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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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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白头吟》作者:越绫歌

御王世子
  赤阳高照。
  时近初秋,虽说天气已经不像夏日那样让人觉得连站在树荫下都烤得慌,却也并不是适于出行的季节。临近晌午,天气更是燥热难当,官道旁边的几个小茶棚都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处于洛阳城外的河南驿在厦梁算是数得着的大驿站了,是各路前往帝都洛阳的外官都必须停留的地方。
  厦梁律中明文规定,官员外放,除召见不得进京。即便是受召,入城前也必须在河南驿馆停马歇鞍,恭呈奏本待召。而官员入朝或者外放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家眷仆从纵使不多也不会太少,除非是刚刚听封的寒门子弟。所以,这驿馆外的小茶棚生意还是不错的。
  像今天这种天气,虽然官老爷们在驿站中都有朝廷供给的解暑冰盆,但是这些个仆从可是没有这种待遇。因此,不少闲来无事的仆从就来到驿站外的这些个小茶棚中喝点儿茶,算是纳凉了。
  
  "听说,御亲王世子要从北面儿回京了。"一个穿着还算是不错的仆从喝了口茶对同桌的人道。
  "御亲王世子?"另一桌儿的一个大汉扭过头:"就是那个以一城之利夺回禹州等地的世子爷?"说着,大汉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可笑:"不是说他是被宠妾灭妻的老子给弄到禹州的么?怎么能回来?"
  刚才说话的仆从听到大汉的话,有些鄙视地瞥了他一眼:"照这位爷的本事,回来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也是。"大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先不论这些人说的这些话有多么不着边际,单说御亲王世子苏晋尧弱冠年纪便已经文名斐然,更是在十六岁那年守禹州之利,据外藩于国土之外,将一个禹州城守得有若铁桶这些事儿,就让那些平日里喜欢舞文弄墨的文士们在诗词里唱了个遍。
  半年前,苏晋尧再次亲帅边疆将士与北疆藩国交战,将这个以铁骑闻名天下的国家从禹州一线驱逐出三千里之外,可谓大展汉家雄风。
  虽然这些事离普通人很遥远,却依旧不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现在,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可不是出现在传奇传记中,而是真真实实地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
  
  就在众人以这些个或听闻或杜撰的事情就茶时,纷乱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地传了过来。待众人回头,那两骑已经停在了驿站门口。从马上跃下的两个大汉顾不得擦脑门上的汗水,随手把缰绳一甩,便开始向驿站门口把守的兵士交代起来:"快去通知你们驿官儿,赶紧点儿腾出房子,我们爷过会儿就到了。"
  "敢问两位说的是哪位大人?咱们河南驿来往人员太多,免不得房舍有点紧张。"
  也不怪门口的驿兵这样说,毕竟这几天住驿站的人不仅多,官职又还都不小,说不出个身份来还真没办法让人腾地方。
  只是,他说的这些也都是实情,不能说是故意刁难,两人也就没有计较,只是那先前没有说话的大汉笑了两声道:"咱们爷是御亲王府的世子,身上带着西北兵马大元帅衔儿的贵人,你说能不能腾出个地方?"说完似笑非笑地挥了挥手:"快点去准备,我们爷可是带着家眷上京的,腾出院子来才是正经。"
  那守门的驿兵听见这一串儿的说辞,明显愣了愣,回过神马上答应一声就快速向驿官报信儿去了。
  
  等驿官儿收到消息准备妥当迎出来时,一队人马也已经出现众人视线中。不算短的队伍中有人有车,最前面的一辆朱轮马车最是显眼,通体都是鲜亮的赤红木材,顶盖与朱轮上还镶着金黄色的纹路。
  厦梁律规定:帝王用明黄,太子用杏黄,皇子公主用金黄。
  而如今苏晋尧的母亲御亲王妃幼时便被封了郡主,更是在出嫁前又被先皇晋了长公主的,算起来还是不仅是当今天子的婶子还是姑母呢。
  所以说用了这样排场的车架也并不算是逾制。
  
  过了片刻,只见那车队的速度越来越慢,随即便在驿站前停了下来,一大队的人马车架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上上下下百八十口人连个低语谈笑的都没有,只将那驿官儿看得目瞪口呆。
  这驿官儿在这里当值,来来往往的权贵也算是见了不少,像今天这样规矩齐全的却是不多见,难免心下赞叹了一回不提。
  
  停下马,苏晋尧看着河南驿这几个字,略显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爷,已经准备好了。"先前那两个大汉见队伍停下,马上上前行礼。
  "恩。"苏晋尧答应了一声跃下马,然后,径自行到身后那辆马车前,隔着帘子弯腰道:"母亲,到了。"
  
  众人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亲王世子,一身倜傥的石青色长衫,束着流光腰带,镂空的玉佩系在腰间。衣服的领口以及袖口都有着暗金色滚边的硬绣。或许是由于大热天赶路的因素,这位年纪轻轻便功成名就的世子爷眉眼间染上了明显的风尘,很是憔悴。
  众人没有猜错,苏晋尧此时此刻确实是非常不好,满身上下都被这天气给托的黏腻难受,只想着要赶紧找地方梳洗沐浴。
  
  吩咐人将御亲王妃的车架带入后院儿后,苏晋尧才转向刚才说话的大汉,吩咐道:"莫非,今天不用入城,递晋见折子的事儿随便找个人就成了,事情安排完后你们兄弟和十九骑也去歇歇。"
  "爷放心吧,还是奴才去安排事情,让莫离去送晋见折子。要歇也不在这一会儿。"那叫莫非的汉子笑了笑,虽然话说的随便,神态间却颇为恭敬。
  苏晋尧正往里间走,听闻此话,停下步子拿马鞭头将莫非拨向一边儿,笑骂道:"就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爷我这主子多么刻薄呢。"
  
  去御亲王妃屋子里请安过后,浑身难受的苏晋尧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在丫头扶蓝的侍候下净了手后,那杯路上想了无数次的祛暑凉茶也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肚子。
  刚将苏晋尧净手的水盆送出去,扶蓝进来就看到苏晋尧一口将凉茶喝尽的样子,没憋住笑了出来,赶紧走近又帮着倒了一杯。
  "爷是要先歇歇,还是先沐浴?"随后,看到放下茶杯的苏晋尧径自开始松袖口,她赶忙上前边解开苏晋尧领口的两颗盘扣边问道。
  苏晋尧脱了外衫方道:"让人准备水吧,先沐浴。"
  "是。"
  
  等苏晋尧收拾妥当,水也已经准备好了,见那丫头试了水温后,苏晋尧对她摆摆手、道:"扶蓝,这大热天的你也去歇着吧。如果怕热,让驿站的人多准备两个冰盆。"
  正好扶蓝将苏晋尧沐浴用的物件准备好,她转过身笑道:"知道爷心疼奴婢,只是爷看着奴婢像是委屈自己的人?"又和苏晋尧说了几句,扶蓝才行礼退出去。
  
  苏晋尧拿了毛巾下到水中,撩了几下水,便开始坐在浴桶中盯着屋顶怔怔地出神。将搭在浴桶沿儿上的另一条毛巾湿了水盖在脸上挡住多余的表情,苏晋尧在心中叹了口气,从明天开始他就是货真价实的苏晋尧了。
  来到这个世界快五年了啊!
  苏晋尧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没想到还有机会来到厦梁帝都。
  在边疆的时候或许还可以做做自己,到了帝都可真没机会了,每一步都要加倍小心。
  
  其实,那天苏晋尧醒来时,这个身体里的那抹残魂还没有彻底离开,甚至在夜深人静时,两个人还交谈过。只不过不久,那个赤子一般的灵魂就消散了,然后苏晋尧在禹州边界上为其立了一个无名墓碑以示怀念。干干净净的墓碑上只刻了一句话:做个才人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入皇家。
  怎么会不薄命?
  他没来之前,原来那个苏晋尧完完全全是一个不问世事的亲王世子,成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吟唱诗词歌赋,与他父亲豫亲王爷的关系与陌生人没多大区别,虽然作为一个世子来说这是挺悲剧的,但是现在苏晋尧反而庆幸,毕竟他不是真的苏晋尧。
  
  继承了原身大部分记忆的苏晋尧对这个世界并不陌生,这里和前世的古朝代很像,秦王汉武唐宗这里都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历史在唐高宗李治后出现了断层,一代女帝武则天登上帝位没多久便被人夺了江山,而这个夺江山的就是苏晋尧的祖宗,厦梁高祖玖元帝苏季。
  之后厦梁一直发展到现在的承武帝苏晋城,而苏晋尧比较担心的也正是他这个皇帝堂兄。
  重生伊始,苏晋尧就已经身在禹州了,继承了记忆的他非常明白自己前身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一家外,惟一一个还算得上是亲人的就是苏晋城。
  苏晋尧三岁和父亲上京,重新见到母亲时已经是去禹州的事儿了,原版的苏晋尧和他母亲相处的时间也就他从封地接母亲到他占了苏晋尧的身体这不够半年,所以他从来都不曾担心会被这个疼爱自己的母亲看出破绽,但是这个苏晋城可是实实在在地陪了"他"十几年!
  
  想当初藩国进犯禹州一线时,这位皇帝表兄的信件可是一封一封地往他书桌上堆,那里面的担心之情表露得明明白白。不过他就纳闷了,既然这样苏晋尧怎么那么轻易就被送到边疆了?虽然当时苏晋城还只是太子,但要留一留还是可以的吧?那个表兄就那么放心这个练武就只够强身的弟弟?
  虽然事实证明苏晋尧确实经得住战争的考验,但那是因为藩国进犯时这个身体已经换了他的灵魂了!毕竟,试问一个以古董鉴赏家为身份的超级特工即使从来没打过仗,怎么着上手也不会慢到哪儿去吧?不然就凭着那位书生世子还不得早早就交代在那儿?
  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些问题的苏晋尧想到这里脑袋再次泛疼,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刚将脸上已经凉透的毛巾拿下,那边门就开了,睁开眼见是提着热水的扶蓝,苏晋尧再次闭上眼休息。
  
  扶蓝伸手摸了摸水温,提着精细的小桶一边向里面加水一边试着温度,等到差不多了才放下桶走到苏晋尧后面帮他按肩膀。
  "扶蓝,你说皇兄可还记得我?"
  扶蓝心下一惊,暗自抬眼看了看,只见苏晋尧闭着眼睛,脸上一片沉寂。虽不知道苏晋尧的意思,却还是笑道:"爷可是说得什么话,当初在京时皇上和爷的关系是最好的,怎会不记得?前些日子爷不是还收到了皇上的信么?"
  说完,扶蓝心里也是揣揣的,直到苏晋尧摆了摆手道:"行了。"扶蓝才停了手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
  "爷不再泡会儿?"扶蓝边擦手边问。
  苏晋尧摇了摇头,问道:"母亲可是休息了?"
  扶蓝笑道:"大长公主许是累了,用过饭就躺下了。"顿了一下又问道,"爷这边饭是要在屋里用还是下去正堂?"
  
  御亲王妃被封公主时先帝还没有一位姐妹所以就排在了第一位,而扶蓝原本就是从小养在苏晋尧母亲身边的丫头,在禹州时才被遣到他身边侍候得,因此也一直称呼御亲王妃为大长公主。
  "过会儿摆屋里。"苏晋尧捏了捏鼻梁:"不用太讲究,简单些就行。"
  听闻这话,扶蓝笑了笑搬着指头说道:"那就上一盘百合酥卷儿,一盘咸腌肘子末儿,一碗牛肉葱粒粥,再加两个素食?"
  扶蓝刚说完,苏晋尧就笑了:"爷身边就你待得最久,要是这些你都算不准口味可就不是扶蓝了。"说着朝她摆了摆手:"还不去准备?还准备让爷待会儿饿着?"
  "那不是奴婢在您跟前嘛,问一声总归不会错。"扶蓝笑盈盈地屈膝扶手行了个礼,推门退了出去。
  
  盯住关上的门,想着扶蓝的话,苏晋尧深深吸了一口气。明天,明天就要见他那位皇兄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三万存稿在手,底气就是足啊。
觐见
  厦梁律规定,外官入朝递过请见折子后于驿馆等待圣上批复,且于批复后首日早晨入朝晋见。
  御王世子的折子递到通政处后从来都是不经内阁直接呈给皇帝的,所以即使昨天才才递了折子,苏晋尧当天晚饭时就已经收到了让他歇息一晚第二天早朝晋见的旨意。
  
  再说厦梁皇都是李唐年代的东都洛阳,百年发展,原本就繁华的洛阳城更是成为了厦梁的经济文化之都。经过改造扩建再次润色的李唐洛阳别宫,如今更是华丽庄严,金碧辉煌的宫殿群里里外外都流露着令人仰视的肃穆。
  承武帝苏晋城可以说是一个很有开拓精神的皇帝,普一登基便展现出了承前启后的明君架势,所以第一次晋见的大臣多数都会暗暗震惊于他那张年轻到甚至于不符合他二十二岁年纪的脸。
  虽然苏晋尧在记忆中对苏晋城这张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脸无比熟悉,但现下亲眼所见仍是有片刻的失神。见苏晋城低着头看奏章并没有发现自己到来,他才想起来刚才的不对劲儿,那个传他过来的太监在他进来前好像没有通报?
  在朝堂上站了两个时辰,苏晋尧下了朝刚走到宫门口就被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张冼给传旨传到了这个御书房。见他这个便宜堂兄依旧没有要抬起头的意思,苏晋尧低"咳"了一声,躬身下拜:"臣弟苏晋尧拜见陛下。"
  
  盯着奏章发呆的苏晋城乍一听到殿内的声响刚准备开口斥责,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身体豁然一僵,猛然抬起头,声音有些拔高:"晋尧?"
  绕过龙椅前的书案,苏晋城快步走到苏晋尧身前,一把将其拉了起来,喜道:"可是回来了,一晃都这么些年了。"说完又皱了眉,看着苏晋尧责道:"不是说了见了我不必拜?都自家兄弟,礼数多了倒显得生分。"
  说完拉着苏晋尧不住地上下打量,而那张脸上的难以掩饰的喜悦也让心中忐忑的苏晋尧松了心神,露出了温和的笑:"是啊,都这么些年了。"
  说着话,苏晋城早已经对外交代了完了事儿,然后拉着苏晋尧找了椅子坐下。
  
  两人虽是初见面,要说的话却并不多,只一会儿功夫气氛便沉寂了下去,苏晋尧是本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来的,自然是苏晋城说一句他答一句,而苏晋城则是因为想了多少年才见着真人生生激动过了头儿,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话。
  过了好一会儿,苏晋城才回过神,想着自己刚才的样子,不免笑了:"倒是让你笑话了,只是你难得回京,多少年咱们也只今天才见着。"
  苏晋尧哪里敢接他这话,连道不敢。只是苏晋城见他这样却敛了神色,喝了好几口茶才道:"晋尧,皇兄问你一句话。"
  "是。"苏晋尧低眉答应。
  "当年那件事儿,你可还恼着?"
  
  苏晋城这话问的小心,语气也是斟酌了再斟酌的,只怕再出现当年的状况,若真弄到一发不可收拾就真没回旋的余地了。只是,他心中想着事儿,却没发现单这一句话就在苏晋尧心中激起了翻天巨浪。
  苏晋尧这副身体并不算好,他来了之后很是狠心敛了几遭才好些,只是胸口一直闷着一口气怎么都移不开,看了大夫也只是说好好调养,没一个能拿出解决办法的,没想到今天竟然通了。
  闷气仿佛潮水一般急急退下,心脑间也仿佛清明了许多,多数他以前记不起来的事情如今竟像是海潮般急涌而来,一段段儿的片子从脑海里闪过,不多时就已经连成了一片。
  压下惊诧,苏晋尧勉励撑住那一副还算是冷静的面皮,笑道:"什么恼不恼的,不过是过去的事情,再怎么样还比得过一家子的情意?"
  
  看着他依旧淡淡的表情,苏晋城松口气的同时也有点儿失落,还想说什么却猛然见苏晋尧脸上一片惨白,于是赶忙起身扶住苏晋尧的手臂,过了一会儿,在苏晋尧不注意时突然伸臂将他抱住,一只手臂用力揽住他的腰。
  因着身份,又或许是心中奇怪地冒出的那么一丝不舍,苏晋尧只是象征性地挣了挣,便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拥抱,这时候他实在没多余的力气了。因为突然而来的脑子疼,苏晋尧也是扶了站在一边的苏晋城。
  苏晋城却是在感受到身上力道的时候僵了僵,随即更加用力地抱住怀中的这具身体,将头埋在苏晋尧脖颈边的他并没有看到苏晋尧眼睛中那一抹古怪的疑惑。
  
  "皇兄……"见苏晋城没有松手的意思,苏晋尧出声提醒了一下,这里毕竟是召见文武大臣的御书房,言行还是要谨慎的。
  或许是明白苏晋尧的意思,苏晋城深吸口气松开他站直了身体,只是视线还停在苏晋尧身上,直把苏晋尧盯的心中本来就存在的巨浪有更加壮阔的趋势。稳了稳心神,苏晋尧勉力挂起一个笑容:"皇兄近来身体还好?我在边疆那么些年一直不得空儿,也没给皇兄写过几封信。"
  虽说臣子给皇帝写信都要用奏章呈上,但是这位皇兄给他的信件中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可以写封信与奏章一起送来,只不过那时的苏晋尧不方便写。毕竟,虽然这个身体是苏晋尧本尊,按照本能写出的字体也能够蒙住很多人,但是他不认为能够骗过这位皇帝兄长,所以就一直在与身体磨合,直到写出与原来连神韵都一样的字体和遣词造句模式,这之前连奏章都是别人代写的。
  
  这时候,苏晋城也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情绪,然后走到书案后的龙椅上坐好后方道:"之前听下面人说你这次是带着大姑母一块儿回京的?"
  苏晋尧三岁前他父亲御亲王一直支藩在外,苏晋城并没有见过这个皇叔几次,而他苏晋尧的母亲则是一直在京又受封长公主,待一众子侄也都和善,所以直到嫁给自己皇叔,包括他在内的很多皇子公主依旧叫着"大姑母"这个称呼。
  "是的,毕竟禹州那里也不是什么养生的好地方,虽说母亲年纪不大,身体却也一直不好,臣弟就打算在京陪母亲住些日子,这里毕竟是母亲的家乡,以后有个什么事儿也方便。"说道这里苏晋尧面色有些黯然。
  苏晋城也唬了一跳:"大姑母身子不好了?"
  苏晋尧点点头:"皇兄也知道,那时候臣弟去禹州,也是途中听说母亲身子一直不好才去了青州封地将母亲一道接去禹州。这两年母亲身体越发不好了,在洛阳的话无论大夫还是药草都容易些。"
  听他这样说,苏晋城心中一阵后悔,若不是当初他说了那些话,晋尧也不会衬着御亲王的算计远走禹州。想着大姑母对自己的关照,苏晋城心中也不是滋味儿,若是早些就在洛阳养着说不定还能多拖两年,也不至于这种天气还舟车劳顿。
  只是……
  想起一件事,苏晋城斟酌了下词句,问道:"大姑母此次回京是回御亲王府还是……"
  苏晋尧低下眼眉,抚了下手,平静地声音听不出丝毫意味:"还是先去我的公馆住着罢,想来母亲应该也同意。"
  虽然不是自己母亲,但是五年的相处下来,任谁都会动感情,更何况这个母亲即使身体不好也是在全心全意地关心他,这对于上辈子是孤儿的苏晋尧来说是最难得的亲情。
  
  苏晋城叹了口气没多说话,毕竟大姑母的病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明白?
  俗话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御亲王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托付终身的人,府里无论是通房丫头还是宠妾都是一大堆,十几年前带着晋尧入京后甚至连二房宠妾都接了来,却一直将这位正牌王妃扔在封地不闻不问。五年前更是几乎做出宠妾灭妻的勾当,将嫡子算计去禹州,几次上折子窥探世子的位子,想来是要给那个庶子封爵。
  这些他都写了信告诉苏晋尧,他皇弟可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样的书呆子,他不会想不到这些,他只是一直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罢了。五年来通过信件折子,他很清楚晋尧改变了不少,特别五年前御亲王的那场设计后。
  更何况现在姑母的病情又这样……
  想到这里苏晋城叹了口气,其实他倒很乐意晋尧的改变,毕竟以前的晋尧在外人看来是书呆子,在他看来实则是不想管那么多事,乐得逍遥安逸,却好像随时要离开一样,他想抓也抓不住。不得不说,苏晋尧的做法还是很成功的,由于他这五年的努力,苏晋城对他是一点儿都没有怀疑。
  
  觉得大殿的气氛实在压抑的紧,苏晋城故意笑了两声,等苏晋尧注意到后,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来一会也不容易,咱们也有五年没见了,今天可要留在宫里陪我好好喝一杯,等会儿我派个人去姑母那儿说一声。"
  苏晋尧摇了摇头拉回思绪,强笑道:"这也好,在边疆五年我是一顿都没敢醉过,喝了酒也是一沾即走。"
  
  将酒席吩咐下去后,苏晋城便撂下了那一堆看着无比壮观的奏章,陪着苏晋尧出了御书房往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是皇帝寝宫,由于厦梁第一代皇帝流传下来的习俗,宫殿并不如李唐时的那般富丽堂皇。殿中的圆木柱子上也都是紧着古朴庄严的意思雕刻花纹,虽然是白天,大殿四周依旧点着一人半高的白色无烟香烛。乾清宫内的琉庆殿是苏晋城登基后亲自改的名字。
  苏晋尧苏晋城刚在殿内小书房中坐下没一会儿,从三品的管事太监张冼便领了人进来,各自请安后,搬桌子的搬桌子,摆酒菜的摆酒菜,等一切收拾完毕,几个小太监那银头筷子挨个儿试用后,便在苏晋城示意下跪安了。诺大的宫殿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留。
  
  苏晋尧在苏晋城下首坐着,搭眼一瞧,桌子上银盘金碗,盛的菜竟然有一半都是"他"的喜好。或许是虽然灵魂换了身体依旧是这个,口味不变的缘故,苏晋城来到这里后倒是和他的本尊无比合拍。只是,他记忆中好像并没有告诉过苏晋城他的口味喜好。
  见苏晋尧盯着看桌子上的几样菜,苏晋城说不出是心虚还是怎么着,心里"突突"的,勉强笑道:"你每次在宫里进膳,都是这几样用的多一些,我自然记着了。"
  闻言,苏晋尧抬起头笑了笑,看似没怎么在意地为两人斟了酒:"这里晋尧谢皇兄了。"
  苏晋城说这些倒也没有其他想法,看他和往日一样举重若轻的反应也只是笑了笑,拿起酒杯喝干了里面的酒。
  
  来到这里就几乎没有喝过酒的苏晋尧这一次算是喝的比较尽兴,五年来要么在筹划打击藩国的事宜,要么就在担心母亲在禹州养不好身体,真正放心喝酒的时间可谓是少之又少,这一次他真是放开了喝,也很自然地喝醉了。
  突然想起去年驱逐藩国后,他和那一帮亲信将领在禹州城外的秋猎场景,迷蒙的眼神清晰的一阵,最终还是眯了起来,拿了一根筷子缓缓地敲击着桌上精致的杯碗:
  "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骚骚。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忆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暗红凋。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
  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风作别,�地无聊。算功名何似,等闲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
  
君知否
  "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苏晋城品了品:"好句,晋尧现在可是文武全才了啊。"
  这首只是苏晋尧偶然想到的,前世他既然化身古董鉴赏家,对视此文章自然也有一定的造诣,这却是一首《风流子》。
  苏晋尧别的倒没多想,只是觉得苏晋尧本尊既然是个才子,他虽然这方面比不上这个身体本尊,但这才回京自然不能露出马脚,先找一首说出来,只要熬过去这段儿最初相见的时间,以后也就好办了,省的以后外人嚼舌。
  苏晋尧道:"皇兄对这些也是在行的。"
  "我可没有你那种张口就来的才华。"苏晋城话刚说完,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满是醉意的苏晋尧。
  他,很少这样失态。苏晋城的眼神很柔和,继而盯着屋顶改了话题:"晋尧,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上战场?"
  苏晋尧揉了揉鬓角,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怎么不记得?"
  
  他第一次上战场时,那个苏晋尧的魂魄才消散没多久,身体还不若现在强健,吃了不少苦头。
  任你武艺再好,战争中也是吉凶难料,连上朝都心神不宁的苏晋城即使再担心也没有料到苏晋尧真的出事了!接到他和藩国第一将军霍尔那一起失踪的消息时,苏晋城来来回回将奏章看了不下五遍都不敢相信。
  一个月都再没有任何消息的边疆将领都已经上奏章决定预备丧事了。
  
  "当时我自己倒是没想到竟然过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府门口都白花花的一片。弄明白之后,我还庆幸幸亏不是霍尔那死了,我还得给他办丧礼……"
  看着边上说话的苏晋尧,苏晋城突然感觉到老天其实待他也不错。无论如何,相比于孤独了一辈子的人,他还算比较好。
  
  无论文人武将都爱酒的厦梁朝,酿酒技术相比前朝已经有了不少改进,酒色清澈,口感醇厚,与人们印象中黄汤似的古酒有了很大区别,虽说度数上比不得苏晋尧上辈子喝过的白酒,但喝多了的话,后果都是一样的。
  苏晋尧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许是苏晋城交代过没有吩咐不能入内的关系,空荡荡的大殿中很是安静。揉了揉沉痛的脑袋,苏晋尧环视一周,在软塌的另一头见着了侧躺着的苏晋城,不远处,摆放着酒菜的桌子还未撤下。
  抬头看了看天色,估么着这会儿宫门已经落了,苏晋尧也就不急着回去,记忆中苏晋城倒是常常让苏晋尧来宫里看他珍藏的字画,有时候遇着喜欢的,苏晋尧常常一赏就是几天。
  他打开小书房的门,外面宽大的琉庆殿内竟然也是连一个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没有,不禁诧异了一回。随即有些任命地顶着沉痛的脑袋向大殿门口行进,还未走多远,站立于大殿门前的张冼就已经察觉似的回过头,见到是他出来。连忙上前走了两步:"奴才给世子爷请安。"
  苏晋尧点了点头:"劳烦张公公让人准备热水送到瑜荃殿,恩……估计皇上也快醒了,还是让人一块儿准备了,等皇兄醒了也送过去。"
  "是。"
  说完,正准备回去他常住的瑜荃殿,苏晋尧脚步一顿,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额头,怎么把这给忘了。
  
  小书房内,苏晋城还在榻上躺着,初秋的天气虽然是凉了一点儿,但这几天有反季现象,暑气还没有下去,他盖着一层薄被倒也不会着凉。苏晋尧想着刚才苏晋城对他说的东西,走到小书房另一侧书案边旁。
  本朝书法家刘煜的《南山帖》……红木匣子……是这个了。
  苏晋尧伸手拿起放在书桌上的长条形匣子,手指一搬,"啪"的应声而开。一条精美的卷轴停在里面。苏晋尧出了口气,上辈子见了不少历史知名人物的书法帖子,这种与他所知道的历史叉开的朝代的也不知道怎么样,苏晋尧有些期待。只是还未等打开,便被书桌上另外一个卷轴吸引了视线。
  从轴沿儿上的标记来看是苏晋城自己写的字,已经上表了?那应该是完成了吧?苏晋尧对这个承武帝的墨宝也是很好奇的,毕竟上辈子当古董鉴赏家时养成了习惯,这可是真的书法作品,不是平常的书信。
  禁不住好奇心,苏晋尧伸手将卷轴拨开,字迹类似飞白却又比飞白稍显工丽。上面写着半阙《金缕曲》: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命薄,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清泪尽,纸灰起……
  苏晋尧猛的记起他半醉半醒那会儿,他这位皇兄将话题转到问他第一次出征时的样子……
  这半阙词看样子是悼亡词,而且日期也正是他被人误传身亡的时候。
  
  苏晋尧这时的心情很复杂,根据以前的记忆再加上这次回来才知道的事情,他"忘记"的记忆竟然是苏晋城这个皇兄对自己的情意?而那个苏晋尧应该也是因为此才顺势远走禹州了。
  只是,依着苏晋尧的第一感觉他的本尊不像是对这个皇兄没意思的,那么他一直表现淡淡,且有意无意回避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份问题了。也是,照这两个身份,他们真在一起还不成为天下众而嗤之的?
  他回过头看依旧睡得沉重的苏晋城,闭上眼就能够感觉到苏晋尧这个身体中那种不是很清楚的渴望,怨不得刚开始苏晋城抱住他时他的身体会控制不住地做出那种动作。
  这算不算是苏晋尧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执念?
  
  苏晋尧将卷轴卷好放在原来的位置,想了想,原本想要拿走的红木匣子也照旧放好。做完一切,他缓步走到软塌前,看着熟睡的苏晋城。片刻过后,眼睛中有若隐若现的暖意。然后,就这样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俯下身子,轻轻地在苏晋城额上印上一吻。
  质量上乘的房门关上时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躺着睡觉的苏晋城却睁开了眼睛,怔了一会儿,抬手搭在眼皮上,胸腔突然开始幅度微小的震动,然后发出了沉沉的笑声,唇角不住地上扬。
  
  厦梁建国后,开国皇帝苏季曾言:"凡朕后代,非要务不得免朝。"
  所以苏晋城虽然头痛的紧,第二天晨间还是坚持出现在了朝堂上。后果就是,作为臣弟的苏晋尧也没有理由不去上朝。苏晋尧这就算是开始了他的"白领"生活,果然要比那带兵来得轻松。
  早朝是在五更天,但是遇上大朝会半夜就要起来,要在元和门外站着等至少一个时辰,之后依爵位官职大小依次排班进殿,待皇帝升座后,行三跪九叩礼,口呼万岁,然后皇帝叫免,这才算是开始。
  相对于苏晋尧的轻松,苏晋城的心情明显更加好。以至于这几天,朝臣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皇上处理政务时对他们的态度比往日好了太多,如果说往日是和颜悦色,那么这几天就可以说得上是亲近了。
  
  今天是小朝会。
  下了朝,苏晋尧随着人流退出勤政殿,刚出宫门,等在那里的莫非莫离兄弟已经就已经迎了上来,莫非莫离上前请了安道:"爷,奴才们过来前,王妃嘱咐过,等爷下了朝务必请爷回去用早膳,说是有紧要的事儿。"
  苏晋尧从莫非手中接过缰绳,问道:"母亲还没用早膳?"
  "王妃说既然有事要与爷说,又想着爷定也没用早膳,便等了您一块儿用也是便宜。"
  苏晋尧点点头,翻身上马。
  
  苏晋尧五年前离京后,按照祖制就已经有了公馆,不过既然五年都没有回过洛阳,今天他自然也是第一次见着。
  又因为至今他还有御亲王世子的名头,所以公馆也是以"御"为名。
  
  走了小半个时辰,苏晋尧算是见着了这个属于他的地方,从外面看不出是几进的院子,但不小就是了。三洞的朱漆大门两侧是两只蹲卧着的石狮子,与大门上打磨得发亮的黄铜门钉相互辉映,一股子庄严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想要建功立业,除了是想要给亲人挣个敕封诰命外,单是这平民百姓不能逾制住进的门楼便令人向往。
  苏晋尧这边刚下马,公馆的西角门就已经开了,一个小斯装扮的男丁往外看了看,一看见停马在前的苏晋尧就赶紧上前行礼:"爷可是回来了,王妃已经着人问了好几回。"
  "恩。"苏晋尧答应一声,快步进了院子。
  
  公馆内布置虽然简单倒也大方庄重,颇为满意的苏晋尧虽然还想再看一会儿,但是看到已经站在二门前的越菊,也只得加快了步子。越菊是御亲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如不是她等的急,怕是不会亲自等在二门。
  "爷可是回来了。"越菊见是苏晋尧,上前扶手行礼笑道:"大长公主说了,让爷先去收拾了换身家常的衣裳再过去,不是什么急事,也不在这一会儿。"
  苏晋尧点点头,又问道:"母亲可还未用膳?"
  越菊笑道:"没呢,这不让奴婢在这儿候着爷呢。不过先前已经用了几个桂花酥垫着,爷不用担心。"
  
  苏晋尧回去自己院子换了衣服梳洗过后,没过多停留便到了御王妃跟前行礼。正在礼佛的御王妃年纪并不很大,是一个约三十六七岁的美丽女子,许是久病的缘故,身形有些瘦弱。
  御王妃放下手中的佛珠,看着苏晋尧行礼,脸上尽是慈善的笑:"都是自个儿家,只咱们两个,哪来这么多礼数?"
  "母亲说的是,不过孩儿跟母亲这里行礼也是应该的孝道,实在算不得什么礼数。"苏晋尧边扶过站起来的御王妃边说话。
  "知道尧儿孝顺。"御王妃欣慰地拍了拍自己孩子的手:"你一回来,我就让人在前厅摆了饭,这会儿应该好了,咱们先吃饭,吃过饭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听母亲这样说,苏晋尧也只得压下心中的那一点好奇,陪着母亲去吃饭,况且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没好好吃一顿饭的他也确实饿了。
  
  
议亲
  御亲王妃娘家莫氏是整个厦梁朝的大姓世族,祖宗是跟着开国皇帝苏季四处征战的有名功臣,只不过自从天下稳定后家族便不再单一地重视武力,有很大一部分族人从了商从了正,一族人更是紧守老祖宗留下的家训从武不放肆,从文不弄权。所以到如今,帝王对莫家的宠信也没有因为时间而流逝。
  虽然当初支持玖元帝的八大家族如今依旧存在,只不过除了莫氏其他家族都已经衰落了,莫氏在厦梁朝的地位更是能够与晋朝时的王谢家族一比。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御王妃竟然能够受封大长公主,且不被丈夫宠信也能够稳固地坐在当家王妃的位子上。
  
  一顿平静的饭很快用完,喝茶漱过口,御王妃便笑着打量自己的儿子。
  苏晋尧被看得疑惑,问道:"母亲不是有事对我说?"
  御王妃点点头:"尧儿,再过两个月你就及冠了吧?"
  "是的,母亲。"隐隐约约猜到母亲意思的苏晋尧依旧不动声色地恭敬回答。
  御王妃扶着越菊站起身,苏晋尧赶忙走到另一边扶着,却听御王妃道:"尧儿,母亲的身体母亲也明白,即使回到洛阳也不过是撑日子罢了。"
  "母亲怎么这样说?是哪个又嚼舌头了?"苏晋尧眉头一皱。
  "我只是你不耐烦别人在我面前提这个,但也怨不得别人,哪还有不了解自己身体的?"御王妃反驳了一句,示意苏晋尧听她说下去:"这次我回来也是为了想看着你早日成婚。"
  御王妃坐在椅子上,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苏晋尧也坐下后方接着道:"其实在山东时我就在留意了,只是一直没遇着可心儿的,五年前你接我去禹州后一直在那个地方,品貌门户都上乘的也不容易找,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母亲辛苦了。"苏晋尧衬着母亲停下喝茶的空挡开口说了一句,若是能让御亲王妃抑郁的心情缓解,他倒不介意娶亲。
  听到儿子这样说,御王妃笑了,半假半真地嗔道:"哪个作母亲的不为儿子操心这个?"
  "是这个说法,只不过母亲可别累着,这些事儿您高兴就成。"
  
  御王妃笑着摇摇头,道:"咱们回来之前,我就着你大婶子打听了,你三舅舅家的嫡女倒是不错。虽说他家不是莫家长房嫡支,但身份上也要比有些个人家的嫡支小姐高得多,而且人家姑娘也是从小就才名在外的。"
  越菊这时候正端了冰盆进来,听到御王妃这一句,就笑道:"公主这话是了,前儿奴婢和扶蓝说话时,扶蓝还念叨着爷没去禹州时,在京里可是出挑的才子,不少闺阁中的姑娘都知道呢,其中好像就有咱们璇小姐。这也算是才子佳人了。"越菊是御王妃的陪嫁丫头,称呼御王妃娘家的人自然是亲切的。
  御王妃听了心里当然是高兴,捉了儿子的手道:"明儿,你大婶子就会领了你三婶儿和姑娘过来,母亲就帮你看着。"
  苏晋尧看着御王妃,眼睛里有些暖意:"如果母亲看着不错的话,就定下吧,母亲也可以等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日子了。"
  "这叫什么话,媳妇儿是你的,怎么叫母亲看着好就留下?"御王妃佯怒道。
  "是是,媳妇儿是我的,但还得是母亲拿主意,儿子又没娶过亲。"
  这话说出来,御王妃不免要笑着骂儿子几句,心里却是高兴的。屋里站着得一众大丫头小丫头也不免跟着主子们凑趣儿地说上几句吉祥话。
  
  要成婚了。
  苏晋尧一边和母亲说些高兴的事儿,一边在心中感慨。上辈子加这辈子两世合起来这可是第一遭。
  对于这种封建社会中典型的包办婚姻,或许是因为想要让这个两世中惟一给自己亲情的女人在剩下的日子开心,也或许是想着这个社会自由恋爱可能性的渺茫,苏晋尧倒是没多大反感。
  在御亲王妃亲自见过那位将要成为他妻子的莫清璇姑娘,并且笑着打趣他一顿后,苏晋尧便将婚姻的一切事物交给了将这些繁琐事物当成乐趣的御亲王妃,他自己则是权力放手,落得个一身轻松。
  
  七月十五,厦梁朝大朝会的日子。比平常朝会多站了一个时辰的苏晋尧回到公馆时,顾不得还正饿着的肚子便被院子中来来往往的人吸引了视线。那些个停在前院的人虽然衣着华丽,但仅看那单调的颜色就可以轻易看出这些人并没有官身,再看看有些人腰上还挂着算盘。
  商家?
  苏晋尧有些摸不着头脑,随手拦了个下人,问了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御亲王妃在置办他彩礼。苏晋尧苦笑,他差点儿忘了,这古代成亲可不像他上辈子结婚那样简单,单是步骤就繁琐的令人发指,而且还一个都不能少。
  这亲事口头定下来才没多长时间,都已过过了"问名"了?其实古代这才叫闪电式结婚,现代人谁谈恋爱不得十年八年,也总要三五年吧?
  苏晋尧摇了摇头,将不靠谱的思绪甩出脑袋,看来明天就要下聘了,虽然不是什么你情我愿的事,但明天他也不好就不在家,看来要请婚假了,苏晋尧摸了摸鼻子。
  想到婚假,脑子中竟然突兀地闪现出苏晋城的脸,苏晋尧皱了皱眉。
  
  苏晋尧用了饭去给御亲王妃请安时,还在院子里就可以感受到一众丫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在屋子里正走动的几个丫头见苏晋尧挑了帘子进来都忙俯身请安,一眼看过去扶蓝竟然也在这里,怪不得刚才在他院子没见着。
  听到外屋的请安声,御王妃从敞开着的门看出来:"尧儿回来了?"
  苏晋尧上前请了安,方才将视线调到屋子中摆放的物品,多数都是各种绸缎布匹。苏晋尧扶了御亲王妃到床上坐着:"准备的可是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多的话,儿子正好准备休假,母亲还是多歇歇。"
  "对了,还有遍地金缎没预备呢,扶蓝赶紧去瞧瞧。"说完听扶蓝答应了一声,方才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苏晋尧:"交给你?你知道这聘礼都要准备哪些物件?准备得不妥当丢人的可单是你,你媳妇儿也得跟着没面子。"说着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准备当自己的新郎官儿,休假的事也给我办妥当了,明儿可就是下聘的日子了。"
  直到现在,看着家里的繁忙,听着母亲高兴的话,苏晋尧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要成婚了,两辈子加起来五十多岁的他要娶妻了。虽说他心甘情愿,亲事也是他亲口应下的,但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当然,心情复杂的不止他一个。
  
  乾清宫琉庆殿的小书房中,厦梁朝的皇帝陛下盯着手中拿倒的折子怔怔地出神。站在不远处的张冼虽然看到了,但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声提醒。
  他从皇上没有登基前就跟着了,说到具体些是从皇上十三岁就跟着了。从小皇子到小皇帝再到现在这个圣明君主的心思,他若是不能看出一丝半点儿,也就没有资格跟到现在,但是这种事儿谁又能说?
  况且,从皇上传召太医时的问话中他也了解到那位出阁前曾经代后位悬虚的先帝掌管两年后宫的大长公主怕是要不行了。御王世子这时候娶妻,从娶得还是莫家小姐这点有心人就能够看出点儿什么。
  那位公主是怕自己走了后,儿子没人照顾吧?
  张冼心中暗暗叹口气,就算是生在帝王家又如何?人生不容易之事,十有八九啊。
  
  苏晋城盯着手中的奏章,他精神一点都不恍惚,还清醒的紧,奏章他也知道拿倒了,但就是没有力气去换过来。现在他也不想别人怎么看,现在他只是想发会儿呆。
  没见过晋尧时,他虽然不像别人那样认为晋尧是一个书呆子,但内心深处却也认为他应该是一个很静的人。直到见到他,那一年他去御亲王府参加晋尧的生日宴,快结束时,他一个人去院子转,发现了独自一个人坐在小湖边才三岁的苏晋尧。
  交谈时,晋尧口中犀利却淡泊的话让他很不适应,他并非外人想象的书呆子也并非他所想的安静。慢慢地,他才明白一直安静待在自己院子中读书练武的御王世子只不过是不想出来亲眼看那些家族倾榨罢了。
  就这样,他没事就去陪着晋尧读书,直到那一年他的太子妃在成亲两年后还无所出,父皇做主给他纳了太子侧妃。十六岁的他在纳妃宴上见到竟然来参加的晋尧时,心情竟然从开心一下子转为了窘迫,挣扎了好久,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对晋尧不仅仅是兄弟情。
  
  苏晋城将奏折扔下,随手打开书桌上放着的那一个卷轴。不过他也没想到,那一年当看到晋尧被御王叔算计而落寞时,他竟然会酒后失言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而至于晋尧远走禹州。
  那天晋尧衬着自己睡着吻了自己,他可以感觉到晋尧的情不自禁,那是不是就代表一个好的开始?晋尧不会再对他淡淡的?
  
