿,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的把小儿子圈在了自己怀里,"话说回来,谁跟你说我觉得私生子会破坏袁家的名誉?袁家本来就没什么名誉。这个世界靠实力来说话,跟名誉根本没关系。"

朗白轻轻嗤了一声,显然非常不屑。

不过袁城也没指望得到小儿子的认同。他就这样看着朗白,那眼神就像是在欣赏他亲手栽种的一盆名贵兰草,带着罕见的沉醉和温情。那目光让朗白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袁城轻轻扳过他的下巴,轻柔的吻着他的唇角。

"很少看到你这么高兴了。"袁城低声道,说话时的气息几乎直接纠缠在朗白的唇舌之间,"真希望以后能让你更加快乐一点。"

朗白皱起眉,刚要使力推开父亲,却紧接着被袁城抓住了手腕。

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绵长又温情的亲吻。一点也不暴力,也不让人感到痛苦或恐惧,就像柔软的羽毛一样温暖,让人昏昏欲睡的包裹其中,甚至意识都要恍惚起来了。

朗白觉得血往脸上涌,但是却提不起劲来挣扎或反抗。手脚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甚至有些麻痹的感觉从指间上蔓延起来。

除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外,他从来都没有跟其他人有过任何亲密接触。朗白的成长过程好像直接跳过了青春期,他从来没有对异性产生过任何兴趣,对同性之间的接触也更是厌恶。

他所有关于性的了解都来自于袁城,而袁城在这方面给他的痛苦远比快乐要多。

就比如说,他从来不知道人和人之间可以这样甜腻而温柔的亲吻,完全是自愿的,没有任何强迫因素,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袁城放开他的时候,朗白甚至有点站立不稳,幸亏袁城及时托了他一把:"你还好吧?"

朗白闭了闭眼,脸色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半晌才慢慢把呼吸平缓下来,紧接着突然站起身,一巴掌狠狠打到了袁城脸上!

啪!

极其清脆的响声,袁城的脸偏到了一边。

"与其问这种问题,不如想想马上怎么当众宣布我是您亲生儿子的丑闻比较好。"朗白冷冷的说完,转身大步拂袖而去。

虽然语言和动作都极其无情,但是从他那略显踉跄的脚步来看,好像被打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袁城用舌尖抵着口腔被打的地方,笑了起来。

"哟,会打人了……反叛期真的到了……"

晚上八点钟,袁家小公子的十八岁生日典礼正式开始。为了举办这个盛大的宴会,袁城特地空出了门楼在内的主要礼堂,还在花园的草地上摆了自助餐式流水席。流水淙淙的小溪沿着自助餐台蜿蜒而去,大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很远就能听见鼎沸的人声。

朗白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场合里亮相,但是他所表现出来的礼仪和风度简直无可挑剔。当袁城按着他的手把他领到前台上去的时候,没有人能对他的举手投足挑出半点不是。

"袁家那个小公子教养得很好啊!"

"就是跟袁家人长得不太像……"

"很俊俏嘛!没想到啊,据说袁总放在手心里的宠着,也难怪……"

袁城站在礼堂前璀璨的灯光下,两个司仪迅速安排好话筒,然后欠了欠身,飞快退下。袁城一只手把话筒调到比较合适的角度,一只手拉过小儿子,非常亲昵的搂着他的肩。

"首先,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犬子的生日典礼。"

袁城的声音回荡在宴会大堂中,听上去无比响亮并且坦荡——当然了,袁总都不辞辛苦的挨家挨户送请帖去了,人家敢不来吗?别说百忙了,就算天下下刀子也得拼了命赶过来啊!

"各位的盛情我谨代表犬子朗白心领了。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总算他成年了。他是个非常孝顺并且努力的好孩子——"

说到孝顺的时候袁城偏过头,纵容而揶揄的看了朗白一眼。

朗白冷漠以对。

"虽然他母亲早逝,但是好歹他也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了,我非常欣慰。"

底下满堂宾客突然一片大哗。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袁家那位小公子是袁城的私生子,母亲的身份也相当不高!在这种场合下根本就不应该提起他母亲,这个话题最好完全回避,甚至当做那个女人根本不存在!

怎么能堂而皇之的提起他母亲早逝呢?如果是袁骓的话还差不多,人家母亲毕竟是袁城早年的未婚妻,而且是名门贵族的大家闺秀!

坐在亲属席首位的袁骓突然心神一震!

父亲……他难道打算……

不,不可能!

还没等袁骓从震惊和混乱中回过神来,高台上袁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孩子已经成年了,我打算尽快把他列到家谱里,同时在他的名字前冠上袁姓。近日会登报通告全港,请各位届时留意消息。"

袁城的每一个字都非常冷静,然而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一样,突然间底下的宾客都炸开了!

把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这样隆重的认回来,而且还认得这样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这跟当众大声宣布"这小子就是他爹我当年风流一度后留下的亲生儿子啊"有什么区别!能面无愧色堂堂正正的宣布这件事,袁城到底有没有把他自己的脸面当回事啊?!

"……把关键问题都绕过去了,您可真够狡猾的啊,父亲。"

袁城拍拍朗白的手背,那动作很细微,甚至称得上是在安抚,"你想让爸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自己十八年前的风流韵事?乖,宝贝儿,给爸爸留点面子吧。"

朗白安静的垂下眼睫,"如您所见,我是个孝顺的孩子。"

袁城笑了起来,"是,你最乖了。"

不过就算袁城当众把自己的风流韵事当笑话一样说出来,也没人真的敢跟他一起哈哈大笑。袁家认回幼子,这件事让无数到场的娱乐记者们都激动了,多么耸动的八卦版头条啊!比那些二三流小明星的桃色绯闻要爆炸多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黑道秘闻!

不仅仅是袁家多了个正儿八经的小公子,代表着东南亚军火行业的袁家集团也多了一个合法的继承人!想想看当年吧,袁家的权力争杀为金融八卦版提供了多少耸动的头条?袁家大小两位公子之间又将有怎样轰动的新闻?简直让每一个记者的肾上腺素都像井喷一样涌出来了!

无数镁光灯同时咔嚓咔嚓响起来,朗白温顺而守礼的站在父亲身后,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那都是一个俊秀完美的贵族公子的身影。

咯吱一声椅子擦动地面的声音,朗白微微偏过头,只见亲属席上的袁骓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厅堂。

袁城显然也看见了,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眉宇间稍微沉了沉。

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下,如此明显的表露不满,直截了当把情绪挂在脸上展示给所有来宾和记者看……简直就像个被保姆和手下宠坏了的大少爷。

实在是太难看了。

朗白垂下眼睛,心里默默的冷笑。

这就忍不住了吗,大哥?那如果你生来就像我一样,在无形的轻视和压力当中一年年熬到绝望,你会不会早就发疯了?

朗白摇摇头,动作轻微几乎不见。

现在就不必起身去追你了,大哥,反正以后我们会经常打交道的……


40

袁骓的质疑
朗白在十八岁这一年养成了不看报纸娱乐版的习惯。^^

究其原因是发生在他十八岁生日宴会的第二天早上。当他坐在早餐桌边,一手撑着宿醉的头,一手翻开早报的时候,突然只听噗——!

一口茶仰天喷了出来。

娱乐版的头条异常醒目:"绝对秘闻,养子变亲生!袁家集团将面临核心权力变动!!"

然后在华丽丽的第一行,写着这样的开头:

"当养在深闺极少见人的袁小公子在生日会上亮相的时候,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经过了长时间的良好教养。深受父亲宠爱的'养子'阿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面带微笑接受了媒体的访问,自始至终温和有礼,就像少女一般美丽文静。"

朗白的第一个反应是这家报纸绝对跟我有仇!以前一定不小心得罪过他们!

但是当他把视线移到媒体照片上时,他自己都觉得无言以对了。华丽丽的斜拍角度照出他的半身特写,除了头发稍微短一点以外,那微笑起来的脸部轮廓……

单看还不觉得,但是当他跟袁城站在同一张照片里的时候,对比真不是一般的明显……

朗白摸摸脸,非常不以为然。他虽然长得像母亲,但是五官非常鲜明深刻,只有对媒体假惺惺微笑的时候才显得轮廓柔和。就那一张抓拍角度有问题,才会显得他像"少女一般美丽文静"!

朗白面无表情的放下那张早报,不断对自己做着"我已经忘记这件事"的心理暗示。

然而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赫然发现很多家小报纸和网上娱乐评论都转载了那篇报道!虽然重点都是强调袁家权力中心的震荡问题,那句少女一般的评论也只是原文复制而已,但是那铺天盖地一般重复的信息,却一次又一次刺激着朗白敏感的神经……

那天晚上朗白通宵了,因为他睡不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痛苦的披衣起床,开始看骷髅会枯燥的财务统计文件。

像朗白这样易感又多疑的个性,非常容易受到外界评论的影响。来自外界的细微刺激都会在他脑子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他一遍遍强迫自己回忆,然后一次次重复性受刺激。

他本身就是个极易洞察他人心思的人,而且还有点小心眼,非常不豁达。这样的个性在一般人看来有点神经质,虽然并不严重,但是却会让朗白自己觉得很不愉快。

他采用了最直接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再也不看报纸娱乐版了。

从那之后他养成了一个诡异的习惯,每天看报纸前会要求袁城把娱乐版抽出来,只给他留下社会财经版,确定没有什么让他敏感的信息之后,才开始看。

袁城对他这个习惯啼笑皆非,却又无可奈何。

朗白的十八岁,就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开始了。

一个没有被冠上袁姓并且还没成年的养子没什么事情要做,但是一个已经成年的袁家子孙责任就多了。虽然还没有正式接手集团事务,但是家族里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首先他作为家族成员的基金账户被终于被他自己自由支配了,袁城知道自己再也没理由掌管小儿子的经济情况,只能要求他每个月递交自己的信用卡账单。^紧接着在袁家大宅的范围内,他分到了一座小宅院,如果他愿意并且袁城也同意的话,他可以自己搬进去住,离父亲远远的。

并且,不管袁城愿意不愿意,他都必须让名正言顺的袁小公子接手一部分集团事务。因为朗白还要回美国去上学,所以袁城允许他参与美国至墨西哥范围内的军火路线运营,但是要求他在作出决策之前,必须先通知父亲。

朗白对此不置可否。

袁城知道自己八成控制不住他,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仅仅一个季度从美国方面流通过来的资金就超过一个亿,庞大又繁杂的运营体系就像巨人一样,连经验丰富的商场老将都未必能全盘拿下。

朗白才十八岁,他懂得多少?他又会做多少?最后还不是要来求助于父亲!

权力可不是说给就给,说拿就拿的。没有那么大本事,就掌不了那么大权力。如果偏要逞强,凡事都要自己硬来的话,最后要么把所有事情都弄得一团糟,要么就把自己活活累死。

他还太嫩了,袁城想。就像刚刚飞起来的小鸟,迫不及待扇动着稚嫩的翅膀,却终究要追随着父母才能飞翔。

朗白没在香港耽误多少时间,族谱的事情安排好之后,他立刻就准备启程回美国继续学业。

临走那天晚上袁城帮他收拾行李。本来这种事情根本不用袁城动手,但是他既然坚持了,朗白也没法拒绝,只能不言不语的坐在边上,看袁城饶有兴味的帮他把衣服一一叠好装箱。

"知道吗?纽黑文下雪了,我帮你订了一件大衣,送到你在学校的公寓里去了。我已经让人在飞机上准备好防水的长风衣和靴子,下飞机的时候记得穿上。"

朗白声音顺从,神情却淡淡的:"是,父亲。"

袁城瞥了他一眼,突然从行李箱里拎出一条内裤:"你穿三十英寸号码了啊?"

"……"朗白沉默了几秒钟:"……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爸爸感到很欣慰啊。你走的时候才二十八英寸腰围,衣服真难买啊,连订制都非常麻烦……"

朗白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冲去。

袁城哈哈一笑,擦肩而过的时候一把拉住小儿子,狠狠勒到自己怀里:"哟,生气了?"

"……没有。"

袁城摸摸他的脸,"你就是生气了。不过我很奇怪啊,你以前有什么不满也都藏在心里,表面上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怎么现在就舍得把情绪放在连脸上了?你这样会让爸爸受宠若惊的啊。"

朗白一挥手,没推开袁城,反而被他抓住了一拧。袁城可是练过的,这样一下轻轻巧巧,既没把小儿子伤着也没让小儿子挣脱,让朗白被迫把身体一侧,而袁城就顺理成章的把他拦腰一抱,整个凌空抱了起来。

"爸爸!"

朗白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恼羞成怒。

"乖,让我抱一会儿。"

"爸爸!"

袁城把朗白压倒在床上,一只手环绕他的身体,头埋在他修长的脖颈边。朗白被压得一动也没法动,只能很不高兴的把头偏到一边,一声不吭。

袁城大半身体都压在他身上,重量不可小觑,这样一压下来,朗白的呼吸就有点困难了。忍耐了十几分钟,看袁城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朗白终于忍不住轻微挣扎了两下。

"别动!"袁城低声命令,然后又威胁:"再动小心我欺负你。"

朗白立刻安静下来,闭上嘴巴。

"……好了,我吓唬你的。"袁城拍拍小儿子的脸,"才回来几个星期就要走,先让我好好抱一抱吧……你以为离开我日子就好过了?美洲军火线运营的公务能累死你,底下那些人能烦死你,以前你惹麻烦都有爸爸顶着,以后你自己就要对自己负责任了,真不让人放心……"

袁城停顿了一下,朗白感觉到自己脖颈上呼过一片热气,好像是他父亲叹了口气。

"以前我只是你父亲,以后还是你的上司,很多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你都不懂的。"

房间里只在床头开了一盏小灯,橙黄的光昏昏暗暗。朗白一动不动盯着空气中的阴影,半晌才说:"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袁城刚想说什么,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就走到了门口。

袁城平时只要在小儿子的房间里,外边就绝对没人敢进来打搅他,因为朗白的房间并不靠走廊,要进他的卧室就必须先经过袁城的大起居室,而一般人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不能随便靠近袁城的居处。

能在这时候不打招呼就长驱直入的,不用说就知道是谁——

"阿白,我可以进来吗?"袁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我是你哥。"

朗白全身肌肉都绷紧了,目光僵硬的盯着袁城:"爸爸……"

事实上房间里的声音很难传到外边去,但是他声爸爸叫得,几乎就像空气一样轻微,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似的。

袁城比较恶趣味,没有立刻放手,故意犹豫了一下。这几秒钟的空隙几乎让朗白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能大睁着眼睛盯住袁城,目光极其警惕,就像只全身炸毛的小动物。

"阿白?"袁骓敲了敲门,"你在吧?"

"爸爸……"

袁城终于笑了一下,坐起身的同时顺势把小儿子从床上拉起来,又亲手帮他抚平头发,仔细理好凌乱的衣襟。

慢条斯理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才回过头,对门口淡淡的吩咐:"进来吧。"

事实上朗白根本不用感到紧张,当袁骓听见父亲声音的时候,他受到的惊吓比朗白要大多了!

"父、父亲?您怎么在这里?!"

"咦,我不能来?"

袁骓有点结巴了:"不不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有点没想到父亲也在……阿白明天就要走了,我只是来送送他的……"

"我也是来送他的。"袁城轻描淡写的把大儿子堵了回去,"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两天都没在家里看到你,我还以为你离开香港了呢。"

袁骓只低头听训,却不答话。父子两人都非常清楚他没有离开香港,只是没回家而已,他有意避开父亲和父亲的手下,这种消极的抵抗就像是在对父亲表示抗议,表示他非常不满。

怎么可能会满意呢,把一贯当做养子的朗白计入家谱,还特地通告全港,这本身就对袁骓的地位造成了重大威胁!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下一任董事长的唯一人选了!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那么记入家谱就记入家谱了,袁骓捏着鼻子也能忍了——但那是朗白!连袁城都在他手上吃过亏的朗白!

袁骓十分清楚,他这个年幼的弟弟有着超越年龄的心智和残忍,一旦给他权力,他绝对干得出像袁城当年屠灭血亲的事情!

朗白十八岁生日宴会当晚袁骓离开了家,之后种种一些需要他这个长子出面的场合他也都推病不见。他这是在表达抗议,作为父亲的袁城十分清楚,甚至连朗白也都看在眼里。

但是没有一个人点破,大家都心照不宣。

"这几天从你今年的年假里扣。以后有事要出门,先跟你手下的人打好招呼,如果我也一声不响的消失一个星期,你会怎么想?既然那些人跟你吃饭你就要学会对他们负责。"袁城从床边站起身,十分顺手的拎起他之前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弟弟你也见过了,走吧。留点时间给朗白自己收拾行李。"

袁骓张了张口,似乎想对朗白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僵硬的笑了笑:"好吧。那么,一路平安。"

朗白温顺的低下头:"谢谢大哥。"

两个人擦肩而过,袁骓几乎没有任何停留的时间,从头到尾袁城都盯着他们。一直到袁骓走出房门,他都一直能感觉到父亲视线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父亲,您该不会是认为我要对阿白做出什么坏事来吧。"

袁骓声音里明显底气不足,只不过是在强撑着故作轻松而已。不过袁城也不打算点破,而是轻描淡写的反问了他一句:"怎么会呢?你觉得我会允许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在我眼皮底下吗?"

两个人顺着长长的走廊往下走去,地毯又软又厚,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直走到楼梯口,袁骓才忍不住低声道:"王家那边,起码要打声招呼吧,父亲。"

王家是袁骓的母族,而袁骓的祖父虽然不管事了,舅舅却还掌权。

"我认回小儿子,为什么要向外人打招呼?"

"……"袁骓被哽得好几秒没说话,脸色也僵硬了,"但是阿白他明明——"

"袁骓,"袁城打断了大儿子,"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明明胜券在握,却总是沉不住气。这点你弟弟正好跟你相反,他能在死局中走出活棋,而你却总是把必胜的局面走死。有时候按兵不动才能制胜,懂吗?"

这样直接的评论让袁骓似乎无法接受,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袁城就挥挥手,径直走下了楼梯。

"……父亲!"袁骓突然一咬牙:"您今晚明明应该在去西雅图的飞机上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阿白的房间里?!"

袁城脚步顿了顿,很快波澜不惊的回答:"跟你没关系的事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可是父亲——"

"这是命令。"

袁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袁城扬长而去。


41
正文 咳血
"上午九点钟Shrry教授约了你参加晨读会。^十点钟有一节大课。中午已经安排好和罗斯索恩先生、蒂华纳先生、玛塔莫罗斯先生等会友共进午餐并举行集会。下午两点钟要接见三位公司副总及听取汇报,还要安排一个有关于总结投资项目的会议。"

朗白从早餐桌的椅背上拎起黑色厚呢大衣,头也不回的问:"晚上呢?"

莫放的记事本翻过一页,"晚上你有两个小时安排私人时间,你上星期已经订好和几位警督的家庭成员一起打台球,罗斯索恩先生也会出席。另外还有几个小妞也会光临,私人造型师的建议已经贴在你车窗玻璃上了。"

朗白大步走出公寓的门,突然又回过头,认真的盯着莫放。

"下次别管那些名门闺秀叫小妞,要叫小姐。我不想再为你的口无遮拦付出牺牲色相的代价了。"

严寒的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一些美丽冻人的女孩子甚至早早穿上了短裙丝袜,在比较温暖的庭院里,已经开了满树梨花。然而朗白至今还穿着长裤和大衣,尽管他每天只要走从公寓门口到停车场那短短几分钟的路。

不管是公寓、学校、还是他在美国分公司的私人办公室,只要他在的地方,暖气全部开到二十度以上,不然他全身上下就一点热气也没有,皮肤苍白毫无血色,手指冰凉得不像活人。

私人造型师曾经建议他约一个保健医生,但是这位袁家的小太子完全没时间。他每天行程都安排得满满的,他的时间就像一个大方块,无数小方块型的公务填满了他的生活,满满当当,留不下一丝缝隙。

事实上,朗白就算是想推掉一些工作都不行。他从香港回来的当天,艾克?蒂华纳就火烧眉毛的把他从学校里抢走了——这位墨西哥黑道家族的小少爷刚刚开始接手家族产业,如果朗白再不回美国,他就要被自己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文件给活活压死了。

朗白的生活与其说是打仗,倒不如说是开足马力的生产流水线。机械、精密、冷冰冰,一秒钟都不停留。每天和不同的人共进午餐、晚餐甚至是早餐,和不同国家的客户或供货商周旋,有时候他还没起床,外边客厅里就已经排满了要见他的手下。

开春的某天早上,他史无前例的在衣帽间里花了十分钟时间,然后打了个电话给助手:"把我的所有正装全部淘汰换新,腰围减小一个英寸,裤腿长度增加半英寸。我下星期就要。"

莫放恭喜他:"你又成功的离死神更近了一步,可喜可贺呀。"

朗白嗤之以鼻:"你怎么不说我又成功的为你多赚了一份工资?我要是破产了一定首先赶你出去睡大街,等着吧。"

不管怎么说,最难熬的年底总算过去了。圣诞节前期美国分公司所有工作全部交割完成,圆圆满满顺顺利利。新年伊始的时候从副总到实习生,全公司上下每个员工全部发放优厚奖金,所有人都对这个新来的年轻总裁爆发了巨大的忠贞和热情。

这个局面实在顺利得让所有人都惊讶,要知道美国分公司之前是属于大太子袁骓的,很多工作朗白根本没接触过。

他能如此迅速的抓住公司大权,让袁家上下都为之震愕。

在这种情况下,吃饭对于朗白来说已经不是享受,而是单纯补充能量的过程。午餐那短短半小时对于朗白来说极其重要,往往很多长时间没联系过的人,一顿午饭就重新熟悉起来了。一些平时想结识却一直没机会的人,要是能面对面的一起吃顿饭,那效果比在正式酒会上彬彬有礼的交谈两小时还好。

因此当中午朗白感觉有点不舒服的时候,他放弃了睡午觉的想法,仍然赶去参加骷髅会的成员集会。

虽然坐在开满鲜花的庭院里,但是朗白却昏昏欲睡,早春温暖的风让他全身发冷,脑子里好像被填进了一块石头,沉重得抬不起头。^^

"阿白,你脸色很不好看。"艾克一边切割鱼排一边说。

"我有点发烧。"

"是啊,开春了嘛。"

"……我说,艾克同学,"朗白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这只是正常的发烧,跟你以为的不是一回事好不好?我是正常人类免疫力下降引起的呼吸道感染及发热,你能不能别用发情星人的生活习性来看待我?"

"什么是发情星人?我才是正常的地球人!从性冷淡星来的没资格说我!"

艾克得意洋洋,朗白只能挫败的转过头。

"不过你脸色确实不好看,要我叫个医生吗?我从墨西哥带来的金发碧眼美女医生,她通常都只在白大褂里穿低胸蕾丝上衣的。让她给你打一针的话……"

"然后你就可以帮朗白预订一个葬礼了。"罗斯索恩走过来,以不容拒绝的姿势把艾克从椅子里拎起来摔到一边,然后转向朗白:"你脸色很不好看,晚上还去台球俱乐部吗?"

"去。"

"因为联邦法院法官的几个漂亮女儿都来?"

"因为联邦法院法官本人预约了我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的两个小时。"

"啊?干什么?招婿?"

"你被艾克传染了发情星人病毒吧。"朗白把小银勺丢到红茶杯子边上,叮的一声:"他想通过我跟几个走私大鳄搭上线,你知道的,来自黑道世界的友谊是他成功竞选下届**官的重要保证。"

"他也要求你的支持了吧?"

"当然了。"

"那你答应他了吗?"

朗白微微一笑,非常纯真的样子:"你觉得呢?"

罗斯索恩也笑起来,"你这种善于巧言令色的人,一定没有给他百分之百的保证吧。只有许诺给你最大利益的人才会得到你的支持对不对?你这种个性实在是非常危险啊。"

"胡说八道,我只是在选择朋友的时候谨慎一些而已。"朗白温和的反驳,"我可是个胆小又善良的人呢。"

罗斯索恩嗤笑一声,没来得及说什么,朗白从雕花石桌边站起身:"我走了,下午去公司开会,晚上我先打电话给你——"

他还没完全站直身体,突然眼前一阵阵发黑,大地都在摇摇晃晃,紧接着他身体一软,颓然倒了下去。

罗斯索恩霍然起身:"朗白!"

当的一声朗白碰翻了茶杯,红茶迅速浸湿了他搭在桌面上的手。冰凉的液体让他勉强恢复了点神智,只觉得手足一阵阵发软,头脑也昏昏沉沉的,胃部一阵阵痉挛让他想呕吐。

距离近的几个朋友立刻围了上来:"阿白!你没事吧?"

"叫个医生,赶紧去把医生叫来!"

"……没,没事。"朗白扶着桌面慢慢站起身,被冷汗浸透的脸色非常苍白,"头晕了一下,……大概晚上没睡好。"

罗斯索恩从桌面上抓住他的一只手,指尖正好搭在他手腕脉搏上,过了几秒钟说:"你心脏早搏。"

"……没睡好吧。"朗白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不用担心,下午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罗斯索恩没有坚持,顺势放开了他的手,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开春的时候很容易得传染病,感冒发烧一类都是小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朗白这个冬天也实在瘦得太厉害了,手腕上骨头都支棱了出来。

摸上去有些脆弱甚至易折的感觉。

朗白身体跟他那些骷髅会的朋友有很大区别。这些吃着牛肉长大的白种年轻人根本不用裹着厚厚的大衣过冬,哪怕偶尔感个冒不用吃药也能扛过去。但是朗白体质太虚弱了,放在别人身上根本不用理会的小毛病,在他身上就会拖成大问题。

罗斯索恩只是有点奇怪。朗白那位强悍的父亲不是无所不能吗?怎么会允许他最宠爱的小儿子忙碌成这样,甚至积劳成疾?

怎么会有那么多工作需要朗白去做,难道袁家发生什么变故了吗?还是……

罗斯索恩显然不知道袁家父子之间复杂的情况,他不知道,如果朗白想偷懒的话,是完全可以把工作丢给父亲去做的。

袁城会非常乐意代劳,只是朗白不愿意而已。

下午接见公司副总的时候,朗白已经很难支撑清醒的神智,好几次需要手下轻轻把他叫醒。那几个副总一看就知道小太子贵体有恙,识相点的赶紧匆匆结束汇报,毕恭毕敬告辞走人。

朗白勉强睡了半个小时,到开会前被助手叫醒,醒来的时候全身发烫,脸色出乎意料非常红润,跟平时苍白冷淡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咳了几声,却感觉全身软绵绵的没力气咳嗽,口水里带细细的血丝,不知道是口腔还是喉咙被烧裂了。

助手小姐一边看得心惊胆战:"白、白少,要不通知下去把会议推迟吧,哪怕推迟一个小时,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那一个小时之后的工作呢?再推到哪里?"朗白仔细用手帕抹着唇角,声音被烧得有些沙哑,但是非常冷静,"——给我冲杯强化剂,再加一管葡萄糖。"

"是……是!"

朗白这个冬天从保健医生那里得到的最大收获,就是每天早上的一杯强化营养剂,最大限度调动身体机能,快速供给身体养分。那一小杯淡红色液体对于朗白的意义就好像鲜血对于吸血蝙蝠,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生命之水。

莫放对这种不合常理的进食方式感到毛骨悚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朗白每天早上喝的是血……

"你还坚持要在今天去见那位**官阁下?改天吧!"莫放忍不住劝他。

朗白却摇摇头:"你也叫他'阁下'了,那么他对于我们的意义你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但是……"

"莫放,"朗白打断了他,声音沙哑而不容置疑,"你知道的,这次见面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像这种地位的政府高官以前我根本搭不上边,对于我父亲或者是袁骓来说,要见他们可能非常容易,随便找个位高权重的朋友就能搭上线,但是对我来说简直就像天边的浮云一样高不可攀。"

"……"莫放也沉默了。

"我打算劝说他提供给我政治方面的支持,如果跟他们那些人达成交易的话,以后我在袁家说话也会硬气很多。"朗白顿了顿,似乎有些愉悦,苍白的脸色也隐约不那么难看了:"这个冬天那么难过,好不容易我才走上了上升的路,怎么能随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呢?"

"……但是朗白,"莫放低声叫他的名字,似乎有些难过的样子,"袁骓他们也许只要花费一点功夫就能上升一米,而你要花费十几倍的努力才能达到相同的高度,你打算这样跟他硬拼下去吗?话又说回来,上升的空间是无限的,路是走不完的,你就算再废寝忘食的拼下去也达不到终点,你会被袁家这个庞然大物活活拖死在半路上的!……"

车厢里陷入了一片静寂,窗外一排排路灯飞速过去,在黑暗中留下转瞬即逝的亮光。

"……那就走到我死为止。"朗白轻轻的说。

莫放猛地转过头,只看到他清瘦的侧脸,在车窗下勾勒出一道暗昧的轮廓。

台球俱乐部会所里聚集了这个社会最上流的权贵,身份显赫的公子少爷们满面笑容的谈笑着,淑女们的裙裾散发阵阵芳香。笼罩在璀璨的水晶大吊灯下,朗白脸上的妆自然又柔和,让他看上去温和又礼貌,完全看不出他本身苍白憔悴的脸色。

就像预定的一样,当公子哥儿们还在为得到名门小姐的青睐而争相表现时,朗白已经受到了来自**官的私人邀请,两人在温暖又豪华的茶室里享受了红茶,并打了几把桥牌。

如果按事后这位**官的话来说,这次见面几乎就是一头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的碰头会,会谈内容不外乎就是双方地盘的划分,以及今后如何交换利益。

当然友谊是很重要的,在这一点上**官阁下遵守了黑道世界的格言——"友谊是一条坚固的防线"。他相信通过这次会面他结交到了一位年轻而聪慧的朋友,赢得了一份重要的友谊。

从朗白这方面来说,他尊重了政坛的潜规则,把友谊的基石永远立于利益之上。他当场就签署了一张巨额支票作为**官阁下的下届竞选资金,而**官阁下也感激的接受了。

这不是白接受的,如果他竞选成功了,那么朗白能得到经济、地位、政策、社会声望……等等数倍的报偿。可以说跟香港政坛相比,朗白在三权分立的美国政坛里更加有空隙可钻,也更加如鱼得水。

原定的两个小时根本不够,他们一直谈到深夜,当朗白起身告辞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

**官阁下意犹未尽,但是朗白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虽然还微笑着,但是额角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头发,而且脸色也非常憔悴,站起来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差点一跤跌倒。

"这老头子也太罗嗦了吧,人老了都会特别唠叨吗,爸爸以后也会变成他那样吗……"朗白如此想。

"这小孩身子骨也太弱了吧,这样下去真的不会早夭吗,万一他突然夭折了袁家其他人还会像他这样站在我这边吗……"**官阁下如此想。

会面于是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握手的时候两个人都充满了热情,半点也看不出他们心里在如何腹诽。

朗白出来的时候外边台球俱乐部里的集会也快散了,艾克他们几个差不多都另外有安排,几个漂亮的小妞也都翘着她们高傲的鼻子,各自挽着追求者的胳膊。罗斯索恩还站在大门口,好像在等他家的司机,看到朗白出来的时候笑了一声:"喂!谈完了?"

朗白靠在门边上,轻微的点头,不说话。

"做了一笔漂亮的交易吧!"

朗白闭了闭眼,又点点头。

夜风徐徐拂过,霓虹灯映照着夜空,俱乐部门口的街道非常空旷,远处几辆车缓缓开出停车场,车灯的光线扫过,又很快恢复了黑暗。

朗白依靠在玻璃门口,大概出来得急,没有穿大衣,就一件衬衣单单薄薄的裹在身上。他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连呼吸都有些虚弱,看上去柔弱得可怜,好像伸手一碰就要全碎了一样。

罗斯索恩手里夹着烟,却没有抽,眼神在烟雾中晦暗不清。

这个时候朗白微微动了一下,扶着墙勉强站起身:"我的车来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罗斯索恩伸出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喂,你……"

但是随着他不轻不重的这么一拍,朗白猛地抬手捂住嘴,紧接着重重咳了两声。

罗斯索恩突然觉得不对,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朗白捂着嘴的指缝间渗出几滴红色的液体——他竟然生生的咳出了一口血!

"喂!怎么回事?阿白!醒醒!"

朗白没能回答,他甚至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就颓然软倒下去……

罗斯索恩一把架住了他。


42
罗斯索恩的邀约
卧室门被一脚踢开。 ^罗斯索恩双手打横扛着朗白,一只脚准确抵住撞到墙后反弹回来的门板,然后走到床边,放下朗白。

"你去带人守住门,你去接医生。还有你是吧,给他倒杯热水。"

朗白闭着眼睛,但是仍然能感觉到莫放对自己责备的目光。一阵脚步声之后房间安静下来,罗斯索恩关上门,走回到床边。

"如果你再这样工作下去的话,很快就可以帮你预订葬礼了。"

朗白微微睁开眼睛,罗斯索恩站在床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的身影逆光,所以看起来格外有高度感。朗白不得不仰起头并且眯起眼,才能仔细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个一度被朗白看不起的下等黑帮出身的大少爷,虽然脸上还维持着正常平静的表情,他的眼神却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朗白垂下眼睛,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以超人一般的速度顶起袁家在美国的所有事务并且连带扛下了艾克?蒂华纳的家族职责,用箭一样的速度收服了美国所有下属,并且在骷髅会里占据了最坚固最核心的位置。你一天的工作量能让我做一个星期,但是你真觉得自己能比正常人多活七倍吗?"

朗白打断了他,"我只要活到正常人的一半就够了。"

罗斯索恩气极反笑:"然后呢?去死吗?"

出乎意料的是朗白竟然没有反驳,他仰躺在大床上,削瘦的身体深深陷进浮云般绵软的床垫里,出神的盯着米黄色天花板。半晌才听他轻轻地道:"罗斯索恩,你在邀请我加入骷髅会的时候就应该了解了。我的处境,我的意愿,以及我的野心。你不就是看到了这些才会邀请我的吗?"

罗斯索恩无法反驳他这一点。骷髅会极端重视成员的家庭身份,但那不是一切。他们更想看到成员的野心,不仅仅包罗在美国上流社会的权力网中,他们也想把触角伸到欧洲、南非和东南亚。

"我的父亲当年在耶鲁毕业,我的大哥几年前也在耶鲁上过学,但是都没有受到邀请,为什么呢?"朗白看了看罗斯索恩,抬起一只手,有刹那间罗斯索恩以为他是想拉住自己的手,但是紧接着他看到朗白把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因为他们的地位都很高吧,他们的心也已经满足了自己身体所在的位置,而我则十几年如一日的沉默低微,我的心不满足于呆在尘埃里了。不仅仅是你,你们当初都能感觉到这一点吧?"

罗斯索恩沉默的站在床边上,灯光从他身后映照过来,在朗白脸上形成了一块阴影,而他的眼睛在黑影中间又格外清亮,寒凉逼人。

这个清瘦而苍白的身体里蕴含着能量,在一年年隐忍中越来越强劲,越来越无法忽视。当它找到契机爆发出来的时候,就像不再沉默的火山一样撼动了整个袁家。

"你要记住,物极必反。"过了很久之后罗斯索恩才用干涩的中文一字一顿说道,紧接着他换了英文:"我能感觉到你太精于计算了,哪怕你不这么仔细和谨慎,骷髅会中你的地位也坚固无比,任何人都不能动摇。很多人不是像艾克?蒂华纳那样对你死心塌地吗?朗白,你已经很努力了,够了。There
is no life。"

"There is no life。"朗白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微得几乎就像风一样散落在了空气里。

"不,罗斯索恩,你不懂的——我当初来到美国,就是因为在香港发生了一些事,……"

罗斯索恩等着想听他说下文,他却就此住了口,久久的躺在那里。这个时候外边莫放敲门,罗斯索恩回头一看,那个总是沉默跟在朗白身后等待命令的年轻人端着一杯水走进来,把青瓷茶杯轻轻放在床头,然后看也不看朗白一眼,直接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门咔哒一响。朗白没有睁开眼睛,淡淡地道:"你也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罗斯索恩突然感到一阵烦躁,初春的天气他竟然出了一身热汗,薄羊毛衫里湿湿的很不舒服。与此同时想抽烟的**也从他喉管里升起来,看着眼前沉默侧卧的朗白让他更加焦躁。"我出去抽根烟。"他丢下一句,紧接着大步走出了房间,紧紧带上门。

朗白那间不小的公寓外守着几个荷枪实弹的手下,看上去全部训练有素,就像标枪一样站在门口。莫放住在这间公寓楼上,现在已经回到他的居所去不知道干什么了。偌大的客厅里冷冷清清的,罗斯索恩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抽烟,汗一点一点变干,他也有些意兴阑珊,万宝路烟头上不知不觉就蓄起了长长一段烟蒂。

医生很快赶到,在手下的引领下进入朗白的卧室,然后就没动静了。趁着这个空隙罗斯索恩懒洋洋的打量起朗白公寓的布置,就像主人一样所有家具都是黑白色调的,质料厚重,简单实用,没有半点华而不实的累赘。和客厅连接起来的厨房干净得一尘不染,白色的柜子、洗碗机和刀具架闪烁着寒光,一看就知道从来不在这里动火。

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有条不紊,条理分明。唯一例外的是冰箱上贴着便签条,上边似乎乱七八糟写着很多字迹。罗斯索恩走上前,只见上边并不都是朗白秀丽□的字体,有些也许是莫放的:"你的衬衣也全都换掉吗?""每天早上饭后一粒药片不要忘了。"这句话之后又划掉了什么,在便签纸上留下了黑黑的墨水团,跟了一句:"偶尔也只吃半片吧!"

罗斯索恩奇怪有什么药是最好偶尔减掉分量的,他的目光往下移,便看到了朗白的字迹,在衬衣那一行下写着:"退回去重做领口和袖口。"药片那一行下简单写着:"知道了。"之后再翻过一页,看到朗白整整齐齐的记着几个产品序列号,下边一一写着它们的生产商手机号码。

罗斯索恩盯着朗白那清晰孤拔的字体看了好一会儿,又回过头,环视整个厨房。电磁炉是这片空间里唯一黑色的东西,其他不论是碗橱、流理台还是瓷砖地面都是纯白色的,他还注意到几把汤勺并排放在铁架上,每一把勺子都对着同一个方向,整整齐齐卡在一起。还有一些筷子放在青瓷的筷筒里,竟然完全不见散乱,所有筷子都安静而帖服的往同一个方向倾斜,就像顺从的士兵。

这一切都清楚而无声的诉说着主人的个性,罗斯索恩记起朗白在学校的私人阅读室也一样条理分明,笔放在哪里,笔记本放在哪里,书本按种类一一排列好,每次当艾克?蒂华纳过去的时候总会顺手翻乱他几本放在上边的书,然后每次朗白都微笑着,温和又不明显的,再把它们放回原位。

他自己也活得很累吧?罗斯索恩不由这样想。

卧室那边传来房门轻轻开合的声音,少顷医生走出来,看到罗斯索恩,赶紧欠了欠身:"已经检查完了。"

"怎么样?"

"只是劳累过度产生的免疫机能下降和神经性胃炎,是长期处于焦虑状态所造成的。所幸没有恶性肿瘤等更严重的疾病。"

罗斯索恩点点头:"谢谢你了,这么晚把你叫来。支票我已经叫人开好,另外还有一些现金。"

医生赶紧欠身道谢。为了避税很多收费他们都更喜欢现金,不过像罗斯索恩这样的有钱主儿,除了用信用卡或支票付诊费之外,还会额外准备一些现钱,表示他们对医生深夜出诊的感谢。

罗斯索恩走到朗白的卧室前,推开门。朗白静静躺在床上,房间里地热温度调的很高,以至于他只把被子拉到腰际,上身还穿着那件出席酒会的烟灰色窄版衬衣。领带已经被他自己拽下来了,领口松松掉了两个扣子,袖子也卷到手肘上,露出一只骨骼突出的细瘦手腕。在手背上打着一支针剂,针管搭在床边上。

他这样闭着眼睛,看上去就像熟睡一般,但是罗斯索恩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上。朗白的呼吸在这样的深夜里细微平静,微微搅动几乎凝固的空气。他的手腕几乎搭在床沿上,苍白到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如此突兀的蜿蜒着,就像一条条安静的小蛇。

他的手肘帖服在绣着素雅花朵的丝绸被面上,皮肤极度的细腻,在橙黄色的灯光下泛出润泽晶莹的质感,看上去质地和丝绸几乎没有什么分别。那只手看上去实在是太柔弱了,这样微微的低垂着,给人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罗斯索恩突然回想起下午他在花园里摸到的朗白的手腕,骨头支棱着,突兀而清瘦,也是这样脆弱的支撑在那里,稍微一折就有可能断掉的感觉。

那触感至今留在罗斯索恩的手掌上,他忍不住稍微动了一下,紧紧握起拳头。

"……你在看什么?"

罗斯索恩猛地抬起头,看到朗白在灯下看着他,目光低落无神,就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我在看……你的手很漂亮。"

"漂亮?"朗白重复着这个词,罗斯索恩这才注意到自己用的词是pretty。这个词对于形容一个男性来说未免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意味,纯感官的,而且还有点轻薄的感觉。他还没来得及改口解释点什么,突然颈上一道劲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一只手紧紧锢住了,力量大得他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那只手竟然有这样强横的力量,让罗斯索恩更加出乎意料。

朗白的眼睛就近在咫尺,秀丽却又冷清,有种波澜不惊的冷漠感。罗斯索恩注视着他,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来:"……我没有那种意思。"

"我不喜欢被男人这样形容。"朗白松开手,慢慢坐回床头。

罗斯索恩摸摸脖子,感觉有道红印留在上边,他咳了几声说:"被女人这样形容你也会感到不快吧,总之你就是个独来独往并且信奉禁欲的人,是不是?"

朗白沉默了一下,神色里闪现出无法掩饰的厌恶:"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人们热衷于这种讨厌的事情。"

"讨厌的事情?"罗斯索恩一边揉脖子上的肌肉一边摇头,"你对性行为有心理阴影吧,整天埋头在工作里,又没接触过什么好女人,想当然以为性都是肮脏讨厌让人痛苦的?对了,以你的身份,在香港有不少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吧……她们太热情了?让你对这种事情产生阴影了?"

就像他们以前提起这个话题时一样,朗白总是用微笑代替任何回答,而现在他连一个短暂的微笑都没有了,只是冷冷的注视着罗斯索恩,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用一种生冷无情的美国式腔调回答:"这是我私人的事情。"

卸掉平时温柔友善的面具,他此刻的冷淡让罗斯索恩有点意外。但是很快他恢复了从容,说:"医生说你长期神经处在焦虑中,无法放松,这样下去你会把那根弦绷断的。不来试试吗?"

他伸出手,这样近的距离正好伸到朗白面前:"你身体不好,我不做到底,只让你放松一下。这样可以吗?"

朗白一动不动盯着罗斯索恩那只手看了很长时间,久到他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要凝固了,那停顿已经远远超过了点头答应所需要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一分多钟的时间,罗斯索恩才听见他开了口,说:"下次再说这种话就连朋友也没得做了,记住没有?"

"……"罗斯索恩收回手,笑了一下:"算了。不过真是可惜。"

他心里隐约有些感觉,朗白并不是像他入会时说的那样没有过性经历,如果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那么他不会表现出那样难以掩饰的厌恶。只有了解过所以才会讨厌,他应该在这方面有过相当不好的记忆,甚至造成了抵抗性心理阴影。

"那么你睡吧,早点休息。我在这里等到你针剂打完。"

朗白坐在床上,一直看罗斯索恩在房间角落里找了把扶手椅坐下,自顾自的掏出手机来发信息,并且没有再挪窝的意思了,他才沉默的躺下熄了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罗斯索恩的手机发出亮光。被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就响起了朗白平静悠长的呼吸声。这声音才真正表示他睡着了。

罗斯索恩关掉手机,静静的坐在黑暗里。

最多再过半个小时针剂就打完了,他也没理由在袁家小公子的卧室里呆上一整夜。

罗斯索恩其实很享受这样脑子空空荡荡,什么都不用去想的深夜。很多事情不能细究,非要往根底里去想,就会把人逼到一个极限上,不得不在是或不是之间选择一个答案。

但是有些事情太暧昧了,保持隐约的想法就好,没必要深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亮跃过落地玻璃窗,又慢慢隐没在东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罗斯索恩轻手轻脚的站起身去拔针管,但是还没走到床边,突然朗白动了一下,翻过身。罗斯索恩以为他被自己的动静惊醒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黑暗中渗出破冰一样细微的低吟,仔细听来竟然有些痛苦。

那是朗白发出的无意识的呻吟,大概是在做恶梦,又没法挣脱出来,意识在清醒和迷糊中做着痛苦的斗争。罗斯索恩更加轻的走到床边,借着月光看见朗白的脸,眼睛紧紧闭着,眉毛拧在一起,神情绝望而扭曲。

他好像在反复念叨着什么,罗斯索恩俯下身,凑到他嘴边,才听见他不断重复着:"爸、爸爸……"

"爸爸……"

没有再更多的词句了,翻来覆去都只是这一个称呼而已,但是他挣扎的神情就好像是想说更多话,却又意识恍惚,说不出来。

袁家那位董事长袁城?

他做了什么梦啊,这么绝望……

罗斯索恩这样想着,刚要伸手拍醒他,朗白却突然翻了个身,含混不清的呢喃了几句,慢慢安静下来。

罗斯索恩拔下他手上的针管,又在他身边呆了一会儿。一直过了好几分钟,看他真正睡熟了,才慢慢退出了黑暗的房间。

43

以退为进
朗白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那是因为莫放在他的茶里放了安定片,否则他的生物钟会强迫他在早上七点半醒来。朗白一旦醒来就会立刻起身,因为有数不清的事情堆在他身上,大到一笔千万美金的合同签不签署,小到公司排水管道要不要维修,全都需要他亲力亲为的去完成。

朗白恪守的生活习惯是像马其顿人那样,一旦醒来就能在短短几分钟内进入战斗状态,那是他崇尚的生活方式。

一开始罗斯索恩以为他被袁城流放了,身边没有手下帮助他,所以不论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去做。但是留心了几天之后发现,朗白身边其实不乏精英团队。这位新鲜出炉的袁家小太子为人亲切笑容温柔,不论对谁都十分和蔼,而且从来不苛刻员工,所以刚进公司没半个月就获得了全公司上下的一致爱戴。很多新提拔上来的年轻中层管理人员都对他忠心耿耿,整个公司都处在高涨的工作热情中,甚至很多员工都自发的加班加点。

这实在是很不同寻常,要知道美国分部曾经处在袁骓的直接领导之下,应该算是他的嫡系力量。但是在小太子从天而降没过多久,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袁骓,员工们眼里只看得到袁小公子,甚至连后勤大妈们都有志一同的把八卦中心移到了新来的年轻BOSS身上。

应该说是大少爷袁骓做人太失败了呢?还是朗白太善于蛊惑了呢?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朗白史无前例的在家里静养了一天,没有去公司。员工们纷纷打听年轻BOSS为什么没来上班,朗白授意莫放的回答是他出差去了,明天下午才会回办公室。

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则一个字都没有提。

第三天早上罗斯索恩估摸着他差不多醒了,就带着礼物去公寓看他。谁知道他的车来到楼下,只见三辆加长防弹林肯停在门口,几个西装革履的手下守在那里,谁都不给进。

罗斯索恩亮出自己的驾照:"我是你们家小公子的朋友。"

"我们家小公子现在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一个一看就满脸精英相的中国男子笑容可掬,"不过我们会把您的来访转告给小公子,改日会去府上回访的。"

罗斯索恩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只是满脸笑容,连连摇手。

罗斯索恩看看那防弹轿车的阵势,看看那些保镖的装备,也不多跟他罗嗦,直截了当的问:"……你们袁总来了?"

"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呀……"男子笑得圆滑无比,虽然没有直接说是,但是看上去也算默认了,"改日一定让小公子去府上回访,今天的话的确不方便,要不您就……?"

罗斯索恩升上车窗,直接掉转车头往回走。

朗白前天晚上发病,今天早上袁城就到,算算看时间,应该是在朗白刚刚被送回来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香港,然后他父亲立刻就动身了。有这么快吗?是朗白身边有父亲的人,还是袁城暗中在美国安排了眼线?

不论是怎么样,袁城到达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

罗斯索恩是家里掌权的长子。他自问如果自己生病了,父母长辈会不会在第一时间从纽约赶来?想了半天,结论是不论如何都不可能。

像他们这种世家,父母和孩子见面的机会比平常家庭要少得多,感情也不那么浓稠。远在异国的孩子生病了,父母要表示关心,那首先是把自己的私人医生派遣过去,然后打个电话了解下情况。父母长辈有自己重要的公务,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放下一切工作,立刻登上飞机去千里迢迢的看孩子。

在孩子发病的四十八个小时内亲自赶到身边,在那样的黑道家族里,这种父爱简直是奢侈!

罗斯索恩面无表情的把车开走,公寓在他身后渐渐远去。他回忆起前天晚上朗白的梦呓,在梦中叫着父亲,但那明显是个噩梦。他叫着父亲的神态非常痛苦,带着挣扎和哀求。

更早以前在跑马场里,那对父子之间隐晦的气氛也让人觉得奇怪。作为父亲的一方强势并且溺爱,而作为孩子的一方则对父爱避如蛇蝎。在那之后罗斯索恩多次跟朗白打听过袁城的事情,但是都被敷衍过去了。

这对父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阿白,……阿白?"

朗白睁开眼睛,没过几秒钟又轻轻闭上,一言不发。

"阿白?"袁城轻轻拉起他搁在被子外的手,低声笑道:"生气了?"

朗白还是无动于衷。

"乖,别闹别扭了,爸爸没有叫人盯着你。"袁城顿了顿,似乎在酝酿更好的措辞,"——其实是我正好经过纽黑文,听人说你昨天没去公司,所以……"

"骗人。"朗白翻过身去。

袁城笑着把小儿子连人带被子抱起来,狠狠亲他冰凉的额角:"明知道是骗人还非逼着爸爸想法子胡扯,你这不是在故意为难爸爸吗?真不孝!"

朗白用力扯被角,想把头盖住,但是袁城紧紧抓着他的手,甚至把他的手指抓到嘴边去亲吻。

不容拒绝又非常温柔的唇舌纠缠,甜腻温情,没有一点让人畏惧的情|欲掺杂在里边。朗白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试探性的放松了挣扎,袁城立刻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并相应放轻了抓着他手的力道。

这细微的差别给朗白一种感觉,好像只要他不那么坚决的挣扎,就不会受到强迫。

袁城的动作虽然亲昵却又没有过重的情|欲企图,像朗白这样保守又生嫩的新手,是最容易接受的。

他慢慢的放松身体,蜷曲在松软的大床上,袁城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抚摸他柔黑的头发。

一下一下,不轻不重,让人正好感觉到舒服的力度。

朗白稍微动了一下:"……我头发两天没洗了。"

",没事。马上去洗个澡,我带你去听音乐会。"

听上去就像是普通情人间约会的邀请,朗白刹那间回忆起上次电影院里的片段,顿时连毛都竖起来了:"我……我下午定了去办公室!"

"没事,没事,听完了我送你回公司,乖一点。"袁城安抚性的按住小儿子,"演奏会就在纽黑文市区,很近的。再说李明羽也去,我们可以一起跟他打声招呼。"

不论是父亲亲自送他回公司还是音乐会离家很近,都不构成打动朗白的理由,唯独最后一点让朗白的耳朵稍稍竖了起来:"李明羽?"

