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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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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绝之媚蛊》作者:林佩(强攻弱受~甜蜜~5.28完结)

《天下绝之鸩毒》: http://crabcc.blogspot.com/2011/01/blog-post_8548.html

媚蛊1·閒话媚蛊

  楔子

  江湖之上,燕、凤、龙三大家向来以武名於湘赣之间,地位虽然不同於少林、武当於武林丛中的双峰并峙,却也各有所长、盘踞一方势力。
  其中之一的燕家堡,在武林上以「燕铁剑法」威震黑白两道,此剑法狡悍势险,本为燕家世代密传,却在近一百年间,燕家堡主人积极参与武林盛事,屡屡在围剿恶道强梁之中创建奇功,才将该剑法的名声流传开来。
  目前燕家堡主人为燕周同,他武技精湛劲力强勇,有三子,长子燕行风继承其体格及天分,膂力惊人武艺高超,且对研究武功孜孜不倦,江湖人称「行风剑」。
  这篇故事呢,要从燕家堡里一位专责伺候燕行风这位大少爷吃喝拉撒睡的可怜家仆、也就是我──阿衡来说起。


  第一章t  閒话媚蛊

  我叫杜衡,大家都喊我阿衡,一年前来到燕家堡当仆人,不久後,专责照顾大少爷起居的仆人回乡成亲去了,他往堡内走了一圈,正好看见任三哥追在我後头要喂水果,就把我给提到後院,还顺手没收任三哥手中的水果盘。
  堡内的下人满羡慕我的,因为燕家人练剑忌人偷学,大少爷也不想受打扰,就独自居住在寂静的後院中,人少事少,所以我要干的活不多,大抵就是铺床叠被打扫庭院帮他拿拿吃食或传话什麽的。
  我本来想大少爷真是有心,为了练武离群索居,果然是好武爱武者的风范,不久後才发觉,他不过是懒得听老爷跟夫人的唠叨话,还可以招待一干损友躲在後院喝酒玩闹,才另找名目躲在後院里逍遥。
  都说老鼠生的儿子会打动,老爷个性严肃,夫人也端庄自持,生的儿子们却都没传到他们的风范,真是搞不懂这一家子。
  好了好了,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工作环境:
  燕家堡,典型城堡式大宅,倚山坡层叠之势而筑,外墙底层由黑色卵石垒砌,配上白色墙面,气势雄伟;内部是中轴对秤的两进院落,是结合防御与安居的周全堡垒。
  自门楼进入燕家堡,入眼的先是宽阔的校场,围在垒石砌建的坚固高墙内,供燕家人及一干习武弟子练武操兵械之用。
  由此可知,燕家堡有多大了吧?大未必佳,倒楣的是我们当下人的,没事盖这麽大间房做什麽呢?我每次来小厨房提食盒,累都累死了。
  现在,我正穿过合院门厅之间的狭长天井,绕向外围廊道往後堂小厨房去──
  一股子烧猪片鸡子的香味透过窗条传出去,经过的下人们无不流口水,要知道,下人们一般是吃下手厨师们炒的大锅菜配饭,大厨任三哥的手艺唯有堡内老爷夫人们才能享用得到。
  「三哥我来了,老规矩,大少爷那两位龙凤朋友又来了,吩咐多弄点吃食,能下酒的最好。」我对任三哥说。
  任三哥於是将烧小猪切剁成块,我站在灶头旁,俐落的将各料理分碟装碗:猪、鸡肉小心放入三屉的长方食盒的最下屉,中层是白饭及鱼翅汤,头屉有小碗跟碟子。
  任三哥有四十来岁了,一把络腮胡配上壮鼓鼓的体格,满脸杀气,看来不似厨师、倒像个屠户,灶头的火映著他的脸油油的、红红的,现在以不符合他气味的声调对我说。
  「阿衡啊,先别急著走,这里有老爷赏下的松子鸡,昨天客人送来的,鸡肉带松实清香,你嚐嚐几片。」胡嘴堆笑,语音放软。
  「三哥我没时间,大少爷催著呢,得先送膳食过去。你别害我挨骂了,那两位客人啊,比天皇老子还难伺候。」我苦著脸答。
  任三哥粗眉一横,问:「怎麽,阿衡受欺侮了?等等,三哥下一点特制巴豆汁在鱼翅汤里,让他们蹲茅坑蹲个三天三夜……」
  我哈哈笑:「他们要赖在燕家堡的茅坑,不是给我找麻烦吗?算了啦,那些祖宗就好好伺候,赶明儿个他们心满意足离开,我也算了事。」
  任三哥就是不解气,挥著菜刀嚷嚷著,我不理他,对一旁的王姨问:「木樨香饼好了吧?大少爷吩咐我多带上一些,说凤少爷爱吃。」
  「好了好了。」王姨也将饼给放入下层食盒。
  吃力的抬起三层食盒往外走,我个头小,身上没挂几两肉,提食盒对我来说有一点儿吃力,任三哥忙追过来。
  「那麽重抬得动吗?三哥帮你……唉,小子你平常有没有吃饭啊?都瘦到皮包骨了,燕家堡也没苛刻到扣下你的伙食……」
  「我食量小,吃不下也没办法……三哥谢啦。」我又笑,伸袖抹抹额头上的汗。
  别看任三哥四十几岁了,鼻子往我身上嗅了一下,突然间学个情窦初开的小夥子般脸红。
  不妙,我深呼吸一口气,握紧食盒提把走出去,听到後头王姨指著任三骂。
  「三哥你可就偏心,每次阿衡来小厨房,你都献宝似的讨人欢心,王姨我跟你讨一片鸡肉嚐鲜你都不给,有天理吗?」
  「老爷喜欢我料理松鸡的手艺才赏下来的,也没几口,若给了王姨你,别人也都来讨,我还剩几口吃?」任三哥答。
  「阿衡要是二夫人身边那个娇娇丫鬟,你讨好他我还能理解,可阿衡也没姿色没身段、还是个男人……」
  任三哥顿了一下,我忍不住停下脚竖了耳朵听。
  不久听到他答:「说也奇怪,阿衡每次来,我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儿啊,脑筋就一片昏,什麽都忘了,就想著对他好。」
  「哪有味儿?我就什麽都没闻到。」王姨气呼呼地说。
  「有,一点甜甜的味……」
  唉,任三哥不愧是做厨师的,鼻子的辨识力比之常人灵敏个百倍,无怪乎燕家堡上上下下几百个人,他对我特别的好。
  也可能是厨房温度高,我每回进去都会闷汗出来。因为某些原因,我体有异香,平时闻不到,只偶尔会顺著汗水溢出些清甜的气味,普通人是感觉不出异样的。
  我的味儿里蕴著某种东西,对男人是有些影响的,比如会出现任三哥这种想讨好人的症状,女人嗅入却没异状。
  总之总之,克制啊,我好歹是个男子,被说成身上有甜味儿,容易引起他人误会,我也嫌恶自己个半死。
  抬头看,日已偏西,後大院处还有三位自称江湖新侠客典范的公子哥儿等著用膳呢,我叹口气又走,前几年在江湖上浪荡的经验让我训练的耐操,担食盒虽吃力,咬牙一口还是能胜任的。
  像我这样无亲又无家的人,燕家堡吃得好睡得好,活也不重,是安身立命的好地方,我打算一辈子死赖在这里。
  对,所以,就算自家大少爷是个头好壮壮四肢发达的草包,还常常无聊的欺负本仆人,我还是甘之如饴,耸耸肩摸摸鼻子,一日复一日过下去。


  燕家堡占地大,我光由小厨房绕过後堂大院,穿过厚墙中的洞门,这就耗了约一刻钟的时间,最後到了专供大少爷练武所住的後大院。
  大院四周以石头矮墙围绕,沿墙栽了些遮阴的大树,倚靠绿色山坡建了两开间木屋,屋前我一向打扫得乾净,还放了几张桃木桌椅摆放,因为大少爷喜欢在外头喝酒或用膳。
  意境幽然的庭院,这时被三位青年的狭戏笑声给破坏殆尽,笑声惊飞了几只苍鸦往夕阳处逃去。
  我迅速瞄了瞄桃木桌,酒甕放倒了两个,少爷与两客人身周的气息都掺了香醇清冽的气味,隐隐又有蜜果的甜,嗯,龙少爷这回带的酒可真不错啊。
  我挺喜欢这酒香的,一面轻缓的吸嗅,一面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将碗碟一一摆上後退开。
  烧猪一摆上,三个大男人连筷子也不拿,直接抓了肉就往嘴巴送,脏!
  比女人漂亮秀气的凤雨楼凤少爷边吃边打酒嗝,真是可惜了他那张脸,据说许多江湖儿女都把他当梦中情人。
  噗──噗噗──
  我立刻倒退三步,这个龙倚空龙少爷,气质儒雅的像个状元郎,没想到放的屁不但连环,还挺臭的。
  至於我家大少爷,身高体壮伟岸多力,脑筋大小跟他的身材其实不成比例,不过堡里丫环跟堡外小姑娘爱慕他得很,说这样的男人给人安全感,每个都想嫁给他。
  不想破坏少女们的美梦,不过在我看来,唉,大少爷除了一手剑法不错,人嘛,真的就是「大草包」三个字可形容。
  「阿衡又皱眉了,任三哥还逼你吃东西?」一嘴一手油腻腻,大少爷斜著眼问我。
  「彷佛就在几个月前,三位少爷被武林名人榜评点为『江湖武才俊,飘然燕凤龙』……」我有点不以为然:「现在三位的样子既不才俊也不飘然,武林名门少女要是看见会哭的。」
  凤少爷剑眉一扬,丹凤眼可名符其实的红彤彤,里头杀气浮现。
  「行风兄,你家的仆人……嘴尖牙利……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为了我等名誉……杀人灭口如何……」凤少爷狠狠地说。
  我好怕啊,不过凶狠的话语之中还时不时穿插他幽雅的几个酒嗝,杀气都淡掉了。
  大少爷同样喝酒喝的眼红,呵呵笑,起身将爱剑抄出鞘,剑尖指著我。
  「我家的仆人……我来杀……」他大著舌头说。
  我一听,僵在当地动也不敢动。
  眼一花,大少爷已经抽出他那柄疾风剑,挽了个剑花後,手如鸟之展翅,往我脑袋斫砍下来──
  反射性的缩脖闭眼,听到耳朵边呼呼剑风响。
  同时间难闻的酒气冲鼻而来,真是奇怪,酒在酒甕里时,散发的清香中人欲醉,可是入口送下脏腑後,气味却整个变了调,成了脂酸般的臭味,让人大大皱眉。
  算了,睁眼,就见大少爷翻腕衡击,剑势端地是迅如雷电疾若追风,紫铜剑镦与精铁剑身亮晃晃在眼前绕,好几次剑锋与我的距离是间不容发。
  金光继续闪闪、瑞气维持千条──
  每天都这麽玩,不累吗?
  「大少爷,玩够了吧?够了,让小的我喘息一下,脚都酸了。」我淡淡问。
  他即使醉,全身动作依旧摇动停匀,步法有条不紊,只喝了个三分,却总爱装成九分醉来舞剑吓人,我因此才有恃无恐,没吓到屁滚尿流。
  龙凤两少爷开始喝倒采:「行风兄你行不行啊?连阿衡都不怕你了,你这主子真是颜面扫地……」
  大少爷停步,恶狠狠骂我:「我燕铁剑法威震武林,一但使出就是鬼哭神号,唯有你这恶仆不识货……」
  我是恶仆?好好好,看我怎麽整你。
  「大少爷你忘了,王姑娘的哭功才真正是惊天地泣鬼神,燕铁剑法在她面前连个毛都不是。」提醒他。
  上回跟著大少爷上大城,大街上有恶霸调戏良家妇女,身为侠客的他当仁不让执剑去救美,救完了拍拍屁股就走,第二天,被救女子的父亲就托媒人跑燕家堡来了。
  女子说为了感谢大少爷,愿意以身相许,嫁过来。
  那姑娘姓王,长相不错身家也清白,老爷夫人是挺满意的,想说大少爷也到了婚娶的年龄,正要答应,大少爷冲到前堂去,义正辞严无比端重说话。
  「我燕行风发下过誓言,要当武林第一强人、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不是第一美人我不要。」
  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嫌弃对方不够美。媒人回去了之後,王姑娘跑来燕家堡前哭了三天三夜,哭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比鬼哭神号还厉害,幸好燕家堡比长城坚固些,没被哭倒了去。
  後来事情怎麽解决的?大少爷在後院躲了一个月都不敢出门,直到姑娘哭累了放弃回家去。在那之後,他一听到女人哭就诈尸,百试不爽。
  凤少爷龙少爷也知道这事,听我提到王姑娘,同样笑了起来。
  大少爷又恼又怒,翻腕,剑势换成丹凤朝阳,锐气冲冲,大喝:「狗奴才,让你笑话我?看我最新创的『无边落木萧萧下』!」
  我一怔,什麽木什麽下?好熟的名称……
  这回他不到我身边跳大神,绕过去,鹰翻向上,目标是──那一棵老公孙树──
  「不要啊~~」凄厉吼,是我。
  少爷故意哼哼冷笑,身如飞鸟活泼纵跃,带起剑气似冲天直木,金属劈空之声尖锐高昂,剑风带起地上的大片尘埃不断回旋,一片一片的绿意打得我皮肤都生疼,忙抬手护脸。
  後头龙凤二位看倌还不停吆喝,大声赞:「好剑法!」
  风停,剑止,我垂臂仰头,扇状绿叶如雨一般翩翩坠落,草叶的腥味则散开在西下的夕阳馀光里,这意境多麽、多麽……
  「好一手『无边落木萧萧下』!剑法神而化之,身如磐石之固,动却如风电迅烈,剑尖挑叶却不伤枝木,不愧人称『行风剑』啊……」凤公子呵呵笑。
  大少爷咧嘴笑,我却想哭了,树若有灵也会想哭,不到深秋它就光秃秃了。
  「大、少、爷!」我插腰红著眼指责:「明明跟你说过别再耍这手『无边落木』,每次耍完都得花我半个时辰来扫叶子!」
  「谁让你多嘴?扫!」他摆出欲宰人的嘴脸,还威胁性地往我脖子挥挥剑。
  哼!我心里骂了他好几遍,不过毕竟是仆人,靠他爹娘赏饭吃,最後乖乖拿起竹枝扫把,扫、扫、扫!
  今早才扫过一遍的,这院子大又空旷,一树的叶子因著剑风散飘开来,估计扫完天都黑了,我继续替我辛苦的一双脚腹诽大少爷。
  扫地手动脚也动,耳朵挺无聊的,於是听那三个人谈话。


  「两个月後的武林大会,行风兄这手剑法定能技压群雄,胜任盟主之职。」龙倚空说,他因为吃得太饱,松了衣服袒胸露肚斜坐椅子上。
  大少爷收剑回鞘,大喇喇:「笑话我哪,倚空兄,你的跃津剑跟雨楼兄的飞鸾剑,早几年就在江湖上闯出名号了,咱三个真要相斗,谁胜谁负还不知道。」
  三个人同时对笑,笑声里各自多了些计算的意味,後来可能是想转移气氛,他们改了话题,趁著酒意仍浓,开始八卦起来。
  「提到这武林大会,四年前由黄荆夺冠,随即率领武盟里众侠士围剿紫萝山上的还丹门,武林八大派各有能人相随,最後却铩羽而归的事,你们可知?」凤雨楼问。
  「还丹门?是那个远藏深山中,专掳些老弱妇孺去试药,还提供奇毒给绿林帮派,导致江湖风雨不断的还丹门?」大少爷也问。
  「没错,还丹门行事诡秘,所练的奇丹异药闻所未闻,毒蛊药虫丧人心神,武林盟才号召群侠去灭了,避免人心惶惶、重整江湖秩序。」龙倚空摇头晃脑,学著说书人的架势。
  我停下扫地的动作,回想在进入燕家堡前,自己曾在江湖之中流浪过一阵子,的确,还丹门在一般人的评价里,是个只为钱而丧尽天良的门派。
  大少爷前倾了身体想听个仔细,当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堡内练武,对武林八卦不熟,因此对这话题感兴趣。
  他问:「听说那还丹门里到处是毒,武林盟居然敢放胆侵入?」
  凤雨楼冷笑:「利之所图趋之若鹜呢。武林盟很早就派人进入还丹门卧底,传出消息,还丹门主炼出了天下第一『媚蛊』、天下第一『药兽』、以及天下第一『鸩毒』……」
  「天下第一『媚蛊』、『药兽』、『鸩毒』!怎麽个天下第一?」大少爷兴致勃勃问。
  就知道少爷会有这种反应,从小就被老爷灌输什麽「学武之人如牛毛,学成之人如牛角」,鼓励他成为牛角上那一点尖,搞得他天天嚷著要成为天下第一人,为此练武练到要走火入魔了。
  不过嘛,这个天下第一「媚蛊」……
  「也就是些效果极佳的春药、仙丹跟奇毒……药物满江湖,能神到称为天下第一,也忒夸张了。」龙倚空有些不以为然。
  「连皇帝都派了军队,打算上紫萝山强抢药物,你还以为那是普通的药物?」凤雨楼摇摇头:「能称为天下第一,当然有其妙处……」
  语尾奇妙的上扬,勾引著其他人想一窥究竟的欲望。
  我继续扫地下去,对有关天下第一的江湖秘辛其实不爱听。
  大少爷却上勾,张口问:「什麽妙处?」
  龙倚空也动容:「皇帝自家的太医院里有各样奇珍药品,跑来民间抢东西,不会是看不得『天下第一』四个字吧?」
  「哼,你们不知道,『媚蛊』、『药兽』、『鸩毒』,可都是活生生的药人。」凤雨楼细长的眼眯紧了,话音也低下来:「『媚蛊』殊豔尤态,顾盼间迷人心志,让人彷佛中了蛊;饮『药兽』血啖『药兽』肉,垂死之人都能救活;致於『鸩毒』,呼吸之间皆含剧毒,只要接近敌人,瞬间可夺取性命。」
  天啊,他说的到底是人、还是长了脚的致命武器?
  「皇帝干嘛对药人有兴趣?」大少爷问。
  「行风兄,想那皇帝已经大权在握,非奇珍异宝不能入眼,要的是绝美之人在怀、吃灵药长生不老,谈笑间诛杀异己……」
  大少爷摸摸下巴:「我不要灵药不屑使毒,倒是那个『媚蛊』……应该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既然有这等美人,怎麽没听江湖上传说?真被皇帝抢走了?」
  「武林盟比皇帝兵马早一步进入还丹门,重创几百位门人,门主身首异处,武林盟也折损了八成人,却没听说谁得到了『媚蛊』、『药兽』及『鸩毒』。」
  身首异处?听到这里,我叹一口气,根本分不出谁才是丧尽天良的人。
  龙倚空问:「药人逃走了?」
  「应该是……奇怪的是,少林、武当两掌门从剿灭行动回来後立刻闭关,少数幸存者也都闭口不谈还丹门里发生过的事……听说,武林盟人著了『媚蛊』的道,彼此互相残杀,『媚蛊』因此趁机逃走。」凤雨楼说到这里皱起眉头。
  大少爷击掌哈哈大笑:「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没人杀得了她!我要见到,非娶回家当堡主夫人不可。」
  我手一颤,扫把掉地上……捡起来又装没事。
  「阿衡你似乎对还丹门的话题有意见,啊?有事就说。」大少爷斜撇一眼过来。
  我清清喉咙,正色答:「不敢。不过啊,大少爷,你既想当武林第一人、又想娶天下第一美人,真达成了愿望,龙少爷凤少爷不嫉妒死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好处不能一个人尽捞哪。」
  「恶仆伶牙俐齿,挑拨我们三兄弟的交情。」大少爷拉下脸,说。
  谁喜欢干吃力不讨好还容易遭怨恨的事? 要知道,学武之人的胜负观念颇重,与声望颜面融为一体,比武之间更是生死攸关,武林中人比起一般人来使用的心机更多。
  大少爷从不动脑筋,不懂世路窄狭人心叵测,我不得已才提点的。
  「阿衡说的倒是有理。」凤雨楼拍拍其他两人的肩说:「天下美人何其多,兄弟们各凭本事追求就是,别伤了和气,至於武林盟主之位,功夫加上机运,由老天作主。」
  嗯,凤家公子果然能言善道,几句话四两拨千斤,保了兄弟情谊。
  凤雨楼又说:「……所谓的『媚蛊』,大概是用些下三滥的媚酒春药来丧乱对手心志,四年前武盟的人同时著了道,觉得丢脸面,回来後才只字不提,我们日後在江湖上行走,小心为上,免得重蹈覆辙。」
  「正是正是。」他们互相点头应和。
  大少爷抬起第三罈酒往那两人杯中倒满,自己接著以口就罈,骨嘟嘟猛灌,趁著酒气朗声大笑,豪气得很。
  「丑话说在前头。我燕行风自小立定志愿,要当武林盟主,要让燕家堡成为天下第一堡,交尽天下豪侠,娶绝代佳人进门,要是日後因此得罪雨楼兄、倚空兄,这里先乾了酒来谢罪。」
  凤雨楼笑吟吟点头:「彼此彼此。」
  我继续扫地,落叶扫不尽,秋风吹又生,继续诅咒大少爷的剑,继续听他们在那里谈些言不及义的无聊话语。
  他们谈天说地大放厥词,提到北方有天下第一神医、南域有天下第一疯癫、京中有天下第一才子、海上有天下第一城府……
  好多个天下第一,到处也都有人抢破头要当天下第一,有人却因为此虚名而遭致灾祸,比如说刚才提到的药人。
  普通人能平安快乐的度过自己的一生,药人则因为怀璧其罪惨遭灭门,全因为世人觊觎他们身上的好处,巧立名目强徵豪夺,这点来说,皇帝、武林豪杰、甚至清心寡欲的方外之人都一样,想藉著万灵药物去完成他们的私欲。
  所以他们才执著於「天下第一」。
  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成了天下第一能如何?得到了天下第一又怎样?谁又在冷眼旁观著这一切?
  我微笑,看天黑了,风冷了,拉拉衣襟;那三人依旧意气风发高谈阔论个不停,今晚大概还要挑灯夜谈,真羡慕他们的好体力。
  我人虽不老,心境却苍凉,也没他们急想展翅高飞去快意江湖的欲望,无根漂泊了三年,能在这里定下来,慢慢等著老死,其实相当幸运。
  或许时不时得忍受著草包少爷的欺负,这也无妨,我甘之如饴。
  我乐意当燕家堡内一个小小仆人,站在旁边没人会多看一眼的那种低下仆人。
  我对天下第一,从来就没什麽兴趣。


媚蛊2·拙火非火


  一雁横空,物换星移几度秋,我在燕家堡即将度完第二个秋天。
  秋天是个好季节,不似夏日燥热,没有冬天严寒,气候不湿不乾,清爽宜人,比较麻烦的事就是扫叶子,除了树上掉下来的,还有少爷存心找麻烦而制造出来的。
  他总是见不得我閒,刚刚趁我上小厨房提膳食时,故意又耍上一套「无边落木萧萧下」,打几趟「堕蝉败叶」拳,制造萧条的气氛。
  下人是不跟主子一起用餐的,我在屋外伺候著他用膳,一面用脚踹著遍地落叶,一面用怨恨的眼神瞪他。
  「阿衡啊,你咬牙切齿做什麽?」他故意在咬肉时咂咂作响:「也想吃这烤鸡?」
  我比较想咬的是少爷你的肉。
  「从没见你吃过几口饭,都怀疑你在辟谷修仙了。」他啧啧评论我:「瞧瞧你这一身行头,不就骨架子挂上一层皮麽?外人不晓得,还以为我燕行风多苛待仆人呢。」
  「我天生胃口小,吃不下多的。」我回答。
  胃口小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气都气饱了。
  他摆摆手:「我吃饱了,剩下那碗芙蓉蟹羹你帮我吃光。」
  我收拾了桌椅又帮他煮了壶茶出来,捧著那碗芙蓉蟹羹回到自己小房间里,配上我从大厨房添回的一碗饭一道菜,跟大少爷的不一样,他的的三餐都是由任三哥准备的。
  看著那碗芙蓉蟹羹,心知肚明,大少爷是假装吃不完留给我的,他这个人其实体恤下人,要不,我哪敢三不五时扯他後腿?要在别人家里,我这恶仆早被抽断双腿了。
  没急著吃饭,走到房角的小木柜前,里头有一个油纸包,摊开,掏出一颗豆丸大小的黑色药粒出来,置入口里任它慢慢融化。
  我身有隐疾,无法根治,只能以药压制,这药是由西域一种名为「拙火」的花卉所提炼出的丸剂,是唯一能缓解我这症状的解药。
  苦味甚重的药丸,我早已习惯那生涩的口感,将含药的津液咽下,喜乐的快感由发热的腹部缓缓传达到全身。
  容易引人坠入圆满乐园的药物,我这几年已经慢慢将剂量减低了,心想著总有一天,这病能被完全根治,身体可以不再依赖这药物而活。
  想著还需要体力去扫外头那堆落叶,我坐在桌子前,勉强扒了一口饭,慢慢咽,食不知味。
  服这药虽然能改变体质,让人心情愉快,副作用却是缺乏食欲,就像我现在这样,几乎快瘦成了皮包骨,瘦成了跟四年前完全不同的模样,相信就算是跟故友重逢,也不会被认出来。
  故友又在何处?全都是飘然无根之草,落地之点唯有风知道。
  又看了看蟹羹,记得去小厨房提取时,任三哥才将蟹肉装入汤盅後上蒸龙,不到一刻钟时间,他将炒好的蟹黄浇盖在芙蓉蟹肉上头,看著是色彩金黄,闻著是鲜嫩味美,不吃实在可惜。
  喝一口,突然想起自己是怎麽来到燕家堡的。
  四年前我居住的地方发生灾变,认识的人死得死散得散,我怀抱著一包能续命的药丸跑了出来,在江湖上四处飘零,一年之前来到附近的大城,走在街上,被匹急驰的快马给撞了。
  我被撞得头昏眼花,怀里的药包掉出来,药丸散落一地,我很紧张,却没力气从地下爬起来去捡拾,这药是我的救命丸,眼看就要被经过的行人给踩烂,这时,有个英武俊朗的青年出来帮我捡药。
  真的很不可思议,我一身衣著破破烂烂像个乞儿,那青年却是青色缎绫箭袖袍,披英雄氅著快靴,武林侠客的打扮,一面捡还一面唠唠叨叨念。
  「走路要小心啊,你身子板那麽小,眼高於顶骑在马上的人当然看不见你……」
  我仍旧有些懵懂,没多久有人从对面饭馆的二楼喊他:「行风兄你还蘑菇著什麽?菜都上来了。」
  他这时已经都把药给捡齐了,重又包好给我,甚至多塞了块小银锭子来,笑笑就离开了。
  我一个小乞儿在江湖上四处飘零,有饭就吃有地方就睡,冷言冷语天天听,没少吃过他人的鄙视与不屑,这时居然有人不在乎我的卑贱而伸出援手,忍不住怔怔看著他的背影。
  当时我认为,这人就是所谓的侠客。
  很快听到身旁有人说:「燕家堡的人一向就爱管閒事,燕行风也是一样,还帮乞丐捡东西,也不管那东西脏不脏……」
  又有人说:「燕家堡最近正在招募家丁,我回去跟亲戚们报一声,早点去占个位,晚了就没空缺了。」
  衡量那个青年的为人,我想燕家堡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很累,也该是时候定下来了。
  拿银锭子去估衣铺买了件衣裳,到城外找一条溪水洗澡,换上衣服神清气爽的到燕家堡去,很顺利的进入,一开始被派在大厨房里当伙夫,没多久就被大少爷捡去伺候他。
  没错,那个在城里帮助我的人就是大少爷,当时他像个古道热肠的侠客,我却在来到後大院之後,发现他虽然武艺高强,内在不过是个爱欺负人的家伙。
  唯一的优点是好相处,欺负人点到为止,我被欺负後,在他茶水里放几滴抹布水後看他喝下也就气消了。
  到现在整整一年,他从没认出我是他帮助过的那个乞儿,他早就忘了那件事,我却一直记在心上。