  一直陷于胡思乱想的苏晋城完全没有时间去顾虑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以至于站在不远处的张冼清清楚楚地将那些纠结的表情看了个明白。
  倒是苏晋城虽然想的多,却并没想着怪罪苏晋尧娶亲,男人成亲生子很正常,他不是也有那么多妃子和皇子公主么?而且,大姑母的身体夏天倒还好,只是听着太医的意思怕是不一定能挨过这个冬天,到时候……
  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不能让大姑母走的那么冷冷清清。
  想当年他做太子时,他的母亲原来的仁勉皇后已经过世了,可想而知这样年纪的孩子一个人在吃人的皇宫顶着太子的身份会多么招人,若不是那时候的大长公主每次给他父皇写信都多番回护,怕是已经撑不下来了。
  
  苏晋城抬起头看向窗外,十五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窗外的桂花树上,时间一晃而过,竟然快中秋了。
  苏晋城收拾心情,摊开书案上的待批的奏章,轻叹了口气。
  
下定
  七月十六,是苏晋尧向莫家姑娘下定的日子。
  天色还未大亮,喜气洋洋的仆从丫头们从大清早开始见着苏晋尧的面就张嘴道贺,而苏晋尧也不可避免地散出去了不少赏钱。
  而后,一阵响亮的鞭炮声震天响起,御王公馆中门大开,一抬一抬的定礼从御王公馆里抬了出去。
  苏晋尧恍然想起他上辈子印象颇深的初恋,或许是身份的因素,他好像从来没想过结婚这档子事儿,最后他又发现,相对于女人来说,他竟然更喜欢男人,也就再没谈过女朋友,更枉论结婚了。
  大定礼虽然是重要的礼仪,倒也不用新郎官儿亲自去送。大定过去就等于亲事定下,再不能反悔。苏晋尧看着定礼最前的竹制鹅笼和两缸鲤鱼消失在街道尽头后,正准备转身进门,就见一辆亲王规制的朱轮马车停在了门口。苏晋尧挑了挑眉,心下冷笑了一声,却还是走了过去。
  
  车帘一挑,先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跳了下来,那年轻人也没看已经走到马车前的苏晋尧,弯腰自车内扶出了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果不其然,这两个人正是苏晋尧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苏晋宏和他亲生父亲御亲王苏维绪。
  本着大喜日子不想让母亲知道了为难的想法,苏晋尧虽然心里老大不乐意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父王。"
  
  "嗯。"苏维绪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然后看了看公馆上挂的牌匾,道:"既然回了京怎么不去府里?"
  苏晋尧道:"儿子是想,王府里人多了未免拥挤,反正这里空着也是空着……"
  "大哥架子也未免太大了吧?父王都特地找空闲来了,还不搬回王府?"还未待苏晋尧回答完苏维绪的话,他那个弟弟苏晋宏就以近乎嘴快地哼笑了出来。
  苏晋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话,这一眼却也是冷森森的,上过战场且长期身处高位而练就的威严,别说是苏晋宏这个在他眼中半大的少年,就是苏维绪也不见得能经住。
  
  看着苏晋尧不冷不热的脸,苏维绪挥手打断小儿子的话,沉声道:"宏儿他母妃已经给你们母子把院子准备妥当了,你回去告诉你母亲收拾东西,今天就搬回去。"
  母妃?苏晋尧挑眉,他还真不知道御亲王府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王妃?
  右手轻捏了捏左手腕,苏晋尧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笑道:"搬回去虽然不必,但,还是那劳烦二位特意找出空闲来这儿一趟了。"
  原本听闻这话的苏维绪还端着架子站着,苏晋宏却不甘心他这就这么压自己一头,当先冷笑道:"苏晋尧!若不是看在你顶着苏这个姓,父王哪会在今天巴巴地赶来,别阴阳怪气儿的!"
  苏晋尧挑起唇角,这次视线倒真是停在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我还就真阴阳怪气儿了,巴巴地赶来?敢情你们是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若不是为了母亲,他们当他会站在大门口跟他们废话?
  
  见他们兄弟见面就吵了起来,苏维绪皱眉道:"晋尧,今天是你下定的日子,站在这里吵架算什么规矩?!"
  规矩?他可不认为当初他在墓碑上写下"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入皇家!"只是想到了李后主的缘故,作为古董鉴赏家即使最初是因为职业需要,时间长了也慢慢融进了他的骨血中,是真成了他的爱好的,对于这些悲剧性人物的欣赏也是发自内心,所以他自然不会对这对父子有什么好感。
  何况,苏晋尧本尊自懂事后便对这个家里的人与对陌生人无何差别了,他自然也没有必要纵着他们。
  
  苏晋尧淡淡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既然不想自寻烦恼,还是继续当他们陌生人。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你――!"苏晋宏见他这幅样子,心中越发气闷,正准备伸手拦他,就被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苏晋尧身后的一个年轻护卫拿剑隔开了手。
  苏晋宏见此,咬牙道:"你个奴才算什么东西,也敢挡爷的路!"说罢,又对着已经听到响动转过身的苏晋尧道:"苏晋尧,你什么意思?这是御公馆!"
  "御公馆?"苏晋尧微嗤:"你也知道是御公馆?可别忘了,这个御亲王可是当初身为大长公主的母亲下嫁时先帝给晋封上来的!不是这个缘由,苏晋宏,你认为别人见到你会称你一声小王爷?"
  回头见苏晋宏因为他这一句话涨红了脸,苏晋尧冷哼:"下次可给我记好了!御公馆和你们没关系!"淡淡地说完这一切,也不再理会急怒交加的弟弟和脸色铁青的父亲,对刚才那个护卫交代一声,便回身进了大门。
  
  "千沐,若是有人擅闯,不必再报我,昔日擅闯中军大帐的军法你应该还记得!"
  随着公馆的大门轰然关上,苏晋尧冷厉的声音伴随着回响的关门声绕在耳边。沈千沐看了眼御亲王苏维绪难看的脸色,尽职地往边上一站,开口道:"我们爷今天不便,御亲王请回。"
  
  苏维绪登上马车后,苏晋宏看了眼一脸平静的沈千沐冷"哼"一声,甩袖子走了。
  苏晋宏知道,在这个地方,或者说是在整个厦梁朝,如果苏晋尧不想买他们的面子,他还真无话可说。
  毕竟,虽说他和母亲都是父王最宠爱的,但是在身份上确实低了苏晋尧不止一个层次,亲王世子的名头与其说是承袭父王的爵位,还不如说是苏晋尧的母亲御亲王妃――那个曾经以大长公主身份掌控六宫的莫贞娴的荣耀!
  而这些,不止是他明白,世人都明白。
  虽然父王的皇兄当初已经登基,照理说父王也应该最末也该封个郡王了,但一个母妃出身江南小家末族的皇子在这个皇子公主论群分的皇宫大内怎么能让人想得起来?
  若不是父王后来娶得的是这位莫家的主宗嫡支小姐,父王当初一个未封爵分府的落魄皇子的正妻也不过才是夫人的称号,如何能有今天的荣耀!?
  也正是因为这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原因,即使父王对苏晋尧冷淡无比,他依旧是冠绝洛阳城的贵公子,御亲王府独一无二的爵位继承人!但看苏晋尧今天的定礼,又比他大哥成亲时厚了多少倍?同样是作为堂兄弟的皇上对他们又都是什么态度?他苏晋宏又怎么可能不嫉妒?
  暗自朝御亲王闭目坐着的方面瞅了一眼,苏晋宏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御公馆主屋中,御王妃在丫头的伺候下用过早膳,对身边的越菊道:"昨儿下过定礼后,听说王爷来了?"
  越菊低下秀气的眉眼,边捧上漱口用的清茶边回道:"听外头的说王爷来后没进门便离开了,具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虽然她是公主陪嫁丫头,身份比从小长在公主身边的扶蓝还尊贵些,但是越菊也清楚哪些是她们做下人的能议论的,哪些是提都不能提的。
  御王妃叹了口气,她也不过是随口问问,自己儿子的脾气她怎么会不知道?也怪她当初执意,算是识人不清?想她在厦梁朝那样显赫的家庭那样显赫的位子上,除了当皇后外嫁给谁她都算是下嫁,也就不怎么在意门第了,只是没有想到任意妄为的后果竟然是这样……
  
  "王妃,爷过来请安了。"
  守在外面的小丫头这边声音刚落下,一身雨过天青色对襟外衫的苏晋尧就已经打了帘子进来。请安后,看到还未来的急撤下的饭桌子,他挑了挑眉毛笑道:"母亲已经用过饭了?这时候倒是还早,儿子还以为能赶上呢。"
  御王妃在苏晋尧进屋时就已经收拾好了脸上的情绪,见他如此说,脸上的慈祥表情中露出了些许责怪:"还没用饭?怎么不着人过来说一声?"
  "不是想着天色还早,母亲也没用么?"
  "恩,这倒是叉开了,昨儿晚上觉浅,也就起的早了些。"
  闻此,苏晋尧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略显紧张地看向一旁的越菊:"母亲这几天睡得不好?"
  "瞧爷说的,若是睡得不好太医早就请来了。"正在吩咐人收拾碗碟撤桌子的越菊转过身笑道:"公主昨儿晚上是高兴的,爷的大定礼不是下了吗?"
  "怎么说这些闲话?"御王妃摇了摇头,随即又吩咐:"将今天早上那个捧盒儿拿过来。你先垫垫,等会儿让厨房做了饭再呈上来。"后半句却是对苏晋尧说的。
  "越菊,把那个捧盒儿拿过来就成,饭就不用吩咐了。"苏晋尧提高声音对快要走出门的越菊说了一声,随即在越菊应了后看向自己的母亲:"儿子还不饿,厨房就不用再做了。"
  
  御王妃听他这样说也没多劝,只是心里是另一番滋味儿,儿子长大了,都已经要娶妻了。
  想当初儿子离开她那会儿才三岁,幸好尧儿是个孝顺的,十几年没见两个人也没拉下母子情分,否则,她对往日的肆意妄为可真要后悔。当初她对太子照拂的原因里也不免是因为知道儿子在洛阳的状况后,希望他有个说得上话儿的朋友或是兄弟。
  曾经以未嫁的闺阁姑娘之身掌控后宫的女子又岂是只会怨天尤人的平常女子?若真是如此,也不会被先皇心甘情愿地将父皇已经敕封过的女子在天下人面前又认了一回皇姐。
  
  正当母子二人聊得开怀之时,一声爽朗的男子笑声从院内传了过来,苏晋尧和御王妃都是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就见皇帝身边的管事公公张冼掀开门上挂着的斑竹帘子恭敬地立着,随后便见一只着祥云祈福朝靴的脚便从容地迈了进来。那笑声自然是这个随后进屋的人,当今圣上苏晋城发出的。
  一进屋子,苏晋城就赶紧上前扶住欲要行礼的御王妃,弯着眉眼道:"朕不过是得了空儿来走走,没让人通报就是为了避免大姑母行礼,晋尧,还不扶姑母坐下?"
  听到这话,苏晋尧有些古怪地看了看苏晋城,却还是走过去和他一道儿将御王妃扶到了堂中的椅子上坐着。
  
  其实来这里前苏晋城是啄麽了一段时间的,从知道苏晋尧娶妻的消息开始,苏晋城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觉得苏晋尧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才有所改变,就要被新娘子夺去注意力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千思万虑后,他终于决定这段时间还是多往御公馆转转,怎么说也不能让苏晋尧把他给忽略了。
  苏晋尧看着张冼在苏晋城示意下拿出的那个红木匣子,然后苏晋城只是瞄了眼吩咐张冼交给他后就笑着同御亲王妃说话,他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
  又说了会儿话,依旧是公务繁忙的苏晋城在他这位大姑姑的劝说下也没理由一直待下去,嘱咐御王妃仔细照顾身体后,苏晋尧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待苏晋尧和御王妃将苏晋城送到二门,他便停下了脚步让执意送他的御王妃不必再送了。
  然后才转身准备走,苏晋城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对着苏晋尧笑道:"刚才张冼送的那个匣子晋尧还没看吧?你那次进宫时朕不是说过要送你那副《南山贴》?虽然是送你成亲的礼,但朕也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俗气的东西,朕这个皇兄将这个拿来也算是便宜。"
  说完苏晋城看着苏晋尧一怔,笑了笑,也不待苏晋尧有何动作,就径自跨出了院门,二门外跟随他来的侍卫整齐地护着出去的帝王离开。
  站在原地的苏晋尧却突然想起了那天他看到家里准备大定礼时脑海中竟然出现了苏晋城的时候,心里一股莫名的涩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火气
  一般来说,皇宫内的消息都是传的最快的。
  所以,才一会儿功夫,无论是太监宫女嬷嬷,还是各宫主位嫔妃都知道了一个消息:皇上从御公馆心情颇好地回宫了!
  这个消息的传出,对于一直就近伺候皇上的内侍宫女们来说自然是无比高兴,在他们看来皇上阴晴不定的心情已经延续了好些天,若是发脾气,自然就是他们这些就近伺候在身旁的人倒霉。
  虽然这一次还没见皇上处置过什么人,但是谁知道谁会轮上第一个?
  那些后宫嫔妃只要不上眼前就差不多能躲过去,但是他们一个仆侍能躲哪儿?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后宫内已经准备着要去给皇上送"爱心汤"的妃嫔就又收到了消息,皇上回来没多久便在御书房大发了一顿脾气,把御史台的梁大人给托出了御书房,更是赏了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御史三十廷杖!
  这样一来,刚有些热闹的后宫又消停了。
  
  管事太监张冼被皇帝点了去监刑,比起依旧待在皇帝身边担惊受怕的人,这也算是一个好差事了,但他却着实为那些依旧在御书房的大臣担忧,虽然不知到皇上为什么发怒,但他看着原本高兴的皇上仿佛是看了一本奏折才收了笑容的。
  听着廷杖落在在那为五十多岁依旧声如洪钟的御史身上的声音,张冼微微侧头向站在身后的心腹小太监吩咐了几句。等那小太监走了,张冼才叹了口气,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再做的多就逾越了。
  然后,这位皇帝身边的老人就开始低着头,眯起眼继续监刑。
  
  刚送走那位皇帝兄长,苏晋尧便领了从禹州带回来的莫非莫离两兄弟和家将十九飞骑去了郊外狩猎,却还没等开弓射箭,就又被张冼临时派去的小太监给阻了。
  苏晋尧放下已经拉了一半的弓,疑问道:"你刚才说张公公怎么了?"
  那跪着的小太监或许是得了张冼的提示,一脸的着急,听完苏晋尧的问话,赶忙道:"回世子爷的话,张公公具体没说,只是要奴才快些请爷进宫,说是皇上气的紧。"
  "气了?"苏晋尧皱眉:"早上不还好好的?"
  见苏晋尧在这儿不紧不慢地问话,那小太监想起临出宫前张冼交代他快些的话,脸上都快哭了,急道:"爷还请快些,奴才来的时候皇上已经赏了梁大人廷杖了,这会儿怕是……"
  虽然在背后臆测皇帝的心思不是一个太监应该做的事儿,但是一心想着将这件事办好交差的小太监心一横就来了这么一句。
  苏晋尧也是听得愣了愣,再见人家脸上的表情,也感觉出有些不对,就将手中的弓扔给了边上的人:"今天就这样了,莫非莫离跟我走。"
  "是。"
  苏晋尧又转头对那太监笑道:"行了,爷也不为难你,这就跟你进宫。"
  
  从承前门到御书房这一小段路苏晋尧回洛阳这几天也走了不少回,却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那些自御书房方向匆匆行过来的官员给他行礼问安时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怪。
  顶着一肚子疑问,苏晋尧终于到了御书房门口。
  已经监刑结束的张冼正站在御书房外,未等他走过去,便对着御书房喊了一嗓子:"皇上,御王世子求见。"
  还准备询问这位公公点儿内情的苏晋尧一听这一声,就横干脆地往边上一站,歇了询问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御书房的门开了,身着补服的厦梁朝官员顶着汗津津的脑袋晃悠悠地走了出来,见到苏晋尧后,也是同前面那些官员一样,眼神怪异地行了礼,便三五成群地离开。
  苏晋尧正想趁着这个空儿问张冼怎么回事儿,苏晋城波澜不惊的声音就已经响起:"晋尧进来,其他人无传召不得入内。"话音方落,又一群宫女内侍从内小心地退了出来。
  苏晋尧皱了皱眉,方才苏晋城平静到听不出丝毫怒火的声音让他有些不放心。
  
  张冼此刻也是后悔的紧,本来是想找这位世子爷来灭火的,谁曾想竟然会出这档子事儿?刚才他在里面伺候时可是将事情听得清清楚楚,刚才他再次监刑了一个大臣,等在这儿准备回话,却见这位世子爷已经被他叫来了。
  经过刚才已经出去的两拨人,御书房内除了苏晋城和刚踏进来的苏晋尧再没有其他人,静谧压抑的气氛让苏晋尧皱了皱眉。他是连眼睛都没抬,走到皇案前就直直地跪下行了一个礼,声音四平八稳:"臣弟苏晋尧拜见陛下。"
  
  高大宽阔的御书房无论摆了多少东西总归还是很空荡,苏晋尧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了一秒,屋子再次陷入寂静。跪的不多的苏晋尧并不习惯跪着,但是入乡随俗的他在听不到任何话的现在也只能这么方方正正地跪着不动。
  然而,即使他不抬头也可以感觉到落在背上的灼热目光,内心苦笑一回,原本没自己什么事儿的,看来不该来啊。
  直到苏晋尧膝盖有些刺疼,他才听到一阵脚步声,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就停在了眼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抓着肩膀迫使他挺直上身抬起了头。
  "苏晋尧,你就真是没心没肺的?!"
  挺直了身子的苏晋尧还没来得及感叹他的腿,便又被接下来的这句话砸蒙了。
  眼前的苏晋城半跪在他身前,双臂用力搬着他的肩膀。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苏晋城气到泛红的双眼。这怎么又和他连上了?只是苏晋尧上辈子的职业习惯,疑惑的时候外人从表面看着通常都只是冷静。
  所以,当苏晋城看着颇为冷静的苏晋尧内心的火更是蹭蹭蹭地往上窜,只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这么长时间的委屈烧灼得他难受,他猛得站起来,手依旧抓着苏晋尧的肩膀,顺势也给他提了起来,对视着他的眼睛:"苏晋尧,你就没什么说的?!"
  
  说实话,苏晋城身为皇帝武力方面和征战在外的苏晋尧实在没法比,但是被练过武的苏晋城用力抓了这么些时候,苏晋尧的肩膀也是生疼,这个时候因为长时间跪着而有些麻木的膝盖也开始了罢工,站起来听完苏晋城这一句话,他膝盖便有些发软地往前倒。苏晋城的怒火就这么被苏晋尧这个动作熄了一小半儿。
  虽然知道苏晋尧只是膝盖麻了,并不是什么"投怀送抱",但苏晋城还是不自觉地将动作放的轻柔了些。他将靠在怀里的苏晋城抱得更紧了,手臂上的力道都让苏晋尧觉得自己那不算纤细的腰有断的趋势。
  "皇兄……"
  刚斟酌了些说辞准备开口,苏晋城的唇便封了上来,苏晋尧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环上苏晋城的腰。
  
  意识到苏晋尧的回应,苏晋城的心跳不争气地慢了一拍,有些小心的偷看了一眼苏晋尧的侧脸,拥紧他加深了这个突然而来的吻。
  直到两人不得不停下,苏晋城才有些不情愿地将下颚放在苏晋尧先前被他抓的生疼的肩头上,感觉到苏晋尧抚了抚他的头发,他才有些闷闷地开口:"晋尧,有些事如果你想要可以直接对我说,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苏晋尧抚着他黑发的手顿了顿,即使他真的迟钝也发现这位今天的火气与他有关了,只是他还是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发火儿和我有关?"
  说完,发觉苏晋城胸口的起伏再次剧烈了起来,有重新发火的趋势,他赶忙拿手在苏晋城的头发上蹭了蹭。
  
  苏晋城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怎么就在这样的小动作中不生气了呢?
  他看了看被他强拉到龙椅上陪他一起坐着的苏晋尧,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过火了些,朝中想看着晋尧失势的也不是一个人,他怎么就不想想别人陷害这个可能?想到这里,苏晋城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看着苏晋城给他的奏折的苏晋尧没有察觉苏晋城的不对,只是觉得有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觉,他是真的想要停下来歇一歇,做一个闲散宗室,安安乐乐地过日子,只不过别人好像并不这么想。
  
  "臣仅奏陛下,昔闻初唐李靖恐功高招忌闭门不出,今御王世子来朝,怀功绩而居散位,岂为明主之作为乎?厦梁自建朝来,严守赏罚之律,论功行赏,然御王世子有功而不赏……"
  就这么一会儿这样的奏折苏晋尧已经看了好几份,很明显只要呈上谁,无论谁看了第一个想法都会认为是他苏晋尧指使的。毕竟,一个两个人这样请求还说得过去,这又不是廷议,若是没商量过怎么就突然这样默契地同时呈上来这么些表功的奏折?
  他也算是明白了他这位皇兄为什么会对他说有些事直接向他要这句话了。
  
  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苏晋尧撂下折子,说没人陷害他都不相信,走着瞧,明天朝堂上就该出来弹劾他居功自傲了!
  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什么八辈子之前的事情都会被人翻出来记过。
  理完思绪,苏晋尧突然觉得身边安静的过了头,转过头去看同样坐在龙椅上的苏晋城。只见他面色有些泛红,听闻是承袭于先皇后的脸庞俊美过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更是映衬的整个人熠熠生辉。
  苏晋尧在今天第二次身体不受控制地接近苏晋城,在苏晋城的惊疑中,他的唇就那样轻轻地落了下去,温软酥麻的触感在苏晋城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垂在椅子上的手不住地发颤。
  晋尧他,是不是说,是不是说,他是有希望的……
  晋尧……
  
  睁着眼看到苏晋城近在咫尺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苏晋尧叹了口气,一手抓住他无措的手,一手揽住他的腰,下巴蹭了蹭他的颈窝,扑入鼻子的气息很好闻。
  "告诉你件事情。"苏晋尧开口。
  "嗯。"
  "这也是我刚才想通的。"
  "嗯。"
  "那天母亲准备大定礼时,我想到了你。"
  
  果然,听到这句话,苏晋城身体一震,然后突然扶开他的肩膀,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眉宇间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苏晋尧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你。"
  
  脑海中突然爆出了烟,密密地将所有思绪都遮盖了去,苏晋城简直不敢相信,他一直期待的事情在多少年后的如今,竟然被如此简单地解决了。
  其他,他也不是感觉不到晋尧对他的感情的,在晋尧去禹州前他就感觉的到,但是这种感情毕竟不能为世人所道,两个人倒是非常有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而那天他将心思告知晋尧,除了酒醉,也有着不想一辈子就这么过去的想法吧?
  只是,那时的结果实在不再他预料范围之内。
  
  "晋尧。"苏晋尧话音刚落,就被念着他名字的苏晋城,一把锁进了怀里。
  晋尧,晋尧。
  这两个字如此熟悉,早在少年时代就已经被他融入骨血,却又仿佛今天才得以看清最真实的样子。
  苏晋城恍然发现,日子这么过下去也还是不错,只要晋尧在他身边,只要晋尧不离开,其他的一切其实都好商量。
  
  苏晋尧眉间有淡淡的笑,虽然他这辈子没有对谁有过感觉,但是一个人两辈子活下来,经验并不会少,经过这几天他怎么又会感觉不到。
  只是……
  他是被这个身体左右了才慢慢产生的感觉,虽然初衷不是自己的意愿,但现如今却是直真正正他自己的感觉。
  那苏晋城,喜欢的是谁?
  怔怔地想着,苏晋尧突然觉得好笑,喜欢的是谁难道是他说了便算的?何况,他心中那些事别说坦诚却是连提都不能提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封建制度的年代,这些是禁忌中的禁忌。
  
  苏晋尧落下眼皮,唇角勾出一抹说出不意味的薄笑。
  
朝议
  除了原来那个苏晋尧的记忆中外,苏晋尧在皇宫用膳的机会只有一次。
  现在,苏晋城的心情好不容易看着好了些,他就着人去给在宫外等他的莫家兄弟捎了话,让他们回去禀告御亲王妃,说今天中午皇上留了饭,让御王妃不用等他。
  
  皇帝用膳的规矩其实很多,上一回他刚回洛阳那一顿其实只能算是喝酒,并不是用膳。
  一道一道精致的菜品摆上桌子,色彩很是养眼。只是,古代皇帝用膳不仅仅是步骤繁杂,更不能依着自己的爱好去吃,桌子上摆那么多菜就是为了每道菜即使只吃上一口也能够保证主子们填饱肚子。
  事不过三这个词语用在这里是很贴切的,每道菜色的下筷次数对不能超过三次,虽然这也是为了避免一时哪道菜里面被下了毒而使用膳的皇帝中毒而亡,但也实在吃的很憋屈。
  再加上除了后宫和议事的御书房这些特定场合,用膳、上朝这些时候都有一种叫做"起居注"的官员跟着的,为的就是要记下一国之君或者储君的言行。苏晋尧吃得就更不合心意了。
  
  所以,面对着一桌子菜,实际上苏晋尧并没有用多少。
  用了饭,再陪着苏晋城在御书房中看了会儿折子,苏晋尧就告辞了,这其中,两个人谁也没有提到苏晋尧将要到来的婚事。
  或许是有意避开,又或许是忘了,总归没人提。
  
  第二天的朝会果真如苏晋尧猜想的那般热闹,那两个为着他的封赏而被苏晋城廷杖的官员竟然不顾身体再次站在了朝堂上,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儿地帮着苏晋尧摇旗呐喊。
  苏晋尧有些怀疑,这才回洛阳多长时间?他什么时候把人家给得罪到这种境地了?有他们两个在那捏着封赏不放,御史台的其他御史自然而然地出列"征讨",那些个恃宠而骄、居功自傲的罪名就在这些人的争论中落在了他身上。
  
  虽然,那些反对他的御史大部分是秉持公心的,但是这些人原本就是一群脾气比驴还倔的人,怎么禁得住他人撩拨?
  苏晋尧忍不住凉凉地想,真是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啊,被人当枪使的感觉就这么好?昨天才感慨过"树欲静而风不止"的苏晋尧今天看着这些个人是一点儿都没着急着出去辩解,眯着眼睛,老神在在地站在队列中养神,时不时撇一眼皇位上的没什么表情的苏晋城。
  这种热闹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终于稍稍平息了些。那个一直扮演着激烈陈词角色的老臣仿佛是终于感受到了殿内突然变得诡异的气氛,胡子一抖一抖地看了看端坐在皇位上到现在为止都无所表示的皇帝,眼角瞄了瞄四周的同僚,在看到眯眼养神的苏晋尧后终于露出一丝诧异。面上不动声色,口中的陈词却从原本的话题上扯了开。
  苏晋尧终于将眯着的眼睁开了丝缝隙,视线在这位老御史身上转了圈,嘴角勾了勾,继续养神。
  
  "皇上。"老御史颤颤地叩到在地,"先帝曾言,君臣各司其职,天下才能太平。今臣以及各位大人已经将能说的都说了,还请皇上乾纲独断。"
  看来这位老御史是觉察出来自己被人当枪使了?话都从极力征讨变成乾纲独断了。
  
  苏晋城从皇位上站起来,环视了下面的一种臣子,道:"众位臣工都是我厦梁的栋梁,有不少更是先帝在时就已经在朝的老臣了。先帝曾经说过,藩国大将霍尔那乃我朝西北大患,若有人解朕年前亲征之恨,朕便裂土封侯又有何不可?"说着他扫了一眼御阶下低着头的大臣,笑问道,"朕可有记错?"
  依旧带着笑意的话轻飘飘地压了下去,勤政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见下面没人说话,苏晋城收起笑容,冷哼一声:"张廷,你说!"
  先皇驾崩时,苏晋城才十七岁。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苏晋城最难过的一段时间,朝廷内政不稳,苏晋尧所在的禹州又是硝烟弥漫,他可谓是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熬过去,又在资政殿大学士成国公莫乾�把稳朝政、徐图改革的建议下,加上往后也没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就没再追究那些个人。
  但是,他可没忘了。
  被点名的吏部侍郎张廷跨出一步,叩拜后见皇上没有叫起的意思,便跪着开口:"启奏皇上,先帝是说过这些话。只是……"他顿了一下,想到今天早朝皇上并不明朗的态度有些迟疑,再想到刚才他激烈的说辞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皇上,裂土封侯是先帝的承诺,只是如今御王世子身份比侯爷要高的多,御亲王也是有封地的,这……"
  "这是不能封了?"苏晋尧问了一声。
  张廷也是暗暗叫苦,这要怎么回答?在朝上议这件事本就没有必要,他开始所持的观点也是觉得苏晋尧居功自傲了,只是谁成想竟然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再看看这件事的主角苏晋尧是丁点儿不在意地站着"听",莫家的老祖宗三朝元老莫乾�更是自上朝就坐在皇上亲允的椅子上,硬是一句话没说。
  见下面没人答话,苏晋城气笑了:"怎么都不说话了?"他回到椅子上坐好,注意到张廷身边颤颤地跪着一直没起的那位老御史,摆了摆手:"刘御史起来站着罢。"
  "谢皇上――"
  这边拉长的一声谢恩还未落下,就见每次上朝都几乎担当不说话的佛爷身份的莫乾�缓缓站了起来,消瘦却硬朗的身体对着皇位之上的帝王直挺挺地拜了下去:"皇上……"
  
  众朝臣看着莫乾�与皇帝两人对唱的戏份,再想了想今天早朝上的一系列事件,终于是明白的差不多了,这哪是弹劾御王世子苏晋尧,这分明是皇上和这位莫公爷两人早就商量好的一出戏。
  能够站在这里的人再善良再正直也没一个真实省油的灯,戏看到这份儿上,众人也都明白的差并不多了,这完全就是为了借助苏晋尧这件事去承办那些两年前没怎么料理干净的人。
  两年前,皇朝内忧外患,朝廷内也就不适合大动,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一些耳朵比较灵敏的朝臣们早已经看准备了方向将罪证消灭的差不多了,再说,那些朝臣中还有一些皇帝养母怡仁皇后娘家的人,只一个"孝"字就阻碍了证据不全的皇帝。
  现今,抓住了那些人的把柄,看来皇上是要大办了。
  想明白的又没什么把柄的人都一声不吭地站直了身体,明哲保身。
  
  苏晋尧看着做戏做全套的莫乾�爷爷眼皮跳了跳,意识到或许要有事情发生,这位莫家的老祖宗可是惯会装聋作哑的,今儿怎么就来前台了?
  他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苏晋城,莫不是前些年……
  来到这里后,从来没想过如此出身的他能够完全远离政治漩涡的苏晋尧对政治虽不是那么热心,倒也一直关注着。
  即使身在西北打仗,他也可以从那些传递消息的文字中了解到朝堂上的暴风雨,更何况苏晋城还信件不断地往他那儿递。等所有事都告一段落,他那时候并不相信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天子真能够那样忍下来,果然苏晋城的来信上说是这位莫乾�老公爷的手段。
  想到这,苏晋尧不禁露出了笑容,却没发现被人看了去。
  
  朝议进行到一半,该罚得也罚得差不多了,与众人在朝堂上辩得激烈的莫老公爷却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长脸表情,只见他从袖子中抖出了一本奏章,双手高举头顶:"臣有本上奏。"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如平地炸雷般"轰"的一声砸在已经平静下去的朝堂上。
  众人神色不一,除了在例的请按折子,这位国公爷可是有段日子不上奏章了,连上朝都几乎是二话不说,怎么今天就?
  难道是昨天听到什么消息来给他外孙撑腰子来了?
  
  苏晋城从张冼手中接过黄色封皮的奏章,看了看封皮上刚劲的字体方才翻开默然看下去。底下的大臣虽然心里直打鼓,看着皇上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的表情,心底有着不安。终于,在所有人都快忍耐不下去时,皇上将折子撂在了龙椅前的桌案上,淡淡道:"前段时间的开封水患过去不短日子了,疫病控制和灾民安置现今如何了?"
  "回皇上,水患初起,户部便调了银子往开封赈灾,初步预计,今年水患的损失要比四年前少两成。"
  苏晋城站起身,手指在桌案上的奏章上划过,沉吟道:"两成……"他夹起刚才撂下的折子,从桌案后绕出来,接着道,"李爱卿,今年的开封水患仿佛只是决了一道口子罢?"
  这时候,众人哪里还不明白折子上写的是什么?只要是与这次水患有关的官员此刻额上都不禁冒出了虚汗,却也没谁有胆子去擦。别贪墨的罪名还没下来,先定个君前失仪之罪。
  李佳年缓了缓心神,道:"启奏皇上,开封决口之处虽只有一处,但却是年久失修之处,口子比较大,又正好是良田,因此即使户部申请调的银子多了些,也只是比往年的损失少两成……"
  "啪!"
  还未等李佳年说完,苏晋城二话不说刚才的折子就径直砸了下来,堪堪落在李佳年脚边。李佳年只觉得心中一沉,御阶之上威严的声音就落在耳边。
  李佳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户部右侍郎李佳年,在其位不谋其政!贪墨国财,枉顾君恩,特令摘其顶戴,流放南岭,永不录用!"
  苏晋城一句话说完,便由殿外进来了两个青衫玉带的侍卫,拜过皇帝后身手利索地摘了李佳年的顶戴,扒了官服。
  被人拖着走的李佳年只觉得嗓子眼儿发干,一股腥甜之气弥漫在口齿间。
  苏晋尧此时此刻只得佩服这位老爷爷的政治敏感度,虽然在他这个位子上要弹劾像李佳年这样的官员是无比轻松的事情,但是任何事都有个平衡,朝堂上的事更是如此。因为外孙被冤,从而奋起处置几个官员的由头别说还真不错。谁又能想到是这位老爷爷是为当今皇上扫平一切障碍?
  
  苏晋城这一次对朝廷官员算是来了次彻底的清洗。
  以苏晋尧封赏为引子,先是以贪墨罪贬谪撤消了礼部、吏部、户部堂官司官一十八名;再由贪墨扯出当初户部兵部督运调遣粮草兵器不利致使御王世子陷落敌军阵地这个过时了五年的原因,毫不手软地罢免文臣武将三十四名。
  
  这次的官场大地震来得没头没脑,结束的也是匆匆忙忙,苏晋城几乎口不换气的一串罢免令下来,当即将在勤政殿站班的王公大臣震得忘了反应,良久之后才隐隐约约地有吸气的声音传出来,原本很不明显的吸气声在此刻无比寂静的大殿上也算是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却更让人心里发颤,一些承受打击能力弱的老臣都已经默默拿着帕子擦汗了。
  到了现在谁还不明白皇上根本就是打算借这次封赏风波的势?
  
  坐在椅子上的莫乾�看着这出戏差不多该完了,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掠过苏晋尧,见他依旧是刚上朝时的模样,莫家这位老祖宗眼中露出了瞬间的满意。他缓缓站起身,俯身跪下,这次却没有人再将他扶起。
  "吾皇英明。"
  莫乾�这个门生遍天下的三朝元老都跪了,也相当于对这些决定来了个一锤定音,谁还这么不识趣地反对不成?一时间,从御阶上望去,下面黑压压的一片脑袋和各色补服后背。
  "吾皇英明!"
  苏晋尧的头拜下去前,视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掠过了立于龙案前的年轻帝王,飞扬的眉几乎斜入鬓发,有着指点乾坤的气势。
  
铁帽子亲王
  "御王世子苏晋尧征战有功,依先帝裂土封侯之遗命,封铁帽子奕亲王,封地禹州西北一线,着内务府即日起造奕亲王府邸。"
  
  下朝前,呵斥贬谪了一帮子大臣的苏晋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未等苏晋尧领旨谢恩,便迈步离开朝堂,留下了大眼瞪小眼的一众大臣。
  面对前来道贺的一帮王公大臣,绕是苏晋尧也有些发蒙,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他还真不待见这些迎来送往。待他不大情愿地与众人乱谈时,余光正好扫见他家那位老祖宗跨着悠闲地步子晃悠悠往殿外走。
  苏晋尧眼神一亮,这不就是现成的理由?
  忙用"送老人"这样的理由别过这些人,三两步赶上走得并不快的莫乾�,伸手扶了他一只胳膊,开口道:"外公慢走。"
  莫乾�脚步没停下,却也没收回被苏晋尧扶着的手,开口道:"晋尧啊,刚才你还没谢恩吧?"
  "是。"苏晋尧很顺从地回答,"外孙把您送出庆和门就去谢恩。"
  
  庆和门并不是最后一道宫门,只是莫乾�年纪大了,为了体现朝廷恩典,承武帝苏晋城特许这位三朝元老出了庆和门便可以坐轿待步。
  "恩,好。"莫乾�很是满意外孙的孝顺,他顺了顺灰白的胡子,道:"你回来这几天我这虽说是第二次上朝,但上次大朝会我走得早了些,咱爷孙俩也没说上话。虽然你和你母亲分开了好些年,却不能因此生疏了。前些年你一直在禹州外公我管不到,但既然如今回来我就要说说。"
  苏晋尧笑道:"这是自然,外孙待母亲自是亲近的。外公放心。"
  "倒不是我不放心,你母亲回洛阳的信也提到过你孝顺。再说你小子打小在洛阳,我会不了解?"莫乾�笑骂:"但是有些话我这个作外公作父亲的还是要说。"
  "母亲也说,打小就数您最疼她。"
  
  对于这个老祖宗苏晋尧基本上是本着他说一他就不说二的态度应对的,这几句话就将这点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前儿你母亲捎话说忙过了这段去看我,你回去告诉你母亲让她自己养好身子,不用急着回去。左右你成亲那天外公我还会去转转。"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莫乾�御赐的车架前,莫乾�示意苏晋尧停下,接着说道:"你母亲以前最爱吃洛阳城东那一家旺德楼的鸭子,我估摸着她肯定没对你说过,哪天有时间带回去几只。"
  "知道了,外公。"苏晋尧说着话,亲手将莫乾�扶上车。
  
  目送这位莫老太爷的车架离开,苏晋尧抬起步子往御书房走去。
  铁帽子亲王啊,最近加封的年轻王爷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鬓角,这倒是与清朝那会儿的称呼有点像。
  厦梁朝王爵实行推恩制,也就是说,王公大臣宗室皇子的爵位并非世袭,每代降一级,而铁帽子说白了就是对拥有"世袭罔替,配享太庙"等权利的王爵的形容。受封的铁帽子的亲王或者郡王国公等爵位是世袭的,永不降爵。所以,身份上自然比那些个不世袭没封地的空头王爷皇子要高上一等。
  
  说是去谢恩,苏晋尧也只是去御书房与苏晋城说了会儿话,然后再被苏晋城硬拉着帮他看了近一个上午的奏折后,很识趣地告退出来了。
  原本苏晋城看着近晌午了还要留他用午膳,却被苏晋尧以要回去陪母亲给推了。开玩笑,就照上次那样,还让不让人吃饭?即使来这里五年,早已经习惯甚至已经将这些礼仪规矩融进骨子中了,他还是有些受不住那样吃饭。
  
  沿着青石路,苏晋尧刚走到承前门,就听到拐角处一阵喧哗,他皱了皱眉停下脚步。侧过身,只见十几个身着侍卫服或者太监服饰的人围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已经是半大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半旧的御林军软甲。
  另一个还是小孩儿,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长的粉雕玉酌,很是可爱。只是,那小孩儿的动作却不怎么可爱,正拎着鞭子往那个少年身上甩。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敢来教训爷?"
  正打的尽兴的小孩儿刚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似的。狐疑地转过身,就见一个身着四爪金蟒世子正服的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亲王世子正服?
  苏至炯压下心中的那点儿惊疑,惊疑?!突然感觉到自己用了什么词,苏至炯心中羞恼,他一个亲王世子而已,有什么资格见他不拜?!
  苏晋尧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儿脸上多变的表情,正准备再欣赏一会儿,突然耳边风起,苏晋尧本能地伸手一抓,粗长的鞭子就被抓在了右手中,虽然只是小孩子挥出的,但显然是注了不少力,苏晋尧的手心直被打的生疼。
  虽然,苏晋尧是连眉毛都没抖一下,但是明眼人都能感觉到身边的气氛不对劲,但还真是有不明眼的。那小孩儿身后的太监,一见苏晋尧竟然接住了鞭子,扯着尖利的嗓子喝道:"大胆!五殿下的鞭子你也敢挡!"
  闻言,苏晋尧手腕用力扯过鞭子,在手中颠了两下,冷笑道:"五殿下?当真好大的威风!"
  