"是,你还没有正式见过他吧?袁骓也没有。他这个人很怪,除了公事会面之外从来不参加酒会典礼之类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要去听音乐会。"

北朝鲜军事总长李明羽,是近几年来东南亚政治格局里备受瞩目的人物,他的强硬手段让很多欧美国家都对他甚为忌惮。早几年袁家就和他有很多生意往来,但是除了袁城之外,几乎没有其他袁家人跟他有私人来往。

甚至连名正言顺的大太子袁骓都给他递过请柬,却被他直接无视了。

这个人做事极其有原则,他跟袁家做生意,所以只跟袁家的掌门有往来,而且只限于公事往来。他从来不拉关系,哪怕对方是袁骓也一样。

袁城之前从没说过要带小儿子出席正式场合,更别提给他引荐重要人士了。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要带小儿子去见外人,而且还是闻名已久的李明羽。

"怎么这样看我?"袁城笑着摸摸朗白的脸,这孩子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别这么警惕,爸爸没有其他意思。你是我儿子,当然可以去见爸爸的朋友,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又不是不能见人。"

朗白垂下眼睛,不说话,似乎在内心激烈的挣扎着。长长的眼睫覆盖了流水一般的双瞳,因为生病而消瘦的脸颊苍白透明,这个角度实在是好看极了,袁城不禁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下脚步,让他永远这么近距离的看下去……

"……那我去洗澡。"

朗白终于艰难的做出了决定,看上去是勉为其难的相信了父亲一次。

袁城点点头,说:"好。"

朗白推开他,从床上站起身。他穿着白色V领短袖上衣,灰色的棉质短裤,这样一翻身,就显出一段清瘦柔软的腰,仿佛一手就能环勒过来。袁城还坐在床边上看着他,突然忍不住一伸手,把小儿子从身后抱起来:"阿白……"

朗白一下子就绷紧了,刹那间呼吸都停顿了,极度防备的样子。

"别怕,阿白,乖,爸爸不对你怎么样……"袁城深吸了一口气,又过了好几秒,才低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下次生病的时候要打电话告诉爸爸,不要让人担心。我知道你是害怕我借这个理由夺走你的公司,你怕我出尔反尔,把你硬带回香港……"

朗白背对着父亲,似乎已经紧张到极点,肌肉都绷紧了,连肩膀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爸爸不会的。爸爸知道你喜欢给自己安排很多工作,喜欢拥有自己的公司,这让你觉得快乐。这些爸爸都知道。"

袁城站起身,低头亲吻着朗白的耳朵,却非常温柔甚至小心翼翼。

"只要你觉得高兴,想怎样都可以。但是下次如果生病了,起码打个电话回家好吗?我保证不干涉你的工作,我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朗白微微睁大眼睛,紧接着好像被挠痒痒一样的亲吻给痒到了,稍微闭上眼睛躲闪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袁城笑起来,拍拍他的肩:"乖孩子。——去洗澡吧。"

朗白的耳朵尖有点红,没有回头看袁城,而是匆匆抓起浴衣跑出了卧室。

"……真是长大了,有心思了啊……"他出去很久之后,袁城才重新坐下去,低沉的叹息着。

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清澈透底,喜悦、悲伤或者是愤怒都挂在脸上,一看就能看得明明白白。要激怒他容易,要讨好他也容易,要让他顺从的话更是简单不过。

现在已经不行了。

"这孩子……"袁城笑了笑,从西装口袋里抽出烟盒,啪的一声点起了烟。

44、朗白的礼物

  演奏会在市音乐厅举行。也不知道袁城是怎么打听到的,连朗白都不知道今天在市音乐厅里有新春交响演奏会要举行。
  他们走下车的时候,脚踩在未尽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太阳暖烘烘的映照在树梢和房檐上,泛出明晃晃的金色,空气里充满了清新的气味。朗白穿着一件制服式的黑色厚呢大衣,里边是他万年不变的立领衬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袁城倒是非常轻松的套着一件深灰色羊毛衫,嘴里呼出热腾腾的白气,连外套都随便的搭在手里。

  在路上的时候袁城还嘲笑朗白,年纪轻轻的搞这么严肃,整天把自己套在笔挺的制服衬衣里,也太老气了吧。但是见到李明羽的时候他嘲笑不出来了——就算在新春音乐会这样的地方,李明羽也万年不变的套着他的中山装,面无表情,一丝不苟。
  李明羽身上有一种逼人的肃穆。不论是炎炎夏日还是数九隆冬,他总是穿着那套灰蓝色的中山装,扣子扣到下巴上,眼神清明,面色肃然,说话简洁利落,每一个发音都充满了毫不拖泥带水的力量感。在会议上跟他谈判让人感到很舒服,因为他从来都不跟你纠缠拖拉,总是很快一锤定音。
  但是在娱乐场所见到他就让人难受了,因为他从来不笑!他总是远离热闹的气氛,独自冷冷的坐在一边,从来不跟人一块儿起哄捧场。
  袁城叹了口气,和李明羽打了声招呼,说:"你跟我小儿子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李明羽跟朗白握了握手,脸色还是淡淡的:"我想也是。"他转向朗白,说:"我见过你,袁小公子。在纽约码头上。"

  朗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眉梢轻轻跳了一下。
  音乐厅的灯光一下子熄灭了,袁城正好回过头去,没有看到这一幕。李明羽侧过来,问:"那箱单发火箭导弹泡了水以后还好用?"
  朗白这下子脸色是真的有点变了,但那仅仅是刹那间的事,随即他就恢复了正常:"原来那天晚上的海底打捞队是你的人。"
  李明羽一言不发的默认了。

  按朗白的脾气,用集装箱撞翻了他父亲只是发泄了一下怨气而已,他需要更多实质性的利益。在韦伯克?罗斯索恩引发动乱的时候,他手下的容青悄悄将一些新型重火力武器装箱并沉入海底,当时袁城受伤人心惶惶,自然没人追究那些从索马里海盗手中劫来的军火是不是对的上数量。
  换句话说,那些军火被朗白一声不吭的独自闷了。袁城之后虽然想查,却毫无头绪——本来负责组装军火的就是朗白,具体数量也只有朗白才清楚。
  朗白从袁家长老手里被送回来的当晚,就发布了打捞那批军火的命令。执行这项任务的容青迅速调动了她手下的机动队,但是在实施打捞的过程中遭遇了另一批打捞队,并在海上发生了短暂交火。
  当莫放闻讯赶来救援的时候,那批身份不明的打捞队伍已经利用快艇逃之夭夭,连根毛都没留下。虽然容青他们成功回收了海底的军火集装箱,但是那批打捞队的身份一直是朗白的心中隐患。

  是谁知道了他的隐秘计划,并探知到了那批海底集装箱的位置呢?
  如果是索马里海盗,那朗白根本不怕,那些人虽然凶狠,却没有什么组织性的系统力量可以跟他作对。如果是袁骓,那也算不上大问题——说到底除了名分差距之外朗白就没怎么把他大哥放在眼里。
  但如果那是袁城的人马,问题就大了。袁城本来就对小儿子极度控制,如果被他发现朗白已经装备了重火力武装力量,他会怎样无情的剿灭真是不可想象。
  这个隐患让朗白一度寝食不安,虽然表面上十分镇定,内心的焦虑却让他神经极度紧绷。一直到后来袁城承认了小儿子的名分,他才稍微轻松了一点。之后的整个冬天他都忙碌于控制美国分公司,对那支海上打捞队的焦虑之心也渐渐淡了下来。
  谁知道今天竟然从李明羽嘴里得知了答案,一时之间朗白不知道如何应对,半晌才道:"嗯……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我也没有对令尊提起这件事情。"李明羽把目光重新移回演奏台上,"我和袁家一直是朋友。"
  "……我想也是。"朗白叹了口气,低声说。

  他们坐在相邻的座位上,中间隔着一条走道,然后才是袁城。在环绕式交响乐声里就算隔着座位也很难听见声音,他们这番对话完全不担心会落入袁城的耳朵里。
  况且李明羽说话的时候一直正襟危坐,眼睛盯着前方的演奏台,甚至连表情都完全没变化。他全身都有种极度清正肃穆的气质,很少有人敢面对面的直盯着他看。

  朗白突然问:"我听说总长以前当过耶鲁的老师?"
  李明羽开口时停顿了一下,"……嗯。以前在耶鲁政治系念书的时候,兼职过本科小课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Sherry教授对我提起过你。"
  李明羽略带意外的看向他:"Sherry Chai?你也是她的学生?看不出来你也是政治系的。"
  朗白微笑一下,没有回话。
  李明羽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侧过头问:"Sherry教授还好吗?她的晨读会现在还定期举办吗?"
  "是,我前几天才去。"
  "这样啊……"李明羽坐回去,轻轻叹息着说:"有点怀念啊。我至今还留着她的一本著作……"
  他的话音被突然淹没在维也纳气质圆舞曲欢快的曲调中,只看见他嘴唇微微的开阖,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末了只看见他微微一叹,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有点怅惘。

  到音乐会结束的时候,袁城十分意外的发现,李明羽竟然跟他的小儿子关系处得非常好。两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相谈甚欢,讨论着耶鲁大学校内餐厅的咖啡和灰鸽子,讨论小约翰?施特劳斯和他的《维也纳的气质圆舞曲》,也讨论美国"宙斯盾"海上防御打击作战系统,一直到出了音乐厅的门都还兴致勃勃。
  虽然李明羽不是个健谈的人,但是和初次见面的人讨论和工作无关的话题这么久,这的确出人意料之外了。
  临了到分手的时候,朗白甚至脱口叫了他一声学长,虽然李明羽愉悦的接受了,但是袁城脸色却有些惊讶。

  "你不像是怀念学生时代的人啊。"等待司机把车开来的时候袁城笑道。
  "对象特定而已。"李明羽对他挥挥手,一边走下市音乐厅高大的石头台阶,"我会很高兴下一任袁家集团的董事长是我学生时代的学弟,虽然你看上去并无此意。"
  袁城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嗤笑一声,"你的野心也真够大的。"

  "您是想说我的野心真够大的吧?"朗白站在他身边,头也不回的说,"只不过没有像大哥那样跟他交恶而已,爸爸你连这个都看不过去吗?"
  袁城哽了一下,连忙把还没来得及点上的烟从嘴里抽出来:"说什么呢宝贝儿,爸爸怎么会这么说你?你爱交什么朋友就交去呗,爸爸支持你。"
  朗白哼了一声,袁城讨好的去拉他的手,被他一下子甩开了。这时候司机把车开到了台阶下,朗白抬头挺胸的走下台阶,袁城赶紧追了上去。

  其实朗白误会了,他父亲那句"野心真大"说得的确不是他,而是李明羽。李明羽当年是北朝鲜的极少数公派留学生之一,在耶鲁大学取得政治系博士学位后返回国内,一开始担任国家一号领导人的贴身翻译,之后在外交部任职。几年前他被调任到参谋部,军衔也一再上升,到现在他已经被人称作是军事"总长"了,堪称铁腕专断的军事领域一把手。
  按理说在李明羽这个年龄,这样的地位他应该满足了。只要不出政治立场上的岔子,过几年他还能再往上升,成为排名前三号的大老板也有可能。
  袁城一开始跟他联系上,是通过了王奕那条路子,王奕留美的时候曾经跟他是同学。确实在刚刚开始合作的时候他们两人都获得了巨大利益,但是经过几年接触之后,袁城开始有种感觉,好像李明羽并不满足于现状——不仅仅是他职务和权力方面的现状,更多是一种对于国家命运的思考。
  从某个方面来说李明羽和朗白的个性十分相像,都是那种试图用一个人的力量改变周围环境的例子。朗白想改变的只不过是他父亲和袁家而已,李明羽想改变的却是他贫穷积弱的祖国。
  这个想法让袁城感到心惊,他开始渐渐控制跟李明羽的合作,在东南亚一些军事项目上也逐渐开始保留意见。
  袁骓的性格相较于父亲只会更加保守和循旧,等将来他继承了袁家,他一定会按照父亲的老路子走,跟李明羽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能再有所进展了。
  但是如果把袁骓换成朗白……
  袁骓不过是守成而已,朗白可比袁骓要精锐多了。两个人的野心合拢到一起,会改变怎样的将来还真是个未知数!

  听过音乐会之后没过几天,李明羽结束了公式访问,准备启程回国。临行前一晚突然有个叫莫放的年轻人到他下榻的酒店求见,说是袁小公子的助理,是来赠送临别礼物的。
  李明羽稍微有点诧异:"你们小公子应该知道我所有的外交礼物都会上交国家的吧。"
  "是,不过那是价值超过一定数额的礼物吧?"莫放微笑一下,把一个不过相框大小的精致礼盒推上前,"再说所谓上交国家也只不过是登记造册而已,您还是有使用权的。"
  李明羽并没有反对他的话,而是默不作声的接过礼盒,打开一看,随即竟然微笑起来。
  那是一本Sherry教授的签名书,是关于自由经济输出的论述著作,扉页里Sherry Chai的照片下还签着"赠予我最亲爱的李明羽先生惠存!"等字样。
  区区一本价值不过几十美元的书本而已,既不必上交,也不必登记造册,李明羽可以直接带回家,甚至都不必跟外交部打招呼。更何况上边还有学生时代教授的签名,温暖又妥帖,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符合李明羽的兴趣的礼物了。
  "请向袁小公子和Sherry教授表达我的谢意。"李明羽收下书,看起来心情愉快的站起身,"改日我会回礼的。"

  结果莫放转达李明羽这个意思的时候,不仅仅朗白在场,袁城也在场。朗白一点也没有要回避父亲的意思,漫不经心的翻着书说:"看吧,我没有什么小动作哦,完全符合父亲您的严格管制吧?"
  袁城笑了一声,俯身亲亲他的额角,"是啊,你最乖了。"
  这句话说来,竟然有点叹息的味道。
  袁城想起几年前自己的大儿子曾经在一次公式照面中送给李明羽一件礼物,当然了,身为袁家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袁骓是需要跟他搞好关系甚至是讨好他的。后来据袁城所知,那件礼物是价值百万的青花间装五色小茶钟,不仅仅价格高昂,并且市面罕见。但是李明羽只仅仅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上交给外交部了。
  袁骓不是没花心思,而是他做得路子就不对。价值过高的礼物都要在外交部登记造册,一般人可能会登记过后就把东西留下来自己使,但是那是李明羽!李明羽清正廉洁得连一根针都不用国家的!
  价值百万的罕见瓷器,还不如朗白区区一本书来得对他胃口呢。

  袁城站起身,粗糙宽厚的掌心在朗白头顶上紧紧按了一下,又轻轻抚摩起他的头发。小儿子这件礼物看上去朴素,实际上非常精明,如果袁骓在父亲面前耍这种手段的话一定会被严厉训斥,但是这是朗白……
  袁城只能摸摸小儿子的头,亲他一下,叹口气了事。

45、男性自尊心

  周正荣觉得自己实在是非常悲惨。
  他周家从爷爷辈开始起就从属于袁家,算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了。他祖父是袁家老爷子的秘书,他父亲是袁城他父亲的集团高层主管,他现在是袁城身边最亲近的特助。虽然他不成器的儿子被袁小公子一道旨意"优厚以待"的闲养起来了,但是他女儿跟袁小公子关系很密切啊。要不是他女儿比朗白略大几岁……
  扯远了。周正荣觉得悲剧的是,明明跟袁家人这样亲近,但是他被袁城骂的次数一点不比那些点头哈腰的办公室小白领要少!

  比方说吧,作为从小就以嘴巴严实而称著的"周锯嘴儿",他必须承担起在某些早上叫袁城起床的重任。而这项重任往往导致了他一大清早就被袁城骂的狗血淋头。
  袁城的个人生活习惯其实是极其严谨的,这要拜他多年的夺嫡生涯所赐——他身边可是有一大帮叔叔堂弟们虎视眈眈挑他的毛病呢。每天早上定时起床,慢跑,冲冷水澡,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纸,在车上处理电话,到办公室处理文件,晚饭前锻炼,晚上准点睡觉。
  不过袁城也是个人,是个身体强壮生理健康的成熟男性;不仅仅他自己有几个跟了他十几年的情妇,那些合作伙伴啊,关系人啊,高官要员啊……也喜欢互相赠送美女,以便梳理关系,打通情报。
  早几年小公子在家的时候,袁城特别的克制,连最当红的乔桥姑娘都不能在袁家过夜。天刚入夜的时候接来了,最晚凌晨时分送走,不让小孩子见着那些女人的面。
  后来小公子离家了,袁城着实过了几个月荒唐日子。有时候早上都快到点了,他还没出卧室的门,后边等着他接见的人已经排成长龙心急如焚了。
  在这个时候,最为老实可靠、不会乱说、并且天生一张炮灰脸的周正荣同志就担负起了把袁城从情妇床上挖出来的重任!他不得不苦着脸砰砰砰敲门,一边敲门一边用那仿佛破锣一般的嗓门叫着:"袁总!该起啦!袁总!袁总!该起啦!……"
  袁城通常一个箭步冲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把他骂到狗血淋头,有时急了也会当头一脚踹过来——袁总也是人嘛,起床低血压嘛,有起床气的人上辈子都是地主老财哦。

  幸亏这苦难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袁城就从离开爱子的痛苦中振作起来了,重新恢复到了定时起床定时晨练定时上班的模范老总生涯——这一点乔桥姑娘功不可没。
  周正荣曾经欣慰的以为,自己再也不用一大清早冒着生命危险去叫老板起床了。
  但是显然,在袁城赴美探视小儿子的这段时间里,周正荣的梦想被严酷的现实狠狠打碎了……

  "袁总!袁总!"周正荣恨不得跪在脚下厚厚的兔毛地毯上,声音就跟冻过了似的止不住的发抖。
  "该起来了袁总,不能再拖了!美国分部的碰头会再过半小时就要开始了,中午您定了打电话会香港总公司的!袁总!袁总您老就行行好赶紧起吧哎哟!……"

  紧闭的房门里突然想起一声类似于撞到家具的声音,紧接着就突然没声了。
  周正荣对着门缝,竭力竖起耳朵。
  他确定袁城已经醒了,那声音分明就是人体撞到柜子才会发出来的,那么重一下撞击,再不醒那就一辈子都别醒了!
  但是醒了为什么还不起呢?难道在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
  不不不,周正荣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开什么玩笑,这房子是袁城的吗?——不是!这是朗白名下的学生公寓!袁城就是吃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他最骄纵高傲的小儿子的公寓里公然招妓!
  朗白那是什么个性啊,勾结墨西哥黑道家族,杀了自己家的好几个长老,硬是逼着父亲给了他计入家谱的正统名分,踏着血肉铺出来的路走上去的主儿!要是让他知道父亲在他的卧室里招妓了,那他不阉了袁城才怪=
=
  ……那么,卧室里的除了袁城之外,另一个也许是朗白?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袁小公子一直就矜贵体弱,从小跟着父亲睡,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袁城宠爱幼子那是他自己的事,他愿意借住在小儿子家里,有什么不对的吗?

  "嘭!"
  又是一声闷响,声音不大,隔音效果良好的木门透不出更多来。
  周正荣傻了——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像重物倒地了,谁摔倒了啊?为什么不答话?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了吗?!
  周正荣急了,开始用力锤门:"袁总!袁总!在里边吗?怎么了?袁总!小公子!小公子!"他这是急了,连朗白也开始叫起来。
  门里静了一下,紧接着只听袁城的声音传出来,有点模糊不大真切:"……我没事。今早的会议取消。"
  "啊?!"周正荣愣了一下,扯着嗓门追问:"是取消吗袁总?"
  这回袁城的声音清晰了很多:"是!——滚!"
  周正荣迟疑了一下,不过紧接着袁城好像不耐烦了一般,厉声怒道:"滚!!"

  周正荣一辈子服从命令成为本能了,话音未落就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一直到客厅才心有余悸的停下来。苍天啊,这也太刺激了!袁总您不会真是在您小儿子的公寓里招妓了吧?!
  虽然袁城叫他滚,但是他也不敢真的就这么滚了;他满心忧虑的在客厅里转悠着,一边拼命绕圈子,一边碎碎念着向上天祈祷:"万佛啊!千万别让袁总在小公子的卧室里做出什么让小公子火冒三丈的事情!我不想成为他们父子间内斗的炮灰啊啊啊……"

  卧室里落地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床角一盏壁灯发出橙黄色的光。真丝薄被一角垂落在地毯上,浅色床幔斜斜拉到一半,露出一片凌乱的床单。
  朗白的一只手从床幔缝隙里伸出来,紧紧揪着床沿被单,指关节都扭曲泛白了,微微的发着抖,看上去就好像他会把自己的手指活活扳断一般用力。
  袁城有意放慢动作,用手指扳过他的脸:"别咬,叫一声我听听。"
  朗白紧紧闭着眼睛,牙关咬着被单,竭力让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乖,宝贝儿,叫一声我就放过你。"袁城想把被单从朗白牙关里扯出来,但是他咬得太紧,实在是扯不动——袁城几乎可以确定,只要朗白嘴里没了东西,他一定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孩子平时生活得太清心寡欲了,对床上的事情极度回避。只要真把他的情|欲挑上来,他就完全不会控制,只能无助又被动的卷进欲望的漩涡中。他什么都不会做,也不懂得如何纡解,撩拨得狠了,就能把他逼得哭出来。

  "难受吗?感觉疼吗?想怎么样,你说。"袁城停下来不再动作,耐心的亲吻小儿子眼角的湿迹,"你想怎么样就告诉爸爸,这种事情并不都是痛苦的,知道吗?"
  他不停下来还好,动作一停下来,欲望反而更加烧灼难耐。朗白意识都模模糊糊的,耳朵里嗡嗡作响,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本能的叫了一声:"爸爸……!"
  那一声极其短暂,带着哭腔的呻吟,脆弱而勾人,只要是个男人估计都得发狂。
  但是在那一声过后他就紧紧闭上了嘴——刚才周正荣敲门的事情给了他极大刺激,昨天晚上其实还好,现在袁城不管再怎么刺激,他都不愿发出半点声音了。

  袁城心里的火呼的一下烧起来,眼底都布满了血丝,只有语调还勉强控制着不显得那么可怕:"叫爸爸做什么?想要什么?乖,说出来。"
  朗白扭过头想去咬住枕角,却被袁城强行阻止了,只能紧紧咬着牙关不吭声,眼睫剧烈的颤抖着。过了一会儿袁城觉得不对,一伸手硬掰开他的牙,只见唇角已经被咬出深深的伤痕来,血都涌出来了。
  袁城心里一惊,有点后悔:"阿白……"
  朗白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带着哭腔颤抖的叫了一句:"爸爸,快一点!……"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淹没在失控的呻吟中,袁城重重的往里一插,刹那间快感就像电流一样滑过身体,朗白连意识都不清楚了,只能含混着哭腔一声声叫着:"爸、爸爸,求求你……爸爸!……"

  结果袁城不仅仅早上被开会,中午的电话会议也被取消了——结束后他要照顾小儿子洗浴睡觉,一应事情都是他亲手去做,总不能这种私密的事情也吩咐佣人吧?这么一耽搁,出来的时候都中午了。
  其实袁城心里不是没有成就感的。男人的心理十分微妙,并不是所有雄性都喜欢霸王硬上弓那一套,身体上暂时是发泄了,心理却有种深深的挫败感。而且那种感情上的负罪和亏欠会持续很长时间,比生理上的暂时快感要久多了。
  袁城三年前就是那么一种情况。
  很多人都喜欢你情我愿的那种感觉,尤其是人家小美人儿情愿折服在你的男性魅力之下,不关乎金钱交易、权势地位等其他外在因素,单纯就因为你这个人有能力。朗白在乎他父亲的权钱或者是地位吗?从来不!这点袁城心里清楚。这样一个他亲手教养长大的小美人,他爱如明珠一般亲生的小儿子,能够在床上被他降服下去,不仅你情我愿还开口求他,这比什么都能满足袁城的男性自尊心。
  这让袁城觉得打消了一些三年前的阴影,虽然不至于让小儿子立刻就消除所有仇恨心,但是至少表现出了一些温柔的意思。

  袁城把朗白抱到床上去,给他披上睡衣,又掖好被子。朗白已经昏昏欲睡了,神智模糊的依偎在袁城怀里,发出轻微的鼻息。
  情|欲褪去之后他脸色立刻恢复到了正常的苍白,清瘦平静的模样,看上去有些虚弱。他体温也没有袁城高,微细循环不是很好的样子,脸颊摸上去有些凉手。
  那样安静的侧卧在那里,让袁城隐约有些不安。

  在他所知道的那些太子党中,很少有年轻人像朗白那样体寒气弱,大部分都被保姆警卫护着长大,身体矫健硬朗,也绝对比他们的父辈要活得久。如果说袁家养孩子有问题的话,袁骓身体不是很好吗?从小到大连头疼脑热都没有,壮实得跟什么似的!
  跟朗白情况差不多的,袁城只知道一个,也不算正儿八经的太子党,是八几年洗牌的时候从北京南下,到香港来的一个王家后辈。因为他父亲不得志,全家把希望放在他这个孙子辈身上,因此他从小就格外有野心,也特别的精于心计。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实在天生就是个领导的料,狠辣强硬无一不得,而且还算无遗策。只是这人命不久长,正值盛年的时候突然得了咯血之症,没几年就不在了。
  那是袁城这个圈子里唯一一个儿子走在父亲身前的例子,当年看人家家里悲痛震天,他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回忆起来却十分心惊。
  袁城一生两个儿子,袁骓如果有什么不测,对袁家来说十分非常重大的打击;朗白如果有什么不测,袁城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就全毁了!

  这个不愉快的猜测在袁城心里盘桓了很久,以至于他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定,周围气压相当低沉。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正荣更是胆战心惊。
  结果到晚上的时候,袁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掌,转头问他:"对了老周!你儿子小时候抓周,你给他请来算命的那个摸骨师傅,现在还联系的上吗?"
  周正荣说:"……啊?!"

46、摸骨

  袁城问起那个摸骨师傅,不是好端端突然想起来的。周浩海抓周的时候,作为他父亲的周正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来这位摸骨师傅算命,结果人家只端详了一下小孩子的面相,就说:"令公子有诗书气,好美色,好财气。虽然以后要耽误在财之一字上,但是他命好,一辈子都吃不了什么大苦头,可以丰衣足食的终了性命。"
  结果被他说中了——周浩海不好黑道上的事情,但是喜欢搞艺术,还去巴黎进修过油画。他还特别喜欢钱,后来因为贪污的事情被袁城弄到监狱里去蹲了两年,还连带他父亲周正荣被搞下去了。后来因为朗白想让周浩海出来陪他看画,袁城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悖了小儿子的意,所以就把周浩海给放了出来。周正荣后来也慢慢重新得到袁城的重用,再度回到了袁家的权力核心。
  这可不就是耽误在了"财"上,但是偏生又命好,丰衣足食的了吗?

  早年混黑道的一般都讲究这个,这位摸骨师傅给不少人看过命相,据说都特别准,很多人经过香港时会特地找他算个命。
  袁城当年好歹是个留美的化工硕士,不信这玩意儿,也从不招惹这些半仙。周正荣请摸骨师傅来给他大儿子算命的时候,他还颇有点不以为然。谁知道年轻时不信的东西,到这个年纪上,反而有点相信了——既然那么多人都信誓旦旦的说他准,那他一定有些准的地方,是不是?
  再说袁城也不打算问多,就问问小儿子的寿数,问问保健养生一类老人家都知道的东西。

  朗白这段时间明显心情不豫,原因很简单——他父亲在美国呆的时间太长了。
  那天周正荣感叹说袁总这几年真是修身养性了情妇都抛到脑后去了,朗白脸色扭曲着,差点把茶杯摔到周正荣脸上。他宁愿袁城去眠花宿柳逛窑子!也不愿意天天晚上被迫跟他父亲睡一张床!
  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对床上的事情完全不感冒是不可能的,何况袁城最近学精了,不玩霸王硬上弓那一套了,改用温情战术攻城掠池。朗白每每在床上被他父亲挑逗得要崩溃,神智完全不清醒了,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他叫什么就叫什么。结果往往到第二天早上想起来,后悔得恨不得去撞墙。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朗白天天早上晚起,骨头都要养懒了,拖了无数公司事务没有办。幸亏罪魁祸首袁城十分有自知之明,往往趁着小儿子还在睡觉的时候,帮他把美国分部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反正他是大老板嘛,御笔朱批比太子用印要权威多了是不是?

  好在这样被迫纵欲的日子朗白不用熬多久了,本家袁骓已经发来急电恭请父亲回港。临回去前两天,朗白正神清气爽的坐在公司里给一帮高层主管开会,突然莫放打主线电话进来:"白少你在吗?你有个私线电话。"
  朗白的原则是不在开会的时候接私人电话,一听就说:"说我在忙,回了。"
  莫放叹了口气:"回不了,你爸找你。"
  大老板亲临啊!周围高管们顿时一个激灵!连忙个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就好像那传说中的大BOSS能透过电话线看到他们一般。
  朗白迟疑了一下:"……那……接进来吧。"

  莫放一声不吭的搁了线,紧接着只听袁城的声音传出来:"喂,阿白?"
  朗白慌忙提醒:"爸爸,我在开会!"
  "哦,在开会。"袁城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笑什么,"——这样,我从香港请了个算命的,给你看看相。晚上下班先别走,等我的车去接你。"
  "……就这事?"
  "嗯就这事。"
  "下次这种事情别在上班的时候打过来!"砰地一声朗白恼火的挂断电话,又接起内线来:"喂莫放,下次开会的时候别接私线进来!要是我爸再打进来,就把他给打发掉!"
  "……"莫放颤抖着说:"好。"
  可怜的大老板……全会议室的高级主管们都僵硬了。
  "下次开会时接私人电话的统统扣本月奖金。尤其严禁上班时跟父母亲通话!"朗白神色自若的打开文件,"下边我们继续开会。"

  下班后朗白果然没能走成,因为袁城老早就等在公司门口了,只要走过路过,就绝对不会错过那既牛逼且拉风并且全身上下金光闪闪的大老板。一时间门□通堵塞,大大小小的官儿们都要搓着手上前去跟大老板扯两句。
  袁城不常来美国分公司,明面上的原因是小儿子把美国分部打理得非常好了,做家长的没必要来;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来讨小儿子的嫌——不仅仅儿子夺老子的权是忌讳,老子夺儿子的权也是大忌啊!
  袁城像个国宝大熊猫似的在门外被众人围观了大半天,奉承拍马拍得差不多了,小少爷才拎着个包姗姗来迟。见了父亲,也不废话,自然而然的把包往父亲手里一递,紧接着低头上车。
  袁城殷勤无比的给小儿子拎着包,给小儿子关上车门。一系列动作自然纯熟,周围那些跨国公司的白领金领们简直要嚎啕了,不带这么溺爱孩子的啊!小太子这副脾性完全是大BOSS您亲自宠出来的的吧!

  "我今天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开会?"袁城坐在边上,一边给小儿子系安全带一边问。
  不提还好,一提就勾起了朗白的一肚子不满:"爸爸!以后我在公司的时候不要因为这种事情打电话来好吗?什么算命不算命的,我都这么大了!早就不信这个了!你这样给人听见了,他们会笑话我的!"
  少年音色十分清冽,微微的上扬着,带着娇纵出来的不满。袁城耐心的听他抱怨,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要记到心里去一般,直到他抱怨完了,才低沉的笑了一声,说:"他们谁敢笑话你?"
  朗白还要反驳,袁城突然打断了他:"谁笑话你我就宰了谁,可以了吗?"
  ……以前在袁家笑话我看不起我的人还少了吗,你说过半个字没有?朗白这么想着,淡淡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从香港把那位摸骨师傅找到其实不难,人家有个铺子在那里,直接顺藤摸瓜就能找到。难的是朗白不会回香港去的,只能把人家师傅给请到美国来。这点费了袁城老大一番功夫。
  老人被十分尊敬的安置在一栋酒店里,身边安排了几个手下伺候着。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给袁家最受宠的小公子算命,一个个都紧张郑重无比,但是朗白本人却相当随便——他不信这个。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漫不经心的往包房沙发上一坐,随口吩咐:"快点儿啊,我晚上还有个电话要打呢。"

  那摸骨的是个老人家,看不出来有多大年纪了,仿佛是很老,但是又说不出来有多老。就像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老头,又不大硬朗,又多了些皱纹。眼睛仿佛是看不见的,说话露不出牙齿,因此也看不见是否掉落了牙;说话也并不那样清晰,含含混混的,却让人偏生听的十分清楚,一个字一个字都极其明白。
  他虽然看不见,却正好面对着朗白的方向,笑了一笑说:"客人不用担心,误不了您的时间。您要问什么?"
  朗白兴味索然的说:"问事业。"
  老人家抬起一只枯瘦的手,点了点,道:"手。"
  朗白于是伸手给他去摸,自己闭上眼睛养神。只觉得摸骨师傅的手凉凉的,手劲却很大,顺着手指节摸上去,一直到掌心,细细的揉按了一会儿。差不多过了十多分钟,朗白都要睡着了,才听老人哑着声音说:"你的命贵重啊!"
  朗白眼也没睁,嗤笑一声:"怎么个贵重法?"
  "你生在第一等的富贵人家,又是么子,虽然年幼失恃,但是承蒙父祖怜爱,娇生惯养长大,怎么能不贵重呢?这是其一。"
  周围人全都惊讶的站起身,纷纷说:"小公子!这位老人家真的很准啊!"

  "您说刚才那是其一,那其二呢?"朗白还有点不以为然,他不知道摸骨的规矩,是不把客人的身份告诉师傅的,虽然袁城把他从香港请到美国,但是却没有告诉他是给谁摸。因此老人家能一口报出他是袁家幼子,又报出他年幼失恃——也就是小时候母亲去世了,这是非常惊人的。
  "其二啊……"老人家停顿了一下,慢悠悠的道:"你的命格虽然贵重,却没有什么福分。可怜你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
  朗白一听脸色就沉下来了,还没来得及发作,老人家打断了他:"——不过,幸亏你祖上有德,有人护持长大——这人么,应该是令尊。你的命格也奇怪得很,掌骨凸出,小节凹进,那是个祸水的命,是生来惹孽,是不得善终的!幸而家族堂皇兴旺,气势极盛,因此才能把你缺损的福寿给填上。我看客人这年岁,还小的很吧?请切记不可心气太高,也不可贪图命中缺损之福,如能安于闲淡过完此生,那就是最能长寿的办法了!"
  朗白脸色都变了,霍然起身道:"胡说!你的意思是我生下来就为了惹孽,还要安于闲淡,要不然就活不长?开什么玩笑!来人,把这位老人家请走!"

  摸骨的老人家厉声道:"慢!"
  朗白已经气得说不上话了,只盯着他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只见老人家摇了摇头,嘴里念叨了两句,又叹了口气说:"这样吧,客人既然不信,那说个近事吧!——你从上个冬天以来,就一直诸事随心、荣耀加身,身边也多了不少人跟随奉承。最近有一位来自北边的朋友和你日益交好,那人还是你多年来无法攀附的——可是这样?"他不等朗白答话,就自顾自的接了下去:"不过那人气势太盛,已经侵害到了你的命格!如果再相交下去,会更削弱你现有的福分!今年一年,您在亲、友这两方面,要切切注意,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朗白不耐烦了:"来自北边的朋友?我朋友多得是!我怎么知道谁好心谁不好心!您老人家大老远的跑一趟也不容易,这相也看过了,命也算过了,我会吩咐人把您老好生送回香港去的。来人!"
  保镖立刻在他身后恭恭敬敬欠了欠身:"小公子。"
  "封红包。"
  "是!"
  朗白不再啰嗦,也没去管他父亲,直接掉头走人。

  摸骨师傅叹了口气,摇摇头,好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并不介意朗白的无礼。倒是袁城神情凝重的站起身,半晌才问出一句:"老人家,可看了寿数?"
  老人那没有光芒的眼睛"看"了袁城一眼,淡淡地道:"心高气傲,命中没福,寿数怎么可能长呢?"
  袁城呆了一下,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朗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想着那摸骨的老人家的话。他倒是不在乎什么命薄没福,他想的是那位来自北方的朋友,气势极盛,还是多年以来想攀附又攀附不上的……那可不就是李明羽吗?
  袁城可能真的不知道,也有可能知道了却故意没点破——自从那次送礼之后,朗白已经和李明羽暗地里来来往往联系好几次了。
  李明羽对袁家继承人之间的斗争再清楚不过,也并不支持袁骓上台。他曾经直接了当的问朗白:你到现在没有动手要你大哥的性命,是不能还是不敢?
  言下之意,既然你要不了袁骓的命,那么我帮你一把杀了他吧!

  朗白当时立刻回绝了李明羽。不是因为他顾念亲生兄长的性命,而是因为李明羽的用心实在非常危险!想想看,就算袁骓身遭不测,袁城就一定会扶持朗白上台吗?——不一定!袁城正值壮年,谁知道他会不会再生出来一个儿子?如果他活到袁老爷子那样的岁数,那别说儿子了,孙子都能即位!
  为了确保除掉袁骓之后袁家落到朗白手上,那么李明羽是一定会连着袁城一起根除的!只有在袁家实在没人继承的情况下,才能确保朗白最大的胜算!

  朗白当时只说:"这件事情太重大,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李明羽坐在那里,神色安然,平静地道:"到今年年底为止都随时可以动手,你好好想想吧。袁总是绝对不会跳过袁骓直接扶你上位的,是要当人上人,还是一辈子仰人鼻息,这个你自己来选择吧!"


47、导火索

  朗白和李明羽,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性格的确很类似,但是他们的结局却迥然不同。朗白姑且不论,李明羽后来是真正在史书上留下名字了的,是那种教科书类型的人物,他那种罕见的狠辣一般人根本没法比。
  虽然他建议朗白杀掉自己的亲生兄长,但是朗白还犹疑着,迟迟不愿早做决定。
  时间一拖就晃到了当年的秋天,很快袁城的生日就要到了。
  今年袁城不是整寿,但是恰巧,袁骓订婚了。两件事情加到一起,朗白这个通告全港上了家谱的袁小公子就不得不劳累一番,亲自回香港走一趟。
  朗白也绝,他是典型的有仇必报的心理,不仅仅自己回去了,还带着一大队荷枪实弹的精兵悍马,美其名曰路上贴身保护——其实就是带回去炫耀的。这批人对朗白的忠心那简直是天日昭昭,眼里第一没有袁家老总第二没有袁家太子,只有一个二十岁不到的白少!什么叫私人武装?这就叫!

  结果回去的当天差点把袁家上下都吓坏了,警卫老远的看着,还以为是哪国政府派人来围剿袁家呢,那浩浩荡荡的阵势,简直威势逼人!几十辆清一色的大奔,排队缓缓开向袁家开阔的大门;这车队还隔着两里地的时候,袁家就有人飞奔去申请了枪支派发证明,紧接着一排排警卫守在门口严阵以待。到两百米远的时候,第一排警卫甚至按捺不住举起了枪想要示警,结果人家车队根本理都不理!一直到最前边两辆大奔开过来,其中一辆速度放慢,缓缓驶近大门——只见车窗摇下,从里边伸出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懒洋洋捏着一张……一张驾驶证!
  警卫队长一看,立刻九十度欠身:"袁小公子!"
  朗白那只手刷的一收:"还不放行?"
  "传令放行——!""放行!""是袁小公子回来了,还不快放行!"……
  ……

  袁城听到这事的时候,噗的一声把一口茶直直喷出来了:"行啊这小兔崽子!人家是一张证开一辆车,他是一张证开几十辆!他想干什么,嫌老子我活长了,他来逼宫?"
  周围人都不敢说话,不约而同的低头赔笑。
  朗白的声音从走廊上传进来,不疾不徐,不温不火:"就逼宫了,怎么着?"

  袁城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口,朗白已经转进了门,只见他穿着浅灰色V领背心,白衬衣领口翻出来,底下一条深蓝牛仔裤,清瘦斯文又特别雅致的模样。袁城加快脚步走上前,一时想上去,转念又止住了步伐,只站在他面前,微微的笑着,盯着他看。
  因为袁家最近几件大事一起办,所以经常有手下人进进出出,朗白这么一露面,几乎所有人都轰动了,上赶着过来叫小少爷。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还以为袁城在生小儿子的气,连逼宫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因此不敢凑上去,只远远站在外边伸头往里看;有些知道内幕也跟袁小公子打过交道的,异口同声的感叹:"几年没见,小公子都这么大了!听说都掌管美国分部的事情了!""虎父无犬子啊!""小公子怎么瘦成这样,一定是太辛苦了,得好好养养!"
  这亲热劲儿跟早两年朗白没上家谱的时候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法比。

  袁城不说话,只微笑着上下打量他的小儿子,那目光简直是有热度有形状的一般,半晌才说了一句:"你可真是够胡闹的啊!"
  开什么玩笑,岂止是胡闹?带着大队人马荷枪实弹的闯袁家大门,换做其他人,早就被拖下去毙了!
  朗白轻飘飘瞥了父亲一眼,直接绕了过去,径自往沙发边上走:"我渴了。"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残茶就要喝。
  谁知道却被袁城拦下来了:"别喝这个,你要喝茶另外找人泡。"说着老管家颤颤巍巍的,亲自上了一碗汉阳云雾。
  朗白喝黄芽喝习惯了,摆摆手说:"我不要热的,那个冷的就行。"
  谁知道袁城一把把他抓住了:"阿白乖,听话。"
  朗白才不听他的话呢,直接把手一抽,就要去喝那个冷茶。他的确有喝凉水的习惯,霍山黄芽口味略带苦涩,口渴的时候就着冷水这么一喝,特别清热解渴。袁城拿小儿子没有办法,只能使出杀手锏,说:"阿白,这个杯子是爸爸刚才喝过的……"
  话音未落,朗白干脆利落的把杯子给扔了!
  袁城苦笑一声:"阿白,你嫌弃爸爸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朗白有很多习惯是跟袁城养成的,好喝黄芽、瓜片等苦性茶就是其中一个典型。袁城要弄好茶可不难,他喜欢特级的霍山黄芽,身边养大的小儿子也跟着一起喜欢,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从上次朗白在美国咳血昏倒之后起,袁城就亲自出面找了几位中医给他切脉,都说袁小公子身体太虚太寒。袁城一想,好嘛,瓜片黄芽等都是典型的寒性茶,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喝得,小孩子可喝不得!袁城为了小儿子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当年四月的时候他做了一件轰动全家的事——他亲自往大陆派了几个亲信,让他们千辛万苦爬上汉阳山去,专门给他收当年第一批的汉阳云雾茶!

  汉阳云雾茶性极暖,据说极能调养身体,长期饮用便能延年益寿。不过顶级的汉阳云雾是特供。
  什么叫特供呢?——海拔一千四百米的高山上,就那么几十亩地的茶树,终年云雾笼罩雨水丰沛,因为气候寒凉,清明前茶树发不了芽,只能等谷雨前后的时候,才能掐出第一批芽尖来。再由当地的少女贴在肌肤上捂干了,炒出来的那么一点儿茶叶,是特级的汉阳山云雾茶。这种茶叶一般直接供到北京去,并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剩下来的次等茶叶要卖,也得等到五月上旬之后,才能陆陆续续出现在当地市场上。就这样也不是轻易就能买着的,好点儿汉阳云雾茶甚至都出不了江西省。
  袁城远在香港,却愣是赶在四月下旬前就让人收了两斤特级汉阳云雾茶来!别看这区区茶叶,期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走了多么曲折复杂的路子,又动用了多少人情关系……可能当年唐玄宗为杨贵妃千里策马送荔枝,也不过就如此了!
  所以说,朗白带人闯自己家的大门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高兴,袁城压根不想说他一个字。

  袁城在大多数小事上都完全站在小儿子那一边,几乎百依百顺。少数几个不容悖逆的原则性问题,一是在床上,二是在公司里。这两个地方父子的上下位置不能变,袁城说一不二毫无动摇。
  朗白回来的第一天,吃过晚饭才是傍晚,袁城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兴致,非要带小儿子出去散步,还不准任何人跟着。袁家花园里黄昏的时候景致特别好,一大丛一大丛的百合、郁金香、薰衣草开在花田里,红的泼泼洒洒,绿的浓郁欲滴,金的贵气逼人,白的如雪如霜。花园水池子里还栽着大朵睡莲,池边每隔几步就设着一块篱笆,上边栽着大丛大丛的玫瑰花,都正是盛开的时候,老远就清香沁人,晃得人眼睛都看不过来。
  傍晚热气褪去,夕阳的余晖伴随着微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朗白走在袁城身边,却仿佛对这一切都毫无知觉一般,面无表情注视前方,双手插在口袋里。袁城说话,他就一声不吭的听着,袁城问他话,他一律用嗯这个单音节来回答。

  袁城突然站住了,指着玫瑰园,笑着说:"阿白,你喜欢哪一朵?"
  朗白无可不可的瞥了花圃一眼,"都还行。"
  "——都还行。"袁城低声重复,笑了一声:"阿白,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纵有三千弱水,却只能取一瓢饮'?你一辈子要遇到的花朵绝对不在少数,如果每一朵你都觉得还行,那你这一辈子岂不是要被乱花迷瞎了眼睛?总是要拿定主意选择一朵的。"

  哟,老男人借题发挥了。
  幸好袁城是个中高手,这醋吃得非常有水平,真的仿佛慈父一般,听得朗白哼了一声:"是啊,反正总是要选定一朵的,迟早的事情,现在急什么。"
  袁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那有打算了没有?"
  "到时候看着办呗。"
  袁城大笑起来:"好好,到时候看着办……到时候爸爸一定给你看着办!话说回来,你看着那支花比较好?我给你折下来插花瓶里去。"

  朗白脸色变了几变,故意往高处一指。
  袁家这花墙有三四米高,园丁来料理的时候都要踩着梯子上去,朗白又故意使坏,非要最上边靠顶的一朵小玫瑰花苞。那位置离地面大概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又靠外,光抬头往上看都有点困难。
  "你这是高岭之花啊你。"袁城把袖子一摞,说:"成,看着吧。你爸爸虽然不是专业保镖,但是好歹也练过的!"
  朗白退后半步,负着手,温文尔雅的提醒:"父亲小心,别摔下来断了胳膊腿哦。"
  那表情笑盈盈的,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不像是个为父亲担心的孝子,倒是像在说笑话一般满心愉快。

  袁城才不跟小孩子斗这个气,他直接把花墙下修剪精致的茶花丛一推,整个人踩着篱笆往上一跃,非常干净利落,几下就爬了上去,一点看不出这已经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了。爬到墙头上的时候他直接长腿一跨,半个人翻过了去,把那朵玫瑰花掐下来叼在嘴里,然后回头对朗白挥了挥手,满脸笑容。
  夕阳金红色的余晖从他身后映照下来,满眼都是金灿灿的。朗白抬手挡在脸前,最终好像受不住这明亮的光线一般,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当口,袁城从三四米高的墙头上往下一跳!呼的一下稳稳落地,干净利索一气呵成,一点事都没有。

  朗白往后退了半步,袁城拉住他,把玫瑰往他衬衣领口里轻轻一插,低声问:"你退什么?"
  那玫瑰红的花瓣正好触碰到朗白脸上,柔软清香,他却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的把花枝从脖颈里抽出来,条件反射就想扔。
  袁城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按在那里,低下头去,轻轻吻他的鼻翼和唇角。

  这实在是太亲昵了,虽然不准人跟上来,但是这毕竟光天化日,又是自己家的花园。朗白身体都僵硬了,完全无法动作,只能在袁城想亲吻他嘴唇的时候猛的扭过头:"爸爸!"
  那声音有点尖利的感觉。
  袁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脸:"好了,乖。"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玫瑰丛后传来一声极其凌乱的脚步,就像是勾着了什么枯枝一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朗白还没反应过来,袁城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朗白背对着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刹那间脸上血色褪尽!他连回头一下都没有,猛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M10微型手枪,直接回转手臂一下点射!

  朗白那是什么枪法?他认了第二,整个袁家集团里没人敢认第一!不过一个不回头的听音盲射而已,那简直是想打腿就打腿想打胳膊就打胳膊,五十米射程范围内生死由他!
  袁城突然却突然把朗白拿枪的手一推,脸色微变:"糟糕!"
  这时已经迟了,只听啪的一声枪响,紧接着花丛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袁城抓着朗白,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去一看,只见花丛里赫然倒着一个年轻女孩子,子弹从她左前胸穿过后背穿出,鲜血已经汩汩的染红了一片草地!

  朗白天生的杀手习性,不管人断气没断气,只要一看没打中致命点,立刻就想往头上补一枪。谁知道他还没动作就被袁城按住了:"不可以,阿白!"
  朗白还想说什么,但是没来得及。那一声枪响可是清清楚楚,很快大批警卫涌来,一看这阵势,都大惊失色:"袁总!""小公子!""没事吧?没事吧?"
  "快叫医生,先救人!"袁城试了试那女孩子的动脉还在跳,立刻站起身来喝道:"这是袁骓的未婚妻!还不快点来人!"

  朗白愣了一下,袁城回过头,低声道:"这是你大哥马上就要订婚的姑娘,王家栋他们家的一个女孩子。不管怎样都不能杀,你记住了吗?"
  轰的一下,警卫都骇住了,反应过来的赶紧跑去叫医生,有人用手去堵那位王小姐还在冒血的伤口,有人急急忙忙大吼大叫。仅仅刹那之间,袁家花园就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混乱里。


48、曝光

  袁骓在得知自己未婚妻中枪的事情时,一下子就懵了。
  他未婚妻可不是别人,亲上做亲,定的是他舅舅家的亲表妹。王家栋这几年卯足了劲儿往他房里塞姓王的女孩子,这一个舅表妹跟袁骓的血缘最近,容貌也最出挑,闺名叫淑芳,好不容易才把袁骓的心拢得严严实实。袁骓是真有点儿喜欢她,要不怎么能扛住了袁城的压力,愣是要娶一个姓王的女孩子呢?

  袁城是不喜欢这位王小姐的——开什么玩笑,太子的母族是王家,妻族还是王家,袁骓又不是他弟弟那样心狠手辣的强硬主儿,万一要是他将来耳根子一软,袁家的大权岂不是要落到外戚手里去?
  但是袁城再不满,也架不住王家栋五六年来给袁骓灌下的迷魂汤。王家栋什么人呀?色之一字,他最精通!整个王家上下都知道袁骓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为了出一个姓王的太子妃,王家栋跑前跑后、谋算计划了好几年!
  这位王淑芳小姐也不是凡人——自幼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来得,性情品德都没得话说。最关键的是她的容貌,这么说吧,几乎跟袁家小公子朗白是一个级别的!
  好不容易把袁骓拿下了,好不容易要订婚了,王家栋一口气还没松呢,这边传出一个让人魂飞魄散的消息:王小姐傍晚在袁家花园里散步的时候,竟然被一颗子弹打中!现在还在抢救中,救不救得回来还不知道!

  王家栋顾不上晚饭了,直接一车坐到袁家。袁骓也才刚刚得知消息,到底是钟鸣鼎食黑道世家的大少爷,手段和胆气都是有的,直接就把他父亲派来送信的人给扣下了:"没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来人,拷问!"
  王家栋一看这阵势,得,他自己找个板凳坐下了,看袁骓审问下人。

  袁城派来送信的是个贴身保镖,没有老板的命令,不敢多说,只一个劲的低头:"大少爷我当时真的不在啊!袁总怎么告诉我的,我就是怎么告诉您的,别的我不敢说!在袁家里乱嚼舌头乱说话,袁总会要我命的啊!"
  "我父亲会要你的命,你当我就不会了?"袁骓冷笑一声,夺过自己手下的枪,砰砰两下子弹贴着那保镖的耳边飞了过去:"还不快说!把当时花园里的情况仔细告诉我,一个字都不准漏!不然就别怪我今天不给父亲身边的人面子,小心我让你有来无回!"
  只见袁骓满脸戾气,那神情不像是开玩笑,保镖也有点怕了:"大、大少爷别生气,当时周围真的没有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晚饭过后,袁总说要带小少爷去单独散步,叫谁都不准跟上来,警卫们都远远守在花园外边!我琢磨着当时花园里有资格带枪的,也就袁总跟小少爷两个!王小姐为什么在花园里,后来又为什么会中枪,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只有袁总跟小少爷两人知道啊!……"

  王家栋转向袁骓,低声问:"难道是袁总……"袁总不乐意大儿子娶王家的女孩子,这个谁都知道。
  袁骓摇摇头:"不,不可能是父亲。如果是父亲出手,绝对悄没声息就把人给料理了,绝对不会让人把淑芳送去抢救!你别忘了,袁家有资格在父亲面前掏枪的人虽然少,可还不是没有——阿白身上不就随时带着枪吗!"
  朗白是王家栋心口上永远的一颗朱砂痣,袁骓一提起他,王家栋就沉默了一下,才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们要赶紧去医院。如果真是白少干的,那事情就不简单了!"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黑沉沉的压在人头顶上。夜空上隐约可见大片乌云聚集,遮蔽了刚刚升起的月亮。
  "要变天了。"王家栋走出大门,抬头喃喃地道。
  袁骓面色冷厉:"——不得不变了!"