  跟著少爷在後大院生活看来轻松,粗活虽少琐碎事却多,听听就知道了。
  「阿衡我练功练了一身汗,口渴,拿水来。」
  是、是!我提一壶茶到屋前,偷偷往里头吐口水。
  「阿衡你瞧,竹扫把摆在显眼的地方像话吗?拿後头去,别影响我舞剑的心情。」
  少爷你是鸡蛋里挑骨头是不是?算了,乖乖把扫把藏在他看不见的角落。
  「阿衡你到前院去跟总管说,天要冷了,弄两套棉袄来,顺便找任三哥,我想吃小炒鱼……你会经过兵器房吧?问问周伯,能穿铜绝铁的剑是炼铸好了没?经过我二弟房间时,把他藏在床下的春宫图给偷过来……」
  「少爷,你觉得阿衡我是过耳不忘的人吗?」我慢慢问。
  他想了想,答:「……你年纪小,没定性,东忘西忘是正常的,所以就算你没办好我交代的事,我都会原谅你。」
  我翻白眼,大少爷可不知道,我比他还长个几岁,不过因为我吃的拙火药性至阴,抑制了成长,让我外表看来年少,一副任人欺负的样子。
  办好少爷交代的事情回来,他不在外头,我放轻脚步从窗外往他房内看,他正静坐在房内习练内功,我又悄悄退开。
  练内功必须排除杂念不受干扰,最好在山水相依林木葱郁的静僻之处来练气,这也是为何少爷会独居在靠山的後大院,不管燕家堡一切事务的原因。
  曾听他说过些武学的道理,人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武学境界的高低最终是由内功高低来决定的,同样剑式由不同人来比画出,其中的威力气象绝对大不相同,也因此好动的他才愿意按捺下性子,专心练功练气。
  趁此刻没事,我提水穿过墙门,沿林荫小道绕到燕家堡与背山中间的一块斜坡地上,那里有一小块方形圃畦,其上花茎直立丛生,每枝茎上皆绽放出一朵金黄色的娇娜焰火。
  那是我逃难时,从家乡携来的种子植出的,花名「拙火」,姿态艳丽,四枚花瓣广圆包裹成杯状,释放淡淡清香。
  听养育我的人说,这西域来的花卉极挑水土,中原地区甚难栽种,除了我家乡一处隐密的山坳能生长外,别地方找不到,却居然让我在这块小山坡上种活,这是天不亡我的证明。
  我每天必服的药物就是由这美丽的花卉果实炼出的,与花朵取同名,日日夜夜小心照顾,比伺候大少爷还来得用心。
  秋风将绿叶叠翠的的花朵抚弄的炯娜多姿,花叶并舞,楚楚动人,我闻著这甜腻如蜜的香味,心情也变好了,这种花,天生有蛊惑人的气味姿态。
  如燃烧在绿波上头的橘红火焰,也如火一般,灿烂的盛放时间不长久,三、四天就会散落,茎头接著结果,等个十天左右我就能另制一批药出来,又可以苟延残喘个一两年。
  半曲著膝仔细浇水,顺口哼两段小曲儿,隐隐听见山坡向风处有狗吠声传来,我皱眉,燕家堡内最爱放鹰逐犬的人就是那不学无术的二少爷燕行林,他不会跑来这里打围作乐吧?
  人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身边唰啦一声,有只小山鸡半飞半滚从斜坡摔到我花圃,没多久,二少爷真的领了几头短喙猎犬及壮丁从山坡另一头来了。
  猎犬迅捷扑来,狺狺猛吠来势凶悍,我很怕,可是要任猎犬窜入花圃中找山鸡,毁了「拙火」,药物来源青黄不接,本人可就惨了。
  我不想重回到家乡去另寻花源,那是给予我惨痛梦境的地方,可以的话,我到死都不想回去。
  随手拿了根树棍,发著抖奋力挡在狗面前挥赶,我大喊:「滚、滚开!」
  猎犬们停住,凶狠的朝我吠叫,长舌上口水直滴,里头尖锐的犬牙是强力的威胁,不住地想往前冲过我,又像是想一口把我咬死。
  「这不是阿衡吗?有没有看见一只小鸡飞过来?」二少爷背著弓箭快步走近。
  「没有。」我白著脸否认。
  二少爷邪狭的表情一闪,看著他的猎犬说:「我这几只狗的鼻子都灵,会追来这里,一定是闻到了山鸡味……阿衡,你好大胆,想私自吞了二少爷我的猎物?」
  「我不敢,二少爷。求求你,别让狗兄们坏了我的花圃。」仆人守则之一:遇事必须低声下气求。
  「你想为了几朵花来打坏我畋猎的兴致吗?滚开!」他怒了。
  仗了人势的狗更加靠近,兽类的腥味直冲脑门,让人打从心里害怕,我还是抓紧了木杖哀求。
  「二少爷,这花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对我意义不同,毁了很难再种起来,你要猎山鸡,我待会上山想办法帮你找几只,就求你别为难我了。」
  我继续哀哀苦求,却也知道没什麽用,二少爷的个性跟大少爷是不同的,他习武没天分,整天就想些声色犬马之事,对下人从不懂如何体恤。
  果然,他哼一声,视我如无物,喝斥那些狗往前冲。
  「不!」我惨叫,一急之下就要以身挡狗。
  抱著鱼死网破的决心,我就要冲过去跟那些狗拼了,也没想到就算把狗给打回去,二少爷也不会放我好过,一定让其他人毁了我的花圃。
  尖锐破空声传来,狗只突然间都嗷呜倒下口吐白沫,状甚痛苦,我讶异地看见大少爷凌空站在後院墙上,墙高,他却稳如泰山,手中还抛啊甩啊玩著几颗石头。
  也恰好,狗倒下的同时有几颗石头弹下来,滚啊滚,滚到我脚边。
  我还没说过大少爷会使暗器也会耍轻功吧?
  他跃下,身材壮硕的他硬是能把翩燕滑空的招式转变成猛鹰扑鸡,动作一样行云流水,示威般的耍个草上飞,几步到了我跟二少爷中间。
  「行林,你养的阿大阿二跟阿三把阿衡认成了肉骨头。」他问:「别忘了喂肉给狗吃,燕家堡没缺钱到这地步。」
  我白了大少爷一眼,他又取笑我骨瘦如柴了。
  二少爷气焰嚣张指著我说:「阿衡顶撞我,还藏了我好不容易从山上赶下来的鸡。大哥,我是训了他几句话,要不以後外人说我们堡内下人没规矩。」
  「你放狗咬人,他寒薄的身骨能禁得起几口咬?再说阿衡是我仆人,你骂他没规矩,不就是怪我没教好?你是指桑骂槐吧?」大少爷哼一声。
  「不敢,大哥,我没那意思。」二少爷唯唯诺诺起来。
  二少爷很忌惮大少爷,除了因为大少爷武功高强外,将来更会接掌燕家堡,所以二少爷就算被骂也不敢还口。
  大少爷看看花圃看看狗,又说:「这附近是我练功之地,最忌吵,你要玩就到山坡另一边,不准再靠近来。」
  「我不是故意的,那只鸡邪门,箭怎麽射都射不著,还逃得快,搞不好成精了。」二少爷说。
  「你说的是鸡还是阿衡?我也觉得阿衡挺邪门的,明明是同样茶叶煮的茶,他每天端上来的味道都不同。」大少爷质疑起来。
  我绷著脸不敢笑。当然罗,今天吐口涎,昨天抹布水,前日踩死了只毛虫,我还辛苦的收集它的绿色体液滴进茶壶里,多有心啊。
  最後二少爷摸摸鼻子灰头土脸离开,他带来的几个壮丁就抬著晕过去的狗走人。
  我腿几乎都软了,一屁股坐下,回头看看,「拙火」安然无恙,映著斜阳金光,焰腾腾宛如红霞落了一片到地上。
  幸好、幸好……
  「……谢谢大少爷……」我站起来,心想,为了报答他,连续三天不给他煮加味茶了。
  「我饿了,去提晚膳来……等等。」他四顾望:「鸡呢?」
  「什麽鸡?」我照旧翻白眼。
  「你不是把鸡给藏了起来?干得好,阿衡,去小厨房拿几片荷叶,我们今晚在院里弄个煨鸡,啊,好久没吃了……」
  「鸡早就逃走了。」我说。
  「你是说,鸡飞了,狗倒了,我这里骂了二弟老半天却都是白忙?」
  我点头。
  他怒眼圆睁,睁了好久也没法,没鸡就是没鸡。
  「算了,你家乡的花漂亮,难怪常常不见你人影,以为你偷跑去调戏堡里的小丫鬟……」他若有所思地说:「我还以为是时候给你配个媳妇了……」
  「少爷,你是哪只眼看到我去找堡里丫鬟玩?她们要能选择,都情愿当燕家堡未来的堡主夫人,不会嫁给我的。」
  这可是实情,我每回到前院,都被那些姊姊妹妹围著问大少爷的事,问到我每回见姑娘必闪,闪不胜闪就逃到小厨房去,都是大少爷害的。
  「你每次回来身上都带著香,我都以为是哪个姑娘的胭脂水粉味儿,原来你都跑来这思乡……」他问:「这花叫什麽名字?」
  「拙火。」我顺口答,答完後悔,虽然中原人对这花所知不多,可要是被有心人听到,我会有麻烦上身。
  「拙火,好名字,真的如火。喂,阿衡,少爷我救了花,你摘一朵放我房内当报答吧,这味儿好闻。」
  折损一朵花并不会丧失太多药汁,我当然乐意,当下就捻断花茎,放在还剩少许水的木桶里。
  大少爷後来又施展他那帅到不行的轻功翻墙回後院,我可没他的本事,必须老老实实靠两条腿绕过石墙,走上一百步路,不过回程挺轻松的,只需提个空水桶。
  外带一枝花,有魔魅隐居其中的花。


  也没几天上,老爷派人喊少爷跟我到正堂去。
  敞厅式的正堂前头设了石阶,取步步高升的含意,少爷人高马大,一脚就跨上堂,我不敢造次,低头跟後面一步一步踩,见到老爷跟几位教头端坐其中,吓得更是连呼吸都放轻。
  大少爷依旧大喇喇,朝教头师父们拱手致礼,又跟老爷问了安,才站到侧边垂手等吩咐事情。
  我是个小小仆人,候在堂口处木柱旁,也不清楚老爷喊少爷还带上我要做什麽……啊,莫非是关於武林盟大会的事?
  听他们说了几句话後,原来真是武林盟送武林帖来了,可这跟我阿衡无关啊。
  老爷对大少爷说:「四年一度的武林盟重开,这次邀请参与盟主比试的都是武林一时的青年才俊,遴选的条件除了武功要高,武德品性更要好,你既是盟主人选,出门在外切记谨言慎行,别让武林盟挑到错处,去了你的资格。」
  「爹,孩儿自小就坦荡磊落,放心,不给你丢人的。」大少爷拍著胸腑保证。
  我偷偷吐舌,少爷的确没骗人,他欺负人总是欺负的光明磊落,恶作剧恶的正大光明。
  老爷叹了口气,又说:「你甚少行走江湖,要知江湖处处险恶,武林中人学武一生,谁不想靠武技来成名立万?争斗之中就怕对方心思迂回,行险恶暗算之事……」
  「知道知道,爹,我会留意,不给人可趁之机。」少爷不甚在意地敷衍。
  老爷还继续苦口婆心:「武林盟中戒律甚严,戒盗戒淫,你『行风剑』要传出不好的风声,不但武林盟主干不了,就连武林第一美人也都会失之交臂……」
  「什麽?」大少爷耳朵竖了起来。
  「武林耆老尉迟东的长孙女尉迟瑒据说长相艳美,江湖中人只要有些武功家世的都去提了亲,尉迟东怕得罪人,乾脆放出消息,哪家青年得了盟主位,就将尉迟瑒嫁给他。」
  我叉著手想,有了美人招亲做号召,这回的武林盟主大战一定会风风雨雨,让一堆光杆子争个你死我活吧……
  「武林第一美人又怎麽样?我要的是天下第一美女。」大少爷好像提不起兴趣。
  「天下第一美女要皇帝才能享用,我们武林中人自然要娶武林第一美女。」老爷不慌不忙说。
  「有理。爹,既然美女招亲,还是武林第一美女,你到现在才告诉我,要被别人娶走了怎麽办?」少爷开始抱怨了。
  「贪色是练功大忌,要早告诉你,还不天天逼我去提亲,你会专心练功吗?」老爷是标准的知子莫若父。
  大少爷怔了怔,很快想开:「我就把盟主之位拿到手,美人也跑不了……那,爹啊,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你这性子是像谁啊?回来,还有件事要交代。」老爷气急败坏叫。
  「爹你快说,我还要赶回去练功练剑,好顺利将美人给娶回燕家堡,给你生十几二十个孙子玩。」
  少爷你不如娶头猪吧,保证几年内儿孙满堂。
  老爷说:「江湖上有传言,四年前被武林盟歼灭的还丹门重新聚结紫萝山,打算对武林盟不利;武林盟则想推新盟主出来组织江湖正义人士,先下手为强灭了还丹门……你若当上盟主,就是直接与还丹门为敌,千万小心自身安危。」
  大少爷面现为难:「当盟主看来吃力不讨好,那麽忙……也许……不当盟主……」
  老爷轻咳一声:「可以娶到武林第一美女……」
  「爹,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当上盟主!」大少爷握拳发誓。
  我觉得老爷其实是头奸诈的老狐狸啊。
  大少爷双眼烨烨亮,整个人沉浸在美好的妄想之中,好一会终於做完梦,摸摸脖子又问:「爹,你喊阿衡一起来有事交代他吗?」
  呀,提到我了,忙小跑步到老爷跟前。
  老爷捻捻须,喝口茶说:「武林盟总会在长穗县,阿衡,你也是长穗县人,识路又巧心思,就跟著大少爷上路,替他打点车马行宿,勤快些,回来老爷会好好赏赐你。」
  我低头愁眉苦脸,这个近乡情怯,我、我可不可以别回去啊?
  却听得大少爷一拍掌,大声说:「阿衡跟著我也不怕无聊了,谢谢爹。」
  大少爷我恨你。
  之後跟著大少爷一前一後的回後院去,观察到他脚步轻飘飘像要跳舞的样子,可见心中有多雀跃。
  「嘿嘿,可以当盟主娶美人了……」一路就听他歌舞陶然。
  唉,还没真正参加武林盟比试呢,他就踌躇满志,彷佛江山已经在握,这也算是另一种的初生之犊不畏虎吧。
  我很想告诉少爷,大凡武林中人都将名气声望视若性命,能将胜负放下的人不多,谁都不想失败,他在武林盟中每击败一个对手,就是多结下一个仇人,每届武林盟主都活不久就是这个原因。
  问我为什麽知道这些事?在江湖中的日子里,总能在神秘拳师或下九流之徒身旁听到许多轶闻秘辛,不可思议的、匪夷所思的、肮脏污秽的、都有。
  听著听著,觉得都是人心在曲折,明堂之上、江湖之中皆如此。
  其实很羡慕大少爷总是对人生充满希望的样子,我啊,反而像个老头子,认为汲汲营营於某些事的人很笨。
  无可否认,那些人却总是活得比我快乐。
  趁少爷又开始专心致志的练功,我忙赶到自己的花圃去,有件事得在离开燕家堡前完成。
  几日前的火焰花瓣已尽落,花茎顶端长有绿褐色的蒴果,尚未成熟。我昨天就已经先以小刀在每颗生果上划几刀,乳白色汁液沿著伤口泌出,如泪滴,直到今天,泪已经变色,并且出现黏性。
  拿刀刮下黏液收集起来提回院内,在少爷看不见的地方兑些水加热,将之凝固成一小块黑色的膏状体,趁热,又以手捏成豆般大小,这就是我每日必吃的药。
  看看这份量够吃一年了,我终於定下心,可以了,可以离开燕家堡了,带著思春期的大少爷一起,往长穗县去。


媚蛊3·异香袭人


  跟大少爷出发那天,燕家堡大大小小由老爷夫人领队,全都在堡门口恭送我们离开,丫鬟们还哭得唏哩哗啦的,求大少爷早点儿还乡,野花没有家花香。
  任三哥也跑我身边来偷递了可久放的食物,屠夫般的凶狠脸色居然有些微的哀怨,我都不好意思了,难得情真意切的要跟他道别,他虎背熊腰一个靠近就想抱人,吓!
  正要倒退逃,唉呀,一把未出鞘的剑横过来,鞘身错彩镂金,眼熟眼熟。
  「任三哥你个大块头压下去,要把阿衡给折了骨,我还找什麽好时辰出门?」执剑的大少爷说。
  任三哥吸了吸鼻子,放弃抱我,交代:「阿衡你要平安回来,三哥我会天天烧香请菩萨保佑你平安。」
  这个、谢谢厚爱。
  推了少爷上马车,先赶往最近的渡头。前半段行程要乘舟走水路,江上风景好,大少爷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学人附庸风雅指点风景,却半天不到就腻,最後把任三哥送我的乾粮给提早吃光了。
  他好动,每天都要练功的他无法在小舟上活动手脚,只能在船舱里练练内功,等夜泊水驿站时才跑附近没人处练拳练剑,我也不理他,反正他剑削的是别人家的树,省了我扫叶的工夫。
  第四天改走陆路,我雇了一辆车正吆喝著车夫来拿行李,少爷可不依了,说他是侠客,想要骑马快意江湖,坐车坐轿是文弱公子才会干的事儿。
  「少爷你若骑马,的确是豪情万丈、有古人游侠之风。」我趋前说:「我不会骑马,要不,少爷你一个人骑吧,我坐车慢慢赶去武林盟,你别跟老爷说这事就成。」
  「你好像千方百计想赶主子我啊?」他怀疑起来:「是不是想我不在,你落个轻松,当成是放大假?
  被少爷知道我的意图了,他还不笨嘛,不过身为仆人,对於主子的疑难一定要立刻否认,以表忠心。
  「没的事,大少爷你想太多了。」
  「不行,凤雨楼跟龙倚空那两小子出远门都会带著剑僮,我在气势上可不能输他们,你得跟在身边。」
  我还是想劝:「武林高手都是鹤立鸡群茕茕独立,没仆人在旁才有气势。少爷去挑匹马吧,别挑太贵的,老爷给的盘缠有限。」
  他动也不动,最後自己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先坐车,等接近武林盟时再骑马,到时风风光光进场子,给其他人来个下马威。」他得意地说。
  「……真正的高手可不会如此嚣张……」我嘟嘟哝哝。
  「什麽?」
  「没有,少爷英明。」
  总之最後伺候了小祖宗上马车,循著官道颠呀跛的出发,等进入大城时又是好几日後的事了,要车夫找间客店,最後来到襄盛楼。
  车夫说襄盛楼是城中最大的一间,近悦远来,江湖中许多赫赫有名的大侠都住过这间店,大少爷一听眼睛就发亮,本著住进襄盛楼就是大侠的心态,磨著非进去不可。
  我跟掌柜的要了清净的厢房让大少爷梳洗,才跟他一块儿到前头去用膳。
  跑堂的说了几个菜名,大少爷听著新鲜的都喊著来一道;出门在外没那麽多规矩,主仆两人就同桌吃饭,我胃口依旧不好,拿了馒头配菜小口咀嚼,没多久又有好几人进了客栈,其中两个居然是凤雨楼跟龙倚天。
  正如大少爷所言,龙跟凤身边真的都跟著持剑的剑僮,两剑僮年纪不大却身强力壮,两眼有神走路沉稳,看来是有功夫底子,不像我下盘虚浮,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大少爷见到了人也不惊讶,招呼他们并桌吃饭,我跟那两人问过安之後,自动自发让到旁边小桌上去继续啃馒头,一面啃、一面偷瞄龙倚天身边的某个陌生人,两剑僮却动也不动,站在各自的主人身後。
  陌生人年纪轻,清逸端庄,青色襴衫让他看著像个文弱书生,这样的人跟武林中人搭伴走一块,乍看之下有些突兀,看久了却又觉得没什麽,这年轻人有种冷俊的气质,气势并未被旁人给压下去。
  凤雨楼笑吟吟先开口:「下午才在北门碰上倚空兄,傍晚行风兄也到了,咱三兄弟平日喝酒交心可不是假的。我说啊,为这巧合,今晚还需痛饮个几罈酒来。」
  「正是。襄盛楼以他们的玉澜酒而驰名,不喝就可惜了。」龙倚空说完,立刻让跑堂的送酒上来。
  大少爷说:「你们应该先替我介绍这位仁兄吧?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可不许你们藏私了。」
  青衣人笑笑,他正好坐在大少爷旁侧,拱手为礼:「在下姓白名草泽,京城人士,跟龙兄是好友,听说有武林盟大会这事,因此才跟著龙兄来开开眼界……」
  「啊,白草泽,人称『草泽医手』的白先生!听说先生年纪虽轻,医术却以臻化境,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大少爷惊讶地说。
  「对、对,白先生此次也应武林盟之邀,担任救伤之责。」龙倚空点头,又指著少爷说:「白先生,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燕家堡的燕行风,武林人称『行风剑』,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武林新生一代的佼佼者。」
  白草泽更是惊讶:「久仰久仰,『江湖武才俊,飘然燕凤龙』,行风兄排名居燕凤龙之首,武艺自然不同凡响。」
  此言一出,燕雨楼眉毛动了一下,龙行空则仍然笑著,只是笑容有点儿僵。
  大少爷仿若不觉,只是呵呵呵笑著应答:「哪里,燕子排在凤龙之前,是因为个儿小,当个前导先锋罢了,跟武艺无关,白先生可别误会。」
  我在一旁被吓到,大少爷才出来几天,连这种滑头话都学会说了,难道他有把我平常嘲讽的话给听进耳朵里?再细看其他两人脸色,果然和缓下来,我放下了心。
  四人又说了些客套话之後,酒菜陆续上来,襄盛楼真的很热闹,进来的客人愈来愈多,很快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没多久又进来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两人风骨内敛走路无声,寻常人的打扮,可是凤雨楼跟龙倚空却立刻起身,还拉著大少爷过去问候。
  一桌四人变成了六个人,那两老头是武林盟的人,一位名叫孙晓、另一位名为向乾坤,不但在武林中地位颇高,更是这回盟主赛里的评审。
  有高人在桌,大少爷他们也都不敢高谈阔论了,表现的恭敬谦让,一派的品格高洁,这下我倒欣喜自己躲在旁桌,自在吃著馒头喝茶水,吃完了,看他们还在用饭喝酒,我就偷偷溜回房间。


  出门在外,很多事情都简便来行,住宿时当仆人的我都跟少爷在一个房里,他睡床,我另外喊店夥在房间内加个短榻。
  赶路是件累事,我也不想等少爷了,他们那一群人喝了酒後会聊天聊很晚,我於是先睡下,没多久听见门开启,少爷踉跄撞进来,应该是喝醉了,可是酒臭味却未如以往浓厚。
  我起身要扶他,天,少爷你没事块头长那麽大,我搬不动啊。
  搬不动还是得搬,他除了块头大,肌肉还硬得跟铁块儿似的,还好我阿衡看著瘦是瘦,天天担水的活儿没少做,力气是有一点的,奋力连推带拉,把人给送上床。
  帮著宽了衣袜,他没说一句话就睡下去,我看他脸颊额头因醉酒的缘故而潮红,跟以往一样,没想太多,安好他之後又回短榻重睡,很快又被吵醒。
  「阿衡……」他喃喃喊:「倒水来……」
  当仆人的就是这麽命苦,连睡觉都不得安宁,却也没办法,照顾主子当仁不让,只好再次起身,先以火纸煤子点起灯,然後倒一杯凉茶过去。
  「大少爷,水来了……大少爷?」
  灯光微弱,我却发现到少爷不对劲,他面色潮红的可怕,呼吸粗浊,口鼻呼出的气体以不再是醺醺然,却黏腻如同兽香,腥甜且暴戾。
  这不是酒香味儿,绝对不是。
  大少爷额上大颗汗粒流不断,我拿了布巾沾水擦拭,他皮肤热的可怕,火烧灼似的烫,短时间内衣服就都湿透了,我掀了他衣服散热,他的眼神腥血。
  「不太对……阿衡……或许……中了毒……」他嘶嘶呼气,勉力说了这些话。
  对毒我并不在行,我想或者请凤雨楼跟龙倚空过来看看,正放开他要离开,他又把我给抓住。
  「等等……去……青楼……找个姑娘来……」
  我一呆,这什麽时候了还叫姑娘?只半晌我就了然,大少爷的裤档鼓胀著,难不成他们今晚喝的玉澜酒是媚酒来著?
  「阿衡,快……」大少爷汗仍如雨下,眼里血丝益盛,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我立刻去找。」咬咬牙我说。
  苦命苦命,这城我又不熟,哪知道青楼在哪?跑去问问掌柜的好了。
  出了厢房,穿过安静长长的走廊後就是襄盛楼食堂,听著人声哗然,我探头看,凤雨楼、龙倚空、白草泽跟那两位白须评审老头仍在吃饭喝酒,让人纳闷。
  他们桌上放著的就是玉澜酒,如果那是媚酒,喝酒的人应该也会跟大少爷一样欲火中烧才对,可是他们顶多脸色微红,说话也清晰有条理,可见少爷的问题不在酒。
  我平日伺候大少爷久了,当然清楚他的体况,身强体壮没隐疾,酒量也不错,出现异状一定是著了道儿,要嘛是蒙汗药,要嘛是下等春药,不会错。
  谁?是凤雨楼那一桌里的其中一人吗?其他人都无恙,唯独少爷出了事,而且居然没人知道,就连少爷也是刚刚才发觉不对劲,我想,一定是有人针对少爷来著。
  解春药简单,找姑娘来泄泄火就行,我正要跨脚出去,想想不行又缩脚回来。
  老爷说过,要参加武林盟主之争,为人必须洁身自爱,绝不可放纵色欲,否则会被剔除资格,我现在若出去找姑娘回来,一定会被外面那两个老头知道,就算暂时瞒过,下药的人也不会放过这机会,一定想办法让老头子们撞见这事。
  我回到房内,大少爷看来更加的难过,眼睛紧闭喘气如牛,看他很努力想把手伸自己裤档内解决,怎麽抬都抬不起来。
  我摸摸他额头,触手温度高昂的不寻常,褐色皮肤上,细微的红斑遍布,就像里头有红色的小蛇乱窜,随时都可能迸裂了皮肤钻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春药,一般春药媚酒顶多就是助兴,挑起男女的情欲,万不会如此急躁凶猛,让人痛苦难当。
  怎麽办?
  我在房里转了两圈後,心里有了主意,反正都是男人,本仆人本分尽到底,牺牲自己右手吧。