  五殿下,也就是刚才那小孩儿,当今皇上刚满七岁的皇子苏至炯被苏晋尧这一冷笑吓的不自主地退了一步,却还是强硬道:"威风不威风是本殿下的事……何时轮到你这个奴才说道?"
  苏晋尧挑眉,状似无意道:"奴才?还真没人这么说过我。"
  苏至炯见苏晋尧的脸色有所缓和,以为他是被自己刚才的强硬吓到,便接着道:"一个外姓亲王的世子不是我们苏家的奴才是什么?"
  原来,至今在京的众王世子中,除了苏晋尧便只剩下柳家一家异性世袭亲王的世子是这个年纪了,苏晋尧回京时间不长,容易被惯性忽略。
  "外姓?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五殿下还有给人改姓的习惯?"苏晋尧似笑非笑地斜撇他这个侄子:"忘了告诉殿下,我可不是柳晔。"
  "不是柳晔,那你还穿着……"好像是终于明白过来,苏至炯的瞳仁无限扩大,接着,原本冒火的眼睛瞬间变得亮亮的:"你……你真是苏晋尧?哦,不是,您真是我二叔?"
  苏晋尧失笑:"这也有假冒的?"他环顾四周的高墙阁楼:"即使假冒又有谁在这儿?"
  苏至炯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
  
  苏晋尧绕过这个沉浸在思考中的小殿下,走到那个跪在一群侍卫中间身着御林军服饰的少年跟前停下。
  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身上原本半旧的衣裳上有不少被鞭子打出来的破烂口子,有的地方口子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变成了暗红色。从战场上下来的苏晋尧很轻松就看出来这些不过是皮外伤,看来这些侍卫还没有落井下石。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苏晋尧问道。
  厦梁朝,御林军只负责宫墙外,而这宫内是由他边上跪着的那些大内侍卫巡视的。
  "回世子的话,奴才萧玉,隶属于外宫门御林军左卫,刚才是跟着江将军来送萎国贡品的。"
  "二叔,送贡品怎么可能他一个人!"见苏晋尧在这里问话,苏至炯也挤到了他面前,严厉指责。
  不得不说,这样年纪的小孩如此快速就抓住了话语间的漏洞,还是很令苏晋尧意外,他笑了笑,随即对那个御林军军士道:"可是听见了?怎么解释?"
  那个军士倒也平静,只是公事公办地道:"回五殿下,奴才们本来有二十几个人,只是走之前奴才被江将军留了一会儿交代事情。"
  回完话,虽然镇定却依然不缺少这个年纪稚嫩的萧玉偷偷抬起头打量苏晋尧,眼前这个人是西北大帅!那个用了两年时间练就了西北卫的人!带出了十九飞骑这样具有传奇色彩之人的御王世子!
  现在,离自己这样近……
  
  苏晋尧看着再次在他眼前晃动吸引他注意力的苏至炯,眯着眼睛笑笑:"至炯,有没有兴趣练兵?"
  苏至炯眼睛越发明亮:"可以么?父皇能答应?"
  苏晋尧好笑地拍拍他的头:"你现在才几岁?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有能力练兵,现在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尊重军人!"说道最后一句苏晋尧的脸色转为严肃。
  苏至炯撇撇嘴,不情愿地嘟囔:"御林军而已,又不是二叔您的西北卫。"
  苏晋尧嘴角挑起:"在没有战火波及过的洛阳,御林军能保持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说他们和西北卫的职责也不一样。"他转向萧玉,又道:"萧玉吧?下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这么多鞭子都不吭一声也是条硬汉子。"
  
  苏晋尧不是没有想过要苏至炯给他道歉,但是这个时代中如此严密的等级思想束缚下,如果真是让苏至炯给他道了歉,这个萧玉在宫内就太扎眼了。要让苏至炯这种身份的人认错,即使是同样用鞭子打,也绝对不能让他因为这么点儿事儿给一个军士道歉。
  当然,皇帝王公是有给地位低的人道歉的先例,但是古往今来,皇帝下的罪己诏哪一次不是因为重大到威胁他们地位或者名誉的事情?王公哪一个不是因为错的事情让人寒心才认错?即使是因为谗言误会好人,最多也是事后给他们名誉地位而已,亲口认错的实在少有。等级森严在这里并不只只是四个字。
  "是。"猛的从苏晋尧刚才挑唇轻笑的样子中回过神,萧玉恭敬地答道。
  跪着的萧玉盯住领着苏至炯远去的苏晋尧,那个只比他大了四岁的,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坐镇中军的人,在阳光下挺直的背影是那样高大,让人硬生生地生出膜拜下去的冲动。
  
  "二叔,我真的有机会去打仗么?"
  苏晋尧停下脚步看向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问他这个问题的孩子,漂亮的眉眼少了跋扈之后显得越发明亮。他揉了揉苏至炯的头发:"当然。"
  "那我可不可以跟在二叔身边打仗?"苏至炯再接再厉:"刚才我就是要出宫找您的,只不过被师傅阻拦,路上正好遇到那个萧玉没来得及行礼就将火撒在他身上了。"
  "嗯?"原本以为苏至炯只是小孩子好奇心的苏晋尧仔细地看他这个侄子,知道苏至炯被他盯得脸上起了红晕才继续开口:"至炯,你就真那么喜欢打仗?"
  苏至炯点了点头,随即有摇了摇头:"也是,也不是。我并不是很喜欢打仗,我只是喜欢那种感觉。"
  "感觉?"
  "只是当初听到二叔在西北的事时,我心里也很想像二叔那样坐镇军中,还有就是……"说到这里,苏至炯顿了顿,眼神中也有些疑问,显然他自己也并不是很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
  苏晋尧表面平静,内心却是翻了好几翻,这个侄子……
  这个侄子说的这些是还没有成型的权利欲吧,倒真是皇家培育出来的孩子。
  
  "二叔――"
  苏至炯还想说几句话,但却被几个脚步匆匆的人吸引注意力停了下来。
  苏晋尧也向那边看过去,是今天早朝时才见过的兵部尚书以及兵部的各级堂官儿,一个个全部都是步履匆匆,完全没有了刚才朝堂上的气度。
  苏晋尧的眼皮突然跳了跳。
  正领着下属急行的兵部尚书左秋权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苏晋尧有些发愣,不过虽然他有些发愣,但是,他底下的下属却还是清醒着,毕竟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尚书大人急匆匆地找了他们进宫是为了什么。
  直到耳边响起一众请安声,左秋权才回过神,急忙下拜行礼:"见过奕亲王。"
  苏晋尧伸手止住将要下拜的左秋权,随意问道:"左大人这么急是要去见皇上?"
  左秋权闻言一怔,随即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声音都急得沙哑:"王爷,边疆出事了!"
  
迎亲
  左秋权闻言一怔,随即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声音都急得沙哑:"王爷,边疆出事了!"
  
  虽然在苏晋尧的意识中,厦梁朝与他所知道的历史不尽相同,但是作为中原大国的厦梁依旧是面临着与历史中所有帝国相同的难题――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
  这些在马背上的生活的强悍民族没有先进的粮食种植技术,却有着中原汉族难以望其项背的养马技术,再加上他们手中那些天然的优良马场,使他们的骑兵成为了冷兵器时代无比锋利的战争机器。
  此次,厦梁朝的战患之地便是有着厦梁朝马场之称的塞东。
  与辽国接壤的塞东几乎每年都会受到辽国的侵扰,厦梁除了每年都在冬季预备着抵抗外,并没有其他动作。对拥有举世闻名的铁骑的辽国,即使是国力军事都可以说是强悍的厦梁也没有把握可以将其彻底消灭。
  
  对于辽国,苏晋尧还是有些许疑惑的,毕竟若是按照那个时代的时间算法,辽国现在应该已经灭亡了。看来,在这里除了武周之前那些历史,其他的都发生了不少变化。
  而这次辽国还未到冬天便出兵饶边的行为,苏晋尧没有打算去多做计较。
  以前在西北是为了自己的平稳生活才他披挂上阵,现在的他没有必要去为这个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家国意识的厦梁出力。这便是苏晋尧作为一个超级特工的心理,除了上辈子的华夏,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让他生出"祖国"这两个字所包含的那种与众不同的情感。
  所以,听到左秋权那一句边疆出事后,他并没有像很多穿越人士那样内心愤慨,进而决然地挂帅出征。
  那时,一脸诧异地左秋权疑惑地看着苏晋尧无比平静地"嗯"了一声后,领着还是小萝卜头的五皇子苏至炯四平八稳地往皇宫外走去。
  不怪左秋权反应不过来,连他一个文官都为之气愤地战事,到了苏晋尧这个领过兵、打过仗的王爷这里,竟然只得到了一声可有可无的"嗯"?
  
  左秋权再次看了看苏晋尧离开的方向,远去的背影在午时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因低头与侄子苏至炯说话而掉落肩侧的黑发微微扬起了末梢。
  在同僚下属的提醒下,左秋权收回心神急步往宫殿走去,即使不特意去表现,奕亲王苏晋尧也是一个在黑夜里都灼目的存在,不怪乎莫乾�老国公对这位外孙如此上心了,想到老上司,现在的兵部尚书左秋权大人叹了口气,脾气再怪,不还是一个关心外孙的老头?
  
  别过自己的小侄子,苏晋尧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从刚才遇到的左秋权一行人的脸色上他看到了对自己国家的焦急,曾经被训练成为了祖国可以牺牲一些的他现在有些迷茫。
  不要怪苏晋尧多想,毕竟前几年他在这里一直都有着无比繁忙的事物,况且还是关乎到他生死存亡的,根本没时间静下来,现在突然间闲了,没事情做了,又不像上辈子有那无比强大的精神支柱,自然会想些有的没的。
  
  "爷,快十五了。"莫离的话将苏晋尧从茫然中拖了回来。
  "嗯?"苏晋尧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道:"十五怎么了?"
  "额……"莫离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毕竟有谁会把那样的事情给忘了?
  苏晋尧看着仿佛憋住一口气的莫离,又看了看有些忍俊不禁的莫非,难道真有什么事情忘了?
  莫非接着弟弟的话说下去:"是这样的,这个月十五不是王妃给爷定下的好日子么?"
  好日子?苏晋尧反应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我还真差点忘了。都是母亲在张罗,当儿子也没帮上忙。"
  莫非也跟着笑了:"爷也是不在这上面花心思,想当初奴才家表弟娶媳妇儿那会儿,那小伙子可是着实紧张了好一阵子呢。"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是一个人的大事,他们爷是没办法金榜题名了,但是这洞房花烛也不能就忘了吧?
  说实话,别看他们爷平时看着挺温和,但一个战场上的杀将,怎么也没办法和儒雅联系在一块儿不是。希望这个将进门的王妃可以缓缓他们爷那种淡漠疏离的性子。
  
  这边就在朝堂上为着辽国秋季的出兵缘由,以及厦梁朝将要采取的策略打口水仗时,奕亲王爷苏晋尧与莫家姑娘的婚事到来了。
  
  七月十五,是苏莫两家一起定下的迎亲的好日子。
  一大早,在扶蓝帮助下收拾妥当的苏晋尧便出了门,吉时一到,就带了人骑马往自己外公家,也是准岳父家行去。
  这一世,苏晋尧可以说是没什么朋友的,所以催妆的人一行全部是骑着万里挑一的战马的苏晋尧的手下,在西北有着赫赫战功的十九飞骑。虽然一身武将官服没有铠甲来的威风,但是不得不说,战场上练出的气势确实惹眼的很。
  在苏晋尧出门前,扶蓝都笑着说,这样的阵势也只有他们家王爷有了,十九个人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勇武将军!只不过是都是不想单独出去为官而在王爷这里作家将而已。
  只是,往后的王妃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虽说是莫家姑娘,又是公主亲自挑的,但是性子毕竟没人见过。如果性子不好,她这个大丫头也不是好当的。
  
  嫁妆与新娘子是同时出发的,洛阳城大街上人来人往,数百名王府护卫已经在街道周围拉了半丈高的帷幔,帷幔外站着一群有一群争相观看的普通百姓。
  临近午时,阳光越发灿烂,只见迎亲的队伍已经回转,骑着高马的新郎官儿后面便是女方的送亲队伍。
  莫家也不愧是厦梁朝的排的上名号儿的世家大族,新娘乘坐的八抬大轿后面,十里红妆绵延开去,远远望过,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一眼看不到边,端的是富丽奢华。
  
  这个时代的成婚礼仪也不知道也承袭哪个朝代,又或者是综合而来的,苏晋尧不是很了解,早几天开始就是根据礼仪官的提醒动作,总算是没有出什么乱子。虽说出了乱子他是不在意,但是总得给新娘留面子不是,怎么说也是母亲家的,算是自己人。
  院子中已经来的喜客听到新娘到了,都聚集到了前院,新娘子的轿子缓缓停下,早些时候回来的苏晋尧身着镶着大红边幅的礼服站在待会儿行礼的屋子门口。
  礼仪官大喊三声平安后,轿夫压轿,新娘子在身边嬷嬷的搀扶下下了轿子,站在原地接受方才催妆的十九个人的撒福,然后才平稳地跨过前面的火盆走向她未来的丈夫。
  
  苏晋尧接到一只汗湿的小手时,微微有些诧异,原来刚才这位姑娘的镇定都是装的?视线向下斜了一下,手背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指甲印。苏晋尧挑起笑容,心情豁然好了不少,然后他领着自己的新娘停在御亲王妃面前。
  正堂上坐着的王妃慈爱地笑着,当然,正堂上还有一个座位,只不过那个本应该也坐在这里的男人,苏晋尧并没有请来。
  苏晋尧这辈子虽然因为没有祖国了有些迷茫,但是他却想弥补上一辈子的遗憾,过的自由一些,他不管外人怎么说,再不孝他也认了,毕竟御亲王有胆子抛妻,他就有理由不认他。
  何况,都在他面前称那个女人为"妃"了,他也没有必要去装孝顺儿子,至于那些什么士林的笔杆子他从来不在乎。
  
  皇家成婚的礼仪往往比普通人家要来的繁琐,莫清璇跟着苏晋尧做完一些列礼仪时,腰是无比酸痛,幸好她虽然被人传为才女,却也是好动的性子,不然今天坚持不下来才算大事儿呢。
  肩膀僵硬,若不是屋子内一帮子丫头嬷嬷们看着,她早捏捏了,成亲真不是人干的事儿,只是,她这个公主姑姑的儿子究竟怎么样?闺阁中虽然听说过他这个未来丈夫的名字,但是她还是不大看的惯,毕竟这还是以孝治天下的时候,而莫清璇再才女也还是一个受着儒家思想教育的女子。
  "王爷吉祥!"
  一众请安的声音将这位刚嫁为新妇的姑娘拉回现实,莫清璇紧张地握了握放在一起的手。
  
  厦梁朝的习俗是新郎在外面待了客才进来与新娘完礼,所以苏晋尧进来时已经喝了不少酒,虽然在扶蓝侍候下喝过醒酒汤,也沐浴过了,却还是有些不真实。
  苏晋尧揉了揉鬓角,眼睛中有些许朦胧,令外人看不出里面的情绪,他从喜娘手中接过喜秤,手腕一挑,一张白皙灵动的少女脸庞便展现了出来。
  苏晋尧不动声色地挑眉看着他的新娘,很不错的女子,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或许是屋子里烛光太亮,而莫清璇在盖头下暗的时间长了的缘故,大红的盖头被挑起后,那双灵动的眼睛眨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完全睁开,乌黑的眼睛看向拿着喜称的苏晋尧。
  喜嬷嬷让苏晋尧挨着莫清璇坐在床上,一边拉了两人的衣角系在一起,一边口中念着吉祥喜庆的句子,然后夫妻两个对饮了递上来的清酒,算是完了半礼。
  待所有人都退下去,苏晋尧便伸手解了两个人连在一起的衣角,揉揉手腕站了起来,径自走到屋内的桌子边,拿着一个雕花的精细壶子。
  莫清璇只听到一阵水声,便有一只大号的酒杯杯递到了眼前,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让她觉得不真实的人。
  苏晋尧笑了笑:"喝点吧,这壶子里是我让人准备的清汤,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莫清璇看了看他手中的酒杯,虽然疑惑还是接了过去,一看之下果然是清汤,也就喝了。
  苏晋尧给自己倒了点儿,解释道:"完礼前,婚房中除了酒杯酒壶不能放其他盛东西的器具,你先喝点缓缓,等会儿他们送器具时会顺便送些点心。"
  莫清璇虽说是活泼的性子,但是毕竟还是小女孩儿,在未来的丈夫面前,还是一个没有见过面的男子面前怎么说也有点儿放不开,听苏晋尧这样说也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答话。
  苏晋尧也不在意,自己走到边上的椅子上坐了,等着送器具的喜庆嬷嬷过来。
  
  从苏晋尧坐下,到喜庆嬷嬷来送器具,再到他们两个边说话边用了点儿点心,再到坐到床上,莫清璇的表情一直都静静的,与她那双灵动的眼睛有些不符。苏晋尧只当她是第一次成亲紧张,毕竟这个时代女孩儿的脸皮可不是一般的薄。
  他伸手覆上莫清璇的手,侧过脸看他的这位妻子,或许是紧张的缘故,莫清璇的睫毛一直在颤动。苏晋尧低头吻上那双眼睛,脑海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帝王的面容一闪而过,唇角勾起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自从那天谢恩过后,他就一直在家准备婚事,还真没再见过苏晋城。苏晋尧将胳膊从莫清璇脖子下抽出,望着帐顶发呆。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很多事都不能避免,他可以谁都不在乎,却没法无视御亲王妃那双带着慈爱的眼睛。
  "哪,晋尧,你成亲我就不去了。"
  苏晋尧扭头看向自己熟睡的妻子,伸手抚过莫清璇的眉,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披了衣服出去。
  
疑心
  苏晋尧刚从内间出来,便看到睡在外间守夜的扶蓝已经直起身在烛火下披了件外衣准备起身。他冲着扶蓝摆摆手:"你歇着吧,别起了。"
  "是。"扶蓝就着方才的姿势歪着,道:"奴婢已经交代下去了,按吩咐二门还给爷留着。"
  "嗯。"苏晋尧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秋天的夜空很是清澈,虽然星辰不少,但是却没有夏季的热闹感,也不像冬日那般让人觉得空旷冷绝。苏晋尧抬头看了看这难得一见的好月亮,提了早已准备好的灯笼离开院子。
  在二门处等着的莫非见苏晋尧出来,也不多说话,只是在听到苏晋尧说了句"走吧。"之后,默默接过苏晋尧手中的灯笼走在前面照着路。
  
  苏晋尧的奕亲王府是在前朝一个王府的旧样子上改建的,原本照着苏晋城的意思是要找个地方新建的,但是考虑到新建耗时太长,以及位置也难找的因素,苏晋尧只是在皇宫附近的几个空废王府中挑了个整体看着还算过得去的找人重新设计整修了一番。所以,整个王府在这样的夜晚中还是有些许寒颤人的。
  到了书房,苏晋尧对莫非点了点头便推门进了书房。对于跟着苏晋尧那么长时间的莫非来说,别说苏晋尧已经点了点头,就是苏晋尧一个眼神他也能明白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他留在门口安排好了守门的侍卫才迈步进入书房。
  此时,书房中却已经没有人了,莫非也并不着急,动作从容地走到书架边上,扳着一个青瓷花瓶转了一圈。
  等莫非从暗道中出来时,苏晋尧与早已等在暗道这头的莫离等了有一段时间,苏晋尧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个地方还算符合他的意思,不仅隐秘,更好的一点是这个地方还在他的奕亲王府中。
  
  "爷是否要去看看那几个人?"莫非见苏晋尧的神色不错,便上前问道。
  苏晋尧顿了顿,随后道:"还是算了,那几个人先晾着吧,你们领我去看看今天婚宴上抓到得几个。"
  "那几个?"莫非有些疑惑:"爷,那几个人虽然也在地牢里,但是咱们兄弟都问过了,应该只是普通的小混混而已。"
  "普通的小混混?"苏晋尧挑了挑唇:"真是普通的小混混儿就好了,领爷去看看。"
  见苏晋尧执意要去,莫非与莫离对视了一眼,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答道:"是。"
  
  奕亲王府的地牢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完全没有牢房应有的那些个潮湿脏乱等特点,只是因为刚刚建起的关系,空气流通不好,牢房内难免会有一些异味,却也不是特别浓郁。
  苏晋尧进来时也只是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从书房里出来时,天已经快亮了,苏晋尧感觉有些疲惫。
  从一开始来到这里他就本着"小心"这两个字生活,今天会发生这种事儿,也不过是因为两辈子的小心谨慎让他多发现了今天婚宴上偶尔出现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而已。
  可,谁又知道这些不同寻常,竟然会是苏晋城对他的防备?
  其实,苏晋城可以理解,作为一个皇帝有些疑心是很正常的,作为一个皇帝也不应该毫无理由地去相信一个外人,但是这事儿发生到他身上,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就像是苏晋城在不久前对他说过的话:"晋尧,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对我说。"
  他苏晋城想要兵权,怎么就不能直接对他说?就非得用这种极端的办法?!
  
  苏晋尧只是觉得心在往下沉,对莫非莫离挥手示意他们看着办,便一个人走了出去。初秋了,来这个世界这几年,他还真没有想过到底要干什么,而对于苏晋城的感情也是随着这个身体内原本的那抹残念才升起的,但是,今天……
  初秋的风已经有些凉了,苏晋尧紧了紧外衣。无论怎么样,苏晋尧现在都不能不承认现实。其实,在开始时他就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是,或许是抱着侥幸心里,他心里隐隐约约希望一切都只是他误会而已,却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苏晋城竟然会趁着他成亲这一天,让人去偷他的兵符。要知道,在这个封建制度的朝代里,将领丢失兵符可算得上是一件滔天大祸了。
  苏晋尧停下脚步看向皇宫所在的方向:晋城,苏晋城,还真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为了兵符,他竟然连厦梁朝皇帝那些暗中的势力都调动了出来,若不是他并非这个世界上的人,他苏晋尧还真会看着这个圈套一头载进去。
  
  在苏晋尧重生伊始,他心中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猜测,这个世界之所以会朝着与他所知道的历史不同的方向发展的最大原因,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也曾经来过一个与他相像的穿越者,与他一样经过了现代文明洗礼的现代人。
  而那个穿越者或许是玖元帝苏季,也或许是与苏季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到现在,苏晋尧是完全肯定这个猜测了,除了那些综合了很多朝代的复杂礼仪之外,这种皇帝在暗中布置势力的做法,以及那些势力所沿用的管理方式都与他前世的杀手组织太过相像。
  若不是他作为特工时曾经混入过杀手组织,他还真躲不过去那些人的算计呢。
  
  而且,这个朝代皇子王爷等宗室贵族参政不掌军的处理方式则是在明显地避免逼宫等一些列威胁皇权稳固性的事件发生了,而当初他去了禹州时,若不是正好赶上藩国进犯,禹州守将又接连战死,三军无人主持大局的话,他也不会有凯旋的机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厦梁朝对外患的重视程度远远高于华夏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那种自视为天朝上国,却将有着强大兵力的邻国看成是化外野人的思想在这里已经几乎不存在了。
  只是,不知为何当初玖元帝并未将那些边患完全消除。
  
  "呐,晋尧,你成婚我就不去了。"
  苏晋城的话突然响在耳边,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苏晋尧闭上眼睛,现在他毕竟是一个手握兵权的王爷,还是铁帽子王爷。
  没有一个皇帝会放任自己的统治下有一个这样的人,毕竟一个铁帽子亲王虽然是权利荣耀都有了,但是那毕竟还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都是虚的,而兵权却是实实在在的!
  何况,他苏晋尧身后可还有一个莫家,虽然莫家对皇室忠心耿耿。
  苏晋城,只是为了让他交出兵权。
  苏晋尧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这几天洛阳城的人们都津津乐道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刚刚成婚的奕亲王苏晋尧对自己的王妃是如何如何的宠爱。而奕亲王妃美若天仙,才比道韫的说法也迅速传遍了京城。
  再来,奕亲王在成婚后除了进行了各种必须的礼节外,便对外宣布闭门不出了,这件事儿就被传得更加有鼻子有眼了。
  虽然苏晋尧用的是战场上旧伤复发这个借口,但是任谁都不会相信那个在成亲当天意气风发地骑马游城的奕亲王爷会突然间卧床不起。
  
  当然,外边的人虽然不相信,但这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相信,坐在御书房中的苏晋城盯着手中的折子盯了一个上午,可他就是看不下去,满脑子都是苏晋尧旧伤复发的消息。
  他是知道苏晋尧有旧伤的,毕竟那么多年的军旅生涯怎可能没有伤?只是当初他问的时候,给苏晋尧两句话搪塞了过去,现在想起来他有些后悔那时没有问清楚,不然,他也不用再这里干着急。
  苏晋城虽然很想亲自去奕亲王府看看,他这几天心里一直不踏实,就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受他控制的事情一样。但是,即使他再着急,按照宫里的规矩,他也是去不成的。
  况且,即使是去,也要弄得劳师动众,毕竟他是一个国家的皇帝,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的人。
  
  "皇上,刘太医回来了。"
  听到张冼的通报,苏晋城理了理脑袋中乱成一团的思绪,撂下奏章道:"传。"
  "传刘源德太医――"
  苏晋城看着手中的明黄色奏章,心中的不安迅速放大,他猛然抬起头,看着跪在御案下的刘源德,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开口道:"这奏章是奕亲王交给你呈上来的?"
  "回皇上,是。"刘源德趁着苏晋城不注意擦了擦额上的汗,想着他自己在奕亲王府见到的情景,两只手不自主地哆嗦。
  苏晋城将奏章扣在桌案上,看了一眼刘源德,道:"奕亲王的旧伤如何了?"
  "回、回皇上,还、还好。"
  苏晋城皱起眉:"什么叫还好?说清楚!"
  "就、就是,其、其实……回皇上,王爷的伤其实不碍事。"提心吊胆地将话说完,刘源德大气都不敢出,他总不能说其实王爷不仅没什么病,而且还和新王妃在王府中谈诗论画吧?
  听出了刘源德话中的意思,苏晋城额头的"川"字深了深,道:"怎么个不碍事法儿?"
  
卸任
  苏晋城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书案上的奏章,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眯起了眼睛,瞳仁中墨色深重。
  捏着奏章的手因为用力太过,指关节处泛出了刺目的赤白。他紧紧盯着奏章上那一排工整的字迹,只听"啪"的一声,明黄色的奏章被苏晋城生生捏断了。
  病重无力国事?奏请皇上天恩?
  苏晋城冷笑,还真是奏请天恩的折子应该有的样子!
  将折子撂下,苏晋城沉声道:"来人!"
  
  "奴才拜见皇上。"从殿外进来的张冼,恭恭敬敬地参拜后,见皇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让他站起来,这位资历算是傲人的太监头子,就这么跪在了御书房中央。
  而跪着的张冼也不免开始琢磨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了。
  虽然他没胆子揣测君心,但从主子的行为中看出门道,也算是他们做奴才的必修课了,不然,他们凭什么生活在这个皇宫?
  张冼小心翼翼地跪着,刚才是御医院的刘御医过来了,那么这一次皇上的火儿应该是照着那位奕亲王爷去的?
  
  "张冼去奕亲王府传口谕。"
  跪着的张冼正想着,苏晋城阴郁的声音便传了下来:"奕亲王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今朕念其旧伤复发,着令卸任西北大帅衔!特准其留府休养,免早朝!"
  "是,皇上。"张冼突然感觉到胸腔中的心瞬间翻了个个儿,没敢说什么,他赶紧叩了个头,应下了。
  "还有,你带着八百御林军去奕亲王府。"苏晋城从御案后走了下来,停在张冼跟前,盯着张冼弯曲的背,沉声道:"去了后,你告诉奕亲王。让他放宽心思,尽管好好养病,这八百御林军算是朕送他看家护院了!"
  
  张冼坐在轿子里,看着被摆在他面前桌案上的金色令牌,心脏的跳动越来越不规律。想起来皇上方才的样子,张冼只觉得心底凉飕飕的。
  他挑起轿帘子看了看外面跟着的装备齐全的御林军,只希望这次这个"简单"的传旨,他能够顺顺利利地完成。
  
  被抬得极其平稳的轿子就在张冼这位传旨公公纷乱的心思中,到了奕亲王府。稳了稳心神,张冼压下心里的那点儿不确定,毕竟今天,他是来传旨的,不是来受教训的,皇家的脸面他可不敢丢了。
  
  刚下了轿子,张冼就被奕亲王府门前的阵势给震住了。
  除了莫非莫离这两个他时常在奕亲王身边见到的人外,奕亲王府大开中门,府邸门前,十九个身着鲜亮盔甲的军士笔挺地站在道路两旁。
  "张公公终于来了啊,咱们兄弟可在这里等了不短时间了。"见轿子已经停在了奕亲王府门口,莫非莫离兄弟赶紧上前两步笑道,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拿顶轿子周围的八百御林军一样。
  "不敢,不敢。"张冼侧身让过莫非莫离的见礼:"两位莫爷说哪里的话。"
  在管事太监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张冼可是知道,这两兄弟可不是一般人,他们虽然只是奕亲王府的家奴。
  但是,常年跟随奕亲王苏晋尧征战的他们,地位比之十九骑可是只高不低了!
  
  "咱们在这儿让来让去也是浪费时间,张公公还是进去吧,别让王爷等久了。"莫离笑了笑,抓住张冼的胳膊就准备从中门进去。
  "等等。"张冼忙道,随后,他示意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将那盛放着令牌的托盘端上来,恭敬的结果后,方才跟着莫非莫离进了奕亲王府。
  
  进了门,张冼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然后回头仿佛不经意地笑问道:"莫爷,方才咱们进来时,王府门口站着的那十几位,咱家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怎么会不眼熟?"莫离无所谓地道:"他们可是王爷的十九骑,当初也是经历过勤政殿敕封的。"
  
  虽然在看到奕亲王府门前那十几个人的时候,已经猜到他们的身份了,但是,听到莫离亲口如此毫无顾忌地承认,张冼本就提着心,更是狠狠地翻了翻。
  他偷眼瞧了瞧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莫离,余光顺道瞥过正色在旁带路的莫非,这是怎么了?张冼背后已经快要被汗水浸湿了,在皇上传旨时,在门口摆开如此阵势,这位王爷究竟是要干什么?
  "张公公,麻烦等一会儿。"莫非上前一步拦住张冼的去路,笑道,"容我进去禀告。"
  莫非说话的时间很有讲究,正是张冼准备扯开嗓子照例喊出"圣旨到,奕亲王接旨――"的前一刻,赶巧将张冼的话隔了过去。
  
  张冼看着没等他说话,就已经迈步往正堂去的莫非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将那声"圣旨到"喊出口。
  毕竟,这可是在奕亲王的地盘上,他身边这些人可都是久经沙场,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着赫赫军功的人!在没有弄清楚他们这些人的态度究竟是不是奕亲王本人的意思前,他还是静静看着吧。
  只不过,这些人做的这些,奕亲王不知道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吧?
  张冼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挂在天空上的太阳被一团阴云遮住了,灰色的阴云周边仿佛镶了层金边。张冼暗地吸了口气,缓缓低下头看着捧在手中的那面金色令牌,直直的脊背在隐去了阳光的阴天里显得越发突兀。
  
  一旁一直注意着张冼这位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动作的莫离见此,嘴角微微动了动,抿出一条弧线。
  不过,莫非倒是没有像张冼想想的那样,让他在院子中站多么长时间给他个下马威。没过多长时间,莫非就带着苏晋尧让张冼进去的话,领张冼进了屋子。
  
  奕亲王府的正堂与其他世家大族相比,虽然收拾得并不算华丽,却也是大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逼人贵气。毕竟,苏晋尧铁帽子亲王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些连普通亲王都不能用的禁用物品,他却是能够摆出来的。
  况且,苏晋尧这个人虽然不穷奢极欲,也不怎么喜欢华丽的物件,但他却是对古董情有独钟。这也就间接导致了,在不懂行的人面前,这个奕亲王府已经可以说是普通的没法儿再普通了。
  
  张冼进了屋子时,苏晋尧正坐在屋子中间的主位上喝茶。
  或许是今天接旨的缘故,苏晋尧穿着亲王正装。玄色四爪蟒龙袍将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衬托的更加锐利了。在战争中养成的气质,更是蕴藏在举手投足之间。
  抬头看了看张冼,视线扫过张冼手中的金牌,他搁下茶碗,站起身道:"张公公可是来了,宣旨吧。"
  正准备给奕亲王请安的张冼一句话再次被噎在了喉咙里,看着已经径自撩起蟒袍下摆,跪下了下去的苏晋尧,他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在苏晋尧跪下后再说什么与圣旨无关的事情。
  
  将苏晋城交代的事情一字不漏地重复完毕,张冼赶紧伸手将苏晋尧给扶了起来。
  "王爷快起吧。"
  
  对于时不时的下跪,苏晋尧倒是没多大感觉,他来这里的时间不短了,他不是那些抱着不切实际的平等思想,在这个皇权最高的封建社会高喊人权自主的人,适应这里的生存法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
  而且即使在现代,他也没有觉得人与人就是绝对平等的。
  跪人这件事他开始虽然不适应,但是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在回京前,他就已经一个人练习了不知道多少回,才将身上那股子不平之气掩了过去。
  况且,作为一个特工,在最快的时间内适应周围环境是他的基本功课。
  
  对于苏晋城对他的这个处置,苏晋尧虽然没有猜到,但至少他猜到他那一纸奏章上去,他那个兄长绝对不会高兴就是了。再加上这几天盛传的那些,奕亲王迷恋新妃,与妻子琴瑟和鸣的事情,他都可以猜想到苏晋城的表情。
  听完张冼对苏晋城除了口谕外的其他事的吩咐,苏晋尧不动声色地拿着碗盖儿拨了拨茶碗中的茶,道:"张公公的意思是,这八百御林军从今天开始,就要在爷这奕亲王府外待着了?"
  "这个是皇上的意思。"虽然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冼的对人的态度举止依旧是无比得体,不有丝毫轻慢的意思:"皇上得知您身体有恙才吩咐奴才带来了这些御林军,虽然是人都说天子脚下是最太平的地方,但逢事都有个万一不是?皇上这也是怕您出了意外。"
  "哦?"苏晋尧抿了口茶,自顾自笑道:"会有什么意外是爷这十九骑都应付不了的?"
  张冼低下头,态度越发恭敬:"王爷,皇上的意思是,您既然已经卸任西北大帅了,那么这十九骑就不在您辖下了。但离了他们,皇上又不放心您的安全,这才有了这次让奴才带了这些御林军来的事儿。"
  
  稳着心神,张冼努力将话音说的没有起伏,这些话连他都不相信,就可以想象这位王爷信不信了。
  但是,尽管这样,这些场面话却不能不说。至少,这些话说出来不至于让他面前这位王爷当众下不来台:"御林军的战斗力虽然不如您当初练得十九个西北卫,但他们怎么说也算是精锐了,必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您周全。"
  苏晋尧挑了挑眉,似感慨般道:"皇兄对爷这位弟弟可真不错。不仅免了早朝,连护卫都划拨好了。"
  然后,还没等张冼再次说什么,"啪"的一声,苏晋尧手中的茶碗不轻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张冼的心慌感越来越严重。
  苏晋尧站起来,看着跟着他站起来张冼,随后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去。
  "张公公,回去告诉皇兄,既然这八百御林军是送过来护院的,那爷收下可就不准备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
心愿
  "这八百御林军爷收下可就不还了!"
  
  无论是苏晋尧还是苏晋城都没有想到,苏晋尧这一句让张冼带给苏晋城的话,差点成为他们两个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当然,在以后的日子中,苏晋尧每每想到这一句话,心中还是会涌现出难以压抑的酸楚感,毕竟,当时他说这一句话的前提,或者说他当初说出这一句话的最主要原因便是,他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件原本在他回洛阳之初就应该想明白的事情――苏晋城他,是一个封建集权下的皇帝。
  
  厦梁朝的冬天渐渐近了,苏晋尧站在窗子前看着外面昏沉沉的天,原本隐藏在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了。
  摊开手掌,他看着手掌中心那一道已经变得淡的嫩红色印记,眉头逐渐聚拢起来。自从苏晋城派遣那八百御林军替他"看家护院"后,他们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面了。
  这一段时间,他想了很多,无论他在苏晋城心中代表了什么,亦或是他对苏晋城产生了什么想法,一个不可能改变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便是,苏晋城是厦梁朝的皇帝。
  而且,"权重不掌兵"这个标准,是厦梁朝的开国皇帝苏季传下来的规矩。
  所以,当他接手了铁帽子奕亲王这个分量足够重的头衔后,这兵权确实不应该留在他手里,也再没有理由留在他手里了,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宗室王爷,姓苏的王爷。
  
  过了这么长时间,苏晋尧也想明白了,当初苏晋城那样做,或许并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那或许只是一种过程而已。
  只不过,当初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太过气愤的原因,他并没有多想苏晋城要收回兵权为什么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但是,一个人待在府中冷静了那么长时间,再怎么样火气也降下去了,他也明白了。
  苏晋城让那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奕亲王府,然后再偷盗他帅印的做法,除了要收回兵权外,或许还是怕他误会他不信任他?
  
  可能是因为以前的苏晋尧对苏晋城来说太过虚无不可捉摸的原因,在这种在哪里都算是禁忌的感情面前,苏晋城并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所以,他才会因为害怕苏晋尧会反感他要收回他的兵权,而做出让人来盗他的帅印、兵符这种幼稚的事情。
  但是苏晋尧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真让他给成功盗走了的话,他还真会像苏晋城想的那样,去找苏晋城说兵符的事情,然后在苏晋城为了他的安全瞒着大臣们"找回"帅印、兵符后,自然而然地将这些东西交给他,而苏晋尧自己落得个轻松自在。
  
  苏晋城了解以前的苏晋尧,那个苏晋尧不是一个有权利欲望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军事的人,以前的那个苏晋尧心思很细腻,所以苏晋城才害怕苏晋尧因为收回兵权的事情而误会他,毕竟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才刚刚看到一点儿光明。
  只是,他却不知道,这个苏晋尧的灵魂已经变了。虽然,他不是像原来的苏晋尧那样淡泊权利,但是,因为这里并不是他宣誓效忠的国家的原因,他也确实不怎么在乎这里的权利,这里的一切总让他感觉不真实。
  
  苏晋尧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在唇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是啊,作为一个特工,他有很多必须要学的东西,而这所有东西中,能够帮助他揣摩人心的行为心理学是他的一门必修课。
  原本,他也以为他可以就这么在厦梁朝过下去,但是,在这件事后,他突然发现他自己并不想顶着苏晋尧的身份出现在苏晋城面前!
  而苏晋城所做的所有事情,包括这次这件盗兵符的事情,都是以他是以前那个苏晋尧为出发点考虑的。
  正是因为这一点,现在他即使想明白了苏晋城的做法,理解了苏晋城作为一个皇帝和一个情人的无奈,他也没觉得他们俩还能走下去。
  
  "爷,公主又呕血了!"略显惊慌的声音突然从闭着的门外传入。
  小跑到苏晋尧书房门口的扶蓝还没有站稳,在她面前闭着的门边豁然打开了。苏晋尧一步从书房跨出:"怎么了?扶蓝,母亲……"
  "公主呕血了,现在王妃正在公主那里看着,要奴婢来请您。"见苏晋尧出来,扶蓝赶忙下腰行了个礼,喘着气说道。
  听闻御王妃再次吐血,苏晋尧唬了一跳,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就赶忙和扶蓝一起往外走,边走边急急问道:"可请太医了?"
  "请了,今儿个一早王妃见公主不适,就已经请了张太医过来,请完脉还没敢将太医放走呢。"扶蓝急步跟上在快步走在前面的苏晋尧,详细地将她来之前的状况调理清晰地说了出来。
  "嗯。"听扶蓝说御亲王妃早上就已经感到不适,苏晋尧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御亲王妃住的主院走了过去。
  
  因为女主人病重的关系,奕亲王府主院的气氛有些压抑。
  奕亲王爷的母亲厦梁朝的大公主在入冬之初,身体就开始一天不如一天了。自从第一次昏倒后便开始整天整天地昏睡。
  除了那几个被奕亲王请到府中常住的太医外,太医院主事张成张太医也几乎是天天往奕亲王府跑。但是,无论多么好的大夫,多么珍贵的药材,在这一次仿佛都失去了效用。
  几乎所有了解情况的人都在心里猜测着,这位在厦梁朝可以说是传奇的女子,被先帝认为异性姐姐的大长公主殿下,这一次是真的要将她这繁华尊贵的一声走到头儿了吧?
  同时,在太医院的太医们的叹息与摇头中,打入冬开始气氛就无比压抑的奕亲王府在外人眼中更加阴郁了。
  
  苏晋尧挑了帘子进到屋子内时,面色显着病态苍白的御亲王妃已经昏睡了过去。他摆手示意屋子中的众人不必行礼,朝在床边照顾母亲的莫清璇点了点头。
  然后,看向刚刚诊断完毕的张太医几个太医,苏晋尧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们跟他出去。
  张太医抬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细汗,无声地朝苏晋尧行了个礼,然后在苏晋尧转身出去后,和他身边的几位年纪或大或小太医对视了一眼,默默地跟在苏晋尧身后走了出去。
  
  对于苏晋尧来说,御亲王妃可以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在乎的人了。两辈子的经历中,是御亲王妃这个非亲生的母亲让他感受到了难得的亲情,所以看着越来越憔悴的御亲王妃,苏晋尧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莫清璇站在床头看着自己的丈夫,自从她嫁过来来后,她这位丈夫对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常人的亲密,却也没有慢待她,两个人一直相敬如宾地生活着。
  不过,她却很清楚,这位年轻的王爷对御亲王妃的感情有多深。
  看到病入膏肓的御亲王妃,再想起来外界传言中御亲王的无动于衷,以及前几年传遍了整个洛阳城的宠妾灭妻事件,莫清璇渐渐有些明白苏晋尧对他那个父亲为什么会是那个态度了。
  
  看了看自进入屋子后就安静地坐在昏睡着的御王妃身边的苏晋尧,莫清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上前轻声道:"爷,母亲已经睡了,您刚和太医谈了那么长时间,想必也累了,还是去歇歇吧。"
  "啊?"苏晋尧这才发现原来莫清璇还是屋子里,他抬头揉了揉额头,才对莫清璇笑道:"你去歇着吧,也累了一天了。我再在这儿待一会儿。"
  莫清璇看着苏晋尧仿佛想说什么。
  "等母亲醒了,你还是要过来,先下去歇着吧。"苏晋尧朝莫清璇摆了摆手,便不再说话。
  "是。"莫清璇顿了顿,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说起来,苏晋尧虽然一直再找医治御亲王妃莫贞娴的方法,但是却收效甚微,那天和前来诊治的太医谈过后,依旧是没有头绪。
  苏晋尧的心也随着这些消息慢慢沉了下去。
  就连一直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照顾的莫清璇也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御王妃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苏晋尧的精神竟然也有了萎靡的趋势。
  而且,外人看起来,苏晋尧竟是要比身在病中的御亲王妃更加憔悴。
  
  苏晋尧将躺着御王妃扶起来靠在他自己肩膀上,然后,伸手从越菊手中接过药碗。
  自从御王妃呕血后,她的药物一直都是苏晋尧这个儿子亲手服侍的,所以,此刻越菊将药碗递给苏晋尧后,很是熟练地将搭在一旁架子上的小薄毯拿了下来,动作轻柔地盖在御王妃身上,同时又掏出自己的帕子,准备着擦拭御王妃嘴角流出的些许药汁。
  
  "公主昨儿晚上醒过吗?"苏晋尧一边喂药一边询问。
  "醒过。"越菊马上答道:"爷您刚来,奴婢还没来得及说,昨儿晚上是奴婢陪着王妃在这儿侍候的。王妃今天早上临走前还交代过奴婢,说爷您来了,就把公主醒过的事儿告诉您。"说着,越菊看了看苏晋尧的脸色,接着道:"王妃说,等爷您侍候公主进了药后,就让您回去一趟,她有事情要和您提提。"
  "嗯。"苏晋尧将最后一点儿药给御王妃喂进去后,待越菊擦了御王妃唇角的药汁,才扶着御王妃躺下。
  盯着御王妃苍白中泛着些微淡青色的脸颊,苏晋尧握了握拳。
  其实,昨天晚上他没睡着,他还在御亲王妃屋外站了好一会儿,不过没让人发现就是了。所以,苏晋尧是知道莫清璇想要对他说什么的。
  
  莫清璇将要说的,不外乎就是母亲醒来时对她交代的一些事情。
  挑了帘子出去,苏晋尧抬头看了看苍蓝色的天空,一大片乌云在不远处停着,看来要有一场雨了。
  苏晋尧从御亲王妃这里出去后,并没有如越菊想的那样回去自己院子见莫清璇,而是带着莫非莫离两人出了王府。
  虽然,苏晋城拨了八百御林军来御亲王府,但苏晋城却也并没有明确地下旨说要囚禁苏晋尧。
  所以,尽管自这八百御林军担起为奕亲王府看家护院的责任起,苏晋尧就没有再出过王府,但这却并不能代表他苏晋尧这个厦梁朝的铁帽子亲王就真不能出王府了。
  
  而忙了一夜刚回自己院子梳洗过就站在屋子中等着苏晋尧的莫清璇,见扶蓝领着一个小丫头进来,皱眉道:"不是说今天谁都不见吗?"
  扶蓝领着小丫头拜了拜,回道:"王妃,她说是爷吩咐了她过来传信儿的,所以奴婢就带了他过来。"
  "爷?"莫清璇皱了皱眉,然后她看向站在屋子中央,显得有些拘谨的小丫头,问道:"怎么回事儿?"
  "回王妃的话,爷带着两位莫爷出门了,说是爷已经知道了王妃您要说什么,让王妃不用等了。"
  听清楚小丫头的话,莫清璇怔了怔,随即摆手让扶蓝领了她下去。
  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怎么都想不明白苏晋尧是怎么知道了她要说什么。
  虽然说越菊昨天也在屋子中,但是,这些事毕竟不是一个奴婢能够提的,所以绝对不是越菊告诉苏晋尧的。难道……
  莫清璇皱起秀气的眉毛,昨天晚上母亲对她交代那些事情时,他也在?
  