  王淑芳是王家栋的堂妹,袁骓的表妹兼未婚妻,说得诛心一点,袁城死了她就是袁家的主母。就凭这点没人敢慢待她,这边刚从手术室推出来,那边立刻就有人要飞奔去通知袁城。
  谁知道还没跑出大门,王家栋和袁骓带着一批铁杆忠心的手下把医院围了个结结实实!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太子爷佩着枪,亲自上门来问罪!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这家医院就设立在袁家大门口,满院子都是袁城的耳目,平时没人敢在这里闹事儿。袁骓带人把医院一围,荷枪实弹的,几乎有点逼宫的架势!

  袁骓不含糊,一边走上医院台阶,一边厉声问:"院长呢?淑芳怎么样了?"
  院长赶紧低眉顺眼的跟上来:"王小姐已经从手术室推出来了,情况暂时比较稳定,没有生命危险。子弹没有击中要害,正巧从肋骨膈膜之间穿过去,也是王小姐命大,再往上偏两厘米估计就很难救回来了……现在人在ICU,我们院里所有专家都随时候命……"
  "带路!"
  院长抹了把汗,颤颤巍巍的一路小跑,把袁骓和王家栋一行人领到顶楼ICU。谁知道在病房门口,又有一拨人守在那里,袁骓一看为首的那个年轻人,顿时眼睛就眯了一下:"莫、放!"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齐夏国是大太子的心腹一样,所有人也都知道莫放是小太子身边的第一人。袁骓一早就在怀疑王淑芳中枪的事跟朗白有关,眼下在病房门口看到了莫放,顿时不再迟疑,立刻转头命令:"给我拿下!"
  三四个荷枪实弹的警卫立刻抓住莫放直接按倒!
  莫放看到袁骓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大少爷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袁骓冷哼一声,摔手推开病房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我就是想看看,我那位好弟弟能为手下做到什么地步!来人,把他带下去好好拷问!"
  莫放没来得及动作,立刻就被人指着太阳穴推了下去。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医疗机器发出间或滴答一声响。王淑芳躺在病床上,全身一色的雪白,脸色也灰败得让人心惊。
  不过她容貌真是个挑尖儿的,刚刚做完了大手术,人最憔悴缺血的时候,一般人这时候都不能看了,她倒是还有些病弱西子的模样儿。王家栋看着袁骓的神情不像厌恶,反而有点像是可怜她,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汉武帝时著名得宠的李夫人,临死时皇帝去看她,她用被子蒙着头,宁死不愿见皇帝最后一面。身边侍女疑惑,她便对侍女说:我以美貌而受宠,色衰便会爱弛。如今我病得不成人形,如果这副模样被皇帝看见,他一定会对我心生厌憎!果然李夫人死后,汉武帝悲痛欲绝,不仅以皇后之礼下葬,还让人画了自己心目中李夫人的画像,每天徘徊在画像前怀念她。试想要是李夫人最后留给皇帝的印象是个邋邋遢遢、红颜色衰的女人,汉武帝还会把她当做心目中永远的绝代佳人吗?
  王家栋知道,袁骓定王淑芳为未婚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生的美貌。如果这美貌没有了,袁骓对她的情分也就未必还能保得住了。黑道嘛还不就是这样,男人以武力征服世界,女人以美色征服男人!这个生存法则一万年都不会变。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女孩子的脸色动了动,竟是要醒来的样子。袁骓立刻抓住她的手,低声叫道:"淑芳?"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要是能在这时候醒过来,那她的证词就比什么都管用!王家栋心里一震,也顾不上心疼自家人了,暗地里就往她手背上狠狠一掐!
  这劲道真是连死人都能掐活!王淑芳脸色一变,竟然真的微微睁开了眼睛。

  "淑芳?淑芳!"袁骓赶紧推推她,"快醒醒!告诉我是谁打你的?告诉我!快!"
  王淑芳看见袁骓,开始还有些迷茫,过了几秒钟,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一震,张了张口,低声道:"大少爷……"
  那声音哑的几乎听不清,袁骓立刻把耳朵贴上去:"你说什么?别急,只管告诉我!"
  "大……少爷……袁总……跟……"

  袁骓这会儿脸色是真的变了:"是我父亲开的枪?"要是袁城真的不满王淑芳到这个程度,那也别说了,这个未婚妻就真的怎么都不能要了!
  "不……不是……袁总,是……是……"王淑芳喘了口气,喉咙里血泡涌上来,咕噜了几声,半晌才听她挣扎着道:"是小……小少爷……他……"
  袁骓厉声问:"是朗白开的枪?"
  王淑芳已经脸色发青,勉强点点头。
  王家栋跟袁骓异口同声:"为什么?!"
  "袁、袁总跟……小少爷……"王淑芳又喘了一下,血沫从嘴角里涌出来,眼见说不出话来了,过了足足十几秒,才颤抖着声音说:"袁总跟小少爷……有……有私……"

  到最后几个字,已经声尽力竭,几乎听都听不见了。
  王家栋听着这"有私"两个字,还没反应过来,袁骓这几年却有点隐约的怀疑,这时猛地一下印证心中所想,顿时神情刷的一下就变了。

  当年深夜在袁家,朗白打碎瓷碗,不惜用碎瓷自伤,鲜血淋漓的逼父亲不敢上前一步!后来几番在美国病得要死,却连年不愿回香港!——袁城那样强硬威严的一个人,好几次被小儿子指着鼻子骂,却愣是没回一个字;明明是放在身边亲手养大的小儿子,父子之间却没有半点情分,活像是一对仇人!
  袁骓早就觉得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之间有些古怪,早几年时他已经有点可怕的猜测,却从来不敢往深里想。
  这种事情别说亲眼看见了,就算听说一个字,那都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怪不得这几年来,父亲看弟弟的眼神如此不对!
  那根本不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幼子,那目光中的亲昵和暧昧,说是看小情人都差不离!
  竟然是这样……竟然真的是……
  袁骓全身都有点发抖,几乎站都站不稳。

  王家栋本来只是疑心,这种事情又不好直接开口问。眼下一看袁骓这个样子,那猜测也就十有八九坐实了。他的表情虽然竭力掩饰,但是心里的震惊绝对不比袁骓少——难怪当年他冲撞了朗白,袁城差点剥下他一层皮来……难怪后来跟袁骓一起带朗白去喝花酒,袁城几乎要把他们两个给杀了……本来挺清白的一件事儿,只是袁城自己心里有鬼!
  我还带着他们家小太子去看艳舞!那不是直接把绿帽子往袁总头上扣么!
  王家栋一时想起袁城的手段着实了得,一时又想起朗白精致明艳的脸,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往袁骓那边看。

  袁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脸杀气,满眼的血丝:"我们走!"
  王家栋大惊:"上哪儿去?"
  "找我父亲问个清楚!"袁骓说这话时牙齿咬得咯咯响!


49、兄弟交锋

  袁骓和王家栋一行,带着齐夏国等一些精锐的心腹手下,气势汹汹的闯进了袁家主宅。
  主宅是袁城平时起居的重地,平时如不得召,袁骓是不能轻易进入的。虽然他现在是热血冲脑不管不顾,但是闯进主宅之后也没有乱来,而是直接跑去了他父亲的大书房。
  谁知道一排警卫守在门口,拼了命的拦住他:"大少爷!大少爷!冷静一点!袁总不在里边啊!"
  袁骓哪里肯信?立刻让人把这些警卫拉开押住,他和几个最亲信的手下一起破门而入。当他闯进书房的时候简直气势骇人,眼底布满了血丝,跟平时那个养尊处优的袁大太子判若两人!
  但是踏进书房的刹那间他愣住了——偌大的房间里真的不见袁城,只有朗白一人在此,赫然跪在书桌前的地板上!

  袁城怎么不在?
  朗白又为什么跪在这里?
  袁骓不知道的是,他带人闯进医院的所有事件全部都在朗白的监视之下,他让人押走莫放的事情朗白也全都知道。只有王淑芳清醒的事,因为是在紧闭的病房里,周围也只有袁骓和王家栋在场,所以朗白并不清楚——但是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他猜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当他驾车闯进袁家主宅大门的时候,朗白就站在书房二楼的落地窗前,透过玻璃,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容青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欠了欠身:"全部按您的吩咐布置好了。父亲已经去通知袁总大少爷擅闯书房的事,想必袁总很快就会赶回来。"
  容青口中的父亲,指的是周正荣。
  朗白点点头,笑了一声,从窗前退去半步,直直的跪在地上。
  容青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朗白唇角挂着一点温柔的笑意,让人看了无端发寒:"做什么?——做戏啊。"

  朗白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比别人来得多情。总是温柔和顺的,平易近人的,对谁都殷勤友善,一泓泉水般清冽纯净,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心。
  然而这其中有多少根本是假的,别说旁人了,他自己都分不清。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总是真真假假掺在一处,一开始还能勉强辨清真假,到后来则根本混淆在一起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剩几分真心——那心善情深的假象原本只是张面具,到后来却长进他的皮肤里,成为了他自己的脸。
  容青噤了声,默默退出房间,留他一人跪在那里,直到袁骓带人闯进门来:"——父亲!"
  朗白回过头:"大哥?"
  话音未落,袁骓一步冲上前,抓着朗白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劈头盖脸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
  啪的一声重响!王家栋、齐夏国和那几个手下都惊呆了!

  朗白被打得脸歪到了一边,脸色却半点不见疼痛,半晌,平静的回过头来盯着袁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骓厉声问:"父亲呢?"
  "父亲不在。"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差点伤了大嫂,罪行深重,自愿跪在这里悔罪。"
  一问一答流畅无比,袁骓被他堵得哽了一下,脸色越发可怕:"哦,你还知道悔罪?!你伤了王淑芳,所以就跪在这里悔罪,那你害了袁家,你又拿什么赔?!"
  朗白眼角微微一跳:"大哥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听不懂——好,好,你听不懂。"袁骓气得双手发抖,却退后半步,深深吸了口气:"你听不懂,那我一件一件告诉你!——给我跪下!"

  朗白二话不说,立刻跪倒在地!
  这情景实在是太过惊人,连袁骓最心腹的亲信都被吓着了,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叫了声大少爷,然而袁骓充耳不闻,直直的指着朗白的鼻子:"——四年前入冬你满十五岁的时候,父亲想把集团百分之二的股份送给你,但是以集团元老佟止鑫为首的一批高管集体反对,父亲就此作罢。不久佟止鑫被查出纵容家人贪污索贿,父亲重罚他一家下狱,其实是想让他狠狠的受个教训,好在日后重新用他!谁知道你竟然冒充父亲的签章,以父亲的名义把他妻子儿女从狱中救出来,还他家产祖业,又给他递了一句话,叫他'不必担心身后事'!结果佟止鑫当真以为这都是父亲的意思,心灰意冷之下,当天晚上就在监狱里自尽了!——他妻子儿女后来被你远远打发去了越南,连个击鼓鸣冤的机会都没有,直到现在父亲都以为佟止鑫是在监狱里病死的!这件事从头到尾全是你一人指使,心狠手辣欺上瞒下,你认不认?!"
  朗白神情中全无半点惊诧之色,只低了头,叹息道:"——我认。"
  王家栋他们几个人都骇呆了。按袁骓的说法,当年朗白刚满十五岁,就能以袁城的名义干出这种事情,这一手软刀子逼死人玩得如此漂亮,事后还能把袁城瞒得结结实实!这哪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三年前你还没去美国的时候,想从侯海峰督查他夫人手里买一套公寓,结果他夫人不仅不卖给你,还对你破口大骂了些不足与外人道的胡话。事后虽然父亲出面帮你买下了公寓,但是你恨极了侯家一门,就指使手下伪装成内地建材商人向侯海峰督查行贿,再分别把行贿证据整理成册贴到警督厅大门口!侯海峰下狱的时候,你买通警局高层,故意指派跟他有旧隙的对头去审他,还密授几种令人发指的酷刑,没过几天就生生逼得侯海峰吞筷子自杀了!这件事父亲知道,但是没有证据也处理不了你——朗白,你今天说句老实话!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朗白沉默了一下,低头道:"是我。"
  袁骓一声长笑——当年他还曾经不解,为什么朗白做下的这件事情父亲明明心知肚明,却一再的不肯办他!他还曾经恐慌过,怀疑父亲是恨他打亲生弟弟的小报告,恨他不知道为幼弟留足面子!事到如今他才知道那一切都是为什么,归根结底不过他父亲心中有私!
  亲生的孩子带上了床,做父亲的又怎么忍心为这点小事削了小儿子的脸面?

  "还不止——"袁骓长长的吸了口气,似乎不这样他就没办法完整说出话来一样,"前年春天,曼萨尼约分公司经理姜瑜带头给总部写联名信,求父亲把通向南美的交易路线划归到我名下,但是计划泄露被你提前知道,你让人用一封措辞强烈的假信代替真信,堂而皇之送到了父亲的书桌前!那封假信是你让人写的,内容是指责你这个美国分部总经理只手遮天逼死人命,父亲一看大怒,亲自去美国调查情况,结果当然发现那是子虚乌有的诬陷。父亲回到香港以后,下令严查姜瑜一党,为了给你出气,还特地让你监督去办这件事——结果你行啊,你当着父亲的面把姜瑜一党的人全放了,还说'姜瑜为袁家辛苦一生,我不忍因私人恩怨而报复他,致使老臣寒心'!——你说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啊!结果父亲当时连声夸你心善,说你把美国分部管理得好,顺势就把曼萨尼约分公司也划到了你的名下!"袁骓语调一转,透出尖锐的讽刺来:"结果这件事过去没两个月,姜瑜突然被亲信反水,足足揭发出贪污受贿、供应假货、私自擅权、玩忽职守好几个大罪名——你说姜瑜干了一辈子都没出事,怎么那个时候突然就被所有亲信一起反水了呢?紧接着在董事局会议上,你当着所有董事的面痛哭到咳血的地步,说可怜姜瑜辛苦一生,你不忍杀他!结果硬生生逼得姜瑜自己服毒了断!"
  当时朗白在董事局面前替姜瑜辩护,辩护不成,便失声痛哭,说一切事情都是从姜瑜写信举报自己开始,如今自己却不得不杀他,"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实在是不忍心下手。董事局那些人虽然位高权重,却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袁小公子在眼皮子底下哭成这样?当时就纷纷赶上来劝,请小公子务必不能以私情而废公务,姜瑜这样的人实在是该杀!谁知道不劝还好,一劝朗白哭得更厉害了,几乎到了"声气阻塞、口不能言"的地步,随即张口就咳出一口血来!
  事情到了那种地步,已经愈演愈烈到不可收拾,姜瑜不死都不行了——袁小公子不杀他,自然也就没人敢杀他,最终他被迫当着董事局的面服毒自尽!

  事情还没算完!姜瑜自杀后没半年,轰轰烈烈的"姜党"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全数瓦解,当初那封联名信上的所有人不是东窗事发就是被牵连下水。这回朗白可不慈悲了,杀的杀关的关一个都不放过,前前后后牵连了上百人,曼萨尼约分公司里大大小小的官儿几乎被他杀空了!甚至连姜瑜一双漂亮的小儿女都没放过——朗白把他们姐弟俩往袁骓面前一送,美其名曰是孝敬大哥的房里人!
  当时袁骓觉得,自己才真的要吐血了!
  这样狠毒的心肠,这样狡诈的手段,别说袁家了,就算整个东南亚黑道都找不出第二个朗白来!
  袁骓觉得自己脊椎上都冒着寒气,说不清是后怕还是愤怒,声音都不大稳:"阿白,我也不听你说你有多无辜这种话,你只告诉我,你逼死了这么多人,晚上有没有做噩梦过!"

  朗白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闭上眼睛。他眼睫尤其的长,微微的仿佛有些颤抖,看上去竟真的有些"不忍"的意味——只听他道:"大哥,你有两点说错了。"
  袁骓冷笑反问:"哪两点?"
  "第一,那封说我只手遮天逼死人命的信不是别人,是我亲手写的——旁人怎么知道如何骂我才能让父亲最愤怒呢?"朗白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第二么,就是把姜瑜那对儿女送给你的时候,我手边上其实有一管HIV感染血的……我没有把那一管子HIV打到那对美人儿身上去,就是因为我不忍啊。"
  袁骓一股寒气从心里窜上来,刹那间手足都有点发软!
  朗白笑起来,竟是非常柔和的模样:"——姜瑜是你的铁党,说到底也是为了拥护你才死的,结果你还不是照样收下了他那一对貌美如花的小儿女?要说待人凉薄,到底是我手段狠呢,还是大哥你更让人心寒?"
  袁骓厉声喝道:"你——!"
  "话说回来了,"朗白打断他,笑着道:"四年前的佟止鑫,他儿媳妇就是齐夏国的姐姐对吧?他可是大哥你的左膀右臂了。三年前的侯海峰,他怎么年纪轻轻做上督查的?除了他老婆是厅长女儿之外,跟大哥你的大力提携也有不少关系吧?"

  袁骓刹那间开口无言,半晌,才突然冷笑一声。那声音极其可怕,说不出来的狠绝愤恨:"你说得对,看来咱们两兄弟,也不是对彼此都一无所知的……阿白,你可能都不相信,我曾经真的十分羡慕——不,十分嫉妒你!"
  朗白低下头,一只素白修长的手轻轻搁在另一只手腕上,十个指尖削葱根儿一般,"——哦,袁家尊贵的正子嫡孙,目下无尘的太子爷竟然嫉妒我?为什么?"
  "正子嫡孙?"袁骓讽刺的哼了一声:"担着一个正子嫡孙的名,父亲什么时候把我当正子嫡孙看了?倒是你明明顶着义子的名头,父亲却宠爱仿佛掌珠一般,目光始终落在你身上,不管我做得多好都没用!……从小到大父亲就围着你一个人转,什么时候关注过我?我一年到头都见不了父亲几次面!"
  朗白脸色微微的变了,似乎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堪。
  "我以前多怕啊,我怕以父亲宠爱你的程度,随时废了我扶你上位都有可能!这害怕一直种在我心里,你都想象不到我有多恐惧!有时候我就偷偷琢磨,我这么一个正子嫡孙到底哪点比不上你,让父亲偏心冷落到这种地步?!……"
  袁骓吸了口气,脸上显出一点混合着鄙薄和怜悯的神情:"——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为什么!"

  ——朗白脸色剧变!
  袁骓居高临下盯着这个容色秀美的幼弟。很久以前开始起,他听人提起自己这个娇贵的弟弟时,总离不了"容色慑人"这四个字。就连袁骓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朗白生得的确好——是啊,生得太好了!好得亲生父亲都忍不住下手了!
  "阿白,"袁骓俯□,在朗白耳边轻轻的问:"你费尽心机谋划了这么几年,确实是压在我头上,但是又能怎么样呢?父亲只会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产,他会让见不得光的情人上位吗?"

  一句话直中朗白死穴,他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到了极点,竟然泛出微微的青灰来。
  这句话说得极其隐秘,他带来那几个手下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竟然一句话就让朗白颓败成这样。只有王家栋大概能猜到他说的是什么,忍不住往朗白脸上瞥了好几眼。

  袁骓看着朗白这样的脸色,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谁知道就在这时,朗白突然冷笑一声,轻描淡写的问:"——这又怎么样?你既然知道这个,就一定知道为什么佟止鑫、侯海峰、姜瑜他们的事情都板不倒我!告诉你吧,就算今天王淑芳死了,你也一样找不着我的麻烦!什么正子嫡孙,什么王家小姐,就算你把我做过的事情都掘地三尺调查出来然后写封血书放在父亲桌子上,你也一样杀不了我!"
  这话说得实在不像朗白平时隐忍温柔的性格,袁骓都几乎愣了一下,随即从未有过的怒火就这么猛地烧了起来!
  "我是挺下贱的是吧?跟你相比我是挺微不足道的是吧?但是就算我这样一条微不足道的小命,只要有父亲在跟前挡着,你也一样要不了!大哥,你这个袁家太子,当得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

  袁骓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了——不仅仅是他,他带来的那几个心腹都忍不住上前,一个个眼冒怒火。
  朗白却有恃无恐一般,几乎在明晃晃的挑衅他们:"怎么,不仅擅闯父亲的书房还荷枪实弹的,这副样子做给谁看?有本事你们在父亲的书房里动我一指头试试啊!谁动了一枪子儿,我就让你们全家陪着去死!"
  说着还真的转过身,面对着那几个手下,满脸高傲挑衅的神情!

  王家栋突然觉得不对——不仅仅是他,甚至连袁骓,都在愤怒中隐然感觉到一点不对劲来。
  这不是朗白的处事风格,这也不是他那样智商会干出来的事情!这样故意卖弄、仗势欺人的话,简直就在怂恿引诱着那些手下对他开枪!
  他是故意的!

  袁骓还没来得及开口喝止,就只见齐夏国猛然抽出佩枪指向朗白,厉声道:"要是让你活下去你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大少爷,这人不能再留了!你今天要是心慈手软,明天就一定会被他置于死地的!"
  袁骓还没来得及大叫不要,砰地一声巨响——齐夏国真的对着朗白开枪了!

  哗啦一声!
  整面落地玻璃窗全数碎尽!

  朗白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面不改色,似乎对刚才贴着他身体飞过去的子弹都完全不在意一般。
  齐夏国狠狠推开王家栋:"你为什么阻拦我!"
  在齐夏国说"明天一定会被他置于死地"的话时,站在他身边的王家栋就察觉到他真的要开枪,当时就扑过去把他狠狠一推,这样子弹才贴着朗白的耳朵边飞了过去。
  王家栋还没开口,袁骓对齐夏国破口大骂了一句:"蠢材!"
  "为什么……"
  就在这时,齐夏国的话被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打断了!只见一身黑衣的容青带着七八个人闯进书房,刹那间就围在了前边,把朗白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来人啊,"朗白脸色淡淡的,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挑衅模样?只见他一指齐夏国,轻描淡写的吩咐:"在父亲的书房里对少主开枪,按袁家家规,属大逆不道。眼下人证物证皆在,来人,拿下!"
  齐夏国倒抽一口凉气,顿时五六个人猛扑上去把他按倒在地!
  "蠢材!"袁骓破口大骂:"他怎么激你你就怎么上当?!他这是要拿你救莫放!"
  齐夏国如同醍醐灌顶,刹那间脸色一震,却已经来不及了。朗白懒洋洋的对容青一挥手,道:"押下去带走。"
  容青一点头,几个人强行押着齐夏国,一步步倒退着出了房间。

  虽然口头上骂他,但到底是跟着一块长大的下属,袁骓到底还是不能撒手不管,只得回过头对朗白冷笑:"你——你这么冷血的一个人,倒是能为自己的一条狗以身犯险,我算是见识了!"
  "齐夏国不也是你的一条狗吗?"朗白哈哈一笑,"既然都是狗,那么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这样吧,容青,叫人按我的吩咐,把我们家医院大食堂里煮整猪的那口大锅拿来,顺便拆几包木柴,在楼底下空地上生火架锅,咱们今天吃吃狗肉汤,也算尝个鲜儿!"

  这话一出来,别说是袁骓王家栋了,连最冷静镇定的容青都变了脸色!
  "去呀,"朗白不咸不淡的吩咐,"愣着干什么?"
  容青强压震惊"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站住!"袁骓一声暴喝,"朗白!你!——你敢!!"
  "我怎么不敢?"朗白笑起来,似乎袁骓说了个笑话一般,"别说是活煮齐夏国了,就算你现在让人煮了莫放,送来一碗肉汤,我都敢一口气儿喝下去!——你不妨试试看我敢不敢!"


50、无冕太子

  偌大的书房里一片沉寂。
  空气如此紧绷,以至于刹那间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齐夏国被带下去时发出挣扎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袁骓敢肯定,如果自己输了这一局的话,朗白一定会毫不犹豫把齐夏国给活煮了!他干得出来!他这个弟弟天生下来心智就不正常,他是个犯罪的天才!别说齐夏国这个得罪过他好多次的下人了,就算他铁杆忠心的手下莫放在他面前被人活煮了,保不定他都能眼不眨心不跳的喝一碗活人汤!
  袁骓知道自己没法跟这个年幼的弟弟比——开什么玩笑,就算活了四十年已经修炼成精了的袁城,也未必狠得过他这个小儿子!

  "……阿白,"袁骓勉强保持着一点长兄的模样,声音里却带着一点难以压制的颤抖,"齐夏国得罪了你,你吩咐人骂几句打他一顿也就得了,干什么亲自动手搞上这么一出?他一条小命不算什么,你不怕这种做法——这种做法太过残忍,反而让你遭了报应?"
  朗白瞥了袁骓一眼,脸上半点不见惧怕,反而掩着唇轻轻笑着咳了两声,脸色都绯红起来一般:"——大哥这话说的,真是笑话了。说手下人是狗的不是大哥你吗?反正大哥你都说齐夏国一条小命算不得什么了,那他是死是活又有何妨。"
  说着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看起来真有几分少女一般楚楚动人的意味:"我朗白只活了二十年不到,事情虽然见识过不少,但是这大煮活人还真没看过。今天就算给大家开开眼界,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吧。"
  袁骓厉声道:"站住!"
  朗白头也不回:"大哥还有什么事?"
  袁骓站在那里,脸色青红交错,眼见着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王家栋怕他气急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赶紧对他拼命使眼色。
  "既然我弟弟今天这样好兴致,那我也凑个热闹好了——"袁骓猛地一摔手,喝道:"来人把莫放提过来!光煮齐夏国怎么够,咱们今天把莫放也一起煮了!"

  书房里当场一片大哗!
  "大少爷!"
  "大少爷冷静一点!"
  "袁骓!"王家栋厉声喝道。
  袁骓一把推开王家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抓起他弟弟:"走啊阿白,咱们兄弟俩今天就看一看,到底谁能狠到底!走!"

  "就为了个手下,你们兄弟俩都想死吗!"突然书房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袁城的声音冷得让人发抖,"——王奕周正荣!把他们两都给我拉开!"
  袁骓和朗白都一愣,紧接着书房里闹成一团的兄弟俩的手下们都同时一个激灵,立刻肃立站好:"袁总!"
  周正荣和王奕小跑上前,也不敢太拉扯这一对兄弟俩,一个拉开袁骓一个拉开朗白,都轻手轻脚的小声劝:"大少爷/小少爷,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啊~~~"
  你们动手了不要紧,袁总不至于当着人面打孩子,但是你们俩的手下可就倒霉了啊!

  袁骓一开始被愤怒扰乱了心神,只恨他弟弟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在这样强烈的愤怒冲击之下,反而把袁城父子乱伦的事情给忘了。现在看到父亲出现在他面前,他一下子又把这件事给想起来了——余怒未消,更大的愤怒和痛恨就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我怎么不能动手!我堂堂袁家的大少爷,被人欺到头顶上来了,我还不能动手吗?!"袁骓把王奕一推,冲着他父亲咆哮起来:"王淑芳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医生说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如果她真的死了怎么办,父亲您打算用什么理由回答王家?!您打算怎么替您和阿白两个人找借口?!"
  袁城眼皮轻轻一跳:"你说什么?"
  "我说您打算怎么替您和朗白两个人寻找借口!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之间——"

  "闭嘴。"袁城打断了大儿子,"王奕周正荣,送小少爷回卧室。其他人全部退下,今天书房里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边说——只要透出去一个字,我就把你们所有人给活煮了。听到没有?"
  不管是袁骓的心腹人马还是朗白从美国带回来的手下,所有人都动作一致的低下头,甚至王家栋都冷汗涔涔的跟在后边答了声:"是!"

  朗白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晦暗不清。
  袁城看了小儿子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只叹了口气:"阿白你……"
  "我回去了。"朗白毫不客气的打断袁城,紧接着挥退了王奕和周正荣:"——我自己会走路,用不着你们送。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王奕和周正荣都是在袁家干了多少年了,平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在这位身份矜贵的小太子面前半点不敢放肆,只能低头说是。
  朗白看都不看旁人一眼,和袁城擦肩而过,紧接着拂袖而去。
  袁城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收回目光,闭了闭眼睛,似乎极为无奈,"……你们都下去吧……"
  紧接着他看了一眼大儿子:"袁骓,你过来。"

  袁骓走进书房内室的时候,把门狠狠一摔,发出惊天动地嘭的一声。
  外人全部退下,内室里只有袁城和袁骓父子两人。门一关,厚厚的隔音板隔绝了一切,袁城也不再克制自己的怒火,直接一耳光打过去:"你干什么!吃火药了不成!"
  啪的一声脆响,袁骓捂住脸:"是,我是吃火药了!阿白为什么要杀王淑芳,父亲您为什么要帮忙遮掩,您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吗?!您觉得这火药还不够吗?!"
  袁城盯着大儿子看了半晌,眼神沉沉的,半晌才说:"你都知道了。"
  这句话完全没有半点疑问,完全是肯定句式。
  "我不应该知道吗?!我的父亲,我的弟弟,从小他们就告诉我这是袁家唯二有资格称得上我袁骓的亲人的人!结果你们!"袁骓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脸色都憋红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是这两年的事情了吧?我就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我就这么——就这么——"
  ——就这么一直被当成个傻瓜,被瞒得团团转!
  一直以为父亲偏心幼子,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
  结果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唯二的亲人之间,竟然隐藏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私!而且还不是一年两年,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要是传到外边去,不仅仅是袁骓,整个袁家的脸都丢尽了!

  "朗白是您的儿子!亲生儿子!"袁骓声嘶力竭的咆哮,几乎要指着他父亲的鼻子上:"我一直以为您不续娶是因为不想让儿子多个继母!我一直以为您是因为王家栋冒犯过朗白,才看不上王家的!结果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父亲您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为什么偏偏要跟自己的亲生儿子发生这种事?!您则样让我如何自处!不仅仅是我也不仅仅是您,整个袁家都会身败名裂!沦落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袁城一动不动的任由大儿子咆哮,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丢人!简直丢尽了人!我没有这样的父亲和弟弟!你们简直!简直——!"
  袁骓狠狠掀掉了桌上的摆设,哗啦一声巨响,袁城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半步免得被波及到。袁骓余怒未消,顺手抓起茶几上的花瓶茶杯往地上一摔,随着哗啦啦的摔碎声,他又掀翻了书架上的瓶中船、银质的小挂钟、水晶金沙的小沙漏……几乎能摔的全都被他摔了。
  书房的地摊上简直惨不忍睹,各种碎片和渣滓铺了满地。袁骓终于摔累了,猛地一脚踹翻了茶几,随即狠狠坐倒在地。

  袁城居高临下注视着狼狈不堪的大儿子,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生气的表情,他脸上甚至一点情绪的表示都没有。
  半晌袁骓的粗喘声终于停止了,他的一时之怒终于发泄完,情绪渐渐退热,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袁城还是不动声色的盯着他,问:"摔完了?"
  袁骓猛地一惊,眼看着狂风过境一般狼籍的房间,地面上一堆堆的各种碎片,还有堪堪翻倒在父亲脚边的茶几——

  他慌忙爬起来:"我……"
  袁城挥挥手,阻止了他。
  "我能理解你的愤怒,"袁城说,"你弟弟当年表达得比你强烈多了。"
  袁骓张口结舌的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从小被当做袁家唯一的嫡子,长了这么多年,一直被人明里暗里的称作太子。虽然后来你弟弟也被列入族谱,但是所有人都坚信你才是最后的继承人,这两年来当面尊你一句太子爷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几乎在我面前,都一点也不知道避讳。"
  袁骓一惊,紧接着心里悄然泛起一点寒气。
  清朝康熙立太子,满朝文武当着皇帝的面官八皇子叫太子,惹得皇帝大为光火,直接把这位"民心所向"的儿子给圈了。袁骓早年在老师傅手下接受家族教育,所有长辈都对他耳提面命:千万仗着自己是嫡子,就在你父亲面前摆出一副继承人的款儿!
  没有哪个上位者能容忍自己有个民心所向、大势所趋的好儿子!

  "我没有让他们……"
  袁城摇摇头:"我知道你没有让他们那样叫你。他们只是认为你铁定能继承袁家,认为我死以后,你是唯一的掌门人。"
  袁骓慌忙道:"我没有这样想……"
  "不论你有没有这样想,都阻止不了别人这么认为。"袁城阻止了大儿子的辩解,声调淡淡的,"就算我没有明确立下由你担任继承人的遗嘱,在别人眼里,你也照样是太子——只不过是暂时无冕的而已。"
  袁骓紧张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袁骓,"袁城低声道,"我也不想否认,我跟你弟弟的事情的确有,并且也会一直持续下去。——我只问你一句话!"
  听到"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袁骓差点又跳起来,但是紧接着袁城那罕见的态度把他镇住了,只能僵立在那里听着。
  袁城居高临下的盯着大儿子,一字一顿的道:"我只想问你——这个无冕的太子,你还要不要继续当了?"

  朗白回到他那座小院子的时候,进门就看见一个挺拔劲瘦的背影站在花丛间,仰头嗅那盛开的月季。
  ——那是李明羽。
  朗白愣了一下,随即悄没声息的退回到大门之外,又状若无意的咳嗽了一声,故意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进来。
  果然再进来的时候,只见李明羽已经站在树下,离玫瑰花篱有几步之遥,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平淡。
  袁城曾经评价李明羽,说他像一台双核电脑多过于像个人。不论任何时候看李明羽,他都是清肃严整、不苟言笑的,就像终年工作的精密电脑一般,冷静、镇定、算无遗策。
  李明羽就像一潭深水,从来不起半点波澜。
  等在主人家的院子里,抬头轻嗅枝头艳丽月季花,以至于到有些忘神的地步——那在李明羽看来,简直就是失态了。

  朗白故作浑然不觉,只微笑着走过去:"参谋长也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下?我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一下,参谋长千万不要怪罪于我。"
  李明羽摇摇头:"不要放在心上。是我一个人来的,特地不让别人通报。"
  他们两人并肩往房里走去,青石板道被霜气熏染,踩在脚下,发出细微水浸的声音。天色这样的暗,这样近的距离之下,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只听朗白笑了一声,说:"今天也是真巧,我一个不小心,把未来的大嫂给伤着了……刚才在父亲的书房里给我大哥赔罪呢。"
  "尊少夫人如何了?"
  "看样子是能救回来的吧——就是我大哥生气了,所以刚才颇费了点功夫。"
  他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听朗白又咳了一声,轻轻地道:"恐怕我父亲这回……是真的想扶我大哥上位了……"
  李明羽"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这跟你打伤尊少夫人的事情有关系吗?"
  朗白不好直说,只敷衍道:"我父亲有时候也要顾及一下嫡生长子的情绪的。"

  当然要顾及——袁城这种事情,玩了个普通小男孩儿没什么,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就有点过分了!就算袁城自己豁出去,袁家也还要脸呢!为了平复袁骓的情绪,同时也迫使袁骓以后守口如瓶,袁城这次十有八九会用金光万丈的太子之位来安抚愤怒的长子。
  就算跟李明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朗白也无法亲口告诉他袁城和自己之间的阴私。
  所幸李明羽也不再追问,只淡淡的问道:"那你打算眼睁睁看着袁骓上位吗?"
  朗白沉默了一下。
  "我曾经告诉过你,如果你想彻底除掉袁骓这个巨大的障碍,那么今年年底之前我都可以帮你。眼下已经深秋了,你真想拖到明年吗?明年就算我想帮你,也有心无力了。"
  朗白听着这话觉得蹊跷:"明年参谋长要做什么?"
  李明羽并不答话,他坐在小客厅一把紫檀高背扶手椅上,一只手轻轻搭在身侧,看起来貌似是在沉思,有些静止如山的意味。朗白没有打搅他,过了半晌,房间里一片静寂,只听他轻轻的道:"明年——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会死。"

  朗白眉梢微微一跳!但是还没等他追问,李明羽开口打断了他:"你恐怕不知道,我并不是个纯粹的朝鲜族人。我的祖父以前在中国当过兵。"
  朗白奇道:"当兵?"
  这可真是奇怪了。谁都知道李明羽白手起家,少年时代品学兼优,后来公派去耶鲁大学念书,回去后当了第一号领导人的翻译。后来因为他英文流利、仪表秀丽,所以被派去在外交部干过一阵子,之后又在参谋部任职。——这些履历其实都不算什么,真要说荣耀的话,前段时间他的授衔仪式可是跟金韩率一起举行的!
  这意味着如果情况不出变化的话,李明羽很可能会成为辅佐幼主上台的顾命大臣!如果他祖父真的在中国当过兵,那他身份上的忌讳可就大了。既进不了那个最核心的家族,也未必有在朝鲜授衔的资格,更别说还是和太子一起授衔。
  李明羽平静的点点头,"是,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参谋部没有人知道我其实出身于——"说着他伸出手,比了一个"四"的手势。


51、对峙

  如果是袁城,他是那样一个年代里出来的人,一看那个四,就能立刻反应过来。
  朗白虽然为人处事极有乃父风范,但政治嗅觉比他父亲跟他大哥还差了点儿,因此顿了顿,才轻轻的"啊"了一声,道:"——四野。"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原身是参加过辽沈、平津两大战役的东北野战军,其后挥师南下,挺进华中、广西一带,一九五零年年初悍然挥师海南岛,年中解放全华南。
  这只由有军神之称的林彪所带领的军队,从解放战争时期开始就是绝对的主力战斗部队,总兵力一度达到27万人之多。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第四野战军的三个"朝鲜师"被连人带武器移交北朝鲜,直接受辖于北朝鲜第一号领导人金日成。
  可惜第四野战军的铁血精锐,却没能在朝鲜战场上发挥他们最强大的战斗力。因为指挥意见不合等种种分歧,四野军中的一些高层军官被残忍清洗,一支最锋利的长矛由此被削去了它的矛头。
  不仅仅如此。善于攻陷阵地、冲锋向前的四野军,在战场上却迟迟等不来向前进发的命令。为了"巩固阵地"等苍白的理由,金日成将这早已凝聚成为一体的三个师兵力打散,分别布在了绵延千里的后方战场上。
  这直接造成了朝鲜战争第五次战役中骇人听闻的惨败!
  第五次战役中朝鲜军队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逆转胜利,而在这趁胜追击的紧要关头,朝鲜方面却以保存实力为理由,强行命令北朝鲜军队撤退,由四野部队予以掩护。
  这道命令无疑将四野军队置于极度危险之地,并给了美军喘息之机。在春川以南中国第四野战军第一八零师驻地的侧翼边上,美军如同冬眠之后出洞的毒蛇,从侧翼迂回包围了一八零师,并亮出了尖锐的獠牙!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如果上级下令果断突围的话,一八零师也许还能勉强保留生存之机。然而情况大出意料,兵团总部给予的命令却是让一八零师死守!死死守在春川之南!
  孤悬敌后的一八零师,是第四野战军志愿兵部队中战斗力最弱的一个师,在面对数倍于己、兵强马壮的美军部队时,虽然拼命守住了阵地,却不可避免的增加了一千多个伤员。
  ——无愧于第四野战军的铁血名号,一直到这个关键的时刻,一八零师的主力部队都尚有一战之力。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主力部队先行突围的话,或许一八零师仍然能为后世保存一线血脉——然而,此时由第三兵团发来的电报,则命令一八零师"不准放弃伤员"!
  一八零师如同困死了的孤狼,被一封封"上级命令"活生生钉在了美军的毒牙之下!

  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一八零师全员死战到最后一刻,几乎全部壮烈牺牲在了春川之上。而李明羽的祖父,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据说在听闻这个惊天噩耗时,时任志愿军司令员及政治委员的彭德怀大帅勃然大怒,当面狠狠甩了金日成两耳光!而在战斗结束后,整整七千多四野军战士被重伤俘虏,在美军战俘营里受到了令人发指的虐待。
  一直到今天人们都难以回顾那段鲜血染成的惨烈历史——那实在是残酷到了人性所能容忍的范围之外!

  "一九五五年四野军队秘密撤回中国时,一些残余部队及随军人员还留在驻地上,我们家因此滞留在了北朝鲜。后来这些残军被打散混合,而我的父母亲都出身于那里。"
  李明羽轻轻吐出一口气,"——甚至连我刚刚参军的时候,也因为有着四野的背景而倍受防备……北朝鲜的军队,其实是相当畏惧中国军人的。抗美援朝战争不仅仅打垮了麦克阿瑟的高傲,也打垮了北朝鲜民族对于中国军队的轻慢之心。"
  "这跟你明年开春的时候会死有什么关系?"朗白皱起眉,"我听说你前阵子不久才授衔……"
  李明羽显然不想多谈授衔这个话题:"不是有谁要处死我,是我不想再服从于金日成家族了,我已经接受了联合国非常规军的征召……你不需要多问我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诉你,明年开春的时候李明羽这个人就要消失了,可能以后我都自顾不暇,甚至需要来自于你的帮助。如果你想除掉袁骓,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
  朗白不是傻瓜,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李明羽可不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友情才帮助他的。如果朗白成功上位了,那么以后当李明羽遇上麻烦的时候,他也得同样倾尽全力的予以回报。

  "……我要再考虑一下。"
  李明羽看了朗白一眼:"你不忍心?"
  朗白沉默不答。
  "真是个孩子啊。"李明羽低声道。
  "……"
  "你现在不忍心,是因为袁骓是你哥哥,你不想对血亲下手。但是你不妨想想,他日如果宠爱你的袁城死了,袁骓总揽大权说一不二了,他会如何对你?你们现在都还年轻心软,彼此之间还有些客气在,但是等到袁城老死的那一天,起码得有二十年过去了,袁骓也四十多了,他还会像今天一样妇人之仁吗?——学弟,我告诉你,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也比今天要心软多了!"
  朗白眉梢猛地一跳。他想起当年王家栋事件之后袁骓的反应,想起袁骓曾经把他当成枪靶子一样送进学校,想起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曾经亲手把他押到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元老手里去,想起刚刚在父亲的书房里,袁骓当面给他的一耳光。
  这些记忆如同快速翻动的画面一般从他脑海中掠去,刹那间如同时光回溯,他只想起多年以前,那个如血般的黄昏,他母亲最后伸给他的苍白削瘦的手。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还是个孩子啊……"李明羽轻轻的道。

  这一晚朗白没有回卧室,而是在沙发上迷糊了一会儿,天光刚亮的时候就醒了。
  袁城的生日晚宴就在今天举行,根据每年的惯例,总要在宴会上放出什么有关家族变动的大新闻来。朗白想来想去,心事重重,在黑暗的房间里睁着眼睛一直等到天光乍明,直到外边渐渐传来佣人来回走动的声音。
  敲门声轻轻的响起来,容青在门外低声问:"白少?起了吗?"
  朗白翻身坐起,揉按着太阳穴:"怎么了?"
  "他们对莫放用刑了。"容青顿了顿,又说:"您最好去看看他。"

  莫放被关押的地方,朗白还真不大好去。
  袁家本家主要分为三大块,最里边是家主的本宅,也就是袁城带着朗白住的地方。这里是核心中的核心,终年重兵把守,如果没有召见的话,袁骓也得尽量少来。
  这几年袁城自知理亏,不敢强迫小儿子跟他住同一间套房了,只得在本宅外围划了个小院子给朗白。这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朗白常年呆在美国,这个小院子他一年住不到一个月。
  本宅之外就是袁骓的大公馆,那基本上就是袁家太子爷的地盘,袁骓十岁从台湾回来的时候就开始在那里居住,一帮保姆佣人伺候着他。虽然说袁城有权力随时检查大儿子的住所,但是袁城这人对继承人实行放养策略,所以基本上不费那个神。当年袁骓设宴招待王家栋就是在他自己的大公馆里。
  除了袁城的本宅和袁骓的大公馆之外,另外一块地方就比较混杂了,佣人、警卫、保镖、临时在袁家过夜的集团高管们都住在那,人口流动比较大,属于袁家的最外层,面积也是最大的。袁城和他两个儿子都很少去那里,那片地方是周正荣管着。
  如果莫放被关押在那里,朗白还能捏着鼻子去见他——但是问题在于,莫放被袁骓押到自己的地盘上去了。
  连袁城都很少涉足的地方,朗白有权力硬闯吗?答案显然是没有!

  "我们的眼线传来消息,袁骓让人关押莫放的时候,确实说了拷问这两个字。我估计着现在的情况不大好,如果您不及时赶去的话,恐怕……"
  朗白沉声道:"我现在就去。"
  容青看他一眼,这时候天色还比较暗,朗白穿着一件黑色修身厚呢大衣,领口露出烟灰色的细纹衬衣立领,衬得脸色格外淡。
  "您真的打算硬闯吗……"她低声问,"毕竟是在大少爷的府上……"
  "谁说我要硬闯了?"朗白目光冷冷的,"叫人把齐夏国领来!"

  朗白这人也绝。从他的小院子到袁骓的住所,驾车五分钟的距离,他让人把齐夏国打昏了,用刀子抵着架在前边,自己带了几个手下跟在后边,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过去了!公馆大门口都是袁骓的人,一看朗白要硬闯,都赶紧上来拦;但是还没拦住呢,就只听朗白厉声吩咐:"谁敢挡我!挡一下我在齐夏国脖子上割一刀,挡两下割两刀,割到他断气为止!你们试试看!"
  齐夏国是袁骓身边的第一号心腹,手下哪里敢轻举妄动?立刻一个个打着寒战,全都老实了。
  朗白就让人这么拎着齐夏国当挡箭牌,一路开进了袁骓的大公馆,半路上还抓了个警卫队长带路。等到手下把情况报到袁骓跟前时,朗白都已经闯进关押莫放的禁闭室去了!

  袁骓简直要疯了!我才是正儿八经的袁家太子吧,我还是你朗白要尊称一句大哥的亲生兄长吧?你就这么提着我的人闯进我的院子?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袁骓一怒之下,也不管是不是昨晚刚惹恼过父亲,直接就派了人去请袁城——太子说了,亲生弟弟来闹事,打不得骂不得,求父亲来主持公道!
  朗白来找袁骓,袁骓又找父亲;袁城一听大儿子来告状,当时就差点摔了早餐桌子。
  什么主持公道,主持个屁公道!
  这兄弟俩就为了两个下人闹成这样,脸面都不要了!按袁城的脾气,直接把这两个手下杀了干净!

  袁城带着人一车赶到大儿子的家门前,袁骓早就等在那里,见了面立刻迎上来:"父亲——"
  袁城打断了他:"你弟弟呢?"
  "大概在禁闭室……"
  "走!"
  袁骓强忍怒火跟了上去。

52、父子冲突

  禁闭室不是一个单独的房间,而是一座小院子。朗白带着容青他们几个顺着走廊找下去,果然在一间单独的小房间里找到了莫放。
  莫放神智有些不清醒,不知道受了多少皮肉伤,衣服都血迹斑斑的。容青一看到他,就低低的抽了口气,吩咐人:"快、快去看看有没有重伤!"
  不等手下答应,朗白率先走上前,动作轻缓利落的把莫放放平在地上,快速检查了一下,"就是被拷打了,还没有发炎。包扎一下就可以。"

  他说话声音淡淡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容青却从他话里听出一股寒气。
  几个心腹赶紧把莫放扶起来,朗白又拦了他们一下,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厚呢大衣,小心的披在莫放身上。
  "白少,那齐夏国怎么办呢?"容青提醒了一句。
  齐夏国还没醒,被容青拎在手上。朗白看了他一眼,眼底生出一股戾气来,紧接着抬脚一踹把齐夏国踢翻在地,说:"杀了。"
  容青一惊:"白少!"
  朗白说:"杀了!"

  这可不是好玩的!袁家可不是一般黑道,杀了个人就地埋了就能瞒天过海!袁家有政府做担保,姓袁的有名有姓的人物都在政府挂了号,袁大太子身边的齐夏国、袁小公子身边的莫放、容青等,这些贴身心腹的档案都是挂在政府里的!朗白不过是个庶出小少爷,没有袁城给他命令,他怎么能说杀就杀?
  这也就是袁骓虽然讨厌莫放,却只让人拷打他,没让人杀他的原因。
  容青跟莫放的关系那是相当不错。看到莫放被拷打成这样,她也很不满,但是还没要到杀齐夏国的程度!朗白要是叫她把齐夏国关起来打一顿,那还说得过去,但是要杀齐夏国她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朗白看她不动,厉声道:"这点事情你都不敢?!"
  说着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匕首,直接对着齐夏国的肚子就是一刀!
  齐夏国猛地抽搐了一下,鲜血一下子从腹部喷涌出来!朗白刚要补上第二刀的时候,突然门被猛地踹开了,袁城沉声喝道:"阿白,住手!"

  朗白脸色一寒,刀锋直接对着齐夏国的脖子捅了过去!
  袁城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小儿子的手腕,哐当一声匕首掉在地面上。

  "你想干什么?"袁城盯着朗白的眼睛,这样近的距离,几乎能看清他每一根垂落的眼睫。
  "就为了个下人,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齐夏国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在地上抽搐着。袁骓火冒三丈的咆哮,周围的人手忙脚乱把齐夏国抬出去紧急抢救。血流了一地,那样鲜烈的红色,在满地灰尘中显出蛇一般蜿蜒的阴影。
  朗白抬起眼睛,盯着袁城。半晌他冷笑一声,挣开了自己的手。
  从袁城那个角度看去,朗白的那个侧面,那个眼神,实在是鲜明得让人触目惊心。他不由自主的被推开半步,紧接着朗白抬头挺胸的跟他擦肩而过,容青和几个手下慌忙跟了上去。
  "通报美国分部上下管理层,我在袁家遭到大哥手下的枪击,手下又被大哥严刑拷打险些致死,父亲却一味偏袒下人,欲置我于死地。"朗白走出门外的时候顿了顿,又头也不回的对容青道:"——父亲不慈,大哥不悌,这个家看来是容不下我朗白了。传信给罗斯索恩,我现在就备机回美国!"

  他的语气非常平稳,房间里的其他人却都被骇呆了!
  容青抽了口凉气:"……是!"
  朗白一步跨出门槛,却只听身后袁城厉声道:"给我站住!我没说放你走,你以为你走得掉?!"
  如果说朗白要杀齐夏国,兄弟俩之间的暗流汹涌让满屋子的人都颤若寒蝉的话,那么现在这袁家父子之间的针锋相对就更让人惊恐万状!朗白那说的是什么?一个不慈,一个不悌,那是身为幼子所能指责父亲和兄长的最大罪名!他那是在直接指责袁城要逼他死!

  古礼说慈,那是父母对孩子的;说悌,那是兄长对弟弟的。如果有父母被指为不慈,那就等同于指责他们没有身为这个孩子的父母的资格;如果有兄长被指为不悌,往轻里说这个兄长要被父母族人所斥责;往重里说,如果这个兄长是庶子的话,那是可以被族里除名的!
  各人脸色都变了。如果袁城现在立刻暴跳如雷的打死他儿子,他们都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房间里一片静寂,连一声呼吸都没有,真正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半晌却只见朗白站在门外,头也不回,轻轻地冷笑一声:"父亲,乔桥陪你八年,她走的时候你以重金相赠,还许了她一个风光大嫁;如今我要走了,你就连句好话都没得说?"
  这话仿佛就像在沸腾到极点的油锅里突然掉进一滴水,轰的一下,袁城脸色整个都变了!
  "朗白!你——!"