  也不是没看过大少爷光著身体的样子,燕家堡後院处开挖了一口井,有时天热,他会跑到井边脱光冲凉,然後再赤条条滴著水走回屋里穿衣,我偶尔念他几句,他还说自己为人坦荡光明,没啥不能看的。
  所以,这麽说吧,连老爷都没我清楚他儿子到底长了几根毛。
  说归说,可今晚我扒下大少爷的裤子时,也才头一次见识他兴奋昂扬的样子,不愧是练武的,连那里都能练到筋肉遒劲、神威四射、震慑八方……
  回想自己的,有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慨叹。
  「大少爷,对不起啦……」我说著敷衍话,其实想一把捏烂他那只鸿鹄。
  右手握上去,薄薄的皮感更加透著底下腾跃的生命力,我手心有些个冒汗,毕竟摸别人的跟摸自己的,触感完全不同。我尽量放松,试著轻轻上下撸动,大少爷动了一下。
  明灭灯光里,他半睁的眼睛已经对不住焦的涣散,褐色的身躯持续泌出汗水,略咸的体味飘散在四周,气氛有些个淫靡。
  我开始加大力道,他呻吟了出来,眉峰拢聚成川字型。
  「大少爷?」我试著喊,测测他的神智还在否。
  他未答,整个人都被药性给控制,这下我确定今晚真得做苦工了,叹口气,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开始认真给他的鸿鹄伺候下去。
  一手就能控制一个人的反应其实很有趣,单调的动作就能让他脸现快意神采,陷入极度的情欲里,为了加速解毒过程,我以指腹不断摩擦他汩汩冒著湿意的顶端,短短时间里他身体僵硬起来,白色的浊液喷溅出来,染了我满手,也洒上他的腹部。
  他呼呼喘气,表情轻松了些许,我端了水过来洗手,顺便帮他擦拭,擦著擦著,才刚垂头丧气下去的那话儿又呈现复苏抬头的趋势。
  「大少爷,没这麽玩的吧?」我愁眉苦脸:「你连中了毒都还想拉著我陪葬……」
  抱怨归抱怨,他若被个来路不明的春药给弄死,我阿衡怎麽跟老爷交代?怕又得浪迹江湖逃命去也,想想可惜,燕家堡福利蛮好的……
  算了,也不差再来一次,右手酸了,我这回换左手。
  柱体再次饱涨的规模比起第一次来不遑多让,这春药果然厉害,我暗自佩服配出这副药的人,他要是拿这方子开药铺,保证供不应求大发利市,用在我家少爷身上真是太可惜了。
  继续摩,一面观察著大少爷的反应,他眼睛仍紧闭,可现在却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下体开始有了往前顶入的小动作,甚至伸了手覆上来,包著我的一起搓揉。
  练武者的手掌满是厚茧,粗糙的质感被掌心的汗润的柔软了些,态度却强硬,扣住我的手,一同安抚热动的那处。
  房内情色的浊味更加浓郁,有他的汗味,还有已经射泄出的精华,纯粹属於男子的味道,饱含侵略与占有的暗示,我呆了起来,心思有些漂浮。
  自己同样是男人,看见别人如此沉溺在情欲里,其中我还参了一手,不可否认,我也动情了,身体逐渐兴奋,惯於禁欲的下身也蠢蠢欲动起来。
  左手在大少爷的包覆之下,由他自己动作著,我则把右手伸进自己衣内,重覆著同样单调的工作,下腹渐渐有火苗燃起,焰势愈烧愈旺,顺著脉络溢满肢体骨骸,我觉得热了。
  有点诡异对不对,中毒的、解毒的两人躲在陌生的客栈房间里,手交叠在欲望勃发之处,让我心底起了奇怪的感觉。
  汗水沿著我的太阳穴流下鬓边,沿著脖子划下,口有点乾,舐唇闭眼,刻意的呼吸入一口沉重的气,想藉此冷静一下自己,身体却更加愉悦的颤栗。
  闷乱的骚动凝滞於内,又往上弥漫整个脑袋,我忍不住微微吐气,或许可以将这火焰给发散,然後……
  一股微馥微薰的香味压过浓浊的腥味,瞬间侵占了房间。
  来自异域的花般甜美,揉合麝香的野味芬馥,初闻淡然若有似无,再嗅却又彷佛被摄灵百仞,不知所以。
  我熟悉这香味,从小到大闻过不下数千次,那是我体内精练过的魂魄,凝成脂膏躲藏起来,却在情欲的火焰撩拨烧灼之下,将精髓化成香烟缭绕而出,让我沐浴在香雾里。
  我说过自己身患隐疾,这就是了。


  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家乡发生大乾旱,村庄里的人几乎活不下去,父母将我卖给一个男人,那男人就是我师父,他买了许多同样境遇的童男女,带我们到深山一处大庄院里。
  他说他要养药人,根据孩童体质分了三批,每天喂吃特定药物;我那组大多是女孩儿,男孩儿只有两个,最後我适应了那药,其他人的身体却都排斥,师父因此让他们当回普通的门人。
  除我之外,另外有两个人也成为不同性质的药人,那让我们地位提高,师父养著我们像养著至宝,说他受人委托,将来要让药人去完成特定的任务。
  我的任务是被送入某国王宫,藉以媚乱该国君王,影响治国决策。这该是女人办的事,可惜我服用的药物性情至阴,须有特异体质方能相合,据说一百年来,也只养成了我一个。
  我没觉得不妥,却对师父充满感激,当年在村庄中濒临饿死的小孩,对生命是很执著的,只要能活下去,要我做什麽都行。
  我吃的药就是「拙火」,那花很奇特,香味清平淡雅,普通人闻著没什麽,可是从生果汁液练出的药膏却含有毒性,大量服用会成瘾中毒,到最後产生邪佞妄想,疯癫而亡。
  师父对药性相当了解,从我一开始浅嚐「拙火」时,就配以相应克制的药物,让我的身体一点一滴接受药性,到最後与之融为一体,让「拙火」发挥出另一种罕为人知的奇效。
  那是不费一兵一卒,却能在举手投足间就掌控他人意志的奇效。
  平常的我可以如普通人一般的活动,可是一旦面临恐惧或动情,身体就会泌出汗珠,汗水里夹带「拙火」与我血肉融合後的药效,化为淡味的香雾蒸发出来,男子闻到会产生幻觉,陷入浓烈的情欲,如同中蛊一般不能自己,任下蛊者惑乱心智,无法抗拒。
  所以称之为「媚蛊」。
  就算不是女人,凭藉蛊物般的魔香,也能媚惑君王,将之玩弄在股掌之间。


  遭逢灾难离开师门的这四年来,我将特异体质隐藏的极好,控制自己的情欲、尽量与人保持距离,除了任三哥那种鼻子跟狗一样灵的人之外,很少人会注意到我身上淡淡的体味。
  唯一麻烦的是无法停药,必须长期服用,「拙火」与我息息相关,如同水之於鱼,无法断绝。
  如今,久违的味道重又充盈鼻腔,全因我适才不小心又动情了,这、都是大少爷害的,早就知道他跟我天生对冲了。
  咦?
  大少爷怎麽停止动作了?
  「……好香……」他说,声音如同被重物沉压下低哑,给人喉头深处有某物想跳脱而出的错觉。
  我心一突,有不好的预感。
  他猛然间直直坐起,如传说中的僵尸。
  我僵硬与他对望,脑筋里转啊转,不知道该怎麽解释为何我的两手正不规矩的抓著两根硬硬的东西,一根属於他、一根属於我。
  也不对啊,他刚刚还被药性控制的几乎动弹不得,那麽猛的春药哪可能在短时间就解了?大少爷也只泄了一次而已……
  「……真的很香……你……」他盯著我,眶眦狂乱,喃喃道:「……美人……」
  「大少爷,我是阿衡……」我疑惑的说。
  他却像是不认识我,翻身把我给抓上床,两脚两手压制住我,他抬起上半身,居高临下俯视。
  「……你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倾下身,他唇摩著我的,猴急不已:「美人……你真的好香……」
  我眼睛也大睁,因为我现在的样貌连小家碧玉的标准都及不上,会把我说成千娇百媚,都是因为他中了「媚蛊」,把我看成了他心目中最美好的女子形象。
  相隔咫尺,嘴被啃著,下头他那玩意儿还顶得我满痛,我自己的则因为刚才那一吓,全都缩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该怎麽办。
  还想著解决方法,唰啦几声,他连我的上衣裤子都给扒光,如发情的猛兽,鼻子还在我身上用力吸嗅,从我嘴唇往下,脖子、肚腹、下体处都闻了个遍,坚硬的茎体更是乱无章法的乱撞,真的很痛。
  「……少爷……你等等……」我轻喊。
  他停下来,硬物却依然蠢蠢欲动,我想起「媚蛊」的魔力会让人失去判断力,转而听从我的命令。
  衡量了一下情势,他中了「媚蛊」,加上之前的春药,不让他好好泄个几回肯定伤身;我既已动情,也知道男子之间如何行那性事,那就放纵一回吧。
  对象是少爷,我可以接受,虽然平常我对他的小报复没少过。
  「……美人……」他有些等不及了,哀求的可怜兮兮。
  我笑,故意敛著眉,半偏著头,给了个挑情的眼神,精密计算过的角度与笑意,可以呈现最为薄媚的风情。
  「媚蛊」是男人,为了弥补天生不及女人柔软的缺憾,师父请了青楼的鸨儿来训练我的姿态,务求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呈现最动人心魄的一面,牢牢吸引住他人的目光。
  男子是可悲的生物,光从视觉就能被撩动情欲而陶醉其中,一旦惊艳於某人,那就更容易痴迷,并且意乱情迷。
  就像现在大少爷这样,一脸的色急。
  我虽未经过人事,对过程却一点儿也不陌生,毕竟是为了服侍他人而存在,该懂的都懂,於是抓著他的手抚过我身体,慢慢引导往後头的蜜穴。
  「这里、少爷……」放软了语调,我诱惑。
  即使後头那处天生不适合被侵犯,如今却已经稍微的湿润,我同样被自己的香味给挑起了高张的情绪,随时随地准备著接纳少爷的兽性。
  「进来……」我示意著,故意又扭了下腰。
  他抓住自己的硬物,蛮横的顶了进来,一开始很痛,可沉溺於爱欲的身体让我能够忽视那痛,只觉得被涨满的很舒服,偷眼看,少爷的表情显示他更加的舒服。
  「……啊……」在他顶入又出来的瞬间,适当的溢出欢愉的叹息,提升更高的情趣。
  呢喃、香味、加上肉体的撞击,阳春的客房也可以转变为享乐的楼堂。
  他撞击的畅快,巨大阳物很轻易就能戳刺上我敏感的内点,很快我也喷发了自己的欲火,他压上来,黏腻的液体沾染彼此的腹部,他贪婪痴迷舔著我脖颈肩的汗水。
  此刻的他全凭野性的直觉行事,知道我的汗水能让他更加的膨大,感受更为激越。
  光是舔甚至不能满足他,於是咬,在我身上咬出红色的花。
  肌肤贴著肌肤,传达的是安适与满足,我故意更大幅度扭动,感官摩擦著感官,赤裸裸的相亲,呼吸交错,逼著他早点儿尽泄精华。
  搂紧著我,他一晚上都没放开,不断亲吻我的身体、头发、灼烫的汗水浸润全身,「媚蛊」的香气则愈来愈浓,最後到达我根本控制不了的情境,只能全力咬紧他,身体承接著侵占者的浓液,一次、一次、再一次……
  跟他成了悠游在欲海里的两尾鱼,淋漓尽致。
  这一夜很长、却又不太长。


媚蛊4·春梦有痕


  有谁当仆人像我这般命苦的?
  干了一夜的活之後,天亮也没忙著躺,趁大少爷心满意足呼呼大睡之际,我忙著掩盖交合的证据,该擦的擦该藏的藏,换了四盆水才将两人身上的黏液汗水都给擦乾净。
  没力气帮大少爷穿上衣了,勉强替他套上裤子,我自己却包得严实,理由无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狼藉,都是少爷在色欲薰心之时给整出来的。
  将来得提醒老爷替大少爷找个壮实点的婆娘,否则禁不起他的折腾。
  开了向庭院的窗门,让房间内混杂的各式气味给通出去,要不少爷醒了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想让他知道夜里发生了何事,更不想让他查觉疑点追问,我特异体质的事一旦传出去,怕会重蹈四年前的覆辙,给有心人寻找「媚蛊」的契机。
  我只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当杜衡、当燕家堡的一个小仆人,而不是成为他人阴谋心机中的一颗棋。
  「媚蛊」不是一个正常的存在,最好也能随时光而湮灭。


  之後睡得很沉,直到下午才被大少爷给摇起来。
  「阿衡,肚子饿了。」他说。
  我没睡饱,却还是勉强起身,先看看他的脸色,愤恨,他居然春光满面体气充沛,就像刚被天上掉下的大元宝给砸到似的。
  「少爷你……昨晚……」我含蓄的想打听他有没有被下了春药的印象。
  「昨晚?」他伸懒腰,真的动起脑袋瓜回想:「睡得很好啊。」
  听到这种不负责任的回答,我要不生气就不是阿衡了。
  「少爷脑袋都是豆腐渣!昨晚你明明丢下其他人跑回来,还跟我说中毒了。出门前老爷就千交代外交代,江湖险恶,要你小心为上不是吗?」
  他一掌击拳,终於想起来了。
  「对,我跟雨楼兄他们喝酒吃饭到一半,身体发热,觉得很不对劲……武林前辈面前不能失态,我才以旅途劳累为由跑回来……」
  我点头,又问:「你记不记得要我去喊青楼的姑娘来?」
  「有吗?」他搔搔头,突然发怒起来:「好啊阿衡,你刚刚骂我豆腐渣脑袋?三分颜色给你就给我开起染房来,少爷我是干了什麽事让你骂?」
  没干什麽事,不过是作贱了我一整夜而已,这个我却不敢说,所以不敢回骂,耐著性子又问:「你明明说中毒了,差点没把我给吓死,以为得在异乡给你收尸……」
  「呸呸呸,一天到晚给主子我找晦气,谁会死啊?」他拧了一把我的脸骂,骂完後,突然间沉默,过一会儿才说:「……阿衡,我昨晚真中过毒,还是那种下三滥的毒,所以叫你去喊姑娘来……後来我就不记得了……我是怎麽好的?」
  我垂眼望著地板,回答:「我帮少爷催吐,胃里的东西都吐光就没事了。」
  「噢,这样啊,难怪後来睡得忒舒服,还做了个好梦哪,梦见跟个绝代佳人云雨翻腾了大半夜,嘿嘿,浓情蜜意难舍难分……」
  嗄?
  「阿衡你眼神很怪,想杀人……我惹你了是不是?就说是个梦,你别嫉妒我……啧啧,跟你说,那女人真的美,天下第一美人也大概就那皮相……」
  我抖抖鸡皮疙瘩,少爷这时的脸色还真是只有「淫贱」二字可以形容。
  为了不让他再猥琐下去,我忙说:「既然是梦就别当真。我先打水给你洗脸,然後上前头吃饭去。」
  他摸摸肚子说:「我饿到可以吃下一头牛……昨晚到我梦里的或许是精怪,把我精气给吸光了?」
  「要真有精怪,少爷你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精气神饱满,而是成乾尸!」我恚怒,他居然说我狐狸精。
  「也对也对,不是精怪,是仙女。」他傻笑,乐不思蜀,大概又在回想那场梦了。
  我继续掉鸡皮疙瘩。
  捧水盆回来的时候,他又问:「阿衡你走路怪怪的,伤了脚?少爷我心情好,帮你推拿吧。」
  「不要。」一口回绝,趁他没注意时又往盆里吐口水,报复,报复他让我走路艰困却还得装成没事人。


  坐下吃饭时都未牌时分了,少爷大概昨晚畅快淋漓,饿得很,点了好多吃食,我也饿,端了饭碗挟菜入口不犹豫。
  「呃、阿衡……」少爷欲言又止。
  我从碗里抬头,嘴里都是回锅肉,难开口,於是用眼神问他喊人干啥。
  「仙女也入你梦了吧?别否认,你居然吃下了两碗饭!」他是真的惊诧不已。
  我怔怔,看著半空的碗,四年来我第一次吃下那麽多东西,怎麽回事?
  长期服用「拙火」会让人食欲不振,所以从前师父会固定行针灸之术,将「拙火」累积在我体内的毒气给排除,当时我食量如同正常人,脸颊还因此珠圆玉润的颇有美感。
  後来颠沛流离,没人能替我针灸,导致我现在食量小到连赵飞燕那种美女都自叹弗如的程度。
  现在,饥饿感重回五内,难道是……
  看了看大少爷,好吧,应该是他的功劳不会错,我从来没想过「拙火」的毒性也能藉著泄精而发散,以往就算背著人偷偷自渎,一次也就尽欢,所能排出的毒素甚微,不像昨晚……
  几乎一次性被榨乾,看来以往我采取保精固元的决策是大大的错误。


  据掌柜的说,凤雨楼、龙倚空及两个白发老头一早就离开客栈行路去了,大少爷说没关系,如今已是午後,真赶路也走不了多少里,乾脆再住一晚养精蓄锐。
  我倒是觉得少爷心思不正,套用的他思考方式,大概以为这客栈有狐狸精,他舍不得走,想试试今晚梦里还有没有同样的艳福。
  就不戳破他,我身体还痛著呢,那就休息一晚,因为现在每走一步路就摩擦到後头幽穴的伤口,真有些後悔任大少爷那样的胡作非为,我暗暗发誓,哼,没有下次了,大少爷就一辈子都给我蒙在鼓里吧!
  继续吃饭。
  长期没如此这般的大量进食,肚子塞入两碗饭就撑得受不了,我正要起来放大少爷自个儿吃,瞄见有个人靠近。
  青衣飘飘温文儒雅,是名为白草泽的那位医生,他径直走往我们这一桌,一抹疑惑隐在眉梢间。
  「行风兄。」他拱手致礼,喊跑堂的送壶茶来,跟我们一起坐。
  大少爷也没跟他客气,邀他同用餐,又问:「你没跟著倚空兄一起出发?」
  「在下去拜访城中友人,跟倚空兄约好了在武林盟中会合。」他解释,观察大少爷的脸色後,突然问:「行风兄看来气色很好……昨晚没有不舒服?」
  大少爷然後回答:「你怎麽跟阿衡问一样的话?昨晚很好睡,又梦见好事,看我样子就知道了。」
  白草泽看看我,我发觉自己碗里还有一粒饭,想起盘中飧粒粒皆辛苦,浪费会遭天谴,立刻捻起来吃了,顺便避开对方若有所思的眼光。
  茶水送上之後,倒茶的工作自然是仆人我来做,起身,并且要跑堂的撤下没吃完的饭菜。
  白草泽啜一口茶水,笑咪咪说:「昨晚行风兄中途离席,在下察颜观色,怕行风兄不光是旅途劳累的问题,所以……现在却见行风兄神清气爽,足见是在下多虑了。」
  「原来白先生还有看相的本事,失敬失敬。」大少爷笑哈哈。
  「非也,萍水相逢自是有缘,今早本想替行风兄把把脉,却发现你们两人迟未出现,直到现在。」
  「这样啊,那就麻烦白先生帮我看看,这身体好是不好。」少爷说著就拉起衣袖,把手伸过去。
  白草泽替他把了脉,静心思量,好一会儿结束,微笑:「行风兄脉象有力,浊气降清气升,不愧为练武之人,在下多心了。」
  大少爷听了高兴,又说:「也帮我家阿衡看看吧,他没大没小目无长上的毛病都患一年多了,有药治麽?」
  少爷,当心下次让你喝洗脚水泡的茶!!
  白草泽乾笑,把注意力放我身上,他有一双清澈漂亮的斜长凤眼,这麽一看过来,就像是射了两炬雷电,让人差点儿招架不住。
  少爷愈说愈顺口:「……他啊,平常毛病就多,爱唠叨,又懒惰,偶尔请他扫个地,脸就拉长跟马似的,你说说有哪个仆人可以嚣张成这样?他今天更怪,暴饮暴食……」
  「大少爷,家丑不可外扬,你把仆人我的恶行恶状给泄漏出去,不显摆著你这主子无能,让白先生看笑话?」我冷冷说。
  他还真一愣,说不下去了。
  白草泽说:「行风兄豪迈爽朗,连家仆也至情至性,有趣有趣……不过,阿衡啊,记得昨日见你脸色青黄而晦,眉头郁郁不舒,似是长年积累药毒,却在一日之内毒性去了大半,气机畅达……」
  我皱眉,这家伙的确有两下子,并非骗吃骗喝的江湖郎中。
  「……若不是吃了灵丹妙药、就是有高明圣手替你疏导了毒气……」他继续说。
  我退後一步,低声道:「高明圣手真是有的,大家都认识,白先生也不例外。」
  白草泽被勾起了兴趣,笑问:「到底是哪位?」
  「不就是周公?我跟少爷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很累,昨晚终於好吃好睡,醒来後也不知怎的,疲劳都消除了。」我说。
  白草泽哈哈大笑,对大少爷说:「阿衡有趣得紧呢,我很喜欢,行风兄愿不愿意将他送给我?钱不是问题。」
  我立刻给少爷两颗白眼。
  他接受到我的意愿,轻咳一声,答:「阿衡不行的,白先生雪般高洁的人物,阿衡站在身边不像样,拖累你的品格。」
  我内里冷笑,笨蛋少爷,贬低我到这程度上,不也变相的贬低他自己?
  「真可惜,我对阿衡一见如故,觉得他像我早年一位朋友……」白草泽眯著眼睛,对我上上下下瞧。
  我又低头,答:「燕家堡小厨房的王姨也说我像他失散多年的儿子,白先生的青梅竹马说不定就是王小哥呢。」
  白草泽还是哈哈笑,却没就这话题再说下去,他离开之後,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冷汗满身,口渴,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要喝,被大少爷一手抢下。
  「别喝。」他低声说:「这人其实来历不明,昨晚我中毒,同桌的人都犯嫌移,他搞鬼的可能性最大。」
  我暗骂自己胡涂,刚才白草泽出现之时,我不是没想到这点,见少爷只是做做样子没真的喝茶,我就放心,刚刚却被对方盯视的心下发毛,竟忘了他是……
  思考间,一颗头凑过来,大少爷像狗一样的在我身周又吸又嗅的,额头皱出三道平行纹。
  「……好香……这味道好像昨晚闻过啊……」他偏著头问我:「你身上……」
  我一凛,少爷的嗅觉经过昨晚之後,竟然有灵敏化的趋势,闻出我因为紧张而流出的汗水味。
  退後一步,我说:「对、好香,刚刚掌柜的跟我说,有农家卖了三头小乳猪来,正在厨房里烤,是今晚的招牌菜。」
  「烤乳猪啊,一听就知道好吃。跟掌柜的说,晚上给我们留两份。」
  我藉机离开,免得少爷又嗅又闻的难看,先请掌柜的帮忙,真给我弄头烤乳猪来,免得谎话穿帮;又忙回到房间拭乾汗水换过衣裳,将香味给毁尸灭迹。


  整个下午到晚上少爷都出去逛了,他有要我一起去,本人答案自然是不,我这样子能悠閒散步吗?还不如趁机多补些眠。
  晚上用膳时没再遇上白草泽,让我放下心,这人感觉精明厉害,温和的面具将他的世故掩藏的极好,跟我有得比。
  跟少爷出这一趟门,不该遇上的都遇上了,也不知幸是不幸。
  第二天叫车夫帮著收捡行李上马车,路上少爷叨叨念著昨晚为了等美女入梦,紧张得睡不著,结果跟美女失之交臂;我不理他,他只好在车厢里摆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半躺半坐,很快睡得香又甜。
  欸欸,大少爷,都睡死了还捉住我脚做什麽?当枕头?!早知道上马车前先故意去踩狗屎,臭死你!
  真是,我有时怀疑,大少爷到底是一根肠子到底没心机的人,抑或是艺高人胆大,反而无所畏惧?有像他这麽粗心大意的武林人士吗?
  等哪天真搞懂他的心肠,我大概都躺一半在棺材里了,乾脆别想太多,过一日是一日吧。
  马车里又待上了两日,跟大少爷都补足了眠,在擂台比试前一天堪堪到达武林盟院。
  武林盟院建於群山脚下,周围山木葱笼,隐隐透著静谧祥和之感,若不是进出之人皆携带兵器身著劲装,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这里是书香门第或达官贵人的府邸。
  院门处武林人士进出络绎不绝,受邀者大约都於今日进驻,大少爷将武林盟帖递给院门处的护院後,有人领著我们走过长长的穿堂,转到东横屋去住下。
  据领路的人说,盟院内部极大,光是东西两斋两横屋就有八十间房,只要有帖子的都能入住;附近山村居民也提供几十间村屋可供观战者居住,得付点钱就是了。
  「今晚酉时将大开宴席,招待所有作客的武林耆老青年才俊,盟主也会在宴席上宣布比试的条目规则,还有相关事项,燕少侠可千万别缺席。」领路者又交代。
  「是,不会错过的。」大少爷回答。
  行李刚放好,龙凤两死党找过来,之前他们虽然跟我们错开了出发,却在旅途中游山玩水,也只比我们早到了两个时辰。
  「行风兄,中堂前处正热闹,我看到了无尘剑客萧浪,果然如传闻中的英姿飒飒……至於鬼头刀黎亮银嘛,勉勉强强,满脸都是疤,长相真的像鬼……」凤雨楼说。
  龙倚空也说:「断水山庄的白虹儿、七星剑里唯一的女剑客楚月霜也是盟帖邀请的对象,据说两人相貌如花似月,下手却狠辣,去见识下?」
  大少爷笑嘻嘻:「那就非去不可,品评一下呗。」
  「江湖武才俊,飘然燕凤龙」的三个人又开始不才俊不飘然了,露出不学无术的登徒子真面目。
  也由不得他们,在阳盛阴衰的武林之中,女人都是宝;话又说回来,出生武林门派的女娃儿也大多不拘小节,有巾帼英雄之风范,想占她们便宜也难。
  三人勾肩搭背的出去,我整理好行囊就出去熟悉环境。这盟院占地太大,垫脚也望不到边,若想知道比试的擂台、仆人们的用餐之处、或是水井茅房的确实所在地,就得一步一步去找。
  绕过回廊交角的门洞,远远了见中堂前那一处大露台上下有许多人,刻意修饰过门面的武林才俊们围著几位女子在那里大放厥词,这个说近日刚获得一把上古神剑,那个说日前曾协助官府平了莽牛山一群土匪等等。
  我观望了一会,失笑,这些人大都年轻,初出茅庐,凭藉一股血气之勇来竞夺盟主之位,不禁怀疑,武林盟主若是让他们来当,那不成事不足败事有馀吗?
  武林盟里老奸巨猾的人甚多,怎会不知这个道理?说到底,真正主事的人都是盟院里的耆老、以及过去几任的盟主,新任盟主不过是听令行事,冲锋陷阵跑第一,帝朝起疑则扛下责任,如此而已。
   吃力不讨好的事,这些人挤破头,也就为个「名」。


  看够了那一群人,头有点昏,正想提步离开,整人群蓦地静音,诡异的情况让我也好奇,猜想发生了何事?
  中堂前那精雕细琢的石栏杆处刚走来数人,仔细来说,是四个男人拱著一位窈窕少女,那少女穿一身月牙白褂子,淡绿宽裤在脚踝处扎起,气质淡雅,她一现身,所有年轻人都目瞪口呆,整一个惊艳。
  我也惊艳,难得在武林儿女之中看见这样端庄莹静的美人,豔丽之中含满幽秀俊俏的清爽,口颊含笑,简直能勾人魂魄。
  浑然天成的美人,挑不出一丝缺点,光就这点我已经猜出了她是谁。
  武林第一美女尉迟炀。
  很快的有人上去找她攀谈,她开口答了一个,其他人也就前仆後继去认识,我怔怔看了好久,直到有人拍我肩膀。
  「阿衡也对小美人有兴趣?」他说。
  我回头,惊诧,原来白草泽已经到了。
  他笑著说:「我住在西斋屋,有空去聊聊。」
  我点头,想离开。
  「不愧是武林第一美女啊,做为本届盟主最大的奖赏,这次的比试,只怕死伤会比预期更多……」他摸摸下巴,似有所感地说:「毕竟,盟主只能有一个。」
  我顿住,忍不住遥望大少爷,他也挤在尉迟炀身边那一圈的人墙之中,抢著发话来吸引她的注意。
  有眼光哪,大少爷。