  苏晋城出门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坐在马上,他实实在在地在自家王府门口吹了小半个时辰冷风才催马前行。
  而跟在他后面的莫非莫离见苏晋尧终于动了,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毕竟,多年的军旅生活在苏晋尧身上还是留下了不少"馈赠"的。特别是前些年一次战役中,苏晋尧为莫离挡下致命一剑的胳膊,更是伤到了筋骨。虽然说这只胳膊很幸运地不仅没有废掉,还在各种名贵药材的滋润下慢慢好了起来,但是,如果在这样的冷风里冻的时间长了,还是会受不住。
  他们倒是有劝过苏晋尧在这样的大冷天出门坐轿子,但是苏晋尧就给了他们一句话:"如果这是在战场上,那些人能让我坐着轿子指挥战争?"
  听到这一句话,莫非和莫离这两个对苏晋尧忠心耿耿的人还是很无语的,毕竟,这里时洛阳城,又不是战场。
  
  御亲王府。
  对于另外一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御亲王府,苏晋尧还真是第一次来。
  他抬头看向代表着亲王身份的朱漆大门,上面纵七横九地排列着六十三颗打磨得光亮的铜质门钉。大门之上,木质牌匾上书写着隶体的御亲王府四个大字。
  苏晋尧盯着那扇关着门好久,才对身后的莫非摆了摆手示意他前去叫门。
  如果不是昨天他无意间听到御亲王妃对莫清璇的交代,他还真想不到,御亲王妃的愿望竟然会是在去世前见上苏维绪一面。
  
失陷
  御亲王妃与御亲王苏维绪之间的个人恩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真说白了也无非是苏维绪的大男子主义作怪,当然,这一点只是苏晋尧自己的想法。
  毕竟在封建社会,女子出嫁从夫的思想,几乎可以算是已经在社会上普及的真理了。
  所以,苏晋尧完全可以理解成,当年少且没有得到皇家重视的苏维绪突然被自己的父皇召见,当这个年少的没有丝毫背景的皇子怀着激动的心情去见那个让他从小便仰视着崇拜的男人时,发现事实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的那个父亲并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他那个父亲只不过是想要见一见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的义女的意中人后,在他终于得到了自己希望的地位,但原因却是因为一个即将嫁给他的女人后,在他心中产生的那些怨怼。
  
  只不过,理解归理解,任他再怎么理解苏维绪,他都无法原谅这个男人对莫贞娴做出的那些事情。
  苏晋尧再次仰头看了看御亲王府正门上的牌匾,抬脚跨进了这座第一次见到的府邸。
  
  若说苏晋尧对他这位父亲的感情是一种对陌生人的无法认同,以及对伤害了自己亲人后的冷漠的话。
  苏晋城对苏维绪这个皇叔就是不屑了,或许原本的苏维绪还算是一个有着理想抱负的人。但是,那些年的不得志,以及皇室成员对他的排斥轻蔑已经熬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所以,在获得爵位后两年努力无果的情况下,与莫贞娴成婚的他彻底放弃了他曾经憧憬过的生活,真真正正成为了一个寅吃牟粮的闲散王爷。
  只不过,苏维绪是把那些对命运的不公、对前任皇帝的怨怼等负面情绪,全部发泄在了他的新婚妻子身上。
  
  身着常服的苏晋城静静地站在奕亲王府的上房中,恍惚中,他仿佛还可以看到那个站在至高皇权之后的睿智女子,那个将孩童的他从吃人的后宫中带出去的大姑母。
  "皇上。"越菊是莫贞娴身边最亲近的丫头,即使是莫贞娴进宫那会儿,也是带着她陪在身边的,所以即使苏晋城今天来的突然,且连通报都没有,她依然应答有度,进退得体。
  "嗯。"苏晋城轻声答应了一声,他看了看依旧昏睡着没有醒转迹象的御亲王妃,视线瞥过越菊,皱眉问道:"入冬起,公主就一直这样?怎么没人去报给朕听,那帮太医呢,就没一个有办法的?"
  "回皇上的话。"见苏晋城问话,越菊又马上蹲了蹲身子,然后才接着说道:"虽说入冬起公主精神就一直不好,但这么长时间的昏睡也是从几天前才开始的。而按规矩外命妇的事情要报给贵妃娘娘后才能呈上的,所以,还没来得及报进宫去。"说到这里,越菊顿了顿,然后接着道:"太医院的太医都很尽责,公主偶尔醒来也都是赞着的,还说幸亏张太医在,让她感觉舒坦了不少。"
  
  对于越菊前半句话,苏晋城也知道是规矩,没有多说,毕竟那些规矩是他老祖宗定下的,但是听到越菊后面那句话,苏晋尧就不禁挑起了眉毛:"朕还不知道,这几年你跟着大姑母还真学了不少东西。"
  "皇上说笑了。"越菊依旧低着头,语气恭敬:"如果公主醒过来也定是不希望您因为她的身体惩罚太医院的人的。"
  
  苏晋城没有接话,听完越菊的话,他回头看向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御亲王妃。这个曾经那样神采飞扬的锐利女子现在看着安和了不少,或许是因为两鬓的头发添了霜色的缘故,那个在他眼里几近算是母亲的女子虽然依旧美丽,但这美丽却让人看着心酸。
  "大姑母她大概什么时辰会醒?"
  "估摸着快了。"越菊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回道:"这个时辰也快到吃药的时候了。"
  "吃药?"苏晋城想了想,问道:"病着这么日子,大姑母一直吃什么药?张太医可在王府里候着?"
  虽然说让一个太医院主事候在一个亲王府这件事听上去有些不合常理,但苏晋城这样问也是有原因的。
  当年,莫贞娴以大长公主身份带陛下掌管后宫时,身体也并不怎么好,这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有一种打娘胎里便带出来的病――心悸,也就是现代人说的心脏病,虽然莫贞娴这病并不像有的人那样严重,但带着这种病进宫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
  所以,当时的皇帝――也就是莫贞娴的义兄硬是生生断了后宫不能住男人的历史,让当时的太医院主事长期住在了莫贞娴的离云殿。
  
  "王府里候着的只有太医院那几位已经不用点某的老太医。"说到这里,越菊见苏晋城皱眉,又马上接道:"这是公主吩咐的,说她现在的身份不比当初,不适合因为这病就拘着太医院主事不放。"
  况且那病,怕是也没机会好了。想起御亲王妃的话,越菊心里有些发堵,却还是没有将最后那句话说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她一个丫头的身份没资格说,更是因为她不想那么说,她从小就是跟着大公主长大的。
  
  说完话,过了不短一段时间,想着要为御亲王妃看药的越菊正琢磨是不是出声提醒一下苏晋城,自从她说完话就沉默着的苏晋城终于开口了。
  "越菊,你去告诉张冼,让他去太医院传张成过来,记着带齐东西,长公主的病没痊愈前,让他一直候在王府。"
  "是。"越菊答应了一声,正准备退出去,余光偶然瞥见莫贞娴的眼皮动了动,几乎是反射性的她立马上前一步:"公主?!"
  "大姑母?"苏晋城也没工夫管越菊的失礼,快步走到莫贞娴窗前,俯下了身体叫道:"大姑母可是醒了?"
  
  "皇上?"睁开眼睛,御亲王妃抬了抬床外侧的手臂,声音有些力不从心。
  "您慢点。"见御亲王妃有起来的样子,苏晋城弯腰将她扶起来,在越菊垫好了垫子后才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身体放下去靠着。
  原本只是想着将莫贞娴放好后,就陪着她说说话让她高兴会儿的苏晋城,在摸到莫贞娴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肩膀后,眼圈不可抑制地酸了一下,他豁然收回放在莫贞娴肩膀上的手,然后握紧:"大姑母,你这是……"
  "我没事。"见苏晋城的样子,莫贞娴弯了弯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唇:"都是皇上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苏晋城怔了怔,将握着的手背在身后,他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大姑母已经由多长时间没有这么和他说过话了?
  大姑母离开洛阳时,他还是一个没什么权利的挂牌太子,然而,因为大姑母对他的态度,以及嘱托,父皇一直将他照顾的很好。之后,那么多年,大姑母也只是偶尔回来过几次,并且,每一次都是来去匆匆的。
  自他当上皇帝后,大姑母更是没有用过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了。
  现在又听大姑母这样说,虽然预感到了什么,但苏晋城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脸部的笑容,仿佛一个听话的儿子一样坐在床边陪着御亲王妃说话聊天,然后亲手给她喂药。
  
  "晋尧呢?"正喝着药,御亲王妃突然想起自她醒了,就没见到她那儿子,抬起头问道。
  "出去了吧。"苏晋城拿着勺子的手在听到苏晋尧的名字时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舀了一勺药递到御亲王妃面前:"大姑母先喝药吧,看时辰晋尧也快回来了。"
  "快回来?他出去了?"御亲王妃看了看苏晋城,然后推开了面前的药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和的?你是皇帝,晋尧怎么能这么闹?"
  虽然御亲王妃不相信苏晋尧会不知轻重地和皇帝起什么冲突,但是对于她那个儿子的性格,她有时候也摸不准。所以,相对苏晋尧来说,苏晋城在她面前说谎并不被她看出的可能性会更小一点儿。
  
  "大姑母。"苏晋城皱了皱眉,然后很无奈地笑了笑:"您这不是为难朕么?朕和晋尧能有什么让您操心的事情?不过是,朕前些日子得了一幅本来认为已经绝迹的名画,被晋尧知道,他在和朕置气。您也知道,晋尧除了这些东西外,也没什么别的兴趣。"
  他和苏晋尧几乎冷战了半年,若说御亲王妃看不出来,他绝对不相信,只不过她没问而已。现在她既然问了,与其掩饰,还不如找个合理点儿的理由先瞒过去。
  说完,苏晋城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盆架上拧毛巾,将毛巾过了好几趟水,他才重新转过身走到莫贞娴面前,拿着毛巾擦拭莫贞娴唇角的药渍。
  
  莫贞娴看着苏晋城没有什么波动的表情,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却还是打住了这个问题。
  只不过,还没令苏晋城松口气,原本垂着的棉布帘子突然被挑了起来,一直守在外面的张冼几乎是小跑着到了苏晋城面前,"砰"的一声跪了下去。
  "皇上,塞东急奏!"
  "什么急奏?"转过身,苏晋城皱了皱眉,沉声道:"什么急奏不能等出去了再说?!"
  
  说着,苏晋城还是结果了折子,看御亲王妃点过头后,他走到一旁打开了折子。
  随着字迹入眼,原本因为张冼莽撞闯入而生起了的火气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似雷击似的不可置信感。
  "启奏陛下,臣有负君恩,致使塞东陷落,今得与城共存亡,以死以谢陛下――"
  盯着奏章上苍劲有力的字体,苏晋城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嗓子眼儿突然堵得厉害,然后,在看到奏折的最后一个字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苏晋城身体不好,或者抗打击能力不强,苏晋城昏过去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塞东这个地方实在太重要了,他不仅仅是厦梁朝的马场,它还是厦梁朝与辽国的天然屏障,每年冬天都是靠着这个地方才能北拒辽国。
  况且,如果没有了马,那么厦梁朝的军队再怎么厉害也没用,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对步兵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何况与厦梁相邻的,还是辽国这么个有着天下第一精锐骑兵的国家!
  塞东一丢,几乎等于对辽国开了国门,中原之地的富饶一直都是游牧民族心中向往之所在。
  况且――
  那个阵亡的老将军是他的外公,是那个在他小时候,隔上几年述职回京都会记着带给他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的外公!
  
  等苏晋城睁开眼时,看到是一片柔软的幔帐。
  他闭上,又再次睁开,幔帐的淡青色渐渐隐入眼帘,耳边是嗡嗡的声音。
  
  "皇上到底怎样了?"显得有些力气不足的声音响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却成功地让屋子安静了下去。
  耳边不再吵闹,苏晋城突然很感谢让屋子安静下去的人,他缓缓转过头,睁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被人扶着站在已经讨论完毕的太医面前的人是御亲王妃莫贞娴。
  怔了一会儿,苏晋城才回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眼睛豁然睁大,躺在床上的身体猛地弹了起来。
  塞东失陷了!
  
  "皇上?"
  苏晋城抓着被子的手关节因为用力过度的关系,泛着不自然的白,听到御亲王妃的声音,突然想起御亲王妃的病,他尽量使自己看着正常一点儿,却依旧没有办法控制住疼的几乎要发裂的眼眶。
  "哎,皇上你,哎,你可是他们的主心骨儿,你如果倒下了,他们这么做臣子的要怎么办?"莫贞娴也没管屋子里到底有哪些人,在越菊的搀扶下,她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在床沿儿上,对苏晋城道。
  
  苏晋城缓缓抬起头,屋子中那些闲杂人早已经在张冼的安排下退了出去。
  在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莫贞娴后,苏晋城瞬间失力般地倒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床顶:"大姑母,塞东……失陷了。"
  他真的感觉到有些累,自从半年前从塞东传来急报后,他就忙得不可开交,而这场战争竟然还破天荒地打了这么久,再加上今年被称为厦梁朝粮仓的两处要地河南和江浙一带洪涝和旱灾先后发生,朝廷的财政上也剩没多少银子,那些军饷原本就是他硬生生挤出来的。
  但是,没想到,这些硬挤出来的军饷还没运到地方,塞东就陷落了。
  
  看着御亲王妃蠕动的嘴唇,对于她在他耳边说的话,苏晋城听得不太清楚,耳朵中仿佛一直响着噪音,嗡嗡的。
  苏晋城动了动眼珠,突然抬手搭在眼睛上:"大姑母……"
  听出苏晋城这声音中的悲恸,御亲王妃放弃了靠说话暂时转移苏晋城注意力的想法,她摸了摸苏晋城的头,叫出了那个她好久都没有叫过的称呼:"晋城,怎么了?"
  "大姑母。"苏晋城搭在眼睛上的手往下压了压,使手背更加贴近眼皮:"大姑母……朕,是厦梁第一个丢失国土的皇帝。"
  
  御亲王妃默然,这些就不是她能够劝解的了,丢失国土对于一个皇帝来的重要性,使得她说不出话来安慰这个孩子。
  只是,突然想到什么事情,莫贞娴皱了皱眉头,她缓缓站了起来,盯着苏晋城因为感觉到她的动作而睁开看着她的眼睛,道:"晋城,你告诉大姑母,你和晋尧究竟怎么了?"
  看着苏晋城移开的视线,莫贞娴笑了笑:"晋城,这半年我虽然精神不好,却还是知道些事情的。刚才你解释给我听的话我是相信了的,但是战事都这般紧急了,晋尧好像还没什么事情?而且,现在塞东都陷落了,可我前几天好像还见过沈千沐?"
  
  沈千沐是当初苏晋尧建立西北卫时被苏晋尧招揽的,是当初率领过西北卫的十九骑的头儿,对战争最是擅长,塞东陷落说明塞东的战事拖了不短时间了,而沈千沐竟然还留在洛阳?
  
  苏晋城垂下眼皮,莫贞娴没有看清他眼睛里的情绪,过了好久才听他道:"是的,大姑母。我和晋尧的矛盾已经半年了,而且不止沈千沐,也不止莫非莫离,更不止十九骑――"
  顿了顿,他抬起垂下的眼皮,不过这个时候这位年轻的帝王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黑的看不到底,他接着道:"当初被晋尧带出的铁骑――整个编制的西北卫一个都没有在塞东。"
  
  在苏晋城将那八百御林军"拨给"苏晋尧,并且苏晋尧去兵部交"帅印"的第二天,身在洛阳的十九骑在名义上就不归苏晋城管辖了,毕竟十九骑是在西北卫挂着名儿的。
  但是,苏晋城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他将塞东的急报在朝堂上宣布的第二天,那十九个人竟然就同时提交了"旧伤复发,病体无力军事"的奏章!
  更甚至于,在他想要掉两个卫的西北卫暂时救急时,原本平静的西北禹州竟然再次不平静了起来,已经被苏晋尧打残的藩国竟然又出现在了厦梁边境。
  禹州守将上报,除了必须留守西北一线的西北卫士兵外,那三个比较机动的卫已经出去追击藩国残余军队了。
  换句话说就是,皇上您要的人现在正在草原上和藩子们打游击呢,还是另请高明吧。
  
  "什么!?"莫贞娴原本就不顺的气息更是在听到苏晋城说的话后瞬间没有提上来。
  半架着苏维绪回来的苏晋尧,刚挑了帘子进门便看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御亲王妃莫贞娴一口腥红的鲜血吐了出来!
  苏晋尧登时大惊:"母亲!"
  
逝去
  "母亲!"
  苏晋尧这一声着实吓了躺在床上的苏晋城一跳,苏晋城看着脸色憔悴,甚至连眼圈都泛着青黑色的苏晋尧,张了张口,只是他在看到进门的苏晋尧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后,硬生生将口中的那声招呼咽了下去。
  此刻,他后悔了,在苏晋尧进门的瞬间,他就后悔对御亲王妃说那些话了。
  
  "母亲,您――"苏晋尧伸手就要扶御亲王妃。
  "跪下!"御亲王妃莫贞娴甩开苏晋尧扶着她的手,身子晃了晃。
  
  "母亲……"在莫贞娴身子晃动的同时,苏晋尧几乎是再次反射性地伸出了胳膊,却在看到御亲王妃冰冷的眼神后,生生僵在半路。
  不过,他还是扯出一个笑容,道:"您身体不好,先躺下。"
  "大姑母,您躺着。"苏晋城见莫贞娴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然成了不自然的潮红,心里也被唬了一跳,也顾不上他自己的头还在晕,赶忙下了床,扶住了御亲王妃的一支胳膊。
  这个时候,苏晋尧才发现苏晋城竟然在这里。
  瞬间,他想到他带着苏维绪进屋前,站在门外的莫清璇和扶蓝仿佛是想要拦着他,告诉他什么,只不过被见到门前的太医误认为御亲王妃病情加重而心情急切的他给拦住了。
  "你――"苏晋尧面色复杂地看了看苏晋城,终于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晋尧,跪下。"御亲王妃借着苏晋城的搀扶坐在床榻上,声音虽然不再那么凌厉,却依旧沉沉的。
  "母亲。"苏晋尧收回了在苏晋城身上的视线,看着御亲王妃,终于还是在御亲王妃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后,扫了眼苏晋城一直对他打眼色的苏晋城,低头跪了下去。
  在苏晋尧跪下去的瞬间,屋子内外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毕竟,御亲王妃莫贞娴与她的儿子奕亲王苏晋尧的母子感情一向很好,两母子在一起相处这几年几乎连一句话都没有绊过。
  今天这是……
  
  站在门外的莫清璇在苏晋尧进屋时就已经听到了御亲王妃的喝声,从半掀开的帘子内望进去后,莫清璇脸上更是出现了诧异的神情。
  这情形看着,怎么都像是苏晋尧做了什么令御亲王妃心里不舒坦的事情了。但是,据她了解,就她那位夫君,别说是做什么让自己母亲感觉不高兴的事儿了,就是上到国家大事、到家里吃什么东西他都是根据她婆婆的喜好来的。
  莫清璇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同样一脸诧异的扶蓝,想了想,最终还是示意门边儿的小丫头掀起了帘子,一步踏了进去。
  
  莫清璇进门便看到了站在一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苏维绪,她往边上让了让,然后很规矩地行了个晚辈见长辈的礼节:"清璇见过父王。"
  "啊,嗯。"苏维绪显然被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惊住了,直到注意到莫清璇的称呼,他才反应过来这位姑娘原来就是他的儿媳妇儿――现在的奕亲王妃。
  只不过,在屋子里的这种情况下,他显然也不适合盯着人直看,他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谢父王。"
  
  这边这两个人的认亲动作并没有引起那边的人的注意,至少除了御亲王妃莫贞娴外,并没有人注意她。
  莫贞娴看了眼自己娘家这位姑娘,原本没打算让她趟进这水里,省的以后他们夫妻相处不当,但是转眼她又换了想法,她伸手示意莫清璇走过去,然后拉着莫清璇的手问道:"刚才一直在这儿?"
  "是的,母亲。"见御亲王妃问话,莫清璇规规矩矩地答了,然后轻轻握住御亲王妃伸给她的手。
  御亲王妃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苏晋尧,道:"晋尧这半年真是像你们对我说的,他在禹州时受得旧伤复发了,才不去上朝的?"
  莫清璇斜眼看了看在前面跪着的苏晋尧,正打算着要怎么说,却见苏晋尧已经抬起了头。
  
  听到御亲王妃的话,苏晋尧心中也是一跳,随即他挑眉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苏晋城,见他的视线并没有在自己身上,他才无所谓地笑了笑。
  御亲王妃虽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他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这位母亲了,曾经执掌后宫,并且还参过朝政的大长公主对厦梁朝的感情可是很深的。
  他想,他大概知道御亲王妃刚才吐血的原因了。
  苏晋尧挺直身体,然后突然朝着御亲王妃将头直直叩了下去,只听他道:"母亲,您身体不好,这几天还是歇着吧,无论什么事,等您的身体好了,我一定听您的。"
  
  "听我的?!咳咳……"御亲王妃挥下莫清璇和苏晋城替她抚背的手,一手指着跪在她面前的苏晋尧,怒道:"等到你听我的的时候,你和你娘我就都成了厦梁的罪人了!塞东都丢了,你还在这儿养伤?那个沈千沐是怎么回事,十九骑是怎么回事,西北卫又是怎么回事?!咳咳……你、你将这些都给我交待清楚!咳!"
  
  听着莫贞娴的重重的咳嗽声,苏晋尧依旧将额头贴在地面上,弯着的后背紧紧绷着。
  过了好久,屋子内已经静得不能再静,直到御亲王妃的喘息声再次渐渐变得重了起来,他才缓缓直起了身子抬起头。
  苏晋尧眼睛盯着莫清璇帮着御亲王妃扶背的手,嘴唇蠕动了几次,才吸了口气道:"母亲放心,以后那些事情不会发生了。您现在好好养伤,过会儿您睡下我就去收拾,等点好了兵,我自个儿带人去塞东。"
  
  最后,在气头上的御亲王妃不知是自己太累了没精神,还是真的听进了苏晋尧的话。
  这位厦梁朝的大长公主终于在一众后辈的劝说下喝了药躺在了床上,而她也还是没有与苏晋尧硬带去的御亲王――她的丈夫莫维绪说上话。
  也就是因为这个极小的插曲,有些事情也注定被掩盖了下去。
  
  苏维绪站在奕亲王府的前厅,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自己的儿子,表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年纪大了的缘故,对自己这个儿子,他的怨气没有以前大了。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感觉到,无论他们这一辈到底有什么恩怨,苏晋尧到底还是他的儿子,只是现在才明白这些,好像已经晚了。
  
  "晋尧,别和皇上闹的太厉害,他毕竟是皇帝。"临走前,苏维绪突然来的这么一句话,让原本客气地看着他呈现出送客姿势的苏晋尧明显愣了愣。
  苏晋尧看了看他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想起母亲那张苍白的脸,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还是留下吧,母亲醒了说不定有话要对你说。"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苏维绪说道:"你母亲问起来你就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
  
  无论苏维绪如今心中怎么想,苏晋尧显然并没有要改进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的意思,毕竟苏维绪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他没有必要去刻意地与一个陌生人搞好关系。
  只是,对于苏维绪刚才说的他已经知道的事情,苏晋尧有些疑惑,直觉中他感觉到苏维绪的这句话中隐藏了一些什么东西,却也想不明白。
  
  苏晋城收拾好一切来寻苏晋尧时,苏晋尧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空着枝桠的老桂树下喝酒。
  洛阳的冬天还是很冷的,虽说苏晋尧在冬天温度比洛阳低的多的禹州待了好几年,但是苏晋城看到一身常服连个大衣都没有披的苏晋尧就那样直直地坐在院子中,心里还是不禁担心了起来。
  他看了看站在苏晋尧不远处的已经冻得脸色发青的莫清璇和一众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莫清璇犹豫了一下,在看到脸色明显冷下去的苏晋城后,最终无声地朝两人行了个礼,带着下人走了。
  
  气氛一时间诡异起来,明明没有醉还非常清醒的苏晋尧并没有理睬进了院子的苏晋城,只是一个人自斟自饮地喝着酒,视线不时从院子中已经没什么景色的荷塘中扫过。
  "晋尧。"或许是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苏晋城垂在身侧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
  苏晋尧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然后轻轻笑了一声,"啪!"得一声将酒杯搁在了石桌上,手指在白色的杯壁上摩挲了几下,道:"虽说白天臣弟的确是承诺了收拾行李,但也不在这一会儿吧?还是,皇兄这就等不及了?"
  "晋尧,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不是那个意思?"喝尽了杯中的酒,苏晋尧打断苏晋城的话,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晋城:"皇兄,结果都出来了,您也不必总向我解释什么。再说了,咱在这儿说这么多没用的,还不如您在我出征那天颁个旨大赦天下呢,那样说不定还能替我积点儿德。"
  
  苏晋尧现在这个表情是苏晋城从来没有见过的,恍惚间苏晋尧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晃了晃,空气仿佛波纹一样散开又再次聚拢,苏晋尧的脸也随之模糊然后清晰,最后竟然变换成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盯着苏晋尧,苏晋城吸了口气,道:"晋尧,今天的事情我没办法向你解释什么,但是,厦梁朝毕竟是祖宗留下的,你也有责任。"
  
  那个时候,在大姑母询问他的时候,他早已经被这段时间呈上来的急报弄的烦躁不堪了,再加上塞东失陷这样的打击,心中窝火的他说那些话或许是有抱怨的成分,但最大的原因又何尝不是希望大姑母去劝解晋尧?
  毕竟,晋尧手中握着的是被称为天下第一铁骑的西北十九卫。
  在前朝时,辽国曾经被那时的名将也就是苏晋尧的外公打残过,自从那时起,厦梁朝的塞东就平稳无比,一直都没再发生过什么大战事。
  所以,在以骑兵闻名并且国力要比辽国强大的藩国进犯时,苏晋尧提出在全国抽调骑兵精锐补入西北卫时,厦梁朝廷上甚至连一声异议都没有。毕竟,虽然苏晋尧要的是全国骑兵精锐,但谁不知道厦梁朝的骑兵精锐除了当时的西北卫就是塞东军了。
  所以,那次征调结束后,除了少数弓马娴熟的新兵和一部□上带着官职的老兵外,人数最多的就是塞东军了。
  而苏晋尧就是用这些原本就算精锐的人,练就了已经被外人看做他的亲兵的西北十九卫。
  
  当然,即使那个时候辽国已经不成气候,大部分塞东军依旧是留在塞东的,同时在那部分被抽调的塞东军离开后,苏晋尧还下令当时的守将可以酌情自行征兵。这样看来,这个政策完全可行。
  但是,谁又会想到,原本在前朝时就已经被打残的辽国竟然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元气,同时还有余力南犯?
  
  "爷,公主、公主……"就在苏晋尧准备回答苏晋城的话时,关着的院门豁然被打开,越菊连通报都没顾上,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进来。进门后,她"砰"地一声直直跪在地上,眼圈红红的,由于跑得太快的关系,呼吸有些不畅"爷,公主、公主……"
  "母亲怎么了?"苏晋尧呼吸一窒。
  "小半个时辰前公主再次呕血,王妃请了张太医过来,没想到张太医、张太医把脉后就说了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什么?!"苏晋尧晃了一下,反射性地就要抬步往外走:"怎么不早来说!"
  
  "晋尧!"见到苏晋尧连看他都没看一眼就往外走,苏晋城心中突然慌了,他甚至都没有仔细去想越菊说的话,本能似的想要叫住苏晋尧。
  "像是皇兄刚才说的,这个厦梁朝我确实也有责任。"停住脚步,苏晋尧转过身子,表情平静地看向苏晋城,唇角向上抿起一条弧度,只不过这条弧度带着冰凉的讽刺意味:"而且不只是我,连母亲这个病重的女人也有责任吧!"说完不再理苏晋城,转身就准备走。
  "晋尧!"苏晋尧唇边的讽刺彻底刺痛了苏晋城的眼睛,他一把拽住苏晋尧垂在身侧的手臂,用了他最大的力气紧紧握住。
  
  苏晋尧垂下眼皮盯着握在他的手臂上的手,因为用力的关系而筋骨分明。苏晋尧没有动,他只是叹了口气,声音里有莫名的悲凉:"皇兄,放手吧。怎么说,我都得见母亲最后一面。"
  苏晋尧可以明显感觉到他说完这句话后,苏晋城身体颤了一下,抓着他那条手臂的手劲儿越发大了。最后,苏晋城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豁然松开了手。
  
  "越菊。"刚抬起脚步的苏晋尧见越菊依旧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皱眉叫了一声。
  "是。"越菊猛然回过神,迅速低下头,向苏晋城告罪后跟着苏晋尧出了院子。
  
  原本跟着苏晋尧的侍卫长在苏晋尧出门后,小心翼翼地向门内望了望,虽说他这是不合规矩的,这厦梁朝的皇帝毕竟还在那个院子中。
  不过,只是看了一眼,这个侍卫就仿佛被烫到了眼睛般,赶紧收回了视线。这个侍卫长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已经翻起了滔天大浪,厦梁朝的皇上竟然流泪了!
  而就在苏晋城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后,在他迈出院门的瞬间却又被另外一个消息震在当场。
  "你说什么!?"苏晋城死死地盯着前来禀告的侍卫,勉强控制住差点失控的情绪。
  "奕亲王妃派来的仆人报说,大长公主、御亲王妃薨了。"
  灭顶的黑暗突然从天而降,照着他当头罩下,苏晋城觉得,再没有什么时候能像今天这样,让他感觉到绝望了。
  
  在厦梁朝,亲王王妃薨逝后,入葬的规矩是无比繁琐的,但令所有人不解的是,一向孝顺的奕亲王在自己母亲去世后,只在母亲灵前守了一天,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由于那八百御林军的关系已经冷清了半年的奕亲王府,在这一天再次热闹了起来,但是这种热闹却让所有人唏嘘。
  那些经历了两朝的老大臣更是不胜感慨,虽然早就听说这位王妃身体不好了,但是他们又有谁能想到,这位莫家女子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将自己这位女儿疼到骨子里的莫乾�虽然已经从诊治女儿的太医口里猜到了些什么,但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依旧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虽然有身份限制,没法全孝子之礼,但是苏晋城依旧下了戳朝三日的诏书,以示哀悼。
  去了龙袍,身着素服的苏晋城陪着已经缓过神儿来的莫乾�坐在奕亲王府的一间偏屋里,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从那种不真实感里走出来,但奕亲王府的气氛又使他不得不相信这确实是真的。
  
  "皇上,国事重要,您不必在这儿陪我这老头子了。"莫乾�抬头看见在这几天中迅速消瘦下去的苏晋城,叹了口气劝到。
  "老国公放心,朕没忘记国事。"苏晋城疲惫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只是,晋尧才刚离开,虽然有皇叔在这儿帮忙,但朕总归还是要做点儿什么才好。"
  听他这样说,莫乾�原本已经干了的眼眶再次湿润了起来,在现在的他身上,任谁也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那种三朝元老的影子:"皇上隆恩,二丫头若是知道定是欣慰的很。"
  苏晋城赶忙伸手扶住想要跪下的莫乾�:"老国公就不要行礼了,虽然大姑母走了,您可也得注意身体,不然晋尧也走的不放心。"
  
  今天是御亲王妃薨逝的第五天,而御亲王妃之子苏晋尧,也在两天前就已经点齐了兵马,领着十九骑直奔塞东了。
  
七年
  承武三年十一月十九,奕亲王苏晋尧领十九骑于塞东南的克什开始了他为期十八天的短暂练兵选兵。
  在此次选兵中,奕亲王苏晋尧从厦梁朝的京都洛阳带来的八百御林军精锐,被淘汰过半。
  由于厦梁朝从开国皇帝开始的那种对军事重视的传统,厦梁朝的御林军军士们,都拥有着非常过硬的军事素质,但是,他们这些人也并不能够让苏晋尧满意。
  这里面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些一直待在京都中训练的军老爷们的贵族兵气质太过明显,让他们有一种即使是死也要保持住外部形象的思想。
  
  可想而知,如果这些人上了战场后,还带着这种思想的话,这场战争会如何凶险。所以,在这短暂的十八天中,苏晋尧根本就没有教导这些人杀人技巧的想法,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这些人抛弃那些,让过去的他们奉为经典的东西。
  毕竟,他们中间那些通过训练后的人,就会成为战场上的杀人军器,而不再是京都中负责巡逻与安全的,代表了国家形象的御林军。
  
  承武三年十二月初七,由禹州征调的两个西北卫在西北老将越凉带领下,到达克什。(注释:一个卫五万人。)
  之后,在苏晋尧到达塞东后暂时承担处理公务之能的克什临时帅府中,传出了塞东军元帅苏晋尧的军令。
  奕亲王军令:于练兵时被淘汰之御林军军士即时打散,编入克什地方护军,其余人按照练兵时所划分组别调入塞东军。同时,苏晋尧命令,十九骑散入各军,莫非莫离领两个西北卫跟在中军。
  
  承武四年一月,苏晋尧与克什开始正式的实战练兵。
  承武四年二月二十八,在西北卫不动的情况下,克什地方军首次顶住并打退了辽国的进攻。辽军退下次日,苏晋尧开始点兵,为夺回塞东做准备。
  承武四年六月初九,莫非首次攻破塞东,但在物资不足无法坚守的情况下,烧了辽国的粮草后,又退了回去。
  承武四年十一月初二,时塞东军元帅苏晋尧大败出城迎战之辽军,而后令左右翼莫非莫离趁势追击,终于辽援军抵达前,以八天迅速攻破了易守难攻的塞东城。
  
  此战捷报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入厦梁朝内,及时安抚了由于塞东丢失而生出恐慌情绪的老百姓。厦梁朝廷内一直存在的低气压也终于不见了,朝廷上下一片沸腾。
  
  承武五年一月初五,奕亲王苏晋尧上表朝廷,暂不回朝。这本苏晋尧到达塞东后,唯一亲手写得奏章中,还提出了一个请求。以塞东现在的军队为主体,重组北征军。
  乘武五年三月初七,苏晋尧出塞东,领军北征。
  
  就在这种战火纷飞的日子中,时间有序却快速地流过,一转眼便过了七年。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一阵马蹄声自草原远处轰隆而来。
  草原上的人们擅长骑射,这种情况在草原上原本也是极其常见的,但是在这个地方突然出现这么些骑马的人,却有些不平常。
  两年前,厦梁朝奕亲王苏晋尧领军北征,将辽军打得一直退到北面的草原深处才罢休,而现在这处草原,则是当初辽国派人议和时,在吵闹的议和会上,苏晋尧一锤定音划出的两国边界线。
  不过,苏晋尧倒也没有规定牧民不许来此,只不过是因为这个地方时两国边境,牧民们害怕什么时候两国再起摩擦把他们牵扯进去,就分别往南或者往北迁徙了,空出来这么一片草原出来。
  
  马蹄声渐渐近了,代表着厦梁朝军队北征军的苍蓝色军服以及护甲出现在尽头,飞扬的旗帜上绣着镶着金线的"苏"字!身后跟着几十个人,苏晋尧一马当先,已经脱出了大队,策马行在最前方。
  "爷,这就是您当初划下边界线的地方?"
  在众人跟着苏晋尧停在一条横向流动的河边后,莫非催马行到苏晋尧一旁,看着苏晋尧马前一个刻着红字的石碑,问道。
  
  当初,苏晋尧来此和谈的时候,莫非莫离两人手中还有任务,没见识到那件即使是现在想来还会令他们热血沸腾的事情,而和谈结束后,两人也一直都忙着,根本没时间,这在他们两人心中,无疑是一个遗憾。
  所以,第一次跟着苏晋尧来到这片草原,看到这个石碑,他们只觉得即使熬了好几夜去处理手中的事物,也非常值得。
  
  草原上的风虽然有点儿烈,却挂得人异常得舒服。
  苏晋尧束起的黑发被吹得扬起了发梢,飞扬的眉在草原上清澈的阳光下显得深刻锐利。
  他勒住缰绳,将马停稳后,纵身跃了下去。随后,他上前侧身站在那个刻着"真定河――厦辽边境"的石碑边,拿着手中的皮鞭子敲了敲那个石碑,才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一众人等,道:"这几天也算是得空儿,就带着你们来这儿看看,顺便跑跑马。"说完,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众亲信,颠了颠手中的马鞭,笑道:"想必你们也都听说过,传爷回去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打完仗爷已经多在这儿混了两年,这次可真要回去了。"
  
  "爷要回去?!"一声浑似惊雷的声音在苏晋尧话音落后,猛然响在众人耳边。
  看着自己那一群亲信被这一声给震得快要内伤的表情,苏晋尧叹了口气,道:"言安靖。"
  "是!"又是一声惊雷。
  苏晋尧看过去:"安靖啊,跟着爷这么长时间了,爷别的也不多要求你,但是,至少得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和这些好的面相不是?"
  