  袁骓突然腿一软,猛地趔趄一下才站稳,慌忙高声打断了袁城:"父、父亲!"
  那话里提醒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袁城猛地顿了一下,突然转过脸去,对周正荣怒道:"把他给我绑回去!"
  周正荣脑子里嗡的一声:"袁总……"
  "绑回去!!"
  周正荣一个激灵!再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绑朗白啊!他简直要哆嗦了,根本不敢抬头看朗白一眼,只能结结巴巴的说:"小、小少爷!回、回去吧小少爷!咱们回、回去吧!"
  朗白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周正荣差点跪倒在地,慌忙使眼色让几个手下紧紧跟在朗白后边。

  袁骓这才真正脚软了一下,幸亏边上心腹机灵,堪堪扶了一把,他才勉强站稳,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是冷汗涔涔。
  朗白说乔桥嫁人的时候袁城重金相赠,那倒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乔桥这几年着实受宠,人人都说她有可能坐上主母之位,然而突然她就抽风了,好好的突然要嫁人,嫁到台湾去。黑道教父的情妇可以自己提出分手吗?显然那是开玩笑吧!正当别人都震惊无比觉得乔桥这回死定了的时候,袁城竟然也跟着一起抽风,不仅仅同意她嫁人,还把别墅、汽车、首饰、赠款一一交割清楚,给她办了个风光大嫁!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袁城的情妇跑光了一样!
  袁骓当时也觉得疑惑。现在他清楚了。乔桥那几年奉旨照看小太子,估计早就知道袁城跟他儿子的事情,保不定还拉过多少回皮条。别人还不知道为什么朗白好端端拿父亲的情妇出来跟自己类比,袁骓却知道朗白这话的意思!
  他弟弟那是在讽刺父亲呢!乔桥陪了你八年,分手时你一点也没亏待她;我陪了你几年,连求个分手都不行吗?

  袁骓觉得,自己要是袁城,一听这话估计连灭了朗白的心思都有!
  袁城当时的表情也确实像是他想把小儿子给灭了——要是朗白站得离他近一点,保不准他能把小儿子给活活掐死!
  袁骓当时真是吓了一跳,几乎吓得都要瘫倒了。那么多人都在场呢!袁城要是一时激怒说出什么话来,他们两个可以豁出去了,袁骓还要脸面呢!再说要是袁城真杀了小儿子,回头他绝对会后悔!
  他后悔了不要紧,关键是他会拖着全部的人一起给朗白陪葬!

  袁骓几乎是冒着冷汗,眼睁睁看着朗白走远了,才猛地松出一口气。然而那口气松了之后就没能吸回去——袁城突然转向他,冷冷的问:"那个齐夏国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人家肠子都出来了你说人家除了去抢救室之外还能在哪里?!
  "他是王家的人,袁家不好直接处置他。"袁城顿了一下,声音轻了下去,"……我觉得,他因为实验枪支时误中流弹,死在手术台上会比较适当。"
  袁骓猛地一僵。
  袁城却不看他,直接往朗白离开的方向大步走去了。

53、动手

  朗白站在袁城卧室的落地玻璃窗前。
  从这个角度望去,整个袁家都伏在脚下,就仿佛一头静卧着的沧桑的雄狮。朗白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走进袁家大门的时候,那时他是多么的震惊又恐慌,眼前巨大而空旷的草地、高大连绵的别墅、一望无际的天空……都是那样威严肃穆,压得他几乎不敢站起来。那份记忆的重量一直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那是袁家百年权威所带给人的巨大压力。
  然而今天当朗白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袁家原来这样小,小到可以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小到可以静静拜服在他一人的脚下,小到让记忆里那份畏惧都刹那间烟消云散……
  这就是站在顶峰上的感觉啊!
  这种眩晕般的滋味是那样让人沉溺,以至于朗白久久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里,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注视着远方的天空……

  袁城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朗白背对着自己,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他倒映在上边的侧脸,沉静中带着一点茫然的空寂。
  袁城原本满心火气,却被朗白那不同寻常的安静所压了一下,问:"你在看什么?"
  朗白回过头,淡淡地道:"没什么。"
  袁城火气又上来了:"你就是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您不是我父亲,"朗白顿了一下,"——您也未必想当我父亲。如果有选择的话,您更愿意当袁骓的父亲吧。"
  这要是袁骓说这种话,那他绝对是不想要命了。不过这话被朗白说了,袁城却不怒反笑,问:"你的意思是爸爸还不够疼你吗?"
  "……"
  既然小儿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袁城也不打算为难他。他走到窗口去望了一眼,原本以为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朗白站在这里看,谁知道外边空空荡荡的,除了门口停着一大排车以及佣人在清扫庭院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到底在看什么?"
  "什么都没有。"朗白轻轻挣脱了被袁城按着的肩膀,"我在看只有我看得到,你和大哥都看不到的东西。"
  "啊?"袁城真有点惊讶了。
  "人一旦对什么东西习以为常了,就会不自觉的忽略它……您和大哥都是这样。等到失去以后就知道了。"
  朗白转身往外走,还没走两步,袁城一把按住了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从袁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小儿子的背影,看到他修长的脖颈和耳后一小块薄薄的皮肤,白的几乎透明,显出浅淡的青色血管来。这个孩子的确已经长大了,似乎他穿着小衣服小裤子在庭院里玩球的日子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他已经长了这么高,孤拔清瘦,完全脱去了童年时的轮廓。
  仍然是非常秀美的一张脸,却完全消失了幼时的温驯柔弱,五官线条陡然鲜明起来,那样精致并且深刻,甚至给人一种漂亮得很凌厉的感觉。
  袁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的体会到,他的儿子长大了。

  他曾经奇怪为什么小儿子跟黑道世界如此格格不入,那样文静秀雅,仿佛真正世家贵族教养出来的小公子一般,弹琴弄调、潜心书画,十指不沾阳春水。他甚至曾经担心过,这样一个完全不知世俗、不沾烟火气的孩子,万一以后离了自己的保护,会不会在这残忍的黑暗世界里吃亏。
  但是袁城万万没想到,只有自己这个小儿子的身上,才流着真正属于黑道的血。
  没有人比他更凉薄冷酷,没有人比他更能狠得下手,没有人比他更善于玩弄权术和人心。
  有人天生就容易看到人性中的光明面,乐观而热情,把什么人都往善良的方面想;有人想法客观并且中立,看事情也一分为二,既不过分轻信也不过分悲观。然而朗白,他天生下来就善于洞悉人性中的阴暗面,并且还特别善加引导,利用他人的软弱和贪婪来成就自己。
  真是他天生的,无师自通。

  "你到底想看到什么?"他们相隔得这样近,袁城低沉的声音几乎就贴在朗白的耳朵上,"这么几年下来,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朗白低声重复了一遍,带着微许冷笑的意味,"我想要袁家——爸爸,你给吗?"
  袁城陡然间沉默了一下。
  "我想让所有人臣服在我脚下,尊敬我,服从我,甚至于畏惧我,贯彻我的想法和意志,让这个黑道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忽视我……爸爸,你能为我做到这一点吗?"
  袁城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朗白在他还没出声之前就打断了他:"不要慌着说是,也不要用虚无缥缈的许诺来打发我。别跟我说什么爸爸会保护你之类的谎言——我早就不信这个了。"

  袁城的眉峰跳了一下:"阿白,你就这么恨我?"
  朗白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摇摇头说:"您应该知道,就算我想要,要的也不是什么保护……我宁愿你站在我的对立面上让我真刀真枪的死争到底,如果赢了就夺走袁家的所有荣耀和权力,如果输了也能输得心甘情愿一死而已。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中立又暧昧的保护……我没有那样懦弱。"
  他从来不说这样的话,袁城也从没想到小儿子清瘦又病弱的身体里隐藏着这种绝烈,甚至连死亡的下场都"如此而已"!
  袁城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

  "如果您站在大哥那边,就不要再说什么保护我之类的话,我不需要。如果您站在我这一边……"朗白顿了顿,突然放弃了:"——算了,看起来您不打算那样做。"
  袁城很想辩解,但是突然发现无从开口,"我站在你大哥那一边?你……"
  "我只要彻底胜利或者彻底失败,不需要在您所谓的保护下残喘苟活。"朗白看也不看他父亲一眼,声音冷冷的,波澜不惊:"——就像父亲您当年上位时诛杀的那些血亲一样,我想他们也宁愿死争到底,也不愿在您的怜悯下苟活至今吧。"

  ——这话实在是太诛心了,袁城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朗白却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径自走出了房间。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再过几个小时,生日晚宴就要开始了。
  这个时候是最混乱的,袁家洞开大门,所有宾客全部缓缓入场,有些从内地或国外赶来的贵客已经被安排在袁家住宿,各家的随从保镖全部混在一处,很容易在袁家碰上生人。
  朗白没有挑大路走,而是顺着花园小径往自己的院中走去,只听远处传来隐约的车辆和人声。
  突然一个普通清洁工打扮的男人匆匆迎上来,在朗白身后跟了几步,低声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罗斯索恩那里也准备好了吗?"
  "是的,蛙人队伍也都已经安排妥当,甚至连医疗人员都已经随时待命。"
  朗白点点头,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去。那个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边,忍不住又问:"罗斯索恩先生说,如果白少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尽管……"
  "不需要了。"朗白淡淡的道。
  那个男人低下头:"是。没什么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去了。"
  朗白顿了顿,突然低声道:"——等等。我们家负责警卫调动的,有一个人叫刘余靖,这人你是见过的吧?把他给我叫来,我立刻就要见到他。"
  那男人一惊:"他不是大少爷身边的亲信吗?您要见他干什么?"
  "他有个把柄在我手上——总之你别管,把他给我叫过来,我有话吩咐他。"
  "……是。"那男人一低头,就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匆匆走开了。

  正午的太阳升上中天,但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天空出现了厚重的云,慢慢遮蔽了太阳。
  朗白抬起头,只见远处的云层逐渐集结,泛出阴沉的色彩。
  "果然今晚会下雨啊……"朗白挡着眼睛,喃喃的道。

  下午袁骓一直觉得自己眼皮在跳,满心火气,却无从发泄。
  他跟父亲说他出去接待几个贵宾去了,实际上去的是王家栋,他自己则偷偷带人潜入医院,准备带心腹把齐夏国从手术台上换下来。
  毕竟是跟着他一块长大的手下,又是外公家特地派来照看他的,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连齐夏国他都没办法保住的话,以后袁家谁听他的?
  就算以后他真的取代朗白当上掌门,也没有人把他这个正牌嫡子放在眼里!
  齐夏国的伤并不非常严重,但是因为袁城有令,医生不敢给他多处理,只能把他放在ICU里等他自然凉。袁骓先是带人围住了医院,然后把知情的少数几个医生嘴巴一堵往禁闭室里一关,然后直接让几个人把齐夏国从ICU里运出来,袁骓亲自开车带着他往码头跑。
  袁城为了安抚小儿子,显然已经准备牺牲齐夏国。香港他是一定不能呆的,袁骓早年在台湾度假,在台北颇有一些势力,他打算把齐夏国送到台北去避避风头。

  船已经在码头准备好,路上堵车耽搁了一点时间,袁骓等得心里冒火,好不容易赶到码头,立刻就厉声吆喝着让手下把齐夏国运上船。
  谁知道他一早安排好在码头上接应他们的手下却一个都不见,阴霾的天空下只见一片空空荡荡的海域,码头下停着一艘船,也不是袁骓安排好的那一艘。
  袁骓突然感觉到不对,但是已经晚了。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大哥,大半天不见了,别来无恙?"

  袁骓猛地回过头:"朗白?!"
  只见朗白站在他身后的码头上,居高临下的望下来。他穿浅色衬衣,外套随便搭在肩上,头发和衣角都在猛烈的风中飞扬起来。
  袁骓突然觉得不妙,朗白看着他的眼神慈善柔和,却让人不由的心里发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袁骓有点口不择言:"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见大哥最后一面。" 朗白微微的笑着,轻声说道。

54、兵不解翳

  "来见大哥最后一面。" 朗白微微的笑着,轻声说道。
  朗白的笑容一贯温文和善,仔细看去甚至带着一点赧然。然而就是这样温柔的笑意,却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发寒。
  袁骓情知不好,不由自主的退去了半步——然而还没等他转过身,突然只觉得脑后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把他送到船上去。"朗白淡淡的吩咐手下,一边从码头往下走来,"准备开船。"

  当朝鱼半潜艇从码头起航并发动机关闭入水的时候,差不多是当天下午接近六点。
  袁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匆匆走过抄手游廊,一边听手下汇报宾客的安置情况,一边扭头问周正荣:"袁骓人呢?"
  "大少爷带人去了医院。"周正荣低声道。谁都知道袁骓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齐夏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杀,他对袁城谎称说自己正出席见面会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都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回来?!"袁城点了点手表,动作非常不耐烦,"把他给我叫过来!十分钟内他必须出现在我面前!阿白呢?"
  "小公子说身体不舒服要睡一觉,不让人打扰……"
  "我看他是心里不舒服。"袁城顿了一下,不过他对小儿子一向是偏袒的,语气也奇异般的有些缓和:"叫他起来先吃点东西再睡。"
  周正荣点点头,赶紧退下去吩咐下人。

  就在这个时候袁城的手机响了,他那个手机很少有人能打通,除却袁骓和朗白之外,也只有包括周正荣、王奕等心腹中的心腹,在紧急事态发生的时候才有资格打。
  袁城接起来问:"怎么了王奕?"
  "不好了!"王奕一贯稳当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慌乱,"厨房给李明羽送去的茶水中发现有被下毒!现在李明羽手下的北朝鲜官兵已经把厨房控制起来了,您还是赶快来一趟吧!"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都一片大惊失色,只听袁城冷静的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客房315号。"
  "我十分钟后到。"

  王奕和李明羽的关系十分奇特,虽然王奕比李明羽大上几岁,但是他们在耶鲁念书的时候是同学。不仅如此,李明羽曾经兼职过本科的哲学系小课老师,而王奕又曾经辅修过哲学选科,所以李明羽对他来说有着半师半友之谊。
  虽然李明羽这人一心扑在他的大业上,对于人情来往看得比较淡,但是让知根知底的人去接待客人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每次李明羽来袁家都是王奕出面接待,他被下毒的事情也是王奕第一个发现。
  也幸亏被派去接待他的人是王奕,要不然李明羽早就不顾情面的派人把袁家包围起来了!

  袁城进入客房的时候,只见走廊上沾满了北朝鲜来的人,每一个都装备精良,看那架势估计这栋楼都已经布满了李明羽的人。袁城皱了皱眉,扭头问李明羽的秘书官:"这还是袁家的地界呢,用不着这样吧?"
  那个秘书是李明羽从外交部带出来的,笑容可掬的,说起话来无懈可击:"发生这种事我们也感到十分难过,为了防患于未然,也为了防止不测发生,进一步破坏参谋总长和袁家的友谊,我们不得不做出这些防卫举措。您知道,参谋总长他毕竟是军方排名前三的人物……"
  袁城也不是第一次在李明羽身边看到这种架势了,这种紧要时刻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推开了房门。

  李明羽坐在客厅扶手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茶水,面色冷冷的:"袁先生,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袁城环绕房间一眼。除了端坐在沙发上的李明羽之外,只有两个沉默的警卫站在他身后。
  李明羽还算有分寸。
  "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还得经过确认才可以。"袁城走进房间,一边低头再次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宴会就开始了,你先担待下吧,等结束后再处理这件事情。"
  李明羽面无表情,"您在试图告诉我,因为我们有过几年的合作关系,所以为了你的生日宴会按时举行我必须要置生命安全于不顾吗?"
  李明羽平时可没这么能说的,袁城看着他的目光不禁惊异起来:"唔……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竟然理解了。"

  李明羽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那两个警卫好像随之绷直了身体。
  不过那仅仅是刹那间的事情。

  "宴会应该是八点钟的时候开始,离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李明羽走过来,在经过袁城身边的时候貌似不经意的停顿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够了。"
  袁城皱了皱眉:"什么够了?"
  "把您留在这里的时间够了。"李明羽头都没有回,啪的一声轻轻打了个响指,猛然间只见那两个警卫掏出枪,一左一右抵住了袁城的脑袋!

  这变故实在是太迅速,袁城愣了足足几秒钟,才突然苦笑起来:"李总长,这个玩笑实在是太恶劣了……"
  "并不是玩笑。"
  "那是什么?"
  李明羽吊梢形的凤眼微微瞥过来,目光冷淡:"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叫做,"他顿了顿,突然转为一口流利的中文:"——叫做围魏救赵。"
  袁城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半晌突然叹了口气,紧接着刹那间砰砰两声巨响,那两个警卫竟然同时被狠狠踹了出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咔哒一声脆响,袁城极为利落的跃起掏枪,动作精悍得简直就像一头发动攻击的豹子!
  啪!啪!连续两声骨头折断的轻微闷响,整个动作快到让那两个警卫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几秒钟内被解除了所有武装!

  袁城一手卸掉脚下警卫的臂膀,一手猛地转过枪口,紧接着就撞上了李明羽冰冷幽黑的眼睛。
  "您还是一样的强悍啊。"李明羽不动声色,77式小巧的枪口指着袁城的眉心,"不过,幸好我也不太弱。"
  袁城估计了一下自己手枪里子弹的剩余数字和李明羽扣动那把77式所需要的时间,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扔掉手枪,"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告诉过您了,"李明羽从后腰上解下一副手铐,"围魏救赵。"

  此时此刻,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艘朝鱼半潜艇正从水底三米深处缓缓升起。
  袁骓是被出水时骤然减轻的压力所惊醒的。他一动,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好痛……"
  当然痛,容青记恨他对莫放下重手,打昏他的时候自然不会放轻力道。
  朗白坐在袁骓对面的一把椅子上,淡淡的问:"大哥,醒来了?"那语气那神态,简直就像平平常常的问一句早上好。
  袁骓动了动手,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依靠着船舱墙壁半坐在角落里,倒是双脚仍然是自由的。房间非常狭小,只有一扇窗子可以勉强看到外边,触目所及也只是一片茫茫的灰白。

  "……我这是在哪里?"
  朗白语气波澜不惊的说:"海面上。"
  袁骓冷笑一声:"你应该知道,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把我抛尸大海,你也未必能坐稳袁家继承人的位置!"
  朗白点点头说:"我知道。"
  "就算父亲有意包庇,袁家长老也不会放过你的。再说就算父亲有办法让你瞒天过海,王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压力都会非常大,你知道吗?"
  朗白有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坚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买卖?"不知道是不是从未落到这种危险的境地中去,袁骓显然有些焦躁,"还不快放开我!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朗白淡淡地道,突然转而反问了袁骓一句:"大哥,你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袁骓被他搞得有点莫名其妙:"海面上啊。"
  "——海面的一艘快艇上。"朗白道,"准确点来说,是北朝鲜最新半潜式鱼类快艇上,我们的前进速度已接近五十节,正向公海海面逼近。"
  "公海海面——"袁骓话音戛然而止,随即脸色骤变:"——北朝鲜最新半潜式鱼类快艇?!你、你跟李明羽——"
  "是的。"朗白轻声道,"想想看,如果你死在公海海面的一艘北朝鲜军方半潜式快艇上,这世界上是认为我杀了你的人比较多呢,还是认为你死于李明羽之手的人比较多?"

  袁骓骇然呆在那里,半晌才喃喃的道:"你连李明羽都算计?"
  "你没有必要多问。"
  袁骓呆了半晌,突然苦笑一声:"看来为了要我的命,你已经准备很长时间了?"
  "很长时间……"朗白轻轻的重复了一句,那声音竟然像是在叹息,"不,我没有刻意去准备要你的命。从十几年前开始,我就只是羡慕你,嫉妒你,讨厌你,强迫自己无视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甚至到今年年中的时候,我都没想过有一天要和你兵戎相见。"
  袁骓愣了一下:"你觉得我会相信?!"
  "如果我真的做了长期准备,你还能活到现在?"

  从船舱里可以隐约听见声声海潮,衬得房间里更加静默。许久之后,袁骓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为了继承权?"
  "……不。"朗白摇摇头,"不仅仅是为了继承权……我想,更多是因为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这句话由朗白说来,也许整整晚了十几年。
  不管是袁骓还是朗白,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从当年那个秋天的午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朗白就从没有喜欢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尊贵长兄。他们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兄友弟恭,就如同袁城和朗白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父慈子孝。
  地位尊崇无比却不受父亲重视的哥哥,和地位低下受人嘲笑,却备受父亲宠爱的弟弟。
  自出生开始起他们彼此之间就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永远不可能真正站在一起。十几年来外界投注在他们身上的不同眼光,以及袁家众人明显的区别对待,还有袁城若有若无的默许态度,都决定了他们两人不同的社会地位。那是存在于这对兄弟之间的,本质上的不同。
  "没关系,"袁骓叹息着道,"你不喜欢我,我也没有真心喜欢过你,这个大家都早就知道了。"
  朗白从扶手椅里站起身,轻声道:"抱歉了,大哥。"
  "有什么好抱歉的?成王败寇,这是我们家百年以来的老传统。"袁骓苦笑一声,闭起眼睛:"你动手吧!看在我们好歹兄弟一场的份上,大哥只求你给我留个全尸!"

  谁知道过了半晌都没有动静,袁骓越等越奇怪,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朗白静静的站在那里:"你打算叫我动什么手?"
  袁骓一惊,脸色也随之古怪起来:"你不是要杀了我?"
  "我没这么说。我一直说的是'如果'。"
  袁骓这下是真的呆住了:"啊?你不打算杀我?"

  朗白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袁骓。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船舱里本来就非常昏暗,现在更是仿佛黑夜一般,只能隐约看见朗白冰冷没有感情的眼神。
  虽然那双眼睛就像古井一样深邃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袁骓还是凭直觉感到他好像在犹疑着什么。袁骓大概能猜到朗白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在杀和不杀之间一遍遍徘徊着。
  这个认知让袁骓身后悄悄渗出了一点冷汗。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朗白重重闭上眼睛,过了好几秒才重新睁开,低声说:"我不杀你。"
  袁骓只觉得心里一块巨石猛地放下去,如果不是他本来就半坐着,现在他也许已经瘫倒在地了:"……你不杀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朗白打断了他,突然转向门外:"来人,上甲板!"

  门立刻被容青推开了,她和另一个朗白从美国带回来的白人亲信一起,把袁骓从地板上拎起来往外押去。在经过朗白身边的时候袁骓瞥了他一眼,黑暗中看不清朗白的脸,刹那间只能看见他眼底,恍惚有些软弱的情绪。
  ——但那只是一刹那间的感觉。
  袁骓甚至觉得那是错觉。朗白会软弱?他这个心狠手辣无所不能的弟弟竟然也会动摇,会软弱?
  开什么玩笑!


55、短兵交接

  袁家,客房。
  李明羽掀开窗帘的一条小缝隙,往外看了一眼,说:"天黑了。"
  袁城坐在沙发上,一只手和沙发扶手铐在一起,闻言苦笑:"说起来,宴会好像已经开始了?"
  李明羽说:"本来应该是这样。"
  "现在呢?"
  "现在稍微有点混乱。"
  李明羽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如此平静,口气如此正常,就好像那混乱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样,袁城忍不住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李明羽突然道。
  "奇怪什么?"袁城懒洋洋的,顺着他的话问。
  "奇怪为什么你失踪这么长时间,却至今没人找过来。"李明羽顿了顿,迎着袁城的目光,说:"你不妨猜猜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唔,我可猜不出来。"袁城调整了一下坐姿,看起来还是非常不经意的,但是紧接着就被李明羽微微上挑的枪口定住了。"不准动。我知道你能在一秒钟内逃出射程,但是我能用十分之一秒击毙你。"
  袁城叹了口气,坐回原处:"好吧,我认输。不过你可是堂堂一国军事总长,要是什么心思都能被我猜中那还了得?我认输得不冤。"
  "多谢恭维。"李明羽脸色淡淡的,一点"多谢"的意思都没有,"袁家最多半个小时前发现你失踪,到现在却没能组织什么有效的搜救行动,大概是因为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指挥得动他们吧。"
  袁城一直懒散的神色突然变了:"怎么可能?袁骓——"
  他猛地顿住了!袁骓在这之前就已经去了码头,他吩咐周正荣去找,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大儿子很快就能回来,但是看目前的情况,估计袁骓是压根就没找着!

  袁骓在哪里?朗白呢?
  袁城不愧是在政治斗争中出生、黑道斗争中长大的人,脑子一转就直接得出了答案。李明羽对他动手,明显就是瞅准了袁骓也不在家的时机,而李明羽近几年来越发的位高权重,没有绝对压倒性的利益是没法诱使他亲自出手的!
  他一定把宝压在了朗白身上!
  一定是朗白在策划什么,而李明羽只是在协助他,只是在"围魏救赵",给朗白拖延时间而已!
  一旦确认袁城失踪,那些手下一定会首先去找太子爷,太子爷不在就去找小少爷。朗白跟他大哥不一样,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要是朗白在家的话,一定早就下令阖府戒严了。然而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搜救队伍,原因很简单,只有一点——朗白也不在家!
  顷刻之间袁家上下已成了一盘散沙,父子三人全都消失了!
  朗白去了哪里?答案不言而喻。

  "……看来我小儿子这次是玩真的了?"袁城叹了口气,"他到底打算把他哥哥怎么样呢,红烧?清蒸?切肉丝爆炒?"
  李明羽反问:"您怎么不认为有可能是令长子对朗白动手?"
  袁城哈哈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袁骓是阿白的对手?他再长二十年也未必玩得过他弟弟。袁家的风水全教我这个小儿子占去了,剩给袁骓的可委实不多。"
  李明羽一时没有说话。天色已经黑透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又紧紧拉着窗帘,看不清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半晌才听他淡淡地道:"朗白对令长子动手,有我说服劝诱的因素在里边,但是归根结底是因为您不正常的偏爱……历来上位者选择继承人,都要早早确立一个目标好好培养,把不可能的子孙分开来冷淡对待,这种做法看似不慈,其实是有道理的。尽早选定继承人,可以使被选定的儿子及时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和目标,有利于对孩子的培养;而将其他子孙冷淡对待,则是要他们趁早死了那条心,把心思转到人生的其他方面上,说不定还能得到善终。这样才是父母真正的慈爱之心啊。"

  他在说到"不正常的偏爱"时,袁城眼睛突然微微一眯——他以为李明羽是从朗白那里知道了什么或者看出了什么。但是随后李明羽的话又让他的怀疑产生了动摇,他往沙发上一靠,貌似十分放松的微笑反问:"照你这么说,我没有父母的慈爱之心了?"
  "您对长子尚算尽责,对幼子的偏爱就奇怪了。一个无权无势没进家谱的孩子,对他的宠爱只能引来嫉妒和非议,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这一点您竟然看不出来?"李明羽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冷淡:"或者我可以认为,您故意偏宠庶子,只是在为嫡长子树立一个挡箭牌?"

  袁城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脸色变得极度难看。半晌才听他冷笑:"李明羽,我今天才知道你也会说这种诛心之论!"
  李明羽安静的看着他:"诛心与否我不知道,不过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你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他看了一眼沙发边的座钟,上边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反九十度,"时间快到了,走吧。"
  "去哪?"
  "码头。"
  袁城就算再能控制情绪,此时脸色也不禁变了:"码头?"
  "白少那边应该已经完工了,我们去接他。"李明羽走到沙发边,低头摸袁城手铐的钥匙,"——顺便让您见您的小儿子最后一面。"

  尽管袁城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是真的听到李明羽这么说的时候,他心脏还是禁不住紧缩了一下。
  朗白是绝对会杀掉他大哥的,但是尽管袁骓死了,他也没办法确立自己唯一继承人的地位,因为挡在他面前的不仅仅是袁骓,还有一个正当壮年的父亲!真正保险的做法不是仅仅除掉袁骓,而是把他这个当父亲的也一起灭口!
  一下子没了掌门没了长子,已经入了家谱的朗白就是铁板钉钉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了——不,连预备役都不用,他直接就能升任掌门。就像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一样,不管朗白有没有这个意向,底下人都会强行把黄袍往他身上披!
  更别说朗白,他从小就有些超越年龄的野心。

  袁城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李明羽,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实话实说的回答我?"
  李明羽道:"看在你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份上我尽量不撒谎。你问吧。"
  袁城苦笑:"我只想问你……最开始想要我命的,到底是阿白,还是你?"
  大概没想到袁城会问这个,李明羽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都怔了一下,随即几乎不闻的叹了口气:"是我。事实上最让我困扰的也是这一点,因为朗白至今不愿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杀手。我刚刚还在思考,万一我杀了你之后朗白对我翻脸,我该怎么跟他解释?"

  袁城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坐了很久。房间里一片黑暗,远处喧闹的人声远远传来,又缓缓退去刹那间一切都静寂无声,仿佛死去了一般。
  过了很久,才听他淡淡的道:"我知道了……给我解开手铐吧。"
  李明羽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给他解开那只靠在沙发上的手铐。要是按平常,李明羽好歹也是搞军事活动出身的,绝对不会仅仅只把人质靠在沙发上,他通常都是让人把人质堵上嘴巴五花大绑再铐上双脚的,但是袁城身份毕竟摆在那里,他也没有要侮辱这位黑道教父的意思,所以只象征性铐了一只右手。
  咔的一声轻响,手铐弹开的刹那间突然只见袁城右手一抽。李明羽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道劲风挥过脸颊,砰地一下重击把他狠狠打出去好几步!

  李明羽踉跄一下,还没站稳就抬手一枪!只听啪的一声消音器闷响,紧接着哗啦一声,落地玻璃窗片片尽碎!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立分,李明羽只来得及听见嗖的一声,轻得让人几乎要以为是错觉——但是紧接着他脖颈被针扎了似的一痛,然后就重重的倒了下去。

  灯光刹那间大亮。袁城站在李明羽面前,右手还按在左手手表的镜面上。
  "强效麻醉针,射程一米半,强度可使一头大象全身瘫软,时效为半小时以上。"袁城揉揉一直被铐着的手腕,补充道:"我小儿子从动画片里得出的设计灵感。"
  李明羽仰躺在地面上,叹了口气:"学弟在武器设计方面一向很有创意。"
  "你要是有命回北朝鲜,也可以让人定制一下,我给你打九折。"袁城俯身把李明羽拎起来,"现在我们去码头吧。"
  李明羽手脚完全麻痹,说话的声音都因为喉咙肌肉麻木而显得有些虚弱:"去做什么?"
  "教训我那捣蛋的小儿子。"袁城一手拎着李明羽一手推开门,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56、如若往生

  袁骓被押上甲板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如墨,海天交接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昏黄的灯塔,周围一片水声哗哗作响。
  他被容青粗暴的推到船舷边上,险些跌到海里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朗白站在他身后的甲板上,挥手命容青带着几个手下退到一边。
  袁骓这才发现朗白带到船上来的人也确实不多,加上容青也才五六个而已,想必这次行动对朗白来说也是绝密而又绝密的。不过有了这种配有反雷达装置及炮火装配的半潜艇,确实也不需要带很多人上来——要是被袁城追上,只需要把自己往水底下一潜就没问题了。

  袁骓叹了口气,高声问:"你真的不准备杀我吗,阿白?"
  朗白摇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把我推到海里去自生自灭?千万别,我宁愿你给我一枪来个痛快,也好过这么冰凉的水。你哥我最害怕水了,尤其是这么深的海里不知道有没有鲨鱼……"
  "我已经安排人来接你。"朗白打断了袁骓的话,"他们会把你带到美国去。"
  袁骓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跟人借了德州乡下的一座庄园,那里会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看守你,但是你可以在庄园内部自由活动。不用担心吃喝,用度方面也不会受委屈。那里空气不错,你会喜欢的。"
  袁骓久久的瞪着朗白,"……待遇这么好?"
  朗白冷冷地道:"让你体验一下我九年来在袁家的生活而已。"
  ——有吃有喝,但是没地位,任谁都可以踩一脚,必须仰视上位者的脸色来行事的生活。

  袁骓显然听不出朗白的潜台词,他难以置信的摇摇头,问:"那你打算这样关我一辈子?"
  "等我死的那天自然会有人把你放出来。"
  "你死的那天——"袁骓突然住了口。朗白这样的身体绝对活不过他,甚至有可能连袁城都活不过。袁骓一直觉得这是父亲不愿扶持小儿子上位重要原因之一,毕竟哪个家族能承受住短短几年换一次掌门的激烈动荡呢?
  "人死如灯灭。"朗白淡淡地道,声音轻的仿佛刚出口就消散在了狂风之中,"……等我死后你可以自己回到袁家,不论你和父亲如何评价我,都没有关系……我也不会葬在袁家,我什么都不带走,这个家族最终还是你们姓袁的。"
  "你现在也姓袁了,"袁骓忍不住反驳:"你这样做根本没什么意思,根本没必要,简直——简直——"简直就是白忙活一场!
  朗白却也不去解释,只说了一句:"我只想要这个过程而已。"

  "过程?什么过程?你明明——"袁骓不知道能说什么,张口结舌了半晌,才突然放弃似的叹了口气:"阿白,我小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兄弟俩会闹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境地……"
  朗白本来已经打算挥手叫人送袁骓下船了,闻言动作一顿,目光复杂的看了他哥哥一眼:"你该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个好弟弟。"
  "不,你是。从你决定不杀我的那一刻开始起,袁家人当中你也算是难得了。"袁骓苦笑一声:"阿白,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小时候,我是对你有点不靠谱的想法的……不过现在想来,其实也都过去了。以前我倒是有好好待你的心,可惜你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我们兄弟俩没什么相处的机会;后来你去美国了,自由了,我们之间却已经生分了。如果以后我再能有一个弟弟的话,我一定……"

  朗白神色微微一变,似乎有点动容。
  袁骓好像突然觉得自己失态了,猛地摇头道:"怎么可能?我说胡话了……不过虽然你今天不杀我,但是从此以后我们两人天各一方,估计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面了。阿白,不怕你笑话,我心里还真有点……"
  袁骓顿了顿,自嘲般笑了一声:"……有点难受。"

  朗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都听得入了神,半晌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夜深露重,海面上已经很冷,这口气刚出来就凝成一片白雾,随即卷在咸腥的海风中消散了。

  袁骓柔声道:"阿白,怎么说都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你能不能过来拥抱哥哥一下?"
  朗白似乎有些迟疑,走近了一步,却又站定在那里踌躇着。
  袁骓见状苦笑:"那这样好了,你稍微走近一些,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可以吗?"
  朗白心里似乎也在挣扎着,但是最终没硬的下心,又往前走了一步,在离袁骓差不多一两步左右的距离上站住了。
  袁骓一动不动,久久的看着朗白,似乎要把这个弟弟的脸永远刻在记忆里一样。说不清是过了多久,似乎一个世纪都只在刹那间流过了,袁骓最终闭了闭眼,轻声道:"阿白,对不起,……再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头顶上突然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朗白还没来得及抬头一看,突然袁骓从身后猛地抽出手,手里竟然攥着一把极小的枪,紧接着火光一闪枪击巨响!
  ——掌心雷!

  朗白只觉得腹部一热又一凉,随即不受控制的往后一倒!
  "白少!!"站在甲板另一头的人都大惊失色!

  "……"朗白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晃,血不断从腹部喷涌出来,就算他用手紧紧去捂都捂不住。滚烫的鲜血沾了满手,风一吹就刺骨冰凉。他张了张口,声音勉强却非常平静:"……你什么时候解开绳子的?"
  袁骓站在他面前,低声道:"就在刚才。"
  就在刚才他拖延时间和朗白说话的时候,夜色这样深,甲板上又熄了灯,就算他双手在身后有什么异动,朗白也很难看见。
  而掌心雷是他事先藏在内衣中的,这种枪能藏在女人的手掌中而不被发现,可见它到底有多小。掌心雷子弹容量仅两发,射程两米,如果朗白刚才没有走近的话,袁骓也不敢贸然对他开枪。
  毕竟掌心雷相当少见,在袁家属于被严禁的武器,就算是袁骓也只敢在身上藏一把而已。
  朗白闭上眼睛,神情惨澹的笑了一声:"难怪……"紧接着他突然住了口,猛地从地面上站起来,退到船舷边上,动作极快的从后腰上拔出77式,对准了袁骓!
  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快得不像是个中弹的人,袁骓都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然而就在这时,直升机猛烈的劲风已经袭到了甲板上!朗白毕竟中弹之后动作延缓,这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还没来得及对袁骓扣下扳机,就只听夜空中传来砰地一声!
  朗白拿枪的手被精确击中,77式在强大的惯性之下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间,甲板另一头上的容青等人根本来不及赶上前去,就只见夜空中一架直升机呼啸着缓缓降落。袁城站在舱门口,手里的枪还在冒烟,明显刚才精确贯穿朗白右手的那一枪就是他开的。他甚至来不及等软梯完全放好,就这么急匆匆的顺着吊绳一跃而下。
  并不止这一架直升机,袁城带来的人显然不少,整整一支身穿城市迷彩、全套武装的雇佣兵跟着他从几架直升机上凌空跃下,飞快控制了甲板上的局势——容青等几人一看这些雇佣兵手臂上的徽章,就直接放下武器束手投降了,压根没抵抗。

  袁骓一看自己带到码头去的手下也跟着一起出现,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这口气他就没再吸回去。因为袁城落到甲板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指着朗白,对那些雇佣兵咆哮:"把他给我控制住!不准伤到!"第二件事就是指着袁骓,命令十分简单:"——拿下!"
  袁骓一声没来得及吭,就被两个雇佣兵直接按倒在甲板上。他扭头一看,顿时抽了一口凉气:"神罚部队?"
  袁城竟然出动了他最精锐最忠诚的私人雇用兵部队?!

  朗白站在甲板边缘,后腰抵着船舷,勉强站在那里。几个雇佣兵还没来得及扑过去,就被他喝止了:"站住不准过来!否则我跳下去!"
  他的位置稍微再退半步就掉下去了,那几个人不敢拿小少爷的生命开玩笑,立刻站住了脚。
  袁城刚才在直升机上,距离太远,看不清朗白被袁骓开了一枪,只能看到朗白对袁骓举枪的刹那间。等到他跳上甲板的时候,才看清朗白腹部已经被血浸透了。袁城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手脚发凉,站都站不住。
  他那个厉害得无与伦比的小儿子,他那个看上去永远不会受伤永远胜券在握的小儿子——
  竟然……竟然!

  袁城几乎说不出话,张了好几次口,声音发抖难以成句:"阿白回来,……听爸爸的话,到爸爸这边来……"
  朗白站在呼啸的风中,明明相隔只有几步远,却仿佛咫尺之间,远隔天涯。
  袁城只能看见他笑了一下,却不说话。
  "阿白,求求你过来……"袁城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一遍遍的重复:"阿白,求求你,赶紧过来,不要站在那里,……阿白,阿白……"

  朗白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而过,在扫过袁骓身边一个貌似亲信的男子时顿了一下,随即又移开视线,最终落到袁城身上。
  他那样平静,几乎有些超脱了的感觉,虽然流了那么多血,但是声音却非常平缓,听起来仿佛在叹息一般:
  "爸爸,多谢你二十年来生养之恩。我祝爸爸长命百岁,一生安康;祝袁家繁荣昌盛,千秋百代——"
  袁城只觉得刷的一下,血从身上完全退去了,手脚都冰凉得可怕。
  朗白却还对他笑了一下,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
  "只求你我如有来世,再也不见——"

  ——如若往生,永世不见!
  朗白闭上眼,身体往后一倒,众目睽睽之下坠入了大海。

  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万籁俱寂,那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所有人都被死死钉在原地,直到那入水时的扑通一声。
  袁城的咆哮从来没有这么尖厉过,几乎都称得上是撕心裂肺了:"——给我追!!"

  刹那间袁骓身边的一个男子飞跑上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见他往水里砰砰砰连续开了好几枪!这一变故简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那几个雇佣兵立刻奋不顾身的冲上去,飞快把那个男子按倒在地。另一边立刻有人上去跟袁城汇报:"袁总,是警卫部的,大少爷带来的人,叫刘余靖。"
  袁骓就在边上,刹那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刘余靖是他的人没错,但是他可从来没命令手下去杀朗白啊!为什么刘余靖突然干出这种事,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啊!
  事情已经容不得袁骓开口辩解,因为袁城一听这话,立刻反手就给了他重重一耳光!
  袁骓简直被打懵了!要不是边上有人押着,他已经摔倒在地了。
  袁城打完这一耳光,竟然一个字都没说,几步冲上船舷就往下跳!

  这下子把那些手下都骇呆了,纷纷不要命的扑上去拦。但是袁城这时候已经几乎发狂了,那些人哪拦得住他?扑通一声袁城也跳下了海,并且直接就往水下沉去。
  袁城都跳了,还有谁敢不跳?!他私人武装部队的雇佣兵也都一个个接二连三,跟下饺子似的跳下了水,一边拼命拉袁城上船,一边飞快的在海中搜救朗白。

  袁骓几乎完全没有动作,傻愣愣的半跪在甲板上。哪怕那几个人不押着他,他也完全站不起来。
  事实上,他已经完全没知觉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感觉都没有。
  "大少爷,大少爷!"他的一个亲信拼命摇晃他,"刘余靖死了!大少爷!"
  袁骓猛地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刘余靖自杀了!刚才一时不注意,他趁乱自杀了!"
  袁骓突然打了个寒战,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让他仿佛浸泡在冰水中一样,久久震骇难言。
  他脑子里只有朗白临下水之前的那个微笑,那一刻的情景一遍遍重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袁城终于被几个人一起强行拖上船,而更多的人还潜在水底,继续寻找已经沉下去好几分钟了的朗白。
  其实找不找都没什么区别了,这片海域水流非常湍急,几分钟时间足够把人冲出去很远。再说就算水流很平静,掉水里去几分钟也足够溺水而亡,完全没有继续搜救的必要。
  雇佣兵队长已经偷偷联系打捞部队,准备随时打捞小少爷的遗体。毕竟袁城已经濒临疯狂,如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话,他可能会发起狂来让所有人一起陪葬。

  袁城被人拼命挡在船舷边上,他几次想跳下船,都被人紧紧的拉住了。
  重复好几次之后袁城终于不再往前冲,那么多人挡在他前边,但是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半晌才听他嘶哑着声音,低声问:"……找到了吗?"
  离他最近的那个雇佣兵颤声道:"袁总,还没有。"
  袁城"哦"了一声,听上去平静得让人心悸。

  他站立不稳,好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扶着他,防止他突然又发起狂来往海里跳。但是过了很久很久,袁城都没有半点动静,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面对大海,目光空茫。
  袁骓在他身边,颤抖着叫了一声:"父亲?"
  袁城似乎才刚刚发现他的存在一样,盯着他看了半晌。
  袁骓战栗得更加厉害了:"父亲……"
  袁城突然转过身,仿佛听而未闻一般,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回走去。

  那些人立刻搀扶着他往前走,袁骓刚想追上去,却被拦了下来。他还想挣扎,却只见雇佣兵队长回过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大少爷,别追了。"
  袁骓愣在那里:"怎么了?"
  队长摇头,道:"袁总哭了。"

57、血肉

  那天回去以后,袁城有整整两天闭门不出,一个人呆在他小儿子的卧室里,不吃不喝,任谁敲门都不开。
  那些跟了他几十年的心腹亲信都急疯了,周正荣着急上火,嘴边起了一圈血泡。要不是怕袁城在里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他几乎都想开枪崩门!
  袁骓也来了,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砰砰砰砸门。道上其他人只知道袁总死了一个最喜欢最能干的小儿子,袁家上下也只知道小公子是当着他父亲的面跳海自尽的,但是只有袁骓知道,朗白他不仅仅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还是父亲这一辈子唯一当真爱上了的情人!
  朗白那一跳,把袁城这辈子最后的希望都彻底粉碎了!

  袁骓真怕他父亲一时想不开就此跟着去了。跟权力继承什么的都无关,他只是单纯害怕而已。他已经死了一个能干的弟弟,如果紧接着再死一个强悍的父亲,那袁家也就剩下他一个了!所有动荡、所有问题、所有困难、所有无助……全都只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了!
  袁骓一想到这一点,就心里发寒。
  是的,在船上的时候他的确想过一举杀掉朗白,但是那只是慌张之下的一时决绝而已,如果当时情况不那么急迫的话他下不了亲手弑弟的决心的。况且如果父亲因此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袁骓心里会一辈子都无法安宁!

  种种悔恨交加的心情让袁骓哭得格外真切,别说袁城在房门里如何,他在房门外是哭得歇斯底里,几乎要昏过去了。周正荣怕太子爷也跟着一起出事,赶紧半强迫的把他扶起来,一溜烟送去输液。
  结果一瓶葡萄糖还没输完,袁骓把针头一拔,翻身就往房门前冲。周围人要拦拦不住,只能争先恐后的跟着他。
  袁骓往房门前一跪,声音嘶哑得不成语调:"父亲求求您!阿白走了,您要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袁家就完了!您再不开门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我跪死在这里为止!父亲!父亲求求您了!要是阿白他在天上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您叫他情何以堪!您叫他心里多难受!……"
  他哭得实在是太惨烈,周围不少人也都红了眼眶,纷纷上前去拉的拉劝的劝。

  ……袁城坐在书桌边的扶手椅里,望着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的灰尘,面无表情。
  那鼎沸的人声,那纷乱的步伐,那世俗中的一切,仿佛全都跟他毫无关系。
  他完全听不见,看不见,触碰不到,感觉不到,整个人仿佛还浸在那天夜里刺骨的海水中,冰冷难言。
  阿白走了。
  那个为他弹奏梦中的婚礼,对他微笑对他撒娇,叫他爸爸的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十四年前他牵着这个孩子的手把他领进家门,那一天的种种还鲜活如同昨天。他那样爱他,亲手抚养他长大,教他念书写字,教他弹琴画画,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爱就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十四年来日日夜夜汲取着他的血他的肉慢慢长大,成为缠绕他心脏的一株蔓藤。随着他的呼吸,随着他的心跳,跟他的心脏合为一体,注定了不可分离。
  然而转瞬间,那一株他亲手种在心脏里的苗被活生生拔除了,连血带肉硬生生撕裂了,伤口被强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鲜血淋漓,惨烈狰狞。
  那痛苦是如此让人痉挛,让人疯狂到绝望。
  一开始还哭得出声流得出泪,到最后就连眼泪都没有了,哭都哭不出声音来,嘶哑的喉咙迸裂出血,却一切都静默无声。
  明明还记得的,那个孩子身上的气息,他说话的声音,他笑起来的模样,他眼神里鲜活明亮的光芒。明明都还是记得的,只要闭上眼就能出现在他眼前,只要闭上眼就能听见他玩闹撒娇,听见他一声声,一声声叫着爸爸。
  袁城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天色暗了又亮了,太阳升起又落下了,时间的流逝仿佛指缝间细沙溜走。十四年光阴就仿佛大梦一场,醒来之后茫然四顾,那个人已经顷刻之间灰飞烟灭,这苍茫的世界上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冰凉。
  恍惚间袁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朗白跳海的那一刹那,他也死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他不该回来的,他应该跟朗白死在一起。他那个最温柔又最深情的小儿子,不应该一个人死在黑暗冰凉的海底,不应该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他也许会害怕,也许会孤独,也许会想念自己尚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的父亲。他也许会希望那个曾经许诺过一辈子保护他的父亲能够下去陪他,和他一起,走完最后一程。
  ……

  房门在紧闭两天两夜之后被打开了。袁城自己走了出来。
  周正荣刚想松一口气,然而这口气就再也没有吸回去——袁城这时候已经没意识了,袁骓和其他人的哭叫拉扯他都感觉不到,只知道往外走。
  周正荣一看就知道不对,袁城这时候眼神是涣散的,目光没有聚焦,他并不清醒。
  袁骓几乎都吓呆了,连滚带爬的冲上去抓住他,拼命叫着:"父亲您要去哪里?父亲,节哀啊父亲!来人!来人啊!"
  众人都一窝蜂的冲过去,拉的拉扯的扯,但是完全拦不住。袁城踉踉跄跄的,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他眼里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任何人。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老管家走上前,轻轻推开了袁骓,说:"大少爷,小心呀。"
  袁骓跪了一天多,已经很虚弱了,被他一推就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周正荣慌忙接住袁骓:"快来人扶着大少爷!袁总,袁总……"
  袁城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再往外走,因为老管家挡在他前边,轻声道:"先生,就算您想去找小少爷,也得先整理整理、换身干净衣服再去呀。您这样狼狈,万一被小少爷看见了,他能不笑话您吗?……"
  不知道是他的话起了效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袁城眼睛里竟然闪现出了一点光芒,脚步也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过了好几秒钟,才听他张了张口,声音嘶哑而低沉:"……阿白……他回来了吗?……"
  老管家说:"回来啦,回来啦,……但是您总得打理好了,才能去见他呀,是不是?小少爷最爱干净啦……"
  袁城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都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他们,手心里捏着一把汗。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只见袁城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喃喃的道:"是,你说得对,阿白他……最不喜欢人邋邋遢遢的,……"

  他仿佛是要回去整理一样,慢慢的转过身,又往房间里走。但是摇摇晃晃的没走两步,突然猛地喷出一口血,然后就一头栽倒下去。
  周正荣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冲上去扶住他,周围一片炸开了锅的叫医生,鼎沸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一时袁家上下慌做了一团……

  那一年的深秋,袁城大病了一场。
  初冬到来的时候是朗白的二十岁生日,但是袁家上下没有人敢提这件事,连小少爷三个字都不敢说出口。袁城病得很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恍惚,糊涂的时候他看着日历一天天数着等着朗白生日的到来,清醒的时候就长时间的沉默,不吃不喝。
  最严重的时候他发高热,但是拒绝治疗。医生束手无策,谁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们都知道,袁城这是在求死。
  但是谁都没有办法。
  第二年开春的某一天,袁家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起暗杀未遂事件。
  袁骓的外公王家派人来探病的时候,有杀手装扮成随从混在里边,想趁机混到病房去暗杀袁城,但是被及时发现并击毙了。当时如果再晚半分,可能一切后果都将会不堪设想。袁骓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一见面二话不说,立刻跪倒在父亲眼前。
  王家几个人都被押倒在地上,袁城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
  甚至当袁骓跪在脚边上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都半分未动,只淡淡的问:"袁骓,你说这几个人该怎么处理?"
  袁骓呐呐不敢言。
  袁城转向周正荣,轻描淡写的道:"——杀了。"
  那几个人都一震,齐齐望向袁骓,但是袁骓只跪在那里一个字不敢说。很快几个警卫员把他们堵上嘴巴,连拖带拽的弄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这父子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跪在地面上,战栗不已。
  最终袁城开了口,慢慢的道:"袁骓,这件事我知道你没有参与,甚至,你也并不知情。"
  袁骓猛地一抬头,刚想说话就被他父亲打断了。
  "我说我知道,就像我知道阿白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一样。但是,袁骓,害他的人当中,你也有份。"
  袁骓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袁城低下头,注视着他的大儿子。
  "台北乡下有我的一些产业,你就到那里去住着……去替我赎罪吧。"
  袁骓想说什么,但是喉咙里仿佛堵了什么硬硬的块,酸涩难言。最终他只能低下头,勉强说了一声是。
  袁城闭上眼睛,良久之后才听到他一声沉重的叹息。
  "袁骓,我们父子两个,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吧……"


58、曼哈顿

  纽约,曼哈顿。
  初春略带潮湿的暖风吹过中央公园的时候,罗斯索恩终于不再往他的私人别墅里络绎不绝的召医生了。很快的,一些大型医疗设备从宅子里搬运出来,陆续被装车送走。
  这一切都没有造成太大动静,短短半天之后,别墅就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和安静。

  "他真的说不需要整形医生来看一下?我认识几个很有名的专家,别说整手指骨了,重新接一只手出来都不成问题……"
  罗斯索恩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报纸轻轻放到早餐桌上:"艾克,你觉得我在这里呆的整整一个冬天都在白吃饭吗?有关于手的问题我问过不下一百次了,人家不愿意治,我总不能把他绑起来给他治,你说是吧?"

  艾克涨红了脸:"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罗斯索恩重新拿起报纸,口气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敷衍意味,"东方人有句话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有句话叫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意思就是说孩子的身体是父母给的,父亲怎么处置儿子都是可以的,合法的,不过分的……你不要做出这种表情来看着我,我又没说这种观点很正确!朗白可能认为他手上的枪伤是他父亲打的所以他不愿意做整形,那是他的决定,我无能为力。"
  艾克张口结舌:"不,我还是不能理解你这种说法……"
  "不能理解就自己去问他。"罗斯索恩往座钟上看了一眼:"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花园里散步。需要我叫人领你去花园吗?"