  大少爷赶在晚宴前一个时辰回来,平常只拿水瓢从头上淋个三瓢水就当洗完澡的他,现在却小心翼翼修整门面,头发服装一丝不苟,整个人喜气洋洋。
  我冷眼旁观,大致猜得出来,他大幅改变是为哪桩。
  「阿衡帮我把丝縧系好,拿那双青缎快靴来……我告诉你,我见著梦里的那位姑娘了。」他喜孜孜说。
  「尉迟姑娘?」我低下身去替他将靴子给套上。
  他点头:「我今天一见就知道了,她长得跟我上回梦里那只骚狐狸精一样漂亮,这下证明我跟她是因缘天注定,老天爷早就把她给送到我梦里来了……」
  大少爷拉哩拉杂说的前面後头我都没听清楚,却知道他提了个……
  「骚狐狸精?」我站起来,眼眯询问,相信无论是谁被骂成骚狐狸都肯定不高兴。
  「对啊,梦里的狐狸精真的又骚又香,我记得一闻到那味儿,整个人就飘飘欲仙,然後忍不住、那个、这个……总之就是把她给那个……」大少爷边说边盪漾。
  我是真的感慨,大少爷对事件的总结能力真是高。
  他想到了什麽,纳闷又问:「不过、我今天跟尉迟姑娘说话时,她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儿……不太对啊……」
  这句话让我心跳一下,手心都冒了冷汗,赶紧问:「怎麽个不太对法?」
  「梦里的狐狸精比较香。」他说,作势又往空中动动鼻子,最後往我的方向定住:「跟阿衡你身上的味道差不多。」
  我立刻往後跳一步,手心在衣摆上擦擦,心虚让我不知不觉流了汗,他在那一晚上可能把我身上的异香给记牢了,以後非得跟少爷保持相当的距离不可。
  「你做什麽?」大少爷对我的动作不解。
  「没有。大少爷你别多心,没人做梦能闻到味的,然後,嗯,尉迟姑娘说不定有好几种不同香味的花露,今天擦这种,明天用那种,总有你到喜欢的。」我轻声说。
  他恍然大悟:「阿衡果然聪明。」
  去,被个豆腐渣脑袋的大草包这麽夸赞,实在高兴不起来。
  宴席开始了,被邀请的客人陆续就坐,我则跟著一群剑僮仆人另外在食堂里简单用餐。这两天食欲又渐渐的低了,加上食堂里闹哄哄的吵,我待不住,随便吃了几口饭就出去。
  现任盟主招待的宴席就在後堂前的铺石地板上,露天,竹笼子罩著的沟火在两旁亮晃晃,菜肴香味是以各类酱汁与食材交混融烧後的成果,伺候的仆人穿梭上菜倒酒。
  盟主黄荆正站在宴席正前方致词,他功力深厚中气充沛,以内力将话语送出,让百多人都能够清楚听到,说的也大抵是感谢各方英雄豪杰前来参与盛会之类的客套辞令。
  我隐在黑暗中瞧,先找著大少爷的位子,他跟龙凤两仁兄安排坐在一起,大约在中间靠前排位置,这表示他们三位是相当受重视的客人;最受注目的尉迟炀跟她祖父尉迟东在最前头,灯火照映下,一张俏脸蛋明媚闲雅,宴席上九成以上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
  这其中当然包括我家大少爷,他时不时打量著武林第一美女,对於盟主的致词心不在焉。
  我也看见了白草泽,他跟几位医者装扮人的坐一块儿,很专心的听著盟主说明比赛的规则,依稀彷佛往我这里瞥了一眼。
  我下意识倒退一步,期盼廊下的黑暗能将我隐藏的更深一些,这人总让我心慌,能不照面就不照面。
  我又大胆往最前头的席次张望,除了现任盟主黄荆之外,最前头的坐位都由盟中地位高的人占去,大部份是中壮年以上或白髯苍苍的武林威望人士,每张脸我都认得。
  我见过他们的杀气腾腾,也见过他们的痴迷狂乱,贪婪的心思隐在正气凛然里,一旦被甜美诱惑的气味撕开那层面具,一群人也不过是群丑跳梁而已。
  让人忍不住冷冷笑,对,武林盟根本就是个大笑话。


媚蛊5·蛇之食粮


  风和日丽天气清,盟院左侧的大空地上,半人高的擂台已经搭就,旌旗飞扬,盟主及担任裁判的前辈们端坐其下,酸枝圈椅供耆老们坐著观战,预备上场比试的人则在一旁草棚处摩拳擦掌。
  来看热闹的也多,因为擂台周围数尺内不许閒杂人等靠近,因此容许范围内围了黑压压的人墙,其中自然包括参赛者的亲友、为心仪者摇旗呐喊者、各路来观摩的镖师拳师、或是绿林豪杰等等。
  这个场合里、尤其关系到未来的声望及美人是否能抱在怀,不紧张的人不是人,我也跟著大少爷在草棚下待著,他一身劲装气宇轩昂,看来一点儿也不紧张。
  并非他不是人,知主莫若仆,我知道他不紧张是因为他粗枝大叶。
  「大少爷,比试规则你没忘吧?」我问。
  「不就上去打赢了就成?」他一脸我问了笨问题的样子。
  我摇摇欲坠,真被他给打败。
  「昨晚盟主说的话你都没在听,看姑娘看傻了对不对!」我骂:「淘汰制,比输了滚回家,赢了就继续跟其他的胜者打,五天赛事里赢到最後的就是盟主,懂吗?」
  「阿衡你厉害,昨晚上盟主罗嗦一堆守则,你几句话就讲出重点了。」他笑笑一敲我额头,噢,好痛。
  我忍下,又说:「可以使用武器,却是只比武功不赌生死,擂台上点到为止,若使用阴毒的伎俩来暗算他人,则成为武林盟的敌人……」
  「知道知道,你比我娘还罗嗦。」他有些个不耐烦了。
  我还想说下去,却见他又把专注的眼光放在尉迟炀身上,那位武林第一美女正坐在旗旌下、她祖父的身旁,巧笑倩兮美目流盼,一颦一笑都惹人爱怜。
  不只少爷,草棚下所有准备上场攻擂的人都露出垂涎之意。
  他们的心思不难了解,只要能在这几天的比试下赢到最後,不但能一战成名天下知,还能娶回让人艳羡的美娇妻,对一个初出江湖的後生晚辈而言,没什麽比这更能平步青云的事了。
  见少爷的心思飞得老远,我什麽也说不下去了,轻巧退了开去,虽说秋高气爽,可是草棚人多推来挤去,我再待下去又得冒一身汗。
  这两天是初赛,很快就能踢掉一半的赛者,我知道还有好几个比试後才轮到大少爷上场,於是悄悄离开到围观的人墙之外,一处树林边上透气。
  这里树木丛杂,阴凉无人,潮湿的野草味与淙淙的涓流声和在一块儿,闻之让人清爽,我转了个弯到树丛後,果然有一条小溪流,於是坐在溪石边,发呆。
  说老实话,我什麽都没想,纯粹讨厌人多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自在发呆的地方,觉得很幸运,可惜没多久就有有踩踏碎石的脚步声靠近,坏了我的宁静。
  装没听到,捡著小枯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撩动水纹。
  「阿衡,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很有缘?」白草泽说。
  「明明是你故意的,跟缘分无关。」头也不回,我答。
  「你家少爷就要上场,要知道刀枪无眼,擂台上谁胜谁负还不知道,要是他不小心受了伤,你得在一旁照顾吧?」他戏谑的说。
  「你才应该在现场待命,白先生,武林盟花了钱请你来的,你怠忽职守,不愧疚吗?」我反问。
  「千医门的有情圣手也在,小伤轮不到我,大伤他来搞定,我在不在没影响。」他说。
  枯枝被我几下就玩断了,放水里任流走,直到看不见一丁点影儿,我才站起身,回头迎视他。
  「……襄盛楼那个晚上,我家少爷的确中了毒,白先生是否知道些内幕?」挑白了问。
  「我下的药。我跟你家少爷没仇,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他坦承不讳。
  「谁委托的?」我又问。
  「我收了钱,不能说。其实很好猜,你心里大概有答案,又何必问我?」他指指我,又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得回答我的,这才公平,是吧?」
  「能说的我就说。」耸耸肩我答。
  「我用的药材相当特殊,以黔桂交界处方有的山獭之鞭为主药材。你应当知道,天上鸨鸟最淫,地下自属山獭,若某山中有山獭出现,雌兽都难逃其手。」
  嗯,我听过,山獭的鞭物及外肾是最强力的壮阳药,至於它身体其馀的部分则是滋阴圣品,只是这兽的行动迅如奔雷,相当难捉。
  他解释下去:「……我这帖药是强剂,中者无方可解,须与人交合至精馈人乏为止……」
  「这药太缺德了。」我平静地说:「用这药害人的人更缺德。」
  「就算缺德,却不会夺人性命。我好奇的是:整夜我都守在厢房廊道出入口,却未见有女子进出,翌日见到你家少爷神清气爽,连个後遗症也没有,真是耐人寻味啊……」
  「少爷天赋异秉,不靠他人之手,自己就能解决。」我说。
  「我说过,这春药无方可缓解,就算你家少爷是自己解决,或是偷渡了姑娘进去帮著泄欲,他第二天都应该萎靡不堪,非得休养个三、五天不可……除非……唯有……」
  我心咚咚打大鼓,却装著一无所知,等他说。
  「唯有以更凶猛暴烈的春药将之压制下去,所谓以毒攻毒也。放眼天下,就我所知的药物里,只有一种媚药能达到这效果,解了山獭之毒……」
  「哦?」我偏头,刻意的略表惊异。
  他回以成竹在胸的恬然表情:「你应该也听过的,天下第一『媚蛊』。」
  我呼吸顿住,接著微笑,对他说:「不、我没听过。」
  他还想说些什麽,擂台处这时有了骚动,人群发出的嗡嗡声浪潮一般传递到这里,擂台赛似是已经开始。
  我松了一口气,对白草泽说:「少爷就快上场了,我这得去助威呢,白先生一道走吧,你是医手,不在现场说不过去。」
  「也是,那走吧。」他陪笑,笑声如夜枭的咯咯惊悚。


  在前两天的赛事里,「飘然燕凤龙」三个人都顺利打败第一轮的对手,刚胜手的他们并未离开,都留在擂台周围观察敌情,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每一场的胜利者都可能是他们下一个对手。
  好武的人总是对武技有异样狂热,参加盟主赛的人又来自四面八方,武艺更擅胜场,能在短短时间内就观摩到各家精湛的武技,以我家大少爷那样的好武成痴,待在擂台边根本是乐不思蜀。
  我没他一头热,却因为无聊而在附近东绕西逛,发现场外比擂台还热闹,有人做庄开赌注,每一场比赛都有人押,简直把那些盟主候选人当成了斗鸡走马里的主角。
  就我的打听,目前大热门有四个人,三个是燕凤龙,另一个则是之前提到过的无尘剑客萧浪,据说这四人的武艺各有所长,也因此才过了两天,对盟主人选的押注就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武林盟院里也赌的沸沸汤汤,据可靠消息透露,某耆老以他具经验的眼光来评估,「行风剑」燕行风与「无尘剑」萧浪最有希望夺魁,就连武林第一美女尉迟炀也透露,这两人任谁胜了都有资格当她夫婿,尉迟东更是乐见其成。
  大少爷听了我的小道消息之後,大喜,让我拿银子去买他赢。
  「不怕我们把钱都输光,最後得行乞回家?」照例泼他一大桶冷水。
  他捏我的脸,骂:「对你的大少爷那麽没信心?阿衡,我有时都怀疑你是乌鸦精转世,一天到晚说衰话。」
  恨恨瞪他,本人的格一下从骚狐狸成了乌鸦精,气了,忍不住又反讽。
  「少爷你跟龙凤两少爷虽然是好友,却要在擂台上争名、争光耀门楣的机会、争老婆,争一口气,争到最後说不定还会反目成仇,不累吗?」
  「累的是你这个笨仆人。」他怒眼圆睁:「小娃儿从娘胎出来就为了争一口气在那里哇哇哭,争强好胜有什麽不对?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上了擂台就不打算输,你在那边想天想地想那麽多头不会痛吗?」
  「谁叫大少爷你从来不动脑筋?就一个牛性子,哪天再被人下毒你就知道厉害了。」我生气又回嘴。
  「你又乌鸦嘴了,少爷我哪会残到再被下一次春药……咦,如果是上回那种毒,再试一回也不错,梦里的骚狐狸真是又荡又香……」
  「大少爷!」我真是气到变脸了。
  「我说的是真的,阿衡你脸怎麽红了?发烧?」他问著就要靠过来探我的额头。
  我退,我退退退到墙边,然後大声问:「不是说尉迟姑娘跟你梦里的那个同样漂亮?把人给娶回家之後,爱怎麽荡怎麽香都随你意思,哪需要犯贱再被下药?」
  愈说愈气,上回为了解他药毒,几乎让我丢掉半条小命,他还当享乐呢,我发誓,下次绝不帮他了,就让他给爆死。
  可恶,大少爷又打算拿我来练剑了。


  傍晚时分,偌大的院里少了很多人,饮恨的输家已经黯然的打包行李回去,看著那些颓唐的背影,满凄凉的。
  留下的胜者可不是这样,他们有得聊呢,一个说王兄你今天的扫堂腿够劲啊,另一个答李兄的拳打卧牛则是力道迅猛,难怪对手最後屁滚尿流遁去。
  他们聊得愉快,自然没我们仆人的事,用膳时间到,少爷他们都往食堂去。食堂外另有大锅菜饭供剑童或仆人们食用,我虽食欲不好,也舀了小碗吃,遇上凤雨楼跟龙倚空那两剑童也毫不意外。
  凤家的那个叫凤翎,龙家的叫龙三,观赛时跟他们倒是结成了好友,边吃边聊,虽说聊上了天,彼此间还是多所保留,话说三分就好。
  我们这三个在一起,算是满令人瞩目的存在,因为伺候的少爷都是盟主赛的大热门,另外一群人也相当受瞩目,那就是以无尘剑客萧浪的剑童为首的一个群体。
  萧浪的剑童叫做萧中,态度嚣张,在一群剑童之中特别的显眼,穿的是锦衣,相貌也精致,整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就觉得他一直靠近我们。
  「我们公子的杀招多著呢,目前为止还没谁能逼出他的真本事,哼哼,真要到了最後决战,什麽燕啊凤啊龙的,就算能飞,也会被串成叉烧,逃不了。」
  他故意将音量放的大又响,讲完还惹得身边一群人一起陪讪笑。
  凤翎跟龙三年纪小,血气未定,听了带刺的话就不高兴,尤其是凤翎,牙尖嘴利的性子跟凤雨楼差不多,听了挑衅的话忍不住挑眉要讽刺回去。
  「原来大名鼎鼎的无尘剑就只能拿来做叉烧串,这叫什麽?不就是浪得虚名吗?」凤翎摊摊手。
  噗──非放屁也,而是我的笑声,对不起啊,想到英雄侠胆的无尘剑客拿剑串烧烤肉的画面,我忍不住就笑出来了。
  萧中一下就被激怒,瞋恨狠骂:「我家公子年少有成,去年杀尽春江十三霸为民除害,前年替威扬镳局夺回被劫的官饷,道上谁都夸我家公子行侠仗义,怎会是浪得虚名?!」
  龙三冷冷也说:「根本就没听过春江十三霸,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小流氓吧?夺回饷银那事,不就出动了五百个地方壮丁冲入小山寨,人海战术,无尘剑客在後头坐收其成,把所有功劳给揽了,这事江湖众所皆知,阿衡哥你也听过了对不对?」
  他说到最後,头转向我徵求附和,硬逼我跟他们站上同条船。
  我才不上当呢,干嘛给自己找麻烦?目前局势险恶,我一个小仆人,树敌是大忌,於是不著痕迹往後退个一小步,不跟凤翎龙三那麽亲密。
  欸,两小鬼干嘛拉我回去啊?!看,萧中把人盯的跟什麽似的,好像我是他杀父仇人。
  「这个……行风剑燕行风的……」萧中嘴角弯弯彷佛在笑,眼里却没丁点儿笑意:「人家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阿衡哥一定也跟燕少侠学过点本事,今晚找个时间来切磋吧?」
  就奇怪了,拿话挑事的明明就是凤翎跟龙三,我不过在旁看热闹,为啥他老针对我?
  费思量,了然,萧浪把我家少爷视为头号敌人,知道我家少爷最可能阻挡他成为盟主,连带的,他的剑童也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约我去单挑,这模式好熟啊……
  啊,不就像是上个月燕家堡两门生互看对方不顺眼,约了去茅房後头决斗吗?这、萧中的招子是不是有问题?我瘦皮包骨弱不禁风,哪点看来能跟他以武会友?
  总而言之,都是大少爷惹的祸,还是离开是非之地吧,反正我已经吃饱了。
  刚转身走两三步,就听萧中喊:「干嘛跑?瞧不起人是不是?」
  「我、我要拉屎。」大声答,就不相信他会无聊到真跟我去蹲茅坑。
  他的脸立刻堆的比大便还臭,却也没跟过来,我暗笑,假装往茅坑方向去,转一个回廊後,立刻绕青云巷,穿过西斋跑出去。
  天黑了,风很凉,我阿衡无事一身轻,走走当饭後散步,反正不是在燕家堡内,少了好多仆人的活来干,再说,大少爷待在这里可是如鱼得水呢,有好友相伴有美人可看,也就没啥机会来荼毒我了。
  盟院之外,无人的擂台处旌旗飞展如鬼影幢幢,飘风声如浪,听来萧瑟凄凉,跟白天那些粗鲁汉子的呐喊来相比,果然就是花香跟臭屎味的差别。
  这样的清冷让人有些却步了,这里近山区,狼嘷虎吼又时不时如惊雷乍现,我回头看看灯火明亮的武林盟院,听著里头传出的人声纷纭,却又觉得山径处的黑暗让人觉得更自在些。
  信步来到昨日曾经到过的小溪边,洗把脸後,拿出怀里油纸包裹的黑色药粒,含在口里任融化。
  苦,苦到了心里,却又化成热腾腾的暖流注向丹田,接著成一条条的小火河,在我身体各经络乱窜,那是隐含喜乐欢愉的毒药,我被控制住全身,胸口涨满某种说不出口的欲望。
  想起跟大少爷度过的那淫乱一夜,不、不该想起的,我发现自己的思绪只要回到那一夜,即使忆起的只是当时的小小片段,皮囊之下的意识都会情难自己的骚乱起来。
  而我的身体,最忌的就是心乱、情乱,更怕自己会食髓知味……
  拙火是一条蛇,会由人体的会阴之处沿脊尾尽处的长强穴往上,达到脑顶的百会穴之後,再往下入气海沉入丹田,这样一个周天循环下来,等於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当成供养那条蛇的食粮,灼烧成火。
  身体里的蛇若真是邪魔外道,那就把它给关起来、锁起来,绝不让它为所欲为下去。
  於是再次捧水洗脸,藉由水的冷意浇熄那火蛇。
  坐了大约一个时辰,不远处忽地传来兵铁交击之声,因为这地方还算掩蔽,我不禁好奇谁会出现在这里?
  或者,有谁在此处私相交斗?这种行为在盟主选拔赛期间是被严禁的。
  人天生都抵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我告诉自己离开远远的比较好,才不会有麻烦上身,偏偏又很想知道谁在斗剑,把这条消息告诉大少爷也好,於是放轻脚步走近去。
  十三的夜晚月亮近圆,光华如练遍洒下来,视野及处光华柔亮,我沿著溪岸顺流而下,走了约几十步路後,绕过一块人高的山石就看见有人在星月的照映下比剑。
  一高一矮的身影在剑招中翻飞腾跃,来往之间却没什麽杀气,像是指导剑术,我只看了几眼就认出那两人是萧浪跟萧中。
  心下暗呼糟糕,大少爷跟萧浪是对手,身为仆人的我却在萧家两主仆练剑时偷窥,犯了武林大忌,就算当场被杀也是罪有应得。
  瞬间我胆颤心惊、寒毛根根都竖了起来,趁他们还专心对招时,我放轻脚步又放缓呼吸的慢慢退走。
  平时走路都感觉不到任何声响,此时此刻,就连踏折青草的碎裂微声都有如巨石滚落山谷,我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听不到我、你们听不到我、我是风中飞舞的一只小蚊蚋、我是地上快速溜过的小蜈蚣……
  「何人窥伺?」清脆的声音斥喝,萧中喊:「贼子,不准逃!」
  大惊,哪有人叫你不准逃还真的乖乖听话的人?当然是──快跑!
  半步就被闪著寒光的剑影给包围,前後左右皆无退路,我立马又吓出一身冷汗。
  虽说我也常被少爷这样玩,可是少爷剑术好,力道控制得宜,对我使剑也只是吓唬人,从没削掉过我一根寒毛,我自然面不改色;至於萧中、老实话,我不信任他,真的很怕他一个拿捏不住就刖了我的鼻子。
  萧浪几个提纵过了来,问萧中:「他是谁?」
  「燕行风的仆人。」萧中停剑,以看小偷的堤防眼神盯著我:「他鬼祟偷看我们练剑,一定是燕行风派他来偷窥公子你秘招……」
  我於瞬间镇静下来, 就算冷汗都已经湿透背衫,也绝不能表现出心虚的样子,否则只会加深他们的怀疑。
  「这里山高水美只有你们能来?武林盟院你家开的?」面对萧浪质疑的眼色,我淡淡问:「让我一个小小仆人看了就担心被人破解的剑招,有出现在世间的必要吗?」
  「你、你、你胡说!」萧中毕竟年纪小,被我几句话挤兑下来,脸都胀红了,转头看著萧浪:「公子你说怎麽发落他?」
  萧浪负手而立,冷冷看过来,问:「你家少爷呢?」
  我家少爷正跟猪朋狗友、不、应该说是龙朋凤友在鬼混,还时不时找机会接近他心中的武林第一美女,不过这话一说起来,挑起的事端更大,当然不能说。
  「怎麽不说话?小小一个家仆,仗著燕家堡及燕行风当靠山,就连我的问话都不屑答?」他又问,语气更加森严。
  我微躬了躬身道:「我阿衡的确只是个卑下家仆,没见过世面,也不懂武林规矩,若有得罪萧大侠之处,请海涵,别怪罪到我家少爷身上,他不知道我人在这里。」
  「花言巧语呢,公子,我们提了他回盟院里,请大老们评评理。」萧中不想轻易饶过我。
  我轻哼一声,又朝萧浪一躬身就转身要离开,锋芒一闪,萧中居然朝我对胸刺来,突如而来的攻击吓得我惊慌失措,身体反射性的往後退,剑尖挑破了我前襟,一包东西掉了出来。
  那是包著拙火的油纸包,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顾不得利剑仍横挡在前方,弯身就要捡起,萧中左掌却趁此时恶意的拍来,我只觉右肩剧痛,重心不稳,立刻往旁摔跌出好几步。
  「还来!」我大喊,因为萧中趁机抢走了我的拙火。
  「什麽东西那麽宝贝?臭臭的,不会是下三滥的药吧?」他打开闻了一闻,皱皱鼻子。
  「那是我的,还给我!」我惶惶伸臂去抢。
  没有武功果然就是受人欺侮的份,萧中身形灵活,我怎麽抓也抓不到,这下真是急到火燎腿,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
  「算了,他是真的没武功,东西还给人家。」突然间萧浪开口了。
  我大喜,回头看著他,突然觉得这人不错,说的话如同天籁之音。
  「哼,好啊,我还你,你自己拿。」萧中却像是没玩够似的,手扬了扬,不把纸包直接给我,而是往後丢,噗通一响,是物落水中的声音。
  大惊失色,我什麽都顾不得了,大跨步往前就推开萧中要往溪水边去,月色阴昏,溪水看来幽深无比,我似乎看见油纸包在水上载浮载沉,很快就流了远去。
  正要涉水追,萧中不知为何就爱跟我唱反调,揪了我衣领往後扯,我撞到了萧浪,但是他下盘攻夫稳,没被撞开,反而定住了我。
  我心心念念只想著那药,只想扫除一切挡在我前头的阻碍,可是萧浪是习武之人,手劲大,我被他抓著,居然挣也挣不开。
  「嗯,好香……」他叹息般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
  我一震,知道自己在忧急之下,异香又冲破肌肤的藩篱冲出来,抬头瞧,萧浪的眼神已经茫然的有如醉酒,而且充满情欲,就在这一瞬间,我掳获了他。
  一接触到那样熟悉的眼神,以及瞬间环紧的动作,电光火石间我知道现在该怎麽做,反射性的深吸一口气,闭眼,放软了身体与他贴紧,让不久前才安抚沉睡的火蛇再次苏醒。
  火蛇立刻缠绕我全身,我将借用它的力量,达成我的愿望。
  媚惑人心的手段各式各样,我的异香却是牵制力最强的蛊,直接控制人们心底最深层的欲望,让他们的肉欲瞬间凌驾於理智之上,眼中除了放蛊的我之外,别无其他。
  微微仰头,睁眼後半眯,训练多年的精准表情、包括斜转的波般眼神、包括欲语微阖的嘴角,都会在他眼里展现一种轻软的风情,加添他的著迷,陷他於万劫不复的欲情里。
  我是媚蛊,耍著我唯一精通的把戏。
  故意在他下颌边吐气,让嘴唇靠近他鼻梁,强制的传递气味过去,因为人中是异香发散最浓之处,此时此刻,这人已是我的俘虏,将唯我命是从。
  「帮我……」以暧昧的喘息声传达我要他完成的任务:「去水里……捡回我的东西……」
  他倏忽弹开,以高明的轻功沿著溪水疾奔,在几十步的距离外似乎发现了目标,他一顿,蚱蜢似的跳跃入水里,激起大片的水花。
  我回头,萧中恶行恶状的情态也不复见,两眼发愣直盯著我,我知道,他离我也只有几步的距离远,同样闻到了媚蛊的异香。
  「去帮忙……你……」我偏头,微笑说。
  萧中转身也跑,等他到了萧浪跳入溪水之处,後者已经上来,溪水浅,顶多到他腰际,下半身已经湿淋淋的他却一点也没在意,只是纵回我身边,手里拿著湿透且扁的油纸包。
  「给你……」萧浪说,傻笑著。
  我接下,回以嘉许的睇眄,心却沉入谷底。
  油纸包开了个大口,里头的药物全都没了。