  言安靖外表看着算是一个文弱如书生般的男子。别说与苏晋尧手下那一群虎狼一般的爷们儿了,就是与苏晋尧站在一起,他都瘦弱的多,但偏偏他又张了一副堪称漂亮精致的好面相,这在军中就不得了了,算是比他那火爆得一点就着的脾气还出名。
  
  看着周围一个个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人,言安靖一把将头盔拉了下来,顺便甩了甩那一头束起的黑亮长发,对苏晋尧抛了个含着无数委屈的媚眼:"爷,您可不能这样,您不能因为小的跟着您时间长,就喜新厌旧。这么多年的情分摆在那儿,您不能始乱终弃。"
  苏晋尧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表演,最终还是没忍住,一脚踹了过去,笑骂道:"行了,再说下去,爷可真不保证这次回京还带着你了。"
  言安靖眼睛一下就亮了,急道:"爷您真带我回去?"
  苏晋尧斜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怎么,不想去?"
  "哪儿啊。"言安靖笑得很欠揍:"别说是跟着爷回京,就是火山油锅咱也去啊。是吧,兄弟们?!"
  后一句,他是向着在他们周围负责戒备的亲卫喊的。苏晋尧带兵虽严,一切军法至上,却并不苛待手下,手下的军官士兵们在他面前虽然恭敬,却也都放得开。
  "是!"回答的声音很整齐,也很响亮。
  
  苏晋尧看着这些他一手带起来的兵,眼睛内是骄傲,也是欣慰。
  "爷,您看,属下说的对吧?"言安靖一巴掌排在他的坐骑上,因为回答他的声音响亮的缘故,他非常得意:"而且,爷您看咱一当兵的,要那么文艺干嘛,嗓门儿大点儿也没什么嘛。"
  "小言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爷又不是只带你一人回去,你得瑟个什么劲儿?"莫离实在看不过这位兄弟的聒噪了,笑着泼冷水。
  "是啊,言大将军,我们跟爷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那我们的嗓门儿也要比你大?"听着有趣,沈千沐也跟着瞎起哄。
  "那又怎么样?"言安靖一把勾住沈千沐的胳膊,做柔弱状叹道:"虽然,十九骑个个儿都是俺大哥,但是您也不能这样儿就欺负俺吧?"
  "欺负?"沈千沐挑眉,然后眯了眯眼睛,道:"小言子啊,来首歌儿,哥哥们就放过你,怎么样?"
  "哈哈,小言将军来一个!小言将军来一个!"周围的近卫听到沈千沐的话,也跟着十九骑的喊声起哄,直把言安靖给喊得直往后缩。
  
  闹了一会儿,见沈千沐不吃软的,在他面前硬不起来的言安靖转头哀怨地看着苏晋尧:"爷,您看!"
  苏晋尧也被他们撩起了兴致,拿着马鞭敲了敲石碑,然后上上下下将言安靖打量了一边,直到言安靖在他目光下,本能般地把身体一缩再缩,他才缓缓开了口:"安靖啊,前些年打仗时,爷记得,你当初可是忽悠着爷唱了一首曲子吧?"
  看着言安靖在他说话的时候,眼角一抽,苏晋尧心情很好道,"这次要求不多,你这儿把那首唱了,爷就替你做主怎样?"
  
  苏晋尧这一句话下去,周围起哄的呼喊声更加强烈了。一波一波地从周围钻入言安靖耳朵中,把这个平时嗓门儿大得谁都不怕的人,都吓得一哆嗦。
  "小言将军来一个!小言将军来一个!"
  见这次是躲不过去了,言安靖哀怨地瞥了一眼苏晋尧,苏晋尧见他一眼扫过来,瞬间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言安靖举起胳膊,起哄的声音立马儿就停了,虽然不至于落针可闻,也算不错了。他抬手蹭了蹭鼻子,随后又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就亮了嗓子。还真别说,他这嗓子虽然亮,唱出苏晋尧当初唱的那首曲子,听着还真不错。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一句话唱出去,原本热烈的气氛也凝固了不少。言安靖唱完也感觉气氛不对,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拳打在石碑上,低着头道:"如果不是辽军里那个兔崽子,江大哥和金大哥也不至于……"
  言安靖话中的两人算是十九骑中最早跟着苏晋尧的两人了,从禹州开始跟着苏晋尧出生入死,就连苏晋尧都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折在这里。
  莫非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的苏晋尧,走到言安靖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看苏晋尧的面色:"爷就快回京了,这次十九骑是带不回去了,就这几天时间别让爷心里不舒服。"
  言安靖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换回气氛时,远处再次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苏晋尧回头,盯着策马行在最前的那个英姿飒爽的人看了一会儿,眼睛中的墨色重了些。
  
  "吁――"
  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在苏晋尧面前停住了马,眉眼间一片年少尊贵的肆意,他跳下马,一步走到苏晋尧面前,清亮的声音中透漏着不可忽视的兴奋:"二皇叔,父皇派来传旨的张公公到了,这会儿正在元帅府等着您呢。"
  
  这个少年,显然就是当初那个被苏晋尧教训过的苏至炯了。
  已经十五岁的苏至炯继承了他父皇的好相貌,虽然身上带着天家贵胄的气派,但毕竟还有些年少的稚气。
  他每次出现在苏晋尧面前,就像看到了年少的苏晋城一般。
  "至炯这是急着回京了?"苏晋尧揉了揉个头儿已经到他胸口的苏至炯的头。
  他这个侄子是三年前,也就是他十二岁的时候,跟着那一批押送粮草的军队来的,那个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没什么危险,苏晋尧也就同意了这个以"取经"为借口的侄子要留下的要求。
  不过,这三年下来,他这个侄子确实成长了不少。
  
  "皇叔,我都十五了,您就别摸我头了。"因为苏晋尧这个动作,苏至炯看着周围这好些人,面色有些尴尬。
  "好了。"苏晋尧笑了笑,然后又回头看了眼伫立在河边的那个石碑,才道:"今天就这样吧,回去接旨。"
  "是!"
  
  苏晋尧最后看了眼这片他待了七年的草原,一甩马鞭,朗声道:"走了!"
  
回京
  承武十年三月初七,奕亲王苏晋尧带卫队四百领旨回京。
  
  洛阳城依旧是洛阳城,微风拂过,春寒料峭中,整座帝京繁华如旧。
  七年里,苏晋尧时常想那些年少时的往事,每每想到当初那场变故,他总会产生一种恍惚感。
  从未见面时,那个人信中的关切,到见面后,那个人言语间的情意,这全部的画面一个个从脑海中滑过,最后停在御亲王妃吐血那一刻。
  苏晋尧闭上眼睛:回来了,七年了,他还是回来了。
  
  迎接苏晋尧的仪式很隆重,由当朝宰相领百官于洛阳城外十里处相迎。由于原厦梁宰相,也就是苏晋尧的外公莫乾�年纪过大已经在三年前自请恩旨回家养老,所以现在出城外迎接苏晋尧的就是信任宰相方重了。
  苏晋尧冷眼打量一个个面相或生或熟的厦梁官员,看着新任的年轻宰相在他下马后上前寒暄,苏晋尧让自己脸上现出一个适宜此时的笑。
  "王爷归来,真乃大喜啊!"挂着笑容,方重在苏晋尧面前拜了下去,一段官腔说的极其顺溜。
  "哪里。"苏晋尧虚扶一把,脸上的笑也越发可亲了,只是那笑容中到底有多少分真实,可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苏晋尧身后的言安靖等人皆是冷眼瞧着这一切,脸上具是挂着不苟言笑的神色,真真让前来迎接的方重尴尬了一把。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寒暄之前,方重就已经宣了圣旨,除苏晋尧以及莫非莫离等二十几人能够入城外,其他人是要一律在城外安营扎寨的。自古以来,这种旨意就没一个是讨人喜欢的。
  苏晋尧倒也不为难这位新晋宰相,只是随便与他说了几句就径自安排人去料理此次跟他回来的那四百近卫,然后带着莫非莫离和言安靖等人随方重进了城。
  
  厦梁朝的洛阳城是难得一见的繁华地,等进了城感觉就更深刻了。
  言安靖他们一群人,有多数都是打小酒生活在边疆上的男子,特别是是言安靖,虽然长得犹如饱读诗书的斯文学子,却里里外外都是个十成的十的爽快汉子,喜欢的也自是那草原上的风光,所以这洛阳虽好,但满街的柔软旖旎却不是他们所待见的。
  这次来也只是为了跟着苏晋尧,毕竟他们这些人谁不知道,奕亲王进了京想要再回去可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按照惯例,边疆之乱结束后,奕亲王就应该回京了,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已经算是皇恩浩荡。毕竟,厦梁朝开国以来,还没见过哪个王爷是能够手握兵权不放的。
  暗自寻思着,言安靖拜别了依例是要递折子觐见的苏晋尧,然后领了苏晋尧的命令带着其他二十几个人转道去奕亲王府。
  
  厦梁皇宫还是那个样子,亭台楼阁一个不变,苏晋尧的折子在他入城前就已经着人递往了通政处,这时候趁着传召前的空闲,苏晋尧安安静静地站着打量周围的环境。
  或许是环境突然熟悉了的缘故,一时间,那些这七年间早就淡了的事情竟然挨个儿赶着往脑子里挤,好的不好的,欢喜的伤情的,各种各样的情绪一股脑儿向他砸来,竟是瞬间便让苏晋尧差点站不住脚。
  
  "等到你听我的的时候,你和你娘我就都成了厦梁的罪人了!塞东都丢了,你还在这儿养伤?那个沈千沐是怎么回事,十九骑是怎么回事,西北卫又是怎么回事?!咳咳……你、你将这些都给我交待清楚……咳咳。"
  "母亲放心,以后那些事情再不会发生了。您现在好好养伤,过会儿您睡下我就去收拾,等点好了兵,儿子带人去塞东。"
  
  苏晋尧想得出神,记忆就如海潮,这一切仿若还如昨日发生的一般,只好像一瞬间就不一样了。
  原本他还想着……
  "王爷,王爷?"
  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苏晋尧一惊,抬头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正弯腰满脸堆笑地看着自己。
  "王爷刚才可是想事情?奴才叫了这么些时候也不见您说话。"
  这小太监说话无礼,苏晋尧也不耐烦应付,只是随便摆了摆手,道:"什么事儿?"
  那小太监弯腰笑答:"是张公公遣奴才来的,说是皇上已经接了王爷的折子,传出口谕说,今儿个不巧,让奕亲王先回府歇着吧,等十五早朝时再见也不迟。"
  苏晋尧微微一愣,但也只是一会儿就反应了过来,示意身后的人打赏了那小太监。
  
  "王爷,这……"等周围没人后,莫非看着苏晋尧皱了皱眉:"王爷,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苏晋尧垂下眼睛笑了笑:"能有什么意思?对待在边疆掌过兵权回京的人,朝廷哪一次不都是那一套?"
  "您是说,这,是下马威?"莫非一惊,斟酌着说出口。
  
  扭头看了看厦梁朝御书房所在的方向,苏晋尧不置可否,只是在临走前吩咐道:"回去告诉莫离,你们两个将前些年穿过的那套品服找出来,随时准备着。"
  "准备这个?王爷,咱们俩是您的家臣,根本用不着见驾,准备这些个东西干什么?"正说着,莫非豁然抬起头,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苏晋尧,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爷,该不是真让我们俩见驾?"
  苏晋尧笑了:"不错不错,这次可真通了,进步不小。"
  莫非塌下肩膀:"爷,您不用这么打趣奴才吧,看皇上这事儿弄得。"
  苏晋尧顿了下脚步,正色道:"跟着爷这么些年,你们也算是生生死死好几遭了,爷不和你们客气,你们也甭和爷客气,想要什么尽管说。等明儿个我告诉王妃让她帮你们注意几个品貌不错的姑娘,趁着爷还有点儿势力赶紧成家,不然,以后出了什么事儿,等爷连间像样的院子都送不起的时候,你再后悔可就晚了。"
  说到最后苏晋尧那一口正经的语气早已经换成了调笑,硬生生将莫非这个大老爷们儿闹成了一个大红脸。
  
  "爷这是说什么?"莫非"嘿嘿"笑了两声。
  "这倒不是我说什么。"苏晋尧叹口气:"什么事儿早点儿准备总归是好的,再说了你们两个虽然忠心,但还真能就这么过一辈子?况且,我这次回来必是要交兵权的,如果我猜的不错,皇上也会给你们这些人安排些稳当的职务,到时候你总不能还顶着奕王府家奴的身份出去。"
  "爷,您这……"
  苏晋尧摆手示意莫非听他说下去:"而且,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家老夫人想想不是?老人总是喜欢抱孙子的,你总不能让孩子出生就成了奴才?趁这次军功,脱离奴藉是最稳当也是最体面的做法,赶紧办了省的以后出什么事儿我罩不住你们。"
  "爷,我怎么听着您的话这么不对?"莫非疑问道:"总像是交代后事似的。"
  "什么交代后事,还没怎么的就开始下咒了!?"苏晋尧笑骂:"爷这也是提前想想,做点儿准备总不会错。"
  莫非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那行,我听爷的,等回去了我告诉小离。"
  
  其实,苏晋尧还有话没有说。
  他们这些人既然回了京,如果莫非他们不接受封赏,难免被有心人利用,皇帝本就是封建集权的中心,又怎么能容忍胸有二心的人存在?
  为了不伤了军士们的心,朝廷上下最妥当的做法无疑就是收归军权,再安排一些看着体面荣耀却无甚实权的衙门和职位了。
  
  回到府邸,苏晋尧哪儿都没去,安安静静地进了供奉着御亲王妃灵位的佛堂。
  到今天,御亲王妃已经去世七年了,这也是这七年来苏晋尧第一次祭拜这位厦梁朝的传奇女子。
  苏晋尧看着灵堂中央灵位后挂着的画像,身着大红亲王王妃品级服饰的莫贞娴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坐在实木椅子上,端庄大方。
  这个人,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感觉到亲情是什么的人!
  苏晋尧想,活了两辈子,只有一个御亲王妃会那样待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他着想。
  
  拿起桌案上的香就着白蜡点了插在香炉里,看着灵位后那张肃穆却带着慈祥的画像,苏晋尧缓缓道:"塞东收回来了,辽国也被打散了,我没负了对您的承诺。"
  画像上的御亲王妃眼睛盯着前方,画师的技巧很不错,漆黑的瞳仁仿佛是瞅着站在灵堂中央的苏晋尧一般,让苏晋尧生出一种御亲王妃还活着的错觉。
  待了一会儿,苏晋尧往后面退了几步,等退到地面上的蒲团后,他吸了口气直直跪了下去。
  "我不知道您现在是否已经见到您的儿子了,但我想,如果见到了您一定会很高兴,没见到,我也能继续当您的儿子。现在,我也已经完成了对您的承诺。这里的一切其实不是我的,我不应该抓住不放,但是母亲。"苏晋尧垂下头:"我,还是想叫您母亲,虽然知道您可能会怪我抢了您儿子的身体,但是……"
  嗓子眼儿涩得生痛,勉励忍了,苏晋尧弯下腰,扣了三个头:"母亲,我……有些事我还是想追寻一次,如果尝试过了还没有结果,我会送您儿子的身体去和您团聚,算是回报一直以来您对我的照顾。但是不尝试的话,我、实在放不下,也不甘心。"
  
  豁然一阵风吹进佛堂,白蜡上的火焰随着飘动了几下,屋子里忽明忽暗。
  "啪!"然后一身脆响,木头掉落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入寂静的佛堂,
  
  "谁!?"苏晋尧眼睛中寒光一闪,反射性地半站起身,回过头。
  开了一个小缝儿的门口没有一丝动静,外面的耀眼眼光照射入屋子中,在红木高门上留下了浅淡的阴影。一阵风吹过,料峭的寒从人身上拂过,激起了一层薄薄的细小颗粒。
  过了一会儿,衣料摩擦的声音从门外传入,在浅灰色的身影映在石砖地面的同时,苏晋尧理了理衣袍站起身。
  
  看着苏晋尧微颦起的眉头,门口的那人却并不惧怕,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苏晋尧,清亮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进来:"我只是来祭拜的。"
  
癫狂
  1
  
  门外的风很大,苏晋尧站直了身体,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
  虽然不是夜晚,高大宽敞的佛堂内却依旧没有什么光亮。披着一袭红缎衣裳,莫清璇端着一个托盘直直地站着,耀眼的阳光从她身后涌了进来,在衣裳周边镶嵌了金光。
  在苏晋尧的目光下,莫清璇端着托盘走近,然后按礼下摆:"王爷。"
  苏晋尧也没叫起,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莫清璇,直到莫清璇的身体开始有些微晃动,他才"嗯"了一声道:"起吧。"
  风吹过两人的衣袍,苏晋尧看着莫清璇将端着的东西放到桌案上,然后点了香祭拜。
  
  其实这个时候,莫清璇的心中也是不平静的,她只听到了最后那一句,苏晋尧说要将儿子还给御亲王妃的话。
  莫清璇心脏砰砰乱跳,在她感觉就快要跳出来时,苏晋尧说了话:"怎么了这是,听到我说什么了?"
  莫清璇心底一凉,豁然抬起头,只见站在一旁的苏晋尧虽然在说话,却只是望着灵位后的画像。
  "王爷,您说……"
  苏晋尧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说什么了?"
  莫清璇被他看得心惊,连忙低下头避开了那道仿若实质的目光,轻声道:"王爷是说,您有喜欢的人了?还要拿命去换?"
  苏晋尧有趣地挑起眉毛,过了半晌,才移开了视线,道:"什么大不了的要拿命去换?小姑娘们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我是您的王妃,不是小姑娘了。"
  "呵呵。"苏晋尧闻声笑了,打趣道:"是啊,我的王妃,你这都已经审问爷我的外遇了,该问问这一路是否辛苦了吧?"
  
  莫清璇一愣,待明白了苏晋尧话语中的意思,一张脸涨了个通红。过了好些时候,她才算是缓过劲儿来。
  然后就看到了苏晋尧一身的风尘,这才担忧道:"王爷这是还没歇歇?回来怎么也不去换身衣裳?左右今天还早,母亲也是不会怪罪的。"
  苏晋尧看着这位与御亲王妃来自同一个家族的女子,白皙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七年前的稚嫩,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正盯着他看。
  "还真是管上了啊。"苏晋尧笑了,道:"你不是也来了?"
  
  见苏晋尧终于露出柔和的笑容,莫清璇才完全松了口气:"也是听说王爷回府就往这边来了,又等了那么长时间没见您回去,想着若是思虑过度就不好了,况且母亲也不会高兴,就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您倒是连衣裳都没换呢。"
  "是么?"苏晋尧看了看佛堂周围,道:"你也不必这样说,七年来我不在,母亲这里你还是照顾的不错的。"
  寻思了一回,莫清璇方才回道:"这也不能算是我的功劳,倒是皇上不时会来坐坐,也不让人陪就一个人坐着,而每年的祭日也都没断过祭拜。当初王爷离开的匆忙,一些我不便出面的事情也都是皇上料理的,一点儿没委屈母亲。"
  说着,仿佛想到了当初的情形,莫清璇不免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苏晋尧倒是没再说什么,一双眼睛盯着佛堂外的那颗老槐树,亮得人心惊。
  
  这个月十五,大朝会。
  天还一片黑暗,梳洗过后,苏晋尧在莫清璇的服侍下随意吃了两口早饭,就出了门。由于奕亲王府当初选址时时依了苏晋城的意思的,所以离皇宫并不是很远,苏晋尧到达时也才刚过寅时。
  初春的天寒气还未消退,苏晋尧站在王公贵族那一队不怎么说话,懒懒的神情也成功抵挡住了那些看到他想要上来攀谈的人。
  不过,即使这样一些人在看到他时,依旧不免露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表情,毕竟,奕亲王苏晋尧现在可是比七年前还炙手可热,功高盖主这四个字到如今已经有些难以形容了。
  
  七年前塞东失守,奕亲王苏晋尧亲率大军前往边疆,后成功将辽军赶出厦梁国土,更是用了五年时间将辽国军队彻底打残,将厦梁边境从塞东往北推进三千里,于真定河立下界碑,重新划定两国边境!
  这可是连当初的玖元帝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何况,奕亲王封王以前,可是已经声名显赫了,兵力强劲的藩国不也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么?
  只是,这功到底要如何去记这一点儿,就有点儿耐人深思了,功高盖主从来不是幸运,皇家的兵权也从来不算筹码,封建等级制度到中央集权无限扩大的如今,所有的这些都是招来嫉恨与灾难的火星。
  所以,虽然朝会还未开始,这气氛却已经开始变了味儿。
  苏晋尧冷眼瞧着这一切,只觉得好笑。
  
  "皇叔?"
  苏晋尧寻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苏至炯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苏至炯今年十五,已经是能够入朝听政的年纪了,况且,苏至炯在边疆虽然没赶上什么大的军功,却依旧比那些养在京里的皇子们多了层筹码,所以,苏晋尧才过来时,他身边围了好些亲疏不一的大臣。
  对苏至炯的礼,苏晋尧点了点,随后问道:"和那些人谈完了?"
  "什么谈不谈的,不过是一些惯会见风使舵的。"苏至炯面上有着隐隐的嘲讽:"倒是没一个看明白的,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是为什么还留着这些个人。"
  苏晋尧挑眉笑了笑,并未接话。
  
  低着头,苏至炯沉默地和苏晋尧站了一会儿,直到离早朝实在没多长时间了,他才侧头问道:"皇叔,这是侄儿第一次上朝,您没什么要教我的?"
  苏晋尧眯起眼睛:"我能教什么?"
  苏至炯半低着头轻笑,道:"皇叔可别吊着我了,您是最疼我不过,怎么可能没教的?"
  苏晋尧不置可否。
  这时候殿外响起三声鞭响,苏晋尧看着已经开始列队的众大臣,轻声道:"多看多想,少说少做。"
  苏至炯间苏晋尧说完就准备迈步,赶忙上前几步,追问道:"皇叔?就这样?"
  苏晋尧顿住脚步,扭头好笑地看着苏至炯:"那你还想怎样?别忘了,你父皇可还年轻得很。"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苏至炯定在原地。
  
  等苏晋城在大殿中央的龙椅上坐好,已经按身份地位排班站好的众人便开始叩拜皇帝,三呼万岁。
  看着御阶下站在宗室最前方的苏晋尧,苏晋城眼神幽深,这是他七年了第一次见到苏晋尧。
  现在,苏晋城看不到苏晋尧的脸,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变化,但是,他还是觉得熟悉,空了七年的情绪突然被填满,多出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涩到极致的痛,喉咙中仿佛堵了东西,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等众人问安的声音落下,苏晋城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道:"众爱卿,免礼平身。"
  
  随着扫视殿中众人的动作,苏晋城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苏晋尧脸上划过。
  或许是由于经历的多了的缘故,苏晋尧身上那种外露的锐利感,他已经察觉不出来了,甚至连眼神也已经敛尽锋芒,周身上下唯一余下的,便是那张与七年前无甚变化的英俊面容,以及浑然天成的威严气势。
  一身绣着金线的蟒袍穿在身上,苏晋尧站在大殿最前方,脸上挂着疏离却不失礼于人的微笑。
  
  2、---------------------------------------------------------------------------------
  
  一整个朝会上,苏晋尧几乎没怎么说话,他只是站在列队最前方安静地听着那些他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朝臣们或联手奏事、或针锋相对。
  这朝堂上的事儿,离他好像越来越远了。
  站在这里,他已经没了七年前那场朝议时所产生的参与感,他就好像是一个看客,对于上演的所有戏码冷眼旁观。
  然后,在早朝结束前,苏晋尧站出了队伍,三叩首之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翠绿色的方形玉佩,道:"辽国事已了,苏晋尧恳请陛下收回塞东军节制兵符。"
  
  苏晋城看着垂首的苏晋尧,面无表情。
  苏晋尧在回京第二天就已经去了兵部,按例将塞东军元帅大印交归了兵部,这块儿兵符已经是苏晋尧手中的最后一件权利了。
  苏晋城不尽想到,如果这枚兵符他也收回,他和苏晋尧之间是否就真的没有什么牵连了呢?
  只是这样想想,苏晋城就感觉到身心都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难受,心头上的肉被烤的滋滋作响。
  
  皇帝不说话,殿中的朝臣们也没一个敢吭声的,这一刻勤政殿静得落针可闻。
  苏晋城的视线落点有点儿凌乱,以至于站在他身边的张冼都有点儿拿不准苏晋城的心思,过了好一会儿,见苏晋尧还跪着,而苏晋城竟然还没有回神的迹象,张冼暗自轻咳了一声,尽量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奕亲王爷交兵符呢。"
  苏晋城一怔,拢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盯着一直以来连头都没抬起过的苏晋尧,闭了闭眼睛,终是道:"张冼去收兵符,奕亲王也起吧。"
  "是。"
  "谢皇上。"
  
  苏晋尧的声音很沉,以至于苏晋城仿佛是听到了幻音,他有些不确定那是苏晋尧,仔细地盯着那个身着四龙朝服的人,直到苏晋尧告退后在亲王那一班站好。
  苏晋尧走到自己位置站好便不再说话,朝堂上再次陷入寂静,气氛有些怪异。
  接过张冼呈上来的兵符,苏晋城紧紧攒进手里,最后方才勾起唇角笑了一回,道:"奕亲王凯旋归来,明天日正林苑赐宴群臣。"说着,苏晋城环视整个勤政殿:"好了,今儿个就到这儿吧,退朝。"
  "退朝――"
  
  回到琉庆殿,苏晋城将那些宫女太监一个都没留全部赶了出去,而后一个人坐在小书房内桌案后的宽椅上盯着一直攒在他手中的那枚兵符发愣。
  这枚兵符,是这七年来,他和苏晋尧唯一的交接处了。
  他不明白,当初怎么会就在御亲王妃面前说了那么一句话,他不知道御亲王妃的病情竟然会那么严重了。
  但是,在大姑母吐血的当口,在苏晋尧挑帘子进门的瞬间,在他从苏晋尧那个小院儿走出来的一刻,苏晋城就有预感,他和苏晋尧完了。
  
  这七年来,每每想起当初听到大姑母病逝时的消息,他就觉得当初他竟然能够如此镇定地帮着御亲王将葬礼办完都是个奇迹。
  但是,无论体力如何透支,他的精神都清醒的令人难以置信,仿佛做多少事情都无法将那次的罪过赎清一般。在苏晋尧离开的第一年,他几乎是整夜整夜的失眠,无论白天累到什么程度,到了晚上只要他一闭眼睛,看到的就是苏晋尧在离开前看御亲王妃灵位的那一眼。
  冷寂到令人心神震动。
  
  那一刻苏晋城是真的怕了,他害怕哪一天醒来,随着前线战报而来的会是苏晋尧战亡的消息。
  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苏晋城竟然除了用尽办法使自己更加疲累外,再没有任何办法打发那越发漫长的时间。
  
  一直持续了一年多,这种状况才好了些。然后苏晋城不尽开始疑惑,之前,在苏晋尧去禹州那些年,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
  那时的感情虽然真实,却太过繁杂,包含了一切包括爱情、亲情等所有的感情,那种爱里除了对情人的呵护,还有兄长对弟弟的包容以及期望,以至于那时的爱情其实不很纯粹。
  但是,这七年里,经过那些变故,爱情两个字好像从里面萃取出来一样,越发浓郁醇厚。
  虽然,这种感觉他一想起来就会浑身发痛,却又仿佛上了瘾一般,不时时想一回就会焦虑难安。
  无法戒掉也不想戒掉。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回忆着,仿佛一种癫狂症,他越来越无法在没有苏晋尧气息的地方生活,晚上他潜入苏晋尧曾经住过的瑜荃殿,白天他只要一有空就往奕亲王府跑,竭尽全力照顾好关于苏晋尧的一切,甚至包括现在的奕亲王妃莫清璇。
  
  苏晋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虽然晚上睡的越来越安稳,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其实是一种病态,一种已经融入到骨髓的,再也难以挽救的病态。因为,那个时候得他,几乎已经离不开瑜荃殿了。
  而现在,晋尧回来了。
  但他的归来却并非是他的救赎,因为伴随着他的归来的,不是照亮了夜的吉祥彩光,而是一片笼天罩地的黑暗。
  
  那天,苏晋尧入宫觐见时,他正在瑜荃殿坐着批奏章,前些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苏晋尧会在这时候归来了,但真到了时候,不知是不是潜意识里的因素,他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依旧延续了不用早朝时每天的习惯,待在瑜荃殿里批阅奏章。
  所以,当奕亲王觐见的消息报进来时,他还愣了愣,心内的喜悦却在抬头的同时被瑜荃殿里的熟悉摆设击得四处溃散。
  是了,晋尧不一定就想见到他。
  
  当时的苏晋城是慌乱的,慌乱到忘了在第一时间不见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会引起什么后果,慌乱到忘了他在瑜荃宫住宿和批改奏章是除了亲信及暗卫外是没人知道的,慌乱到他就那么从正门出去快速回到了琉庆殿。
  不过,苏晋城又想,人生有这么一次爱恋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吧?
  虽然这种恩赐显得太过寡情,太过痛楚,但总比没有的好,总比他这一辈子都没有遇见过苏晋尧要好得多。
  
  想着想着苏晋城突然笑了出来,他轻轻将那枚翠绿色的兵符挨在唇上,捏着兵符的手背上筋骨凸显,关节处白中泛青,从明黄色龙袍袖口露出来的手腕细得惊人!
  苏晋城的笑越来越控制不住,最后竟然咳了起来,从断断续续的几声,到连成一片的重咳,那枚兵符突然从他手中滑落,砸在御案上。苏晋城用手抚了抚胸口,随即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了几口茶水,却在中途再次突然咳了一声。
  放下茶碗,竭力平复下气息,苏晋城拿过棉帕擦了擦嘴角,而那被放在一侧的茶碗里,青褐的水中豁然掺杂着一小片儿还未来得及散开的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不是都不喜欢皇帝哥哥嘛?这次咋样,有啥感觉咩?
放权
  1、
  
  那一天,是苏晋尧与苏晋城七年来首次见面,苏晋尧虽然对苏晋城当初的作为恼恨异常,但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恼恨,这七年来,他对苏晋城的思念不仅没有随着时间变淡,反而越来越深厚了。
  这种思念不再单纯,腐心蚀骨的痛楚时刻提醒着他世上还有苏晋城这么个人存在,让他想忘都忘不了。
  
  正林殿是厦梁朝皇帝赐宴群臣时最喜欢用的地方,这里虽然是一个封闭的大殿,但是视野却格外开阔,从正对着地殿门的位置看出去,一片荷塘便印入眼帘。
  此时正值春季,荷塘内还是一片惨淡,白皎皎的月光铺在池面上,显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圣洁。
  苏晋尧带着言安靖等几个人踏入殿门时,殿内的喧闹明显得顿了顿。苏晋尧哂然一笑,走到一边脱下身上那件潮乎乎的大氅,然后朝殿内诸人点点头便径自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作为当今圣上的皇弟,拥有着世袭罔替亲王爵位的苏晋尧无疑是殿内身份最高的一个了,所以他的座位最靠近大殿中央安放的龙椅,摆放在御阶下的左手第一位。再加上他是今天宴会的主角,苏晋尧的到来无疑让所有人明里或者暗里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曾经的少年世子,如今的年轻王爷,苏晋尧用了七时间年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重大的转变。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将他最肆意的一面毫无掩饰地展示在人前,再也不用像当初那般小心的隐藏。
  这一年是承武七年,苏晋尧满二十八岁,正值人生中最好的年华。
  这位厦梁朝的年轻王爷眉目精致,面容英俊,被掩藏在金色亲王蟒袍下的身体更是拥有者强大的破坏力。
  七年里完全不产掺杂水分的征战生活,使得苏晋尧即使身处这样的奢华酒宴,也依然无法将其身上那股仿佛时刻都沐浴着杀戮的硝烟给清除干净。
  而这种历经战火的硝烟气,在经过他身上那种来自于皇族尊贵的气息衬托后,反而给了人一种极其怪异的不协调感。
  或许是苏晋尧前段日子的回归太过强势,这些人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位奕亲王爷身上的不对劲儿。
  这些人中也包括刚刚踏入正林殿的承武帝苏晋城。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
  三四月间,洛阳城里阴雨绵绵,暗沉的云远远漂浮在天际,天地间灰蒙蒙一片。
  
  这时候,寒气还未完全消退,冰凉凉的风和着雨气吹入衣裳领子,没来由得让人直打哆嗦。当人们都以为这贵如油的春雨就会这么下下去时,天却突然放晴了,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街面上,驱散了一地的湿潮寒气。
  而就是在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中,苏晋尧的旧伤复发了。
  
  说起来苏晋尧的旧伤很多,但多数都是在这次与辽国的征战中留下的毛病。
  当初,苏晋尧还在禹州时,虽然他也有藩国那边的压力,但是藩国虽然一直不断进犯,但是兵力却并没有这次几乎算是举全国之力破釜沉舟的辽国强盛。
  况且,当初苏晋尧才将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练得好一点儿,对于战争这事儿既然有那么多能人强将在,他做的最多的其实是在禹州城里全程指挥。
  所以说,那几年虽然也有留下过一些毛病,但问题并不很大。
  但在塞东这七年就不一样了,本来他就是披孝上阵,再加上那段时间心里时常空荡荡的实在需要点儿东西填充,夺回塞东后,苏晋尧就将坐镇塞东的任务交给了那里一个擅长守城的忠诚老将,而他自己则是亲自带着十九骑领塞东军入了草原。
  期间虽然大伤小伤不断,却也因为他身体强健的原因没给他留什么毛病。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战争即将结束前中了埋伏。战争是残酷的,它的残酷之处在于,除了胜负再没有任何情意可言,刀剑无眼,任你再熟读兵书武艺精湛也免不去中暗箭。
  这场被人精心设计的埋伏不仅折了十九骑中的两骑,苏晋尧更是受了重伤,当胸那一箭几乎将他的命留在茫茫草原。
  
  虽说最后保住了性命,但那一箭却还是在苏晋尧心肺间留了个纪念。从那日往后,一遇着寒冷或者变化较大的天气,他就会犯病。
  更何况,那些年在禹州,留下的毛病虽然少却也并不是没有,在这样的寒冷阴雨天里所有旧伤就都找了来,仿佛回应热辣的胸口一般,左手肘的骨头也在痛。
  苏晋尧身上的那种不协调感就是出在这里,他有时候会打发时间似地想,这时候他还年轻,身体还没出现什么问题,如果真到老了,就凭他这副现在看来还算是强健的身体,恐怕连山路都走不了了。
  喝尽杯中的酒,苏晋尧将视线在大殿里绕了一圈,然后缓缓滑过御阶上的苏晋城,落在自己面前的桌案上。
  苏晋尧淡笑着挑起唇角,可是还真不能走不了山里,他还想带着一个人在这世上多走走呢。
  
  这次宴会算是成功,君臣同乐的思想表达的淋漓尽致。
  不过,皇家宴会显然不会只是这样就完了,接着在宴会的高|潮时段,苏晋城和苏晋尧说了几句话,话语内容简单却一点儿不家常。
  
  苏晋城问:"晋尧既然回来了,同时又交了军务,是有什么其他想做的?"
  苏晋尧只是淡笑着答道:"想做的倒不是没有,只是臣弟才交了军务,还想再歇歇。"
  话音落了好一会儿,苏晋尧才听到苏晋城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半晌才又道:"总归还是要领点事儿才是正经。"
  苏晋尧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挑起眼角轻笑:"还是再歇段时间才好。"
  苏晋城神色不明地盯着一直状若恭敬般垂首答话的苏晋尧,突然笑了一声,道:"那总得先在朕这里透个消息吧?毕竟,你入朝的话不免是进六部主事,事先说了,也好让朝臣们有个准备。"
  苏晋尧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苏晋城看着他:"想去哪里?"
  "吏部。"
  
  2、
  
  在作为皇帝的苏晋城开口说话时,正林殿内便已经安静了下来,在坐的朝臣们在苏晋城问话后也都竖起了耳朵来听,毕竟这位王爷最终要到哪里去虽然和他们中间很大一部分没什么关系,他们依旧得关心。
  只是,当他们真从苏晋尧口中听到"吏部"两个字,面上的表情则是精彩多了。
  谁都没料到,这位如今在洛阳城里炙手可热的王爷竟然会如此安排自己的后半生。
  
  厦梁朝建国伊始,玖元帝苏季就已经改革了军政制度,无论好坏,废除了好些老旧法制,其中废除三省六部制中的三省独留六部,并重新划分六部职责,与此同时留宰相一职领议政权,与皇帝手中的决策权,六部所行使的行政权一起重新划分了政治格局。
  其实,这种制度在苏晋尧看来其实与明朝时的内阁制有点儿像,只不过把给太监的权利分给了宰相如此而已。
  而吏部就是这六部中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的官署。
  其中分设四司,分别是:文选清吏司、验封司、稽勋司和考功司。各司长官均为郎中,副长官则称为员外郎,每主官下有有属官其属官三名到多名不等。
  除皇族外,连带宗室在内的京官或外任官员的品级、开列、考授、拣选、升调、月选办理、封爵、世职、恩荫、难荫、请封、捐封、守制、终养、出继 、入籍、复名复姓、处分、议叙,京察、大计等均在吏部职责之内。
  
  吏部。
  苏晋城心下一顿,仿似不在意般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苏晋尧会要求去吏部这件事,他倒是真没想。
  按照苏晋尧回来这几天的一系列动作,他还以为他即使不是想远离朝堂,也会选择礼部这种不招人忌的地方,却没想到……
  只不过这样也好,总比真的走到人事渐远那一步要好的多。
  怪不得交了兵权,苏晋城想罢,笑问道:"你带了这么些年兵,朕还以为你会顾念着你手底下那些个将领们的旧情自请去兵部,倒是没成想会是这样。吏部可是有什么吸引人的?竟然让你主动开了口来向朕要?"
  说罢,又沉吟道:"只是,虽然你提了出来,朕也相信你,但想必你也知道,朝里却是没这个规矩的。"
  
  苏晋城现在是真的看不明苏晋尧了,若说他真没有目的,为什么会要了吏部来管?
  毕竟,苏晋尧可是带过兵的王爷,即使交了帅印兵符,依着他在军中的威望,也是无人可取代他的位置的,现在又亲口说了要去吏部……
  若真是别人掌这一部倒也不算什么不合规矩,只是手握兵权的苏晋尧来要就显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军权政权自古是不能相合的,厦梁朝玖元帝苏季更是将这一点明明白白地写在了遗诏中,不可谓不重视。
  
  苏晋尧并不在意,笑道:"皇兄,在塞东时臣弟可就已经盯上吏部掌事这个位子了,您这不同意可是有点儿不近人情。"
  说到这儿,刚停顿一下苏晋尧便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拍了拍额头,看着明显想说什么的苏晋城,恍然大悟道:"看这事儿闹的,怨不得皇兄不同意,是臣弟忘了一件事儿。"
  说罢,苏晋尧站起身理了理袍子,然后走出座位,站在御阶下恭恭敬敬地弯腰下拜,道:"塞东战事一晃就是七年,在塞东时臣弟手底下那些个人就已经喊累了,这一回京更是成天嚷嚷着要卸甲归田,但臣弟寻思着他们怎么说也算是有功于社稷,就这么良弓藏未免让那些不明实情的人心寒。"
  顿了顿,苏晋尧接着道:"臣弟斗胆,望皇上恩准一件事。"
  知道苏晋尧有事要说,苏晋城也不叫起,只是抬手示意:"说。"
  "请皇上罢黜莫非莫离沈千沐等二十余人,另选吉日重新封赏。"
  苏晋城一怔,随即皱眉:"奕亲王先勉礼,只是这个做法……"
  
  "就算是让他们后半辈子能够好好休养,这些年跟着我跑,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伤,要再这么下去保不得会损了寿命。赏了土地金钱,封了爵位,总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放权,保全了他们的同时,也让皇兄您放心。"宴会结束,皇太后招苏晋尧入宫觐见,苏晋城正好遇到见完太后准备离宫的苏晋尧,两人也就停下来说了会儿话。
  苏晋城还记得苏晋尧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去吏部前,除了交归帅印兵符,总还得将自己身上的兵影子也给摘干净不是"
  事情仿佛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他叫住苏晋尧时,是想要说点儿其他的。说点儿这些年大姑母的情况,说点儿……
  苏晋城晃了晃神儿,还要说点儿什么,可现在他却忘了。
  
  "张冼。"
  "是。"
  张冼垂首等着吩咐,却等了好些时候才听到这位年轻的皇帝缓缓道:"张冼,你说,奕亲王费了这么大劲儿亲自将那些人从军中挖【各位,这地方我本来用的是ba(二声)但给JJ河蟹了,米办法改成了这个,不形象啊不形象= =】了出来是为了什么?"
  苏晋城侧首看着张冼:"这二十几个人可都是他的心腹,任他威望再高,没有这些人他还真挪不了厦梁的一兵一卒,他这么做不是堵死了自己的后路?怎么这么笨?"
  张冼心中一紧,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内裳,晚风一吹,惊心的凉。想了半晌,一直到苏晋城周身的气氛开始变得焦躁,张冼才把腰弯得更低了一点儿,谨慎道:"奴才想,是王爷为了向皇上您表示忠心吧。"
  听了张冼的回答,苏晋城眉毛一挑,随即敛了神色,径自笑起来。
  
  这边苏晋尧意气风发地走马上任,那边承武帝苏晋城的旨意也是一分不耽搁地发往了厦梁北地。
  圣旨上的具体内容是这样的:鉴于奕亲王苏晋尧所奏的事情,为了体现皇恩浩荡,朝廷准备对守边的西北卫与塞东卫诸将进行大封。
  于此同时,西北卫张诠、刘建笙、凌豹、周辉、蒋良五人,塞东卫周晔、钱强、王凡三人,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军务交接,上京听封。当然这最短两个字也是有时限的,既从圣旨抵达目的地当日起算,往后数十天。
  
  又由于厦梁北方边境线上的藩国与辽国已不成气候,朝廷也准备恢复已经几乎算是废除了十几年的京军与边军互调的传统,加强合作交流。
  而具体做法就是,分别在西北卫与塞东卫两卫中各抽调精锐十万填充京营,然后再将京营替换下来的二十万人分别充入西北卫与塞东卫补充兵力。
  
  听完旨意,谢完恩典,跪在地上的张诠等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周辉反应的快,见宣读旨意的公公已经收起了圣旨,随即起身拱手问道:"敢问公公是哪位?"
  "不敢劳将军问名,司礼监张行。"
  "张?"这时候张诠等人也已经起了,听到张这个性,随口问道:"小公公姓张,可是和张冼张公公有亲?"
  "张公公是奴才干爹。"
  "哦,原来如此。"应了一声,周辉笑道:"张公公一路风尘想必也累了,本将先让人带公公下去休息?"
  知道他们乍一接到圣旨也需要反应,张行也不做多留,拱了拱手道谢后便跟着前来领路的小兵走了。
  
  "周大哥,这是?"刚进到屋里,张诠等人就已经等不及了,就这圣旨纷纷议论开:"朝廷怎么会无缘无故调咱们回去?这是什么封赏啊,还必须得回京?"
  "什么封赏我不知道。"周辉放下茶碗,道:"但这里面估计有王爷的意思。"
  "王爷?"
  "你们可别忘了,王爷现在在京,没王爷同意这圣旨恐怕不好下。况且别说咱们一向谨慎,即使真出了什么叉子王爷拦不住,估计也会事先通知咱们,可现在。"周辉敲了敲摆放圣旨的桌子,看着屋里的人道:"王爷可是一个字儿都没透露。"
  "这是什么意思?"刘建笙等互相看看,越发疑惑了。
  "能有什么意思?"周辉端着圣旨找地方放好,转过身见四人都盯着自己瞧,无奈笑道:"管那么多意思干嘛?王爷让咱上京就上京呗,圣旨都下了还能不走?只是走之前都记得安排好自己手底下那点子事儿。"
  "上京?"张诠笑了:"那感情好,正好也七八年没见过沈兄弟了,回去也让他给咱们讲讲塞东那的事儿。至于咱们各自下面的安排,周大哥你就放稳了心,就是咱们一辈子都回不来,西北卫也只认奕王令!"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嘛,苏晋尧去吏部不是为了保住自己手底下的人,嗯。
最后,河蟹个XXXXXX
  1、
  
  承武七年四月的天气与往年格外不同,随着如丝线般的细雨,这春日竟是迟迟没有转晴回暖的样子。 
  这天气虽对常人没什么,却着实苦了苏晋尧。其实若是平日,依着苏晋尧年轻体健,碰着这样的天气倒也没什么,但是苏晋尧前些日子用心太重,这雨又下了这么些时候,加上气温竟然又降了不少,他就着了风。
  再有就是肺里的老毛病也被风寒带了出来,从半夜开始苏晋尧便开始咳个不止。这一咳就惊动了府里的所有人,等莫清璇扶着丫鬟进屋子时,苏晋尧正喝着止咳的药。
  
  这一天,天色还黑着,奕亲王府便忙碌了起来,仆妇丫鬟们走走停停忙碌了好些时候,王府内院才恢复了最初的寂静。
  "去瞧瞧,扶蓝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清丽的女子声音从帘子掩着的屋子内透了出来,然而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帘子已经被打开了,一个容貌秀丽的姑娘打了帘子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白瓷碗,听到里面的声音微微一愣,脸上就已经笑了开:"奴婢已经回来了,倒是让王妃担心。"
  说话那女子正是奕亲王妃莫清璇,见扶蓝回来,带着些微紧张的脸色也缓了缓,只是嗔道:"怎么去了这会儿子,倒是见着什么好玩儿的给迷住了?没见王爷这边还缺着药呢?"
  听王妃有时间打趣自己,扶蓝便明白了王爷应是还没醒,就恭敬地行了礼,然后将药放了,才压低了声音冷笑道:"奴婢倒是想回来的早呢,只是涟院儿住着的那位竟是也病了,路上被他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挡了去路,说是让奴婢给看看为王爷看病的太医是否还在呢。"
  莫清璇脸上惊讶一现,道:"竟是这么问了?"
  "可不是呢,以为自己是谁呢,进来竟然还带了个小丫鬟。"扶蓝道:"不是我说,王妃也应该多注意注意王爷了,没的让这些人带坏。"
  莫清璇挑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编排起王爷的事儿?"
  