  艾克不需要他说第二遍,立刻扔下啃了一半的面包,一溜烟的跑了。
  在他身后,罗斯索恩闭上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

  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了,但是那天晚上的种种激变都还历历在目,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
  当天事发的时候,朗白的原意是不让他亲自来香港的,但是出于谨慎和私心罗斯索恩仍然不告而至的来了。——事实证明幸亏他没有听朗白的,要不然今天朗白墓碑上的草都已经发出了新芽。
  罗斯索恩至今还记得,当他刚刚抵达原定接应的海滩时,监控人员就立刻传来了一条"袁家出动精锐雇佣兵部队"的消息,险些让他大惊失色。袁家虽然走私,但他们是半政府式的走私,家族武装力量都在政府备了号的,他们哪来什么"精锐的雇佣兵部队"?!朗白事先在谋定计划的时候,也根本没料到有这么一支武装力量在他父亲手上!
  还没等到他回过神来,接下来的消息就立刻让他认识到情况不妙:袁城不知道为何竟然亲自来到海面上,三下五除二控制了那艘目标快艇,很快朗白那边就中断了通讯,不论怎么呼叫都得不到回答!

  在通讯电流的沙沙声中,罗斯索恩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什么叫茫然无措,他甚至有种即将大难临头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十分正确——中断音讯整整一个半小时之后,海上监视人员传来目标快艇已经掉头回航的消息;紧接着海中蛙人搜救队传来紧急通告,要求海滩上的救援人员立刻做好抢救重伤员的准备!
  罗斯索恩几乎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死了没?"
  手下回答他:"还活着。不过已经往最坏方向发展了。现在立刻准备回航吗?"
  "没时间回航了!立刻就地抢救!"

  朗白上岸的时候,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吊在喉咙里。他腹部和右手各中一枪,兼有溺水导致的深度昏迷,看上去就像已经死了一样。幸亏他之前已经做好了万一计划失败的第二套行动方案,急救设备布置得极为完全,罗斯索恩可以立刻在海滩上布置起一个临时病房,甚至连心脏复苏和挖出子弹的初步处理都可以做。
  朗白在决定行动之前,布置了两套人马等在海上,一套是他自己的人马,准备把袁骓接走并送去美国;另外一套就是罗斯索恩的蛙人小队,万一朗白计划失败不幸中枪落海,他们能在第一时间把他从海里捞上来。
  朗白的原话是:"我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你要替我保管好。"
  这一句话把罗斯索恩激得,几乎把自己的全副家底都掏了出来。

  海滩上的临时抢救花了一个多小时,奇怪的是袁城竟然也没有派人追来,罗斯索恩得以从从容容的把朗白弄醒,再装车带走。幸亏他腹部中枪并不深,没有造成穿透及搅碎性枪伤,看得出来那是射程仅仅两米的掌心雷,子弹恰巧从胃部之下的腑脏缝隙间穿了过去,卡在体内——如果子弹射程再多半米,可能朗白就真的要在海底长眠一辈子了。
  比较严重的是右手上的贯穿性枪伤,造成了三根掌骨、三根指骨全部粉碎,整个手部支离破碎,基本没有了彻底复原的可能。

  罗斯索恩把朗白装上飞机带离香港,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从机舱窗口往外望去,可以看见东方天际一线隐约的鱼肚白。
  他回过头,出乎意料的发现朗白竟然醒了,微微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然而还没等他高兴,紧接着就发现朗白眼角有些水光,默默无声的,顺着脸颊缓缓的流下来。
  他这才发现,朗白竟然在哭。

  事后罗斯索恩无数次想问朗白,当天的行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到底为什么会失败。然而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朗白的眼泪,他就觉得问不出口。似乎有很多他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在他没有留意的时候就发生了,然后在他无法看见的地方,又终结了。
  那流泪的刹那间在他脑海里一遍遍重复回放,以至于后来他甚至怀疑那一幕的真实性,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怀疑朗白这个人,是否真的会哭泣,会流泪。他无法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如他无法弄清那天晚上,朗白和他那对他兵戈相向的父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

  艾克火烧眉毛的从别墅里跑出来蹿进花园,仅仅十分钟后,又像火烧屁股一样从花园里蹿了出去,险些撞翻迎面走来的罗斯索恩。
  "你到底对艾克说了什么,怎么急匆匆的?"
  朗白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看书,头也不抬一下:"虽然我这个死人不用上学念书,但是他的毕业论文还是要交的,我只不过略微提醒了他一下而已。"
  罗斯索恩默然一会儿,眼底神色变幻,好一会儿才突然听他淡淡的道:"朗白,只要你想,你就能把周围的人都哄得好好的,一个个都把你引为知己,还这样顺你的心听你的话……你知不知道,我真看不起你这种巧言令色的习性。"
  朗白翻过一页书,"看不惯你可以不看。"
  罗斯索恩哽了一下:"……我就是奇怪,怎么对我你就从没客气过?"
  "因为有些人是不需要对他客气的。"朗白啪的一声收起书,抬起头来,平静的盯着罗斯索恩:"你既然是个中国通,就应该知道中国人有句话是'无事忙'。你就属于这种'无事忙'的人。"
  罗斯索恩这下真正被堵住了,半晌才咳了一声,说:"你,你也没必要这么直接吧。"

  "对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话说回来,袁家最近怎么样,有什么新闻没有?"
  朗白那个有关于自己的新闻不看的怪癖在罗斯索恩家里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般报纸根本不沾手,重大新闻就让人念给他听。罗斯索恩实在理解不了他这种诡异的习惯,只能摇摇头说:"你们家这种事情哪上得了明面,只能道上私下里传吧……不过我倒是听说,袁城因为小儿子死在眼前的事情而大受打击,重病了一场,上个星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对大儿子发了火,然后把他赶到台湾去了。"
  朗白怔了怔:"赶到台湾?……哈,我父亲舍得?"
  "你父亲的年龄还来得及再生几个孩子吧,又不是非得袁骓不可!如果袁城还能活四十年,那连孙子都看得见,干嘛把家业都交给大儿子一个人?袁骓出身上的优势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行得通罢了。"
  朗白听他话里的意思很是不屑,不由得苦笑一声:"你不懂,出身上的优势只有在我面前才行得通,偏偏也只有我才吃这一套!这不是么,我这么个大活人都死了,我父亲才把大哥赶到台湾去住一阵子,我要是没死,说不定他连毫毛都伤不着。说起来出身可真是关键啊。"
  罗斯索恩是他们家长孙,这话他没法回答,也没法感同身受,只能哈哈一笑。谁知道朗白还没感叹完,又意犹未尽的加了一句:"所以说我是现代一夫一妻制度的坚定拥护者,不为别的,只为以后自己的孩子全是一个妈生的,看着多和谐!"

  罗斯索恩脸色突然变了变,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就立刻恢复了正常,微笑着道:"这种没影子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来就是想问一句,我这几天总在琢磨,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虽然说袁骓被打发去了台湾,但是你父亲又出来管事儿了,回袁家的事情我实在是不看好……"
  这个冬天最深的时候,很多地方盛传袁城有可能会一病不起,甚至直接撒手人寰。罗斯索恩对朗白提起过,但是朗白仅仅冷笑不语,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
  或者是他理智上相信,但是感情上已经心冷了,也不相信袁城会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到那种程度。
  他这种心思罗斯索恩看得出来,此后就很少提和袁城有关的事,只说袁家的新闻和动荡,而且专捡坏的来说。后来袁城的情况转好,袁家在动荡了一个冬天之后也渐渐恢复正常运作,罗斯索恩也就不在朗白面前提香港了。

  他曾经想过,如果朗白对袁家的印象坏到一定程度,可能他伤好以后就断了回香港的心思。他是骷髅会的成员,在美国会受到其他成员的诸多帮助,随便开个公司当个股东,每年拿一笔数量可观的分红,干什么不比回香港要好?
  况且他这样聪明,这样擅于计谋,如果留在罗斯索恩家族,如果留在他身边的话,……
  这些心思在自己脑子里想想是可以的,绝对不能直接在朗白面前说出来。罗斯索恩只把话说到一半,然后站在那里,微笑的看着朗白。

  朗白显然没想到这么多,随口说了一句:"再看吧,先吃你一阵子再说。"然后就随手收了书,起身往屋子里走。
  罗斯索恩一边跟着他往里走,一边看着他的身影。朗白重病过后清瘦了很多,穿着棉白的家居衣服,上衣宽宽松松的披在肩膀上,露出一截白皙几乎透明的脖颈。那头发柔黑油亮,在阳光的照映下泛出微许光泽,柔软得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摸上去。
  罗斯索恩知道是不能摸的,但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问:"你白住白吃我的,又没什么拿来还我的情,不如你就……"
  朗白没听清,一回头问:"你说什么?"
  罗斯索恩却不知道为什么住了口,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以后再说不迟。"


59、小麻烦


  朗白竟然真的在罗斯索恩家住了下来,并且住得平平稳稳,住得心安理得。
  其实他并不发愁生计。艾克同学才是个真正的"无事忙",听闻朗白夺权失败,困守在罗斯索恩家里,就三番五次的拿着文件公务和作业等登门来纠缠。幸亏是朗白没那个心思,否则一举干掉艾克并将他的地位取而代之都完全能做到。
  不仅仅是艾克·蒂华纳,骷髅会中跟他交好的大部分同学都纷纷上门来,表示愿意合资开一家公司,由朗白负责运营。身份不是问题,自然勋贵世家的同学愿意把朗白归入到自己家支系的族谱中,只要他愿意改个姓,就自然能得到光鲜亮丽的好出身;钱也不是问题,大家都不是缺钱的主儿,何况是为朋友、为兄弟两肋插刀呢?

  罗斯索恩去征求朗白的意见,却毫无例外被婉言谢绝了。
  是,他是有理由,伤势没有痊愈、身份不得见光、心理上还没走出袁家的阴影……等等等等。但是罗斯索恩怀疑那些都不是朗白真正的想法。他怀疑朗白,还没有忘记远在香港的袁家。
  也对,换成是我也一样忘不了,毕竟是那样世间难得的富贵权势啊——罗斯索恩冷笑着想。再说你看那个袁城,当年为了权力能一口气放弃两个儿子的人,杀了几个堂弟又流放了一众血亲,心狠手辣得简直让人发指,结果竟然为了一个身份低微又大逆不道的小儿子伤心成这样!小儿子死了不到几天,香港就传来消息说袁城遭到重大打击,甚至一病不起,还拒绝治疗一心求死!何止是朗白没有对袁家死心?他父亲显然也还思念着小儿子!

  罗斯索恩的危机感是很强的,当他发现这一点以后,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对朗白进行洗脑。
  比方说当他对朗白念新闻的时候,会装作不经意的告诉他你父亲又出席了什么什么场合啦,又跟什么什么重要人物见面啦;或者是在跟朗白说八卦的时候,会提起你大哥在台湾闹出什么什么新闻啦,跟哪家闺秀见面啦……
  种种不一而足,有些倒是事实,有些是捕风捉影,有些是罗斯索恩联手了艾克,跟其他几个朋友一起瞎编。这纯粹就是在告诉朗白,你父亲他们离开你也一样活得很好,你大哥在台湾也顺风顺水根本没受到什么惩罚,袁家有你没你都一样啊!你还回去干什么哪?

  艾克本来还有点抗拒这种瞎编行为,但是罗斯索恩一句话就让他心悦诚服了:"中国人都是很孝顺的,朗白伤好以后说不定还会回香港去见他父亲,你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再被他父亲杀一遍吗?不如我们现在让他死心了,说不定他以后就决定留在美国了,到时候让他一心一意辅佐我们的事业,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艾克一听,的确是这个理儿呀!罗斯索恩说得很正确呀!于是每天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来罗斯索恩家,把朗白当三岁小孩儿一样的哄骗。

  罗斯索恩这番动作,就算有心隐瞒,也瞒不了他家族里几个重要关键的长辈。事实上朗白能下床走动后没多久,就有一个伯父亲自上门来"请"罗斯索恩把朗白送回袁家去,态度也称得上有道理:"我们都知道你有你的朋友,他伤势严重的时候当然不好移动,但是现在他能下床了,我看你就尽早把他送回自己家去吧?虽然是朋友,但是究竟是外姓人,总是留在我们家这叫个什么事?"
  罗斯索恩不置可否,只笑着打太极:"伯父说的我都知道。"
  那伯父急了:"知道你就早点安排个时间把人给送走!不是家里长辈不允许你交朋友,而是你这位朋友太危险!他在香港试图谋杀兄长和父亲,想夺取家族的权力,而且还差点就成功了,这种人的心智和手段能简单得了吗?你把他留在我们家族,还这样信任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反咬你一口?!"
  罗斯索恩轻描淡写的道:"真有那么一天再处理就是了。"他在心里还加了一句,到时候我很高兴亲自来处理,绝对不假手他人!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到时候处理还来得及吗?"伯父生气了,"再说他是香港袁家挂了名的人物,他犯得那是什么罪?谋杀兄长!谋杀生父!袁城亲手把他打落海底!你收留他就不怕惹恼袁城?你以为你的实力已经能跟袁城一较高下了?开什么玩笑!"
  罗斯索恩沉默下来,却仍然不言语,神色间极为不快。那个伯父看实在劝不动,只能怒气冲冲的回去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罗斯索恩回本家去的时候,接到他母亲想跟他"谈谈"的消息。
  罗斯索恩的母亲帕翠霞是意大利人,早年从政,后来从商,整个家族中出了名的铁娘子,手段和魄力比起他父亲来过了十倍都不止。罗斯索恩能在家族这一代中坐稳第一人的位置,跟他这个强势的母亲也有很大关系。
  当帕翠霞在办公室里见到儿子的时候,满面笑容的上去紧紧拥抱了他一下:"小半年不见了,你看上去还是那样精神……来喝点什么吗?威士忌来一点吧?"
  她穿着名家设计的黑色职业套装,看上去非常精明强干并且富有魅力,完全看不出是年近六十的女人。罗斯索恩对他母亲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我回去还要开车——不过如果有红茶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帕翠霞的秘书欠了欠身,走出办公室,体贴的关上门。

  "好了,现在让我们抓紧时间来谈谈你和你那位年轻朋友的事。你的伯父已经把一切情况都告诉我了,你那位朋友的事迹我也从香港的一些熟人那里知道了个大概。"帕翠霞坦荡的摊了摊手,表示她完全不在意让儿子知道自己的调查行动,"好吧,我不得不说,我完全认同你伯父的意见——那位年轻的黑道公子真是个极其危险的人。"
  罗斯索恩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能在这一点上取得共识我真是太高兴了。现在,开诚布公的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把他留在身边?你看中他的什么,身后的势力?还是他本人的智计让你获益匪浅,以至于让你不舍得把他交出去?"
  罗斯索恩笑了起来:"母亲,我又不是艾克·蒂华纳那样的公子哥儿,连家庭作业都要求助于他才能完成……再说势力什么的他压根就没有,他已经是个官方名义上的死人了。"
  帕翠霞表示肯定的"哦"了一声,"那么是因为你们之间存在着深厚的友情,所以你不愿眼睁睁看着朋友去送死?如果你担心这一点的话,我担保那不会发生。我可以出面去置办一处别墅,让他搬到里边去,掩盖你曾经庇护于他的事实。这样既可以保护他不被袁家找到,也可以堤防他一旦被找到后,袁城发现你曾经包庇过他谋逆的小儿子。你看这怎么样?"
  罗斯索恩皱起眉,显然思虑良久,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想那样做。"

  帕翠霞看着自己的儿子,连他脸上没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她的眼神深思渐渐转为明了,最终她咳了一声,缓缓的问:"那么,也许我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袁家那位小公子据说十分秀丽,性格也非常吸引人,而你在跟他相处的过程中慢慢发展出了超越一般友谊的感情,以至于你不舍得让他离开美国回去香港……我这样说你认同吗,亲爱的儿子?"
  罗斯索恩这次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就那样看着他母亲,微微笑着不说话。
  帕翠霞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也不强迫他立刻就作出回答,反正结论如何他们母子俩都心照不宣。她叹了口气,摊开手说:"我无意强迫改变你的性取向,不过我要求你在作出决定之前,好好的想过这个决定可能带来的后果。既然选择爱上一个人,就必须承受他给你带来的一切,我希望你像个男人一样对待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才选定下来的情人。宽容和仁厚都是必需的,同时承担责任也是必备的良好美德。这些美德可不是说说就算了,你这位朋友——姑且称之为朋友吧——他的背景十分复杂,同时也并不是个良善友爱的好人,所以他带给你的麻烦一定出乎你的意料。我只希望你能把今天在我面前所作出的决定贯彻下去,就算将来遇到什么挫折和困难,也不要轻易作出会伤害他人的事情。作为你的母亲,我不想干涉你爱上了谁或者想跟谁上床,我只希望你时刻记住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负起责任来,并且永远不为自己作出的决定而后悔。这你能做到吗?"
  罗斯索恩缓缓的道:"我从来都没有让你失望的,母亲。"
  帕翠霞点点头:"这样就好。如果有一天你到我面前来哭诉说你上当受骗了,想放弃想反悔了,我可是要把你一脚踢开的。"

  秘书在门外敲了敲门,随即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
  "喝过茶就赶紧走吧,"帕翠霞完全无视了她儿子还想说什么的意图,铁口直断的下了逐客令:"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忙呢,复活节的时候再一起回家去吃饭吧,希望到那时你看起来还像现在一样精神。"
  罗斯索恩点点头,彬彬有礼的举杯向他母亲致意:"遵命,亲爱的女士。"

  朗白对罗斯索恩家里的事情并不清楚,他也完全没有兴趣去弄清楚。
  事实上,他最近生活的重心都放在另一件事上——
  给袁家找麻烦。
  袁城十几年来治下极严,整个家族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一般外人是绝对找不着袁家的麻烦的。但是朗白从小生活在权力核心中,机密隐晦的材料和文件都能随手取来,除了袁城之外,估计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家族了。
  以往他也看出袁城治下的一些弊病,但是他都忍着不说,因为就算说出来也对他毫无益处。他只想着有一天自己能上台,雷厉风行的改革掉这些弊病,赢得家族众人对他刮目相看,上下对他尊重俯首,这才不枉他母亲生他到世间来活过一趟。
  这些隐秘的期待在现在看来都成了镜花水月梦一场,朗白也不愿再去想这些让人伤心的回忆。他现在显然没有跟袁城作对的实力,但是小小阻挠他一下,让他心里不爽一会儿,朗白还是做得到的。

  比方说他知道袁家从几个重要供货商那进货的价格,他就让人偷偷的在道上散播,结果惹得几个供货商一起来找袁城抗议,说袁城同志你也太不厚道了,你得了便宜还大肆声张,不是故意让我们难做人吗?我们还有其他客户要伺候呢!
  袁城当然是不认账的,但是他又疑心是以前袁骓手下的那些人故意来给他使绊子,毕竟进价方面的机密也没几个人知道,供货商也绝对不可能自己说出去打自己的招牌。袁骓手下的人嚣张跋扈久了,而他们主子又被袁城贬到了台湾,难说他们心里是不是在记恨袁城,记恨袁家。
  袁城原本就深恨太子爷手下那些人不给小儿子脸面,活生生把小儿子往谋逆那条不归路上逼。这一下给他抓着了把柄,他立刻将袁骓手下那些人打的打杀的杀,牵连了一大批人,手段极其残酷强硬,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
  朗白当然不出声,远远的呆在美国看笑话,看得心里十分解恨,晚饭都多吃了大半碗。

  再比方说,朗白知道袁家出货时走的几条秘密航线,各个码头的情况他都非常熟。他派人故意散出消息,引来道上一些不讲规矩的帮派黑吃黑,在墨西哥边界线上劫了袁家不少军火。
  袁家毕竟是个庞然大物,虽然每次损失都不大,但是被几只小苍蝇盯上的感觉真不好受,惹得袁城简直烦不胜烦。最终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亲自飞往墨西哥去抓了一大批人,又把墨西哥分公司的高层领导全都丢进了监狱,弄得当地沸沸扬扬。
  这当然伤不了袁城的根基,但是让他无比心烦,让他平白无故多出不少额外的事情来。今天是墨西哥绑架分子又惹麻烦了,明天是道上又传出袁家什么花边小道新闻了,后天是哪里哪里的货又走得不太平了……袁城简直一天都歇不下来,一歇下来就要出事情。
  好不容易把供货商安抚好,把那帮墨西哥人处理完,把一天到晚只知道胡说八道的香港小报拎拎清,突然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政府突然派出专员来,问他有关于当年跟索马里海盗联手,迫使美国奥兹诺克军火公司破产的事情。

  袁城只觉得奇怪。当年他做这件事的时候非常隐秘,详细知道内情的,也不过就几个人而已。事后那些穷凶极恶的索马里海盗不是被他肃清就是被他招安了,连韦伯克·罗斯索恩都被杀了,谁把这件事捅到上边去的呢?
  专员看他脸色不好,忙拍拍他的肩,说:"兄弟啊,我们都知道你最近家里……咳咳!但是再伤心也不能糊里糊涂颠三倒四的啊,你看看你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哀毁过度啊你!最近袁家小麻烦不断吧?到处有人议论吧?肯定是出内贼了嘛!赶紧好好查查吧!我跟你说,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人趁着你伤心难过、放松警惕的时候出来作乱,这种事情什么地方都有,你得好好警惕起来!你想想看,你那在天上的小儿子要是看见你这么痛苦的样子,他会怎样加倍的伤心?你这不是让孩子走得不安心嘛!"
  袁城心里剧痛,脸色都变了,半晌才勉强道:"这件事情就……就别提了。"
  那专员看他这样,只能充满同情的叹了口气不提。上边原来有这样的想法,想挑一个跟那位袁小公子长相、性格都差不多的孩子过继给袁城,好歹能让他有个念想,不至于哀毁过度,一心想跟了小儿子一起走。毕竟袁家在道上的地位举足轻重,袁城要是倒下去了,有哪个家族能替政府管起他们的事业呢?
  但是据说袁小公子长相极其出挑,一时半刻还真不容易找到跟他相像的人。再没找到之前,那专员也不好跟袁城提起这件事,毕竟万一真找不到,让袁城有了希望再狠狠的失望一次,估计他很难受得了。
  那个专员只能拍着袁城的肩膀:"说什么都没用,兄弟你还是先查查袁家内部吧,最好从你身边的人开始查起。唉,知道你烦,但是没办法啊!人走都走了,日子总是要过的!"
  袁城简直痛如刀绞,半晌说不出来话,最终也只能低低的苦笑了一声。

60、巧合之巧合

  朗白走后的第二年冬天,某天深夜,袁城突然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幽长深黑的隧道里,朗白穿着临死那天的一身白衬衣、黑长裤,遥遥站在隧道尽头最黑暗的地方,清瘦而孤寂。
  袁城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了,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想伸出手去够他的小儿子,但是朗白只站在虚空中静静的望着他,神情非常悲伤。
  "阿白,阿白!"袁城声嘶力竭的呼唤他,"阿白,回来!爸爸在这里,快回来!"
  朗白看了他很久很久,直到袁城一遍遍叫得要绝望了,只见他把手从背后拿出来,右手上赫然是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
  "爸爸,你为什么要打我?"
  袁城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站住了,张开嘴叫不出声音,手脚都沉重得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朗白慢慢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爸爸,你为什么要打我?……"
  "我的身体都不完整了,连全尸都没有了……"
  "连完整的身体都没有了……"
  "爸爸……"
  "爸爸……"

  袁城猛的坐起身,脸色灰败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老管家在书房外轻声问:"先生?快两点了,还不休息吗?"
  "……不,不用。"袁城慢慢回过神,只见周围是自己的书房,面前还摊着电脑和文件纸笔,墙角里的座钟正指向凌晨两点,刚才只不过是累极了躺在书桌上做的一个梦而已。
  但是梦里的一切都那样清晰,那是他第一次这样清楚的看见死去后的朗白,穿着衣服,光着脚,从头发梢到脚趾尖都清晰可见,还有鲜血淋漓的残缺的右手。一切都仿佛是真实存在的,仿佛触手可及,完全不像是个虚幻的梦境。

  袁城少年时期移居香港,已经在这座岛上生活了几十年,对迷信神鬼的事情是有点相信的。朗白死去整整一年,不论袁城多么痛彻心肺,都没能梦见过他一次。他一开始猜测是小儿子痛恨自己,说了来世都不愿意相见,那肯定这辈子也不愿意托梦的。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感觉,都让他恨不得自己去死一次。
  今晚是他第一次梦见死去后的朗白,他来问他父亲,为什么连个全尸都没留给他。
  袁城在黑暗的书房里坐了半晌,恍惚间觉得小儿子问得很有道理,他是有手有脚完完整整的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怎么能在走的时候,反而丢下了一只手呢?
  他小儿子是最秀气最好看的,弹得来琴画得来画,甚至绣得一手好屏风,那只手却偏偏被毁了,叫他如何走得安心?

  袁城猛的站起身,动作过猛甚至把椅子整个带倒了他都没在意,急匆匆的走出书房,大声叫管家:"打电话叫周正荣他们几个过来!快点快点!"
  老管家吓了一跳:"怎么了先生?!来人!来人!您有什么吩咐?慢慢儿说!"
  袁城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要去一趟缅甸,明天就动身。"
  "缅甸?……您去缅甸干什么?"
  "买玉石。"
  老管家彻底糊涂了:"玉石家里就有啊,老太爷祖传的跟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里边有几块上好的玉件儿、玉镯子,您要的话现在就给您找去……"
  袁城打断他:"我要跟人等高这么大一块的玉,家里有吗?"他顿了顿,又说:"给阿白打替身用,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要亲自去看。"
  老管家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只得叹了口气:"……那我这就给您安排去。"

  朗白死在海里的时候,袁城几乎都疯了,强逼着别人每天给他打捞尸体,他就坐在船上盯着看。但是尸体哪里就能找到了?朗白掉下去的那片海域水流湍急,刚掉下去就立刻被卷走了,何况又过去了这么多天,就算找到估计也泡得只剩骨架子了!
  那些人被强逼着在海底打捞了半个月,啥都没打捞着,被海水泡得苦不堪言。后来还是王奕聪明,劝袁城说:"一般老人都说掉水里的尸体就找不回来了,除非拿替身替他,说不定能把尸体替换回来,要不咱们也试试?"
  可怜王奕堂堂一个留美博士,整天跟在老管家屁股后边搞这套封建迷信的东西,先后整了好几个"替身",都是用上好木料雕成一个十几岁少年,或者拿铁浇铸成貌似朗白的样子,丢到朗白当时落水的地方。袁城当时伤心到了极点,只要找回小儿子的尸体,他什么办法都愿意去尝试,所以就这么任凭王奕折腾了几个月——最终当然是毫无动静。
  袁城还伤心,王奕就劝他说,小公子他连来世不见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您干吗非要纠缠于他的遗体呢?万一他在海底躺着很安静很舒服,他不想被您打扰呢?您这样兴师动众的不是让他睡不安心吗?
  这话简直在拿刀子割袁城的心,从此他再也不硬逼着人去搞海底打捞,也不到处找名贵木料做替身了,只没日没夜的用工作来麻痹自己,闲下来的时候就一个人坐着翻看老相册。短短一年时间,小公子这三个字就成了袁家的禁忌。
  老管家一边去打电话给王奕周正荣他们,一边在心里纳闷,怎么袁城突然又想起来要给小公子做身体了,怎么这次又换成玉了?他要是再这样绝望下去,总有一天要把自己给活活拖死的呀……

  袁城一刻都没耽误,第二天就带着周正荣他们几个飞往缅甸仰光去挑玉石去了。
  袁城对赌石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不动声色的站在边上看人家赌,寻找切出大块玉石的卖家。虽然袁城一贯不是个高调的人,但是这一行人的气势打扮都跟寻常买家有极大不同,他们在市场边上站了不到一会儿,就被很多卖家注意上了。
  有个卖毛料的缅甸人凑过去,赔笑着问:"几位老板,看石头呀?"
  周正荣看了袁城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就摇头道:"我们不要毛料,要上好的大块绿,你可不见得有。"
  缅甸人一拍大腿:"再好的满绿,都是从毛料里切出来的!再说玉石这个东西,开出来一块就少一块,慢慢就开完啦,价格就越来越高啦,买现成的大块绿,价钱可高着呢!"
  周正荣笑起来说:"我们老板不在乎价钱,但是要大块,越大块越好,成色也不能太差。"
  缅甸人忍了忍,终究忍不住问:"多大块?"
  周正荣回忆了一下小少爷的身高,用手比了比:"差不多这样……能雕成一个人大小。"
  缅甸人吓了一跳:"呦!那样大!还要好成色!那是可遇不可求的,虽然也见到过,但是价钱可就……"
  周正荣心说袁总他不在乎价钱。小儿子那就是他的命,命都没了,要钱干什么?

  在仰光市场上转了好几天,虽然也切出几块上好的老坑冰种,但是都不够大,袁城一一看过,最后都一一否决了。到最后一天的时候,也是时机凑巧,毛料商人进了几块极大的新货,其中一块被赌石家买下来,当场切了,结果从里边切出一块大半人高的老坑翡翠玉来,小半满绿的玻璃种混合着准玻璃种,边缘浅绿色泽一致,看上去非常润泽可爱,最边上混合着浓翠鲜艳的冰种,体积总共加起来,勉强够雕出一个小一号的朗白来。
  水头这样足、翠绿又这样满的老坑玻璃种,而且又是这样大块,一切出来就轰动了整个市场,很多买家都纷纷挤过来围观。那个赌石家一看切出来的玉石这么大块,就知道很难带出缅甸,便想在缅甸出手卖个好价钱。谁知他这边放出要出手的风声,那边袁家的人就带着空白支票过来了。
  袁城要雕这块玉,是为了给他小儿子入土为安的,根本就没想过要讨价还价,十分钟之内就痛痛快快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干净利落的结束了这场交易。
  那个赌石家切出来的玉石多了,给钱如此痛快的客人倒是第一次见,他看着手里的支票还以为是在做梦,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哎哟!还真疼!"

  还有些不甘心的珠宝公司和当地蛇头,眼睁睁看着宝贝被几个外地人交易走了,都忍不住在后边跟了几步。谁知道玉石刚到袁家手里,周正荣立刻带着几个保镖亮出枪来,荷枪实弹的押运着这块玉石出了仰光市场。
  当地那些蛇头老成精了,一看就知道这几个外地人势力极大,是一头外地来的强龙,实在不大好惹,于是只能悻悻退走。

  袁城坐在旅馆房间的沙发上,慢慢摩挲着面前大半人高的玉石料,眼底有些悲伤又有些温情。他请来的那位老玉雕师傅不敢轻易开口,心惊胆战的等了半天,最终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袁先生,您这块玉石料,到底是打算切呢,还是雕呢,还是……"
  袁城抬起头,上下仔细打量了老师傅一眼,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情绪来:"他们都说您是整个缅甸仰光最好的雕刻师傅,玉雕做了一辈子,最擅长雕人,以前还给庙里雕过玉菩萨,是这样的吗?"
  老师傅老老实实的说:"最好不最好这个我不知道,不过雕人我倒是雕了一辈子,做玉佛玉菩萨都没问题,也能照着客人的样子来雕。不过客人最好能盘桓一段时间,给我当个模特儿。客人,您是要照着您的样子来雕吗?"
  周正荣赶紧嘘了一声,低声道:"是给我们家小少爷。"
  老师傅道:"给小孩子雕也没关系,但是最好那孩子能出来让我看一看,照着摹个样子,否则雕出来怕是不像,白浪费了您这么好一块玉石料子。"
  袁城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我小儿子……他不在了。"
  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尾音几乎完全沉了下去,有种抑制不住的痛。

  老师傅"啊"了一声,心说怪不得呢,天价买来这么大一块老坑玻璃种,却不做首饰不凿镯子,只为了给小孩子雕一个像。世间最惨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男人白有这么大一笔家产,却死了心爱的儿子,也真够可怜的。
  这样想着,老师傅不由得就多了几分同情:"人不在也罢,要是有照片或者画像什么的,让我看一看也好。虽然不能十分神似,到底有一两分意思相像也行。"
  "照片和画像都是有的有的。"周正荣立刻起身去拿了一个小手提箱出来,郑重万分的开了锁,从里边拿出一叠朗白生前留下来的照片和后来袁城请人给他画的像,恭恭敬敬万分小心的递给老师傅。

  谁知道老师傅接过照片来一看,就"咦"了一声,紧接着越看照片脸色就越奇怪。
  周正荣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对吗?您老这是……"
  老师傅指着照片上的朗白,肯定道:"这个人我见过!"
  袁城猛的抬起头:"您见过?阿白从没来过缅甸,您是在哪儿见过他的?"
  "我、我确实见过,上——上个月!"袁城气势太可怕,老师傅忍不住退后了半步,但是仍然坚持:"上个月仰光翡翠公盘的时候,这个人拿着一小块翡翠来请我雕扳指,他生得俊极了,比电影明星还耐看,我记得非常清楚!他还有个高高大大的美国朋友跟着一起,两个人一块儿来的,我绝对不会认错!"

  周正荣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雷一阵轰轰劈过,他下意识的回头看袁城,袁城因为过于震惊,反倒显得脸上一片空茫,什么表情都没有。
  "对了!还有,他的一只手跟别人不一样!"老师傅回忆了一下,越发肯定:"是右手,他的右手上有伤疤,手指伸不直!这个我记得特别清楚!"

  哗啦一声巨响,只见袁城猛扑过来,动作之踉跄甚至碰翻了一把椅子。
  "你说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袁城紧紧抓着老师傅,眼底泛着血丝,看上去颇为可怕:"还有,他现在去哪里了?"


61、E罩杯凶器


  袁城在缅甸一掷千金的同一时刻,罗斯索恩正和几个关系好的骷髅会员坐在办公室里,商量着咨询公司的运行事宜。
  突然艾克指着罗斯索恩的手:"你手上戴的那是什么?戒指?哪个小妞送的?"
  罗斯索恩慢条斯理的把手伸给他看:"你这白痴,戴在大拇指上的这个叫扳指,是一种很像翡翠的玉做的……传说中中国古代流行的一种男士饰品,据说非常昂贵。"
  "你泡上中国妞了?"艾克同学对于送戒指的小妞的兴趣远比戒指本身大得多。
  "想知道?"
  艾克同学闪着水汪汪的星星眼一个劲点头。
  罗斯索恩笑了:"我不告诉你。"
  说着慢条斯理的缩回手,端起咖啡杯,动作优雅得让众人恨不得揍他。

  这家新成立的咨询公司是用骷髅会名下资金创办的,实际幕后运作人是朗白,主要作用是为几位骷髅会成员的公司提供运作建议和进行市场咨询。
  骷髅会的确有为一时落入困境的成员创立公司、提供经济资助的历史,最著名的事例是没什么经济头脑的小布什,当他刚从耶鲁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创立了一家勘探公司,但是很快就宣告破产。另一位骷髅会成员自掏腰包买下了这个烂摊子,并支付小布什每年7.5万美金的薪水以及一百六十万美金的股票。在骷髅会成员的运作下,小布什积累了几百万美金资产,并在总统选举中获得了巨额资金支持,最后成功当选美国总统。

  创立这家咨询公司的建议是罗斯索恩首先提出来的,大部分资金也是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的。虽然明面上公司的管理人是另一位骷髅会成员,但是幕后的实际决策者却是朗白。
  罗斯索恩对朗白不可谓不好,上个月他去缅甸开会,还特地带着朗白一道,理由是"你需要出去散散心"。结果他们俩路过仰光翡翠公盘的时候,朗白顺手买了一块上好的满绿翡翠雕了只扳指给他,说是为了表示感谢而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罗斯索恩脸色很诡异:"虽然你说这是送给我的,但说到底买翡翠的钱是从我信用卡上划的吧……"
  朗白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看开一点,至少我的心意到了不是吗?"
  "……"于是罗斯索恩就默默的把"朗白的心意"接过来戴手上了。

  朗白显然送了扳指之后,就立刻把这件事忘了。虽然他看到罗斯索恩每天都戴着那个扳指,但是他也只是认为罗斯索恩喜欢那个,也许人家喜欢翡翠,也许人家喜欢扳指,也许人家只单纯的喜欢中国文化,总之朗白是丝毫没往自己身上联想的。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袁城把他宠到了什么地步,他对于爱情方面的感知已经完全迟钝掉了,他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只知道他父亲喜欢他,别人对他的思慕和感情他完全都接收不到。只要人家不说,他就完全感觉不出来。

  咨询公司正式开始起步的时候,朗白因为经常在办公室里工作到深夜,住在罗斯索恩的别墅里有些不方便,就打算找地方搬出去住。
  他跟罗斯索恩打了声招呼,还客套化的感谢了一句:"打扰你这么久实在太不好意思了,等我租的房子布置好了请你过来吃晚饭吧。"
  罗斯索恩沉默了半晌,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应对方法,软的硬的手段各个过滤一遍之后,最终态度十分完美十分滴水不漏的笑了一下:"先不急,以后再说。"

  第二天晚上朗白准备从公司回家的时候,刚走出大门就看见罗斯索恩的车停在公司门口,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如花似玉万般妩媚的金发小妞——这位美人朗白认识,在他们家族的聚会上见过一面,那是罗斯索恩的表妹莉迪亚。
  莉迪亚美人第一次见到朗白的时候干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她趁周围没人飞快脱下自己的高跟鞋并徒手扭断鞋跟,然后用"我的鞋断了我的脚扭了好疼好疼哦!"的理由,柔若无骨的趴在朗白身上哼唧了整整半个小时,直到朗白艰难的架着她找到休息室为止。
  只要一有侍应生试图把她从朗白身上扶起来,她就立刻凄厉的惨叫起来:"啊我的脚不能动!我的脚好疼好疼!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朗白被这位身高一米七五的美人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深深觉得要死的其实是自己。

  从那次聚会之后莉迪亚美人就被罗斯索恩打包扔到香港购物去了,朗白也就再没见过她。当他在公司大门口看到冲他热情挥手的莉迪亚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蹬蹬蹬往后退了三步:"你怎么来了?"
  莉迪亚满面笑容的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朗白脸上狠狠印了一个烈焰红唇:"亲爱的能再次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听说你要搬家我特地买了飞机票连夜赶回美国来帮忙!甚至连香奈儿的店员打电话约我看新货都没去!我实在是太想你太想你太想你了!"
  朗白从E罩杯中艰难的探出头,狠狠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不搬家了,求求你快回香港去吧!"

  莉迪亚才不管他要不要搬家呢,她甩着一头灿烂无比的金发,扭着裹在桃红色紧身短裙里的屁股,踩着十二厘米的尖锥状高跟鞋,紧紧揪着朗白的衬衣领口把他塞进车里去,顺便把他一把按倒在后车座上恶狠狠的吻了一口,才心满意足的"嘭!"的一声摔上了车门。
  "表哥,开车吧。"莉迪亚女神带着胜利的笑容,趾高气扬的道。

  那天车一开到家,朗白就衣衫不整连滚带爬的从车里逃出来,就像屁股上着了火一样蹿上楼甩上房门,打死都不出来了。
  莉迪亚美人翘着足足两英寸长的鲜红的手指甲,风情万种的倚在客厅沙发里,遥望着那扇兀自颤动不已的房门:"表哥,你真的很失败也。"
  罗斯索恩脱下外套交给管家:"关我什么事?失败的是你吧。"
  "哼,在我面前还嘴硬什么,姨妈都告诉我了~~~"莉迪亚用两根手指掩着烈焰红唇,咯咯咯笑起来:"你喜欢他但是他不喜欢你,而且还要从你家里搬走,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怎么,自己吃不下才想起来我了?"
  罗斯索恩沉默了一下,说:"你要是不想配合的话可以立刻滚走。"
  "哎哟哟,你在说什么呢?我说我不想配合了吗?事实上,我不仅仅打算配合,我还很感谢表哥你有福同享的无私精神呢。要不是你非逼着我去香港休假,早在那次聚会上我就已经……哼哼哼……"

  莉迪亚美人一边神采飞扬的哼着小调,一边起身去洗手间补妆。在她身后罗斯索恩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不关心你打算怎么干,但是如果在他面前漏出一点口风,我就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莉迪亚回过头,轻蔑的撇了她表哥一眼:"快去照照镜子,吃醋的男人最丑陋了!"

  罗斯索恩的意图很简单,在色_诱方面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管用多了,何况他表妹莉迪亚虽然花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金发碧眼的尤物。
  这个尤物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分地点不分场合的贴身缠住了朗白,就像一条硕大妖艳的美女蛇紧紧缠住了一只小白兔,并张开了她有着两柄雪亮毒牙的嘴。在没有她之前,朗白以为自己生下来见过的最可怕的情人就是他父亲,在见识过莉迪亚之后,他甚至觉得袁城当年真是又慈祥又温柔。
  莉迪亚争分夺秒的纠缠朗白,朗白则争分夺秒的向罗斯索恩求救,他宁愿整天跟罗斯索恩呆在同一个办公室里,也不愿意被一个有着E罩杯的性感女神在光天化日之下按倒强_暴。
  罗斯索恩终于感到他表妹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朗白再也不提要搬家的事情了,他每天只问莉迪亚什么时候走。不过,罗斯索恩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完全改变了他的想法,让他对自己把莉迪亚召回来见朗白的事情后悔莫及。

  莉迪亚在美国欢快的呆了一个星期之后,终于没能抵抗住香奈儿新品的诱惑,飞回香港血拼去了。临走前她还特地跟朗白道别:"什么时候想搬家了尽管打电话来找我帮忙!我立刻就飞回美国!立刻的!"
  朗白立刻瞬移到二十米之外,就像传说中中国古代神秘的轻功高人一样。

  莉迪亚虽然有时没脑子,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富家大小姐,而这种大小姐们通常有着层层叠叠的人情关系网,不论在美国还是在香港,莉迪亚都能轻松的找到陪她一起逛街血拼、采购名牌新品的伙伴。
  比方说,她这次回香港的时候就通过闺蜜认识了一个造船企业的名门小姐,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呢?——王淑芳。
  当年朗白在花园里的那一枪让王淑芳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半年,等她能下地的时候,袁骓已经被送到台湾去软禁了。
  虽然中间发生过一次暗杀事件,王家和袁家已经极度交恶,但是她跟袁骓的婚事却没有被取消。对于朗白的离奇死亡,她也从堂哥王家栋嘴里听说了不少内幕,她甚至知道袁骓是因为朗白的死才被父亲所厌弃的。
  王淑芳没有被一起送到台湾去——怎么说她都是王家的小姐呢。但是袁骓不在,她也不好呆在袁家,只能先回王家去每天逛街美容打发时间。
  结果逛着逛着就逛出事来了。

  她们几个大小姐在太子大厦一边闲聊一边逛,正好走到卡地亚旗舰店门口,莉迪亚就突然想起来要给朗白带礼物,于是拉着一帮小姐浩浩荡荡的开进卡地亚看手表,跟鬼子进村似的。
  正好有个闺蜜多嘴问了一句:"你是给你表哥带礼物吗?我上次看到一款方表很适合他哦。"
  莉迪亚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不是给他,是给我的新男朋友,跟罗斯索恩根本不是一个种类的,简直像两个星球上的人!"
  莉迪亚这个一贯会来事的,大概是为了同时展示她的新"男友"和新手机,于是当场把手机里跟朗白的合照拿出来给大家看。
  正好那是一张效果清晰的正面合照,也是朗白迫于牛乳威胁,留给她的唯一一张照片。几个姑娘看着都觉得很帅很美好,都纷纷表示莉迪亚这次眼光不错,只有王淑芳一看那张照片,脸色就白了。

  虽然她从没有和那位名义上的小叔子打过照面,但是她见过朗白,也见过朗白的照片。实际上在看到莉迪亚手机的第一眼,她脑子里就轰的一声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难道当年那个女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袁总只抱走了一个,还留着一个跑美国去了?

  "Shirry,你怎么啦?"莉迪亚关心的问她。
  "……没,没什么!"王淑芳猛地一惊,飞快合上手机递还给莉迪亚,"你、你的新男友很好,我只是看着有点,有点眼熟……"
  "你觉得眼熟?这怎么可能?"莉迪亚怀疑的看着她,罗斯索恩明明告诉她朗白是在美国出生美国长大的一清二白的商人家庭的孩子啊。
  王淑芳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掩饰的笑了笑,赶紧岔开话题。

  王淑芳的胸虽然没有莉迪亚大,但是在你死我活的世家内宅斗争中长大,手段心机都比莉迪亚高多了,她完全懂得不能打草惊蛇的道理。随后几天她刻意主动结交莉迪亚,趁她不注意时套了不少话,从她嘴里的一些细节描述中差不多能确定,一年前罗斯索恩收留的这个"中枪落水,重伤在身"的朋友,就是曾经赏过她一枪子儿然后又离奇"自杀"了的袁家小公子。
  王淑芳没有把这个猜测告诉王家任何人,甚至跟王家栋都没有说。直到这个秘密差不多完全被证实之后,她才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拿起了电话。

  袁城在公司里接到王淑芳的电话时真是莫名其妙,两个家族之间的交恶在道上是人尽皆知的,他也从来关注过袁骓的这个小女朋友。
  难道是想申请去台湾看袁骓?想去就去啊,还特地给我打个电话干嘛?
  袁城带着疑惑接过电话:"喂?"
  "袁总,是我,我是淑芳。"王淑芳吞了一下口水,声音听起来有点艰难,"抱歉打扰您,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当初把袁骓送到台湾去,是因为您家小少爷的事情吗?……"
  袁城默不作声的沉默了半晌,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王淑芳从他的沉默中敏锐的感觉到某种确认,她停顿了几秒,轻声问:"如果我说,小少爷可能……可能没有死的话,您会把、会把袁骓——接回香港来吗?"

  "那又怎么样?"袁城惊异于自己这时的口气还能保持平稳,事实上经过上个星期在缅甸的轰炸之后,他已经能做到心里惊涛骇浪表面却半点不显了。
  然而,紧接着王淑芳就给他扔了个绝对重量级的炸弹:"我想,我知道小少爷现在在哪里。"

  袁城这下没能控制住,猛的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说他在哪里?!"
  "……在纽约,"王淑芳又咽了咽口水,"跟罗斯索恩家族的人在一起。"


62、鱼儿上钩

  袁城在缅甸听说朗白有可能尚在人世的时候,周正荣以为他会立刻拍案而起,掀地三尺的把小儿子从地缝里拎出来关回家去。但是出乎意料,袁城竟然没有这样做。
  甚至在第二天的时候,他都完全没有其他反应,只整天整天的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周正荣是不会理解的,袁城此刻的心情十分微妙,尽管他坚信那个玉雕师傅的话有可能是真的,但是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能相信,千万不能相信,万一那个人不是阿白怎么办?
  万一真的相信阿白还活着,结果却发现是一场误会怎么办?
  世界上最惨痛的不是绝望,而是在绝望中升起一丝希望之后,再狠狠把你的希望夺走,把你打落到更悲惨的绝望的深渊中去!
  袁城这个叱咤风云了半辈子,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乱伦都乱得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男人,这个时候是真的怕了。他甚至一度软弱的想,干脆把这场缅甸之行都当做一场梦好了,干脆就这样绝望到死好了。如果升起希望之后再发现这其实都是误会一场的话,他还不如立刻回头跳楼去一了百了!

  袁城在缅甸的最后一晚彻夜难眠。但是到了第三天回到香港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悄悄的派人去美国打探一下,并不造成多大动静,只当做一次不抱什么希望的试探。
  在下达这个命令之前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万一没有找到朗白怎么办,万一找到了却发现只是个相貌相似的人怎么办,甚至万一,找到了朗白的尸体又怎么办。
  这个时候在袁城心里有一张怀疑名单,是关于陪同朗白去缅甸的那个美国朋友,名列怀疑名单第一位的是艾克?蒂华纳——这是当然的,艾克同学在朗白的十八岁生日上表现精彩,给袁城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况且艾克同学也的确有那个实力把朗白藏起来。
  但是蒂华纳家族毕竟不好惹啊,人家在墨西哥和美国的边境线上称王称霸了几十年,连美国驻墨西哥大使都敢绑架,连美国政府都敢勒索,从他们家查一个刻意要藏匿身份的人,那谈何容易?

  所以说,袁城派出去的人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朗白根本就没去艾克同学他们家。他一直呆在罗斯索恩身边,但是罗斯索恩压根就没在袁城心里排上号。
  袁城对于罗斯索恩的唯一印象,就是有一次他在骑马场上遇见小儿子,罗斯索恩陪着他一起骑马。朗白当时简短的替他们介绍了一下,但是袁城压根没把这个年轻的美国人放在眼里——罗斯索恩他们家族是纽约小混混出身,传到他手里才是第四代,根基不厚背景不深还没有政府高层给他们撑腰当后台。如果说袁城是一头狡猾成精了的老虎的话,罗斯索恩他们家族只是一头刚出生的小狼崽,一点威胁都没有。
  所以,当王淑芳告诉袁城"小少爷跟罗斯索恩家族在一起"的时候,袁城第一个反应是惊,第二个反应是怒: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玩意儿,也敢藏匿我儿子?!

  朗白这几天一直感到哪里不对劲,莫名其妙的心里发慌,好像有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的变质了。
  美国的冬天远比香港更冷,早上起床的时候外边下了厚厚的大雪,松树苍绿的枝条上被压满了雪堆,路人都裹得像个圆球一样在马路边走来走去。朗白穿着厚厚的羊呢大衣和高筒皮靴,一下车就立刻哈着白汽搓起手,一路小跑着冲到公司写字楼大门里。

  写字楼的Ground Lvevel里有个咖啡店,每天早上上班前都排满了鬼佬,个个伸头等着他们的咖啡和早餐。朗白等了十分钟才等到他的白茶和鸡肉卷,立刻把纸袋一拿匆匆往电梯方向走。
  谁知道大厅里的大理石地板沾了雪水,非常的滑,朗白走路又非常急,结果猛的一打滑差点跌一跤。幸亏罗斯索恩疾步走来,堪堪的伸手一扶:"慢点,你没事吧?"
  朗白倒抽一口凉气,好不容易稳住咖啡纸杯,惊魂未定的摇摇头:"没事。"
  "走这么急干什么,又没人非逼着你按点上班,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罗斯索恩接过纸杯,"没烫着吧?"
  朗白摇摇头,挣脱了他的搀扶,一边咬鸡肉卷一边向电梯跑去。
  在他身后,罗斯索恩望着他匆匆的身影,半晌才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裹挟在上班的人流中,他们两人都没有发觉,在大厅咖啡店的角落里,袁城坐在沙发上,远远的注视着他们。

  很难说袁城脸上有什么明显的表情,至少在别人看来,他的神情是相当不辨喜怒并且高深莫测的。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远处的朗白身上,如果那目光是实质的,估计朗白已经被按倒拖过来无数次了。
  直到朗白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袁城才转过头,面对着眼前的冷汗淋漓的中年美国人,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明明没什么特殊的意味,却让斯克罗?罗斯索恩忍不住想打寒颤。
  "现在您亲眼看到了,斯克罗先生,关于您的家族藏匿我儿子的事情,您不想对我做出个交代来吗?"

  斯克罗是罗斯索恩的父亲,就像我们前边介绍的那样,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娶了个强势的老婆,然后生了个强势的儿子。关于这个嫡出的家族第三代,人们很少能在媒体上看到他,他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迹和成绩。事实上在袁城找到他之前,他已经准备收拾收拾跑去昆士兰,去度过一个温暖而漫长的冬天了。
  袁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斯克罗先生,您的儿子涉嫌软禁我儿子,您对此有什么好说的?"
  斯克罗当然知道罗斯索恩没那个胆量去绑架袁家小少爷,但是人家当父亲的说了!那就是绑架!而且人家父亲现在就是找上门来闹事的!
  袁家那位出名漂亮也是出名有反骨的小少爷并不难调查,事实上斯克罗只稍微吩咐了一下,就有人立刻把朗白跟他父亲的种种恩怨调查了个干干净净。这位小少爷摆明了就是逼宫不成假死逃命来的,也不知道罗斯索恩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把袁城指名要杀的人给救走了!还藏起来一年多!
  这不是明摆着跟袁家过不去吗?
  斯克罗不像罗斯索恩那强势的母亲帕翠霞,一看到证据他就懵了,刚想抵死不认就被袁城冷笑一声拖过来当面确认。结果事实铁板钉钉,罗斯索恩那小子确实把袁城的儿子给弄回家来了,而且还貌似对人家儿子心怀不轨!