媚蛊6.君有他心

  踩踏著月色匆匆赶回,算算大约是戌时,跟护院的大哥们打声招呼就进入盟院。
  遥望中堂後堂处,灯火仍旧通明,那些武林人士平时南北睽违不能常见,趁著四年一度的盟主赛时才能共聚一堂,因此这几日晚上都闹得狠,喝酒吃茶朗朗高谈,练武之人又声音宏亮,前两日我还几乎被吵得睡不著觉。
  趁著少爷还留在那里拓展人脉时,我溜回房间迅速整理行李之时,手微微发著抖。
  够吃一年的药丸都被溪水给溶走,再待下去我是死路一条,就算连夜赶路回燕家堡,种在少爷後院的那丛拙火花期未到,回去也白搭,为了小命著想,只好对不起大少爷,我阿衡打算当逃奴了。
  逃到哪里?
  逃到另一处还可能植有拙火之花的紫萝山,也就是还丹门所在之处,该处离武林盟院只有三、四日的路程,我日夜兼程赶一赶,应该能在身心崩溃之前重新找到拙火。
  虽然四年前武林人士攻上还丹门的记忆太过血腥恐怖,让我视归去为畏途,可是我不想死,我从小就对生命执著,绝不轻言放弃。
  弄了个简单的包袱,取走一些银两,希望大少爷别认为我是为了钱财而潜逃……或者留个简单的书信给他,免得他著急找我……也或许,我还能回到燕家堡继续伺候他……
  算了,他现在迷恋尉迟炀呢,我走了,他大概也不会太在意,等回到燕家堡後,他随时都可以找其他的仆人伺候,不是非我不可。
  再说,他若真的获得了武林盟主之位,像我这样的仆人待他身边也不称头,至少也要凤翎、龙三或萧中那样伶俐的剑童才好。
  更说不定他娶了尉迟炀之後,鹣鲽侠侣快意江湖,也不让我跟在身边了。
  拿著包袱的手依然抖,我原来没自己想像的那麽冷静,这身体依赖拙火太久了,一旦失去,前途在我眼前只剩下一片茫然──
  天地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
  呸!我干嘛在这里害怕又无助呢?阿衡我向来福大命大,小时候没饿死、四年前没被砍死,就不相信跨不过这难关,即使有些舍不得离开,也就是伺候少爷久了,跟他主仆的情谊深厚,让我伤感。
  有缘还会再相见的,大少爷。
  小小的包袱正要往胸口塞,让护院的大哥们以为我就是房里待不住,想出去散步,门这时却自动开了,大少爷一溜歪斜的够奔进来,醉咧咧儿一扑直往床上趴著。
  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现在就回来,我忙把包袱塞到床下,惴惴问:「怎麽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他有些恼怒的把头埋在枕间,挥挥手:「门……把门关了……」
  依言关上後回头,少爷双拳紧握,拳背上浮现几条怒张的青筋,显见握力之深,生气成这样,我猜谁惹到他了。
  「……你果然是乌鸦嘴!」他骂,声音却弱:「到底是谁……」
  什麽跟什麽啊?
  总之就是觉得他不对劲,我忙用尽九牛二虎把他来给煎鱼翻面,一看清他的脸……呸!我果然是乌鸦嘴。
  脸是红的、眼也是红的,凶狠残忍的色彩,像欲嗜人的野兽。
  「又是春药?」轮到我骂人:「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警觉心?上回在客栈里中招就算了,这里能人聚集,你在众目睽睽中还能被人暗算,你到底长不长眼睛?」
  「姓白的不在身边,我就……」
  「白草泽顶多提供药物!」我没好气地说:「你到现在还搞不懂吗?能靠近并且混春药到你酒里的是龙少爷!」
  「我不想怀疑他……」大少爷回答的气闷。
  「不信就算了。现在怎麽办?这里是武林盟院,你要找姑娘的话,趁手软脚软前,用轻功到三十里外的镇上,可能找得到。」我冷言冷语说。
  大少爷沉默了一会後,说:「来不及了,我已经……就用上回的方法……」
  吓,我往後跳,上回那方法让我吃尽苦头,臀间整整痛了两天,还来?
  「对,去拿个净桶来……你不是说……我吐吐就没事了?」
  我白瞪著眼,一时间恍了神,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曾经苟且唐塞过的话。
  事到如今也不能解释当时是骗他的,跺跺脚後,只能真的跑去贮藏物品的巷尾房去找个乾爽的净桶,还没回到房间,就看见白草泽站在铁管细柱的穿堂中间,盯著我一瞬也不瞬。
  他面无表情,闪烁的双眼烨烨然,那样莫测高深的表情下,究竟隐藏了什麽意图?
  我停步瞪回去,愤怒如同此刻吹拂的夜风将我包围,裹了一层又一层,直让人透不过气,他、究竟想逼我到何种地步?
  房间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我担心之馀,也来不及去质问白草泽,立刻开门进房,进入眼帘的是桌椅都翻倒在地上,床上,大少爷已经不在了。
  他难道已经挨不住,真跑去三十里外找可供泄欲的女子?
  「唔!」我的嘴被一只大掌给掩住,轻哼一声,听到房门又被关上,接下来天旋地转,我被抱著翻上了床,那人压在我身上,粗浊的气息吐在我脸上,正是大少爷。
  幸好床铺柔软,我被翻倒被压著也不太痛,可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让人吃惊不少,忍不住扭动,想抗议,嘴却被捂著,顶多哼出些压抑的吟哦。
  「……骚狐狸精你回来了……嗯……还是好香……」他说,重又在我脸颊颈脖之上嗅嗅闻闻。
  跟他的脸相距不到几寸,所以将他迷离销魂的眼睛看的一清二楚,欲令智昏诚然不爽,白草泽的药在他身上已经起了全然的作用,他又认不出我了。
  不、这麽说其实不对,他还记得我的香味,又喊我骚狐狸,这、我还以为自己经过之前一阵奔跑,溪水边散发出的异香早已散去,却没想到,残馀的味道仍然被他给嗅到了。
  唉,怎麽说呢,前辈子一定欠他的。
  这麽一想,全都释然,我停止了扭动,眨眨眼,示意他松开手,让我好好呼吸好好说话。
  他放了,身下的某根硬物却顶了上来,活跳跳的,我回忆起那东西曾经如何在我体内祸害,不禁耳热,整个人一僵之後,也动情了。
  早就说过,大少爷是我的克星。
  香味再次飘散在身周,我的异香,混在彼此蒸腾的汗水里,说不尽的淫靡。
  他不住的啃咬我的唇,酒味从舌头缭绕到了我嘴里,嘴巴亲著,手还不愿閒,近乎粗暴的扯掉两人的衣服,裸裎相交,两人身体全像火炭一般烧烫。
  更烧烫的是他的阳物,简直像是鼓风炉里刚结块的铸铁,我回忆起前头必有的苦楚,有点儿怕,可愈是怕,我笑的愈是妖冶奔放。
  「你说说,我是谁啊?」在他身下问,声音放轻放柔,像根羽毛般清盪在空气中,再飘送入耳里。
  「……活色生香第一流的狐狸精……」他答。
  大少爷调情时的用词还挺有意思的,我笑,开心了,要是他胆敢把我给认成某位第一美女,身为媚蛊的我才是大大的失面子。
  回亲著他,让他更加浸淫於香味里,掳获他的神智,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美人……这几天想死你了……」他又说,两手急切的上下抚摸我,很陶醉其中。
  我也被摸的畅快,每被触到敏感的几点就颤抖,忍不住抱紧他的脖子,同时间感受到他下体前端的淫液正大肆流淌,表示身上人欲火焚身的难受。
  「还不进来?」我喘著气求恳著。
  他托起我的下身後就往前捣,之前那次亲密的交媾让他对我的身体熟悉了,一下子就攻占了正确的据点,我一声闷哼,接纳了他。
  欲望一旦出闸就变成了意马驰缰,他顺著本能前後的抽动,巨大昂扬的茎物每一挺进都能让我筋酥骨软,愉快的撞击不停冲激,直想让人放声浪吟,可是在房间两边都有人住的情况下,我只能用力咬他的肉,硬生生遏抑下来。
  好舒服呢,大少爷对这档子事挺有天份的,琢磨了些技巧来伺候我,跟上回真是不能同日而语,让我整个人都飘上了云端。
  所以嘉奖他,以千种手段、万般风情,在他身下辗转浮盪,直到我先喷洒了欲液在两人的肚腹间,跌宕起伏的情绪逼得我紧紧攀著他,就怕一下从天顶摔得太深,受不了。
  「啊,骚狐狸美人很满意我吧?」他沉溺欲望的表情显现了点得意。
  「嗯……」泄精的我有些个慵懒,却没忘记真正需要解毒的人是他,於是抬脚用力缠住他的腰,转了个绮媚挑衅的眼波过去:「……不够……行风剑……不该只是这麽点本事……」
  他一愣,彷佛要推翻我的戏谑指控,比之刚才用上更多的力直捣过来,一次比一次更深、更重,简直要捣穿我似的。
  同样纵情销魂的夜,这一次,我真觉得夜短了,鸡啼总在美梦最酣之际催杀人。


  总之,最後倒楣的人都还是我,得提供身体解毒,还得在那个笨蛋倒头大睡之时去毁了一夜缠绵缱绻的痕迹,更得在比赛开始前把人给叫起床,伺候著穿衣盥洗。
  我强打起精神,忍著身体疼痛,在大少爷面前表现如常,他看不见的地方则是龇牙咧嘴,腹诽腹诽再腹诽,兼骂的对象层级更高,上溯他三十六代以上的祖先,每一代都抱怨了个遍。
  骂完了我还是好想睡觉,决定补个眠後再施行逃跑的计画。
  大少爷显然跟我的情况不同,他醒後愈加精神奕奕,表情则是半痴不颠傻笑著。
  「阿衡,昨晚我又被下春药了。」他说。
  我白他一眼,没接话。
  「又梦见跟上次那只骚狐狸、那个、胡搞瞎搞……」
  是喔,胡搞瞎搞也能撑上一夜,我看少爷他挺乐的,乐到都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追究,比如说,搞清楚龙倚天为何狠了心对相交多年的好友下药,下的还是最被武林同道所不齿的春药。
  大少爷肯定是另一种想法。
  「这春药也不怎的,我中了两次,吐一吐就没事,还能梦见又美又香的狐狸精陪著乐……阿衡你说,我是不是吉人天相?」他喜孜孜问。
  「是、是、少爷你这几天跟著其他人缠著尉迟姑娘不放,人说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嘛,梦见她也不稀奇。」我恨恨答。
  他有点迟疑,十分的笑容瞬间锐减掉七成。
  「呃……我现在觉得……梦里的狐狸精比较好……」他苦恼了,很快却又像想通了什麽,大声道:「昨晚你说是龙倚天给我下药,有什麽证据?」
  我大声对回去:「大少爷你自己也说不想怀疑他,不想怀疑就表示你也觉得他有问题,能靠近你身边还让你警觉不到,除了龙凤两人外还有谁?」
  他气势低了,咕哝著说:「……也可能是凤雨楼啊……」
  「凤少爷昨天跟龙少爷对战时输了,再害你没意思;龙倚天选在昨晚下药,就是希望你在盟院内出丑,就算没出丑,也能削弱你的战力,你不会忘了,下午跟他有决战吧?」
  大少爷哼了一声後负手走出去,我把门关了躺回短榻上,闭眼,真的很讨厌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
  就像在平静的湖水里投下一颗石子,噗咚声惊扰一池春水,带起涟漪一圈圈散出去,游鱼虫蛙四处惊散,搅得人心烦闷。
  算了,就到今天为止,我先小睡一会,睡饱了,就离去。


  再次醒来大约是两个时辰後,肚子饿到受不了,跑去食堂时已过午时,里头的伙夫说还剩下小半锅杂菜,要我简单配著白饭下肚。
  这回狼吞虎咽吃了三碗的饭量,吃饱喝足後就有精神,本想回房去拿了包袱就离开,想想不放心,又跑去擂台区看看大少爷。
  擂台上不认识的少年侠者相斗,场下叫好声鼓励声不断,我捂著耳朵东钻西钻入草棚,还好少爷人长的高头大马,所以往个头最高的那个人走去就对了。
  草棚下他跟龙倚天隔了段距离站著,跟平日碰面必定腻在一起嬉笑怒骂的态度不一样,可能是下药事件让他心有芥蒂了,也可能是为了培养待会对战的情绪,两人刻意疏远了开去。
  我怔怔看著少爷,不安感缓缓漫起。
  他有些不对劲,平日泰山崩於前不改面色的气焰削减了一大半,彷佛遇上了为难事,可是他将那不安隐藏的很好,要不是我跟他朝夕相处了一年,我也查觉不到那改变。
  难道上场前又中了毒?他没那麽笨吧!
  赶紧到他身边,藉著提供布巾擦汗的同时偷问:「少爷情况还好?」
  「嗯。」他短应了一声。
  光凭他的语气就知道有事,可他若不想说,我也问不出来,只好退一步观察,至少在外人看来,他除了眉头压低了几分,其馀如常。
  回头倒了一杯凉水来,他什麽也没问就喝下,由此可知他遇上的难题有天样大,何解?他连我在水里放的小小蝼蛄都不察觉就喝下去了。
  没多久轮到他跟龙倚天的对战,上擂台之後,我转睛看见角落处白草泽正阴阴看向这里,一副有话要跟我谈的模样,我按捺下疑惑,悄悄过去,拉著他出草棚,避开人声鼎沸的观战区,转到几十步外的一棵杉木底下。
  「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著龙倚天对付我家少爷?光为钱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凑给你!」我低声问,隐著怒气:「刚刚你又对他下毒了?」
  「钱不是我的目的,测试你倒是真的。」他眯著眼打量我:「昨天的药里添加了的『拙火』的根汁……听过吧?『拙火』……这花全株是毒,尤其根部的汁液,直可媲美断肠草……」
  「我家少爷并未肚痛如绞。」我冷静答:「想必白先生夸大了『拙火』之效。」
  他呵呵笑,前倾半身与我拉近距离:「根据先师秘留下的医事札记,『拙火』的根汁若是配合了媚蛊的体液,能化去学武之人的内功……」
  「你!」我怒到头皮都发麻了,想起昨晚大少爷贪恋我的身体,口水汗水甚至身下什麽的的都吞了不少,没想到这却害了他。
  难怪他会出现那样的表情,失了内功,等於宣告他在技场上先输了一半……
  武功高低最终是由内力所决定的,同样的招式由内功境界不同的人来演练,呈现出的威力气象绝对大不相同,大少爷深知这一点,所以每天都在後院刻苦磨练,如今轻易被药给化去,以他爱在武功上争强的心态,受得了这打击吗?
  「有办法把功力给救回来吗?」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拉近来喝问。
  他端详我,嘴角勾得诡异,然後答:「有的,不过有代价。」
  「你要什麽?」咬咬唇,我又问。
  「你知道我要什麽。」微讽的笑容漾在他俊秀的脸庞上,让他的回答看来更是别具用心。
  我垂眉,往他更靠近了些,弹指便酝酿出情绪,顾盼之间,熟悉的微香渗出。
  双眼微弯,能够凝出秋水般的媚色,启唇,轻轻吐出中人欲醉的气息。
  「你帮我……解燕行风的毒……」我低声说。
  他顿了顿,接著用力捏住我的下巴摇啊摇,还摇得好痛。
  「……知道你是什麽,我还跟你靠近,都不觉得奇怪吗?」他反应优柔,说:「我是药兽,要找到能克制『媚蛊』的药草,易如反掌。」
  「我不是!」惊遽,我仓皇推开他跑回草棚去,躲开白草泽那洞悉一切的视线。
  早在襄盛楼见到白草泽的那刻起,我就认出他是药兽了,从小跟我在还丹门里接受药物喂养的药人之一。
  还丹门巨变之後,门人四散奔波逃命,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四年来他长相没多大变化,很容易就被我认出,他却没在一时间认出我,直到我以身替少爷解毒之後才露了馅。
  不承认,怎样我都不想承认,「媚蛊」若重新现身,我就再也当不回简单的阿衡了。
  经过擂台时,大少爷与龙倚空正一来一往比剑,我立刻进入草棚之中,仰头观战。
  龙倚空在武林中有「跃津剑」的外号,指他剑势如龙跃於云津之上,飘忽渺茫,正如新代英雄之崛起;大少爷却也不遑多让,燕铁剑法有兼有燕飞之灵动,钢铁之凌锐,两人的比赛非常有看头。
  大少爷的内功虽然被化去,剑招威力丧失大半,他却表现的从容,自小苦练的剑法并不因此而滞缓,放弃了以往最爱用的威烈招式,改以巧劲过招,引诱敌人率先出招进身,乘隙攻之,夺回空间制服对方。
  龙倚天渐渐被逼下风,有些个左支右绌,感觉到他很想跟大少爷硬碰硬干招,都被高明的巧技给化开,胜负逐渐明显。
  我心底想:大少爷现在只是年纪轻,等历练更成熟些,武技内功多磨练个几年,或许真能称霸江湖,当他的武林第一人也说不定。
  垂头,低低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心情黯沉了下来,阴霾如雾如雨阻塞五内,好像做什麽都提不起劲了。
  「你叹什麽气?」一个似乎站我身边好阵子的人突然开口问:「燕少侠胜券在握,你是他的仆从,应该高兴才是。」
  我身不动,只是转头看,这个,天,萧浪。
  「喂,你啊!」清脆的声音也随即响起,萧中叉著腰喝问:「昨晚你怎麽突然不见了?我都不知道为什麽会满山满野的找……好像是找你……喔,我脚好酸……」
  啊,其实我早把这两人给忘了。
  记得昨晚萧浪把油纸包拿给我之後,里头的药全都融化水里了,我愤恨萧中的恶行,趁著他被媚蛊迷倒之际,让他山头去跑一圈,说帮我捉只小雪貂回来。
  想当然耳这里的山怎麽可能有雪貂?反正让他跑啊跑的,等香味的效果消失,他自己也就能回来了。
  又看看萧浪,他虽然不是害我丢药的始作俑者,不过他管教剑童不严,所以我也让他去溪里找海底方有的血珊瑚──
  哈啾!他打了个大喷嚏,秋天的山溪想必很凉。
  虽说我对自己的媚惑之术有信心,那两人绝对想不起我的恶戏之举,可是看见他们就想起那可怜随水流逝的药物,提醒我,该走了。
  对萧浪客气的点点头,我矮身要离开,他伸臂横挡住我的去路。
  我不解,难道他还想找人麻烦?
  「等等……」他鼻翼微微歙张,以不著痕迹的方式在我身上嗅,以只有我听得清的音量说:「……你很好闻……我好像闻过这香味……」
  我蹙额,草棚里人多,还多是五大三粗的人,刚才那一阵观战之中,每人都兴奋的猛冒汗,汗味体味充盈在草棚之下,他居然还闻得到我身上的特异香味,这家伙的嗅觉大概也不是普通的强。
  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些距离,背後被萧中给堵著。
  「你说出个道理,昨晚为什麽偷窥我跟少爷练剑?」他气势汹汹指责。
  「我?没有啊,你是不是看错人了?」我假装想了想,笑咪咪说:「护院大哥说这山里有山精跟猿怪,要不……狐狸精?」
  他双肩一抖,脸白了起来,犹疑的看著萧浪:「公子,你昨夜无缘无故的下水找海中之物,难道真是被迷了……」
  我忍笑,忍得肚子好痛。
  四周喊叫的声浪大起,我不理会他们了,转而看向擂台之上。大少爷赢了,却是汗流浃背,这一战肯定让他精疲力尽,我有些心软,这时候还偷偷离开好吗?
  可要不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能撑多久。见过其他孩童断药的痛苦,光从他们在地下滚动且痛苦哀嚎的惨泣,就知道那是非人能忍受的翻天巨苦。
  当初匆忙离开还丹门之时,我没拿多少金银细软,却怀著满鼓的药,还包括一小包种子,这几年来江湖上忍饥挨饿受冻,可我就是没断过药,直到落地燕家堡,将种子种下去,才终於安稳下这飘零的旅途。
  媚蛊之香能控制男人的神智与欲望,却控制不了身为媚蛊的身体,我是这蛊虫的囚徒,反抗不了,身体与心意必须背道而驰,不想走也必须走。
  咚一声,大少爷从擂台上跳下来,沉重快速的走来我身边,看看萧浪又看看我,大声说:「阿衡,跟我回去了。」
  「噢。」我有些讶异,却还是回应,他脸白的可怕,愠怒显而易见。
  萧浪对他拱手致礼,淡淡说:「恭喜,萧某很期待明天与燕少侠的盟主决战,无论谁胜谁负,一定都能在此战之中获益良多。」
  「正是。」大少爷说完转头就走,很不耐烦的样子,跟他平常嘻笑以对的态度差的天高地远。
  我忙要跟,萧浪扯住我臂膀问:「燕少侠脾气不甚好,是吧?」
  我摇头苦笑,不知该怎麽解释,他现在功力丧失,没有惊慌失措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如果燕少侠对你苛刻,那就过来我萧家。」他说:「你那麽瘦,在燕家堡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吧?」
  我一愣,没想到萧浪被媚蛊影响的这麽深,对我的好感急遽高升中,甚至以为大少爷他虐待家仆呢。
  「公子!」萧中的语气满是抗议。
  对萧中还是气得很,不故意欺负他我就不是阿衡,所以我立刻堆笑,对萧浪说:「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萧公子。」
  几句话之间,大少爷的背影就已经不见了,我只好又歉然的对萧浪点点头,追出草棚。
  在房外追上了大少爷,他沉默的开门进去,我随後跟入,不悦的阴霾回旋在整房间里,沉闷的气氛逼得我大气不敢喘一声,只能乖乖站在壁边。
  对自己说:我是一根草……
  「可恶!」大少爷这时一脚又踢翻了桌子椅子,砰咚声加助了他情绪的溃堤:「我要去杀了姓龙的!」
  说著他就要冲出去,站在门边的我正好抱住他挡下,痛!可怜的是我的背。
  「没有证据啊,少爷,他不会承认下药这事的!」我忍著痛劝。
  大少爷咬牙切齿:「阿衡你知不知道我……我多年练来的内功暗劲全都突然间消失……一定是他,一定又是龙倚天在我上场前……」
  我沉默,不敢说他内力消失本人也掺和了一手。
  「原本盟主之位唾手可得,却是功亏一篑……」他恼怒的如同风暴咆哮:「阿衡你说的对,争名争妻争一口气,就算是好友也会反目成仇,只是他……居然用上最不堪的手段!」
  他愤恨之际,两手不自觉的捏住我肩膀,肉掌发颤发抖,力道之大几乎就要将我的肩膀给捏碎,忘了阿衡我筋骨瘦弱,挨不住他的劲道。
  「少爷!」这痛真的难忍,忍不住求助似的呼叫。
  他没放手,似乎失了内力这事让他头一次受到震撼,连以往的从容不迫都没了,风暴狂袭的眼里藏的是慌张慌乱。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胸怀里也闷雷击的心口难受。
  「……没有了内力,今天还不是将龙少爷给击败了。」我轻声说:「少爷你基本功扎实,明日之战也不一定输……」
  「萧浪是劲敌,龙倚天跟他相比还差了一截。以残存的功夫去跟萧浪斗,根本是螳臂挡车,能怎麽比?!」
  他愈说愈气,放开我转身又是一踢,喀啦声乍响,木头椅子支离破碎。
  头一次见少爷方寸乱成这幅德行,我屏住呼吸,脑海一直转,想著该怎麽安抚他。
  「少爷。」深呼吸,我说:「武林盟院的盟主四年一轮,这次没拿到,还有下次、下下次,我们回去重练後卷土重来,你想当盟主当到老都没问题。」
  「盟主晚点当没关系,可这回要输了,武林第一美人就是别人的,我怎麽甘心!」他几乎是吼的出来。
  「……」我垂头,细声问:「少爷真的很喜欢尉迟姑娘?」
  「武林第一美人谁不喜欢谁不想要?眼看就能将她给娶回燕家堡,却横生枝节,我真的恨!」说著,他懊恼的往墙上重击了几拳,整房间都嗡隆作响。
  我发呆了一会,然後下定决心,把房门给打开,探头往外。
  少爷惊疑问:「你看哪儿?」
  我对门外鹄立已久的白草泽说:「你果然在。进来吧,看看我家少爷。」
  他提著小箱笼进来,少爷一见到他就勃然大怒。
  「你、是你跟龙倚天狼狈为奸害我的吧!跟你无怨无仇,苦苦相害为什麽?」
  白草泽闪烁的双眸一溜过我,噙笑,对大少爷说:「我能够恢复你的功力,就是诊金高,怕你付不起。」
  大少爷呀然,随即喜形於色:「诊金无论。我身上钱不多,可以写条子给你上燕家堡领。」
  「燕少侠,我曾经说过喜欢阿衡……你放了他吧,让他跟著我,今晚我就能恢复你的功力到原来的十成十。」白草泽胸有成竹的说。
  对於白草泽的提议我不意外,可是乍听他的要求,还是让我全身为之一震,侧了头,偷瞄著大少爷的反应。
  「阿衡不值得这个价,白先生。」少爷他答。
  「值不值价由我决定。」白草泽轻笑一声说,斜起的半边嘴角传达了逼人窒息的抉择:「功力跟阿衡,你选一个。」
  少爷没再看向我。
  「燕少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麽做才是正确的。」白草泽又说:「我也一样。」
  归根究柢,我才是最笨的一个。


媚蛊7.引路黄泉

  凝眺著擂台上的两人龙战虎争,剑刃锋芒秋水逼人,白光滚如飞雪,擂台下众人屏息观看,大气不敢出一声,就连担任裁判的长者也都聚精会神,就怕轻漏了一招半式。
  大少爷一直到最终这一战才拿出从未曾在龙倚天凤雨楼面前展现过的电光剑势,辅以内功的凝神炼气,不惊不怯不僵不滞,意之所至劲力顺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占了上风。
  突然间他大喝一声,纵步高飞横剑取敌,似疾风之拨云,若怒潮之弄扁舟,威力无穷,狂风之中击强敌萧浪於瞬间,用的正是我最讨厌的那套剑法。
  无边落木萧萧下。
  也不必讨厌了,因为我再不需去扫一堆永远都扫不完的叶子。
  「你说想看燕行风得胜,现在他赢了萧浪,我们可以走了。」白草泽在旁边说。
  「嗯。」我坐进马车厢,他随即窜进来,车夫扬鞭策马,辚辚车声比对著擂台处吼嚎叫好之声,忽微的可怜。
  半掀挂帘,犹可看见萧浪的垂头丧气,大少爷的得意称心,身为耆老的尉迟东朗笑过去道贺,他的孙女尉迟炀被喜色衬的脸若朝霞,跟在身後也迎了过去。
  我知道,大少爷即将得到他梦想的一切,从此平安顺遂,直上青云。
  「怎麽、舍不得?」白草泽问。
  「没什麽舍不得,跟他不过是主仆关系,就算曾经受他之助,我也回报了恩情,早就不相欠了。」
  我淡淡说完後,回想去过去一年来的种种事。
  大少爷曾经帮过我,当时他身披英雄氅,气概豪侠,从天而降,弯腰帮著小乞儿的我捡拾一颗颗滚入青石板缝中的黑色药粒。
  那一幕印象太过深刻,深刻到我当下决定要进燕家堡,就是想再多看他几眼。
  嚣张气焰的二少爷放狗要毁我的花田时,大少爷弹石驱狗,一点也不放纵兄弟狭戏,他的举手之劳,却在无意中续了我的命,所以我如他所愿,折了花相送。
  我想,或许他会喜欢那样的魔蛊之花,而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
  平日在燕家堡时,他口中虽不说,却总是怜我身体瘦弱,没派过苦活儿给我,还时常有意无意的留下补身的食品要我吃,为了这心意,我就算再没胃口,也会逼著自己勉强吞几口。
  吃的是那份有人在意自己的心。
  或许他只是天性带有豪侠风范,待他人也同样会如此,不独单单对我,可那些事还是让我铭感五内,也因此在他吃了淫滥的药物之後,我愿意以身来解毒性,并不觉得有任何委屈。
  肌肤相亲这种事,全是因为必然而然,我没後悔过,事後,就当全是场梦,是他与我之间眨眼即逝的梦,醒後,镜花水月就是空,有过的那一切细节,世上只我一人记得就行了。
  因为,他的路明确堂皇的铺在前头,我的、却是未卜,因此无牵无挂。


  车上,我问白草泽要上哪儿去,他说紫萝山。
  我不再说话了,殊途同归,本来就打算要回还丹门,如今有车载,省了走路的功夫。
  白草泽一路上都想尽办法搭话,跟我说山上现在如何如何,木制的神仙般楼阁重新搭起,四年前侥幸逃过劫难的门下子弟也都被找了回来,他还亲自在通往还丹门必经的山路之上布画奇门遁甲之局,绝不重蹈四年前灭门的覆辙。
  不清楚他到底想表达的是什麽,想复仇?还是想光大还丹门?或是有更奇怪的目的?
  我全都没问出来,只是病恹恹的没精神,一粒饭一滴水也下不了口,躺在车里时不时发著抖。
  「你的药呢?你应该随身有携带拙火之药,不然这几年是怎麽撑下去的?」他观察了我一整天之後,终於问。
  我笑了,可是不确定自己真的在笑,懒得说话,也说不出话。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里,我肉体的感官一下变得敏感,一下又麻木不仁,整个思绪混乱成一团,很想哭又很想笑,烫热的针刺疼痛流通全身,导致手脚时不时的痉挛。
  眼睛睁著,景象却是一片黑暗,白草泽那些停不了的话语像是跟我隔著几千几百里远,渺渺茫茫,每个字明明都进了耳朵里,却每个字都听不清什麽意思。
  人说度日如年,我这会儿则是每个弹指都往死里走了一回。
  很久很久以後,也或者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难堪的痛楚终於缓减了下来,闻到了陌生药草的香味,我睁眼看,白草泽在我身上某些腧穴上施了灸法,几处大穴也施了针。
  「忍著点,路边我也只能找到这些药草应急,你啊……」他说,微带责难。
  很想称赞他,不愧是药兽,凭空都能摸出疗方来,但是我口乾舌燥说不出话,依旧只能笑,苦笑。
  「……依你的本事,随便就能勾引将相富贵者去依凭,锦衣玉食根本不是问题,何苦让自己过得难受?」他问。
  没错,可是我不想。
  因为我知道,稍有不慎,媚蛊将开启地狱的门,成为黄泉的指路香。