  说起来这奕亲王府涟院儿住着的人却是在这洛阳城中极有名气的一个,乃是和庆班的一位老板,天生一副好嗓子,真真唱的一腔子好昆曲儿,再加上那好身段儿,真真是洛阳城里最为受人追捧的名角儿。
  只是再怎么样也是戏子伶人一流,在这个时代总是为人所看不起的。
  但令大家都没想到的却是,三月末的一天里,随着奕亲王府回京后宴会渐起,这位不怎么与人亲近的年轻王爷竟也是流露出了一些爱好,其中之一便是喜欢听和庆班的戏,尤其是那位涟老板的戏。
  一来二去也有人自以为看出了一点儿门道,这位涟老板最后竟然被苏晋尧那位弟弟,现在已经荣升了御王世子的苏晋宏给绑了,然后光明正大地送到了奕亲王府。
  就在大家都在看热闹时,又传出了一个消息,却是奕亲王接受了这个弟弟的好心,直接在王府内院一处人烟不多的僻静地方挪出了一个小院儿出来用来安置那位涟老板。
  这事情就有点儿令人深思了,毕竟,这种事儿本来就很难不让人往深了去想,更何况苏晋尧最初对这位涟老板的意思还真挺不错。
  
  而扶蓝这种自小就跟着莫贞娴这等身份的人,对于伶人一流自是看不惯的,况且,自家王爷还如此明显的表现出了自己的喜好。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连苏晋尧都没有想到他这个么做法竟然会引起如此多猜测。
  躺在内室的苏晋尧一睁开眼就听到的扶蓝那不忿的声音,好笑之际也有些无奈,说实话他还真是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对古董考古之类东西的爱好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猛一见到涟生这种戏曲大家自然会表现得亲近一点儿,这是人的一种本能。而那个时候竟然间苏晋宏买了涟生给自己送来,说他不恼是不可能的,但是总不能因为这就放任不管,按照苏晋宏的心思,本就是为了给他难堪,他不收还不定闹出什么事儿呢。
  不过也倒是他考虑疏忽了,竟然一时间忘了这个世界的大防,内院是不能随意让亲人之外的男人进的,虽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十几年,但是他会疏漏的地方还是很多,这里毕竟不是那个融入了他骨血的世界。
  
  苏晋尧这边只是一晃神儿,那边莫清璇就已经带了端着药的扶蓝进来,见苏晋尧竟是已经醒了,笑道:"王爷怎么不多歇会儿?今儿个不是没早朝?"
  说着莫清璇接过扶蓝手中的药碗递给苏晋尧:"王爷既然醒了就先吃药吧,太医说了,王爷这得慢慢养着。"
  苏晋尧接过药碗,一仰脖子直接灌了下去,速度虽然快,却还是抵不住中药的苦味儿,眉头一下子就皱到了一起。
  莫清璇唇角微扬:"倒是没想到王爷竟是厌苦的,扶蓝还不快将准备好的甜梅拿了来?"
  
  又陪着苏晋尧说了会儿话,看天色差不多了,苏晋尧怕是要到衙门去,莫清璇便敛了笑,边服侍苏晋尧穿衣便问道:"有一个事儿我想问,却是不知道王爷有空没空听?"
  苏晋尧轻笑了一下:"是涟生的事儿?"
  "王爷听到了?"莫清璇手中动作一顿,随即道:"可是刚才扰了王爷?"
  苏晋尧挥挥手:"我倒是也不累,刚才被折腾的厉害了才歇了一会儿,什么扰不扰的,只是我怎么听着他好像病了?"
  莫清璇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他的事儿,我也不好问。"
  苏晋尧一怔,看了看莫清璇,倒是笑了:"也是我没考虑清楚。"想了一下又道:"让人去给寻个大夫,同时你今儿个若有空在外院腾个院子出来,收拾好了就让他搬过去吧。"
  "是。"莫清璇低头应了。
  
  吏部衙门倒是不远,由于折腾了一晚的缘故,苏晋尧去的算是早的,只不过有人比他还早就是了。
  苏晋尧这边刚进自己的屋子,那边一位姓梁的侍郎就跟着进了来。
  行礼过后,苏晋尧赐座,看着那位胡子半白的梁侍郎道:"我看着梁大人倒好像是等着本王的,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由于苏晋尧已经免了礼,梁文亮就坐着拱手道:"王爷,是这么个事儿。隶属西北卫与塞东卫的几位将军这时候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吏部却是要如何记这升调?"
  周辉他们既然已经被调回了京,又是明面儿上说的会晋封的,吏部就少不得会记载一番。苏晋尧现在是吏部掌事,梁文亮这个管着武官调度的侍郎来问一句也没什么不对。只是……
  苏晋尧喝了口桌上的茶,笑道:"梁大人自己拿主意就好,就是往日里这些事儿也是不用从我这儿过的。"
  梁文亮没料到苏晋尧竟会这么说,半晌无话,最后方道:"王爷高风,倒是下官们臆测了,那下官就决定了。"
  
  又商量了几件事情,梁文亮见外面进来了一个王府之人,明白苏晋尧有事要办便停了话题告辞出去。
  苏晋尧看着进来的莫非,想着莫清璇早上说的事儿,问答:"怎么这时候进来了,府里有事?"
  "王爷这回可是猜错了。"莫非回道。
  "错了?"苏晋尧抬头看了莫非一眼。
  莫非道:"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皇上在御书房召见方宰相和户部尚书周大人时,吐了血。"
  
  2、
  
  承武帝于御书房中与方宰相和户部尚书商议事务时吐血晕倒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飞速传遍了整个厦梁宫廷,更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洛阳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耳中。
  这一个消息如平地炸雷般将洛阳城震了好几震。
  当然,如果只是皇帝晕倒的话,倒是不会有这么大劲儿,这件事影响如此之大的最主要原因是苏晋城在晕倒前还宣布了一个消息,一个在任何朝代都称得上是重大事件的消息:立四皇子苏至贤为厦梁太子!
  两个消息分量都绝对得只重不轻的消息一同向众人砸过来,所有人都晕了,有一两个反应快的也是怔了好些时候:这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他们厦梁朝就要有太子殿下了!?
  
  苏晋尧听到苏晋城吐血时是着实急了,以至于都没来得及分辨出莫非紧跟着说出的下一句话。
  从椅子上起身时,还将手边的茶碗带到了地上,这在于临危不乱的苏晋尧来说可是难得得了,莫非不知道苏晋尧的私事,自然是面露差异。
  然而还没等走出房门,莫非说的那句他没注意的话就钻入了脑子,晋尧迈出门的脚步一下子定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问道:"你说什么?皇上立谁为太子了?"
  莫非低下头道:"是四皇子殿下。"
  "苏至贤?"苏晋尧缓缓转过身,看向垂首而立的莫非,眯起的眼睛内看不出丝毫情绪。。
  
  到如今为止,承武帝苏晋城共有六个皇子,除了七岁时殁了的大皇子苏至行,还留有五位能够继承大统。
  其中,这苏至贤与苏至炯就是最得苏晋城喜欢的一个。况且,原本照日常的课业和日常行事来看,他们两个会成为皇位继承人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大的。
  所以,朝臣们对选择苏至贤作为太子这件事儿并没有多大的反弹,而他们心中最大的疑惑反而是,皇帝还年轻,怎么就这么急着立太子了?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经过了战事洗礼的五皇子,显然比苏至贤这位"贤人"更具帝王风范。
  当然,这句话也也只是人们在心中想象便罢了。毕竟,当今皇上可还是身体康健的,这时候说其他人有什么帝王风范可算得上是攻心,就是那个人是皇帝亲生儿子也是一样。
  
  这边苏晋城刚吐血,那边就已经有人去传了太医,张冼更是着人将苏晋城挪到了御书房边上那间,平日里可以用来休息的相对比较清静的暖阁里。
  苏晋尧被小太监领进御书房时,只见方宰相和户部尚书周大人正一脸忧虑地等在里面,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领苏晋尧进来的小太监也是机灵的,见两人没注意到苏晋尧,就"咳"了一声,声音不轻不重,分量拿捏正好,既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也顺便提醒了连个人,苏晋尧都不禁多看了那小太监一眼。
  "本王好像没在御书房见过你?"
  那位小太监拜道:"奴才本不是在御书房伺候的,今儿个才调过来。"
  "嗯。"刚来的及点点头,那边注意到他的方重和周斌便一同走了过来:"下官见过王爷。"
  
  "两位大人不必多礼。"苏晋尧缓了神色,做了一个托起的手势,然后又道:"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昨天我见时好像还好好的?"
  方重叹了口气:"老臣也不知道,只是今天老臣和周大人来回话时就觉得皇上声音有点儿不对劲儿,但这事儿也不是我们能干涉的,却没想到……"
  接下去的话,方重没说下去,只是顿了一会儿才对朝苏晋尧道:"王爷可是要去暖阁看看?太医来之前皇上醒过一回,说是让王爷来了直接进去,不用请示了。"
  苏晋尧点头表示知道,起步之前又问:"只是现在哪个在里面?"
  "王爷来的算是快的,太医们刚进去。"
  
  从御书房到偏殿暖阁只是几步的路,苏晋尧却走得很慢,到了现在他突然不是很想见到苏晋城了。
  原本,听到立苏至贤为太子的消息时,他还想着是不是哪个人撺掇了皇帝,虽然这类大臣在上次苏晋城清理朝堂后已经不多,却也并不是没有了。隐藏得更加深,才能够为自己赚的更多的福利。
  但是,见到御书房仅有的方重与周斌两个为官方正的人,苏晋尧再怎么想也没办法欺骗自己说什么这不是苏晋城的意思。
  多么明显的事儿!
  人家明显不信任你,不信任到就是连和他走得有点儿近的自己儿子都防着!
  看到站在门口看到自己就一脸惊喜的张冼,苏晋尧自嘲地想。
  皇家多薄情,却没想到他也陷了进去,而且还陷得如此心甘情愿。
  
  苏晋城的病情看着吓人,其实不重。
  作为先皇后唯一的一个儿子,苏晋城小时候虽然受到过暗中的陷害,但享受的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太子待遇,从小到大身体强健的连风寒都少有,所以今天这病看似严重却并没伤到根基。
  
  "怎么样?"苏晋尧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着的苏晋城,问了收拾了东西的太医一句。
  "回王爷的话,皇上身体底子本就好,这次这状况虽然凶险却是无碍的,早几年请脉时,臣就在皇上身体内发现了一股郁结之气,但却一直找不到良方破解,却没想到今天皇上自己吐了出来。"太医神色也很喜庆,恭敬笑道:"现在已经是没事了。"
  
  站在床榻前,苏晋尧沉默地看着苏晋城,这时候的苏晋城很安静,眉宇间也没了他刚回来那段时间所露出来的郁气,看起来平和了不少。
  暖阁中静静地,在太医诊断完毕后,张冼就径自带了屋里的人出去,一个都没留,这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
  苏晋尧心中好笑,没想到他们两个几年来唯一的一次独处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苏晋尧还记得当初初到这个世界时,落在了禹州的他茫然四顾,却是什么都看不明白,什么都理解不了,好不容易与身体内的另外一个灵魂交流上,那个唯一能够和他说说话的却因为他自己的强烈求生欲而灰飞烟灭。
  灵魂其实很脆弱,也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相信鬼神。
  他对原来那个苏晋尧其实是愧疚着的,除了对古代文人的爱惜,还有愧疚。这种感觉很复杂,他每天都要面对御亲王妃,他更是自己伤了右手,然后背着人花费时间练习字迹。
  作为一个特工,一个从无数任务中成功身退的特工,他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求生欲。
  
  而他确实成功了,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儿子,一个世子,一个才人,一个弟弟,乃至一个……情人。
  他竟然会爱上苏晋城。
  
  其实,若真说是苏晋城骗了他,他倒也没什么资格去责怪,毕竟他也没见有多么信任这个古代帝王。如果信任,依照他再怎么了解现代的杀手系统,照着偷兵符的那些人的小心谨慎,他就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那时候,他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再那样了,毕竟苏晋城算是间接害死了御亲王妃,那个融入了他多种感情的女子。
  他对她有敬佩,有尊重,有愧疚,最后更有了儿子对母亲的濡慕。
  
  母亲。闭上眼睛,苏晋尧深吸一口气,只是七年时间却让他更加清楚了另外一件事情。他不能没有苏晋城,无论如何,他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即使这种在一起是要踏着白骨的,他也决定了,鲜血白骨都不是问题,总有一天他们会属于彼此,只属于彼此。
  
  其实,早就决定了,回来之前就决定了。
  那次他遭遇埋伏,箭支没入胸口的瞬间,他想到的就是,如果还能够有一个愿望实现,他只想要再见见苏晋城。
  
 
作者有话要说:越剧那里已改,至于每天2500的字数太少的问题,我尽量去算算吧,只要剩下的稿子能够坚持到十月一放假结束我就会更多点儿,Ooo,其实我感觉我不是很慢啊~
承诺
  1、
  
  第二天,苏晋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由于他睡着的缘故,窗户边上的帘幔还未拉开,温暖的阳光从帘幔缝隙中漏进来,苏晋城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梦里面世事变幻,所有人面目模糊。
  虽然只是刚醒,整个人却浑浑噩噩,没有半分力气,苏晋城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他以前从来不曾去想过的事情。
  
  他还记得,七年前苏晋尧回京,年轻的亲王世子神采飞扬。
  其实谁都不知道,苏晋尧回京那天他是偷偷去过一次河南驿的,只是,当他真正见面那个让他朝思暮想了几年的人,他却发现他并未表现出先前他自己所料想般的激动。
  看着被众人簇拥着进入驿站的苏晋尧,苏晋城心里很安静,仿佛那些困扰了他多年的感情不在了一般,瞬间便消退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就开始想,这个在西北待了那么久的晋尧,能够在那个吃人之地成功生存下来,并且握住了那里最高权利的晋尧,是不是已经不是他那位虽然聪敏却对权势地位官场有着天生厌恶的弟弟了?
  在那种禁忌的冲动消退的同时,他便开始怀疑。怀疑苏晋尧已经变了,所以,他开始防备。
  
  然后,在进宫的第一天,苏晋尧吻了他。
  不可否认,那个时候苏晋城自己是高兴地,高兴到心中酸痛难忍,多少年的感情终于得到回报,怎么会不高兴?但这高兴又包含了多少嘲讽,也只有当时的他自己明白。
  因为,他不会认为苏晋尧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即使苏晋尧真的喜欢他,也不会如此轻松地回应他这种禁忌般的恋情。
  试想,这样一个心思敏感到,当初只是因为他的告白就远走禹州的人,即使喜欢他,也不太可能会那样轻易地冲破这个世界上的伦理限制吧?
  在苏晋尧见他当天,就已经做好被忽视准备的苏晋城,突然感觉到自己很可笑。
  
  不是不相信,也不是不敢相信,只是因为变化来得太快,苏晋城本能地怀疑。
  从当上太子开始,他就在习惯怀疑,而这一次,他怀疑的对象只不过变成了苏晋尧,变成了他爱的苏晋尧……而已。
  
  晋尧要干什么?一个人会随着时间环境改变,在苏晋尧从一个太平世子变成一个掌权王爷后,他的野心会不会增大?
  喝醉的那天晚上,苏晋城看到苏晋尧夺了他的江山,睡梦中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皇位是他从小到大的追求,也是一个皇帝的心病。
  
  苏晋尧的改变是为了什么?
  这种不安在接到奏章的那天无限扩大,而后爆发出来,虽然最终得到安抚,却依旧在心底留下了阴影。苏晋城知道这是一种将他拖入泥沼的兽,一种比贪恋还要还要来的凶猛的兽。
  所以,这次,其实他想要给苏晋尧更多吧?
  这次,无论如何要相信他,苏晋城这样想着,晋尧是值得他这样做的,无论如何不能再怀疑了,无论如何不能了。如今,晋尧还能够在他面前,这样就很不错了。
  
  站在被帘帐窗口,苏晋尧沉默地看着屋子出身的苏晋城,虽然一直从昨天昏睡到现在,但苏晋城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苏晋尧突然觉得心胸间闷得难受,这几天,从他回来到现在这几天,他可以说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人。
  刚回来那会儿,为了他的期望,他要安排的事情太多,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突然被引发出来的旧病,他根本没去认真想苏晋城竟然能够将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
  虽然不严重,但是,张冼那些告诉他听的那些话,配合着苏晋城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对他的控诉。
  可是,他也会想,真正被苏晋城放进心里的人其实并不是他……
  
  苏晋尧虽然会因为强烈的求生欲抢了人家的身体,但他也会产生愧疚,而这种愧疚在御亲王妃的婚姻悲剧与慈爱脸庞下变得更加深厚,对他来说,御亲王妃的重要性无人能够越过去。
  但是,苏晋尧看着苏晋城的侧脸,但是,他无法再坚持自己不去理睬那种思念了。他是因为原来那抹残魂的执念喜欢上的苏晋城,但他却不是那抹残魂,他想要的,从来不会放弃。
  
  盯着帐顶,苏晋城突然觉得屋内好像有人,被人盯着看的感觉非常强烈。
  苏晋城缓缓侧过头,在看到站在窗口的人时一怔,随即眼眶快速酸涩起来。
  看着苏晋城发现了自己,苏晋尧垂下眼皮,随即在唇角勾出一个弧度。他抬起头看着苏晋城,眼神柔和如七年前他们首次见面时一般,道:"晋城。"
  
  苏晋城感觉很不可思议,他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苏晋尧。
  看着苏晋尧叫了他一声后转身将合着的帘帐拉开,苏晋城被阳光刺痛了眼。
  只是一会儿,大殿的门就已经被打开了,身着统一宫服的宫女侍人在苏晋尧出声示意后,被张冼领着稳步走入大殿,直到张冼走到他面前行礼兼提醒他梳洗,苏晋城才彻底回过神,然而再次回头却发现苏晋尧不见了。
  心里一急,苏晋城几乎忘了殿里还有这些人,下意识就要直起身,却因为力气不足差点跌落回去,张冼马上上前扶住,同时压低了声音在苏晋城耳边道:"皇上放心,这里人多不方便,奕亲王爷只是暂时闭开了。"
  苏晋城抬头看他,见张冼还是一副恭敬的表情,才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随即,苏晋城在张冼的伺候下起了身,道:"更衣吧。"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低着头,张冼恭敬问道。
  苏晋尧自己整了整袖口,看了张冼一眼:"出去看着,无诏不得入内。"
  "是。"
  
  等张冼领了伺候的宫女们出去,关了殿门,苏晋尧才从一扇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着苏晋尧,苏晋城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无论往日再怎么亲密,如今都已经隔了七年;无论他现在如何后悔,当初做的事情也都已经发生了;无论……
  想着想着,苏晋城握了握拳,犹豫着上前了一步:"晋尧……"
  只是两个字,就已经道尽了苏晋城心中的想法,感情随着这两个字汹涌而出,苏晋城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抱住已经走到他面前的苏晋尧。
  在苏晋城的手臂揽上他的腰的瞬间,苏晋尧笑了起来,他觉得空了七年的心脏只是在这一瞬间就满了大半。
  
  微微闭上的眼睛眼角上翘,一双如墨的眸子内敛尽神思,苏晋尧伸手抱住苏晋城。一双手臂强劲而有力,好像要嵌入苏晋城腰内一般,勒得他生痛,但苏晋城却觉得安心。
  然后他听到,苏晋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说:皇兄,我们会在一起。
  皇兄,晋城,会在一起,一定会在一起。
  既然他都能够穿越千年来到这里,那么他也能够带着他为这份感情找到一个出路。
  一个让他们都幸福的出路。
  
  2、
  
  苏晋尧缓缓抚着苏晋城的脊背,衣服上的刺绣有着令人舒适的手感,些微凹凸随着苏晋尧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摩擦着他的掌心,仿佛直接擦到了他的心理,苏苏麻麻。
  过了很久,苏晋城才好像明白了怀里这个人确实存在一般,缓缓放松了力道。直到这时候,苏晋尧才有机会看清楚苏晋城。年轻皇帝英挺的眉毛下,眼眶竟然有些发红。苏晋尧喉头酸涩,突然说不出话。
  
  这些年,往事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循环回放,除了对苏晋城的思念以及确定了他要苏晋城这个人之外,苏晋尧不是不怨恨他的,就是现在苏晋尧也依旧在怨恨着。他眼前这个人不单单是他爱的人,更是害死了御亲王妃的人。
  苏晋尧从来不认为自己心胸开阔,他觉得,没有什么是比使那些不让他痛快的人痛苦更让他心情舒畅的事儿了。人生再长能有多少年?但人生再短也总还有很多年。
  
  上辈子苏晋尧可以说是寿终正寝,一辈子孤孤单单,无父无母,无妻无儿,虽然年轻时候他很享受那种激情澎湃的风云际会,但是他毕竟还是孤单的。这一世他虽然得到了亲情爱情,但是苏晋尧却明明白白地记得,御亲王妃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他无所保留地奉献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或许,之后的苏晋城能够做到,或许做不到,苏晋尧不在意这个,毕竟,那个最特殊的第一个人已经有了。
  再往后再无其他,他要的只是苏晋城这个人这颗心而已。
  
  "皇兄。"
  "啊。"苏晋城依旧有些回不过神,然后他突然发现这样的回答或许太过敷衍,马上打起了精神,对苏晋尧笑道:"什么事?"
  苏晋尧拉过苏晋城手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他看着苏晋城道:"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叫你晋城,行不行?"
  苏晋城一惊,下意识地看入苏晋尧眼睛内。那双眼睛内满是波澜壮阔的情感,苏晋城直觉不对劲儿,但当他接着仔细看下去时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澄澈。
  "行不行?"苏晋尧笑,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苏晋城的失态。
  苏晋城看着他,半晌才道:"好。"
  
  苏晋城觉得现在与他坐在一起互诉温情的苏晋尧不太真实,他看不到苏晋尧的内心,想不明白苏晋尧的想法,更不理解苏晋尧的做法。从塞东回来后,苏晋尧的变化是如此之大,苏晋城觉得他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明白过这个人。
  他爱的人,爱了这么些年的一个人。
  从少年情热到如今沉淀出厚重的余味,怀疑也好,伤痛也好,关心也好,失望也好,苏晋城从来没有在苏晋尧之外的任何人身上放过比这再多的感情了。
  
  快到午时,苏晋尧温言拒绝了苏晋城的留饭,又嘱咐他自己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必送了后,就准备出去。
  "晋尧……"
  走到门口的苏晋尧转回身,以眼光询问苏晋城是否还有什么事。
  苏晋城已经站起身,却在苏晋尧转身的同时又缓缓坐回了椅子上,笑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你昨天没走吧?"不然今天早上不可能这么早。
  苏晋尧闻言笑了:"嗯,没走,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昨天晚上我回了瑜荃殿,今天卯时才又过来的。"
  
  小时候苏晋城的母后还未亡故时,苏晋城的身份生活要比一般的皇子尊贵,除了巴结奉承妒恨,他身边的真心人很少,到他母后过世,苏晋城的生存就艰难了一些。才半大的少年孩童在权术倾轧的皇宫里生存,即使有那些忠心老仆护着,也是无比艰难的。更何况,父皇并不喜欢他。
  自小到大,从亲情到爱情,苏晋尧对他的意义太过不同,以至于在那七年中他一想到苏晋尧会离开他便会痛的难以控制,所以如今再次得到,就本能地变得小心。连苏晋城自己都没发觉,他在对待苏晋尧时这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心翼翼。
  苏晋尧是他所有感情的承载方,一旦不在,他也会消亡。
  
  苏至炯这几天很不顺利,本来即使是一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子,千辛万苦地从边疆苦寒之地历练回来,也一定会得到一点儿重视吧?何况他这个本来就受宠的?
  可是,怎么他就这么倒霉,不仅被父皇一句"既然回来了,就先去歇着,朝上的事儿先不忙"给收回了原有的权利不说,竟然还见天的看到苏至贤有事没事儿在他眼前转悠。
  
  "哟,这不五弟吗?怎么这会子在这儿转呢?"苏至贤领着太监,一脸笑容地走了过来:"父皇不都说了吗,让五弟多歇歇,怎么还去御书房?"停下话,苏至贤一脸的不赞同。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苏至炯垂下眼睛。
  苏至贤依旧是一脸笑意,好不得意,对着行礼苏至炯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五弟还是快起,都是兄弟不必这么多礼。
  低着头,苏至炯眯起眼睛:"君臣之礼不可废。"
  
  就在苏至炯已经忍耐到极限,苏至贤还在拉着他�嗦之时,拐角处突然一阵脚步声,两人同时看去,只见一身亲王正服的苏晋尧正领着几个人往他们这边走。苏至贤这才记起,他们所站这地儿,是通往宫外的必经之地。
  这时,正交代莫非事情的苏晋尧也看到了他们,眉毛略微挑了一下。说话间苏晋尧已经到了两人面前,停下脚步,苏晋尧站着对苏至贤行礼道:"太子殿下安。"
  苏至贤连忙侧身让过,托手道:"奕亲王快起,侄儿受不起。"
  苏至炯瞟了苏至贤一眼,眼底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却是对苏晋尧拱手道:"皇叔。"
  "至炯也在。"苏晋尧点头回礼,然后他看了看两人笑道:"你们兄弟怎么在这地方说上话了?"
  "本宫和五弟是要去御书房,只不过走到这儿正好碰上就多说了两句。"苏至贤眯起眼睛笑得和善,随口问道:"看皇叔来的方向,也是打御书房出来?"
  对于他改变称呼,苏晋尧权当没听见,只是不失礼地点头道:"太子殿下这是去看皇上?这时候皇上还未传膳,太子殿下还是快点。"
  苏至贤呼吸一窒,随即浑不在意般拱了拱手,道:"多谢皇叔提醒,本宫先行离开了。"
  
  苏至贤这边离开,苏至炯就松了口气,转身谢了苏晋尧。却见苏晋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并不说话。
  由于那两年的军中生活,苏至炯和苏晋尧关系虽不能说有多么深,却也不浅,再加上苏至炯真正将他当成了叔叔,苏晋尧对他也不错,所以见苏晋尧这个表情,苏至炯倒不怕,只是歪了头蹭到苏晋尧边上道:"前儿父皇已经应了我出宫开府的请求,就在下个月初一,皇叔要是有空儿,也去坐坐?"
  苏晋尧眉毛一挑:"怎么,咱们五殿下不怕叔叔我连累你?"
  苏至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一张脸憋得通红:"我,皇叔,我,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五殿下前几天是什么意思?"
  "那个,那是什么,我不想给皇叔您添麻烦不是,你看这……"
  "好了。"见苏至炯连话都说不通顺,急得直转圈,苏晋尧也不逗他了,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说什么呢,这就急了?"
  苏至炯有些拿不定主意,揉了揉脑袋,试探道:"皇叔?"
  
  站在苏晋尧身后的莫非莫离见状也跟着笑,对苏至炯道:"五殿下这是没想明白?王爷意思是,咱们战场上的交情,即使回了京也没什么非要看人脸色不能来往的。"
  原来,前些日子苏晋尧带着老部下出去打猎,收获颇丰,想起这位喜欢吃鹿肉的侄子,就让人带了两只鹿腿送去给他,却没想到被人给完完整整地还了回来,而那时候又正好是苏晋尧交接权利的敏感时段,就不免被很多人猜测了。
  而今天苏至贤这个与苏晋尧并不亲近的太子,表现得与苏晋尧如此亲密也不免是以为苏晋尧会因为这个恼了苏至炯,转而有可能支持他的原因。
  
  见苏至炯还不明白,莫非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殿下,您觉得,在这西北卫和塞东军里,朝廷的军令执行的怎么样?"
  一时没明白过来莫非说这话与前面那一句什么关系,苏至炯疑惑地看向苏晋尧,却见苏晋尧已经领了莫非莫离离开了,金色的四龙蟒袍在午时的阳光下泛出光芒,映衬得他整个人虚幻了起来。
  心中豁然惊住,苏至炯猛得盯住苏晋尧离开的背影。
  
  即使过了两年,他还依然记得他初到塞东时的景象,那个时候虽然是战争末期,但也会有时不时的局部战役,朝廷的军令更是一刻不停地往边疆上发,就是他,在去那里时也是带了军令的。
  但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那个时候,他亲眼看到,朝廷的军令如果不是从帅府发出,在塞东军中几乎是没有丝毫执行力!
  
  两年来,他这个皇叔对他很不错,而且不止不错,更是好像在时时刻刻教他什么道理一样,再想起莫非莫离在看向他时的眼色,以及一直以来告知他的事情,苏至炯胸腔里的心脏突然狠狠地跳动起来。
  站在原地,苏至炯盯着那扇苏晋尧离开时经过的宫门,拳头握起,放下又再次握起,等他再次回过神时,仿佛进行了一场体能上的拼斗,内衫已经湿了个尽透!
  
 
作者有话要说:老天太对不起我,本来说十月一出去玩,将稿子发存稿箱等着。
但是学校网络也太不给力了啊,竟然这时候出问题-_-!!
幸好今天上午拿老文试了一下,发现手机发文也行,才找到解决办法。
现在这些稿子可都我用手机发的,打了一个下午来着,拇指酸痛啊。
明天晚上绝对更新不了,等会儿吃了饭接着拿手机打,争取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发出来明天晚上的份儿!
亲爱的们,给我加油吧!!\(^o^)/
信任
  1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一把细沙,只是片刻便从指缝里流了出去,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来,苏晋尧的生活过得很是惬意,除了没事儿拉着那些已经卸了官职的老部下们的出城打猎外,就是进宫陪会儿苏晋城。当然,这段时间,苏晋城也吃了不少苏晋尧打回来的野味,两个人过得可算是和和美美。
  这种生活几乎是以前的苏晋城所不敢想象的。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夏日的热度,但只要太阳一落温度就会又降下去,抚了抚手腕,苏晋城撂下终于批改外的奏章,抬头看向坐在窗子边的藤椅上拿着一本书读的苏晋尧。
  
  自从一个多月前,苏晋尧便答应了苏晋城无要事可做时就来宫里陪他。但苏晋城也知道,无事可做这四个字对苏晋尧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只别说他奕亲王这个身份,就是他现在掌管着吏部这一点儿,他就闲不下来。
  所以,苏晋尧答应他时,苏晋城并未抱多么大的期望。
  但是,结果却是令人惊喜的,从答应他的那天起,苏晋尧留在宫里的时间就慢慢多了起来,虽然变化不明显,但他还是察觉了出来。
  他想,这个时候,如果苏晋尧真的向他要求什么,他可能会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可是,苏晋尧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事他都没有要求过,就连他那些老部下的前途,他都没向他提过一点儿。
  
  苏晋城看着坐在藤椅上安静地看书的苏晋尧,傍晚的暮光从窗子外投射到苏晋尧那张投射到眼里后并不甚清晰的面庞,一点点橙黄的色泽从窗前延伸到殿内,苏晋城觉得这样的苏晋尧不像是渴望权力的一个人。
  这样的苏晋尧,让他觉得,他这段时间安排在暗地里的那些防备是对这个人的亵渎。
  
  他喜欢苏晋尧,但他总觉得苏晋尧的眼睛中蕴含的情绪太多,令他无法完全放心。权利总是一种容易让人着迷的东西,一旦沾染,便很难再撇清,他自己就是一个典型,所以无论为了苏晋尧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讨好相处,他也无法在这方面相信他。
  他不是没生出过要全心全意相信眼前这个人的准备,但总觉得他们之间缺了点儿什么,即使苏晋尧日日相伴,他也感觉他自己并不能碰触到苏晋尧的内心深处。
  
  这座江山,这个人……
  苏晋城眼角的余光紧紧放在书案上的一个红木盒子上,那里面是玖元帝苏季留下的传国玉玺。这是一种责任,以及一种俯视众生的权利。
  
  这时,苏晋尧转过了头。
  苏晋城眼睛内的挣扎瞬间消失,一片混沌过后就是令人沉溺的澄澈。
  
  见苏晋城在看着他,苏晋尧笑了笑拿书撑在下巴上,问:"批完奏章了?怎么不叫我?"
  "嗯,也只刚刚批完,突然想看看你。"
  苏晋尧低笑一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再摆几个姿势,让你好好看?"
  "那行,不过等改天我找人先做几套衣服再说。"苏晋城捏了捏有些酸的手腕站起身,道:"坐了一下午了,出去走走?"
  苏晋尧等着苏晋城走到他身边后才放下了手中的书,伸手拽住苏晋城伸过来的手,一用力便站了起来。两个人十指交握,一同往殿外走去,然后再苏晋城出声示意守在殿门外的张冼前默契地分开。
  
  殿门被打开,苏晋尧落后苏晋城一步迈出去,血色的夕阳在整个皇宫里铺上了一层浅淡的薄红。
  走在前面的苏晋城突然转过头,对苏晋尧笑道:"晋尧,等会儿晚膳在宫里用吧?昨儿个你让人送来的那几只狍子还在,正好今天和你一块儿吃。"
  
  这个人,他想要相信,他也会相信。
  两个人相处,总要心甘情愿地付出,苏晋城想,试着相信吧。
  
  2、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苏晋尧是不会留在皇宫中用饭的,原因倒没什么不能说,只是为了皇宫里那一套复杂得令人食欲减少的规矩。
  所以说,虽然说苏晋城说了要请他吃什么狍子肉,苏晋尧自己其实是没有期待能够尽情地吃这一顿饭的。而当苏晋城在摆上饭后就将一众伺候着的人遣下去时,苏晋尧明显地愣了愣。
  
  "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些人伺候,干脆就咱们两个,这样还能自在点儿。"说着,苏晋城在苏晋尧面前的杯子里倒了酒。
  "那就多谢了。"苏晋尧拿起杯子。
  "呵,谢倒不用。"苏晋城也在自己杯子里斟了酒,然后拿起酒杯与苏晋尧碰了碰,止住想要说话的苏晋尧,接着道:"如果真要谢,晋尧你不妨在朝政上多下点儿功夫,也算是帮帮我,我看你这段时间着实闲下来不少。"
  苏晋尧心里一动,却并未接话,只听苏晋城缓了缓才又接着道:"你别多想,我是真想你帮帮我。"
  苏晋尧笑了笑,不置可否。
  
  殿门在伺候的那些人出去时就被苏晋城示意关上了,整个琉庆殿内只余下散放在四周那些一人多高的粗大香烛照出的光亮,不时有微弱的破裂声从高烛芯上响起。
  坐着不说话的苏晋尧显得安静俊逸,那张原本因为长期的征战生活而染了风霜的脸庞上五官深刻,眼角处也由于时光流逝而不复少年时养尊处优的细腻,多了些并不明显的细纹。
  分明是不年轻的人了,那英俊面容却依然在这样的时刻彰显出了些许令人一看之下觉得惊心动魄的韵味。
  
  这种惊心动魄正好让苏晋城抬头间看到,神色恍惚间,他竟然觉得他们又回到了过去,这里依旧那个让苏晋尧鉴赏书画的宫廷。
  只是这一瞬,苏晋城心中的感情便改变了一些,原本以为的那些放不下的尊严,这时候他竟然也感觉没什么了,苏晋城深深吸口气。
  抿口酒,苏晋城将杯子放下,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覆在苏晋尧放在桌上的手上。
  "晋城?"苏晋尧看向他。
  苏晋城低着头,握紧的手让苏晋尧感觉到顿顿的疼:"晋尧,你相信我一次,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
  苏晋尧分不清苏晋城现在的情绪,但这三个字却是让他心下重重的一顿,一种难言的情感从心头蔓延开来。
  苏晋尧觉得他们两个这样是在互相折磨,其实如果,只要谁能够稍稍低头,微微让上那么一步,他们就会维持住表面的幸福,而不是现在这样。
  
  闭了闭眼睛,苏晋尧微微用力,反手握住苏晋城的手。
  然后,苏晋尧收臂将苏晋城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禁锢进怀里,另一只手臂绕到苏晋城身后,以手拖住苏晋城的后脑,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等苏晋城反应过来时,苏晋尧的吻已经落了下来,虽然不失温柔,却强势得让他难以接受。用力一挣,苏晋城的手肘挣脱出来却因为用力过猛撞上实木餐桌。
  "砰砰当当――"
  杯盘散落一地。
  
  苏晋尧动作一顿,马上便毫不在意地再次腾出一只手抓住苏晋城的那只推他的胳膊。苏晋城虽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上也带着些功夫,但实在不是久在行伍且前世就长于近身搏斗的苏晋尧的对手,只是片刻,这位帝王便被自己弟弟给压制得无法动弹。
  "苏晋尧!"苏晋城怒目而视。
  这时候,苏晋尧倒不着急了,笑了笑,他毫不费劲儿地压紧了苏晋城犹在挣扎的身体。
  "晋城,声音别那么大,外面守着的可都是人。"规劝得没有一点儿诚意,苏晋尧卡在苏晋城后脑的手一紧,苏晋城瞬时倒吸一口凉气。
  
  苏晋城一动,又是一只盘子调在了地上,这次的碎裂声特别刺耳。
  "皇上?"
  苏晋城闻声顿住所有动作,身体僵了僵。
  苏晋尧看看门外,松了手上的力道。
  
  "皇上?"或许是太久没得到回答,守在外面的人声音提高了一些。
  苏晋城吸口气,看了眼兀自抱着他不松手的苏晋尧,扬声道:"没事。"想了想又接了一句:"好好在外面守着,没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外面的话音还没落,这边苏晋尧便笑了出来,松松地抱着苏晋城,苏晋尧将下巴搁在苏晋城肩膀上蹭了蹭。
  
  苏晋城叹了口气,侧过头轻轻在苏晋尧额头上吻了一下。
  "晋尧,你真不能相信我一回?"半晌过去,苏晋城问。
  
  苏晋城明白,虽然苏晋尧这段时间对他很好,两个人相处也算融洽,但这种融洽是不正常的,苏晋尧从来不会多管他的事情,这种不管就像是刻意地为了让他放心一样。
  虽然,两个人谁也不干涉谁这样能够让他们没有负担地相处,但是苏晋城却感觉到了这些相处中间的不稳定,以及苏晋尧的不信任。
  
  苏晋尧摸了摸苏晋城垂到背上的头发:"晋城,你觉得,我们两个这样如何?"
  苏晋城一愣,问道:"什么样?"
  "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但却又在一起。"
  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苏晋城只是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就是一紧,下意识便抱紧了苏晋尧:"晋尧,我想我们在一起。"
  苏晋尧笑:"我也想我们在一起。可是,晋城。"他看着苏晋城的眼睛:"想要一起不是说说就成的,就像是我们两个人的身份,是最大的束缚。"
  "晋尧?"
  