  周正荣看着袁城的表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低声问:"袁总,请小少爷过来吗?"
  袁城摇摇头。
  周正荣不解:"为什么……"
  "还不到时候。"袁城打断了他,笑容几乎要扭曲了,连牙齿缝里都散发出一丝丝寒气来,"人这么多,场地这么大,小心吓着他……"
  不止周正荣,连斯克罗都刷的一下冒出了冷汗,"我,我这就去叫人把您的孩子绑过来送到您手上!我这就去!"
  他还没起身,就只见袁城勃然大怒:"绑过来?你们家藏了我儿子一年多,现在还敢当着我的面把他绑过来?!你当他父亲我坐在这里是死的吗?!"
  斯克罗抖着脸颊上的胖肉倒抽一口凉气:"是,是!NO,NO!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就算要绑也是他老子我亲自来绑,而且不是在美国,必须是在香港。我不在乎多等几天,但是必须要万无一失。"袁城手里紧紧拧着那个空了的咖啡杯,直到把纸杯攥成一个扭曲的麻花,"听着,我现在就回香港,但是你在美国必须按我说的去做。要是我儿子中途出了半点差错,我他妈的就把你儿子活宰了然后片成肉丝!不信你试试看!"
  斯克罗胖胖的脸上几乎要被虚汗浸透了:"您、您、您说!您尽管吩咐!我我我一定照办!"
  袁城面色阴霾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斯克罗忍不住要尿裤子的时候,才冷冷的道:"你给我听着……"

  没过几天罗斯索恩回家的时候,竟然罕见的接到他父亲一个电话,说是马上要去昆士兰度假了,临走想让儿子送他。
  罗斯索恩跟他父亲平时没什么交集,对这个性格懦弱的父亲也没什么感想,不过偶尔联络下感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把斯克罗开车送到机场,结果听他父亲"无意中"提起,他那个中国小朋友的父亲,就是那个袁家的董事长,貌似在香港出了事,被人暗杀了,现在情况不知道如何,已经被送进XX著名医院抢救去了。
  罗斯索恩吃了一惊。
  他知道斯克罗是有一些情报渠道的,虽然不知道消息真假,但是他父亲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不是吗?而且罗斯索恩也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确实没有听到来自袁家的任何消息,这对于一向高度关注袁家动态的罗斯索恩来说是非常不寻常的。

  罗斯索恩回去之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朗白。
  朗白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间脸色猛地变了,过了很久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罗斯索恩看他神情有异,忍不住拍拍他:"喂?你还好吧?"
  朗白猛地一个激灵,貌似突然回过神来,立刻摇头否定:"假的,一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话新闻早就满天飞了,不可能……"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假的,不过后来又想了一下,可能正是因为情况凶险生死不知,所以才压着新闻不给报道。如果只是虚惊一场的话,早就被拿出来炒新闻了你说是不是?"
  朗白手脚冰凉,脸色苍白,过了好半天才冷笑一声:"就算是真的又关我什么事,我才不……我才不关心袁家的事情。"
  罗斯索恩试探着问:"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父亲真的不行了的话……"
  "不可能!"朗白条件反射的厉声道,声音仓皇得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我不相信!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就算是真的不行了那也不关我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你父亲最后一眼?"
  话一出口罗斯索恩就觉得后悔,果然朗白哆嗦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空气中某个飘渺的点,半晌才低声道:"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别说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罗斯索恩也怕多说多错,只得悄悄退出了书房,轻轻合上门。

  那天晚上朗白就没出过书房的门,他一个极少抽烟的人,竟然在房间里抽掉了半包烟,咳嗽声响个不停。
  罗斯索恩能听见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事重重犹疑不决,他知道那是朗白在挣扎着要不要回香港一次。
  罗斯索恩悄悄招来艾克,跟他说了这件事,然后嘱咐他:"万一朗白真的要回香港,你多安排几个人跟着他,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艾克同学那单细胞的脑袋比罗斯索恩、朗白这样的聪明人要简单多了,立刻就觉察出不对:"我觉得朗白不应该回去,既然逃出来了就不应该回去嘛,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哪有人越狱以后再回去一趟的?"
  罗斯索恩聪明得太过,对艾克同学的想法嗤之以鼻:"你不用管,总之如果朗白要回去的话你得派人全程跟着。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仔细一点总是没错的。"

  罗斯索恩的顾虑显然很有道理——虽然朗白第二天没说什么,第三天也没说什么,但是到了第四天,当香港传来袁家派人把大太子袁骓从台湾接回去的消息时,朗白终于坐不住了。
  他决定一个人,悄悄的回香港一趟。

63、落网

  两天后,一架客机缓缓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朗白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提着行李箱,裹挟在人流中走出了海关。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这都是个疲惫而冷漠的商务白领形象:身形削瘦挺拔,笔挺的白衬衣,米色条纹领带,灰色西装长裤,笔记本电脑随身拎着,墨镜下露出笔直的鼻梁和浅薄漂亮的唇线。
  出了候机厅大门,他立刻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头也不回的弯腰钻了进去:"去浅水湾。"

  要混进袁城所在的医院是很难的。最保险的办法是等袁城死了,通过各种关系的手段拿到葬礼请柬,然后混进去远远的看一眼棺材。
  朗白直接抛弃了这个做法。
  长久以来他心里都有个想法,自始至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在他心里渐渐发酵——他想在袁城就要死去的那一天,站在病床前,低头看着这个给予了他生命并且控制了他一生的男人,一直看着他闭眼断气,一直等到他身体凉透,彻彻底底的告别这个世界为止。
  你给了我生命,我目送你远行。
  如果不能在袁城死前看到他最后一眼的话,这个遗憾会跟随着朗白一辈子。

  打听到袁城所在的医院并不难,实际上出乎意料的顺利,罗斯索恩很快就圈定了三座有可能的医院。第一是威尔士亲王医院,第二是据说离事发地点最近的玛丽医院,第三是跟袁城私交甚好的一家家族私人医院。因为这次暗杀事件是不公开的,没人知道袁城现在是死的还是活的,所以也没人知道袁城有可能住在哪家医院里。
  朗白在浅水湾找了家酒店暂时安顿下来,用的身份是罗斯索恩给安排的,一家普通外贸公司的项目负责人,来到香港是出公差。他把看上去十分简单的行李寄存在酒店里,然后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径直出门逛街去了。
  来到香港的第一天下午他挂了这三座医院的急诊,趁着等待的功夫,一个人貌似不经意的去住院区逛了逛。等到他把这三家医院逛遍之后,他基本上能肯定袁城所在的是第三家,家族私立医院的顶层贵宾区。
  其实分析的过程也很简单,朗白只需要在门口坐一坐,看看医院门口进出的人当中有没有他熟悉的面孔就好了。他在袁家大宅里生活了好几年,比较贴身的佣人和保镖他都面熟。后来他去了美国,身量、长相都有了很大变化,别人未必认得出这位袁家小少爷,他却是认得出别人的。

  朗白不愧是黑道世家出身的,行动之前先踩点,并且踩点踩的专业无比。他只用了三天就把这家医院的顶层警卫布置、换班时间、医生查房次数、护士巡逻时间给摸得清清楚楚,很快就找出了混进去的可趁之机。
  中午一点钟的时候护士基本上都呆在护士站里,医生有一次短暂的查房,而值早班的警卫都还在吃饭,下午的警卫还没开始轮岗。这个时候顶层人最少,唯一保持活动的就是查房医生了。
  而查房医生并不带多少护士,有时甚至一个人出来点个卯,检查一下仪器,甚至隔着病房玻璃墙看一眼就好了。

  选定了混进去的时间之后,朗白还想确定一下袁骓在不在香港——袁骓的去向是袁城生死情况的重要判断标准。这个被袁城亲自下令软禁台湾的太子,如果不是到了最紧急的关头,是没人敢让他出现在明面上的。只有当袁城真正咽气了,他才会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第一时刻宣布接任集团董事长的职位。
  朗白发现,在他等待的这几天时间里袁骓出现过一次。那是在最后一天晚上,突然住院区里跑出来很多医生,一个个形色匆匆的往顶楼跑,很是兵荒马乱了一阵。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辆防弹轿车缓缓驶进医院,虽然天黑看得不大清楚,但是那个从车上下来的身影和袁骓极度相似。
  到底是十几年的兄弟,朗白有种血缘上的直觉,那个从车里下来的就是袁骓。
  袁城一定已经到最后关头了。

  确认这个事实的时候朗白心里凉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冷从肺腑中升起来,一点一点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转身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那个在他六岁的时候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家门的男人,那个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那个曾经像山一样扎实像狮子一样强悍的男人,明明应该是永永远远无坚不摧的,应该是眼中钉肉中刺一般长长久久存在于那里的,却突然要倒下了。
  就像是心里满腔的仇恨突然被抽空了那样,突然一下子找不到依靠了,找不到寄托了,整个人空空荡荡的,茫然无措的漂浮在半空中,再也没有一个能立足的地方了。

  朗白几乎是无意识的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眼睁睁盯着天花板,就好像丧失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不吃不喝也不动。很多年前的一幕幕都突然浮现在眼前,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的,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的,都像是破了闸的洪水一般滔滔而出,席卷了他所有的记忆。
  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怎么能这么爽快的,撒手不管了?
  朗白一动不动的躺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阳光越过酒店玻璃的时候,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游魂一般的稍微洗漱了一下,吃了点东西,然后从酒店打车去了私立医院门口。
  他在医院边上的麦当劳里坐了几个小时,直到快中午一点的时候,起身走进了医院大门。

  事实证明罗斯索恩非要叫艾克派几个人去跟着朗白的行为是正确的,朗白一个人想混进戒备森严的医院顶楼,那真是难上加难。虽然这个时候顶层戒备最虚弱,但是那大门口站岗的两个守卫也不是吃素的,任凭谁稍微打量一眼,就会发现朗白和当年莫名消失了的袁家小少爷有多么相似。
  艾克手下的一个家族医生首先混进了医院,拿到进出名牌卡,在里边随时提供情报,另外两个手下把守住电梯口,同时悄没声息的拿下了顶楼门口的两个守卫。
  朗白从顶楼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走廊上空无一人。不远处医生值班室的大门开着,一个年轻的值班医生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正当这位医生站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
  "怎么了?你是谁?"医生下意识的问。这个年轻人看上去苍白削瘦,但是并没有病人那颓唐消沉的气息,他眼神沉敛目光稳重,并不像是个走错了路的病人。
  朗白盯着他,一边抬手晃了晃名牌卡,一边大步走进办公室:"楼下急诊科的,请心电室的人去拉条直线。"
  "你走错了,心电室在楼下,这里是……"医生还没说完,朗白已经走到他面前,突然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狠狠给了他腹部一拳!医生还没来得及惊叫就痛苦的弯下腰去,就在此时朗白重重一记手刀劈在了他侧颈上,那医生连吭都没吭,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侧颈是仅次于后脑的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遍布主要血管及迷走神经,稍微重力击打一下,就能轻易致人昏迷。不过朗白能得手也是占了很大便宜的,要是医生一抬头就看到个面目猥琐形容丑陋的大叔在他办公室门口,那他第一个反应绝对是大叫来人!而绝不是傻愣愣的问请问你来做什么?

  五分钟后医生办公室的门开了,朗白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文件夹,稳步从里边走出来。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这都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的医生,甚至身量都和刚才那个值班医生没有多大差别。只要没有人盯着他的脸看,就不会有人觉得今天的值班医生有什么不对。

  走廊尽头只有一扇病房门,那半堵墙都是透明玻璃的,朗白走过去的时候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保镖,看上去十分眼生,应该是在他离开袁家之后才被调上来的。
  他面无表情的把胸前的名牌卡晃了一下,说:"查房。"
  保镖看了他一眼,让开一步露出病房门。
  "哦,对了。"朗白一边伸手推门,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药房有一张单据要签字,你们谁能把管事的招来?主任说可以找你们那个周……周什么……"
  那保镖一时嘴快:"周正荣先生?"
  "嗯对就是他,让他去签个字。"
  "什么字?"
  "你告诉他是主任叫的,他就知道了。"
  保镖有点犹疑:"但是我走了这里谁守着?"
  "反正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今天要检查仪器,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还没走呢,不会脱了人的。"朗白顿了顿,又道:"万一耽误了事情,我被主任骂不要紧,你也想被你们那个周先生骂?"
  那保镖激灵一下:"那……那我这就去,我没回来之前医生你千万不能走啊。"
  朗白挥挥手,见那保镖飞快的跑了,才咔哒一声,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两天他在飞机上的时候,在路上的时候,无数次想象自己站到袁城的病床前时,应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袁城会不会有意识?能不能认出他?等真的见了面时,他又能说什么?
  他设想了无数种场景,无数种对话,无数种心情。然而等他真正站到病床前、真正看到袁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袁城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略微瘦了一点,如果他不是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的话,应该会显得更加精神才对。他手上插着几根输液管,仪器的导线连到被子里,一个呼吸罩罩在脸上,看不清跟记忆中相比面容有什么变化。
  朗白的心跳一声声嘣嘣作响,每一次跳动都好像顶在喉咙口上。他的手脚好像完全没知觉了,冰凉发抖,完全不受控制。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颤抖着声音,轻轻的叫了声:"爸爸……"

  在朗白的记忆里,每次只要他叫爸爸,袁城都一定会立刻予以回应。尽管有时候他的回应并不讨朗白的喜欢,但是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全无反应。
  朗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不论怎么叫,他父亲都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了。
  他近乎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袁城粗糙的、因为长年握枪而布满枪茧的手掌。

  突然就在这时,只见袁城手掌一翻,直接一把拉住朗白的手,紧接着用力把他往怀里一带!朗白刹那间几乎惊呆了,措手不及的摔了个踉跄,被袁城狠狠拉进怀里,反手就按倒在床上!
  朗白张了张口,因为太过震惊而完全发不出声音来,只见袁城满不在乎的把手上那些输液管一拔,把还带着血的针头随手丢到一边。
  朗白脸色刷的白了:"你,你……"
  袁城根本不跟他废话,直接一个膝盖把小儿子抵在床上,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沾满麻醉剂的布,朗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袁城死死堵住了口鼻。
  他只来得及挣扎了两下,紧接着身体一软,倒在了袁城怀里。

  "你老子我都快被你折腾死了,住个院不应该吗?"袁城哼了一声,拍拍朗白的脸,"宝贝儿,你真是太会闹腾了啊!"
  朗白竭力想保持清醒,但是没过几秒他就无力的闭上了眼睛,紧接着沉沉睡去。袁城亲了他一口,用白大褂把小儿子一裹再打横一抱,溜达着走出了病房。
  周正荣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抹了把汗:"恭喜袁总,恭喜袁总……接下来怎么办?"
  袁城抱着朗白,心情愉悦的向电梯走去:"还能怎么办?回家去!"

64、打包带回家

  朗白一生有两次,是正儿八经从袁家正门、大门、内门三道最重要的门中间穿过然后走进袁家的,而且两次都是被他父亲抱进去的。
  第一次是他六岁的时候袁城正式宣布继承家产,作为当年完完整整经历了那场夺嫡之战,并且是当时唯一一个陪在袁城身边的儿子,朗白跟着他父亲穿过了这三道门,在无数人瞩目中走上了袁家正门大堂。这段路程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漫长,后来他实在走不动了,为了避免小孩子当众大哭出来,袁城只得把他抱在怀里走完全程。
  第二次就是现在。袁家小少爷死而复生,虽然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袁城的心情极度愉悦,下令开了正门让汽车一路开进去,最后是他亲手抱着小儿子走进家门的。
  这种特殊的优待连袁骓都没享受过——父亲上位的时候他还在台湾避难,袁城这辈子又没正儿八经结过婚,所以他连跟着父亲出门迎接袁家主母进门的机会都没有。

  麻醉药的作用实在是有点猛了,朗白一路颠簸回来竟然没醒,浑浑噩噩的被父亲抱进大宅的门,亲手安置在主卧大床上。当然人事不省的他绝对不会察觉到袁家已经炸开了锅——倒不是因为小少爷死而复生,毕竟现在袁家认识他的人也没几个,而是因为袁城连开三道中门,亲手把一个眉目秀丽的男孩子给抱了进来!
  袁总!你当这是在娶亲吗?!
  太惊世骇俗了吧喂!

  得知消息的一众亲信早就在第一时间全员聚齐,王奕一边抹汗一边问周正荣:"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路上听到两个传言,一是说袁总决定结婚二是说小公子死而复生,哪一个是真的?"
  周正荣十分淡定:"流言止于智者——显然两个都是真的。不过你那光秃秃的脑袋显然无法理解这样高深的事实,我只能简单的告诉你:是的,小公子回来了。"
  王奕足足愣了十几秒:"……这……这跟我秃顶有什么关系?小公子还活着?真的还活着?!"话说到最后已经透出了些许狂喜之色。
  "不仅活着还活蹦乱跳,你放心吧。"周正荣安慰的拍拍王奕。
  如果说朗白死了谁的日子最不好过,第一是袁城,第二就是以王奕为首的技术部老臣了。这帮人很早以前就站在了小公子的那一边,袁骓在的时候看他们百般不顺眼。虽然说现在袁骓远在台湾,但是袁城总会死的,太子爷总会上位的,到时候袁骓上台了,还能给亡弟以前的旧部好脸色看?

  "你们说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跑我家来干什么?"远远在走廊上就听见袁城的笑骂声,明显心情极好,王奕吓了一跳,赶紧快步迎上去:"恭喜!恭喜!恭喜袁总!听说小少爷他……"
  "小兔崽子睡着呢,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袁城向周围环视一圈,发现一干心腹全都在场,不由笑道:"怎么,你们消息也太灵通了吧?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你们那小少爷暂时醒不来,不见客。"
  这要换做是几个星期以前朗白还"死"着的时候,袁城绝对没有这样愉快的神色,看到这么一大帮人不请自到的堵在他门口,他早就让人统统打出去了。
  王奕松了口气,摸摸光头上的汗:"我们就是好奇心强,这事儿也太……不过小少爷回来了这是好事,哈哈,是好事。袁总有什么吩咐的吗?顺便一块儿吩咐下来,咱们就手办了,明天您正好就请个假在家陪孩子吧。"
  袁城一下子想起什么,转身问周正荣:"医院里的那几个人还扣着在?"
  "在,已经问清楚了,是美国那边跟过来的。"
  袁城脸上闪过一点狠色,但是紧接着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是克制了一下:"算了,放回去吧。让这几个人回去告诉他们主子:我谢谢他照顾我儿子这么长时间,他要是还有什么话想说的,改天我亲自上门去感谢他全家!——你去吧。"
  周正荣一下子冷汗就出来了:"是!"

  王奕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周正荣一把堵住直接拖走。一直到出了袁家的大门,王奕才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气急败坏的问:"你堵我干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觉着这事儿里里外外透着不对劲儿?"
  周正荣赶紧对他"嘘"了一声,看看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问:"老兄,说句老实话,小公子'死'了的这一年多以来,你觉得袁总他表现得怎么样?"
  王奕愣了一下:"很伤心啊。"
  "不觉得伤心得不正常吗?"
  王奕一下子闭上了嘴巴。
  袁城有多伤心、有多想跟着一起死,作为他最亲信的心腹之一王奕是十分清楚的。别说黑道世族里父子亲情淡漠,就算是在普通人家,也没有儿子死了,父亲绝望崩溃成这样的。这一年多来袁城的精神状况已经不大好了,他暴躁、易怒、多疑、神经质,有时候王奕甚至觉得,袁城再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会精神崩溃的。
  王奕是个聪明人,他老早就感觉隐隐的不对,只是那猜测太过骇人,他实在不敢深想。

  "小公子他……"周正荣停顿了一下,才含混道:"不是情愿回来的。袁总用了一些办法,捂了一针麻醉剂才把他带回来。所以最近的局势……谁也说不准小公子醒来以后,这袁家的局势,又会变成怎么样。"
  王奕呆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的道:"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我才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确定继承人选的事情罢了。"
  周正荣反问:"一个已经死了的儿子和一个曾经勾结外人企图弑父的儿子,你觉得哪个上位的可能性大?"
  可怜的王奕错乱了:"……两个都绝无可能好吧!"
  "浅薄!"周正荣鄙视了一下,"要我说,这俩都有可能!"

  朗白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他稍微动了动手指,却马上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麻醉剂的效力还没过,先躺一会儿。"
  朗白竭力转过头,只见袁城坐在床边上,把他的右手放在掌心里仔细打量着。
  朗白平时终年戴手套,只有在夏天最热的那几天才光着手,但是很少把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一开始他十分不习惯,后来慢慢就学会了用左手写字,生活中一些不方便的细节之处,也都有罗斯索恩一概代劳了。
  乍看上去他的右手是有点可怕的。手部骨骼和身体其他地方又不同,精密细致的手骨一旦被子弹贯穿,就有可能造成永久性、无法修补的毁损,一辈子都难以恢复完整的手部功能。

  袁城把小儿子的右手按在手掌里:"怎么连个手术也不做?救治及时的话至少能把手掌补全吧。"
  "……"朗白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我想留着,记着这个教训。"
  "什么教训?"
  朗白撇过头,连看都不看袁城一眼:"——惦念亲情,妇人之仁,一失足成千古恨!"

  袁城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亲吻小儿子残缺的右手。渐渐的那个吻沿着手腕一路往上,气息喷在皮肤上热热的痒痒的,朗白刚想抽回手腕,袁城突然俯□,粗鲁而又热切的亲吻着朗白修长的脖颈。
  "一会儿找个医生来,把你的右手补齐全了。"
  朗白皱着眉竭力挣扎:"不!"
  "乖,听话。"袁城用力扳过小儿子的下巴,亲吻着他的唇角和脸颊,一点胡渣扎得朗白皮肤立刻泛起绯红,"把手术做了,别再让我看到这些。你知道这一年多来爸爸有多难受,有多伤心吗?你知道爸爸多想……多想……"
  不知道为什么袁城顿了顿,把后边的话吞了回去。
  朗白却无暇猜测他想说什么,被撕开衣服的恐慌让他更加猛烈的挣扎起来:"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没关系,我也不打算告诉你。"袁城从容不迫又冷静异常的剥下小儿子的上衣,宽松的棉质长裤也很快被褪下来,他一个膝盖卡在朗白双腿之间,强迫他抬起头望着自己,"——不过,爸爸会让你亲身感受到的。"

  朗白的眼睛瞪大了,下一秒他突然重重闭上双眼,脸色极度难堪。长久以来被他刻意忽视的欲望被袁城直截了当的勾引起来,当袁城俯□,把他勃_起的器官含进嘴里的时候,他甚至差点失控的发出声音来。
  袁城是历经风雨三十年早就修炼成精了的,不仅仅在公司里,在床上也是一样。小儿子身体紧绷的刹那间他伸出手,在朗白后腰的某个位置上狠狠一拧,这可怜的孩子连声都出来就彻底软了下来。
  "你他妈生嫩着呢,"袁城拧着朗白的下巴,一只手极富技巧的把玩着他已经完全勃_起的器官,"有感觉了吗?想射吗?……叫声爸爸来听听……"

  朗白用力撇过头,紧接着被袁城狠狠扳回来粗暴的亲吻。从额角到眉心,一直到脸颊和嘴唇,就仿佛是一种野兽在标记属于自己的地盘。他没有办法躲开,袁城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他给人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朗白只在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时见过这样可怕的父亲。
  极富手段并且铁血狠辣,完全不给人半点可趁之机,任何反抗都会被立刻镇压到底。
  朗白浑浑噩噩的搞不明白。绝大部分时候袁城虽然强硬,虽然不容拒绝,但是至少不会这样粗暴并且铁血。如果他在床上的表现一直这样让人恐惧,朗白估计早忍不住逃跑了。
  "痛……好……好痛……!"
  尾音颤抖的呻吟让袁城全身烧起来一样的狂热,他甚至都来不及做完润滑就把自己插了进去,刹那间炙热紧窄的包裹让他长长吐了口气,极尽惬意。
  "你觉得痛?你这点痛跟老子我相比算得了什么?"袁城死死的把朗白按在枕头里,紧贴着他的耳朵喘息着,"我怎么养了个敢当着我面自杀的儿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会伤人心的儿子?你知道爸爸有多痛吗?你知道我简直……简直活着就是在煎熬!简直生不如死!你知道吗?"

  甬道被绷紧到极限,得不到发泄的痛苦和被强行侵犯的痛苦交叠在一起,朗白嘴唇颤抖着,耳朵里嗡嗡响。
  "来生不见,来生不见,你怎么能对爸爸说这种话?你明明知道这么说就是在拿刀子捅你爸爸,你明明知道……"袁城用力一下把自己插入到底,挤压的水声和朗白带着哭腔的呻吟同时响起来,袁城用力亲吻和撕咬着小儿子的耳廓,几乎想把他咬碎了一口一口吞下去,"你明明知道爸爸有多……有多爱你……"

  酸麻甜美的感觉一点一滴从身体内部聚集起来,每一根神经都焦渴难耐,烧灼得朗白神志不清。他咬着牙拼命忍住情_欲,却被一下下猛烈的插入冲撞得难以控制。袁城扳开他的牙,颤抖的哭泣和呻吟立刻泄了出来。
  痛苦中夹杂着烈火般的欢愉,那刺激太过强烈和持久,到最后朗白完全丧失了神智,他哭着叫爸爸,一声声的求饶,声音都哭哑了。袁城被他求得一股邪火越烧越旺,到最后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再不停止这孩子估计会被自己活活弄死在床上。

  袁城禁欲了足有一年多,没有心思也没有精神,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在美国亲眼看见小儿子的刹那间他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从美国回到香港,他始终觉得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漫长而甜美的梦,一不小心梦就醒了,等待他的迟早是更黑暗的深渊。
  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确信这不是梦,也不是自己精神压力过大而产生的幻觉,自己的的确确是失而复得,重新把小儿子抓在手里了。那激动和狂喜简直让人窒息,袁城最终把朗白死死按在怀里,亲吻着他汗湿的头发,呼吸还没有平复,两只手都在激动得发抖。
  "你赢了,"袁城颤抖着声音道,"这一次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阿白……你赢了。"


65、耍流氓与耍赖皮

  朗白醒来的时候,一睁眼,猛地一下翻身起床,连身下隐约的不适感都被直接忽略了。他一把推开卧室门,厉声问:"我父亲呢?"
  主卧门外站着两个佣人随时待命,一看朗白冒头,立刻回答:"袁总他……"
  话没说完,这俩人同时看清了朗白的脸,顿时跟大白天见了鬼一样:"啊啊啊——!小、小、小少爷?!"
  朗白在尖叫声中淡定的揉揉耳朵:"我父亲呢?"
  "袁袁袁袁袁总在在在在在书房里打电话话话话话……"
  朗白呼的一声拉开门,上身披着凌乱的衬衣,随便套着一条棉质长裤,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气势汹汹的往书房走。
  两个佣人目瞪口呆的目送他远去,半晌一个问另一个:"白少不是死了吗?!"
  "也许是长、长得像的其他人?"
  "你没听他问'我父亲'吗?"
  被问的佣人打了个寒战:"借、借尸还魂?!"

  袁城正跟人打电话交代公务,突然书房门被砰地一声踹开了,朗白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身后背景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
  袁城立刻对电话那头交代:"行了暂时这样吧,我早上不去公司了……下午?先把下午要紧的安排都统统取消。没办法啊我家小祖宗回来了,他老子我还不得当三陪吗……"
  朗白拉开父亲书桌另一头的扶手椅,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来,紧接着因为某处不可言说的疼痛而稍微表情诡异了一瞬间。
  袁城挂了电话,抬起头来心平气和的问:"怎么了宝贝儿?"
  朗白面无表亲的说:"我要回美国。"
  "哦,回美国。"袁城低下头,继续走笔如飞的改文件,平静又淡定:"不行。"

  朗白起身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袁城从身后猛的扔过来一块翡翠镇纸,嗖的一声贴着朗白的胳膊飞过去,重重"啪!"的一下打在门上,嘭的把门给关上了。
  "你诈死一次,差点真把你老子我给折磨死了,这次你要走,干脆踏着我的尸体走吧,省得钝刀子杀人杀我一年多。"袁城从书桌抽屉里拿出配枪,往桌面上一摔,"哪,枪在这儿,要走是吧?先把我搁倒了再说!"
  朗白咬了咬牙根,猛的走过来抓起枪,砰地一声一个点射,结果子弹在距离袁城耳朵两英寸的地方飞了过去,听那声音应该是嵌进书房的砖石墙角里去了。朗白没想到他父亲竟然真的不躲,倒是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袁城大步从书桌后走出来,抓住他就往椅子里一按!

  朗白一下子被吓呆了:"放……放开我!"
  袁城置若未闻,隔着裤子对着小儿子的屁股狠狠甩了两巴掌,一边打一边骂:"你他妈的还真开枪!你他妈的还真开枪!"
  朗白一开始发呆,紧接着就是恼羞成怒:"你干什么!你,你放开我!啊!"袁城的手劲岂是一般人能比的,朗白挣扎着翻不过身来,最后被袁城一把抱着翻过身来,按在自己怀里,恶狠狠亲他的脸颊。

  朗白的神经比一般人更细更敏感,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他父亲按倒打屁股,他差点没哭出声来,哽咽着指控:"就开枪了又怎么了?你不也照样对我开枪吗?不还瞄得挺准的吗?我恨你,我才不留在你们这里,你们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袁城一边把他的手脚都束缚在自己怀里,一边低头亲他的脸,低声道:"好了,好了,……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你才不在乎我,你只在乎大哥,你就在乎你的面子,袁家的名声,那你跟这些东西过一辈子去好了!我回美国去!"
  "我在乎袁骓不在乎你?"袁城苦笑,用力把小儿子冒出来的头按进怀里去,"你从哪冒出来的奇谈怪论?你不知道袁骓已经去台湾了吗……是,我当初不该对你开枪,但是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已经中弹了呢……"

  袁城声音越来越低,到尾音几乎已经是喃喃自语了。这些为自己辩解的话他也就对朗白说说,他心里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尽管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当初开那一枪是别无选择,没有眼睁睁看小儿子枪杀大儿子的道理;但是感情上他没法接受自己的行为,他有一种深深的自我厌恶感。如果袁城的精神稍微弱一些,这种悔恨和自责能把他活活压垮。
  在那一枪之前,袁城一直以为小儿子是非常心狠的,别说杀掉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了,就算亲手弑父估计他都干得出来。在朗白刚跳海的那几天,他虽然悲痛欲绝,但是潜意识里一直是朗白想杀袁骓,自己开那一枪其实只是阻止了朗白而已。
  但是之后的调查揭示了一个让他震惊的事实——朗白一开始是没打算杀他大哥的!他本来已经备好了快艇准备把袁骓送走!
  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绝对不能手软的事情,朗白竟然手软了!而袁骓竟然狠下心对他弟弟开了一枪!这件事同时推翻了大小两个儿子在袁城心中的形象,袁城看着那份调查报告,简直后悔得恨不得去撞墙!

  后来袁城无数次的猜想,如果那一天自己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如果自己没有开那一枪的话,那个夜晚的结果会变成如何?
  在没有外力的干扰下,朗白绝对能制住他大哥,然后把袁骓送去美国软禁。李明羽当时已经被压制住了,朗白是等不来他接应的,他那艘半潜艇只能往香港码头回航。袁城已经在码头准备好人马,朗白这边刚到码头,那边就会被立刻擒获。
  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他的两个儿子都能得以保全,甚至连朗白的一根汗毛都伤不着!
  如果那天晚上没有袁城的话,一切的结局,都截然不同!

  袁城后来被这个猜测折磨得生不如死,他最珍视最溺爱的孩子,衣食住行都是他亲手带大,寄托了他所有的亲情和爱情,恨不得绑在身边过一辈子的小儿子,竟然是被他间接害死的。亲生父亲对他开枪,他死前到底有多伤心?有多绝望?如果不是到了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地步,他怎么会当着父亲的面跳海了呢?
  袁城活了四十多年,只觉得自己有时做的不够好,从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事,是个强硬惯了的男人。只有对小儿子开枪的这件事,一下子把他整个人都否定掉了。他痛恨当时的自己,深深的自我厌恶着,无数次绝望得恨不得去自杀。
  他对朗白说,爸爸这一年多来简直生不如死,这句话字字血泪没有半点虚言。人一旦产生负罪感之后就会加倍痛苦,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急速衰弱下去。他不允许生活中发生什么让自己快乐的事情,一旦感觉到心情变好,他就会下意识的强迫自己想起那冤死的小儿子。只有日复一日的生活在痛苦中,才能让他沉重的心感觉到一点解脱。
  人活到这种地步,其实就是在活受罪了。

  袁城把朗白紧紧抱在怀中,把头埋在他肩窝里。朗白一边挣扎一边叫骂,结果没一会儿就挣扎累了,喘着气停下来,闻到他父亲身上上好的云烟味儿,忍不住多闻了两口。
  袁城按着他的头不让他动,朗白扳开他父亲的手,探出头,猛的看到袁城眼圈发红,眼底布满了血丝。
  朗白愣了一下:"爸爸……"
  袁城揉揉眼睛,说:"没事,我想起你刚走的时候……不过幸好,小兔崽子你又给我抓回来了。"
  朗白盯着他父亲看了半晌,扭过头去:"反正我要回美国。"
  袁城松开手,朗白立刻退到桌子后去,谨慎的贴着椅子边儿坐着,随时准备起身逃跑。

  袁城咳了一声,整理一下表情,盯着朗白问:"你要回美国,行啊,不过你拿什么回去?"
  朗白想当然的说:"买飞机票回去。"他来香港的机票不是双程的,现在想来果真是失策!
  "买飞机票,"袁城笑了一下,听不出什么意味,"——你哪儿来的钱买飞机票?"
  "我有——"朗白话说到一半就哽住了,紧接着变了脸色:"你把我账户冻结了?!你哪来的权力动我的账户?"
  "我当然没权利冻结你那个假身份的任何资产,不过阿白,你要回美国,至少得在回去前先把你在香港欠我的账还清了再走吧?你不是挺硬气的么,你老子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欠了一大笔账,拍拍屁股走了?"

  袁城不愧是成了精的老男人,不仅善于耍流氓,还善于耍泼皮。可怜朗白完全无法反驳这一口歪理,当即就愣住了。
  "你账户里的资产我查过了,完全不够还。当然你可以说等会了美国再凑齐款项打给我,但是阿白,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养你到现在花费的所有投资,你赚十辈子都未必还得清,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朗白气急:"胡说八道!我能吃你多少?"
  "你是吃的不多,"袁城给他扳手指,一项一项的算账:"但是你看看啊,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是六岁,跟着我吃跟着我睡,所有待遇跟我平齐,十几年过去你花了多少?你小时候又特别娇养,光是出个门都有不下十个人跟着,弹琴画画学念书,你那些书啊画册啊要么是我特别订制,要么是拍卖会上出来的孤本,这算上去又要多少?"

  朗白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这些我都不算了,我是你父亲,法律规定有抚养义务,养你是应该的。咱们看看另外一项啊,"袁城调整了一下坐姿,更加靠近他小儿子,但是朗白已经呆了,愣是没觉察到,"——看看你小时候破坏过我多少东西:原先放在卧室里的那个清初宫廷大瓷花瓶,你小时候捣蛋往上爬,结果一下子掉进去了出不来,最后我把它敲碎了才把你弄出来的,你知道那个花瓶值多少钱吗?还有啊,当年我母亲,也就是你奶奶陪嫁过来的一对宫用翡翠镯子,被你一眼瞅见了,非要拿来玩,我怎么哄都没用,最后只能拿给你。谁知道第二天就被你打了一只,第三天又打了另一只,你知道那对镯子值多少钱吗?"

  朗白对这事是有印象的,不过他当时小时候打碎的玉器多了去了,区区一对镯子,不过是被他破坏的几十件玉器中的一件而已,他能有多深的印象?袁城别的不说,只说这一对镯子,已经算是比较厚道了的。
  "好吧,看在你年幼无知被我纵容坏了的份上,这笔账我们也先不谈。"袁城又往小儿子身边坐了坐,现在他几乎贴到朗白身边上了:"你稍微回忆一下你九岁的时候,那一年的冬天,我正好去日本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招标,把你一人留在香港。那一年香港人工降雪,你非要跑出去玩,你大哥又管不住,结果你在雪地里玩了一下午,当天晚上回来发高烧,第二天烧到四十一度。管家打电话给我,你在电话里哭着要爸爸,结果我连会都没开,挂了电话就直接坐飞机回来香港。你知道那个标没拿下来,后来损失了多少吗?那不是金钱能衡量的损失,我可能已经损失了大半个日本市场!从此以后我上哪去出差都把你带着。你还记得这事儿吗?"
  "……"朗白仿佛想说什么,但是嘴巴张了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半晌才虚弱的反驳:"十八岁前不承担超出民事义务的巨额债务……"
  袁城说:"我知道这没有法律的什么事儿,但是阿白,你要是想一干二净的跟我斩断父子关系,你就不能任凭自己欠我的情,是不是这样?当然如果你不介意,那我也没办法,我还能把你告到法庭上去不成?"
  朗白这一辈子都要强,就算袁城这时候给他来一句"算了我不要你还了,你走吧咱们没关系了",他都不能真的站起来就走!对朗白来说,别人欠他的情那是可以的,他欠别人的情那是万万不能的。
  哽了半天,憋得朗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好一会儿才极不自在的问:"那……那你说怎么办?"

  袁城一声长笑,靠到椅子里,一伸手把小儿子抓到怀里来搂着,说:"看来咱们的父子关系暂时还断不了。"
  朗白难受了,但是他父亲太过精明,他又玩不过,难受了半晌只能喃喃的抱怨:"我不想留在香港,我在美国有自己的事业……"
  袁城心里说了声呸!那个咨询公司的底细早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注入资金大部分是来自骷髅会的,规模又完全上不了台面,那也能称之为事业?老子动一动手指就能活活碾死它!
  不过当着小儿子的面显然不能这样说,这孩子一贯要强,要自尊,要成就感,要体现自己的自身价值。
  袁城咳了一声,摆好了一个谈判的架势,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阿白啊……咱们来谈判吧。"

  朗白立刻抬起头,警惕的盯着他。
  "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权,要站在最高的位置上,要这个家族吗?没问题,都可以啊。"袁城顿了顿,看看小儿子的脸色,摊开手:"——你不要一副不信任的表情,我这儿正准备答应你呢。"

  朗白皱起眉,上当受骗的神色更加明显了。
  "不,我是认真的。"袁城说,"不过你要是想上台,总得证明你比我做得更好,是不是?我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几年,虽然不敢说完美无缺英明神武,但是起码没出过岔子,袁家也没遇上过什么大的危机,十几年来一直稳定的向前发展着。如果你一上台就弄得乱七八糟错误百出,那就算我不说,你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做下去,你说是不是?"
  "……"朗白皱起眉:"你凭什么说我会错误百出?"
  他语调里不服气的意味太明显,袁城笑了起来:"你不要不高兴,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吧,给你一个月,你先做着试试看,怎么样?"
  朗白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满眼茫然的看着他父亲:"……做什么试试看?"

  话音未落他"啊"的叫了一声,因为袁城突然站起身,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几步走回到书桌后,把小儿子放在自己平时坐的那张高背扶手椅里。
  朗白注视着眼前书桌上的一摊文件,神情非常疑惑,直到袁城扶着他的肩,俯在他耳边低声笑道:"——做董事长啊。"


66、走马上任

  袁城当然不是指通告全港董事换人,正儿八经搞一个董事局投票大选。虽然当年没有给朗白办葬礼,但是知道袁家小公子夭折了的人也有,他们都不知道朗白还活着,并且又回来了。
  袁城的意思是,从那天开始起一个月,他日常办理的所有公务全部移交给朗白去做,他只坐在一边当场外指导。除了一些必须亲自出席的会议之外,所有决策都是朗白坐在书房里拟定的,袁城只负责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以自己的名义拿出去公布。

  如此胡闹的事情也只有袁城干得出来,周正荣知道这件事之后直打哆嗦:"袁总,这这这不合规矩,万一小少爷想卖公司呢,万一他想要发行新股呢,万一他火气上来把董事局全罢免了怎么办呢?一个月时间,足够把集团一年的收益给赔光啊!"
  袁城一边欣赏他小儿子在文件上写的字儿,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那就让他赔呗。老子我为集团做牛做马了三十年,打下的江山还不够我儿子玩一个月的吗?"
  周正荣直觉想昏过去,急忙用力掐了掐自己的人中:"玩一个月?您的意思是哪怕小公子要卖公司,您也照样在文件上签字?!"
  袁城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卖公司怎么啦?卖你家公司啦?我就养了这么一个宝贝儿,他高兴不就行了吗?"
  周正荣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可怜我们老周同志,领的是贴身大太监的工资,干的是太监加首辅的活儿,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还时不时被小太子飞两把眼刀,整天被吓得颤颤巍巍,恨不得立刻告老还乡领退休金去也。

  袁城这次下血本儿了,那真是铁板钉钉的四个字:说到做到。他只用了三天时间把集团的现状稍微给朗白说了一下,第四天开始所有日常工作全部交给小儿子。朗白有办不好的或者是要咨询的,没关系,袁城就坐在他身边,随时随地恭候着。用老管家的话说,就是袁总这辈子都没想现在这样会伺候人过!
  从没获得过这么大权力的朗白稍微有点懵。
  这段时间正好集团内部在搞员工福利,袁城奉行高薪养廉的政策,简而言之就是我发给你多多的薪水,三天两头发红包发奖金,车费手机费出差费全都给报销,过年过节给你往家扛东西,甚至你爱人你小孩的生活补贴我都给你解决了——但是不准你贪,否则让你后悔一辈子。
  他在集团里设了一个闲职部门,里边专养无所事事的闲人,对上班时间没有要求,一星期来公司的时间达到多少小时就可以白领一份工资。这个部门的待遇还极度优厚,美其名曰是信息处理部。
  朗白开始当幕后董事长的第一天就接到人事部议案,说要把这个部门的员工薪水提升百分之二十。小少爷一看就怒了,本来你们就在尸位素餐,竟然还有脸要求涨工资?再说这都什么玩意儿,涨工资这点小事竟然报到董事长跟前来?直接否决!

  袁城在边上提醒:"不行啊阿白,这个议案不能驳呀。"
  朗白啪的一声把文件扔到他父亲面前,冷冷的凤眼吊梢起来。
  袁城好脾气的把文件收起来,说:"你知道袁家跟多少官员有关系?每年有多少条子要批,有多少私活要走?这些官员都有个什么亲戚什么朋友的,你还不得帮人家安排一下?这个部门就是用来专门安置这些关系户的。你别摆出这样一副表情来,我就知道你在美国念书念坏了,生意场上这些人情世故复杂着呢,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
  朗白捏着鼻子问:"以前我怎么没听说过?"
  "以前,"袁城笑了一下,心说以前那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些,所以不愿意用这种事情来让你烦心。他咳了一声,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是喜欢一心做事的人,乖,去吧。"

  朗白于是回去继续工作。他在美国分部养成了自己的领导习惯,十分的西化,干事情要求极其精细,宁愿稍微慢一点都不愿出任何差错。任何人情世故的东西他都看不惯,他是个习惯带领团队往前冲锋的人。
  袁城坐在书房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杯茶,笑吟吟注视着他的小儿子,就像在欣赏自己亲手雕琢的心爱的宝贝一样。朗白被那炙热的目光注视着,干什么都觉得不自在,忍不住哼了一声,随手扔出几本文件:"不要大白天梦游,这些是归你的!"
  袁城哈哈一笑:"我没梦游,我这是在意淫……哎哟!"他接住那支凌空飞来的钢笔:"会打人了!真不孝!等爸爸做完事情再来收拾你。"

  朗白扔出来的这些,全都是类似于刚才的加薪议案,是有关于那些关系户、人情往来、送礼接待的。还有一张长长的礼物单子,涉及金额太大,朗白自己不敢批,夹在文件里丢给了他父亲。
  袁城心里发笑,表面上却十分严肃的拿起笔,中规中矩写了回复,再拿回去给朗白看:"以后要是遇上这种事就这样处理,有例外的再来问爸爸。"
  朗白半天不去接,袁城这个二十四孝父亲就站在那里,耐心的等着他。过了半晌,朗白终于绷不住了,推出一大叠文件说:"这些我……都不大拿得准。"

  虽然朗白十分擅长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成精了的袁城仍然能从小儿子的语调里听出一点气急败坏。
  袁城一看那文件标题,就充满成就感的笑了。
  你拿不准?当然,你拿得准就怪了。
  国家下达的最新指示,中央透露出来的内部情报,连你老子我都前前后后准备了半个月、上下打点了无数张嘴,才稍微把情况给摸清楚。你要是看个十分钟就能看出名堂来,老子今晚就躺下来让你上!

  袁城伸手去捏小儿子的下巴颏儿,慢悠悠的调戏他:"看不懂是不是?"
  朗白一撇头没挣扎开,皱着眉点点头。
  袁城一把把他抱起来,自己顺势坐到椅子上,把小儿子放在自己大腿上,正好把朗白整个环抱过来。这个姿势实在是有点敏感,朗白僵硬了一下,声音都变了:"……爸爸!不要!"
  袁城在他头发上亲了亲:"不要可不行,问问题是要付出代价的,谁叫你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懂呢。不过别怕,爸爸给你解释解释你就懂了……什么时候懂了什么时候把你放下来。"

  父亲说话时带动的气流就拂在后颈上,朗白脖子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整个人僵硬得一动不动。袁城故意把一只手勒在小儿子的腰上,还不时的捏一捏摸一摸,吃两口嫩豆腐。这些充满□意味的小动作搞得朗白神经高度紧张,拼命集中精神却又难以听清父亲在说什么,脸色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袁城低声笑问:"听明白了没?"
  朗白根本无法分辨他父亲说完了没有,只得拼命点头:"明白了,放我下来!"
  袁城说:"这可不行,你说明白就明白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明白?来给爸爸重复一遍,我刚才都说了什么?"
  朗白呆了一下:"这……你说宏观经济调控出台了新政策,未来三年内要倾向重化工业……"
  "哪几种重化工业?"
  "……有色金属冶炼,重型卡车,还有有机玻璃……"
  "说错了,"袁城亲了小儿子一下,"有机玻璃下属相关企业我准备卖出去,在这个行业上我们已经尾大不掉了,不如卖给国家。这里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太复杂了,会把你累垮的。"

  朗白感觉袁城的手已经伸到他腰带里,忍不住僵硬了一下:"谁说的?……爸爸!放开我!"
  袁城一把把他抵在书桌边缘,用一只手禁锢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拉下他的裤子拉链,很有技巧的逗弄起那年轻生嫩的器官。朗白惊喘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袁城紧紧捂住了嘴巴:"你想叫可以叫大声一点,门口有佣人和秘书,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他们都听听。"
  朗白皱起眉,眼底微微发红,水光粼粼。那神情夹杂着微许难堪,却诱惑得让人发狂。
  "从早上到现在整整六个小时,连续工作不吃不喝,你不累我都累了……年纪轻轻的不要这样辛苦,爸爸还活着,你没必要这样硬逼自己成材。"袁城亲吻着他小儿子的眼皮,过度刺激的快感让朗白差点哭出来,袁城可以感觉到泪水打湿在自己脸颊上,"乖,放松一点,你已经很优秀了……你已经足够争气了……"

  朗白简直喘不过来气,断断续续的呻吟仿佛濒死一般,带着脆弱的哽咽,让人恨不得把他撕裂了吃下去。他一只手被袁城紧紧抓在掌心里,另一只手勉强按着桌面边缘,指甲和关节泛出青白色,剧烈的颤抖着。
  高_潮来临的时候他瘫软在袁城怀里,头仰在袁城肩膀上,喘息着露出一截线条完美的脖颈。袁城没有动,一边等他慢慢的缓过气来,一边低声说:"我知道你想争一口气,但是别太逼自己,你已经足够有出息了。如果你早生二十年的话,也许当年这把椅子……我还未必抢的来……"

  朗白沉默了很长时间,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蜷缩成一团儿。袁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谁知道过了半晌,只听他很轻很轻的问:"那你当初为什么只把大哥当袁家的儿子,从来不把我当一回事?"
  袁城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最终只叹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朗白闭上眼睛,神色极其疲惫:"……我已经累了。"
  袁城把他抱起来,十分轻柔的放到沙发上,又亲了亲他闭上的眼睛:"乖,好好睡一觉吧。"


67、红绿灯

  袁城以为他的小儿子只是在搞阴谋诡计上很有手段,最近他才发现,朗白在商业上也颇有些天赋,这很让他惊讶了一把。
  朗白料理生意,跟他在黑道中为人处世一样,手段有些激烈孤狠,但是利润率却铁板钉钉不容置疑。他一接手袁城的工作,就立刻签了几个对冲基金合同,然后十分有针对性的大批订购海外私货,前后几番动作都十分激烈,一时间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袁城转性了,怎么行事风格越发像他十几年前的样子?

  袁城看着周报表,对朗白的这些决策无话可说。但是在不断增长的数字之后,他又有些隐秘的担忧。
  这孩子的行事手段,和他年轻的时候太像了。在他身上袁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如果把家族交给朗白的话,袁城甚至可以预见到未来十年袁家所走的道路。
  这并不好。
  家族已经动荡了很多年,是急需稳固修养的时候。这个已经向前狂奔了十几年的古老黑道世族,需要一个脾气温和、性格中庸的人来缓缓的带动它,让它慢慢消化这十年以来的快速发展,巩固已经取得的成果,同时发现那些潜在的问题。
  朗白现在所做的事情,是更快更迅猛的把家族往前带,风驰电掣一样往前冲刺。那些年轻精锐的少壮派自然对小太子心悦诚服顶礼膜拜,但是后边那些老迈迟钝、拒绝前进的顽固派,就直接被他用铁血手腕给除掉了。

  这对袁家来说将是一场灾难。袁家有太多"元老"们在头上压着,那些老态龙钟的"前辈"们有着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利益网,虽然不掌实权,但是他们说话也有分量。这些老人们万万除不得,还必须得供着,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测的意外。
  袁城在少年时代开始掌权,三十年过去还没完全摆脱老人们的掣肘。这就是百年黑道世家,有些事情你明知道它是错的,但是你不能去改正,因为这个家族的人都太老了,就像老房子里总有积年的腐朽之处一样,你不能强行去拆,只能等它自己慢慢烂掉,慢慢消失。
  小太子确实有才华,但是他没有三十年时光赋予袁城的最宝贵的东西——耐心。

  朗白回来后半个月,有个世交请袁城去吃饭。
  中国人喜欢在饭桌上解决问题,有时候费尽心机都无法接近的人、无法解决的事,一顿饭就解决了。有个银行行长想跟袁家牵上线,辗转几番拜托到那个世交朋友的头上,于是安排了这场饭局。那位世交朋友的面子又不大好驳,袁城只得把他随身携带的小儿子装到口袋里,然后出门吃饭去也。
  那位世交知道袁家小公子死而复生的事情,看袁城进门的时候带着一个极年轻、极俊秀的男孩子,心里八成就有了点儿谱:"袁总,这位是……"
  袁城拍拍朗白的肩,说:"我小儿子。"

  满包厢的人立刻站起来满面笑容的打招呼,唯恐自己落在了别人的后面。袁家这位小公子实在是有传奇性,传说中和袁城一起走上掌门之位的私生子,被当成养子长了十八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是逼得袁城承认了自己当年的风流韵事,还上了袁家的家谱。虽然说现在大家还叫他朗白,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公民证上的名字是袁白,正儿八经的有了继承权。
  这个时候的香港,大凡有钱有权的家族,都免不了出现几个小妈生的、几个外边生的。出生在家门里的还好认下,出生在外边的大凡都不能进门,否则那是给当爹的没脸,是折辱了家族的门面。袁家这位小公子据说生母地位极低,但是偏偏他不仅进门了,还认祖归宗了,还掌权了——这其中的种种手段怎能不让外人又敬、又畏、又好奇?