  马车的速度愈来愈慢了,车身微微倾斜,呼吸的气流里多了翠氛的阴湿,混杂清新的松脂香味,间有藤蔓断折时的刺鼻怪味,各式各样的怪鸟长鸣声如雨铺盖而下。
  「入山了,紫萝山。」白草泽说:「山路曲折,车跟马都上不了,只能乘小驴……不过,你这样子连驴也骑不得。」
  他让我坐上一乘登山轿,前後两个还丹门的年轻人抬著,他们对白草泽的态度恭谨,喊他师父。
  「他是师叔。」白草泽指指我。
  不置可否,目前为止我从没承认过自己是谁,莫名其妙担上个师叔的名号,有点占著茅坑不拉屎的意味。
  向山里进发,白草泽状态悠閒骑小驴在後头跟,山路忽高又下低,我两脚悬空任抬过崎岖陡峭的山路,心底很不踏实,可不踏实又能如何?浮萍桃梗在水面上飘零之时,能决定自己的方向麽?
  软软的摊在垫著软枕的竹椅轿里,半睁眼看风景;远部岗峦重沓,松柏丛丛如点苔,近处树叶漱漱落,飘入深峪横涧间。
  就说过再也不用扫叶子了,可是看到满山叶落,我还是有心惊胆颤之感。
  闭上眼不想再看,昏昏坠入了梦境好一会,感觉山中冷气棱棱地割刮著人脸,怎麽睡就是不舒服,就这样在轿上晃荡了两个时辰後,似乎听见了人语啁哳,我睁眼,仰望。
  原以为该看到的是一座萧瑟零落的山门,令人吃惊的是,山门崭新,庭院光洁,之後层楼叠榭,穿白衣的还丹门人在楼墙内外行走。
  百草泽下了驴子,有人接过繮索後牵了开去,所有人见到他都躬身行礼,他摆手让人放下了我的小轿。
  「旧地重游,如何?」他问我。
  我突地跳起身来,用尽了全部力气朝前跑,穿过天井上台阶、过丹墀转回廊,一根根阑柱尽带杉木清香,安抚著我,愈是深入这玉宇琼楼,愈是带起曾在此处行走百趟千回的记忆。
  回廊并不如何宽敞,碰撞上了许多人,一开始有人想拦下我,却听得白草泽在後头斥喝,我不再受到阻拦,继续跑,人愈来愈少,因为我正朝一向不许低层门人出入的北离院房奔去。
  北离院以山石砌成围墙,中间一道圆月洞门,洞门内数间小室倚山壁而建,壁上有山水自数仞高的山壁上飞溅而下,彷似仙人之居。
  这样的仙境里,我却急如丧家之犬,钻过北壁的水帘,後头别有洞天,是一处浑然天成的洞穴,里头阴湿潮凉,水苔青霉之味厚重,虽然洞穴幽蔽阴暗,可是每隔几步的穴顶之上就悬挂著一颗夜明珠,提供了微弱的光泽。
  我一头钻,知道自己的体力正点滴流失,快,就快到了……再撑那麽一会儿……
  洞穴尽头透入明亮的光源,投入光中就出了洞穴,迎来的,是一处被绿壁三面屏抱的斜坡幽谷,寂静深闭,中间一条涧溪湍急流下,坡面上满满金黄色的花焰。
  找著几株结了缶状的绿褐色蒴果的草茎扑过去,指甲於蒴果上轻刮,白色乳汁缓缓渗出。
  明知直接吸食生汁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可我已经被拙火的毒性浸渍,无法控制欲望,无穷无尽的饥饿感驱使我贪婪的凑上去汲饮,像饮著琼浆玉液,饮完这一株,接著另一株。
  恍惚中,我觉得自己成了口吐焰火的饿鬼,被一片熊熊凛凛的火光烧灼著,畅快吞吐这世上唯一能入我口的毒果。
  「还不承认你就是『媚蛊』?」嘲讪的话语在身後响起。
  回头看,见到白草泽站在洞穴口,意态悠閒。
  我笑了,随即跌入光怪陆离的幻境里、同时跌入四年前那一场记忆。


  四年前那一天,还丹山门附近的几间堂房都起了火,门人竞相内奔,呼告著有数百名执兵器的武林中人冲过山下屏障,上来见了门人就杀。
  这是从未有过的大事,还丹门以炼制丹药毒物闻名,武林中人就算怨恨,也从不敢轻易得罪,就怕日後被挟怨报复,死无葬身之地,这回武林人是打了什麽主意?
  其实还丹门人最清楚,师父不过是练药成痴,更想学古代练丹之士,练出些旷世难逢的药物,加上必须豢养门内众多弟子,为了钱,因此提供药物给江湖人,接受的委托也都形形色色,各种要求都有,其中毒药一项让人听了惊悚,因此担上了邪教恶门的名字。
  师父说,最近几年江湖中出了几件以毒灭门的大案子,其中两案的毒的确出自还丹门,引起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了起来。
  江湖中人却因此把所有案子都归罪在还丹门头上,更听说「媚蛊」、「药兽」、「鸩毒」已经出世,武林盟既打算严惩还丹门,又知道帝朝皇帝要强徵药人,因此赶在军队之前攻上山。
  师父还没想出抗对的计画时,他们就已经杀来了。
  我身为药人之一,在还丹门中倍受照顾,此刻门中遇上变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出房室看,前头火焰燎烧正旺,就像盛开的拙火之花,却更多了熏人窒息的热度。
  「师父、师父呢?」我紧抓住一个从外头跑进来的门人问。
  「在山门处与武林盟院的人对峙,让我来拿刚制好的毒蜂粉去。师父有说了,武林盟院是来抓百草师兄、羽师兄,以及青葙师兄你的,你们千万别出头,躲到练丹房去。」
  身旁门人全都同仇敌忾要去抗敌,他们大多是师父出外捡回来或买回来的童子,在还丹门生活了很久,视师如父,向心力极强,有难没人想逃。
  我也不想跑,师父於我恩重如山,此时此刻怎可丢下他一人?
  匆匆往山门方向去,还未踏出丹墀,心就冷了一半,还丹门人或许擅使毒药虫粉,拳脚功夫却非所长,武林盟人各个执有武器防身,很聪明的不让门人近身,刀剑一挥,我方的人立刻染血。
  从没看过这样的场面,陌生的汉子唯恐中毒,使用的都是一招毙命的残忍招式,全都杀红了眼,我耳里听到的尽是熟悉人的哀嚎,腥甜的血味在火光中蒸熏出怪异的气味。
  反胃的酸汁直冲上喉头,我全身僵硬在丹墀上动弹不得,不敢看、不想看、偏偏一切清楚的映入眼帘。
  所谓的严惩,居然是血洗,并且灭门。
  突然间,残存的门人恸声震耳:「师父!」
  咕咚一声,师父的头被砍,在地上滚了几滚,颈下的躯体直直挺立了一会,血从碗大的破口朝天喷射,接著往前倒在地上。
  我惊骇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怔怔的张目决眦,谁?谁杀了师父?我要牢牢记住他的长相……
  一个身长八尺的中年男子挥舞著九环金刀,胡髯飘洒胸前,长相凶如瘟神,刀刃染血,他在杀了师父之後,扬刀向天吼叫:「还丹门主已经命丧我镇八方铁威的金刀之下!其馀妖孽还不束手就缚?」
  武林盟的人齐声哮吼意气风发,我躲藏在震天的声潮里,缓缓将那些人看了个遍。
  虽然隐居高山不出江湖,还是认得出来,拿棍穿僧衣的秃驴们来自少林寺、持剑著道服的牛鼻子老道从武当山下来,武林盟院自盟主以下都在腰部束上鸾带,其馀杂色服装者来自江湖各处。
  顶著正义之士的大纛,也不过就是些牛鬼蛇神,他们的高明处在於以适度的凛然正气来隐藏个人的私心,这是聪明人惯用的伎俩,吃亏的反而是真小人。
  对我而言,他们都该死。
  蓦地有人大吼:「媚蛊!那个就是媚蛊!」
  我从泞滞的思绪中被唤醒,朝吼声来处看,赫然发现喊话的人居然是每个月都会送米送猪上来的秦老板,他在山下城镇开业三年多,性子和善,跟环丹门里的人都相处愉快,没人对他设防,连师父也一样。
  此刻的他著劲装,腰间系鸾带,这一瞥就让我心知肚明,他是武林盟的人,也是他把人给带上山来的,现在更将我给指认出来,他是奸细。
  我霎时间气愤填膺,却又恐惧难当。
  一般人对遭受突来的威胁大致上有三种反应,静止後逃跑,无能逃跑或逃无可逃则奋战;我在听到唤声後,想也没想就转身往内跑去。
  山门外的声浪彷佛被刀从中给砍断,突如其来的安静对应出我奔跑的脚步声有多倥偬,接著後头轰然声大作,那些人像找到大奖赏似的,争先恐後追过来。
  我慌不择路,梯拖梯拖往中堂够奔,撞倒了好几处的桌椅几案,最後踉跄跌入了东厅,心冷,才发现自己进入了死路,东厅除了跟中堂连接的一道门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出口了。
  把门给关上,明知这是掩耳盗铃的做法。
  步履维艰,无助的往前,我甚至跌了一跤,好不容易攀上厅前那张贵妃椅,头倚著正中置放的茶几直喘气,厅见好几个人追入了中堂,金环碰撞刀身的铿锵声隔墙传来。
  没忘了师父就是死在拿九环金刀的人手上,我更加惊恐,手脚抑制不住的发抖,口乾舌燥,像是离了水的鱼儿,拼命张大嘴的喘气,吸进去的却远远不够身体所需取的。
  会被杀……
  不、我不想死,逃过了饥馑跟瘟疫,挨过了痛苦万分的试药磨练,哪能甘心就此而死?就算不死,最後也会沦为他们的玩物,那时候,更是生不如死。
  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惊恐到了极点,那就什麽都不怕了;临到深渊,与其往下跳,不如转身,微笑面对那些禽兽。
  我是「媚蛊」,逃不了,就要奋战。


  东厅精致的格扇门一下被撞开,花梨木支离破碎,四、五个彪形大汉跳进来,外号镇八方的铁威果然跑第一个,他们看到我之後,喜形於色。
  「『媚蛊』在这里!」最後进门的那个人半斜身朝中堂处喊。
  除了自律甚严的某些门派,其馀的这些武林人,说到底也只是些尚武粗鄙的江湖人,冲著媚蛊之名来追逐我,猥琐鄙陋的情态在小小的东厅之内一无所遁。
  我斜斜倚靠在贵妃长椅之上,看似慵懒的惬意,其实是经过长期训练出来的姿态,腰身的柔软倾斜收敛了腿的伸展,绛绡薄披其上,雕出了勾引情欲的恰当弧度;发披散了肩臂,投射出张狂的豔丽。
  要诱惑别人,得先诱惑了自己,我演著一场勾魂摄魄的戏,沉迷到忘了自己是戏子。
  他们的脚步停顿了,盯紧著我,我则准备完全,眼神牵出秋水般的波盪,以极致的媚术迎敌。
  「来。」我扬臂,在空中流盪出一条优雅的动线,抓紧抓住他们眼里的情欲魅影,我的魅影。
  汹汹的气势在瞬间软了下来,他们的表情由半猥琐半防卫开始渐渐的松懈,却还保有半清醒的意识,往空中吸了又嗅。
  「好香,这什麽味儿?」铁威迷惑的问。
  我笑意微微含露,东厅空间小,在刚刚的片刻间,恐惧兼动情的因素逼得我异香更加浓烈,均等的弥漫密室里。
  「我的味儿。」分唇轻吐语,送著妖娆风情:「……没骗你们,不信……过来闻闻……」
  他们的眼神更加的迷离,一步步靠近来,我动了动身,故意仰颈,半敞前襟。
  小时候乾瘪枯黄的我,几年来被细心看护,养成了细腻富弹性的肌体,这时故意微露肩窝及琵琶骨,衬著绛绡的艳丽,增添肤质更加晶莹,让他们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去。
  饥渴让他们大口吸气,不自觉地踏入我的陷阱,媚蛊的陷阱,然後,任我予取予求。
  更多人於此时闯进来,大喊:「抓到媚蛊了?」
  我眉梢眼角抹上妩媚,更多的是腼腆天真,降低後到者的戒心,成功的让他们一步步靠近,对媚蛊的好奇心让他们只想一睹我的面目,忘了室内充盈的香气。
  收网。
  对前头的几个人低声问:「喜欢我麽?」
  「喜欢、喜欢……」他们忙乱的点头。
  「他们也喜欢我……」指指後头,我说:「想独个拥有,就……杀了他们。」
  前头人猛厉的转身,刀光剑影散在厅里。
  一群江湖人陷入奇怪的混战,惯常刀口上舔血的汉子在意识迷茫的情况下,下手毫不留情,不到片刻,鲜血就飞溅上东厅的白墙,断肢飞过眼前,场面怵目惊心。
  愈是怵目惊心,我笑的愈是心荡神驰,香味混著血味能引发人的兽性,杀得更加起劲。
  东厅再次进来新的一批人,几个是三、四旬以上年纪的和尚跟道士,还有武林盟的人,他们对厅内的混战讶然。
  「住手!」最老的和尚一吼,声波震的墙面晃动,回声震的我耳朵都痛起来,不禁蹙起眉来。
  那是少林武学狮子吼,据说这招能振聋发聩,对付昏昧的人最为有效,不愧是少林寺高人,看得出来这些人神识蒙昧,被控制了,所以想喝醒他们。
  太小看了媚蛊,媚蛊的异香从来都不是以强力来扭转人的意志,而是唤醒人的欲望,深深埋藏体内的欲望,那些欲望如虎,平时关在躯体的牢笼里,媚蛊不过是开了柙,引虎出笼。
  让他们疯狂的不是媚蛊,而是他们自身,飞蛾扑火是本性,我不过是加亮那道火焰,让他们追逐前来。
  所以,杀红了眼的人依旧杀戮下去,少林寺和尚们跟武当山老道只能想办法出手相拦,左挡右支,浑忘了有一个我悠閒的躺在贵妃椅上含笑观看。
  荒谬的戏,而我是始作俑者。
  很快的,第三批的人也陷入狂乱,他们在这其间同样大量吸入香味,从挡架改为加入战杀,而且根本不知为何而杀。
  和尚跟道士们毕竟平日有精修凝心定静的功夫,抗衡欲望的程度强了些,可是他们的表情也逐渐扭曲,满身大汗,到最後住了手,退到壁边喘气行功,甚至默念经文,远离魔魅的诱惑。
  既然还未涅盘,就总有七情六欲,我明了这一点。
  厅内依旧各骋凶恶鏖战,手执九环金刀的铁威功夫的确高,命丧他刀下的同道已经不下十个,不过,他也是我最不待见活著的一个。
  或许我能让他自己杀了自己,不过,人有自保的本能,一旦牵涉到生命存亡,情欲反而会被压下,媚蛊之香会失效,所以,必须借他人之手来报弑师之仇。
  得找上武功最高的那几个,我眨眨眼,挑中了狮子吼的那位和尚,於是从贵妃椅上起身,缓步走向那些方外之人,心中满是嘲笑。
  既是方外之人,何苦来管人间尘俗事?既然管了,就要有沾染污泥的觉悟。
  我倚向他,贴近,吐一口香氛在他的口鼻间,其中含著浓浓的浊欲,如蚁如蜂,穿透他的皮肤,咬啮他的理智。
  「大师……帮帮我……」与他的耳廓相聚只寸许,软软的,像吹著一片叶子去搔著他痒:「……你帮帮我……」
  他表情未动,只有汗珠直下,注意到他喉结不安的稍动了动,我确认他早已动摇。
  摸上他的手,传达温润如玉的亲密,更是一种暗示,背离肉身对欲望的沉迷是痛苦的,还不如尽早服从我、服从我的愿望。
  「帮帮我啊……求你……」低语蛊惑:「……帮我……杀了震八方铁威……」
  他起身,往混战处去。
  我又往几步外穿蓝色挂留连鬓落腮胡的道士而行,该是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同样红潮满面呼哧粗喘著气。
  「道长……」葱白的手指滑上他粗糙的脖子:「你也听话……你会听话的,对不对?帮我……那个……」
  指向厅中同样杀红了眼的秦老板,那个奸细:「……让他死……」


  当铁威被重拳击中心窝吐血倒下,当秦老板当场被格毙,我走到破碎的门边,将这一幕仔细瞧在眼底、也记在心里。
  「媚蛊」开启了地狱的门,引领那些人进入黄泉,造下如此杀孽的我或许会遭受天谴,可是,我要先让他们受了人谴。
  天下第一「媚蛊」,有缘人得之,而他们,绝对不是我的有缘人。


媚蛊8.有客唐突


  处世若大梦,我一直浮沉在四年前的那场梦中,将醒未醒,梦魇之中,总是听到某人不间断的叨念。
  「又不是不知道,生食拙火的汁液易造成内火作乱,严重甚至会癫狂致死,你……」
  眼皮酸涩的紧,睁不开,却知道我身无寸缕趴在软榻之上,几处大穴有热烘烘的感觉,而旁边说话的人是白草泽。
  或许该喊他百草了,就像我本名杜衡,来道还丹门後,师父赐名青葙,他是百草,三药人其中之一的药兽,同时也是师父的得意门生。
  「……有本事你就让我断了药吧,万蚁钻心的痛楚不是谁都能挨过的。」我轻叹气说,又问:「你在做什麽?」
  「……我正以针轻捣你的大椎穴,待麻感过神道穴即出针,配穴以中脘、足三里、三阴交来行捻转补法,平肝泻火,把你多年来累积之毒给慢慢化去。」他问:「感觉好些了吧?」
  「嗯。」我答,又问:「为什麽找我回来?」
  「你本来就属於这里,再说……」他提了针,解释:「你是很好的饵食。」
  「饵食?」
  「…『媚蛊』出世,谁人不想一亲芳泽?就算明知媚蛊淫溺惑乱,总有好奇者前仆後继的来一睹究竟……」
  我不以为然:「要知道,有些人找『媚蛊』是纯粹报仇的,四年前死於还丹门内的武林人士的亲人,他们会把气都出在我头上。」
  「当年的生还者没人说得出真相,他们全都被迷昏了神智……我怀疑少林寺跟武当派的两掌门人或许有印象,不过……」他呵呵笑:「人都是他们杀的,再说和尚道士修行多年的定力居然被『媚蛊』破功,谁敢说出实情?」
  「或者我应该学妲己褒姒之流,寻一强权君主,保护我於深宫内院,顶多再担一个惑乱君王的罪名……」我还真有些自暴自弃。
  「这点我正在安排。」他又露出特有的自信的笑:「在这之前,先把你给养胖点,啧啧,要当饵食,也得当只肥嫩嫩的饵食。」
  有理,油嘟嘟的毛虫看起来比凹瘪的毛虫有料又好吃的多。
  转念又问他:「百草,从前你并非奸诈之辈,为何现在连我都算计?」
  「想完成我主之命,唯有你能助我。」莫测高深,他说:「放心,同是还丹门中人,我不会害你。」
  「你另投明主了?」我被勾起了好奇心。
  「当年我受了重伤,好不容易由秘道逃出,濒死之际幸遇我主相助,因此逃过一劫。为报救命大恩,我发誓依附於他之下,终身为他犬马。」
  原来他也有恩情至重之人啊,如此一来,我倒不愿苛责他如今的一切作为,不过……
  「你到底有何打算?」我疑惑:「又要我如何帮你?」
  「你会知道的。」他答。


  这之後的两个月之内,他天天替我行针,调配特殊药材服用,因为对症下药,我体态日渐丰腴匀称,乾瘦的肌肤也细嫩起来,揽镜自照,脸庞秀美灵妙,两颗好久不见的酒靥重又回来,仆人阿衡的样子已不复在。
  仔细东瞧瞧西瞄瞄,我虽是成年男子,但是拙火抑制了我的成长,让我体形瘦弱,容貌更是阴柔,真要比起来的话,我也不比那武林第一美女差。
  紫萝山上依旧存在还丹门,只是如今对外宣称以练仙丹金液为主,低调行事,不让武林盟以剿灭馀孽的名目重又回来。
  我日夜待在门内,足不出户调养身体,每三天才会上後山的温泉水池内疗愈,另外百草亲自汲取拙火之液来鍊药,他在控制火候方面特有一套,适当水火鍊出的药丸毒性不会太暴烈,在调理身体方面更加的事倍功半。
  他还派了两小童来伺候我这名义上的师叔,总之我养尊处优快意之极,跟之前伺候他人的日子相比,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可是,真要比较,我并不讨厌伺候大少爷啦,在燕家堡的日子里每天都跟他说说嘴、翻来覆去变法儿整他那些事都挺好玩的,现在轮到别人来照顾我,日子反而变无聊了。
  然後,每次小童递茶水来时,我都怀疑他们会不会在里头吐口水放洗脚水什麽的,谁叫我是过来人。
  今天上午百草又陪我上後山的温泉水池浸泡,这泉水由山石中冒出,带有矿物异味,水质更是腻滑,百草还在池中置放十几种药草,我每每泡过都心旷神怡,脚步更是轻盈些许。
  跟他对坐水中随口谈天。
  「听说昨晚又有人夜闯我还丹门。奇怪啊,除了一堆的铅铁汞银,这里有什麽好偷的?」我问。
  「来偷人的。『媚蛊』价值可逾万金,你相信吗?」他两手伸开架在山石旁,悠閒自在答。
  「我也没贴块牌子出去嚷嚷搬了家,谁会知道我在这里?」拍他一水花。
  「当然是我放的消息,早都跟你说过了,你是饵,而我想一网捞尽那些大鱼。想引鱼儿们来,得先亮出能供他们垂涎的饵,不是吗?」
  这时候的他还真是很邪佞的,看来碍眼。
  「这一个月来总共有二十五名武林人士偷摸上山,也都是来探我真假的?」我又问,不害怕,纯然是觉得有趣:「你都不担心真有人本领高强把我给偷下山?」
  水中他凑前来,小声地说:「还丹门周围全是毒,还是让人防不胜防的毒,就算上了来,有没有本事下山还说不一定呢……」
  嗯,凭百草的本事,我相信这不是夸大之词。
  沉默了会,我问:「四年前武林盟率众前来,各个武功高强,杀的我们措手不及……不怕复蹈前辙?」
  「勿恃敌之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他微笑:「你只要负责以绝世之姿出现……不过,阿衡,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
  「再说吧。」我不想提那事,转话题:「那麽,昨晚的偷儿不会被杀了?」
  「我怀疑他是武林盟派来探路的,当然,也可能自以为武艺高,偷偷潜来想一窥『媚蛊』的面目。不过是个小角色,我把他给放了,如果真是武林盟的人,我很好奇现任盟主会采取何种行动呢。」
  我轻轻一震,他说的盟主不就是大少爷吗。
  百草看著我,表情玩味,我有些心虚的往热泉里沉,让水淹过嘴唇,藉此拒答。
  「青葙,别惦记著他,为了得到武林盟主以及尉迟炀,他连你都能让出,根本不知道自己丢失的是天下至宝。」百草语重心长说。
  「我没惦记他,却也不希望你杀了他。」搭抗了头,答:「处得久了总是有些感情的,百草,就如同你之於你的救命恩人,别为了这事逼我跟你反目成仇。」
  「不到最後,谁也不知道事态如何走。」他耸耸肩:「……我泡够久了,再待下去,以青葙你这麽一朵出水芙蓉,我怕管不住自己的手唐突。」
  唉,唬人呢,他要对我有意思,早有几百个机会来唐突了,此刻不过口头上讨些便宜来转移我注意力,别再就大少爷的事跟他拮抗。
  会装糊涂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人,要玩我就陪。


  他起身穿衣的时候,有门人匆匆来报,说紫萝山下有数名武林盟的人徘徊,意图上山却又滞步不前。
  百草冷笑,交代我别在温泉水里太久,免得头昏,他随即快步回门内,打算等那些人亮牌。
  两个小童陪在一旁玩山石,我继续温泉水滑洗凝脂,洗得有些困倦,忍不住猜,武林盟的人前来,里头有没有大少爷?成为盟主的他,或许已经在进行与尉迟家的婚事……
  嫁给那麽个大草包,太委屈尉迟炀了。
  嗯?
  揉眼睛……
  我泡热泉水泡太久,头都昏了,昏到看见心中那个大草包出现在数十步之外。
  再揉一揉眼睛……好清晰的幻觉,连两小童都看见了。
  「谁人擅闯?不许靠进!」小童阿茯快步往前,伸臂挡住那个幻觉。
  那个人纵身跃过阿茯头上,小童阿天朝他洒出一把黄色粉末,他立即横往右边,绕过,直接跳到温泉边,蹲著看我。
  原来真不是幻觉,大少爷居然跑来了後山。问题是,他来紫萝山做啥?从前山到後山的路崎岖隐蔽,他又是怎麽摸来的?
  「青葙师叔!」两小童紧张地喊,正要过来保护,我摇头示意不需紧张。
  「……没想到紫萝山居然有狐狸精。」他直勾勾盯著我的脸,状甚不可思议,还问:「你有尾巴麽?」
  他就是有办法一句话激发我的怒气。
  「欸,奇怪,你很眼熟……我见过你……是你吧?你到过我梦里……」他问:「你是我梦里那只狐狸精?」
  我摇头,面色俨然。
  阿茯过来很生气地骂:「胡说八道,青葙师叔不是狐狸精!你才是狐狸精,你全家都是狐狸精!」
  他迷惑了,头歪东歪西尽打量:「不是狐狸精?怎麽可能,你明明就跟我梦里那只一样,又美又骚……」
  要再任胡说下去,也不知道他还会冒出什麽乱七八糟的不堪词语,我乾脆打断他。
  「……你是跟著山下那群武林盟人来的吧?」将声音压低压柔,略带沙哑,以免被认出来。
  他大感惊异:「还说你不是狐狸精,都练成天眼通了,不然怎麽知道我是武林盟来的?」
  要瞪白眼,想想还是算了,乾脆露出颠倒众生的媚笑,轻声又问:「你不跟著同伴一起,怎麽过来了这里?」
  那笑容对他似乎有致命的力道,让他当场怔住。
  「嗯,怎麽不说话?」我追问,笑得更加欢喜。
  「我我我……」他结巴了:「他们说上山的道 路隐含奇门遁甲之阵,怕有诡谲,我提议绕路走,他们也不跟,我转啊转的就绕到这里来了……」
  果然是大少爷会干出的事,我忍不住笑了。
  「武林盟的人来紫萝山干什麽……别发呆呀,回答我。」问,顺便提醒他,都当武林盟主了,别露出那一脸痴呆相。
  他也跟著笑,回了神,答:「我们想来拜访山上还丹门主百草……你认识他?」
  「认识。」点头,我又说:「要拜访还丹门,顺著山路上去,遇到白衣人就投帖,保管平安到达,多想反而多生变。算了,阿天,你带这位少侠回山下跟友伴会合,再领他们上山门。」
  说完我阖眼,假装沉迷於水中的安悦舒适,不想再搭理人。
  「等、等等。」他有些急:「你陪我一起去?」
  我低头,眼睑半睁下,给一个俯眄流波的轻哂。
  「口口声声说我是狐狸精,不怕我害了你?你走吧,有缘会再见的。」
  他还想说什麽,我摆摆手,闭眼,听阿天强硬对他说了声请字,没多久他起身离去。
  我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发呆了好一会儿後,才跟阿茯说回去了。
  阿茯拿布巾替我擦拭湿漉的头发身体,突然间他手的动作停下,我瞄到他吞了颗药丸。
  「吃什麽呢?」好奇问。
  他嚼嚼後回答:「师父有交代,若是闻到师叔身上有香味,我跟阿天就要赶紧吞这药,免得不小心对师叔发情,反而会被师叔给丢下山沟。」
  我皱鼻闻闻,真的,就在刚才那一阵恍惚之间,异香竟又从身上涌现,难道是因为见著了大少爷,身体不听使唤的动情了?
  不公平,也只跟他翻云覆雨了两回,却在这不到片刻的碰面之间,勾起了被他爱宠的记忆,背离我自身意志的驱遣。
  真气,可最气的却是他居然认不出共同生活一年以上的仆人,还只孜孜念念那与他共赴云雨的狐狸精,我心有不甘。
  气气气,气又能如何?
  重又脱了衣服下温泉去洗涤一会,让香味混著水味儿淡去,让阿茯再度擦拭身体,套上绛红长袍,腰系丝縧後,伸手问他要东西。
  「刚才那药也给我几颗。」我说。
  「师叔你不需要吧?」阿茯困惑起来:「你是『媚蛊』,『媚蛊』也会被自己给迷惑?」
  「怎麽不会?」我瞪眼:「人必先自蛊然後蛊人,我要不先被自己的香味给迷惑,怎麽去迷惑他人?」
  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後掏出几颗红色小丸给我。