  "我喜欢你,或者说我爱你。"苏晋尧缓缓道:"无论你怎么想,对于我来说,这个情绪是不能被任何人或者事物所取代的,所以,你也只能是我的。"
  苏晋城沉默了一下,道:"晋尧,你,这么想?"
  "是,我这么想。"苏晋尧含笑:"就像是你一直想要我体谅你作为一个皇帝的顾虑,我也想要你明白我作为一个情人或者说是爱人的想法。比方说刚才,你让我相信你一次,但你这样要求我的同时,你有没有要求你相信过我一次?"
  视线不动,苏晋尧盯着苏晋城,一字一句道:"晋城,如果你能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一次,这种相信只要能够保持半年,我就信你一辈子。"
  "晋尧……"苏晋城张了张口:"你,为什么――"
  "为什么?"看着苏晋城复杂的表情,苏晋尧颇有些自嘲:"皇兄,你毕竟是厦梁的皇帝,总不能真按我的心思去要求你。"
  
  究竟这一次的谈话触到了问题的根本没有,苏晋尧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其实,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有一点就是苏晋城答应他会相信他,即使相信他的时间不会持续很长,那也够他用了。
  毕竟,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他要的是苏晋尧。
  这种感情是一种禁忌,就是在千百年后那个他生活着的时代,这种禁忌的感情也不会为人们所接受,更遑论在这个封建王朝。所以,这条他既然选择了,他就没打算委屈自己浑浑噩噩地走下去。
  他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虽然他不要求有多少付出就要有多少回报,但那些回报再少起码要对得起他。
  
  经过这么一次长谈,苏晋城苏晋尧两个人也算是摊开了各自心中的想法,再相处下去就少了以前那种温馨中的别扭感,感觉上和谐了不少。
  由于在宫里吃顿安生饭实在不容易,苏晋尧也不想再折腾,两个人就没管那些落了一地的杯盘碎片,凑合着吃了一点儿。看着小太监们撤桌子时,看着一地的碎片,一个个虽然规矩十足却仿佛要哭了的架势,苏晋尧沉了好些时候的心情难得地好了起来。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
  当然,淫|欲这东西不是思了就能有的,没人配合也不行,但这青天白日的,再加上想着他们俩谁也没准备,苏晋尧便放弃了做点儿什么的想法,等午休过后,就以处理事务为由别了苏晋城出宫。
  然而,苏晋尧这边刚出宫门还没行多远,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青年便快马奔了过来,苏晋尧眉毛一挑停住了马。
  那人一看到苏晋尧脸上便露出喜色,动作熟练地一拉缰绳堪堪将马停在苏晋尧不远处,然后跃下马奔到苏晋尧面前利落地拜了下去,一脸的喜色是掩都掩不住:"王爷,周大哥他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补上3000字,十一期间在家,网络为拨号上网,颇不稳定= =||!
天下势(一)
  1、
  
  西北卫与塞东军诸有功将领回京对如今的厦梁朝来说是件大事儿。
  周辉他们晋城那一日,洛阳城的普通百姓们是早早占了那些将军们会路过的街道旁酒楼的好位子,道路两边也满满地被看热闹的人群围着,京中护卫军更是一刻不停地在维持着秩序。
  
  要说武将进京会有不少人围观这件事儿在厦梁朝中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是,人数能够这么多的围观就少见了。即使周辉他们是常年戍守边疆,且立过大功的人,出现这种状况也算是稀奇。
  其实,边疆稳定后受益最大的是朝廷不错,但商人们的生意也确确实实好了不少,人身安全也得到了保证,所以他们那些事迹早就被南来北往的客商们传诵过,口耳相传之下,这些人也有了些名声,所以就出现了街道上这一幕。
  
  周辉这些人从德庆楼边上过去的时候,苏晋尧正坐在二楼窗子边上的桌子旁喝茶,听到外面突然间而来的热闹,他也自是淡淡地笑着抿了口茶水,什么话都没有说,更是连看都没有往窗外看一眼。
  那天,苏晋尧刚出宫就得到了周辉、张诠他们进京的消息。小心起见,苏晋城下旨令他们的回京的消息苏晋尧并未提前告知他这些属下,而他们这些老下属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路上安安静静不骄不躁地回了京。
  
  德庆楼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茶楼,这里人的消息自然也是灵通的,苏晋尧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听着从各个渠道上传播过来的小道儿消息。
  今天既然是功臣们进京的日子,这里面的消息自然就是围着前几年发生在西北或者塞东的那些事儿,讲这些就免不了要讲一点儿八卦,而八卦里面最大的最吸引人的自然就是苏晋尧这位身上带点儿传奇色彩的苏姓亲王。
  
  听到关于自己话题的时候,苏晋尧眉毛微微掀起了一点儿,他伸手阻止正要开口喝止说话之人的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管后,就坐在那里一边欣赏着窗外的热闹景象,一边听着关于自己个儿的八卦。
  
  "听说那位王爷在战场上是个狠的,想当初那么大一片草原,就为了一小撮儿辽兵,说烧就烧了,一把火下去是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啊,辽国那边儿人不就靠着肥美的草场过活么,这么下去可真是狠绝了。"
  "这位大哥也不能这么说,不狠能打仗么?再说了,咱们塞东被占的时候可没见他们多仁慈,况且,年年见的侵略又害了咱们多少人?!"
  只见这些人正说着,一个身着蓝袍子的中年人喝了口酒,对着他们接道:"哎,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行商的,什么不讲难道不讲一个和气?不过,我回京倒是听说了好几件事儿,你们想听听?"
  
  "袁爷也在?"说话那些人仿佛是知道这人的身份,听他这样说,也就一个个都凑了上来。众人拱手算是见过礼,然后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袁爷也倒是说说什么事儿?您是御亲王府的门人,想必知道的也多点儿。"
  "什么门人不门人,不过是在王府门下讨点子营生过活而已。"那位被称为袁爷的人笑着朝四方向他看过去的人拱了拱手还礼,然后朝四周看了看,方才小心道:"众位都是常在洛阳城里的,想必也都听说过前几年御亲王爷宠妾灭妻的事儿吧?"
  
  那些人显然没想到袁爷竟然来了这么一句,面面相觑,这些东西他们这些人虽然也时常听说,但毕竟都是私下里听来的,谁敢在这种场合里宣扬?
  只是,现在虽然有些后悔,却也已经不好再说什么,再加上他们也真是想听听这些东西,也就应了两声。
  "这不都已经十一二年前的事儿了?怎么袁爷现在又说?"
  
  袁爷"嘿嘿"笑了两声:"可不是这个事儿,想当年那位奕王爷在西北建功,又占着自己母族的势,不就被当今圣上封了奕亲王,还说什么世袭罔替,真真是比他老子还来的风光,既然这样,这位奕王爷也就真看不上什么御亲王的爵位了,只不过因为咱们厦梁还没有放着嫡子改立庶子的规矩,才耽搁了那么些天。前几年塞东战乱,这奕王爷一走,他老子不就忙着将世子位给了我那小主子?"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倒是袁爷说说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众人起哄。
  那位袁爷也不着急,慢吞吞地喝了口茶才道:"这事儿当然没什么,只是我们家那位小主子得了世子位后,竟然在前些天给他刚回京的哥哥送去了一个戏子,而那奕王爷还真是接了。这事儿,够新鲜吧?"
  
  "戏子?"
  "就是那名冠洛阳的名角儿,和庆班儿的涟生老板。"
  
  苏晋尧收了苏晋宏的"礼"这个事儿,虽然是光明正大的,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但是这事儿毕竟只是在官场上的一个小范围内传着的,虽然不乏知道的人,但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而且,如果不是有心人传扬,即使知道了涟生在他府上,会往歪处想的人也没多少,毕竟洛阳城里养着戏子的府邸又不止他一家,逢年过节,摆台子唱戏的事儿已经是各个府里的习惯。
  只是,像今天这样遭人这么一说,听的人想不往歪处想都不可能。
  苏晋尧冷笑,今时今日,还真有人往他身上算计!
  
  看了看自家王爷的面色,虽然一片平静,但莫非明白这已经是生气了。
  说起莫非莫离两兄弟跟着苏晋尧跑了不少地方,战场朝堂什么的也经历了不少大阵势,但莫非还是觉得自己这位爷不适合朝堂。
  莫非记得很清楚,无论是在西北还是塞东,苏晋尧都是肆意的,虽然用计狠毒,却也是因为战争需要。其他事儿上,苏晋尧是绝对得说一不二,对待将领兵士也豪放的很,不拘小节。
  可以说,莫非从来没在其他任何人的军营里见过他们家王爷营下的那种气势,即使那将领是名将也是一样。
  苏晋尧天生是适合战争的,莫非想。
  每次回京,他就会明显地感觉到,苏晋尧周身的气势变了不少,虽然这种气势贴合了朝堂,却硬生生将苏晋尧身上那种天生的光芒掩盖了下去。王爷是不适合朝堂,莫非总是这样想。
  
  涟生这样的人,莫非没接触过,但他有着这个时代的人对其本能的偏见,再加上传言污到了自家王爷身上,他更是将原本对涟生这个人的那点儿好奇全全转成了厌恶。
  当下,莫非一见苏晋尧的脸色,便觉出不对,正准备着人将那些乱嚼舌头的人轰下,苏晋尧就站了起来。
  
  苏晋尧看了眼周围,道:"走了。"
  "爷,你看这……"莫非有点儿不情愿。
  苏晋尧淡淡瞅了他一眼,重复道:"回府。"
  莫非被他瞅得心下一凉,立刻低了头,恭敬道:"是。"
  然后,等苏晋尧离开后才招来掌柜结了帐,匆匆跟着走了。
  
  2、
  
  苏晋尧起身后,这二楼上的高谈阔论的人就安静了不少,等看到那掌柜的恭恭敬敬地收了莫非的钱,更是一个个互相看着傻眼,然后又开始猜测他们刚才的话题。
  只有那位袁爷自苏晋尧下了楼后,就白着脸笑得有点儿勉强,匆匆应付了这几位几句便寻理由告辞了。
  
  他虽然只是御亲王府众门人中不显眼的一个,但因为女儿做了现任御王世子苏晋宏侍妾的关系,也着实体面了不少,所以也远远地见过几次苏晋尧。
  只是刚刚上楼时,苏晋尧周围做了一圈儿的便衣侍卫,他自己也安静得很,这位袁爷就没认出来,等苏晋尧起身那一瞬,他就这么突然想起来了,寻思着刚才说的话,他心里就开始发怵。
  等苏晋尧没说什么话离开,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更加忐忑,怕这位在军中杀伐果断的王爷再给他暗地里来一刀子。
  这位袁爷的想法也是可笑,他也没想想,以苏晋尧的身份,要是真有心思放他身上,他如今怎么还能站在这儿?至于暗地里下刀子,真要下,苏晋尧也只会朝着谣言的源头,怎么着也轮不上他。
  
  只是后几天里,这位袁爷怎么想都不对,好几夜都没睡好,最后实在没法子就去王府寻人托了自家女儿,想要找个靠山。
  而那位苏晋宏的宠妾也是个孝顺的,听了自己父亲的困难,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分量还是去求了苏晋宏,倒是让后来的苏晋尧有了另外一个收获,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从茶楼出来,莫非追上前面走的苏晋尧,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您看是不是先把涟生公子请出去?"
  苏晋尧闻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莫非。"
  "是。"莫非应道。
  苏晋尧停下脚步,转过头缓缓道:"你去各家王府散我的帖子,就说,我苏晋尧的兄弟回京了,这个月十六我于府里摆席,请他们前去吃酒观戏。"
  
  吃酒观戏。
  莫非明白,这吃酒观戏,说到底指不定只是为了观戏,但他这样的身份实在不能提出什么异议,只有应了。然后,莫非又问道:"王爷,御王府的几位可是要请?"
  "请,怎么不请?"苏晋尧眯起眼睛。
  
  基本上,无论干什么事儿,即使前期再怎么顺利,到了最后也会闹出点儿不如意来。这次苏晋尧大摆筵席,请帖什么的也都散了出去,京城内眷间该拜访的莫清璇也都已经挨个儿拜访过。但事实还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没来到这个世界前,作为特工的苏晋尧身手上虽然没的说,但骑术却是不好的。毕竟,在他那个时代,马这种动物在实战中确实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而他也只是因为工作原因才练习了一点儿骑术,虽然还能拿得出手,但也只是能拿得出手了。
  
  就因为这些,到了骑兵决定着战争胜负的厦梁后,在西北那几年苏晋尧是狠狠地操练了自己的骑术,对自己下手狠的结果就是,骑术这个他原本的弱项倒是出乎意料地成了一项特长。
  
  所以,苏晋尧这几年是从来没有在马上吃什么亏的。
  可就是自学成后就没在马上吃过亏的苏晋尧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栽在了这上面,右腿右臂因摔倒时撞上岩石双双骨折!
  
  原来,苏晋尧还未回洛阳前,苏晋城就收到了外邦的进贡,其中一项礼物就是一匹上等烈马。这马性子虽烈,却是一等一的好,苏晋尧知道后实在忍不住,就向苏晋城要了那匹马来,亲自调|教。
  
  只是,苏晋尧实在是忙着,好不容易抽出来的时间也去陪了苏晋城,这马的事儿也给渐渐忘了,这一天正是周辉他们回京第七天,苏晋尧突然来了兴致,再加上没过几天就要为他们摆接风宴,于是便将那些下属一个个喊了出去遛马打猎。
  而苏晋尧带的马就是那匹烈得不行的雷子,只没想到这匹已经被他调|教得虽说不是对他千依百顺但也算听话的马,竟然会突然间犯了脾气,那么多人竟然拉都拉不住。
  
  被马甩出去的同时,苏晋尧便已经做好了所有防护,尽量减轻着落地后由冲力对身体产生的破坏,但是千防万防,苏晋尧忘了他打猎的围场这里正好有一道山壁,整整齐齐的岩石表面被太阳晒得发亮,岩石壁下面还有一些断裂着石笋。
  苏晋尧被马甩出去的方向其实是撞不上那石壁的,但就在这时不知哪里蹦出了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顺着苏晋尧的腰就是一脚,而苏晋尧这时正在空中根本无处着力,就么苏晋尧直接被人给踢得改了方向,身体右侧狠狠撞到了石壁上。
  
  大白天的还真有人穿黑衣出来的行凶。
  这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在苏晋尧昏迷前闪入他脑海。
  
  毕竟在场的都是军人,一个个对这种外伤也了解一些,赶时间粗略包扎过后,便在围场附近寻了处农户将苏晋尧安置在那里,等人去叫太医来,毕竟那些伤看着实在吓人,没人敢拿苏晋尧的命做赌注。
  
  等待的时间是缓慢的,苏晋尧昏迷不醒,周辉张诠等人安排好了周围的守卫,并且一再检查没有疏漏后,就和众人一起站到厅堂里等着。
  他们找的这家人家境算是殷实,应该是靠着打猎为生的农户,不大不小的农家院儿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但这样就越发衬得苏晋尧来时落在地面上的血渗人了。
  
  周辉张诠走入屋子,看了看紧紧闭着的内屋门,皱紧了眉头。
  刘建笙在屋里踱了两步,道:"周大哥,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你说这围场怎么就突然出来个刺客?"
  周辉摆手:"是人都知道不对劲儿!王爷这边还没怎么呢,那刺客就不见了,如果不是事先安排好了,怎么能退的那么利索?"周辉眯起眼睛:"钥匙让爷知道谁干的,爷宰了他全家!"
  众人面面相觑,只是这时候说狠话也没用了,刺客逃脱,王爷醒了能不能绕了他们还是另一说呢。
  
  "怎么才进京就碰上这晦气事儿?!如果是在塞东,谁会受这窝囊气,连刺客的面儿都没见着!"王凡一把拉下头上的铁盔,"砰"一声扔在了桌子上,然后仿佛还不解气,硬是又踹了两下桌子腿儿。
  张诠看得直皱眉,上去拉了他一下:"王兄弟消停会儿,这会儿谁都急,只是王爷还在里面,别让咱们别闹出的声儿给扰了。"
  王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也消停下来。
  因为没了声音,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压抑不少。
  
  就在众人觉得仿佛窒息之时,一直在屋内照顾的莫非走了出来,看了他们一行人道:"众位,爷醒了,让你们进去。"
  周辉张诠等人互相看了看,周辉上前道:"莫兄弟,王爷的伤……"
  莫非叹口气:"还得等太医来,虽说咱们兄弟在战场上替王爷收拾过刀伤什么的,但那毕竟不一样,咱们身上的药也只能管止血。"
  
  苏晋尧最开始被撞上后就昏了过去,但或许是伤口骨头太疼的缘故,他又醒了过来。
  周辉他们进了内屋时,苏晋尧正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闭目养神,莫离拿着药动作细致地帮他处理伤口,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苏晋尧紧紧皱着的眉头。
  
  听到声音,苏晋尧睁开眼睛,勉力看了他们一眼。喘了几口气才道:"刚才我昏了过去,到这会儿才有机会问,那黑衣刺客怎么样?"
  周辉他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默不作声。
  苏晋尧带兵时最忌讳别人骗他,对他来说,从来没有什么善意的谎言这个概念,对他来说,骗了就是骗了。所以,受他的影响,这些人即使冒着受罚危险不说话,也没想过先说点儿好听的骗过苏晋尧。
  
  视线从眼前这一排人看过去,苏晋尧拧起眉头,沉着声音缓缓道:"怎么?人跑了?"
  "……"
  "怎么不说话?"
  见还是没人说话,苏晋尧闭上眼吸了口气。想他两辈子下来,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今天本来的好心情给弄的一团糟,若是那刺客踢腿时他反应再慢一点儿,他现在可就不止是骨折这么点儿伤了,能不能把命留下都是一说!
  最可恶还是,他回京这么长时间,竟然完全没意识到有谁要取他的命!
  
  手臂和右腿上传来刺心的钝痛,苏晋尧忍了忍没忍住,放在榻上的左手握了握,终于发泄一般顺手抄起边上放着的那枚刚去下来的玉扳指摔了出去。
  只听"叮咚"一声,扳指砸伤烛台的清脆声仿佛是撞在了众人心尖儿上,一颤一颤的。
  
  苏晋尧从低着头不说话的下属身上挨个儿扫过,过了半晌,竟然没有众人所预料的火气,只是笑了,但那声音中却有着狂风暴雨前的预兆。
  他看着垂首站着的下属们,缓缓道:"怎么,就没什么可说的?还真是都哑巴了?"
  可说完话,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那声音就迅速沉了下去。
  "难道这么些人,连个会说话的都没有?!"苏晋尧极力压着怒火:"无论谁,给爷站出来一个!"
  即使在西北或者塞东时,苏晋尧面对着硝烟战火、生命危急之时也少有气成这样的,对待属下更是犹如兄弟。这一下,一帮子人被他突然而来的怒火吓得不轻,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体愣了下去。
  
  "王爷赎罪。"回过神,屋内的众人赶紧跪了下去。
  苏晋尧看了他们一眼:"说!"
  周辉向前几步跪下,急道:"王爷身上有伤,不能气着!"随后方咬牙道:"王爷放心,交给末将去查,铁定将那帮兔崽子老底儿都揪出来!"
  "王爷放心,我们协助周大哥,就不信洛阳城还比西北(塞东)乱!"
  
  苏晋尧被他们这话弄得本来就旺的火气更是蹭蹭蹭地往上升,带了这么些年带出来的将领竟然在这儿给他犯浑,是人都生气!
  但这时候,他又实在提不起什么精力在这儿给他们上课,随便挥挥手,苏晋尧道:"都给我下去好好想想,我让你们来洛阳是干什么的!如果过了这事儿你们还给我说洛阳就是西北,就是塞东,就是战场!"顿了顿,苏晋尧才又接道:"如果还这么认为,等这伤好了,爷我亲自送你们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今晚完工。七点半了,明天假期结束,看完就洗洗睡吧。亲爱的们,晚安~
天下势(二)
  1、
  
  "难道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了不成?那往后还有谁能看得起咱们塞东军!往开了说,就是西北卫的兄弟也得跟着……"王凡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句,连周晔一直朝他打的眼色都没有看到,直到旁边的钱强在刘建笙的遮挡下拉了他好几下,才堪堪止住他的话。
  
  疼的时间长了,苏晋尧也不觉得如何,此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不情不愿地住了口王凡,只将王凡看的呐呐地低下头,才道:"那你说怎么办?爷倒是不知道,只管冲锋的王将军什么时候也开始研究这些了?"
  
  王凡抓了抓头发,"嘿嘿"笑了两声:"属下这还不是跟王爷您学的,上不了台面。"
  周辉看着自家爷手底下这位出自塞东的猛将,心底一抽一抽的。
  不再理王凡,视线转了一圈,苏晋尧看着周辉,道:"你算是跟着我时间长的,计谋上这里所有人都得让着你,这会儿领他们下去好好想想。还是想爷刚才那句话。"说到此处,苏晋尧缓了缓,才一字一顿道:"怎么认真怎么想,到底来洛阳是干什么的!"
  
  苏晋城带着太医赶到这个农家小院时,正赶上苏晋尧怒斥下属。
  脚下一顿,等故意缓了步子的苏晋城跨入简陋的屋子时,只见两间内室外室跪了一地的人,见他进来都按照规矩行了大礼。
  虽然仪容已经有些凌乱,但若不是亲眼所见,连苏晋城自己都想不到,这些一个个身披盔甲不卑不亢,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厦梁朝的功臣们,刚才竟然全体沉默着一句话不还地被苏晋尧骂。
  苏晋城眼神闪了闪,看了垂首的臣子们一眼,喊了声"免礼"便带着太医一步迈入了弥漫着淡淡血腥味儿的屋子。
  周辉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各自退了出去。
  
  站在一旁,苏晋城默默地看着被太医们围着的苏晋尧,一张脸完全成了灰白色,额上不断冒出密密的汗珠,睁开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太医们检查的胳膊,口中还不时回答的太医的问题。
  好不容易等太医检查完将伤口稍稍处理了,苏晋城马上上前一步,问道:"奕亲王怎么样?"
  太医院院首刘源德听了他的问话,马上回道:"回皇上的话,王爷这次的伤恐怕有点儿麻烦。"
  
  苏晋城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也顾不上什么君臣大礼,一把将地上的老太医抓了起来:"什么!?再说一次!"
  可怜刘源德一个老太医被苏晋城这一下扯得满面通红,喘气都有点儿不自在,却又碍于"君前失仪"这四个字不得不努力维持着,话就更说不上来了。
  苏晋城毕竟是一个皇帝,动作做出来就已经回过神儿,见刘源德的面色不好,只有先放缓了动作,伸手扶了他一下,才背了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有要紧的伤?"
  
  刘源德斟酌了一下,沉吟道:"王爷前些年在战场上应是受过伤,可能还因为没有处理及时而留了病根儿,平日里问题不大也显不出来。方才臣询问过王爷,王爷也说有时候会偶尔疼一次,再加上这次伤的不是地方,恐怕这右手即使治好了,日后也要留点儿毛病。"
  苏晋城皱眉:"什么毛病,可重要?"
  刘源德道:"只是会在功夫上有影响,日常生活倒还好,不过若是换了阴雨天恐怕要比以前难过。"
  虽说苏晋尧的右臂早有旧伤,往常碰上寒气特别重的阴雨天旧伤也会偶尔复发,但这次可真是春夏秋冬各个季节的阴天都会疼了,这一点让苏晋尧有点儿难以接受。
  
  看了看自己被临时固定好的胳膊腿,苏晋尧问道:"刘太医,就没有什么根治的办法?"
  刘源德看了看边上站着的皇帝,拱手道:"这个,还是请王爷往后多注意调养吧,下官也只有尽力了。"
  
  苏晋尧受伤这事儿其实不能怪别人,只能说他从战场上回来后的警惕性降低了的缘故,若是以前,别说是行刺成功,恐怕别人刚有个念头就已经被连根带叶地拔起了。
  躺在皇帝专用的御撵中,苏晋尧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即使前些日子他一直为以后的计划忙得脚不沾地也实在不应该将警惕放松到任何一个刺客就能够伤他性命的地步。
  
  况且,这段时间也是该多注意些了,毕竟周辉张诠他们已经回京。连带着他们身上那些功绩和以后会得的封赏,即使那些封赏是他们用卸下的兵权换来的,奕亲王府的光芒也实在是太过耀眼些。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么早就招到人的眼了。
  
  苏晋尧还想着事,突然感觉到左肩上一沉,侧头就见苏晋城的额头抵在上面,而他的腰也被左侧的苏晋城小心地揽着。
  "晋尧……"
  心里一暖,苏晋尧在苏晋城的头上落下一吻,抽出完好的左臂,绕过苏晋城的身体轻抚他的后背,轻声道:"我没事。"
  苏晋城闭上眼睛,揽在苏晋尧腰上的手臂在尽量小心不碰到他伤口的前提下紧了紧。
  苏晋尧没有再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有点儿无力,毕竟今天受刺时场上的状况苏晋城也已经听说了,虽然他现在没事,当时却是真的生死一线,碰上谁都会失控。何况是苏晋城这个习惯于将一些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帝王。
  
  好一会儿过去苏晋城才放松了手臂上的力道,抬眼间却见苏晋尧手臂上的伤口处又渗出了血,慌忙之下就要起身喊御医。
  苏晋尧实在不想再折腾一次,而这次其实是伤到了筋骨,而那些血渍也不过是坐车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毕竟这个时代的止血药再怎么灵验,也不可能就立时见效。
  
  在苏晋城还未完全站起前,苏晋尧用半揽着苏晋城的左臂一捞,将苏晋城再次扯回了原位。趁着苏晋城吃惊张口的瞬间,留在腰部的手臂往上,扶着苏晋城的后脑来了个热吻,将苏晋城准备喊出口的"传太医"三个字闷了回去。
  苏晋城进入状态也很快,苏晋尧只是开了个头,他便热烈地回应起来,直到因为苏晋尧无意间碰到自己受伤的右臂,疼的闷哼一声,苏晋城才回过神般推开他,两个人维持着半拥抱的姿势着喘息。
  
  "晋尧,我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害怕了。"整理好两人的衣物后,苏晋城轻轻抚着苏晋尧的眉眼说。
  "嗯,我相信。"苏晋尧点头:"当时我也很怕,这个感觉我了解。"
  "你不了解。"苏晋城靠上车壁,道:"晋尧,七年前你去塞东时走得突然,我都没想到你真的连姑母的葬礼都没参加就走了。"
  苏晋尧沉默了一会儿,道:"都是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可我知道那没过去,至少在你心里没过去,对不对?"苏晋城接着道:"我们两个谈话的机会很少,我也没发现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隐约感觉到从你在禹州时就有点儿不一样了。"
  
  "当初我大婚后,你虽然也不常理我,但却没瞒过我什么,即使是第二次我纳了太子侧妃又说了那些话惹恼了你,你也只是加了咱们的距离,就是去禹州那几个月,你心里想什么我也还知道,所以那时候我不怎么担心。"
  "但是,再从那往后就好像不太一样了,等到你回京我心里的得失感也就更加明显。得失得失,有得有失,我那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好像我有一点儿不努力你就会不见一样。"
  "大姑母的事情,我不能否认,这是我的过错我认了。当时我总觉得我对你好你却不领情。当时,你是不是想着,我口口声声地说着对你好,却硬是要怀疑你,硬是要守着这个江山只听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就乱给人定罪?其实现在想想,这些事情都是这种不确定的得失感惹出来的。"
  
  苏晋城轻笑:"这种想法,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可我就是想对你说,再不说我怕什么时候咱们真见不了面了,你还不知道,那你即使对我有真心,那份真心中恐怕也满满都是对我当初做了那么些事的怨恨吧。"
  
  2、
  
  那些事情,又是谁能说对错的?
  想到他在塞东那几年,想到他受伤后竟然想要抛下战况胶着的塞东不顾一切地回洛阳见苏晋城,想到他与御亲王妃的第一次见面,想到他记忆中第一次叫"母亲",想到他进洛阳城前的那一夜,想到他在御亲王妃灵位前叩头。
  所有画面在一瞬间依次回放,在脑海中贯穿成越来越清晰的图片,然后连接起来。恍惚间,苏晋尧觉得她好像做了一场梦。
  闭上眼睛,苏晋尧涩声道:"想不到,你会同我说这些。"
  
  轻抚苏晋尧眉眼的手下滑,苏晋城紧紧握住苏晋尧的左手,然后十指相扣:"我也没想到我今天竟然会这样说,可是我害怕我今天不说以后会没机会了。"苏晋城的手劲儿突然大了不少,只让苏晋尧感到指骨生疼:"今天就差那么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你就……"
  苏晋城的话没有说下去,车厢内豁然变得安静。
  
  苏晋城对苏晋尧的伤势不可谓不用心,带了苏晋尧进宫让太医看过后,以"奕亲王伤重"为由,直接将人给留在了宫里。
  
  接了旨,莫清璇扶着扶蓝站起身,迟疑道:"张公公,您,是说,皇上留了王爷在宫中,养伤?"直到自己说出最后一个字,莫清璇也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张冼答道:"是。"然后又道:"王妃还是宽心的好,皇上待王爷最是亲厚,留王爷于宫内也是为了方便王爷养伤,毕竟如果有什么事儿,宫里的药材总是比外面方便些。"
  莫清璇黛眉微颦:"可是,好像没这个规矩。"
  有没有规矩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张冼回答:"这也是为了王爷的伤,自然是先养好伤才是要紧,还请王妃宽心。"
  
  张冼是宫内的大总管,传旨的事儿少有能用到他的,这次来也有要为苏晋尧收拾一点儿日常用品的意思。苏晋尧伤势虽已经与性命无碍,放在这时候却还是重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次,苏晋尧得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
  
  张冼走后,莫清璇站在厅中静静想了一会儿,道:"扶蓝。"
  "是。"扶蓝低了头应声答道。
  莫清璇道:"待会儿你去把越菊找来,让她收拾了东西进宫,王爷虽然在宫中养伤,但身边也不能没一个照料的。"
  认真听了,扶蓝道:"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可还要见越菊姐姐?"
  莫清璇看了眼窗外,才盯着扶蓝道:"见倒不用见了,只是代我告诉她一句话。"
  "奴婢听着。"
  "她也是自小跟着母妃在宫里走过的,我也是看这一点才选了她。到了之后,除了伺候王爷,可要记好了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莫清璇到底是莫家的姑娘,即使是养在内院,但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什么没见过?前几年那些事到现在她还记得清楚,虽然说她不愿意往一些方面想,但是准备却是不能不做的。
  等扶蓝下去后,莫清璇又叫来了自己的陪嫁丫头,想了想道:"明天早上你回家一趟帮我下帖子,就说我这两天不舒服,让母亲来一趟。
  "是。"
  
  七年前,御亲王妃死前的那一幕太过震慑人心,那一天莫清璇第一次见到什么叫做君臣之争。或许她理解的与实情有所偏差,但是那天的景象却是真实的。
  况且,她出身厦梁朝的顶级官宦世家,她明白那天御亲王妃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
  塞东的失守与她的丈夫,那个功勋卓著的奕亲王爷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嗯,今年研究生报名开始了。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讲新闻。
其实俺要说的是俺的下一轮水深火热也要开始了。= =好吧,其实我还有一年好混。
最后预告,此文应该不会太长,我印象中就没打算写太长,但估计番外会很长= =
我第一次这么渴望写番外,把正文的热情都消耗了。
昨天吧,其实是我突然迷上一本书。没注意从昨天中午一点一直看到了夜里十一点。
连晚饭都没吃,然后宿舍就熄灯了,锐捷断了= =
虽说绫子我用的是笔记本上面还有电,但是交换机没电啊,悲催地我就没更新。话说此两期榜单颇不给力。小声说,那啥我两期上了一样的榜,这个是为神马……
天下势(三)
  1、
  
  奕亲王手底下那一群功臣猛将的回归在厦梁朝廷上掀起了一阵虽说不上大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小的风浪。
  周辉他们回京的第一天因为无旨的原因,歇在了洛阳城外的河南驿,同时奕亲王闭门不出,并未像其他人所想象的那般亲自去城外迎接。
  第二天,由奕亲王苏晋尧前些日子带回京的,原西北卫将领以及塞东军将领二十余人于城外举行接风仪式,在河南驿内外大摆筵席。
  第三天,奕亲王苏晋尧领旨出城迎接,众将依官位品级叩拜圣旨,口呼万岁。
  至此,洛阳城里的很多人都迷惑了,这位年轻的奕亲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这么做到底是要高调还是要低调?
  好像都不大对。
  
  然而接下去几天,仿佛是没发生过这些事情一般,苏晋尧依旧过着那些老部将回京前的日子,除了进宫回府就是在吏部里坐着,四平八稳的让所有人怀疑。
  虽然苏晋尧亲口对皇上说了,这些功臣猛将们回京后就会接受晋封,然后放下手中的兵权回家养老,但是,有谁会相信?
  放弃手中那么大的权利,还是自己用生命鲜血换回来的权利,实在太难了。从苏晋尧说过那一句后,朝中的人就一直在观察着苏晋尧这位年轻的王爷会怎么做。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在观察着他们的皇上会怎么做,譬如说苏家的另外一对父子。
  
  "那涟生是什么人?"御亲王府的前院书房中,苏维绪将手里的茶碗放下,皱眉道:"不是我说你,这事儿怎么是你能掺和的,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我的话你是一点儿没记?"
  这说的正是前段时间,苏晋宏送了苏晋尧一个戏子的事。
  待立在一旁的青年撇了撇嘴,后瞅见苏维绪没见的"川"字又深了一些,才笑道:"父王,儿子送人可是有缘故的,不然我怎么会闲的没事儿去招我那位位高权重的哥哥?"
  
  苏维绪看他一眼,道:"那你倒说说?也让父王我看看咱们晋宏是开窍了还是怎么的?"说完,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别站着了,坐下吧。"
  "谢父王。"苏晋宏嬉笑着谢了父亲,坐下后方道:"父王,您不用那么担心,自小儿子就明白自己的处境,自然是不会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的。而且,自小我就是看着您为我做的那些事情长大的,自是不会想不开去与大哥斗。而那天的事。"苏晋宏笑了笑:"即使大哥不屑于谢我,想必也是不会把我怎么着的。"
  
  苏维绪问道:"这是怎么说?"
  苏晋宏答道:"父王,儿子将涟生老板送到奕王府,虽然做法不怎么光明正大,很多人也打算着看笑话,可是,您就真没想过大哥怎么会一点儿没犹豫就收了?"
  苏维绪摇了摇头,道:"这点我也想过,倒是当初没想明白。照你大哥的性子,如果不想收这个人,恐怕你还没抓到那个涟生,他就着人去救了。"
  苏晋宏道:"可是他一点儿动作都没有。"说着,苏晋宏抬起头看着苏维绪,脸上的笑带着些嘲讽的意味:"父王,您知道这是为什么?"
  直觉后面的答案可能不好,苏维绪没说话,苏晋宏却将他这态度当成了默认,轻声道:"大哥他有断袖之癖。"
  "什么!?"
  
  男风这东西自古就有,权贵士人之间更是盛行,只是这种盛行并未传到厦梁朝。厦梁朝玖元帝苏季的儿子中间曾经有一个是喜爱男人的,更是连一个正妃都没有,当时可算是在朝廷上下传得难听,但是也不知道这位皇子是怎么瞒的,硬生生没将这件事儿传到玖元帝耳朵中,等到玖元帝知晓时他这个儿子已经准备带着东西和一个男人跑了。
  
  当时,可把玖元帝气得不清,但到了最后,这件事却不明不白地不了了之了。
  然后玖元帝就发了那位六皇子死讯,六皇子也没有再在众人视野中出现过,可是,经此一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玖元帝对断袖之癖是极度厌恶的,虽然没有人明白这是为什么。
  而权贵士人中的男风之好,竟然也在这种气氛中莫名其妙地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震惊,苏维绪只是在最初失控地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苏晋宏也不说话,坐在一边等着自己父亲消化这个事实。
  半晌过去,苏维绪才才回过神,道:"晋宏,这些事儿,你从哪儿听说的?"
  苏晋宏迟疑了一下,苏维绪喝到:"到底哪儿听说的?!说!"
  
  苏晋宏算是苏维绪最喜欢的儿子,从小到大亲自教导着,少有呵斥的时候,苏晋宏猛的听到苏维绪的呵斥还愣了一下,直到苏维绪不耐烦地再次催促,他才收了神,忙道:"父王,这个,这个,不太好说……"
  "有什么不太好说的?!"苏维绪皱眉:"说!"
  
  苏晋宏再次迟疑了一下,犹豫道:"父王,这个,牵扯有点儿大,您……"
  "听你的口气也知道牵扯大,但还是说吧,你既是已经知道了,父王难道还看你一个人担着?况且,经过涟生那一遭,晋尧定是明白你知道了。"苏维绪摆摆手:"还是告诉我,也算是让我放心。"
  
  "是。"苏晋宏低了头答道,然后组织了一下言语,道:"父王,前年八月十五宫里赐宴的事儿,您可还记得?"
  
  原来,前年八月十五赐宴时,苏晋宏实在受不了宴会上的吵闹,再加上当时皇上也已经扶了人出去醒酒换衣裳,他便趁人没注意也离了宴会,想去园子里去吹吹风。
  当时,苏晋宏也已经被那些兄弟们灌了不少酒,头脑发晕地往园子里走却没想到会撞见一起宫廷秘辛。这也真算得上是秘辛了吧?苏晋宏想,怪不得皇上对苏晋尧如此宠信,原来那两个人有私。
  
  "……当时儿子头脑正晕着,虽然初听时醒了大半,却也怕人发现只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躲着,没敢再靠近,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皇上的话,却也不怎么清晰,只是那意思却是清楚的。"
  
  苏维绪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缓缓道:"皇上,说什么?"
  
  2、
  
  苏晋宏低了头,道:"皇上当时好像喝醉了,身旁只有张公公一人跟着,而且,张公公好像也知道这些事情一般,皇上说的很随意,意思大概是大哥为什么不能体谅他,为什么就看不到他的心什么的。当时儿子心里只想着怎么把这件祸事避过去,也就没认真听,只记得了这些。"
  苏维绪沉默了半晌,问道:"会不会是误会了什么?皇上一向和你大哥亲厚,他们……"说到这儿,苏维绪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什么叫待人亲厚?这是天家,即使是待人亲厚也不能亲厚成这样,大半夜的皇帝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吐苦水?
  而且,苏维绪也能够想到,苏晋宏当时之所以没被人发现,恐怕也是因为皇帝为了自己的隐私不被人发现而将那些暗卫遣走了,不然……
  
  苏维绪闭了闭眼睛,缓了口气才道:"那涟生又是怎么回事?"
  苏晋宏道:"涟生的事情也是我猜的,当时我也在和庆班儿听戏,偶然见皇上的人在,那人也算是暗卫了,我以前偶然见过,没想到竟记住了。大哥那几日对涟生的喜欢是明面儿上的,再想想皇上对大哥的心思,恐怕会害了涟生,就装作无意将他送去了奕王府。"
  
  苏维绪眉头微皱:"这是在怎么说的,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多事。"
  "父王,那么些年,大哥当您是他父亲过?当我是他弟弟过?我不过是做了这么点事儿又怎么了?我――"苏晋宏冷笑:"我就是要看看他们之间的情意到底如何,毕竟是一个皇帝哥哥一个戏子伶人。"
  
  这个月十六原本是奕亲王苏晋尧发了帖子让人给他那些回了京的老部将们接风洗尘的日子,现在虽然日子到了,却又由于苏晋尧的伤势而不得不无限期拖延了下去。
  甚至洛阳城里已经有人坐不住了,开始寻思着,苏晋尧这些部将们前几日不是挺高调的吗?怎么他们主子苏晋尧这都受伤了,连凶手都还没照出来,这些人就都闭门不出了?连凶手都不管了?
  
  不管外面的人到底如何,苏晋尧在皇宫内的生活还算是惬意。
  一大早,苏晋尧坐在瑜荃殿小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微微眯着的眼睛下方有着些微暗影,身上穿着的轻便衣袍上素气地绣着几团简约的花色。
  说是躺椅其实也算是小软榻了,正好能让苏晋尧舒适地平躺着。
  
  下了早朝,苏晋城刚进院子,就看到了闭目养神的苏晋尧,一双眼睛竟然再也移不开了。
  现在苏晋尧的伤还挺重,胳膊腿等重伤地方连动都不能动,只是他实在不耐烦在屋里待着,只过了几天等伤口不再那么容易崩开,他便让人在院子中寻了个地方安放了藤椅,每日太阳足的时候就出来晒晒。
  
  这几天,苏晋城几乎日日都能见到这样的苏晋尧,恬淡安逸得令人心惊,仿佛再大的权势地位,再深的真情都留不住他一般。
  可就是这样,苏晋城每次见到这副画面,他还是不忍心去打断,他隐约觉得,这样的苏晋尧才是真正的苏晋尧,如这般才是苏晋尧应该展现出的风范。
  如果苏晋尧就这么走了,他或许都会这样站着欣赏他离去的姿态吧。
  苏晋城有时候会这样想,只是每次只要一回神他都会心惊心痛的要命。可是,苏晋尧要真想走,他也拦不住。
  
  "晋城?怎么站那儿了?"苏晋尧睁开眼睛,一双眸子落入苏晋城眼中,瞬间便在他眼底投下了层层暗影,然后退居最后,藏入最深处。
  苏晋城走上前,皱眉道:"怎么不让人在旁伺候着?再怎么样也得盖件毯子。这天已经开始变凉了,再说你前几日才受的伤,这样不注意留下病根儿了怎么办?"
  