  袁城拉开首座的椅子,笑着把朗白按下去:"你们不知道,我们家现在是这位小祖宗当家,你们有什么事都不要来问我,问他就行了。"
  那个世交知道袁家这几年两个儿子在争储,袁城又春秋正盛,不可能把家业交给小儿子的,也就当袁城是在开玩笑:"袁总你太不厚道了,今天盛行长找你有正经事,你稍微上点心!"
  袁城正色道:"谁跟你开玩笑了?我们家就这位小祖宗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发的话连我都不敢驳。他爸我现在就是个贴身伺候的,他下命令我去执行。没办法呀,孩子长大了……"
  盛行长不知道袁家那档子事情,袁城说什么他信什么,一听就笑了:"虎父无犬子嘛!怪不得我说最近袁总的行事风格怎么变了,原来是小太子出马,果然厉害啊!"说着就转过身来跟朗白握手。

  朗白这样一个对上对下都游刃有余的人,对于这种交际是非常精通的,脸上的笑容也恰到好处,绝对的友善亲和又不过分殷勤,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但是当盛行长伸出手来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动作一时迟疑下来。
  袁城说:"他最近右手刮伤了,有些不方便。"
  满包厢人都同时看朗白的右手,只见他在室内还戴着真丝手套,就知道有些难言之隐。
  朗白主动伸出左手,跟盛行长短暂却有力的交握了一下,微微的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前段时间不小心伤了手,现在已经变成左撇子了。黑道嘛,总有些磕磕碰碰的。"
  满包厢的人都赶紧点头称是。
  盛行长忍不住看一眼袁城,只见他果然是靠着朗白的左手边坐下来的。在他这个年纪混到这个地位上的都是人精,只一看就知道,这家父亲是偏爱幼子的。

  那位世交朋友忍不住说:"我认识几个非常好的骨科医生,要不请来给世侄看看?前段时间一直没见着世侄,听说是……咳咳……"
  袁城善解人意的解释:"出去玩了。"
  "哦,出去玩了。"世交咳嗽几声掩饰过去,又语重心长的道:"世侄呀,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父亲这一年来真是伤透了心,他嘴上不说,但是我们都看在眼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父亲是真疼你,要孝顺他呀。"
  朗白轻轻笑了一声,说:"世伯说的是。"
  "你不在他身边,你父亲这一年多来都没出过门,除了出差每天晚上绝对九点前到家,大家伙儿要请他赏个光比登天还难,据说是没心情,他伤心!你看你父亲这么多年没续娶,他要是把一个后妈领回家,你们兄弟俩的日子还能好过不?"那世交朋友越说越来劲,忍不住站起身去拍袁城的肩膀,对朗白一脸苦大仇深状:"上次我请了十几个艺校的姑娘来陪酒席,几十年不见的老朋友都请到了,只有你父亲请不到!你不在家里,他连稍微热闹点的地方都不去,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我们看着都担心。世侄啊幸亏你回来了,以后别再闹脾气儿了知道不?"
  袁城板起脸:"胡说八道!别在孩子面前乱说话!"
  "什么乱说,我特地请你来你不来,我又只好把人给你送去,结果你也不要,还给我退回来,搞得我真扫兴!要不是看你这么失魂落魄得跟不想活了一样,我管你怎么样啊?"

  袁城刚想叫他闭上嘴,朗白在一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简单几句就挂了。然后他转向那朋友,笑道:"是我的错,世伯说得对。今天大家聚得齐,算我向世伯赔罪,给大家叫几个人来活跃下气氛,我父亲也好松快松快。"
  袁城突然一口酒呛在喉咙里:"阿白你……你叫了什么人?"
  朗白看着他父亲,微微扬起下巴颏儿,目光从吊梢眼角上瞥下来,半晌才轻轻一笑,说:"——艺校的妞儿啊。"

  袁城抽了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反对,那个世交和盛行长已经十分识趣的捧起场来连声叫好。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很正常,这种私下里的聚会都是这样,叫几个一线明星来作陪,出场费在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既能联络交情又能活跃场面。有时候也叫二三线的明星,出场费低上不少,但是胜在随叫随到,而且很会玩放得开。
  袁城以前也参加过这种聚会,对此习以为常。他有些生意上的朋友家里孩子过生日,请一堆艺校的小姑娘来玩,有时候给点钱,有时候完全不给。大多数情况下袁城不是个端着的人,大家都有兴致,他也就跟着一起凑热闹,听两个荤笑话,调一调情之类的。
  但是现在,他小儿子就坐在身边呢!

  朗白叫来的人果然有效率,二十分钟不到就来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紧接着又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顿时整个包厢一片脂粉香气。看得出有几个是熟面孔了,刚刚初春的天气就穿着小吊衫超短裙,走过来一阵香风,甜滴滴的挨个叫人打招呼,看到袁城的时候相当熟练的娇笑:"袁总!好久没见了!"
  袁城"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偷眼去看小儿子。朗白翘着腿坐在边上喝茶,眼睫长长的覆盖下来,面沉如水,优雅无匹。

  袁城牙齿发痒,忍不住招手叫那个艺校姑娘,说:"过来过来。"
  小姑娘娇笑着凑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袁城指着朗白,低声对她道:"看见这个人没有?"
  姑娘连连点头。像她们这样总"走穴"的,傻子都知道一进门先看首座上坐的是什么人。首座上的那是主角,是最需要讨好的人物。
  袁城问:"认识不?"
  小姑娘迟疑一会儿,又摇头。
  这是很自然的,朗白去美国前十五岁,远远不到可以被带着参加这种场合的年纪。
  袁城笑起来,说:"去,去伺候他,伺候好了我有赏。"
  这姑娘二话不说,端起一杯酒就一屁股坐到朗白身边,目光盈盈的盯着朗白的侧脸:"这位少爷怎么称呼?"
  朗白瞥她一眼,又瞥袁城一眼,不说话。
  这姑娘僵了一下,赶紧娇笑着站起身,把酒一饮而尽:"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盛行长坐在边上,转过头来笑问:"白少好像不大喝酒,叫他们上一壶碧螺春来?"
  朗白满含歉意的道:"实在不好意思,没法敬你了。"说着转向那个艺校姑娘,说:"你替我敬盛行长吧。"

  他看女人的眼神跟其他人不同。这样能够私密的场合,这样放浪形骸的陪酒玩笑,满屋子年轻美貌又放得开的女人,大家都多少有些晕陶陶的,只有他的眼神清醒并且冷凝。
  盛行长哈哈笑着跟朗白喝了一杯,心里却想难道这位矜贵的小少爷讨厌女人不成?不对啊,他看上去明明不讨厌这种场合,也不反感别人围着他、奉承他、对他说好话,怎么只有对女人这么不来劲儿呢。
  袁城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他小儿子,眼里带着欣赏和宠爱,却完全没有要干涉他的样子。
  太奇怪了,盛行长不由得想。这位黑道教父,到底是怎么教养他宠爱的么子的?

  "最近确实有一些合同想签,只是还没有谈妥条件。"朗白善解人意的挑起了话头,"我听说过盛行长,但是一直没机会被引荐,今天能见到面实在是太好了。"
  盛行长急忙收回思绪,点头道:"的确,有些事情当面才能说清。既然今天见了面那就是朋友了,跟朋友说话嘛,当然要……"
  朗白笑道:"跟朋友当然不说公事。我只有些私下里的忙要求人帮,盛行长不过是看在朋友情面上,提点我两句而已。"
  盛行长心里一乐,脸上不自觉带了点轻快:"那是那是。白少果然是——果然会说话,哈哈哈!"
  略施善意拉拢人心,本来就是庶出私生子想要掌权的必备素质,朗白更是玩得炉火纯青,绝对的此道高手。
  "咱们在这里可不好说。"朗白站起身,盛行长下意识的跟着他站了起来,只见他往隔间指了指:"上那里去吧,我陪你喝两杯。"
  "那袁总……"
  朗白走过父亲身边,幽黑的眼珠往眼角上轻轻一瞥,紧接着就收了回来,稳步向前走去:"我父亲的乐趣多着呢,怎么能打扰他,那岂不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顺?"

  袁城看着他走过去,直到走远了,他才噗嗤一笑,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
  世交老友问:"怎么啦?"
  "……没事,"袁城哈哈一乐,"我在看小猫儿炸毛。"
  世交一脸茫然不解,只见袁城站起身:"这屋子里味道熏得我头痛,我出去抽根烟。"

  袁城这根烟抽了大半个小时,刻意错过了满场女人投来的火辣目光。
  那么多男人出轨,对老婆辩解说只是逢场作戏,只是应酬无奈,别人都偎红倚翠,要是自己一人清高免俗,那岂不是给别人难堪?袁城以前觉得这种说法可以理解,但是朗白长大以后,他又觉得这理由简直是放屁。你要是真不愿意,还有谁拿刀顶着你脖子硬把你往小姐怀里推不成?
  他这个小儿子,第一不喝酒,第二不沾女人,却能从容游走在最声色淫_靡的场合里,半点都不让人诟病,实在是奇了。

  袁城终于抽完烟回去的时候,朗白已经跟盛行长谈完了。刚转过走廊,袁城就突然顿住了脚步,只见朗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包厢门口,半开的门里传来一阵阵不堪入耳的调笑声,朗白一动不动的看着,脸上带着说不出什么意味的表情。
  仿佛有点厌恶,有点嫌弃,有点不屑,还有点……难言的微妙。
  迷离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身影有一半隐没在深黑的阴影里,安静而岑寂。

  那天回去的时候是袁城亲自开的车,车里就他和朗白两人。
  朗白喝了两口酒,头有些沉,倚靠在副驾驶席上不说话。袁城看了他一眼,问:"想什么呢?"
  朗白沉默了一会儿,"……我在想,本来我的命运也应该和那些人一样……"
  "哪些人?"
  "今天你看到的这些。"朗白淡淡地道,"这些男人,以及这些……女人。"
  袁城神色一动,刚想说什么,被朗白打断了。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我母亲没有死的话,我会接受怎样的教育,看到怎样的事情,接触怎样的社会,最后变成怎样的人。尽管我是怀念她的,但是每当我深更半夜想起这些事的时候都会觉得很惊心,会不由自主的庆幸有一位父亲出现,把我从那样的命运里……带走。"
  袁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阿白,你想太多了。"
  "然后有时候我又想,如果我没有那样的母亲,没有那样的出身,就像大哥一样出生在袁家家门里面,我又会变成怎样一个人。我会从小就有鲜花和财富环绕,听着别人的谄媚和奉承长大,整个世界都围着自己转,稍微不合自己心意的东西都会立刻被人除去。我会一帆风顺,嬉戏纨绔,完全不知世事人情,最后变成今天我看到的那些有着显赫身家、底气十足的上层人士,理直气壮沉溺在上流社会里。"

  袁城忍不住又偏过头去,看着小儿子的侧脸,"你不理直气壮吗?"
  朗白沉默了很久。红灯亮了又灭了,绿灯重新亮起来,深夜的路口没有人,袁城也不急着发动汽车。
  "……我喜欢听人对我奉承献媚,喜欢从他们脸上看到敬畏甚至是恐惧,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底气不足……"
  朗白顿了顿,把脸埋在手掌里,手指深深的插_进头发中。
  "……我永远都记得小时候家里人是怎么说我的,妓_女的孩子,私生子,出身低贱,上不得台面……"

  袁城觉得喉咙发堵,半晌才低声说:"对不起,我以前……不能随时随地都看着你。"
  这种事情父亲是要负责任的,如果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看得严,底下没人敢乱嚼舌头,或者就算嚼了舌头,也不敢当面说给朗白听。
  袁城以前没有对这种事情上过心,从来没有。
  绿灯熄灭,红灯重新亮起来,车窗外的灯光映在朗白脸上,眼睫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就好像蝴蝶疲惫的残翅一样。
  "我想要这个家族,想要这些权力,我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甚至走到死都没有关系。我宁愿一生孤独一人,不亲近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亲近,哪怕最后死在这条路上,那也是死在世人的尊敬和畏惧里……"

  袁城沉默了很长时间,再开口时语调低沉而柔和:"阿白,如果你真这么希望的话,爸爸再难都一定会满足你。阿白,爸爸爱你,希望一辈子都能看到你,希望你活得富足优裕快快乐乐,希望你所有的愿望都能得到满足……"
  他顿了顿,转过身去,温柔而不容拒绝的拉起小儿子的手,盯着他漂亮的眼珠。
  "但是阿白,你告诉我,就算满足你这个愿望,你会快乐吗?"

  朗白呆呆的盯着他父亲,酒气在脸上熏着绯红,眼圈红彤彤的,嘴唇微微张开,目光里仿佛含着一汪水。袁城想起以前教他念书的时候,把小孩子抱到自己膝盖上,一字一句的给他念生字。每当他听不懂的时候,都会这样呆呆的望着父亲,神情茫然天真,模样懵懵懂懂,袁城每次看到他这样,都恨不得狠狠的亲他一口。
  "……我不知道……"半晌朗白轻轻的说了一声,尾音轻得几乎消失在了空气里,"我……我不知道……"
  袁城低低叹了口气:"不知道没关系,万一你后悔了,还有爸爸撑着呢。"
  "……为什么?"
  袁城俯□,在朗白眉心上亲了一口,"不为什么,爸爸爱你。"


68、忆苦思甜

  那天过后,袁城感觉他的小儿子有了微妙的不同。
  以前朗白不论是在工作还是在生活中遇到什么问题,总是自己一个人在那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来再去问朋友。如果谁都没办法解决,最后他才会勉为其难的求助于父亲。尽管袁城每次都仔细耐心的为小儿子安排好一切,但是他能看出来,朗白并不高兴,也没有因此而被讨好。
  从那天父子俩一起回来之后,朗白突然开始向袁城问问题了。他毕竟还年轻,集团里的事情很多拿不准,每当有什么不会,他就会跑来敲袁城的门叫爸爸。

  袁城简直受宠若惊。他感觉自己三十年来积累的所有知识,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
  朗白还像他小时候一样,袁城教他东西的时候喜欢把他半搂在怀里,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语气温和,循循善诱。朗白听得十分专注,间或默默的点头,最后还说一句:"谢谢父亲。"
  袁城身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满足,十分洋洋自得:"这有什么好谢的。"
  "……爸爸。"
  "怎么?"
  朗白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你当年刚上位的时候,也这么难吗?"

  袁城失声一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像你今天这样简单?你有我撑着,有三十年的公司业绩撑着,你大哥又远在台湾,整个天地都是你的,你还觉得难?"
  朗白默默不语。
  "我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参与集团决策,那时候你几个叔祖可不省心了,整天想找我麻烦。他们在公司根深蒂固,我是个空降兵,根本没人听我的,干什么事都得我亲力亲为。这还不算,你太爷爷是个狠角儿,每年夏天逼我去美国参加野战军,什么苦头都吃过。"袁城顿了顿,似乎回忆当年的苦难让他心情愉悦,"就这样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带人戳死了你的堂叔们,总算熬到了最顶头的位置上。"
  "……我母亲去世那一年。"
  袁城对朗白的生母没有任何感觉,耸了耸肩说:"那一年你还小,我刚刚进入董事局忙得团团转,还得亲自拉扯你这个小屁孩。那时我就是个可怜的单身父亲。我告诉你,那天冬天我基本没有脱衣服睡过觉,因为总是三更半夜被人叫起来收拾烂摊子,可他妈焦头烂额了。"
  他伸手揉揉朗白的头发,笑道:"你还觉得难,你可知道和我当初相比,你现在简直是睡在蜜罐子里?"
  朗白任他摸,不说话,神情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袁城怕伤了小儿子的自尊心,连忙又哄他:"不过你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才这么小,一般人家孩子在这个年纪都只知道玩,喝酒打架泡小妞儿,哪个能像你一样扎扎实实给家里公司干活?"

  袁城算是彻底颠覆了中国人"抱孙不抱子"的传统,什么好话都敢对小儿子说,朗白要是心性稍微不那么坚定,说不定就被宠坏了。
  他原来以为自己至少能做得跟父亲一样,谁知道真做了,才知道比父亲还差得远。袁城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度掉到最低点,他攒着一口气拼命要超越他父亲,谁知道某天抬头一看,发现父亲还站在自己遥不可及的顶峰上。
  朗白有点沮丧,袁城哄再多好话都没法安慰他。

  随后的几天朗白心情一直回复不过来。
  袁城想逗小儿子高兴,于是挑东西送他。朗白喜欢玉件,他特地叫人开了库房,找出来当年重金觅得的极品帝王绿翡翠佛像,亲手挂到小儿子的脖颈上。
  朗白抗议:"我又不信这个!"
  "据说玉髓可以让人保持心情愉快,"袁城一本正经的说,"而且……对肾好。"
  朗白脸色微微一僵,直觉想说我才不需要,我这样年轻的肾脏一定比你坚强!但是这话又实在太昧良心,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没没好意思说出来。
  袁城拍拍小儿子的脸:"爸爸觉得,你需要这个。"
  ……工作经验比不过就算了!连肾都比不过!
  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的朗白霍然起身,僵立半晌,才皮笑肉不笑的丢下一句:"……多谢父亲关心!"然后拂袖而去。
  在他身后,袁城无辜的摸摸鼻子:"……哟,害羞了?"

  一个月期限很快即将结束。
  没有人发现幕后作出最高决策的那个人变了,所有人都以为袁城是十几年前灵魂附体,最近想搞整风运动,严厉整顿集团效率风气。
  一时间人人自危,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话都不敢喘大气儿。

  袁城看着这一切,有点欣慰又有点忧虑。
  他欣慰小儿子在这个年纪已经运筹谋算手段了得,又忧虑他这样下去,威严太过,反而过犹不及。
  和一个月前相比朗白倒是不那么拼命了,有时他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巨大书桌后,看着面前满眼的文件,神情非常凝定,眼神若有所思,袁城觉得他好像在思考什么。以前他就像是只刚磨尖了爪子迫不及待要试一试的野兽幼崽,现在他好像稍微长大了一点,不再用它那锋利的爪子到处乱抓了。

  有一天下午袁城闲着没事,在庭院里眯午觉,朗白坐在他身后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看书,因为天气有些热,窗子便打开着。袁城没睡熟,恍惚间听到朗白打电话的声音,因为刻意压低了所以听得并不真切,"……大公馆……禁闭室……什么?怎么会没有……"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厉声说:"去查!几个大活人呢,不能就这么算了!"
  袁城眼睛微微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再动作。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朗白刚要起身去上楼,突然被袁城叫住了:"阿白!"
  朗白停下动作,静静的望着他父亲。
  袁城微微笑着,坐在那里,打量着他的小儿子,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是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问:"阿白,回来这么久都没有朋友找你出去玩,你不无聊吗?"
  朗白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我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你应该提醒我的。"袁城微笑着把他小儿子的手牵过来,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四十多岁成熟男性极富魅力的脸上一派谦和,眼底闪动着真挚抱歉的光,几乎要把人溺死在里边,"你以前的几个朋友都被我派出了香港,莫放和容青在日本拼死拼活的开发新市场,李明羽被联合国特殊部队派人来接走了,他后台太硬没人动得了他。那几个贴心的保镖也有各自的队要带,可能暂时没法来陪你。你要是早点提醒我,我就把他们都调回来了。"

  朗白刹那间似乎十分惊愕,这种震动即使是极其擅长掩饰情绪的他,也不知不觉在脸上透出了几分来,"……莫放和容青在日本?"
  袁城愉快的道:"他们要结婚了。老周同志要当岳父了。"
  朗白盯着袁城的脸,有那么几秒钟他似乎在认真掂量父亲这话的真实性,他眼底所有暗藏的锋利,都像刀子一样刺进了袁城的眼睛深处去,仿佛要一下子看穿他的脑袋。
  袁城仿佛浑然不觉,微笑着任他看。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朗白停顿了一下,慢吞吞的道,"我之前还有点……嗯,担心他们。"
  "为什么要担心?"袁城奇道,"他们对你这样忠心,在最危险的境地里保护你的安全,在最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第一为你着想,作为你的父亲我怎能不奖赏他们?"
  朗白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谓"最危险的境地"、"最孤立无援的情况",其实就是那天在海上绑架袁骓,图谋造反。按袁家百年黑道家规来处置的话,他们都是要被千刀万剐十死无生的!

  "爸爸知道他们都是你的朋友,虽然名义上是你的手下,但是你喜欢他们,他们也真心来待你。"袁城顿了顿,正色缓缓的道:"你是我儿子,任何真心爱你、帮助你的人我都十分感激,任何你喜欢的人我都不会轻易去伤害他们,因为我不想让你难过,知道吗?"
  朗白呆了半晌,神色犹豫,袁城便耐心的看着他,就像小时候一遍遍耐心给他读书,直到他点头表示听懂为止。过了半天朗白才缓缓点了点头,说:"我……我知道了。我先上楼去了。"
  袁城笑起来,拍拍他的脸:"去吧。"

  一直目送朗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上,袁城才招招手,老管家应声走上前来:"袁总,什么吩咐?"
  "这孩子个性多疑,叫莫放和容青给他打个电话,叙叙旧。"
  老管家点头退下:"是。"
  袁城满意的望着楼梯的方向,手心里还残留着小儿子脸颊的触感,带着冰凉的细腻柔软,就仿佛微小的电流一般让人战栗。

  他对朗白说他奖赏了莫放和容青,让他们在日本管事,并且他们要结婚了,这些都是真话。但是他也说了假话。他说他感激他们,承认他们是朗白的朋友,这完全是一派胡言。
  袁城当时是很想活宰了莫放的。作为朗白身边最亲近的下属以及朋友,他早就知晓朗白和李明羽的一切计划,如果他稍微阻止一下,或者他向袁城告密的话,最终的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
  况且朗白和袁骓之间最直接的矛盾就是他挑起来的,袁骓看他不顺眼想杀他,朗白又拦着不让杀,最终兄弟俩反目成仇,大儿子被软禁台湾,小儿子永远长眠海底。
  如果不是周正荣苦苦拦着,拼命说白少生前多看重这个朋友、他们之间的交情多么过硬、如果莫放死了白少在天上会多么伤心……袁城可能早把莫放撕碎了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
  "……幸亏当初忍下来了,"袁城惬意的想。
  放过他的朋友,重用他的兄弟,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讨好敏感的小儿子呢?

  朗白一晚上都躲在书房里不见人,袁城知道莫放在给他打电话,这几个人是有些私密话要说的。虽然理智上知道没什么,但是四十岁老男人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泛酸,在书房门口一圈一圈的转悠。
  突然书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了,袁城躲闪不及,正面撞上了小儿子:"……哟,好巧!"
  "……"朗白挑起一边眉毛,看了他父亲一眼:"是啊,好巧啊爸爸。"
  他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走出来,去厨房里倒水喝。袁城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边,微微笑着问:"电话打完啦?"
  "……嗯。"
  "都聊过啦?"
  "嗯。"
  "你们说什么呀?"
  朗白站在厨房门前,矿泉水从漱口池的净化管里流出来,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咖啡色马克杯,突然叫了一声:"爸爸。"
  袁城兴致勃勃:"嗯?"
  "我以为按您的性格,一定早就在书房电话里安装窃听器了,难道您不会去自己听吗?"

  袁城心说哎哟,小兔崽子你敢冤枉你老子,老子我像是有那种下作癖好的男人吗……但是脸上仍然笑吟吟的,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口,袖子卷到手肘上,露出一段古铜色肌肉结实的手臂,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被他命名为"父爱"的雄性荷尔蒙:"爸爸想听你说。爸爸相信你。"
  朗白挑起眼皮看了他父亲一眼,漫不经心道:"他说你没有为难他和容青,相反还委以重任,现在虽然很忙但是很充实。"
  这小子很上道嘛!袁城心里微微惊讶,又忍不住问:"还有呢?"
  "还有说他们要结婚了,请我去喝喜酒,还要准备红包跟红鸡蛋。"
  袁城仔细看小儿子的神情,冰白的侧脸仿佛雕刻一般凝静淡定,看上去好哥们结婚的消息没有刺激到他也要找个女人的想法。
  "咳,想去就去吧,到时候爸爸陪你一起。还说其他的了吗?你们说了这么长时间呢。"
  朗白仰头把水一饮而尽,面无表情的和父亲擦肩而过,淡淡地道:"没有了。"
  "没有了?"
  朗白头也不回,"嗯,没有了。"

  袁城十分想去看朗白的表情,但是没等他绕到小儿子面前,朗白就已经大步走进书房,继而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险些夹到袁城的鼻子。
  "宝贝儿你太不孝了!"袁城哈哈大笑着拍门,"小心今晚别被我抓着,否则狠狠打你屁股!"

  房门里朗白哼了一声,走回书桌后开始看他那些永远看不完的文件。
  电话里有没有窃听器姑且不论,总之莫放说的那些话,他是不大情愿告诉父亲的。
  "本来袁总是想杀我的,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道关了三天,袁总突然又把我叫过去,叫我站在他面前,一句句跟他复述有关于你的事情,包括去一起图书馆看书和帮你重新做衬衣尺码。我说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眼泪不停的流下来,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哭成那样,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我一看就觉得心里极度难受。"
  "后来袁总说决定不杀我,派我跟容青来日本。他跟我说莫放你记着,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不该死,而是因为如果我杀了阿白的朋友,他在天上会很难过,我想让他好好的安息。袁总说这话的时候是真伤心,我都不敢看他的表情。白少,我想,在你跟袁骓之间,袁总是真的更偏爱你。"

  "……更偏爱我……"朗白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望着窗外寥远的夜空,喃喃地道。
  "更偏爱我啊……"
  淡薄的天光穿过落地玻璃窗,映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每一根低垂的眼睫都落下长长的阴影,就仿佛凝固了很久的雕像,久久的静默着。

69、一个月

  从本质上来说,袁城不是个喜欢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人。他做事情的过程,一般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观察,第二阶段是出手。
  他对事物的观察通常很隐秘,往往耐心而不动声色,就像一头埋伏在草丛间观察猎物的野兽,连一点气息都不发散出来。一旦他在心中作出决定,他就会迅速凝聚起所有的力量一击出手,直接击中致命点,随后不管有没有得手,都迅速而决然的全身而退。
  就像他当初决定把阻止他上位的堂弟们统统除掉,有的杀了,有的流放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袁家这一代就留了他一个人。这样严重的泼天大祸只有他干得出来,也只有他狠得下心。在此之前谁都没想到袁家的长房长孙是这样一个狠角儿,简直把祖宗家法视若无物。
  当初如此,现在也如此。
  袁城盯着那把象征家族最高权力的椅子,若有所思。

  一个月很快期满。
  袁城坐在办公桌后,翻看着月份报表,头也不抬:"你觉得怎么样呢,阿白?"
  装饰豪华的大办公室里,阳光透过位于五十八层高楼的落地玻璃窗,映照得一片窗明几净。朗白穿着一身笔挺的烟灰色定制细斜纹衬衣,灰黑色GUCCI春季新款真丝领带,同色系的窄款西装长裤勾勒出他笔直修长的腿。他肃立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面容极为俊秀,神情极为冷漠。
  袁城觉得好笑,这绝对是他们父子之间第一次以上司和下属的立场来面对彼此。之前朗白在美国分部任职的时候,彻彻底底打破了袁家"跨国分部经理必须每月向董事局述职"的传统,一年半载请不到人是常事。大家都知道小太子后台极硬,性格娇纵,是董事长的心头肉,于是都识趣的不去打扰他。

  袁城放松的靠到扶手椅里,眼神带着笑意:"我问你话呢,阿白?对于这个月的系列报告你也看了,决策风险也评估完毕了,你自己觉得和上一个月相比……"
  朗白冷冷的打断了他:"不如上个月。"
  上个月是袁城的业绩,这个月才是朗白的业绩。当然有些长期战略方面的决策是不能通过一个月的资金流动数据比较出来的,为此袁城特地请了评估专家,还专门交待他们,把朗白这一个月所作的决策风险尽量往好的方向评估,把自己那一个月的决策风险尽量往坏的方向评估。
  但是就算如此,明眼人也能从细微末节的地方看出小儿子和他父亲之间的实力差距。

  "哦,"袁城笑道,"我可不可以把你的话理解为,你认为自己这一个月的工作实际上是不如父亲的,在这个董事长的职位上,你做得并不比你父亲更好?"
  朗白微微仰起下巴,盯着袁城看了好几秒,薄薄的嘴唇间才吐出两个字:"是的。"
  "……是的。"袁城颇为自得的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回味这两个字给他带来的愉悦感,"——对于你的坦诚我实在是非常满足,亲爱的。"
  朗白一言不发,冷冷的盯着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我真用自己四十岁时的成就跟你二十岁时的成就相比较,那不管怎么说都太欺负你了,毕竟我们的资格、阅历、经验和年纪都是不一样的。就算你承认结果是你输了,我也不能真把这结果当一回事。"
  袁城拿起桌面上的月份资金流动列表,一撕两半,随手扔进废纸堆里。

  朗白皱起眉:"父亲!——"
  "我没有在让你。"袁城知道他想说什么,很干脆的打断了他,"你跟我本来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朗白蓦然住了口。
  "我必须要奖赏你。"袁城从容不迫的道,"因为你作为我的儿子,在我没有刻意培养的情况下,具备了领导一个集团的才能和手段。这让我感到很高兴,因为万一我遭遇什么不幸,袁家这份百年积攒下来的家业不至于落到外姓人手里去。"
  朗白想起袁城把他从美国骗回来的办法,太阳穴抽了一下:"……你压根就不存在这个'万一'。"
  袁城笑起来:"好了好了,上次的事情确实是爸爸不对,乖一点不要生气了……既然你那么喜欢呆在国外,那这次就让你去美国分部吧,继续你跳海之前未竟的事业。你连一个集团都能带上手,区区一个美国分部应该也难不到你,是不是?"
  朗白似乎有些意外,呆了一下:"……你不怕我把分公司席卷一空然后自己另起炉灶当老板?"
  "去啊,去吧!"袁城啪嗒一声丢过来一个厚厚的航空信封,"转让手续都在里边,只等我一签字美国分部从此就转到你名下去了,是赚是赔都算你的,跟袁家没关系了。——怎么,你想把你自己的公司席卷一空,再开个新的?不用这么麻烦吧阿白,你要是不喜欢公司名字的话自己去改一个不就得了!"

  朗白瞳孔微微一缩,刹那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迅速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来。
  产权转让!
  袁城把他在美国分部的所有股份,连带各种产权利益,全都以赠送的形式转让给了他!
  这笔转让是如此彻底,以至于他几乎把在美国的所有产业、资金和权力都割让给了朗白!
  朗白久久一言不发,袁城闲着没事,于是去欣赏小儿子包裹在衬衣下的身体。从纤巧的下巴到修长的脖颈,从挺直的肩膀到劲瘦的手臂,他的视线在狭窄柔韧的腰上流连了很久很久,才听朗白冷冷的道:"袁家祖训第一条,任何人不得分割袁姓家产,违者视同叛逆,删出家谱。父亲,你这是违反家规的。"
  袁城说:"我是族长,家规对不对是我说了算。"
  "……那些元老不可能同意!"
  "他们同意与否是我的事。"
  "爸爸!"朗白厉声道,"你要是以后打算收回来,现在就不要轻易的给!"

  袁城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道:"阿白,我还记得那天在车里,你跟我说在袁家你底气不足,我觉得这是没办法去解决的问题。你觉得底气不足,那是因为你把自己定在第一把手的位置上。的确这个位置的要求很高,你觉得你的出身达不到标准,所以你茶饭不思,夜不安寝。我能理解你这种感觉。袁家实在是太大了,太老了,这个权力本身就像是苍老庞大的怪物一样,你很难镇住它。"
  朗白想说什么,被袁城打断下来:"我想来想去,觉得其实你并不执着于整个袁家,你是执着于周围人的尊敬。我可以给你小一点的世界,比如说美国分部,它肯定没有袁家大,肯定比袁家好驾驭,何况你以前在那里做过,所有人都喜欢你,尊敬你,甚至是崇拜你。你在美国分部的时候比在香港快乐,这个我早就有所察觉——阿白,你是我这一生感情的唯一寄托,你的快乐与否总是我放在第一位考虑的。"

  朗白沉默半晌,把他父亲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慢慢在心里过了一遍,咂摸透了,消化完了,才摇头道:"我确实喜欢美国分部……但是我不喜欢被那些元老们逼迫。您现在把分公司割让给我,就算您能扛下长老们的压力,但是以后呢?下一个掌门上台之后呢?如果我辛辛苦苦在美国打下一片江山,到头来被袁家一并抢走,那又怎么办?等下一任掌门上台了,一枪子儿把我送下去吗?"
  从他开口时袁城就开始苦笑,等他说完了,袁城又苦笑了半天:"反正那个'下一任掌门',你说的就是袁骓吧……"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电话响起来。
  "喂?"
  "袁总!袁兴篆老先生正往您办公室这边来!"秘书长一贯淡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他带着不少人,我们都拦不住他!"
  "我知道了。"
  袁城把电话一放,对朗白挥挥手:"你先去吧,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先不签转让文件。"
  袁兴篆跟前头被朗白杀了的两位长老是同一辈,属于袁城的叔父,朗白的叔祖。朗白对他为什么会来心知肚明,稍微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声道:"是。"

  袁城盯着桌面,听到咔哒一声,那是朗白出去时带上门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那一年他三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朗白曾经为他弹奏的那首《梦中的婚礼》。后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小儿子的感情就是从那时彻底变质的。他十分清楚的回忆起,当时他亲了朗白一下,说:"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爸爸会保护你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强|暴了亲生的小儿子,逼他留在自己身边,强迫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不愿给他一直想要的东西,最后还逼得他跳了海。那句爸爸会保护你的,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袁城脸上,这么多年过去都始终让他感觉到痛。
  在这个充满了危险、陷阱、尔虞我诈的家族里,一直都是他那卑微弱小的孩子苦苦挣扎着,竭力抓住每一点生机,竭力自己保护自己。而他的父亲一直袖手旁观甚至助纣为虐,自始至终都没有保护过他分毫。
  朗白说得对,分割袁家产业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但这是他第一次试图做点什么来保护他被逼到绝境的孩子,是他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想要满足孩子的愿望,让他快乐,让他高兴。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想让朗白再一次对父亲失望。


70、变故

  朗白一言不发的转过走廊,往电梯走去。周正荣恭候在一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欠了欠身,快步赶了上去:"白少。"
  朗白头也不回:"袁兴篆和那些长老在搞什么把戏?"
  "上个星期袁总提出产权转让的时候,长老们坚决不同意把美国分部划归到您名下,但是袁总的态度十分坚决,两方人于是闹得很僵。"周正荣跟着朗白站在专属电梯门前,目不斜视的低声道:"袁总毕竟掌着大权,长老们没办法,于是想出了一个折中之计。"
  "折中之计?"
  "是。他们暂时同意了袁总的想法,但是作为交换,他们要求袁总把太子爷从台湾接回来,恢复他继承人的地位。"
  "……"朗白面无表情的盯着电梯上一格格上升的数字,"我父亲同意了?"
  "不,没有。袁总对把太子爷接回来这一点不置可否,但是明确表示拒绝恢复他的继承人地位。"
  这时候电梯门打开了,宽阔的电梯间里四面镶着水晶玻璃镜,璀璨灯光映照,富丽堂皇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周正荣站在朗白身后,他以为朗白听了这话一定很高兴,谁知道一抬头,在对面的镜子里看到朗白的脸,顿时愣了一下。
  那张脸上没有半点高兴的表情,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而微妙的意味。

  周正荣随着朗白走进电梯,过了好几秒,才听他问:"大哥他……在台湾……过得如何?"
  周正荣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才道:"闭门不出吧。听说瘦了不少。袁总当初说的是软禁,太子爷平时也极少出门,只每年清明、东至的时候会上山去烧纸。最近听说病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电梯上的数字一个一个下降,最终降到GROUND LEVEL,门缓缓的打开,朗白却没有立刻走出去。周正荣站在他身后不敢动,半晌才听他低声问:"……什么病?"
  周正荣迟疑了一下,"心情压抑,风寒发烧之类的吧。"
  朗白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晚上袁城回来的时候,朗白还没有睡,坐在大厅沙发上看小说。袁城走过去瞟了一眼,有点惊讶:"你竟然也会看这么纯良的东西?"
  朗白合上他的哈利波特,淡淡的问:"那些长老和您怎么说?"
  "没怎么说啊,……还能怎么说。"袁城随手把西装外套交给佣人,又接过茶水来漱口,"一帮早就过气的老东西,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人唧唧歪歪,这么多年下来什么都不会做,只落了个嘴皮子。对付他们再简单不过,比着看谁狠好了。"

  朗白一言不发的沉默着,细碎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袁城漱完了口,正准备上楼去冲个澡,突然只听朗白在身后说:"爸爸,要不把大哥从台湾接回来吧。"
  袁城的脚步顿了一下。
  "大哥病了。"朗白轻声道,"心病。"
  袁城有刹那间心里滋味十分复杂,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问:"你这算是在为他求情吗?"
  "不。我只是突然感到兔死狐悲罢了。"
  袁城回过头去,只见朗白坐在沙发里,脊背挺的很直,眼神平静的回望着他。袁城闭了闭眼睛,许久才温和的叹了口气:"——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个命令一旦吩咐下去就执行得很快,没过几天就准备好了去台湾的私人快艇。
  袁城这样的身份,要坐船从海上去台湾是很困难的。他家的快艇只能开到海程中途,跟从台湾送袁骓来香港的船碰头之后,用皮筏把袁骓接到自己船上,然后再掉头回香港。
  出乎袁城意料的是,朗白也一起跟了过来。他前一天还因为熬夜导致头痛,问医生要了两片止痛药吃下去。那天早上启程的时候袁城不想打扰他休息,谁知道一下楼,朗白已经穿好外套坐在门口等他了。
  袁城很难想象两个儿子见面的情景。袁骓将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弟弟,朗白又会以怎样的眼光去看待那个曾经给了他一枪的哥哥,实在是超出袁城的想象之外。

  一路上动作很快,车开到码头,立刻就换了船。袁城本意想让小儿子在里头睡一会儿,既不让他在甲板上吃了风,也可以避免兄弟两个见上面;但是朗白偏偏十分精神,在甲板上站了好一会儿。
  袁城走到他身边去,还没开口说话,朗白先瞥了父亲一眼,问:"有烟吗?"
  袁城对小儿子会抽烟这一点实在是接受不良,默了一下才抽了根云烟叼自己嘴里,又埋头点了火,再从嘴里拿出来给朗白。
  朗白看了看他父亲,接过烟来抽了一口,几乎没吐出什么烟气来,显然是个十分习惯于抽烟的人。
  袁城忍不住说:"烟酒对身体都不好,你年纪小,好歹节制一点。"
  "您这话怎么从来没跟大哥说过?"
  "……袁骓整天曝光在人前,哪能一点交际都没有。"
  朗白轻轻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思:"那我就合该一点不曝光,完全没交际了?"
  袁城听他说这话,脸色有些沉,自己又摸出一根云烟来点上了,半晌才低声道:"其实你跟袁骓两个孩子中,我还是最喜欢你。道上你们这一辈人当中,绝大多数孩子志大才疏,也有些是才大志疏,只有你是既有那个心思,又有那个才能,只是缺了那个命。如果我少喜欢你一点,说不定袁骓就真翻不了身了。"

  朗白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袁城拉住了:"你心里哪怕真不高兴,也别怪我偏爱袁骓轻忽了你。要怪就怪爸爸爱你爱得不是地方好了。"
  朗白有些愕然,一时顿住了脚步,被袁城在头发上亲了一下。
  "我只盼你一辈子安稳喜乐、富贵无忧;哪怕我死了,你也能富有四海,安享尊荣。阿白,袁骓这个位置,实在是离平安两个字差得太远太远……"

  台湾那边袁骓动作较慢,一直开到下午的时候,两艘快艇才在海面中途迎头碰上。
  事先通过无线电联络的时候,袁骓得知不仅父亲来了,他弟弟也来了,一下子他整个人就懵了,结结巴巴的叫了声"阿白",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倒是朗白对着无线电,心平气和的问了声:"大哥,身体怎样?好些了吗?"
  袁骓语无伦次的说:"好些了,好多了,对对,好多了。"

  按理说袁骓不是个口舌粗笨脑子不转弯的人,他十八九岁的时候就有了一个经济类硕士学位在身,在同一辈的众多二世祖中算很出色的了。要不是他弟弟太聪明太强悍,他哪能沦落到现在这等悲催境地?连香港小报纸都无限感慨的说袁家那两个儿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朗白听着他大哥的声音,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已经放下皮筏了,大哥回来吧。"
  那边袁骓还想说什么,朗白已经从控制台上站起身,大步走出了船舱。

  这个时候海面上风平浪静,两艘快艇又相隔得非常近,朗白走到甲板上不多时,就看见袁骓从对面船舱里走出来,远远的望向这边。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朗白也能感觉到袁骓明显瘦了,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生杀予夺的太子爷气度了。也的确是这样,袁城哪怕再悲痛欲绝,也有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挂着他,拦着他,所有人都指望着他活下去,所有人都认定了他是主子。就算袁城再想死,别人也不允许他再憔悴下去。然而袁骓是个明显失了父亲欢心、母亲又早就不在的大儿子,就算以前有多风光,一旦失势也立刻就不中用了。世家大族里最不缺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人,看到袁骓被软禁在台湾了,还不赶紧上去踩一脚?
  朗白当年对袁骓那一枪心灰意冷,但是真看见了大哥,心里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袁骓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看到袁城的时候顿了顿,紧接着看见朗白,突然挣脱了手下,往前疾走两步,叫了声:"阿白!"
  袁城忍不住微微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小儿子。
  朗白脸上表情半点不变,面沉如水,波澜不起。跟另一条船上的袁骓比起来,两个人之间的态度简直就是天渊之别了。
  袁城心里正唏嘘,突然只见朗白目光一动,笔直的越过袁骓望向他身后,脸色也微微一变:"……不好!"

  袁城猛的回头,只见袁骓身后走上来一个船工打扮的男人,看上去竟然有两分眼熟;袁城还没认出他是谁,就看见他一把掏出枪来,三下五除二制住了袁骓,仅仅几秒钟搏斗之后就占了上风,把枪口紧紧抵在了袁骓脖子上。
  这一变故就发生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而且来得这样突然,一时都没人反应过来,集体惊呆了。
  一片静寂中,就只听朗白厉声喝道:"罗斯索恩!你干什么?!"

  另一条船上的罗斯索恩晃了晃枪口,但是紧接着就狠狠一勒袁骓的脖子。跟他粗暴的动作成为鲜明对比的是,他脸上的笑容十分从容不迫,说话也慢条斯理:"我什么也不干,只来接你走。"
  他低下头,对袁骓冷冷地道:"你是愿意叫你弟弟过来呢,还是愿意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71、引蛇出洞

  这一变故实在是太过突然,袁城是第一个作出反应的。他回头低声吩咐周正荣:"去找人偷偷绕到后边,把他们的船炸沉了。"
  周正荣还没点头答应,那边朗白突然按住了他父亲,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袁城心里有点惊疑,顺着朗白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另一条船上,袁骓突然愣了一下,紧接着似乎有点愤怒:"你这是在威胁我?"
  罗斯索恩竟然点点头,认真地道:"我就是在威胁你。"
  袁骓气了个倒仰,又问:"你叫我弟弟来干什么?"
  罗斯索恩耸了耸肩,笑起来:"不关你的事……说起来我真是奇怪,你这样一个兄长,竟然还能一口一个'我弟弟'叫得这样亲热。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兄弟之间最多互相杀一杀也就完了,谁知道你杀完了还能摆出一副深情面孔,真是了不起!"

  袁骓被反制着,罗斯索恩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过了大概好几秒钟,才听这位东南亚军火业大太子冷冷的道:"我们家的事情跟你无关。你要是想要挟我来换我弟弟,告诉你,你打错主意了。有本事你就在这里废了我,反正左右都是我袁家的人,我死了你一样逃不出去!"
  罗斯索恩"哟"了一声:"我怎么就打错主意了?"
  "你以为我会用阿白来换我自己?他是我亲弟弟!"
  "你袁家门里还有亲生兄弟这一说?"
  袁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笑好几声,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异样,罗斯索恩忍不住把枪抵得紧了紧,枪口都卡到他太阳穴的肉里去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根本不知道我家的事,还以为拿住了我就能掣肘阿白。你知道么,袁家的儿子都不值钱,唯独阿白是我父亲的命。只要能保住阿白,我父亲连袁家、连他自己都可以舍弃,何况是我?"袁骓顿了顿,又哼笑:"——抛开我父亲不谈,就算今天父亲不在场,我也不能为了自己逃脱险境,就狠心把亲弟弟置于死地!禽兽都知道一母同胞血缘亲情,我要真这样做了,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

  罗斯索恩有点诧异,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袁骓向对面高声叫道:"阿白!"
  海面上风平浪静,两艘快艇之间互相喊话,遥遥可闻。袁骓这样一叫,朗白的脸立刻就白了。
  到底是亲生兄弟,朗白又一贯感觉敏锐,听着他大哥的声音就觉得不好。

  "阿白!大哥这一年多在台湾,每天都想着要是能再见你一面,一定要当面跟你说一声,大哥对不起你!还要问你一声,当初大哥给你留下的枪伤好了没有,还痛不痛?"
  朗白瞳孔猛的紧缩,直直盯着海风中袁骓的身影,喉咙里像哽住了什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话本来我以为已经没地方说了,谁知道今天还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大哥心里觉得……"风声倏然猛烈,袁骓带着哽咽的声音刚出口就被吹散了,"……觉得非常非常……"
  袁城突然听见小儿子在身边说了句什么,他仔细一听,却是朗白低声道:"我知道的,……"

  就在这个时候,袁骓影影绰绰的仿佛笑了一下。当时在场的没一个人反应过来,连罗斯索恩都没发觉情况有变,就只见袁骓突然抬手就去夺他的枪!
  这一变故比刚才罗斯索恩突然出现还要仓促,袁骓只一抬手,右手虎口就准准卡住了手枪的滑套,紧接着两根手指穿过扳机,紧紧卡住了罗斯索恩扣下扳机的动作。到底是军火世家百年教养出来的大少爷,对手枪的了解就如同对自己手掌的了解一样,罗斯索恩一下子失了先机。他还没来得及把枪夺回来,就这短短几秒钟的功夫,袁骓用力摆脱了钳制,猛的纵身一跃,从船舷上跳进了海里!

  罗斯索恩扑上去一步,却已经太迟,只看见袁骓入水时溅起的巨大水花。
  朗白失声喝道:"来人!"
  袁城向身后手下飞快的使了个眼色,几个熟悉水性的保镖即刻扑通扑通跳下水。罗斯索恩一看朗白脸色,也没办法了,只得把枪一扔,站在对面甲板上摇摇的摊了摊手。
  朗白双手抓着船舷,他手指原本细瘦清白,指关节尤其凸出,用力到泛出惨灰色来,一字一句咬牙道:"罗斯索恩,你很好,很好,……"

  袁城偏过头去,看着他的小儿子。罗斯索恩刚出现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认定了小儿子有猫腻,因此并不十分着急,存心想看小儿子如何跟他哥哥销当初那一枪的账。后来听袁骓对朗白喊话,朗白的神情不像是假的,他心里才有点惊悚感——难道这事朗白并不知情?

  "来人放筏子,我要下水!"朗白拂袖而去,刚走几步就被周正荣大惊失色的拦住了:"小少爷保重!我们这好几个人都下水了!那边齐夏国刚才也跳下去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朗白的眼睛幽冷漆黑,只往周正荣脸上一扫,就像冰渣子活生生刮过去一样:"我说放皮筏,你没听见吗?"
  周正荣打了个寒战,只听袁城低声道:"听你小少爷的话。"顿了顿又说:"阿白,爸爸陪你一起下去。"

  袁骓这一跳虽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是并没有跳出朗白那天夜里的风险来。
  朗白那天夜里跳水,正是初冬夜里海水冰冷刺骨的时候,当时风急浪大,水底又有复杂的潜流,就算救也很难救回来。今天本来就风平浪静,海面上一点波浪都不起,阳光直射入海,水下三米清晰可见。袁骓身上是没有枪伤的,一落水就直接往下沉,紧接着就被跳下来的保镖随从紧紧抓住了。
  袁城带小儿子坐着皮筏,见袁骓被保镖拉扯出水,就立刻把他拖到了皮筏上。这个位置十分靠近袁骓那艘船,袁城看大儿子脸色青白双眼紧闭,怕他出什么事,就直接让人上袁骓的船。
  船上早就有人准备好一应急救措施,几个心腹手下一看袁骓,当时就扑过去叫:"大少爷!"

  朗白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甲板,径直走到罗斯索恩身前,挥手就给了他狠狠一拳!
  罗斯索恩被打得脸一偏,半晌,用舌头抵了抵破裂的口腔:"你又怎么了?"
  "你说你要帮忙,结果就是用这种方式帮忙的吗?!"朗白指着罗斯索恩的鼻子,用英语破口大骂:"众目睽睽之下挟持我大哥,你不想活了?你疯了吗?你觉得闹这么一出很有意思是不是,你脑子被美国英雄幻想主义的bullshit给塞满了对吧?!"
  罗斯索恩说:"我只是想万一他们真叫你过来,我就趁机带你回美国好了……"
  "我自己有手有脚,要回美国我自己能回去!再说要是我不过来呢?我不过来你真杀了袁骓吗?!"

  他说"你真杀了袁骓吗"的时候罗斯索恩眼底闪过一线厉色,但是紧接着,朗白还来不及看清,就被他无辜的神色所掩盖了:"你想太多了,我亲爱的朋友。"
  朗白表情半点不动,但是眼神冷得像冰,脸色白得几乎没什么温度。罗斯索恩知道他怒极了,只得又耸了耸肩:"我也不想这样冒险的,我只是想把你弄美国去,袁家这个地方我实在是有点……"
  "先想想怎么保住你自己吧!"朗白转头厉声吩咐保镖:"把他给我铐起来关船舱里去!一会儿我亲自去审!"
  那保镖比较机灵,立刻一个哆嗦答了声是,"罗斯索恩先生,请吧。"
  罗斯索恩摊了摊手,识趣的跟着保镖往船舱里走去。

  走了没几步,他就感觉到侧面一道森冷的视线。微微偏过头一看,只见袁城站在船舷边,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
  罗斯索恩笑起来,那笑容中的挑衅毫不掩饰,针扎一样刺人。谁知道袁城看了竟然半点不惊不怒,只哼了一声,转开目光。

  这两人之间针锋相对了多久,只怕朗白猜都猜不出来。罗斯索恩开始发现朗白中套的时候,是想过来香港抢人的,但是还没出发就被袁家人钉死在了纽约。他几次想逃脱盯梢都没成功,反而被袁城通过手下传了一句话:"我看在你当初救过阿白一命的份上,现在也饶你一命。但是如果你这辈子再敢见我儿子一面,小心我当面登门去找你全家!"
  罗斯索恩虽然不是善茬儿,但是世界上有哪个人敢拿全家性命来开玩笑?袁城连他自己的血亲家人都敢杀,何况是别人的全家!
  罗斯索恩在美国蛰伏了一段时间,一直在暗暗谋划。一方面他放不下对朗白的情分,一方面他也咽不下袁城给的这口气。通常有点野心的男人,在江山和美人这两方面都绝对忍让不得,不论哪一点上忍让了那都是奇耻大辱——何况罗斯索恩的野心还不小,何况袁城给予他的羞辱还不止是一点半点!
  黑道世界是这个样子的,旧的一代老去,新的一代长成,在新旧更替、时代变换之间,实力雄厚的霸主和羽翼长成的新人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殊死搏斗,然后才能决定下一个时代的走向。这是历史的必然。
  袁城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是他心里对罗斯索恩的痛恨又不止一点半点。要不是小儿子时刻紧盯着,这小子早被他剁成肉泥了。

  袁骓不会水性,在海里喝了好几口水,上岸的时候短暂昏迷了一下,很快就被抢救而醒。
  溺过水的人都知道,哪怕只是短短十几秒入水,被救起来的时候都难受异常。且不说那一肚子的海水,整个身体都会眩晕失重,站立不稳,头更像是那锯子来回拉一样的痛。
  袁骓刚刚醒来,眼前还十分模糊,只隐约看见朗白俯在自己身边,便用力抬起手叫了一声:"阿白……"
  那声音十分嘶哑,简直听不出往日的正常嗓音来。
  朗白接过他伸来的手:"海面上风大,我扶你去船舱里躺一下。"
  袁骓点点头,保镖便小心翼翼的把他扶起来,由朗白搀扶着往船舱里走。

  袁骓脚步踉踉跄跄的,一边靠在保镖身上,一边低声问:"阿白,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身体好吗?"
  朗白点点头:"好。"
  "……枪伤有没有……"
  朗白脱下手套,把手伸到袁骓面前。袁骓揉揉眼睛,看到他弟弟的右手,不禁猛的骇然:"你——"
  "都过去了。"朗白重新戴上手套,低低的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袁骓眼睁睁看着朗白,视线还非常模糊,恍惚间他弟弟还是当年六七岁的模样,一个人坐在荷花池边,孤零零得可怜。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问父亲那个小妹妹是什么人,也记得朗白第一次看着他,轻轻叫他大哥的模样。然而他一眨眼朗白就长大了,变远了,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中间十几年时光悄然而逝,不发出半点声音。
  袁骓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朗白扶着袁骓去船舱房间里,让他躺一会儿。毕竟落了水受了风,袁骓前几天还在发热,怕病情一下子严重起来。
  袁骓那个从小到大的心腹齐夏国带人送来药和姜汤,还给朗白带了一件风衣:"海面上风大,袁总说让小少爷再披一件。"
  朗白和齐夏国之间,当年因为莫放的事情而结下了血仇。朗白这人是心里越狠脸上越风淡云轻,只平淡的看了齐夏国一眼,说:"放下吧。"
  齐夏国竟然格外隐忍,欠了欠身,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袁骓这一觉睡了半个小时,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把药一把干吃了下去,连喝口水都不用。他大少爷一贯身体健康,只睡一觉就迅速恢复了元气,看着比朗白都更精神些。
  正巧这时候袁城知道大儿子醒了,就来催两个孩子回原先的船上去。袁骓这艘船是从台湾来的,按规矩不能从水路直接抵达香港,必须要中途换乘从香港开过来的私家快艇,才能顺利回到香港袁家。
  袁城一推门,正好袁骓跟朗白正相对无语中,房间气氛沉重跟要爆炸似的。
  "你们干什么呢?还要父亲亲自来请吗?赶紧换船回去了,说不定还赶得上一起吃晚饭呢。"
  袁骓立刻毕恭毕敬的站起身。朗白也从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捞起边上的风衣,匆匆披在自己身上。

  海面上毕竟是有风的,换船的时候要坐皮筏,一般人觉得无所谓,朗白必须要裹上一件外套才行。不然他灌进去一口凉风,立刻就要肺痛。
  袁骓走在第一个,朗白落在两步开外。袁城看着他们俩出了房门,才转身走在小儿子身后。
  这个时候船舱过道里没有人,袁骓离得比较远,袁城和朗白几乎贴在一起。还没走两步袁城就从朗白身上闻到一股奇异的气味,说难闻也不难闻,只是闻着特别怪。
  袁城轻声问:"阿白身上洒了香水?"
  朗白微微偏过头,漫不经心道:"怎么可能,我从来——"
  话没说完,就只见袁城突然脸色剧变,厉声喝道:"阿白别动!"