  回到还丹门後休息了好一会,得知所有门人都收到不许妄语妄动的指示,由此可知有贵客临门了。
  我走到中堂外侧耳倾听,果然听到百草跟大少爷等人说话的声音,走到小西厅时,同门小侍童正端著几杯茶水找我。
  他说:「青葙师叔,师父请你送上藤果叶茶给客人。」
  我正想看看武林盟院除了大少爷外,其馀的来人是谁,当下接过茶盘,突然意会到,百草是故意让我去露面的。
  我是饵食,不是吗?既然如此,天下虫饵何其多,我媚蛊当然要做个风华无双艳色绝世的虫饵。
  深呼吸一口气,浅笑盈盈意态春情,正要踏入中堂,想想大少爷把我给卖了的怨恨,怒火当下中烧,於是往其中一杯茶里吐了唾沫,这才飘饶踏入。
  百草给自己易了容,看来像个仙风道骨的道士,见我送茶来,嘴角收敛了敛也没特别说什麽,只吩咐上茶。
  来人有五位,之一当然是大少爷,还有武林盟前盟主黄荆,剩下三个人我也有印象,都在武林盟院中主事,见到我,果不其然都直了眼,尤其是大少爷跟黄荆。
  我在四年前见过黄荆,他是东厅中幸存的武林人之一,当时的他也被「媚蛊」的体香给迷得晕呼呼,对我的容貌不知道还留有几分印象。
  至於大少爷,他目瞪口呆,很快又镇定,我先上了茶给他,再依序递给其他人。
  「这是我紫萝山特产的藤果叶茶,清心解毒,诸位远道而来,一定要嚐嚐。」百草说,苍老的声音合乎他的装扮。
  大少爷接了茶,先不喝,只是仰头看我:「这位是?」
  「还丹门副门主,我师弟青葙。青葙,这几位是武林盟来的贵客,燕行风燕盟主,黄荆黄长老,吴正堂吴长老……」
  「诸位的义行江湖上人必称颂,今日得见是青葙之幸。」我说著客套话,又劝:「请用茶。」
  大少爷说:「你叫青葙,不是狐狸……咳咳……」
  我瞥他一眼,微瞋。
  大少爷为了掩饰失言,当先喝下了茶,黄荆却面色难看,暗地给了责难的眼神,跟其他三人只是作作样子轻啜了杯沿,假装喝了,其实滴茶未沾。
  我正想到一旁坐下,大少爷却突然惊愕出声。
  「阿衡?」
  手中茶盘差点被我给摔下。
  他看著空杯,状甚不解:「这茶、这茶……怎麽跟我家阿衡泡的一模一样?」
  我面色不动,只对著百草皱皱眉。
  百草笑了笑,问:「燕盟主说话真是有趣,不过,这茶是青葙亲手沏泡,并非什麽阿衡,我这里也没有叫阿衡的人。」
  「失礼……是这样的,我仆人阿衡每次沏茶都会带不同的香味,最常出现的就是这一味……」他解释著,还往杯里不停闻香。
  我当然知道原因,加口水最方便,随吐随有,著了风邪时还可以将病给传过去,是整人极致之妙招。
  现在他既然提到我,我就顺口问:「原来如此。借问燕盟主,那位阿衡没跟著来?」
  「我……」大少爷突然轻叹:「唉……再找不到那麽知疼著热的人了……」
  「他死了?」我淡淡问。
  「我拿他换……」他嘎然止口,没再说下去,眉头皱起。
  「换?也对,不过是个仆人,爱丢爱换全凭主子的一时兴起,世道就是如此。」我平淡下结语。
  「不是……不是这样……」他嚅嗫,心虚。
  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哼,後悔了吧!我胸中有股报复後的快意感,活该,谁叫你不珍惜我这旷世难得的好仆人,谁叫你平常不对我好点,谁叫你老爱用那招无边落木萧萧下,谁叫你去娶尉迟炀!
  腹诽完毕,我又浅笑问:「再替燕盟主倒杯茶来?」
  「烦劳、烦劳。」大少爷一听我提,忙说。
  嫣然笑,等一背过身走出中堂,我就把脸拉的比马还要长。
  什麽时候倒茶时听过大少爷这般恶心的客气话?当狐狸精真是好处多多,受到的待遇跟仆人时完全不同。
  很快回来,继续递上加味茶给他,才回到一旁坐下,非正坐,而是微微向椅背侧转,表现的慵懒而随意。
  也知道他们目不转睛的看著这里,以贪婪的眼光,由我的脸至半敞的胸襟,柔软丝縧束起的腰身,接著摺纹曲折的薄衣长裙,到刻意露出的嫩白脚踝……
  青楼鸨儿传授的技俩,美人再美也不一定耐看,唯有善於传递万种风情,方能让男子魂魄盪漾骨软筋麻,无法放全副精神在这中堂之上,也有利於百草应对这些人。
  我还故意多往大少爷之外的四人多洒点秋波,故意冷落把我给卖了的人,哈哈,他在那头挠腮抓耳坐立不安了。
  活该,大草包!
  百草这时摆手说话,假装没看到其他人正心猿意马著。
  「诸位清顾我还丹门,实令蓬荜生光,不过……」锐利的眼光一下掌握全场:「最近紫萝山无缘无故跑进来许多耗子,抓不胜抓,其中几只似乎是从武林盟院中跑出来的……」
  黄荆乾笑了下,正色答:「百草门主快人快语,我等也就开门见山说来意。四年前还丹门以毒荼害江湖,天怒人怨因而被灭门,四年後却又惊见还丹门重新立派招徒,我武林盟院身负武林期望,因此前来关心则个。」
  百草扬扬眉,不卑不亢回答。
  「贫道雅好神仙丹诀,所谓为道鍊丹必入山林,年前於此见有荒废洞府,深觉弃之可惜,因此落根……山门上书有还丹门三字,我不过是沿袭旧名,却不清楚此门与江湖曾有何种恩怨。」
  「这麽说来,百草道长跟还丹门馀孽是毫无关联?」黄荆问,语气却满含浓浓质疑。
  「是就是,非就非,我於山中修身养性,不管尘世杂因缘。」百草又问:「……这麽说来,数月来总有人上来窥探,就是贵盟派来一探虚实的?」
  大少爷接了话:「正是,天下人管天下事麽,为了止息江湖中诸多揣测,我武林盟才当仁不让,派人前来一探究竟。如今话既然说开,此还丹门非彼还丹门,全都是误会一场,就请百草门主释放我方探子,大家互为友好……」
  「贫道并未扣留那些人,全都赶了下山去。」百草说。
  大少爷愣了愣,答:「那些人全未回武林盟院归报……」
  百草讪笑:「燕盟主以为贫道隐匿那些人?」
  「这倒不敢,想当中可能有何处出现差池。」大少爷拱手道,接著往黄荆看一眼。
  黄荆又瞧了瞧我,问:「这事还有待调查的必要。另外,黄某仍有一事相询。」
  轻咽口茶,状甚享受,百草方回答:「请说。」
  「百草门主可曾听闻过『媚蛊』?」
  呵呵低笑,百草装得很有兴趣,问:「听来却似奼女阴阳之词……『媚蛊』究为何解?」
  「『媚蛊』为前还丹门泯灭天良鍊制出的天下第一媚药,同时也是个人,横眉之间即能惑人心志,媚乱世间……」
  「原来是能覆巢乱世的倾国狐媚。」百草点头,续问:「为何特意提及此等妖孽?」
  「四年前『媚蛊』随著还丹门殒落而生死未卜,近日江湖却又流传『媚蛊』重又出世,现迹於紫萝山……」黄荆意有所指的看著我:「当今帝皇荒淫可比纣王,据说得知媚蛊出现,已经派了丰咸亲王前来寻找……」
  「帝君欲寻美玉相陪上苑,倒也无可厚非。」百草说。
  「当今天下已经够乱,北方虎罗罗国更是蠢蠢欲动,早晚发兵侵攻帝朝。若是任帝皇得了媚蛊,从此不再早朝,最後生民涂炭,我等武林中人岂能袖手旁观?」
  「那又如何?紫萝山上有八方人来往,诸位所提之『媚蛊』,我等并无印象。」百草偏头问我:「青葙,你在山中可有注意到那样的红颜祸水出现?」
  「没有的,师兄,倒是门下弟子传说,山里出现过狐狸精呢,或许山下人以讹传讹,最後成了『媚蛊』。」我轻笑:「谣言止於智者,荒诞传说迟早不攻自破。」
  「师弟说的有理。燕盟主,这几日我们会注意,真有类似『媚蛊』之人出现,便立刻通报武林盟,可好?」
  「如此有劳门主,以及……」大少爷也对我点头:「青葙副门主。」
  等武林盟的人走後,我说:「黄荆大概认出了我,就差没指著我鼻子骂误国殃民了,有朝一日要是落到他手上,会不会千刀万剐我啊?」
  「就算想杀,你也有本事让他们杀不了手。好了,见到燕行风来,你挺乐的。」百草说。
  「哪有乐?不过,傻人有傻福,五人之中只有他放胆喝了藤果叶茶,免了之後的肠断之苦。」说到这里我都高兴了。
  「山路半途有我特意栽植的角龙桐,此季树花正盛放,花粉带有走肚之毒,毒发之时会让吸入花粉者肚痛如绞……藤果叶茶有解毒之效,不喝的人,等下山就知道苦处了。」
  「百草,非到不得已,我绝对不与你为敌。」我语重心长说。
  「谁又舍得与『媚蛊』为敌呢?」他答。


媚蛊9.棋动江山

  自大少爷跟黄荆等武林盟人来访,到如今也半个月了,山上山下感觉是水静无波。
  「真的是水静无波吗?」跟百草对坐树下奕棋,我悠然说:「我倒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百草,你说我是不是太无聊了?」
  「比对於山下的纷纷扰扰,山中岁月本就无聊。」他沉思後下一黑子,又说:「山下这几日陆续来了许多奇怪的人,行脚和尚、卜卦相士、乞儿、江湖拳师,连名不见经传的镖局都走镖来此,热闹得很。」
  「喔,武林盟动作真快。」我手遮额看天空,一笑。
  「长居京城的丰咸亲王亲自领了二营大军,浩浩荡荡前来,听说奉了帝命前来迎接『媚蛊』进宫,武林盟的人急了,又不敢与帝军正面为敌,打算来暗的。」
  「你消息真灵通。」我旁敲侧击:「你跟丰咸亲王似乎有些关系,要不,为何想让我答应那事?有帝军作後盾,你尽可以逼迫我答应任何要求的。」
  「那种事得你情我愿,你若不甘心,在虎罗罗国主耳边天天说上几句谗言佞语,反而为我主带来忧患。」
  「这麽说来,丰咸亲王就是你主子?」
  「呵呵,我失言了。下一子该你。」他催促,顾左右而言他。
  我捻著白子,思考又思考,搞不定接下来该把子下到何处。
  「别想了,棋盘若江山,身为『媚蛊』,随手下子都能兴风作浪。」他懒洋洋地说。
  我又看看棋盘,最後投降:「说真的,百草,我不会玩棋,都是随手乱下的,亏你还能跟我周旋良久。」
  「我也不会玩,还以为你会呢,原来跟我都是作作样子。」他哈哈笑:「这样也不错,原来我们彼此都摸不透。」
  叹口气,难怪每次都是跟他玩到棋盘摆满了都还不知谁输谁赢,全都哈哈笑以平手带过。
  闷气,站起身来,我说:「该去温泉里水疗了。你来不来?」
  「我坐镇门里,你别在泉水中待太久,务必带阿茯阿天同行。」
  应了声,我回去招呼两童子陪著,走秘密的小径往後山去,入水後任年轻童子在附近采药拾果闹著玩,我则放松身心,趴在泉边山石上闭眼假寐。
  泉水特有的硫黄味氲蒸向上,滑腻且富含药性的水质对我的身体的确大有助益,泡完後总是让人神清气爽,每次来这待下,我都不太想走。
  「欸,怎麽又是你?」阿茯清脆的少年嗓音突然喊。
  又是谁?我睁眼,掩饰不住的讶异如硫黄的蒸气笼罩下来。
  「我不是坏人,我跟狐狸精、不是,是你们的青葙副门主很熟。」大少爷陪著笑,对敌意甚深的阿茯阿天说。
  胡说,青葙跟他才不熟,我心中暗骂。
  「青葙师叔?」阿茯阿天犹疑看著我等指示。
  「你们到附近绕绕,我跟他说些话。」挥手遣开了他们,我从水中仰头问:「燕盟主,一次迷路来是凑巧,二次再来就是有心。你有窥人入浴的癖好?」
  「不不不、不是……」他又结巴了,脸通红,却不掩饰直直盯人身体的眼光:「我来找你……这路真的难走,我绕了三个时辰……」
  我相信,他快靴上尽是草汁跟山石刮划的痕迹,扎臂箭袖跟发间也有落叶枯枝搭著,表情甚至些许憔悴。
  隔了半个月不见,觉得他真的有很大的不同,或许是眉间川纹的刻度更深了些,或许是仪态上更稳重了,以经不再像是杖剑任侠不知愁的大草包。
  「找我做什麽?」我不著声色的打量他,同时问。
  他蹲在我身边,俯视,不答反问:「你真的是『媚蛊』?」
  听出他话语里的微微责难,我故意抬起手臂在其上泼浇泉水洗浴,状甚愉悦,摆出妖娆姿态,热雾弥漫中撩他心弦,降低他的戒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轻哂:「有人老说我是狐狸精呢,多个『媚蛊』的名号也无妨。」
  「唉,我说你是狐狸精,并非贬低……」他急了:「总之,如果你真是『媚蛊』,那就快离开紫萝山,这几日山里会生事……」
  对他勾勾手指,要他头再垂低些,然後,往他脖子吹一口热气,乐意见他为此而一颤。
  「会生什麽事?跟『媚蛊』有关?」低低的、细细的问。
  「这、黄荆黄长老认出你是『媚蛊』,四年前以媚术惑乱武林盟友彼此杀戮的邪魔……他们想抓你回武林盟公审,终身监禁,不得再媚乱人世……」
  「想抓人就抓人,目无王法,你们武林盟比官府还、大、麽?」调笑似地讥嘲。
  他满脸忧心,呐呐答:「身在江湖,自有江湖规矩要遵守。这次武林盟阵仗大,连闭关修行中的少林寺方丈及武当山掌门都请出来了,对『媚蛊』誓在必得……真的,你快逃吧。」
  大少爷倒是提供了好消息哪。
  「既是邪魔,你还来通风报信?你到底是不是武林盟主?」半嗔半笑的骂。
  他叹口气:「我这盟主当的有名无实,盟院主要事务还是由各长老负责,即使跟他们劝说,也没人肯听……」
  「那你呢?若是『媚蛊』真在眼前,你也想抓起来监禁?」
  「呃……」他恼恨地答:「就是不想,才赶过来找你……四年前的事我不清楚,不过听黄长老的说词,当年还丹门同样死伤惨重……这个、孰是孰非谁能判定?」
  我笑,大少爷原来也没那麽草包。
  「……那麽……武林盟院打算何时攻上山?」
  「这个不能说,我毕竟是盟主。」他猛烈摇头,非常坚持。
  眼波一转,我问:「听说你在武林盟院里,以燕铁剑法击败强敌无尘剑客,夺得盟主之位,又获得武林第一美女的青睐……大喜之日将近了吧?」
  「这个你也知道?唉,我告诉你,当盟主真的不好玩,累,整天跑来跑去的;武林美女尉迟炀麽,我还没派人去提亲,呃……你比她香多了,我比较想跟你……」
  「想跟我什麽?」我收起谑浪戏笑,板著脸给他瞧:「你这人薄情寡幸,为了美女跟地位,连忠仆都能丢弃,现在又要背叛武林盟跟未婚妻,只为了亲近『媚蛊』,你说,我能相信你的话麽?」
  「你、你……」他被我一番抢白激得满脸通红,震惊之下往後一跌,坐倒在石地上。
  「我什麽?」轻叱。
  「什麽事都被你说中了,你真的是狐狸精!」他叫:「可我不是……不是薄情寡幸,我後悔了啊,自从阿衡离开,我就整个不对了,再没人陪著说笑……」
  「你就没其他朋友了?飘然燕凤龙,武林凤家龙家两公子跟你似乎挺相熟的。」我哼一声。
  「那两人哪有阿衡知心?阿衡就算常没大没小嘲弄我,也都是为我好,总之,除了阿衡跟你之外,我现在谁泡的茶都不敢喝……」他懊恼地说:「等这里的事了结,我一定会去找到『草泽医手』,跟他说我後悔了,我要把阿衡给买回来……」
  我一怔,心底有点儿酸、有点儿热。
  好一会,我问:「如果……如果阿衡跟我站在你面前,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阿衡是阿衡,你是你,我不选。」他说:「两个我都要。」
  「你想要阿衡当仆人好供糟蹋,这我知道,可是你要我做什麽?」
  「这、天天看著你也好啊,你跟著我回燕家堡去住,别回紫萝山,我会一辈子照顾你,有你在,我连老婆都不想娶了。」他问:「好不好?现在就跟我走吧。」
  想把好处都占尽,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我唰啦一声从泉中站起,毫不羞赧,跟他说:「喂,过来帮我擦擦头发。」
  他依言拿起一旁的布巾,瞧我瞧的目不转瞬,还说:「……你真的是男的……」
  走上岸,任他拭乾发丝,没多久他动动鼻子:「好香……同样的香味……你、跟我梦里的狐狸精……」
  我垂头不语,任体味汹涌袭人。
  「我家阿衡的身上偶尔也有这味道……奇怪,我那麽喜欢你们,难不成就是因为这味?嗯……好香……我好像……有点儿醉……」
  等他眼神迷蒙,一把将我搂入怀中狂吸狂嗅之时,我说:「等等……你还没告诉我……」
  「什麽?」他问,狂乱且迷茫。
  「我想听你亲口说……我问什麽你都会说的,对不对……」甜腻地问:「武林盟何时会发动奇袭?有多少人?」
  他止住动作,喃喃回答:「……两天後、十五月圆夜……三更……二百五十人……」
  「那、你先放开我,跟我走……你当然会跟著我?」
  他松了手,点头:「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我穿好衣服,喊阿茯阿天过来,他俩在十步外就闻到异香,不敢怠慢,先吞了红色药丸後才敢靠近。
  牵著大少爷的手一前一後走,两小童殿後,我心里无忧无喜,只想著赶紧结束这一切。
  一场争夺「媚蛊」的无聊攘劫,著实让人厌倦。


  三天後的薄暮时分,站在山门外看乱云映著夕照如血,百草陪在身边,还丹门内外一如往常。
  「看出什麽名堂了没?」百草问。
  「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我笑意盈盈问:「百草,你说啊,我要是有幸活到七老八十,再有人喊我『媚蛊』,会不会相当可笑呢?」
  「等你活到那岁数不就知道了?」他嗤而笑:「突然这麽问,怕死?」
  「你应该有万全的准备,我倒替武林盟的人担著心呢。」我答。
  「说到武林盟,我真的很替燕行风不值,都三日不归武林盟,武林盟照常运作,山下伪饰者有增无减,甚至没人跑来我还丹门探看,他这盟主还真当的有名无实。」
  「草包终归是草包。」我说:「罢,出发前我就先去看看燕盟主。」
  转身,穿过前厅过中堂,转到後院临山壁处,那里人工开凿一间小房,洞口竖上精铁栏杆,专为关兽关人之处。
  他正闭目打坐,听到脚步声时一跃而起,隔栏跟我对望。
  「放我出去!」他冲过来抓著铁栏。
  我倒退,他看来就像要把我给吃了:「不要。」
  「我对你那麽好,还特地来通风报信,你就这样骗了我!」他愤愤说。
  「我问你要不要跟我来,你真的巴巴跟来,也不是我强迫的。」
  「你是『媚蛊』,一定在我身上使了邪法,所以我才……」
  「知道我是『媚蛊』还敢靠近,这就是你不对了,武林盟的人都跟你说了我是邪魔,邪魔行邪道之事天经地义,有什麽骗不骗?」我跟他回嘴。
  「你!」他恨恨骂:「你讲话的口气跟我家阿衡一模一样,真会被气死!」
  我哈哈大笑,转身就要走。
  「等等!」他叫住我:「你放了我,我护著你走……我不会让武林盟人抓走你的。」
  我顿步,不解地回头:「你想明目张胆跟武林盟为敌?更别说这个邪魔歪道还把你给关起来……」
  「可是你没杀我,舍不得对不对?」大少爷开始嘻皮笑脸了。
  「我杀人从不自己动手,而是像四年前一样,以邪术操控人心,这叫借刀杀人。」我冷笑:「这就是『媚蛊』,认清楚了。」
  「我清楚了。」他想想後,答:「其实人都不是你杀的,当年你是为了自保才行的邪法,为了救死,情有可原。」
  「你又知道了?」我不屑地问。
  「我暗中查过,当年死在还丹门里的武林中人多是遭兵器斲砍,少数死於少林硬气功的一指金刚法,以及武当派的混元阴阳五行手,真正死在毒药之下的反而不到五个……」
  「喔,你不是大草包嘛。」很不诚心的称赞他。
  「看,你真的跟阿衡一样,都爱说我大草包。放我出去!」他又气了,两手紧抓铁栏大力摇晃。
  「会的,明天早上,百草会来放了你,至於你跟我……」我微笑:「还能不能再见,看缘分了。」
  「什麽?喂喂,你别走,给我回来说清楚点……」他焦急对我的背影喊。
  说的够清楚了,大少爷,有缘就在一起,无缘各奔东西,我总会在天涯一方好好活下去的。
  或者,偶尔念及你,如此而已。


  月亮刚上山头,我跟百草对坐山壁前的平台之上,吟诗对酌好幽雅,旁边几个门人侧手相陪同赏风月。
  这里视野开阔,背谷,面对山下空旷平野,不但可将山腰间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连山下村镇未熄的灯火都隐约可见。
  二更天的时候,人微醺,我身披白袍凌乱舞,百草在旁击节叹赏,不远处大片暗影逐渐靠近,我长袖如霓如云,挥动之间,如水挥洒在夜风里。
  这里空间开阔,「媚蛊」异香很容易就被驱散,我的现身不过是分散登徒子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闪动欲火的眼神一对对闪亮在暗影中里。
  「这次武林盟请了鬼巫子来,专门要破我的奇门遁甲,还有对解毒手法精通的赛扁鹊时逸人,可见对我们还丹门有多忌惮。」百草笑笑:「尽管破吧,人总是被眼中所见给迷惑,绝对不会注意到脚下的野草正呜咽低泣。」
  我舞累了,倚向他:「这次的来人有很多武艺高强的女侠,女子不会被异香所惑,你可得保护好我。」
  「果然是有备而来,武林盟不似从前般莽撞了……嗯,青葙,可喜欢在夜里看烟炮?」
  「烟炮?平常人可拿不到那种东西……你总是能带给我惊喜,哪天我承受不住,不就吓死了。」
  「睄睄也不吃亏。」他说完就取出个袖筒往上发射火炮,尖锐哨音穿透天际,爆出小朵火焰。
  「……好看是好看……就这样?」说实话,我还挺失望的。
  「会渐入佳境的。」他拍拍我的肩。
  话刚说完,百步距离外突然有几十道火焰冲向天空,破空声如矢射月而去,掩住山树被风摇晃挤挨时发出的嗤嚓声;五色的花火在我们上方此起彼落绽放,烟硝味则如雨漫散,彩光覆盖满坑满谷。
  山腰上蛰伏的几群人们被掀开了暗影的遮蔽,全都惊慌的抬头,不过,毕竟是久闯江湖的武林人,未被突来的变故给慌了手脚,按兵不动,等头上烟花凋零。
  「有意思!」我拍手,为了天上烟花、以及地下诡异情势。
  「更有意思的在後头。」百草回了一句奇怪的话。
  山脚下、山坳左右、环绕还丹门的拱壁之处,都同时点燃五色炮火往上,伴著杀声战鼓震天,从山下到山上,一时间山壁皆为之颠动,鸟兽慌张自睡眠中惊醒窜逃。
  推敲百草的话,必是他弄的玄虚,连我都因此而担惊,问:「哪儿来的大阵仗?」
  「呵呵,你脸色相当难看,不如再喝一杯吧,青葙,给你压压惊。」递来一杯淡酒。
  我心不在焉的轻啜,眼睛不放过山下的动静,等烟收炮息,一丛丛篝火燃起,如火虫儿乍现乍隐,散於各地的火点逐渐凝聚成网,彷似被见不著的精魅之手给一步步收紧。
  战鼓猛然惊山,杀伐声漫天遍野,山腰处慌乱了起来,画整为零的武林盟人看来不知所措,重新聚集起来。
  脚步轻盈的门人快步来告:「门主,武林盟人都被逼入了鬼藏八卦阵,以他们破阵的速度,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出来。」
  百草听了之後,拿出一个大竹笼子出来把玩,我知道里头养了数千只的万地翅虫,百草说这翅虫来自海外,极难饲养,有毒,毒性如何我却不清楚。
  「你打算杀了他们?」我问。
  「杀了,等过几年武林盟恢复元气,卷土又来灭了我还丹门?不,我有更一劳永逸的办法,让他们活著,却必须尽心尽力受我驱策,终身不得有贰心。」
  「就是要以毒来控制他们嘛。你倒是说说,今晚来的武林盟能人甚多,想同时间让他们中招,可不是一件简单事儿。」
  「就是想一次聚集骁勇的武林人,才拿了『媚蛊』当饵啊。」他笑,笑得开心得意:「青葙,你知道我在鬼藏八卦阵里植入了什麽草?」
  我想想,答:「好像是归蓟,师父上丹阳山悬壁处采回来的……那草平时没什麽味,踩踏上去,枝叶断裂时释出的草味却奇腥无比……怎麽,那草有毒?」
  「没毒。要有毒,精通解毒的赛扁鹊早就闻出来,有了戒心,他们又怎敢进入鬼藏八卦阵里?不过嘛,归蓟的确是有些玄机……」他学说书人在紧要关头停顿。
  我相当捧场的睁大眼睛,鼓励他说下去。
  他指著笼子:「归蓟的花草在踩踏後,泌出的味道恰与母万地翅虫交尾期发出的臭味一样,我竹笼子里的翅虫可都是公的……」
  听了真是心惊胆战,感觉归蓟跟我有异曲同工之妙。
  百草大概猜出了我的想法,点点头说:「此刻武林盟人脚上都溅了草汁,只要一出阵,就会碰上群虫袭击……他们再能杀,也无法一次杀尽一千只虫。虫儿遇上攻击,则会以含毒的口器叮咬敌人……青葙,这毒可怕之处在哪里你可知道?」
  我摇头。
  「一旦被咬,嗜心钻肠,痛苦难当,却又不致死,除非有我炼制的独门解药……」
  他呵呵笑了,揭开竹笼子,霎时间千虫振翅齐出,朝鬼藏八卦阵飞去,该处武林人正一个一个窜出来。
  「破阵之际,虫啮之时,生在生兮死在死,一切将唯我命是从……」百草说著说著,笑得有些颠邪了。
  「想以此来控制武林群侠,当心被反噬,因为狗被逼急是会跳墙的。」我不以为然地说:「以毒来掌控人心,即使得到一时的言听计从,却是大众离心,从此成为公敌……」
  瞬间,我好像从他眉间看出淡淡的忧愁。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武林人士不服帝命,总爱在江湖之上兴风作浪、聚众结会冀图谋叛,从来都为帝朝隐忧……我受主子之命攘祸乱诛无道,自当竭尽心力,成为众矢之的也无妨。」
  听他这麽说,我肩膀抖了抖,只觉山风寒意彻骨,高处难立,竟有点儿待不住了。
  山腰之中此刻传来不定的惊叫,藏鬼八卦阵外,风光豪气的武林人已经失了方寸,手忙脚乱扑打飞虫,更多是倒在地上哀嚎。。
  我不同情他们,想的却是:幸好,大少爷不在那里头。
  我早猜到百草会使出激烈的手段来度过今晚,所以才将大少爷给关起来,一来避免这场面,二来等他将来回到武林盟,说是中了媚蛊奸计被掳,也不致受到太多责难。
  「回去吧。」百草这时说。
  转身离开往山门去时,两队军士正从左右两平坡快步切过去围堵,就在这时,军队前头起了骚动,最前排的士兵参差倒下,一时间井然的队伍失序了。
  「怎麽回事?」百草皱著眉头问门人。
  年轻门人往前去探,不久後回来报告:「武林盟有人携带紧背花装弩及袖箭,正在做困兽之斗。」
  忍不住凛然,武林盟这次果然针对还丹门做了很多准备,像紧背花装弩就是将弩缚在背上,稍一低头用手扣动,就能发射弩箭;至於袖箭则能藏於袖内,取准易力道猛,以此等暗器的确可以远距离攻击使毒的人,以保自身安全。
  百草脸色大变,揽著我要走,突然间有两个人自鬼藏八卦阵前飞扑直来,遇上的士兵皆被震飞开去,道服飘飘,没几下就来到我们面前,掌拳凌厉进逼,居然是少林寺方丈与武当掌门人。
  「虫怎麽没咬他们?」乱中我还不忘质疑百草。
  「……他们掌风雄厚,虫近不了身,失算了!」百草懊恼。
  这时前头道士抢先大喝:「『媚蛊』在何处?驱使毒虫害我武林盟人,如此妖孽天地不容,我修道之人一定要替天行道,铲奸除恶!」
  我真觉得冤枉,放虫的明明是百草,怎麽帐都算我头上?此刻却没馀裕来辩解,只能仓皇乱逃。
  和尚穷追不舍,也说:「道兄多说无益,我等此回出关就是为了断妖除孽,除了『媚蛊』之外,还丹门主助纣为虐,与帝朝挂勾,想灭我武林同道,同样死不足惜!」
  身旁门人等以身护我两人,避开和尚捷骁无俦的掌劲,百草则将我往旁用力推,手扬处,红黄烟雾立刻在四周散开,和尚道士早有准备,虎劲一发,掌脚抡动带起气旋,不让烟雾近身。
  就这麽一耽搁,百草跟我已经离开数十步之遥,他趁机劝:「当朝帝王早在月前就赐紫萝山居予还丹门,我百草则为国师,为帝王炼制养身丹药,今夜流寇盗贼前来抢夺仙药,丰咸亲王因此派兵戡剿,同是方外道友,不如彼此放一条生路?」
  和尚道士不里会,又朝我追来。
  见他们杀气凌厉,边跑我边慌张叫:「出家人慈悲为怀,为何苦苦相逼我一孱弱之人?」
  「妖孽误人,若不当场诛之,惑患无穷!」和尚身分的人说话一点儿也不慈悲。
  百草也不劝了,对我喊:「他们想杀人灭口!身为修道之人,却在四年前被美色妖蛊而残杀同道,传出江湖定会贻羞师门,哼,出家人也不过如此!」
  我懂了,头也不回往前跑,可怎麽跑也跑不过练武之人,身後掌风又至,天,此命休矣!
  横向的掌劲突如其来击向肩头,我嚷叫一声摔跌了个狗吃屎,手上擦伤,可是……没死。
  难道和尚跟道士嘴巴上叫得狠,其实是佛心来著?
  「燕盟主,你这是……」和尚不悦地指责了。
  我讶异转头看,居然是大少爷!明明被我关在了铁槛之中,怎麽出来的?


媚蛊10.燕燕于飞〈完〉


  紫萝山上,大少爷从天而降挡在我身前,面对和尚道士大喝:「别杀他。」
  後两人对望一眼,其中道士了然的怒道:「燕盟主三日不见,我等皆以为你临阵脱逃,却原来是中了『媚蛊』的道,临阵倒戈!看在燕家堡同为武道正宗,我不为难你,走!」
  「不要。从头到尾我都觉得抓『媚蛊』这事荒谬绝伦,要说他祸国殃民,也等他祸了殃了,要杀才师出有名,你们、你们根本也是一片私心。」大少爷毫不留情指责。
  「已入魔道就不配再当盟主,对燕行风也不用再客气。」和尚对道士说:「除恶务尽!」
  两人取得共识又联手攻来,大少爷前迎,叫道:「我当盟主也当得没意思,不当了。总之我不准你们杀青葙!」
  我趁这当口仓皇在地上拖行退逃,百草扶我起来要跑,我却不放心大少爷,回头看战况。
  少林与武当两派在武林中向来为泰山北斗,能当上掌门,其武技自然是精湛深厚,跟这两人对战是绝对讨不了好去的,而我,是绝对不愿见大少爷横尸此地。
  大少爷此刻手上无剑,无法施展燕铁剑法,不过燕家另有一套「堕蝉败叶拳」,起势虽然霜薄风微,一旦抖擞发力,却能迸石裂崖,唯一令人诟病的就是跟他那招「无边落木萧萧下」一样,每次练完我都得扫一地叶子。
  拳招展开,与同样善拳法的少林武当人来去穿梭,三人间飞袖夭矫动作眩人,大少爷撒手踢脚都只在方寸之地内,显然为了不让对方越过他,而来找我麻烦。
  双拳难敌四手,大少爷凭一时的年轻气盛,还能暂时支挡,可是时间一拖长,就不敌那两人的精绵内力了,他现在已经是汗流浃背,动作渐渐滞缓,可对方却还是鼻息无声,守得气神。
  「给我毒粉,什麽粉都好,麻麻粉痒痒粉、就算是春药也行!」我忙向身边的人求救,就算大少爷真吃到毒,也能拿到解药治他。
  「别急,几只虫飞回来了。」百草气定神閒答。
  不说没注意,经过提醒後,我朝四方注意看,果见有七、八只万地翅虫围绕打斗的三人身周,和尚道士战得兴起,也没注意到虫正恶虎扑羊飞向他们下肢。
  拳脚来往之时,几只飞虫被击落,剩馀的虫儿突然间往他们攻击,措手不及之下,翅虫口器已经啮咬上裸露在外的颈脸之处,三个人不约而同触电似的往旁跳开,捂著心口滚倒在地。
  情势一下子逆转,我却高兴不了。
  见他们龇牙咧嘴状甚痛苦,脸孔甚至都痛到扭曲,在地下辗转低呼,可见这虫毒有撕心裂肺之苦;不忍心见大少爷痛下去,我忙求百草给予解药。
  「等痛过半个时辰,他们会精疲力竭无能作怪,到时我再喂解药。」百草狠心拒绝。
  「半个时辰太久了,而且……」我咬著下唇,看著大少爷,说:「刚刚他救了我……」
  「道不同,始终不相为谋。」百草严厉地说:「他是燕家堡的人,终究会与你背道而驰。青葙,我劝你快刀斩乱麻,别为了分桃之情而误了自己。」
  他说的我都清楚明了,可是世间有很多事情就是不能以理来厘清,我知道自己不该有妇人之仁,可是……
  我回头看,大少爷全身抖颤痛苦难当,他这样痛,我心里更痛,还不如……
  那就下定决心。
  「百草,把解药给我,那件事我答应你。」
  百草愣了:「……不後悔?」
  「别噜嗦,把药拿来就是了。」我扬眉肯定,不容置疑。
  他从怀中掏出一小瓷瓶过来,我忙奔到大少爷身边蹲下,撬开抖到发白的唇,灌入青绿色的药汁,不到一刻钟他脸色恢复了些血色,双眼发直盯著我。
  我牵著他起来,一语不发往还丹门去,过山门穿天井,上丹墀绕回廊,经过兽栏时停了一下看,当中两条精铁已被掰出可供一人出入的空间。
  果然还是太小看了大少爷,被关的这三天让他心无旁骛,反倒让内功更精进了。
  低头过圆月洞门进入北离院,钻入嵌有夜明珠的阴暗山道,这其间,两人皆一语不发,直到走出洞穴,已过五更时分,天微亮。
  带他走入被山壁三面屏抱的寂静幽谷,湍急的涧溪流下斜坡,两旁遍长金黄色火焰的花朵,与他站在水边。
  「这……这不是……」他终於变了脸色:「这花是拙、拙……」
  「拙火。」我答。
  「你怎麽知道?你……」他惊诧问:「阿衡说过,这是他家乡的花……」
  「这里就是阿衡的家乡,大少爷。」我答,心情恬静。
  打愣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由惊异、嗟讶、甚至……倒退两步。
  「你是阿衡!」不可置信的喊叫回盪在幽闭的荫谷里:「喊我大少爷,你就是阿衡!」
  静静看他,当此之时,我还能说什麽?
  他处於极度震撼的情绪之中,喃喃道:「阿衡是『媚蛊』……『媚蛊』是……我家的阿衡……」
  「顺著这条溪涧直下就可以离开紫萝山,避开官兵与武林盟人……你走吧。」我冷冷指点这明路,四年前还丹门发生人祸之时,我就是从这里逃离的。
  他仍眼愕愕看著我:「你……你为什麽不说?扮成可怜兮兮的模样混进我燕家堡,唬得我一愣一愣的,还跟白草泽合谋来骗我吃下春药,就是为了今日这盘局?」
  够了,完全不同的事他居然可以整合在一块,真亏了他的草包脑袋,不想听,我转身要离开。
  「不许走!」他扯回我,愤懑怒吼:「你说清楚啊,说清楚,阿衡潜入燕家堡,是想求得我什麽?『媚蛊』来到我面前,是想摆布我什麽?今天这一切,真是早布好的局?」
  有些事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没看过我发威动怒是不是?要说振振有词,本人的狮子吼比之滔滔翻滚白浪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推开他的手骂架。
  「燕行风,别往你脸上贴金!依我『媚蛊』的本事,想求什麽求不到?寄身燕家不过是因为要避灾躲祸,谁让世上都是你这种以小人心度君子腹的人!」
  他气焰顿时消了下来,唯唯诺诺:「呃、这、我……我没有……」
  我还不解气,继续骂将下去。
  「平常就没少为你操心,你两次中了恶劣之极的春药,我还毫无怨言牺牲自己来救你,你!你!你个草包笨蛋脑袋,真以为吐一吐就能解毒?刚刚你被万地翅虫咬了,剧痛钻心,怎麽也不吐一吐就行?」
  「你说什麽?你帮我解春药?那狐狸精真是……」他瞠目而视,说不出的慌乱。
  「是我,就是我!」我拧眉嗔喝,气不过的以手指头用力戳戳戳,戳他胸口,他又是连连倒退:「失望了是不是?梦里的狐狸精真是我,不是尉迟炀!哼,你为了女人跟擂台赛而把我给出卖,有担心过我会遭白草泽蹂躏吗?」
  「阿衡、我、我错了……」他羞惭低下头。
  「你本就大错特错!燕行风,世上有多少人想夺『媚蛊』都不可得,你白白占我两次便宜却还不自知,你我根本不是有缘人……更可恨的是……」
  愈骂愈觉得自己受尽委屈,眼都湿了:「更可恨的是,被你卖过一次是我时运不济,现在我又为你卖了自己一次,这就是我的笨……」
  「卖了自己?你说这话到底……」他惶惑了。
  愤怒如平原之上的野火猛烈焚烧,我被烧灼的痛彻心扉,怒涛更是排壑般滚滚而来,冲激的人眼花,晃了晃,几乎就要晕倒。
  「阿衡!」他上前一步揽住我,焦急喊。
  气到极致的时候,人是会脑筋空白的,甚至冷静下来,我霎时间收敛心神,深吸气,在他怀中仰头。
  「大少爷……」冷冽说:「回去娶尉迟炀吧,回去继承燕家堡堡主之位,回去继续朝天下第一往上爬!再见、不、永远不见。」
  说完,用力一推,将他推入漱流淙淙的涧溪里,溪水湍急,很快将他给顺流带入坡下去。
  我不担心,知道大少爷的水性有多好,就算如此,他想挣脱上岸也得费上一番功夫,等回头,我早就离开还丹门了。
  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希望此後跟他动如参与商,从此不相见。


  三个月後,我盛装打扮,坐在和亲的马车之中,正前往北疆之外的虎罗罗国。
  虎罗罗国雄据帝朝北疆,是个拥有数十万族民的骁勇部落族群,久为帝朝隐忧,目前虎罗罗国主为一年轻善战之猛王,尚未立后,半年前去信帝朝盼望结秦晋之好,帝朝皇帝欣然应允,要将玉琐公主送嫁罗罗国。
  玉琐公主其实早在五个月前便因急病香消玉殒,皇族封锁住消息,由丰咸亲王全权策画,本想找另一个伶俐忠心的女子代嫁,收拢虎罗罗国主的心,後来百草找到我,认为我一定能轻易左右国主意志,好说歹说要我代替死去的玉琐公主和亲。
  他认为,就算在大婚之夜被发现公主为男儿身,以『媚蛊』颠倒众生的本事,要颠倒黑白也非难事,一旦媚惑了对方,虎罗罗国反而能成为我朝忠诚的藩属,北方之大患去矣。
  我一直不答应,直到大少爷被万地翅虫所咬,才改变了心意。
  帝王亲自赐下的辇舆宽大舒适,大军护送,沿著专为运送物资粮草至边境的直道北行,百草则以御医的身分随行,以沿途照顾纤弱的公主为名目与我寸身不离,我却知道他担心我中途逃跑,才会这样谨慎戒惧。
  旅途漫长无聊,轻掀帷幔看窗外风景,山道险峻、烟水渺茫,南望,从此长居关塞之外,怕有生之年都回不了故土了。
  也罢,我孑然一生,到哪儿去都一样。
  「无聊麽?」百草策马在车舆边问。
  「……目前江湖上情势如何?」我假装随口问起。
  「武林盟及少林、武当等七大派系都已顺归我帝朝,当然,每年帝朝都会赐与南方贡果,里头含有让他们免於一年一度重受钻心之痛的解药。」
  「恭喜,这也算是四海升平。」我单刀直入问:「燕行风那个草包呢?」
  他斜睨一眼:「想问你就早点问,拐弯抹角提江湖事多此一举。燕行风早在三个月前就辞了盟主之位,说他被人所伤甚深,目前正在燕家堡中疗养。」
  话如刺突入心底,我颤了一下,表面却不动声色:「哦?燕行风的皮跟牛一样厚,除了嘴贱吃到嘴里的不说,谁又能伤了他?」
  「不过是托词遁隐罢了,你又何必太认真?好了,消停些,今日我们将於广昌镇与迎亲队伍交接,虎罗罗国主已经在关外百里处的红茄城等候了。」
  我阖上帷帘,闭目养神。
  广昌镇是帝朝边关重镇,虎罗罗国的迎亲队伍远从千里之外的虎罗罗国都前来,国主天穹将於红茄城外先与和亲公主举行大婚之典,再浩浩荡荡回国都。
  塞外风景平野壮阔,红茄城位於两条河的交会之处,水草肥美城境繁荣,虎罗罗国主天穹的队伍在城外扎了一百顶帐篷,听说光是驼运行李、帐篷、粮食及用品的牲口就有一千头,卫兵一百名,仆役人数则不清楚。
  虎罗罗国民风剽悍,民族性直爽,不似帝朝重视繁文缛节,我戴凤冠披霞帔,罩绛丝盖头,与天穹在特定的帐篷之内行婚礼,象徵性的吃了喝了点他们的食物,婚礼全程头都被遮著,我看不到天穹的长相,光听声音倒是个豪爽之人,应该很容易被操弄吧。
  听说虎罗罗国的婚礼有闹新郎喝酒的习俗,另有摔角舞蹈等等的节目来娱乐帝朝送亲的官员,全程天穹都需作陪,暂时不能回帐内,我由侍女陪著回到国主的帐篷,将侍女给挥去,一个人待在阔大的帐内。
  大顶红帐棚的内部精心布置过,以绸缎结彩,甚至烧起红烛,帐中虽有桌椅却无床,只在中央处垫上一张虎皮……这、难不成天穹要拿虎皮当喜床?
  我自行接下盖头,偷掀帐门望外看。四周以长竿撑起了高高的红色粗布帘,围出了一片内庭,庭外另有一圈圈的帐篷,都是卫兵、补给品惑厨房的所在之处;处处有灿亮的萤火,外头人们喝酒笑闹以及马匹的嘶鸣骚乱不已。
  我呆坐著,直待夜深,帐篷区进入了警戒时刻。
  人声静了下来,可以听到巡行警卫兵低声发出的警告声,要求所有人都进入帐棚休息,恭迎天穹国主的呼喊则由远至近,杂沓的脚步声预告此帐棚的主人即将进驻。
  我跪坐在那张虎皮之上,头微偏,披散发於一侧,另一侧则将脖子到肩膀的线条呈现,务必摆出最美的姿势,让天穹由上往下俯视时,有最令他心动的媚惑感觉。
  得把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好,陪伴君王身侧承其恩泽,本就是「媚蛊」的生存意义。
  帐棚之外听到他呼退士兵,我这里也准备就绪,异香混著棚内闷热的氤氛,味道有些变了质,带了点儿兽类的腥香,我舞弄著气味来制造出一场颠鸾倒凤的局。
  从今晚起,异国的君主将成为我的俘虏,沉溺於欢爱的泥淖之中。
  帐门被大力掀开,人未至酒气先到,天穹雄浑的嗓音哈哈大笑,叫著:「公主久等了!」
  我故作羞涩低头,半前倾,两手无力的支在膝前,很快天穹著毡靴的脚来到虎皮垫边,我无来由有些心颤。
  不只是心颤,且是心寒,知道过了今晚,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麽?
  也不过就是眛著心罢了,昧著心陪著一个不爱也不恨的人、昧著心来巧妙拨动异域国主的决策,好更合於帝朝君王的心意,然後,我会被指责为媚乱国主的妖孽,哪天,终究忠义的臣子将我给杀了……
  世事不过如此,我早已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公主……」掌腕粗大且围饰金环的手已经来托我的肘,口鼻呼出的热气在我顶上盘旋。
  等著天穹进一步相亲,怪的是,他却迟迟不再动作。
  虎背熊腰的身躯突然往七、八步外飞去,咚一声跌躺在地一动也不动,我大惊仰头,那个人怒气凛凛在前,肩膀上还扛著另一个人。
  我在做梦,我一定在做梦──
  『媚蛊』的香味果然连自己都能被迷惑……
  「阿衡你竟敢……」他说,气势汹汹。
  「大少爷……你……」我终於惊醒,忍不住低呼:「你抓百草做什麽?」
  站著的人真的是大少爷,他换上了虎罗罗卫兵的服装,肩上扛著昏迷的百草。
  他轻哼,把百草一扔,刚好让天穹那粗壮的身体当了个垫背的,两人滚倒在一起。他接著跪坐下来,抓著我肩,抓得如此用力,我痛到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却也没想到要骂他。
  「你居然在这里……你……唔、好香……你又想……」他眼神愈来愈迷蒙,手劲也松了,鼻头几乎又往我唇边靠近,猛往人中味置嗅吸。
  笨蛋,没见过这样的笨蛋!
  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药丸塞他嘴里,是百草特制来抵御『媚蛊』的异香,大少爷刚才吸入的香味并不多,神智很快清明。
  推开他,问:「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我天天都带糕果糖葫芦去讨好阿茯阿天,好不容易探听到你要去虎罗罗国。我想你上虎罗罗是不是要躲我呢,结果居然在送亲队伍里看到白草泽,你坐在公主车舆里……」
  我沉下脸:「看到又如何?我将以公主之名入虎罗罗王宫,从此享尽荣华富贵,你别来烦,快滚。」
  「你真要嫁……你是男人,怎麽嫁?」他恼急了。
  「我的滋味如何你最清楚,你认为虎罗罗国主在神魂颠倒之际,还会介意我是不是真公主、是不是真女人?」我冷笑答。
  怒气在他脸上一闪而逝,最後却还是垂下肩膀,低声下气:「阿衡,你跟我回去吧,没你陪著,我虚得难受。」
  「都说了要跟你永不相见,还追来没意思。趁现在没人发现你闯入,走,走得远远,莫惹人心烦!」
  「阿衡、好阿衡。」他抱著我,低声劝:「虎罗罗国食物腥膻,你吃不惯,天气又乾又热,还会把你晒成人乾,一点都不好,跟我回燕家堡去。」
  「燕家堡更不好,天天有扫不完的叶子,挑不完的水,偶尔还要被令弟所饲养的恶狗追,等你那些好友到访,我更是得忙著煮茶送点心,不得半刻休閒。你说说看,两相取舍,我会选择待在虎罗罗国、还是小小的燕家堡?」
  「以後叶子我负责扫,水我挑,行林跟狗统统不准靠近後院,凤雨楼跟龙倚天若来,天黑我全都赶出去。」他嘻皮笑脸:「燕家堡好歹有财有势,我当了堡主之後,你就是堡主夫人,同样享尽荣华富贵,却不会被宫廷规矩束缚,不是更好?」
  「你刚说我是男人,男人不能嫁,又如何当堡主夫人?」横他一眼。
  「只要你想嫁,就能嫁。」他忙说。
  大少爷可真是愈来愈耍贫嘴了,是出了江湖、又遇上了些事的缘故吗?我歪著头看他,心里动摇的厉害。
  我要的也不是锦衣玉食,而是……
  眼角瞄到昏迷中的百草,我轻轻说:「答应了人的事,不能反悔,我离开,百草他……」
  「你说白草泽?哼,我已经要了你,虎罗罗国迟了一步。这样吧,就把白草泽送给虎罗罗国,整件事都是他引起的,能生事就要能担。」
  我骂:「大少爷你是大草包,就爱胡说八道!」
  「阿衡你也是草包,何苦委屈自己?我以前如果欺负你,以後都会洗心革面,认认真真待你好,真的。」说著,他低头就想要找我的嘴亲。
  用手把他头扳开,我骂:「你明明说过要当武林第一人,娶天下第一美女,别赖在我这狐狸精身上!」
  「有一只骚狐狸抱满怀,谁还想当天下第一?不、拥有天下第一『媚蛊』,比当天下第一人还有成就感!」他沾沾自喜说。
  「大少爷,你是淫贱不能移。」回嘴。
  他低笑,不屈不挠亲下来,边亲还边说:「……骚狐狸果然香……嗯、让人欲罢不能……」
  力气比不过他,加上喂他吃了解药,就算有『媚蛊』之能,也无法动摇他心志,只能辗转相迎……
  好啦好啦,我承认自己也不想避,问我喜不喜欢大少爷?傻话,不喜欢会任他欺负还继续当仆人?不喜欢会替他解下三滥毒?不喜欢看不得他身痛、甘愿远走塞外当惑乱君主的祸水?
  亲著亲著不对劲,他身下好硬,两手更是不规矩,从袍下猴急伸进来乱摸。
  「……你吃了解药,怎麽还……」推开他的嘴,我喘著气问,他目前应该对「媚蛊」的异香无感才对。
  「这个啊……」他不屈不挠又亲上来,亲脸颊亲耳垂亲脖子,能亲到的他都亲,还说:「阿衡长了肉之後,变得秀色可餐,不是『媚蛊』也能撩得我心痒痒……」
  「真的吗?」我还不放心,解了前襟松了腰带又问:「看清楚,我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两眼喷火,从上看到下:「笨阿衡,我更喜欢你了……唉,这皮肤又白又嫩,滑不溜秋的好摸,以後哪舍得让你再干粗活?」
  边说他边大胆进攻,先是亲上胸口那艳色若桃之处,舌尖在突起物上咬啮舔啃,万般酥麻直窜入身下,瞬间就让我动情,浓郁厚烈的香味散出,侵占整间帐篷。
  「骚狐狸的味道果然好闻……阿衡、我受不了……先让我一回……」
  「不、不行……旁边有人……」我惊呼,因为白草泽跟天穹也在帐内。
  他早已是心猿意马,呼吸浊重地说:「他们都被点了晕穴,不到天亮醒不过来。」
  说完就托起我下肢,坚韧硬物找著密穴口後,轻轻抵了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入;我闷哼一声,痛,却还是堆上风月泛滥的笑意,展现千姿百态的春情。
  「大少爷……」双臂缠绕上他脖子,两脚环上他腰,主动扭腰摆臀去迎合:「别再骂我狐狸精了……」
  「说你狐狸精是称赞……」他额头猛冒汗:「你比狐狸精还厉害、我……我要被你吸出来了……」
  虎皮垫上跟他狭戏交欢,任他横冲直撞猛干,我内壁被磨擦的麻痒难耐,兴致盎然,哼唧的更加淫乱,就算痛也开心,没有『媚蛊』的推波助澜,依然能让他神魂颠倒不能自持,所以,他是真的喜欢阿衡这个人吧。
  既然两情能相悦,跟著他一辈子都窝在燕家堡那小小的後院之中,也是好的。
  所以,只好对不起百草罗。


  尾声   金风玉露

  红茄城外天穹帐内的那一晚,要不是我强逼大少爷趁凌晨卫兵警戒最低、夜色仍浓之时快走,他还得磨著我再交合个一回,说补补数月来的相思之苦。
  甜言蜜语,我才不吃这一套。
  不过,托他武功犀利轻功高强的好处,由他背著避开巡逻的卫兵到离开帐棚区,一直往他寄放马匹的小树林里,都没遇上阻碍,後来穿越边塞到回燕家堡的路上,也没发现被追补的迹象。
  想来,百草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来安抚天穹,後来听说虎罗罗国顺利迎了玉琐公主回国都,边境情势稳定,只能猜测百草另外寻了女子李代桃僵,化解危机。
  燕家堡里我一直等著百草来,也都迟迟不见踪影;我又让大少爷陪著上紫萝山,阿茯阿天说,百草每旬都会捎信回来,说他仍逗留虎罗罗国,这表示他依旧忙於丰咸亲王所派下的任务,无暇回还丹门。
  师出同门,见百草这样夙兴夜寐的穷忙呼,我有些不舍。
  「这也好,他忙他的,就不会来盘算你。你啊,乖乖待在我燕家後大院,身为『媚蛊』,就要有自觉,不可以出去贻害人间,贻害我一个就好了。」大少爷在床上说。
  「我都起不了身了,谁贻害谁?」一脚把他踢下床,慵懒地说:「天都亮了,去提水来帮我擦擦身。」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下站起,随意披了长衣冲出去,风风火火提了桶水进来,谄媚陪笑擦拭我汗湿的全身。
  「累吗?不如再躺会儿,外头事我来负责做。」
  懒洋洋挂他身上,我说:「也不行哪,再被老爷看到洒扫庭院的是他儿子,又要喊我往正堂去训诫了……」
  「他不知道,还是我去跟他说……」
  「有什麽好说的?真让你去老爷那闹,让燕行风宠溺孪童的流言传出去,进而发现你私藏『媚蛊』?」用手指头重戳他额头:「草、包、少、爷!」
  「你果然都爬到我头上来了,总爱说我草包,我不是草包,我是上届武林盟主,未来燕家堡堡主,这个、名震江湖威风八面的『行风剑』……」
  勾勾手指头让他来,等他耳朵靠进时,摆出绝对会让他意荡神驰的媚笑,悄声说:「我就要爬你头上,怎样,你不爱吗?」
  「爱、爱,阿衡想爬我头上想骂我笨蛋都行……」他顺势又亲了嘴,亲著亲著身体热了,他低骂:「可恶,你又香了……骚狐狸……好好,你自找的……不行,我受不了……」
  我惊叫一声,被他给按躺下来。
  瞪他,鼻子跟狗一样灵有什麽好处吗?我不过是不小心又发出了一点点香味,真的,只有一点点儿,全都是他害的,没事就爱乱亲人。
  两情既要久长下去,更该朝朝暮暮相伴相依,看窗外春色恼人,那就与他继续缱绻缠绵,再也不弃不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