  朗白一惊,下意识停下脚步,就只见袁城盯着自己的背部,神色极其肃厉可怕。朗白从生下来就被他父亲溺爱到大,哪见过袁城这种脸色?顿时疑惑的转过头:"爸爸,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到后颈一阵冰寒,似乎有什么柔软长条的东西划过皮肤。他脑子里一炸,只见一条翠绿色的小蛇绕过自己的脖子,昂起蛇头,盯住了自己的脸。
  朗白刹那间全身僵硬,只见那条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离自己不过短短十几厘米!

  袁骓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疾步走回来大声问:"父亲?阿白?你们怎么——"紧接着他脚步一顿,连声音都变了调:"这是怎么回事?!"
  朗白的冷汗刹那间渗出来,只紧紧盯着那条蛇,连呼吸都不敢。袁城挥手示意袁骓离开,然后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枪,对准了那条蛇。

  袁城能够做到在直升机上遥遥对着小儿子扣动扳机,却只打飞了那把枪,伤了朗白一只手,于性命完全无碍,可以说他的枪法是极其神准的。但是现在跟朗白两步以内的近距离,那条蛇就跟朗白面对面对峙着,不论从哪个角度来打,都无法将蛇一击毙命却完全不伤及朗白。
  袁城拿枪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只要稍微出半点差错,他就有可能把小儿子的头整个轰开!

  就在这个时候大概遇上水流,船身稍微颠簸了一下。尽管这动静非常细微,但是毒蛇却猛然受惊,刹那间蛇头向后一扬,整个蛇身呈现出翠绿色的倒U——那是蛇类即将发动攻击的前奏!
  朗白刹那间瞳孔紧缩!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袁城猛冲过来,一把将手臂插_到朗白的脸和那条蛇之间那短短十几厘米的空隙中!
  咝咝一声尖利蛇嘶,毒蛇猝然受惊,狠狠往前一咬,顿时深深咬进了袁城的手臂!
  就在毒牙插进肉里的瞬间,袁城把朗白一脚踢出几步之外,拎着蛇往后猛退几步,用力一抖把蛇甩飞了出去。紧接着他一举枪,啪啪两个点射,半空中把蛇打作了三段!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袁骓已经彻底傻了,朗白僵硬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爸爸!"
  袁城整个手臂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迅速变紫发黑,只见手腕上方有两个咬孔,那条毒蛇的牙已经断在了肉里边。袁城忍痛挡住了朗白,一边掏出小刀去剜那颗毒牙,一边哑着声音道:"别过来,爸爸没事……阿白听话,现在就去把你的风衣脱了,远远的扔到海里去!现在就去!"

72、我也爱你

  朗白这时候惊骇过度,加之又跪在地上,站起来的时候竟然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袁骓一看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双手发抖的把他弟弟的风衣扒下,跑到甲板上狠狠扔进了海里。
  周正荣原本等在外边,结果等了半天都不见袁家三父子出来,正要进去查看,就看见大太子疯了一样的抓着衣服跑出来,险些把他迎面撞翻。一边手下赶紧把他扶起来:"周先生!周先生!您没事吧?"
  周正荣猛的把手下一推:"大少爷!怎么回事?袁总呢?"
  "父亲被蛇咬了!"袁骓的声音都变了调,"去拿高锰酸钾!快去!快去!!"

  船舱里,袁城用贴身小刀把毒牙剜出来,发黑的鲜血猛的喷出来老高。虽然剧痛让他说话都忍不住发抖,但是他仍然冷静的指挥朗白用领带把他左手臂整个扎了起来。
  朗白强忍着抽噎,虽然动作很快,但是双手都在颤抖。袁城叹了口气,勉强抬起手摸了摸朗白的脸:"想不到我们十五年父子缘分,就要断在今天了。"
  "不会有事的……大哥已经去拿高锰酸钾了,不会有事的……"
  "船上没有多少高锰酸钾,"袁城冷静的道,"就算有,现在也早过一百秒了,没用了。"
  朗白一低头就要去吸袁城的创口,但是他刚低下头,就被袁城狠狠一推,一下子摔倒在地:"爸爸!"
  "你想死吗?"袁城厉声道,"你想让爸爸这条命白费了是吗?"

  朗白从未被父亲动过一指头,这是袁城第一次对他下这样的重手。他一下子愣在了地上,漆黑漂亮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水,看上去仓惶虚弱。
  那样子让袁城恍惚间想起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小儿子的时候。那时朗白的母亲正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嘶哑的哭着,满眼绝望。
  没想到快死的时候,还能享受到跟他最爱的母亲一样的待遇。袁城心里微微叹息着,深入骨髓的发痛。

  袁骓、周正荣和其他几个心腹手下匆匆提着一小瓶子高锰酸钾、大桶大桶的肥皂水等跑进来,还有一个懂点医术的保镖,拿着一管高锰酸钾匆匆往袁城手臂上扎,同时有人拎着高锰酸钾和肥皂水轮番往创口上浇。
  这时候已经晚了,距离被蛇咬的时间早超过一百秒了,就算注射高锰酸钾也没很大作用。众目睽睽之下,袁城的手臂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发黑,创口更是泛出了发黑的紫色。
  周正荣失控的咆哮着:"这是什么蛇?为什么这么毒?蛇呢?蛇在哪里?"边上有人把蛇尸提给他看,他一愣,竟然没认出来:"这……这是什么玩意儿?快把袁总的伤口切开!毒牙呢?毒牙断在肉里了吗?"
  保镖打完高锰酸钾,等三十秒钟后迅速掏出匕首,以袁城的创口为中心切了一个横竖三厘米的刀口,又在创口往下连刺几刀,只见发黑的血一股股涌出来,很快就流得一地都是。

  保镖赶紧提前请罪:"袁总对不住,实在是没办法,这样下去就算好了,这只手估计也保不住……"
  袁城点点头,说:"你做的很好,这不怪你。船在回航吗?"
  "大少爷已经下令回航了,大概要两个小时才能回到陆地!已经通知医生准备血清和船只,很快他们就会乘船来跟我们会合……"
  "你觉得我撑得过两个小时吗?"袁城神色平静的反问一句,又回过头,对朗白招招手:"阿白,到爸爸这里来。"
  袁骓赶紧把他弟弟往前一推,朗白一下子跪坐在袁城身侧。

  袁城用没受伤的右手拉住小儿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才微微的笑道:"阿白乖,不哭。"
  朗白强压哽咽,说:"我才没哭。"
  他的泪水把整张脸都打湿了,眼泪在脸颊和下巴上汇成串,有的滴到地上,有的落在了袁城怀里。
  袁城另一只手也没什么知觉了,很勉强才抬起来,慢慢拭去小儿子脸上的泪水。他没有触觉,不知道自己动作是轻是重,擦了几下之后,朗白脸上便浮现出红痕,袁城停下手,半晌一声长叹:"爸爸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朗白猛的抬手捂住脸,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泪水从指缝间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这时一个保镖从门外匆匆走来,对周正荣附耳说了几句,递上两个盒子。
  周正荣脸色一变,半晌点点头,挥退了手下,一个人走上前来对袁城低声道:"袁总,送风衣给小少爷的人查出来了,是齐夏国。"
  朗白哭得哽塞难言,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周围几个心腹脸色齐齐一变,袁骓更是刹那间脸色惨白!
  "几个手下人过去抓住他的时候,还从他身上搜出来蛇药。"周正荣把盒子递给那个懂医的手下,又道:"肯定是他怕万一误伤自己,这蛇药是给他自己准备的。你们几个快点把蛇药化开给袁总涂上!"

  齐夏国三个字一出来,袁骓脸上已经血色尽失,等到周正荣这番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一时间震惊、恐惧、痛悔、悲伤一齐涌上心头,震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袁城看了大儿子一眼,却没有责怪他,只低声叹了口气:"现在才知道后悔,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跟王家断绝来往,哪有今天的事情呢?"
  袁骓怔怔的盯着父亲,那脸色惨白得吓人。周正荣赶紧拍了他一下:"大少爷!"
  谁知不拍还好,一拍之下,袁骓猝不及防的向前冲了半步,从喉咙里咳出一口发暗的血沫来!
  周正荣简直骇呆了,还没来得及搀扶,袁骓突然掉头往外冲,那脸色竟然异常的可怕。
  袁城厉声喝道:"你给我回来!"
  袁骓吼道:"我去杀了齐夏国,我他妈的去杀了他!"
  "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周正荣慌忙扑上去,连推带拽的把袁骓拉回来。看袁城现在的样子,十有八九这一关很难熬过,就算熬过了,日后怎么样也很难说。万一袁城不在了,他现在说的话就是遗言!这大小两个儿子都是要听的!
  周正荣狠狠把袁骓按在地上,袁骓拼命挣扎了两下,实在挣扎不起来,只能重重一跪,嚎啕大哭:"父亲!父亲!我对不起您!父亲啊!……"

  袁骓从生下来起就没这样哭过。无数的悔恨和悲伤都凝聚在这哭声里,尾音尖利得瘆人,几乎连血泪都要哭出来。
  "大少爷你听袁总说什么,你要听袁总说什么啊!"周正荣急得也想哭,扑通一声跟着兄弟两人跪在袁城面前。
  袁城的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了,虽然打了高锰酸钾,用碱水冲过伤口,毒液也都被放了出来,但是剧毒仍然迅速在体内蔓延着。他的目光从面前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先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心腹周正荣,然后是被全族认作嫡长子的袁骓,最后是离自己最近的小儿子朗白。看到朗白的时候他顿了顿,低声道:"袁骓。"
  袁骓十个手指紧紧抓着膝盖边的地面,用力之大甚至肌肉都痉挛了:"是,父亲!"
  "我在香港,有一份转让文件,是要把美国分部……转到你弟弟名下……"袁城口腔有些麻木,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但是被长老阻挠,文件我……还没签字……"
  袁骓凄厉的哭道:"我回去就签!立刻就签!"
  袁城笑了一下,那笑容短短几秒就过去了:"袁骓,你是我的大儿子,你是哥哥,要保护好你弟弟,要承担起袁家的祖业,你……你能做到吗?"
  袁骓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流着泪拼命点头。
  "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阿白,……我要是死了,你能保你弟弟一世富贵,平安终老吗?"
  袁骓哽咽得喘不过气来,颤抖着抓住朗白的另一只手:"我、我发誓,我发誓一辈子好好待阿白,我发誓我一辈子好好的、好好的保护他,让他快快乐乐长大,一生一世平安富贵……"

  袁城闭了闭眼睛,脸上已经笼罩起一层灰败之气,看上去极度憔悴。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十分放松、十分安心的:"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就好。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做个见证,我要是死了,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看着,……"
  周正荣几十年在黑道摸爬滚打,从不流下一滴眼泪的人,此时却痛哭流涕的点头:"我看着呢袁总,我看着呢……您一定会活下去的,您安心吧……"
  袁城叹了口气,微微显出一点笑影来:"我也想活下去呀……我多想活下去,和阿白在一起,直到我老死的那一天……"

  他伸出手,想再摸摸小儿子的脸颊,但是眼前已经对不准焦距了。朗白抓住他的手,颤抖着亲吻他的掌心,泪水很快打湿了袁城的手。
  "乖,不哭了,……阿白,不哭了……"
  袁城顿了顿,恍惚间想再对小儿子笑一下,再看看他带泪的脸。但是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还能不能被听见,只能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的往下说。
  "阿白,你十五岁……那一年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已经低到耳语的地步,别人都很难听见他说了什么。就算听见,估计也不知道这个"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只有朗白心里明白,却说不出话,喉咙里就像是堵了什么硬硬的东西,酸涩难言。
  "阿白……"袁城轻轻唤了一声,"……爸爸爱你……"

  尾音渐渐飘散在空气里,恍若无声。那每一个字都用尽了袁城最后的力气,用尽了他最后的心血,最后的爱情。
  朗白嘴唇颤抖着,半晌才说:"……我也爱你。"

  袁城对他说过那么多次,这是他第一次回应,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短短的四个字,却像是最尖利的钢针一样,狠狠插到他心脏深处去,痛得彻骨发凉,痛得永生难忘。
  袁城看着朗白,面容动了动,竟然像是微笑了一下,紧接着猝然闭上了眼睛。

  意识坠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竟然是很开心的,那样愉悦和欢喜,就像达成一生最大的愿望那样,纵死而无憾。
  恍惚间他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初见的下午,第一次亲手抱起自己的小儿子。当时他还跟人说,这孩子年纪虽然小,却难得如此真心,不知道以后是谁,当得起他这份情深。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我得了这份深情。
  袁城心里微笑着,慢慢坠入了黑暗的深渊中。


73、悲催的太子爷

  那一年春寒料峭的时候,袁家经历了一场十几年前最动荡的权力交接。
  袁城在出海去接大儿子回港的时候,被一条罕见的毒蛇咬了。虽然医生在两小时内乘船赶到并带来了救命的血清,但是袁城仍然受到了神经毒素的影响,回到香港后就被立刻送进了ICU,至今昏迷未醒。
  全香港的小报记者都知道,袁城十几年来都在大小两个儿子之间徘徊着,始终没有写好遗嘱。不过作为百年黑道世族的袁家,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危机处理系统——在袁城一干铁血心腹的干预下,董事局被迫认同了袁城的嫡长子袁骓作为暂时代理董事长。

  袁家小公子则根本没有参与董事局投票。从袁城回到香港后,他就一直守在父亲的病床前,不吃不喝不说话,困了就坐在父亲的床边上短短眯一会儿,一有动静就会立刻被惊醒。每次醒来他的第一反应都是立刻去看父亲,看袁城还是不是没醒来,还是不是在呼吸。
  袁骓无颜面对他弟弟仓惶憔悴的眼神,他几乎要跪下来求朗白吃一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但是不论他怎么哀求,朗白都一言不发的静默着,就像真个人都木掉了一样。
  最终袁骓只能让人在ICU里另设了一张病床,专门给他弟弟睡觉;然后又叫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看护,每天定时给朗白打营养针。

  如果说光一个朗白还整不垮袁骓的话,那么加上袁城的那份产权转让证书,就足够让袁骓拉开窗子,从集团大厦二十八层上跳下去了。那份转让书所列出的所有产权,包括一条贯穿整个太平洋的走私航线以及价值难以计算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让袁家所有的长老都像被高压电打了一样尖叫起来,恨不得拧断袁骓的脖子。
  "我今天下午签了那份产权转让书,今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路边有一辆没挂牌照的车突然失控,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向我迎面撞来。如果不是保镖当机立断打穿了那辆车的前胎的话,现在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袁骓把椅子更加拉近了一点,几乎要坐到他弟弟身边去,"阿白,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件事,如果你跟父亲一起倒下了,你哥哥我现在所做的所有努力岂不都成了空?"
  朗白一点反应都没有,静静的低垂着眼睛。灯光洒在他线长弯曲的眼睫上,闪烁着几乎不见的微光。他脸颊瓷白的皮肤上显出淡青色的血管,仿佛暖玉一般消融在橙色的光晕中。
  袁骓长长的叹了口气,最后挣扎了一下:"阿白,你那个朋友罗斯索恩还等着你去处理。"
  半晌朗白稍微动了一下,偏过头,眼神如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盯着他大哥,问:"齐夏国死了没?"

  袁骓呼吸一顿,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出了ICU。
  外边周正荣、王奕等人都恭候着,一看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大少爷去哪里?"
  袁骓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找齐夏国。"

  齐夏国一到香港就被关押在了秘密地点,随后还没等严刑拷问,他就主动承认了自己放蛇企图谋杀朗白的事情。
  齐夏国跟袁骓一起长大,但是众所周知他领的是王家的工资。王家的势力在袁骓身边渗透很深,齐夏国被关起来不久,就有人转弯抹角的劝袁骓:"他这也是为了您能顺利即位,本意是铲除小公子,谁知道误伤了袁总呢?他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来,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袁骓听了这话,只冷笑一声,全无表示。等过了两三天说这话的人多了,他才把这些人的名字统统记在一张纸上,然后把这张纸丢给周正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杀也好贬也好,总之以后我不想在袁家再看到这些人。"
  从此袁骓耳边清净,再无一人敢为齐夏国求情。

  袁骓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房间里阴暗狭小,一缕昏暗的光透过铁窗,灰尘在空气中缓缓的浮动着。齐夏国被反绑在椅子上,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大圈,几乎完全变了个人。
  袁骓走过来,站定在离他两步的距离上,冷冷的看着他说:"我父亲还没有醒。"
  "我以为你会感谢我。"齐夏国开口道,声音极度嘶哑:"如果不是我,你回到香港的时候就什么也不是。那个私生子仍然压在你头上。"
  "你口中那个私生子是我的亲生弟弟,那个至今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的是我的亲生父亲。"
  齐夏国充满讽刺意味的笑起来:"得了吧,我在袁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事?"

  袁骓沉默的盯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摇了摇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哪天晚上?"
  "当初我父亲生日,阿白把我绑到海面上去的那个晚上。他把我带到甲板上,手里拿着一把枪。当我问他是不是要杀我的时候,他说不,他要把我送到美国乡下去生活,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你知道吗,当时我有多震惊,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袁骓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已经……打算把他骗过来杀掉了。"
  齐夏国一愣,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我不相信他这么心软!"
  "这不是心软与否的问题。我当时只是震惊于他在那样必胜的境地里都不愿杀我,那么如果他上了位,成了袁家掌门,他也一样不会杀我。"袁骓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而我,如果当时上了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杀死的。我一直以为我们兄弟两个对于彼此的仇恨一模一样,谁知道事到临头,才发现是我错了。"

  齐夏国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惨笑一声:"王家为你谋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及你弟弟仅仅一次的不杀之恩?"
  袁骓冷冷的望着他反问:"你以为我在台湾这么长时间都是在睡觉,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吗?王家经过我的手,从袁家捞走多少好处?为了我不亲近自己的亲生父亲,外公和舅舅在我面前说过多少上不得台面的话?为了我以后的孩子有一半王家血统,王家栋前前后后干了多少阴私的事情?说句诛心的话,我若是娶了王家的小姐,生了个母亲姓王的儿子,你们还不天天盼着我早死?!"

  齐夏国哽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他才有心不甘的低声道:"你杀了我,就等于跟王家彻底翻脸了。你外公跟舅舅……"
  袁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我姓袁!"
  齐夏国呆住了。
  "真可惜,一直以来你们都刻意想让我忘记这一点,到最后连你们自己都忘记了我到底还姓袁的事实。"
  袁骓退去半步,从后腰里拔出枪,指着齐夏国。
  "谋害袁家少主,造成袁家掌门重伤,按家规处置,当把你千刀万剐后活活烧死。看在你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最后给你留个情面,保你一个全尸。"
  齐夏国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眼底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很久之后,最终化作了一片灰败:"袁骓,你……"
  袁骓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

  一周后,袁骓和王家彻底闹翻。
  没过多久,一个奇怪的流言在集团内部悄悄流传开来。到处都能看到有人有鼻子有眼的描述袁兴篆老先生及几位长老是如何如何勾结齐夏国特助,密谋残害袁总和小公子的;到处都能听见窃窃私语,议论着在美国的几位长老花了袁家多少多少钱,克扣了集团的多少多少福利,造成董事局的重大困境和麻烦……
  这些流言越传越烈,当程度已经发展到袁骓觉得已经足够严重的时候,他终于下达了自己上任以来的第一个重大决定:剥夺袁兴篆那一支在董事局中的代表席位,并取消袁兴篆从此以后参加家族年度会议的资格和分红权利。
  至此,元老之祸在袁家基本肃清。

  当然袁骓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段时间他甚至已经习惯于不断被暗杀。所有平时跟他关系密切的人几乎都反了水,一夕之间他孑然一身,就像被斩断了手脚,孤零零的无处着力。
  虽然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却面临着从来没有过的,四下空旷孤独一人的境地。

  "万一父亲醒不过来了,你想怎么办?"再一次来到ICU的时候袁骓站在朗白身前,居高临下看着朗白秀丽冰冷的侧脸。短短半个月功夫,生命力就从他身上被迅速抽走了,他苍白、削瘦、一言不发,整个下巴都瘦尖了,连手腕上都凸出了脆弱支棱的骨骼。
  "父亲给你留了富可敌国的财产,足以保你一生一世富贵平安,结果你竟然想把自己弄死,好让他的一片苦心全都白费?要是知道你会像今天这样,当时父亲就不该救你!反正你也不想活了!"
  朗白一言不发,默默的坐着在病床边,目光仿佛落在虚空中漂浮不定的某一点上。
  "看什么看!你以为被你这样看着父亲就能心安吗?!你越看他越难受!我要是父亲现在就恨不得把你打走!"袁骓猛的上前,一把将朗白扯起来,用力之大甚至扯歪了病床上的毯子,"跟我走!"

  朗白剧烈的挣扎了两下,随即被袁骓半拖半抱着硬生生从ICU里拽了出去。朗白已经几天粒米不沾了,当然也没多大力气,袁骓把他推到病房外去的时候甚至还空出一只手来带上了门。
  他一放手,紧接着朗白扑到门上,声音沙哑而愤怒:"让我进去!"
  袁骓一把扳过他的肩膀,紧接着毫不留情一个耳光甩过去。
  ——啪!

  朗白被打得跌倒在走廊的长椅里,半天没爬起来。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你当初诈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父亲有多难过?他恨不得去跳海陪你!他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你稍微有点不好他都恨不得十倍百倍的替你去受苦,要是看到你几天不眠不休的样子,他心里会有多难过?!"
  朗白捂着脸,半躺在长椅上,看不清表情。
  "阿白,大哥求求你,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直到父亲醒来,让他一睁眼就看见你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否则你让他情何以堪啊?你这不是在告诉他,他救你救错了吗?父亲连死都愿意代你去死,他这样爱你,你忍心让他再伤心吗?!"

  袁骓感觉眼底也有些发潮,他看着朗白一动不动的样子,又有点愤怒,又有点难受,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眼底的湿意,"来人,去厨房弄点吃的来给小少爷,要清淡点的。"
  周正荣早就不敢在这里呆下去,闻言立刻一声不吭的溜走了。没几分钟他端着一碗鱼肉粥上来,低声道:"大少爷,厨房说不到饭点,没有很多东西,过会儿现做了再送过来。"
  袁骓看了一眼,说:"这也行。"然后接过粥碗,坐到朗白身边去,把他弟弟强行拎起来,用勺子舀了粥送到朗白嘴边上去。
  朗白浑浑噩噩的,木然张开嘴吃了一口,食不知味的咽下去。袁骓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喂了大半碗的时候,突然他猛地一捂嘴巴,紧紧的皱着眉:"……好恶心!"
  朗白几天没有吃粮食类的东西,稍微吃一点胃里就很难受。袁骓也不逼他,放下碗问:"你不要了?"
  朗白点点头。
  "马上跟我去看医生,做个全身健康检查,然后去见律师,把美国分部的一些产权证书接了,晚上我们兄弟两个一起吃饭。"
  朗白低声道:"我不走。"
  袁骓冷冷的看着他,半晌才忍住打下去的欲望,问:"你想让父亲睡不安稳吗?"
  朗白默然不语。
  "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呢!"袁骓看着他清瘦的侧脸,那股怒火又无奈的熄灭了,刹那间心里涌起说不清的疲惫来,"阿白,你知道大哥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大哥在刀尖上走了几个来回吗?王家人跟我们彻底闹翻了,袁家几个长老也暴动起来了,父亲以前的一些心腹我根本不敢用,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阿白!现在还有我在,要是我也被杀了,你岂不是比现在又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朗白微微一震,脸上神色有所变化。袁骓看在眼里,心里一时生气,一时悲哀,半晌才叹了口气:"现在你还有我,咱们俩好歹是亲生兄弟,赶明我不在了,这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你了!到时候你怎么办呢?你跟着父亲、跟着大哥一起死吗?啊?!"
  朗白抬头望着袁骓,那目光刹那间就仿佛他当时看袁城,仓惶惊慌,胆怯无助。
  袁骓心里一酸,眼底不知不觉漫上湿意:"阿白,这世界上只有我跟你了,咱们好好在一块儿,都平平安安的,一起等着父亲醒来,好不好?"

  朗白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袁骓,漂亮的眼珠仿佛包裹了一层水雾,明亮得让人不敢正视。那泪水终于越积越多,最终溢出眼眶,顺着他清瘦苍白的脸颊流下来:"大哥……"
  袁骓低声道:"我在!"
  朗白望着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突然抑制不住的放声痛哭起来。
  袁城被蛇咬的当天直到现在,朗白一直都没有真正哭出来过,即使流泪也都强压着哽咽,一直竭力的憋着忍着。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毫不掩饰的痛哭出来,袁骓拍着他的背,轻轻的道:"哭出来就好……别忍着……哭出来就好……"

  就在这时,一直呆在医生值班室里的周正荣突然跌跌撞撞跑出来,身后跟着同样慌张的医生,老远就隔着走廊叫道:"大少爷!袁总醒了!袁总醒了!"
  袁骓豁然起身:"什么?"
  "镜头里看到袁总刚才动了一下,睁了一下眼睛!"周正荣一边往这边匆匆大步走来,一边毫无形象的奋力拖着医生:"快进去看看!大夫,大夫你快一点!"

  朗白脚发软,甚至都没法从长椅上站起来。袁骓拉了他一把,双手颤抖的推开病房门,跑进去的时候锁头在他胳膊上狠狠撞了一下,他都没有感觉到痛。
  只见病床上的袁城微微睁开眼睛,目光还十分涣散,看到他们进来,好几秒钟都完全没反应。直到袁骓把朗白推到最前边去,袁城盯着朗白,半晌目光闪动了一下,慢慢显出一点类似于微笑的神情。
  朗白全身颤抖,连声音都战栗而不成音调:"……爸爸……"
  袁城勉强抬起手,被朗白抓在掌心里,眼泪成串滑落脸颊:"爸爸……"

  袁城用指腹缓缓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然后目光转向袁骓,又转向周正荣。过了好几秒,他才几乎不见的点了点头,眼神里似乎有些勉励之意。
  袁骓也不比朗白好多少,他张了张口,却几次都说不出话来,仿佛他的声带刹那间失去了功能。正当他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发出点声音来,袁城却已经精疲力尽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袁骓这才身体一软,幸亏被医生眼疾手快的架住了,"父亲啊!……"

  周正荣顿时手忙脚乱,慌张得牙齿咬了好几下舌头:"大少爷您撑住!撑住啊!袁总站起来以前集团还要靠你呢,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一句话提醒了袁骓。一边操心父亲一边操心弟弟、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忙了半个月、就像陀螺一样夜以继日连轴转的太子爷袁骓,终于白眼一翻,也成功的昏过去了。
  病房里顿时有人尖叫袁总,有人尖叫大少爷,有人尖叫医生……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混乱中。


74、告别

  袁城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身体里的血液换过几轮,才确定了毒素被全部清除。
  等过了一个月,医生主动来找袁城,小声提醒:"再装就不像了,就算喝了百草枯一个月也能抢救回来了,您看您这脸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儿……"
  袁城不耐烦的问:"你们就不能开点让人脸色难看的药吗?"
  可怜的医生颤抖了:"我想被黑道份子报复分尸吗……"

  朗白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汤从门外进来,袁城立刻躺倒作有气无力状,目光憔悴,气若游丝。他也只能用眼神来装憔悴了,因为血液补足充分,身体里灌满了各种昂贵的营养物质,他的脸色绝对和憔悴这两个字搭不上边。虽然装病演技相当高超,但是除了他满心忧虑的小儿子以外,傻瓜都不会上当受骗。
  朗白把汤端到父亲床边,轻轻拉开椅子坐下来,仰头望着医生,神色焦虑目光清澄。
  任谁被一个小美人儿用这样的目光看着都会很快喷血三丈的,医生只坚持了几秒钟就飞快的败下阵来,捂着鼻子赶紧溜了。

  "……他怎么了?"
  "没事,"袁城说,"因为医术不精所以在你面前感到自惭形秽吧。"
  朗白茫然又意外:"啊?为什么?"
  "因为你父亲我至今卧床不起,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啊。"袁城亲昵的拍拍朗白的脸:"宝贝儿,坐过来一点,把昨晚那本英文小说再给爸爸念下去。"

  朗白是典型的关心则乱,虽然屡次怀疑他那个流氓父亲是否真的卧床不起,但是每次都被袁城轻描淡写的骗了过去。
  相比之下袁骓就淡定很多,他每星期来看望父亲一次,到第四次的时候他用枪抵着医生的脖子:"既然我父亲到现在都治不好的话留你也没用了,干脆我现在就送你上路吧记得下辈子上医学院的时候学习再刻苦一点!"
  医生痛哭求饶:"我招!我都招!袁总昨天还下床来抽了两根烟,吃了一大碗拉面,还顺着医院花园慢跑了十圈……"

  袁骓咳了一声,放开医生,慢条斯理的整了整领带,推开病房门。
  "父——"
  "嘘!"袁城低声打断他,指了指自己身侧的朗白,"——睡着了。"
  只见朗白坐在病床边的椅子里,俯着身体,头枕在父亲结实的手臂上。他大概是真的疲惫,袁骓推门进来的响动竟然完全没把他惊醒,还微微的打着鼾。
  "你来干什么?"袁城十分低声的问。
  "……给您送这个星期的董事会报告。"

  袁城一只手被朗白压着,用另一只手接过报告,看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改革是好的,只是你改得太急了。十五天的激进改革可能要留下十五年都解决不了的后果,未来的路很难走啊。"
  袁骓急问:"您会出山吗?"
  "我重病在身……"袁城顿了顿,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我要跟阿白去美国。"
  "……去美国?!"
  袁骓摸摸小儿子的头发,动作十分轻柔:"美国分部刚被交接,很多工作都需要人手,这孩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袁骓简直呆滞了。不带这样的吧父亲!美国分部的事情难道比袁家总部还要多吗父亲!你就偏心成这样连睁眼说瞎话都完全不脸红吗父亲!!
  "那袁家……那集团……那董事会……"
  "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一点活都不会干吗?"袁城的语气竟然充满了无辜的惊诧,"再说现代通讯科技这么发达,有事你发个邮件或者打个电话就好了。实在解决不了的自己坐飞机来美国问我,也就十几个小时的路程。"
  袁骓目瞪口呆的盯着父亲,半晌才勉强找回声音:"……其实您只是想跟阿白呆在一起对吧。"
  袁城满不在乎:"啊,被你发现了。"
  "您不怕阿白在美国找个金发碧眼的绝世美女,然后恭恭敬敬把您送回香港来?!"
  "你在开玩笑吧,"袁城淡淡地道,"你父亲我活了四十年,难道连几个情敌的小命都要不了?"

  袁骓呆立半晌,过了很久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袁城居高临下的把文件扔还给他:"你太幼稚了,袁骓。要是换成你弟弟的话,一定恨不得立刻把他老子我打包空运到美国去,省得在香港对他指手画脚。你以为我去美国真的仅仅只为阿白吗?不,也是为了你!我好心好意把集团总部让出来给你这个太子爷树立权威,结果你竟然畏手畏脚,改完了革就敢做不敢当……你实在太辜负我的希望了!"

  可怜太子爷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得过父亲什么好脸色,一听这话猛然一愣,眼圈一红:"父亲,您对我……"
  袁城叹了口气:"可惜我一番苦心,你竟然完全不能理解。你在台湾过了一年多,总部还有谁对你忠心耿耿?要是我还留在香港的话,几个老人一定会借我的势给你脸色看。只有我去了美国,你在香港大权独揽,才能镇住那些不服你的董事啊……袁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理解父亲对你真正的期望呢?"
  "父亲……"袁骓哽咽半晌,抬手擦了擦通红的眼眶:"您……我……我之前还总是亲近王家,总是不听您的话,……我真是后悔,我真是对不起您!……"
  袁城温和的道:"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怪你呢。"
  袁骓受宠若惊兼感激涕零,几乎要在病床边五体投地:"父亲!"
  "起来起来,袁家的儿子别做出这副样子,要有点男人的担当。"袁城一只手拉起大儿子,顺势勉励的拍拍他:"放开手脚去做,别怕惹祸,还有父亲撑着呢!去吧。"

  太子爷激动得血压急速升高,差点鲜血爆棚,全身哆嗦着给他父亲欠了欠身,一步三晃的往病房外走。他真是激动得傻了,出门时头咚的一声狠狠撞上了门框,他竟然也完全没感觉一般,晃晃悠悠的出去了。
  "哎,别忘记明天给老子准备去美国的专机!"
  袁城伸头吩咐了一声,半晌,摸着下巴嘿嘿一笑:"……好骗,太好骗了……"
  朗白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大哥脑子出毛病了吧,这都上当。"
  袁城奉承他:"是啊是啊,出毛病了,绝对大大的出毛病了。"
  "……我脑子也被传染了,竟然相信一个明天就能坐飞机去美国的人今天还重病在身,卧床不起。"朗白缓缓扬起下巴,目光冰冷可怕:"两次了,我竟然被如此拙劣的手段骗了两次……"
  袁城一跃而起,用一种常人望尘莫及的迅猛动作将小儿子一把扑倒,用力按在自己怀里狠狠亲脸:"宝贝儿乖,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回来乖乖装睡吧~"
  朗白猛地推开袁城:"为老不尊!!"
  "……哎哟,生气了……"袁城望着小儿子离去时火焰熊熊的背景,忍不住又开始摸下巴,"小破孩子,他不会去跟他哥哥告密吧……"

  朗白倒是没有找到袁骓,因为袁骓心情太过激荡热烈,刚出医院就直奔公司去了。他发誓今晚要彻夜不眠通宵加班,用实际行动来报答父亲伟大的信任。
  朗白慢慢走到医院楼下,司机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小少爷咱们上哪去,回家吗?"
  朗白坐进车里,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去小公馆。"
  小公馆?关押那个小少爷那个美国朋友的地方?司机心里猫抓一样的八卦着,表面上却一本正经:"——是。"

  罗斯索恩自从回到香港以来就一直被关在袁家小公馆里,袁城没有清醒之前,谁也顾不上管他,放任他一天三餐好吃好喝自生自灭。
  袁城没清醒的时候,袁骓深深觉得世界上只有弟弟一个亲人了,弟弟的朋友他不敢动,害怕伤了兄弟俩的情分。太子爷说了不动,小公子天天守在父亲病床前也没有说要动,于是罗斯索恩在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诸多纵容下,愣是在风景如画的小公馆里养胖了三公斤。

  朗白上门的时候,罗斯索恩正哼着歌儿在院子里剪花。守卫知道他是小公子的朋友,不敢对他无礼,事先通报了一声:"白少他来看您了。"
  罗斯索恩手上动作一顿,慢慢回过头,只见朗白正从门廊下挑起垂柳长长的翠缕,穿过花丛一路走来。阳光金灿灿的落在他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就像院子里的湖水一般清澈见底,什么都映得出来。
  可惜如此美人,一开口就是一架走动的火炮:"这几天的关押生活有没有稍微让罗斯索恩大少爷的脑子清醒一点?怎么说都不是春天了,不该在这时候犯病啊。美国英雄幻想式大片看多了吧?"

  罗斯索恩微笑的看着他,并不说话。朗白被他的态度弄得奇怪了一下,皱起眉问:"……你被关傻了?"
  罗斯索恩微笑着问:"你父亲醒了?"
  "……醒了啊。"
  罗斯索恩点点头,说:"哦,醒了。"

  朗白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有点新奇,又有点茫然,围着罗斯索恩转了两圈,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奇怪呢?该不会是脑子抽掉了吧……好好的为什么从美国跑来香港?为什么要去绑架袁骓?真不像你的行动风格呀……"
  "想知道原因?你不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罗斯索恩重新拿起花剪,继续修剪玫瑰枝,脸上表情不动声色:"我听说那天袁骓的手下用毒蛇害你,最后却没害成,反而咬到了你父亲。朗白,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的情景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城身边一向保镖众多,怎么会被毒蛇咬到了?"

  朗白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默然不语。
  罗斯索恩低着头,仔细剪去发黄的枯叶,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意味:"朗白,我听说前阵子你父亲没清醒的时候,你一直守在床边,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毒蛇这件事袁城也许感动了你,但是你还年轻,就算你孝顺,也不该为守着亲生父亲就糟蹋自己的身体到这种地步。你会毁了自己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斯索恩放下花剪,微微眯起眼,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就是你心里猜想的那个意思。"
  "……那是我的事情。"
  "你会后悔的。"
  朗白到底心里底气不实,脸上微微变色:"后悔也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罗斯索恩放下花剪,一动不动的看着朗白。午后的风滑过树梢,从他们中间吹拂而过,带来初夏浓郁的青草气息,混杂着微许玫瑰花香,令人微微熏然。
  罗斯索恩慢慢的说:"你永远也不知道……"
  ……不知道当我失去你的音讯、怎么都联系不上你时,我有多么焦急,多么害怕,多么后悔让你回香港。
  只是那一念之差,从此就擦肩而过,从此永远都只能是朋友。
  你永远也不知道,我曾经多喜欢你。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朗白微微睁大眼,有些迷惑的望着罗斯索恩。阳光从天际洒向大地,他的眼珠映出一种极清澈的琥珀色,罗斯索恩从里边看见了自己无限缩小的倒影。
  "别这样看我,我没什么。"罗斯索恩突然笑了一下,放下花剪,转身大步往门廊下走去。
  朗白紧跟两步,"喂!你去哪里?"
  "我回美国!"罗斯索恩头也不回的举起手,挥了两下,翡翠扳指划过一道碧绿的弧,"——对了,谢谢你的戒指!"

  朗白皱起眉,站在原地,目送着罗斯索恩走出大门。这个美国人走得非常快,步子也非常大,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午后温暖的阳光中,一点也看不见了。

75、Happy Ending

  "你这个朋友,他很喜欢你。"突然袁城的声音从朗白身后传来,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有种懒洋洋的温厚感。
  朗白回过头,只见袁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尾随而来,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跟他平时庄重威严的形象相比,竟然显得格外年轻与精神。
  朗白借回头的瞬间翻了个白眼,"我也很喜欢他,虽然他是个无事忙。"
  "我说的喜欢,跟你说的喜欢可不是一回事。"袁城低声笑起来,"只要你说你喜欢什么人,要么这人言谈有趣、举止恭敬,跟你相处得十分融洽,所以你喜欢他;要么这人对你有大用处,能帮你实现野心或能给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喜欢他。而我说这个年轻人喜欢你,是指他像喜欢女友、配偶、伴侣那样的思恋爱慕你,而你却毫无觉察。"
  朗白愣了好几秒,骇然而笑:"爸爸你觉得别人都像你一样……我是说,喜欢同性已经很普遍了不成?"

  袁城听出了他潜藏的意思,但是笑容分毫不变,只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在他的目光下朗白默了半晌,才轻声说:"也不是完全没发现,有时候我也有点感觉……但是我更喜欢一个忠心的朋友,他以十分的善意来待我,我便以十分的善意来回报他。只要我一想起这个朋友对我的好都另有所图,我就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也不再想见他了。"
  "你不仅仅只对罗斯索恩这样吧,对其他人也一样。跟女人相处的时候态度冷淡,哪怕跟哥们在一起,也总是有所保留,无时不刻抗拒别人对你太过亲近。"袁城摸着下巴,长长的"唔"了一声:"这样不好啊,阿白。你这样让我有种感觉,就好像你天生就厌恶爱情……"
  朗白默然不语。
  袁城看看他的表情,突然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脸:"没关系,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这世界上形形色_色的人多了,有人把亲情家人看得高于一切,有人把兄弟义气当做生命,也有人有了媳妇不要娘,有了老公不要爹。你只是对男女之情绝缘而已,没什么好忧虑的。"
  "……我不是绝缘……"朗白顿了顿,说:"我就是不大相信,觉得不可靠。"
  "那你觉得爸爸可靠吗?"
  朗白停顿了两秒钟,紧接着点点头。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之间还有父子血缘联系着是吗?"
  朗白皱起眉毛,眉心有一道微微的痕。袁城知道那是他困惑时不自觉露出的表情。
  "想不通别想了。"袁城拍拍他的肩,领着他往院子外边走,"咱们回家吧,晚上还要收拾东西呢。"

  朗白跟在袁城身侧,觉得太阳稍微有些太大,刚眯起眼睛,袁城扶着他肩膀的手立刻上移,挡在了他眼睛朝太阳的那一边。
  有一个人引领着,总是件好事。
  刚蹒跚学步的时候他扶着你不让你摔倒,刚学会自己走的时候他放开手在一边殷切看护;刚开始跑的时候他等在前方对你张开双手与怀抱,累了的时候给你提供坚实的臂膀,给你提供这世上最坚定的保护,最诚挚的珍爱。
  遇到暴风雨的时候他是港湾,遇到挫折和迷茫的时候,他有成熟丰富的人生经验给你随时参考,任凭你索求帮助与安慰。
  这一切都不仅仅因为虚无缥缈的爱情,因为在爱之下,还有世间最坚不可破的至亲血缘在提供保障。
  如果连这都不可信任,世界上还有什么感情更加坚牢呢?

  第二天早上朗白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就被他父亲整个打包,囫囵整个塞进行李堆里,一溜烟奔向机场去也。
  袁骓闻讯,连滚带爬奔出家门,赶到机场的时候只见父亲站在私人公差座机前对他挥手。朗白屡次向冒头出来对袁骓说什么,都被袁城毫不留情的捂住嘴巴塞回身后去了。
  袁骓眼圈一红,叫了声父亲,然后喉咙就被哽咽堵住了。
  袁城倒抽一口凉气,心说不会吧,跟大儿子随口乱扯的那几句话到现在还管用?老子没有让他为集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法啊!这孩子也太憨厚了吧!
  朗白想戳穿袁城无耻的骗局,无奈刚一冒头就被父亲一掌按回身后,只露出头顶两根没睡好翘起来的头毛。

  "父亲您要经常回来,我一有空就会去美国看您和阿白的!"袁骓擦擦湿润的眼角,发誓:"不论有再大的困难都不成问题,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希望!您就等着看吧!"
  "……哦,哦,好,好。"袁城拍拍大儿子的肩,心情很复杂:"你,你也别太劳累了,适当的时候注意身体。"
  "父亲请不要担心我!以前我从没理解过您的苦心,现在我不会了!"袁骓紧紧握起拳头,"等您从美国回来视察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证明给您看的!"
  袁城张了张口,半晌才望天说:"……哦,好的好的。"

  朗白一头冒出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袁骓:"大哥。"
  "阿白!阿白你这次去美国千万别不回来了啊,一定要记得大哥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香港,大哥以前虽然对不起你但是以后一定会……"
  "大哥。"
  袁骓满腔热烈的离别之情被亲生弟弟冷酷打断了:"……呃?你说什么?"
  朗白咬着牙瞪了袁骓半天:"……我说你累死活该。"
  啪嚓一声脆响,袁骓想当一个好哥哥的玻璃心在寒风中碎成无数片,然后呼啦一吹飘散了。

  朗白一扭头,蹬蹬蹬的顺着梯子往舱门走,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大哥竟然傻了!"
  袁城默默的拎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是啊是啊。"
  "竟然被爸爸随口扯的两句瞎话就打发了!"
  "……是啊是啊。"
  "竟然一分钱都不要就自动自发的咬钩上当,累死累活干义工去了!"
  "…………是啊是啊= ="
  袁骓无助的叫声从身后遥遥传来:"阿白!就算美国公司分出去了也别太提升原料价格啊!该打的折扣一定记得给大哥打啊!……咱俩可是亲兄弟有生意记得千万别便宜外人啊!!……"
  朗白额角啪的暴出一根青筋:"做梦吧你!"

  飞机加速在跑道上滑动,继而冲天飞起。
  朗白站在舱口前望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大地,清晨的雾霭笼罩着田原和山川,随着飞机越来越高,渐渐的什么都看不清晰了。
  袁城从他身后走来,端着一盘由水果、鸡蛋、培根、面包和一杯牛奶组成的早餐,问:"你看什么呢?"
  朗白说:"看香港。"
  "有什么好看的?"袁城少年时期来到这里,在香港生活了三十多年,已经对这座城市完全没有新鲜感了。
  朗白沉默了一下,低声问:"爸爸,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从袁家窗口往外看的时候,你也这样问我在看什么。"
  袁城一下子就回忆起,那是在大公馆禁闭室里,他跟袁骓两个人当着手下的面两两对峙的那一天。当时袁骓把父亲给找来了,袁城一来就让人把朗白送回去,结果朗白回了主宅的起居室。就是在那天晚上,朗白提前动手把袁骓绑到半潜艇里,然后袁城赶到,半空中打了他一枪。
  后来朗白失踪的那一年,袁城强迫自己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细节都恨不得刻进血肉中,陪着自己直到老死。

  "当时你问我在看什么,我说什么都没有。我看见的东西,你和大哥都已经习以为常,渐渐的就视而不见了。"
  朗白停顿了一下,才说:"我在看从袁家窗口俯视下去,尘世间的种种威势和权力。"
  袁城脸色微微一动,似乎有点惊讶。
  "从我小时候开始,你就把我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曾经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的眼睛在看哪个方向。你想当然的安排大哥和我的人生,用你的方式来对我好,但是那不是我所需要的好。"朗白顿了顿,仿佛在解释什么的说:"其实很早以前开始我的目光就落在袁家这份权力上了,早到我说出来,您都可能会觉得吃惊。"
  "……爸爸看不见,所以只能拿你可能喜欢的东西一样一样去试,看到底有什么能吸引你的注意。"袁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其实是爸爸想得到你的注意啊。"

  从朗白很小的时候开始,袁城就给了他很多东西:极度优裕的生活,源源不断的金钱,名贵钢琴乐器,还有各种从拍卖会上得来的书画。跟袁骓相比,朗白的童年生活实在是幸福无数倍了。
  但是那些物质上的给予,都比不上真正赋予朗白身为一个继承人的权力。直到后来袁城让小儿子去为袁家做事出力,他才稍微有点快乐的表示。
  "爸爸,"朗白说,"从我十五岁以来,您曾经给过我很多痛苦的日子,但是这份转让文件让我觉得,我的未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偏过头,对袁城笑起来。
  清晨的天光从机舱外映照而来,洒在他的侧脸上,仿佛身影都溶进了金色的光芒中,漂亮得让人不敢正视。
  "只有这一次,您确实是在看我所希望的那个方向了。"

  袁城久久的看着小儿子,眼底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然而片刻之后他微笑起来,顺手叉起一块水果塞进朗白嘴里,"吃你的早饭去吧。"
  朗白明显是很高兴的,竟然顺从的嚼了几下,把水果咽下去,再次乖乖张开嘴。
  他对自己将来所要走的路,满怀着期待和兴奋,那快乐、幸福、跃跃欲试的心情让他忘记了少年时代的一切困顿与艰苦,让他就像第一次自由飞翔的小鸟一般尽情舒展翅膀。
  真是年轻啊,袁城想。

  他有时庆幸于朗白的年轻,自己也不太老,他们两人还有很多年的路要走。然而有时他又觉得小儿子太过于年轻,年轻到人生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确定。
  他还没遇上自己真正应该遇上的那个人,也许还有很多精彩和壮烈在人生前方的道路上,最美好的年华和爱情都尚在枝头等他采摘,他却已经在半途中,被亲生父亲带向另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带离的过程很容易,不过是在人生漫长的行程中,稍微偏转那关键的几步而已。然而换了道路之后前方便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出口,也没有光明,荆棘和陷阱在前方埋伏,危险和未知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他们还要走上一生,这旅程太艰难,也太漫长。
  朗白还太年轻,他被动的跟在父亲身后,这一切他都看不见。一旦有一天他想回头,他一定转身就往回走,毫不犹豫的奔向此时他走偏了的岔道口。

  "如果有一天……"
  朗白抬起头,嘴里咬着一块鸡蛋,只能用眼神表达他的疑问。
  "如果有一天你放弃了,然后抽身离开了,"袁城拍拍小儿子的头,脸上明明笑着,声音听起来却带着微许掩盖过的叹息,"……我也不会去追你,我会一个人走下去。"

  他不确定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对小儿子来说是否真是对的,所以他想保留朗白回头的机会。在这条充满了荆棘与未知的路上,有一天他将一人孤独的踽踽而行,身边一无所有,唯剩往日的种种回忆,随着他一直走向呼吸中止的那一刻。
  ——有一天我会给你决定的权力,然后克制自己再也不回头去追你。
  因为我爱你。
  "……您说什么?"朗白皱起眉,有点疑惑的望着父亲。
  然而袁城只是摸摸他的脸,低头亲了他一口:"——不,没什么。"

  飞机在云层中平稳的航行,前方是朝阳升起的方向。
  这也许是他们父子第一次顺着同一条路,走向同一个方向吧。
  袁城望着舱口外被阳光点缀无数金边的云层,以及天际那一轮冉冉升起生机勃勃的太阳,微微眯起了眼睛。
  朗白已经吃完了早饭,正戴着眼罩,坐在袁城身侧的躺椅里,歪着头睡得很香。他毕竟早上欠觉,胃里一塞满东西,困劲就哈气连天的冲上来了。
  不管曾经有过多少风浪和困苦,不管曾经有过怎样漫长和绝望的黑夜,至少此刻他们坐在一起,肩并着肩,手靠着手。机舱里没人说话,静谧平和,难得的安详。
  朗白身上的毯子就要滑下来了,袁城轻轻给他拉上来掖好,手背拂到小儿子平稳安定的呼吸。

  等他醒来以后,又是一个崭新的明天了吧。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迎着飞机航行的方向,前方一片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