  苏晋尧抬起左手捏了捏眉骨,笑道:"才坐了一会儿,不碍事。那些人伺候着也是不安静,不如我自己坐会儿。"然后,他抬头道:"怎么,下朝了?这次倒比平日早。"
  苏晋城在旁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接过张冼手中的毯子,对旁人示意退下后,避开苏晋尧受伤的胳膊帮他盖上,道:"也只你这么说,今儿个朝上确实没什么事儿,这两年太平许多,我也比往年轻松。"
  "这就好。"
  
  自从那天说开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便平淡了几分,但这种感觉却很舒服,苏晋城很喜欢。
  又与苏晋尧说了会儿话,便见张冼走了过来,轻声报了句有大臣求见后,就又告退了。
  苏晋尧看了看面露难色苏晋城:"这是怎么了?"
  苏晋城道:"本想着今儿个能多陪你说说话,没想到还是有事儿。"
  苏晋尧道:"你本就是皇帝,忙点儿才好。"说完又笑道:"还是快去吧,我这伤恐怕得养一段日子,咱们说话的时间充足的很。"
  "也是。"
  
  等苏晋城叫了在瑜荃殿伺候的人来交代了一番离开,苏晋尧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径自挑了挑眉毛,然后瞅了眼晴朗无云的天空,再次闭上了眼睛。
  
  出了瑜荃殿,苏晋城便沉下了脸,也不理旁边的人,快步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走到门口,苏晋城脚步豁然一顿,也不回头道:"张冼,门儿给我看好了,这时间谁都不放。"
  "是。"想着御书房里的人,张冼恭敬地答道。
  
  此刻御书房内一片寂静,若不是事先知道,恐怕谁都会认为没人。
  
  厦梁朝的暗卫是玖元帝苏季建立起来的,当初玖元帝苏季就是凭借着这些暗卫的前身,一个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在草莽中博得了个响亮的名号,甚至于最开始的中军亲卫也是从这里选拔的。
  
  在玖元帝创建厦梁朝后,由于暗卫涉及的面子太广,也为了皇帝争权的稳定,玖元帝苏季就将这些功高权重的私卫组织划为了皇帝个人的暗卫,负责皇帝安全的同时,也负责着整个厦梁朝的情报信息。
  算得上是,皇帝的一只耳朵加一只眼睛。
  
  苏晋城站在御案后,俯视着殿中间跪着不动的十几个人,神色莫辩。
  除了这些,整个殿内再无旁人,连个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不见,静得落针可闻。那十几个人亦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处置。
  是的,处置。江淮想。
  暗卫创建到如今,他们还没这么丢人过,自刺杀那日起,皇上就吩咐了他们去查,由江淮负责,但是这都过去九天了,竟然一点儿影子都没让他们查出来。况且,这可是在暗卫势力最大的洛阳城!
  
 
作者有话要说:行了,今天完工。至于那章节名称,话说,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起了。
话说,这学期开学开始,学校网络就不怎么给力啊,总是一个劲儿地断。
子嗣
  1、子嗣
  
  若是以前,苏晋城也没想过在洛阳城里居然还会有他查不到的事情,毕竟暗卫成立已经百余年,在各方面势力中都渗透的非常好,再加上从来不像其他情报组织那样以皇家身份自居,一直躲在幕后。
  这样不为人知的组织,能够获得的消息往往更多。
  所以,苏晋城这次是做好了短时间内查不出结果的心理准备的。但问题是,现在他们已经查了九天了,查探的范围只是在这个并不算是大的洛阳城。
  
  "江淮。"苏晋城居高临下地看着低下跪着的那一排属下,叫了声江淮后,才在御案后坐下。
  "奴才在。"江淮答了一声。
  苏晋城翻着手边放着的江淮调查好的东西看了一眼,道:"折子上面这些就是全部?别告诉朕你们查了九天九查出这么点儿没用的东西!"
  "皇上赎罪!"地上的是一个人同时叩拜。
  手指在那薄薄的折子上滑动了几回,苏晋城拿起折子在御案上磕了磕,道:"朕倒是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说着,"啪"一声,苏晋城将手中的折子摔了出去。
  
  "除了这些朝官的恶习,你们在洛阳还干了什么了?!"摔了奏章,苏晋城腾一下站了起来,初闻苏晋尧受伤时理智提醒他必须保持的冷静,作为一个帝国皇帝,在国家亲王被刺的时候必须要保持理智,况且苏晋尧身份特殊,权高位重,也没人能明白他们之间的事情,若有人趁乱做出点儿什么就不好了,这也是苏晋城当初力排众议将苏晋尧接到宫里的原因。宫里固然安全,这样做也能够震慑住苏晋尧手底下那些人。
  苏晋城明白,那些战场上的杀将少有佩服的人,在他们心中,像他这种未上过战场的皇帝的威信还真不一定呢抵得过苏晋尧。这不是他不相信苏晋尧,而是他真的不想再让权力这种东西将他和苏晋尧之间好不容易缝合的关系再次撕开。
  
  "除了老底子这两年朕少用你们还就真松了,是吧?!如果暗卫真是个普通的情报组织,朕每年那么多银子养着你们干什么?!"
  苏晋城深吸一口气,怒火险险被压了下去,他道:"洛阳城里有人刺杀厦梁的铁帽子王,你们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现在,还给朕说没查到!"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外面有张冼看着,苏晋城倒是不担心这里的消息传出去,他几步走到江淮面前,低头看着他:"江淮!"
  "是!"江淮马上回答。
  "查!奕亲王被刺的事儿,朕再给你半个月,事无巨细给朕查清了再回报。"
  
  就在此时,御书房外的张冼又传了另外一个消息进来,苏晋城示意暗卫们自行退下后,才喝口茶缓了缓气。
  "你刚才说什么?"苏晋城平静地看着报完消息后便沉默不动的张冼。
  张冼垂首而立,恭敬道:"回皇上,方才有消息传来,说奕王妃遣了人去瑜荃殿,说是奕王妃有喜了,因着这个消息奴才放了行。"
  "嗯。"苏晋城听后,过了好半晌才似有似无地应了这么一声,张冼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自苏晋城还是太子时,他就是苏晋城身边的人,一直到苏晋城登上帝位,张冼几乎没离开过这位皇帝,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他算得上是能和皇上说得上话的人。
  但和一位皇帝,还是一位不昏庸的皇帝说得上话并不能让他高兴,在宫里这么些年,张冼虽然在这座深宫中得了地位,但他依旧明白,有些事儿他掺和多了不好。
  即使是当年,他也是无意间知道这些,再加上从苏晋城不得意时便在他身边照料的心意,他才能够安安全全地走到如今,但谁又知道这看似平稳的安全道路上,他走的是如履薄冰。
  
  大殿内静得令人心惊,听到殿外有动静,张冼微皱了眉往外看,只见原本在瑜荃殿伺候的一个小太监恭敬地站在门口等着,张冼抬头看了看闭目养神的皇帝,略微一想,还是缓缓退出御书房。
  
  "怎么回事?"张冼才准备进御书房回话,就被身后咋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刚才那个小太监苏晋城也看到了,想了想便走了出来。
  张冼闻声,赶忙回过身倒退一步恭敬道:"回皇上的话,是瑜荃殿的人,奕王爷说如果您这时候没事的话,请您过去一趟,他有话说。"
  苏晋尧看着那小太监离开的方向眯了眼睛,道:"来报消息的人可又说,奕王妃如今几个月了?"
  张冼道:"奴才问了,回报说是才一个月不到。原本谁都没想到的事儿,今儿个也是因为王爷遇刺重伤,莫夫人怕奕王妃伤心过度坏了身子,才过府劝解女儿才偶然发现了的。"
  "嗯。"苏晋城垂下眼皮,无意地理了理绣着五爪金龙图案的袖口,道:"你去仁和宫一趟,把这个告诉皇后,让皇后准备好赐下的东西,说奕王爷为过效力劳苦功高,让她看着办。"
  "是。"
  
  莫清璇乃是厦梁朝实权王爷的王妃,再加上她自己的出身背景,有了身孕这种事宫里按例是要赐东西的,但这些只是皇后等后宫妃子的事儿。苏晋城吩咐这一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这时候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真让他什么都不说,他又感觉到自己被人排除在了外面。
  感觉太复杂,令苏晋城一瞬间产生出呼吸困难的错觉。
  
  苏晋尧这时候让他去瑜荃殿一趟,他要去,虽然他不知道去了该说些什么。
  他早知道会有这天,一个厦梁朝位高权重的王爷如何也得有自己的子嗣,但他却也从来没真正想过有这一天。
  毕竟,他心里喜欢着苏晋尧,自然就不希望苏晋尧将心放在他之外的地方。
  苏晋尧有自己的事情,这一点他理解,但他不理解苏晋尧为什么要有自己的孩子。毕竟,苏晋城猜测不到,有了孩子后的苏晋尧会变得如何,这么些年过去,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他不想再有任何变数。
  但是孩子,一个人如何能够不去理会自己的孩子?他和苏晋尧有血缘关系,虽然联系不够紧密,但是这种禁忌的联系在苏晋城看来却是他们之间的羁绊,即使苏晋尧往后厌了他,他们也还是联系着的。
  但是如今,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是苏晋尧自己的骨血。
  
  况且,莫清璇怀孕还不足一个月。苏晋城闭上眼睛,他不能够想象,这一个月中,苏晋尧是以一种什么心情每日白天都在宫里陪着他。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没理由去责怪那个人。因为,直到如今他才明白当年他做的事情有多么过分,有多么伤人心。
  
  当年,他是在纳侧妃的时候,告诉苏晋尧他对他的感情。
  当年,苏晋尧又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情,在父亲兄弟的阴谋下远走禹州?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句话有多么伤人,可笑当年他在苏晋尧成婚时竟会用这个理由去自己安慰自己。
  
  张冼领了旨意去仁和宫向皇后传旨,苏晋城也就没再带其他人一个人去了瑜荃殿。
  瑜荃殿内很是寂静,进了大门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苏晋城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重动不了的原因,苏晋尧非常喜静,时常将周围伺候的人遣走。
  
  "怎么了?这么急找我来有事?"苏晋城走进屋子,将一张椅子摆在苏晋尧塌边坐下后,问道。
  苏晋尧扭头看着他,笑道:"突然想你了。"
  "哦?"苏晋城挑眉微笑:"还真没想到,你少有这么说的。"
  苏晋尧叹气,道:"是啊,我少有这么说的。"
  感觉到苏晋尧今天情绪有点儿不对,苏晋城踟蹰了一下,问道:"这是怎么了?"
  "晋城,我感觉很奇怪。"苏晋尧盯着他,道:"我没想到,我竟然会突然间有了一个孩子。"
  
  苏晋城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想这个,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道:"这是怎么说的?想必大姑母泉下有知也是只会高兴的,怎么会奇怪?"
  苏晋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苏晋城道:"可是第一次当父亲,心里不适应?"
  "可能吧。"苏晋尧眯起眼睛看着天花板。
  
  苏晋城有些弄不明白苏晋尧想的什么了,甚至于苏晋尧叫他来的目的他都没弄明白。他原本以为,苏晋尧叫他来是为了告诉他有孩子这件事的,或者解释,或者告知,但他没想到苏晋尧竟然会是这个反应。
  仿佛是,他有孩子是天经地义的。难道晋尧就认为他不在乎?
  苏晋城压下去的烦躁感突然间破胸而出,然而又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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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我带你走
  
  对于苏晋城来说,苏晋尧代表的情感的太过特殊,特殊到苏晋城现在已经不能容许他有一点儿不在意自己,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先不论苏晋尧自己的家庭责任,只说苏晋尧身上的各种交错相关的权利就不能够成全苏晋城心中这些心思,但是苏晋城还是在争取着,他一直在寻找他们两个相处的平衡点,就比方说是如何让他们两个都合心意的同时再兼顾到他们身后的责任。
  
  这种责任包括苏晋城身上的帝王权利,也包括他身后的这座威严得令人窒息的恢弘宫殿。
  与他相似,苏晋城也明白,苏晋尧也有责任,这种责任虽然不是一个帝国,却是身为苏家侄孙所必须要遵循的生存规则,权利更迭,以及辅佐帝位。
  这种辅佐帝位不是一般的辅佐,而是当年的玖元帝苏季让所有世家大族祖先所发下的誓言。这些世家大族就包括所有苏姓王爵,以及跟着苏季打天下的将领功臣。而苏晋尧除了是苏家子孙外,他还流着莫家的血。
  当然,事过百年,苏晋尧尽可以不顾这些其实已经没多少实际约束力的东西,但是,莫家家长毕竟还在,况且在苏晋城心中,苏晋尧是一个孝顺至极的人,他绝对不会违背这种祖上传下来的诺言。
  
  可是他不知道,苏晋尧的孝顺紧紧停留在莫贞娴一个人身上而已,所以这种约束力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儿用处。这不算是责任,而苏晋城一直以来所要找的平衡点也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安慰。
  作为一个皇帝,如何找得到朝政、后宫与同性情人之间的平衡点?
  
  这段时间苏晋城的挣扎苏晋尧看的很清楚,但他没有想过要去理会,只有这个时候痛极,苏晋城才有可能放下这些令他挣扎到呼吸都难以顺畅的东西。
  苏晋尧有时候也会想,他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极端了?或许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但一转眼,他就会被他身处的位置提醒,这里时厦梁宫廷。在这里,永远没有他想要的生活,他想要的人。
  那些日子,他一直留在宫里,除了陪着苏晋城外,也不是没有想让苏晋城放低警惕,同时也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心软的意思。
  
  他要带苏晋城走。
  他要带苏晋城离开这里,从塞东受伤那时候他脑子中就产生了这个想法,然后这个想法开始慢慢成熟,每到夜深人静,他就会在脑海中将御亲王妃的死过一遍,尽量使自己心狠起来。
  苏晋尧清楚地知道,如果他带走苏晋城,那么苏晋城非常有可能不原谅他,但那也算是一搏了,总比一直待在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中互相伤害来的好。
  
  皇帝毕竟是皇帝,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因为那个人就放弃整个帝国。
  御亲王妃的死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整整七年,苏晋尧用了两年时间将塞东建的如同西北一般坚固,剩下五年里,他都在暗中培养势力,然后更令他惊喜是苏至炯竟然在最后两年去了塞东,他的计划提前了。
  苏至炯有着极大的野心和权利欲|望,作为皇家的孩子,他在那样的环境中快速成长,完全符合一个皇帝的要求。
  当然,苏晋尧不是没有调查过,在那么些皇子中,也不止苏至炯符合他的要求,比苏至炯厉害的虽然有一两个,但是苏至炯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有着充足的时间,他能够在塞东待上两年。
  
  两年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苏至炯在那两年里更是做了非常多。
  那两年,整个塞东被苏晋尧经营得有如铁桶,塞东几乎是与世隔绝,除了苏晋尧同意的,其他任何消息连一丝一毫都传不出塞东,而就是在这种状况下,苏晋尧瞒着所有人培养出了一个皇帝,当然,连他培养的人选,苏至炯本人都不知道苏晋尧竟是这么培养他的。
  这个少年皇子虽然还有待时间打磨,也仍然太过稚嫩,但是已经能够承担很多东西了,苏晋尧想,老天都在帮他。
  
  这是一种执念。
  就仿佛是当初苏晋尧的那屡魂魄,无论如何不要离开人世,熬着等着也要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晋尧?"苏晋城压下烦躁感就见苏晋尧在发呆,眼睛内没有丝毫光泽,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大殿顶方。
  苏晋尧一怔,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才又睁开,再睁开的眼睛内已经盛满了笑意,若是苏晋城没有看到他刚才的样子,绝对会被现在的苏晋尧骗过去。
  伸手试了试苏晋尧的额头,苏晋城皱眉道:"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儿?不然让太医过来看看?"
  苏晋尧伸出左手,明白什么意思,苏晋城也伸出手与他的叠在一块儿。
  "晋城,我们在一起时对的,对吧?"苏晋尧道。
  苏晋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但现在在他看来,苏晋尧的情绪明显不对,就顺着他说道:"是啊,我们在一起没什么不对。"
  苏晋尧的笑意越发深刻,握住苏晋城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上挡着光,道:"晋城,我睡一会儿,你陪我一会儿。"
  苏晋城为他拉了拉身上的毯子,道:"好。"
  
  即使是在睡梦中,苏晋尧的唇角也一直挂着笑,这种笑意很淡薄,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但又很深刻,只要看到了就很难移开视线。
  苏晋城看着看着却感觉到牙齿发寒,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却突然有这种感觉。
  
  苏晋尧睡的时间不长,只过了半柱香便醒来了,可苏晋城背后的内衣却早已经被汗水浸透。
  "醒了?"苏晋城稳了稳心神,道。
  "嗯。"苏晋尧难得的不好意思,放了苏晋城的手,道:"倒是耽搁了你批奏章,今儿的那个消息太过突然,我实在没想到,所以有点儿失神。"
  苏晋城闻言暗中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那股子紧张劲儿却并没有得到缓解,他自觉这种状况是因为苏晋尧,却又不方便问,只是道:"还是为了孩子的事儿?怎么一个孩子能将你弄成这样?刚才可把我吓得不轻,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苏晋尧动了动身体,苏晋城弯腰将他换了个地方,小心地没碰到他的伤口。只听苏晋尧道:"只是没想到我这辈子也有机会有孩子罢了,当初母亲一直想要个孩子,我就想着如果一直没孩子,母亲会不会就因为这个愿望没达成就不走,却没想到……"
  "晋尧。"苏晋城俯身亲了亲苏晋尧的额头。
  "没事。"苏晋尧伸出左臂抱着苏晋城的脖子,将头埋入他颈窝儿内。
  苏晋城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他却没有动,听着苏晋尧说话:"到了如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晋城,我没有功夫也没有兴趣再去想其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握拳!
此文将要完结,某绫子在准备退路= =可能有的地方会有点儿生涩,额,这个写的匆忙,明天或者后天重新将生涩的地方改改,今天有感觉怕不写忘了,我已经很长时间写正文没感觉了,�rz。
存稿中剩下的都是番外,等会会发番外。先是涟生的。等正文发完,就会发苏晋尧与苏晋城的番外。
私奔是王道!
惊变(一)
  苏晋尧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入了夜,瑜荃殿内点着昏沉的灯光,微风从半掩着的窗子吹进来,落了一地的淡薄星光。
  看了看躺在身旁的人,苏晋尧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便又再次睁开。盯着帐顶想了一会儿,苏晋尧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肩膀,然后伸出左手从枕边摸出了一块儿香片,手指一弹香片便没入了那点灯光中,不一会儿就燃起了烟。
  
  静静地听着身边人的呼吸重了好些,苏晋尧方捏了一下有些发涩的眼角,道:"安靖。"
  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见一个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瑜荃殿内,恭敬地站在离苏晋尧不远不近的地方,言安靖连眼睛都没抬,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儿平日里的轻浮气。向下拜了后,他才道:"王爷。"
  "嗯。"苏晋尧答了一声,又道:"路北京营的事物处理妥当了?可有难处?"
  言安靖道:"处理妥当了。难处原本是有一些,但王爷受伤后那里的防御好像也松懈了不少,正好让属下前些日子的准备派上用场,倒是没出乱子。"
  
  苏晋尧没说话,仿佛在想什么事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你回去告诉王妃,说让她不用担心,这几天在府里别出门。我既然打发了越菊出去,也就别让人再稍东西进来。还有,莫家那边……"说道此处,苏晋尧顿了一下,道:"莫家那边让王妃抽空儿去一趟,帮我转告老公爷一句话,就说让老公爷不用担心,我既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不会危害祖宗江山。"
  "……是!"言安靖答后又道:"王爷,昨天夜里,涟生公子去了。"
  苏晋尧疑惑了一下,皱眉道:"去了?去……"话语一顿,问道:"亡了?"
  "是。"
  "怎么……?"
  苏晋尧虽没问完,那话语中的意思却是明确的,言安靖答道:"涟生公子是毒发,他身边那小丫头下的毒,然后那丫头就跑了。找到人的时候皇上的暗卫将那丫头扣了起来,属下们就没再跟着。"
  "……嗯,回去吧。"苏晋尧闭上眼睛。
  "是。"
  
  言安靖从宫廷出去后转道去了奕王府一趟,再出来时却拐向了新封的将军府。
  见言安靖一直皱着眉头,周辉笑了,看了看屋子里在坐的其他人,道:"咱们小言将军这是怎么了?老周我在西北就一直听着塞东军小言将军如何如何威风,如何如何能逗人乐子,今儿个怎么愁眉苦脸起来了?"说着,周辉也仿佛想起了什么,斟酌了一下道:"你刚才去见了王爷,是王爷说了什么?"
  
  听周辉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众人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看着言安靖。
  言安靖迟疑道:"王爷是说了一些话,我琢磨着,咱们好像将王爷的意思理解错了。"
  刘建笙道:"什么理解错了?"
  言安靖看了他们一眼,道:"路北经营的事儿。"
  周辉眉头一紧:"出什么事儿了?"
  言安靖将今天苏晋尧对他说的要他转告莫家老爷子的话说了,后道:"你们看,王爷这话不是明摆着吗,他要咱们控制路北经营恐怕是有别的用处,和咱们想的那个不太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
  
  路北经营是洛阳城周遭驻扎的最有实力的军事力量,一般而言都是握在皇帝自己手中,或者就是皇帝非常信任的人手中,周辉他们虽然知道他们王爷是当朝皇帝最为器重的人,但是以苏晋尧的身份,路北经营的军政事物却是他碰都碰不得的。
  而苏晋尧带了言安靖回来的最主要原因除了是言安靖大大咧咧外表下的细致外,也是因为言安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以苏晋尧这几年的见识,言安靖的轻身功夫在这里可算得上是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言安靖在回来的第一天,就被苏晋尧告知了苏晋尧通过七年时间在塞东遥控着洛阳城的势力在路北经营里安插的亲信,然后让言安靖负责联系他们,同时给他足够的时间瓦解路北经营,安插入自己的亲信。
  
  路北经营里竟然混入了臣子的亲信,这一点其实并不严重,严重的是这些亲信竟然能够左右路北经营的军政!要知道,从路北经营创建至今,里面便没缺过一些个世家大族的暗子,但这些暗子却没有一个是能够左右得了路北经营的。
  所以,当苏晋尧下了这个命令后,言安靖便隐隐地觉得不对。
  等塞东和西北的那些人抵达洛阳城,一群人一商量,再联想起苏晋尧受伤那天警告他们低调的事儿,就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家王爷要取而代之的信号。
  毕竟,七年前那场事故他们虽然离的远不怎么明白,但是八百御林军兵围王府这么大个事儿他们还是知道的。
  
  但是今天,听王爷这口气不像是……?一众人心中开始暗自琢磨。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那些事儿还做不做了?这路北经营人都换的差不多了不是?"凌豹左看看又看看见所有人都自顾自想自己的没人搭理他,就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瞬间桌子上放的茶水都抖了三抖。
  见把人视线吸引过来了,凌豹道:"你们倒是说说怎么办?王爷说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咱们在路北经营做的手脚可是比王爷当初说的要多,这小言子突然来句这么,那咱们……"
  
  周辉想了想,道:"该做什么接着做吧,反正总没坏处。以后看王爷的意思再说,嗯,言子。"
  "周大哥。"言安靖放下茶碗。
  周辉道:"后天到你去王爷那儿的时间后,将咱们的想法告诉王爷,看王爷怎么说。"
  "嗯,知道了。"言安靖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周辉起身,挥挥手道:"该回去的都回去吧,把自己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别漏了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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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已经过了四个月,苏晋尧胳膊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上面的疤痕以及由于天寒而产生的顿痛,或许连他自己都已经忘了他的胳膊和腿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
  
  这时候皇宫中刚过了最忙碌的春节,各宫各殿的宫人们现在正收拾着过节时挂上去的喜庆字画和饰品,站在亭子里,苏晋尧看着来来回回忙碌的宫人们,闭了闭眼睛。
  
  这一段时间,苏晋尧感觉到他的心情开始变得烦躁,或许是他所期待的事情慢慢临近的关系,他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比如说,过节的时候宫里宴会,他看到那种热闹时,竟然有种想要破坏掉的想法。
  吸了口凉气,苏晋尧抬手揉了揉额头。
  
  四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早在半个月前言安靖就已经给他传了消息说路北经营的事情已经完全安排好了,而莫非莫离也已经照他说的找好了落脚地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回洛阳了,这么看来也算是万事俱备。
  可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犹豫。
  就是这个犹豫让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计划整整往后推了半个月。
  
  "今年雪很大。"苏晋城从一边的路上拐过来,同苏晋尧站在一处说道。
  苏晋尧道:"不是说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你不用担心了。"
  苏晋城笑出声,道:"以前我倒是没发现你竟然也有关系这些的时候。"
  苏晋尧耸肩:"看来我在你眼中的形象不怎么好啊,皇兄。"苏晋尧侧过头来,朝他挑眉:"我不止是一个会行军打仗的武夫。"
  苏晋城笑着摇头,道:"你可是厦梁的文武全才,怎么会是武夫?"
  苏晋尧盯着说笑的苏晋城,道:"如果我只是个武夫?"
  苏晋城闻言眉头一皱,不解地看着他:"怎么?"
  "没怎么,随便说说而已。"苏晋尧站直身体,仿佛无意间又接着道:"如果我不懂文事,你还会喜欢我?"
  "晋尧?"苏晋城惊讶地看着苏晋尧:"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苏晋尧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亭子外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着的假山,半晌后他才转过头,看着苏晋城唇角微挑:"晋城,你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厦梁,只有我们两个……"说道此处,苏晋尧顿了一下才接着问道:"会如何?"
  
  只是刚才的一瞬,苏晋城就几乎被苏晋尧那一瞬间的姿态慑住心神,苏晋尧微挑的唇间笑中带着淡薄的寒意,挑起的眉梢完全打破了那张英俊面庞上的柔和,一片冷厉。
  苏晋尧这时候明明带着笑,却硬生生让苏晋城打了个寒颤。
  
  "晋尧,你……"苏晋城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
  苏晋尧也仿佛一瞬间回了神,神色一阵恍惚,又看了眼苏晋城抓着他胳膊的手,他才使劲儿闭了闭眼睛。然后,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是一片清明。他歉意地对苏晋城笑了笑:"惊到你了。"
  苏晋城松了抓着他的手,问:"刚才是怎么了?"
  苏晋尧呼出一口气,道:"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两天一直有点儿心神不宁。"
  "怎么会这样?"见苏晋尧虽然回过神,却依旧有些不对,想着刚才已经让张冼带着人避开了,苏晋城便伸手扶了苏晋尧的胳膊,让他在亭子里铺着厚厚垫子的石椅上坐了。
  
  苏晋尧揉了揉额头,回道:"可能是前些天你说的那个事儿,我一直没想明白的关系。"
  苏晋城闻言也皱了眉头,坐下:"你是说柳榛?"说完见苏晋尧点头,他又接着道:"其实,那个丫头倒是硬气,在暗卫将她扣起来后就要自杀,不过被暗卫制住了,只没想到她手法那么多,最后还是给她死了。"
  苏晋尧叹口气:"我想不明白的是,柳榛为什么要杀我?"
  苏晋城眯了眯眼睛:"估计是你和至炯走的近的关系,至贤是柳家外孙,他们自然帮着他。"
  苏晋尧嗤笑,道:"既然皇兄你都已经封了至贤为太子,他们怎么还这么谋算?我现在可是没那么多兵权去造他孙子的反,他们这么急着把自己搭进去算什么事儿?"
  苏晋城垂下眼睛仿佛没听到苏晋尧说什么,直到苏晋尧话音落下,他才笑道:"可不是这么说。"然后,没等苏晋尧再次说话,便出声示意在外面守着的张冼去端了酒菜。
  
  "今儿个难得咱们都有兴致,又有这么不错的雪景,咱们就喝一次酒如何?"等张冼带着人端了酒菜摆好,又在亭子四周放了炉子,给两人披上披风,苏晋城才挥手示意他们下去,然后拿了酒壶给自己和苏晋尧满上酒后,道。
  
  趁着苏晋城倒酒的空隙,苏晋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等苏晋城倒完酒端起酒杯敬他,他才低下头摩挲着酒杯外壁笑了两声,然后端起来和苏晋城手中的杯子一碰,事先说道:"这杯算是我敬你。"
  苏晋城看他抢在了前头一怔,随后收回了酒杯笑道:"这是怎么了?有话说?"
  "先喝酒。"说着,苏晋尧一仰头喝尽,然后又等苏晋城喝了,他拿起酒壶又给两个人边满上边道:"晋城,咱们俩走到现在也算是历经风雨了吧。"
  苏晋城看了看他,将满了的酒杯端回去,答道:"算是。"
  苏晋尧拿起筷子给苏晋城夹了一筷子菜,道:"那么说,我要做一些事情,对我们两个都没有坏处,反而有好处的事情你应该会支持?"
  苏晋城手下一顿,下意识反问道:"什么事儿?"
  
  "事情不重要。"苏晋尧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道:"我现在最重视的是你,你现在最重视的厦梁江山……"
  "晋尧……"听着苏晋尧说出这句话,苏晋城下意识打断。
  苏晋尧敲了敲盘子,示意他听他将话说完,等苏晋城欲言又止地停住,他方接着道:"你别多想,我没其他意思。我也就是想告诉你,我做这件事只是为了咱们在一起,厦梁苏氏不会因为咱们受人指责,也不会因为咱们让你重视的江山临危。"
  
 
作者有话要说:惊变,既惊天的变= =
嗯,进入准备的最后阶段,小尧子要带人跑了~~~~~
惊变(二)
  虽然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苏晋尧的伤其实是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好了的,他装作伤势没好完全,也不过是想留在宫里多占去苏晋城一点儿时间,毕竟,只有他时不时的做出一点儿事儿让苏晋城心神不定,才能够完全避免他的那些安排被苏晋城发现。
  这是他后半生最想过的日子,无论谁都不能破坏。这是一种手段,即使是利用了苏晋城,苏晋尧也不认为他做的就不对。
  
  等到四月末,苏晋尧在皇宫中住的时间已经实在是不短了,而他也终于在前几天对苏晋城说了他打算回府的事儿,苏晋城虽然不舍,却也没有办法,一个臣子,虽然是皇帝的兄弟,却也是不能在皇宫中多待的,苏晋尧受伤这段时间长住瑜荃殿这一点已经是打破规矩了。
  
  这一天,正是苏晋尧离宫前的最后一晚。
  天色擦黑,苏晋城便放下了折子,命人在琉庆殿中摆了酒,将留在瑜荃殿中的休息的苏晋尧请了过去。
  
  苏晋城其实是不怎么原意苏晋尧出宫的,但是,苏晋尧自己说伤势好了,太医也已经松了口说奕亲王的身体已经完全无碍,他也不能真的就置祖宗规矩于不顾。
  
  只是,看着手边放着的一些折子,苏晋城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这段时间,他能够看出来晋尧对他的在乎程度正与日俱增,这些事情他是非常高兴的,但是,与此同时他又非常不安,晋尧的变化来得太过突然诡异,甚至于他对他这个弟弟是越来越不了解了。
  
  晋尧那天对他说的话时常出现在他耳边,他说他正在做一件对他们两个都好的事情,他说他做的事情不会动摇道厦梁江山,但是,苏晋城还是不放心。
  这种不放心无关乎苏晋尧正在做的事情的性质,只是一种不安。
  他总觉得苏晋尧将要做的事情会超过他的预期,就仿佛七年前苏晋尧去塞东前发生的事情一般。
  
  七年前,苏晋城封锁了苏晋尧去塞东的原因,但是这种事情能够瞒得住的天下人,却很难瞒得住消息灵通的权贵们。
  毕竟,即使苏晋尧将他的府邸打造的犹如铁桶般紧实,也不能避免那些无孔不入的探子。人多口杂,那时候承武帝昏倒,御亲王妃怒斥苏晋尧而后撒手人寰的事情,在苏晋城封锁消息前就已经传出了奕王府。
  但即使这样,这个消息也是没有经过确认的,所以即使传了出去,这也没关系。
  
  可是之后的事情,却令京中即使只是隐约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明白了,皇上与奕亲王两个人闹矛盾了。而矛盾便是,奕亲王苏晋尧手中的西北卫不听皇帝调遣,据领王命!
  最后导致了,厦梁朝对抗辽国的天然屏障――塞东,失守。
  
  苏晋城看着右手边已经存在了七年多的密折,这是晋尧离开洛阳后他让暗卫们查的东西。
  那个时候因为晋尧要远赴塞东,他便加封了晋尧塞东军兵马大元帅的衔儿,只是,晋尧那个时候正在气头上,竟然只是听了加封令,连他办的加封礼都没参加就私自领军奔了塞东。
  也正是因为他这个反应,那些隐隐约约得到大长公主离世"真相"的权贵们更是认为这就是真的了。
  
  苏晋城心想,那时候晋尧难道就真没想到他这么做是在明面儿上落了他这个帝国皇帝的脸面么?
  晋尧就真的那么确定他不会驳了他的,让人将他给劫回来?
  还是说,那时候晋尧是真的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些问题苏晋城时常想,除了一直没想明白原因外,也想用这些来提醒自己。他和晋尧能够走在一起不容易,他不想再因为前些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伤害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他不当这个皇帝的话,他们是否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一起了?
  
  是的,肆无忌惮。
  这种想法最初形成时,他是惶恐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缓解这种想要与爱人携手站在人前的渴望,这就仿佛是黑暗中看到了光明的人们一般,因为极度渴望而产生了恐惧。
  当然,这种恐惧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是苏晋城却发现这种渴望不仅没有因为恐惧的消失而消失,反而因为没了恐惧更加令他向往。
  
  "见过皇上。"张冼走入殿内,行礼后恭敬地垂首。
  苏晋城将手边的折子拿起来放了,才道:"准备好了?"
  张冼道:"回皇上的话,准备妥当了,也已经照您的吩咐让人去请奕亲王。"
  苏晋城站起来,从御案后走出来,道:"走吧。"
  "是。"张冼让道一旁,等苏晋城过去了方才跟着走,却又见苏晋城脚步一顿,站住了脚,道:"若是明天朕没上朝,你便传近卫军统领付和进宫护驾吧。"
  "皇上!?"张冼几乎是反射般地看着苏晋城惊呼出声,声音里透漏着难以忽视不可思议。
  "照朕说的去办。"苏晋城看了他一眼,说道:"记着,时间不能早了,今天晚上你去歇着吧,明天早朝前再来伺候。"
  说完,苏晋城不管犹自惊疑的张冼,径自走了出去。
  
  殿外已经半黑了,天际处晚霞散尽,一弯斜月挂在半空。
  苏晋城看着渐渐出现在他视线里的瑜荃殿,从苏晋尧找他说话时就产生的不安感越发明显,仿佛要破胸而出。
  说到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刚才吩咐张冼做那些准备的用意。那只是他作为一个皇帝在预知危险时,本能般的防御手段,无论有用与否。
  不过,苏晋城想,其实那些准备他实在没有必要去做,如果他这些天不安的源头真的来自晋尧,那么即使救驾成功,他也……
  他也……如何?
  苏晋城笑了笑,如若晋尧所说,他们两个人好的基础,是与江山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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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晋尧到达琉庆殿的时候难得地愣了一下,这次宴会好像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原本苏晋城告诉他今晚上有为他举行的送别宴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他们两个人,毕竟举行宴会的地点在琉庆殿。
  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的王妃――莫清璇。
  
  莫清璇见到苏晋尧迈步殿,马上从一旁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带着深厚的越菊和扶蓝两人给苏晋尧请了安,等苏晋尧抬手示意他们起来后,她才在苏晋尧的搀扶下起身。
  苏晋尧的视线从莫清璇凸起的肚子上扫过,笑道:"身体还好吧?"
  "多谢王爷关心,身体还好。"莫清璇就着苏晋尧的手直起身体,低下头答道。
  
  苏晋尧看着她笑了笑,来之前,他倒是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在这里见到莫清璇。他原本以为,今天晚上的豪赌他即使赢了,也要有赢得不彻底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原来还能够期待赢的完完全全么?
  从前几天他对苏晋城说那些话开始,他就已经算是给了苏晋城一个拒绝的机会,如果苏晋城能够预知道危险,如果苏晋城能够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什么,从而利用暗卫的力量将事情查出来的话,他就给苏晋城一个拒绝他的机会。
  毕竟,在做皇帝方面,苏晋城无疑是一个好皇帝。
  他不是这里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忠诚的家国意识。但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却是他喜欢的人。他将他最强势的感情给了苏晋城,他就会不危害到这个国家。
  
  苏晋城领人从殿外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苏晋尧扶着莫清璇笑容温和。虽然知道没什么,但是心里莫名的不舒服,苏晋城皱了皱眉头。
  
  各自行礼后坐下,苏晋城看着莫清璇道:"奕王妃身体可好?前段日子晋尧伤势没好完全,朕一直不妨先让他回去,倒是让你担心了。"
  莫清璇站起来行礼,然后再苏晋城的示意下又坐下后,方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的话,臣妾身体很好,王爷受伤留在宫里是王爷的福气,臣妾还要为王爷谢恩呢。"
  
  苏晋城笑了笑,又转向苏晋尧:"今儿个是你留在宫里的最后一天,朕本想和你说会儿话,但又想着奕王妃也有几个月没见过你了,又有了身子,正好母后今儿个宣她进宫说话,朕也顺便让你们见见"
  苏晋尧起身道谢:"多谢皇兄。"
  
  苏晋城摆摆手:"朕批了折子就过来了,还没换衣服,你们自个儿说说话。"
  "是。"见苏晋城站起身要走,苏晋尧与莫清璇同时起身相送。
  
  虽说宴会是在皇帝的琉庆宫举行,但是毕竟不可能真将宴会摆在正殿里,苏晋尧见苏晋城出去,又看了眼自己处在的这个偏殿。
  这里离正殿不算近,苏晋城既然是去换衣服梳洗,必定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回来。
  莫清璇显然也是这样想,等众人都退了出去,她便走到苏晋尧跟前,问道:"王爷,今儿个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晋尧挑眉:"怎么这样说?"
  
  莫清璇道:"我是想这时候皇上让我进宫是什么意思?毕竟,虽然是太后让人宣的我,可是我在太后那儿瞧着,也不是那个意思。"
  苏晋尧抬眼看她,一双眼睛内似笑非笑,飞扬的眉毛安稳地落在眉骨上,越发衬托的他那面容惊人心魄。
  莫清璇在他抬眼的瞬间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种不知名的压迫感,让莫清璇这个出身于厦梁顶级政治世家的小姐敏感地感觉到了威胁。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倒退一步才稳住心神,勉强压下躁动的心绪,莫清璇改用平静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人,她的丈夫,厦梁朝的奕亲王苏晋尧。
  
  苏晋尧好像对她的反应很欣赏,挑起的眉毛稍稍下放,面目间又是一片令人感道舒服的清和,这是苏晋尧和莫清璇相处时最常表现出来的一面。但是,现在的莫清璇却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敢掉以轻心。
  
  苏晋尧笑了笑,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莫清璇迟疑了一下,却也只是片刻,便回道:"请王爷说说是什么事?"
  "你不用这么小心。"苏晋尧看了她一眼,不怎么在意道:"我原本没想到竟然会见到你,不过既然见到了,我刚才突然多出了一个想法,现在只是问问你的意思。"
  莫清璇皱眉,苏晋尧还是没说他想要干什么,她道:"请王爷说明。"
  
  "事情不急,晋城不会这么早救回来。"苏晋尧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莫清璇在听到他对皇帝的称呼时所表现出来的讶异,他道:"今天晚上可能会出现一些事情,当然这些事你现在不必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除了什么意外,你不用再顾忌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以后想过什么生活,你就真没过。"
  说着,莫清璇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依然没反应过来的莫清璇。
  
  "休书?!"只是瞟了一眼,莫清璇便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苏晋尧看着她:"你看错了,是'和离'的手续。"
  "和离?"莫清璇更不解了。
  苏晋尧道:"你嫁给我之前,不是很希望那种自己做主的日子?"
  莫清璇没说话,当初她是很希望过那种日子。毕竟,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在她心目中,嫁给一个人还真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即使是去庵里做姑子也是比大户人家后院的媳妇强的。只是――
  
  "王爷?"莫清璇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苏晋尧摆了摆手:"这些我本是打算让人在明天给你带过去的,现在你来了也正好给你。"
  "王爷,你这是……"
  苏晋尧盯着她:"这张纸我给你了,但是你如果真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还是顶着奕王妃的身份来得方便。日后我不在,奕王府也能护着你一点儿。"
  莫清璇沉默了片刻,看着眼神不知道看向何方的苏晋尧,然后她问道:"那王爷可否告知我,您刚才说的事情了?"
  
  由正殿通向偏殿的道路尽头已经有了人影,苏晋尧看着那抹边走边向身旁的人交代些什么的人影,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拜托你在能力范围内多照顾点儿五皇子,同时待我告知外公。"
  感觉到后面那句的重要性,莫清璇抬头认真听他说话。
  "告诉外公,接下去莫家不能再如此下去。"苏晋尧说的话很平静,他道:"我本没想管莫家,但是只置身事外也不是办法,今天看到你来,就觉得还是要代母亲想一想,你告诉外公这些,他会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写这么多,明天完结正文。哦,握拳!
惊变(三)
  莫家的事情苏晋尧本来不怎么想管,毕竟虽然莫家一直忠心为国,但在这种封建帝制的国家,无论是对手握封建集权的皇帝,还是对势力庞大根深蒂固的世家来说,大族太过风光都是不好的。
  但是,见到莫清璇的一瞬,他好像见到了那位御亲王妃,苏晋尧觉得,就当是他对那个女子的偿还。
  
  "在想什么?"莫清璇离开后,等殿内的所有人都下去,苏晋尧走到站在窗前的苏晋城身后,双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
  苏晋城侧头,眼睛却没有从窗外的景物上离开,道:"看月亮。"
  挑起眉毛,苏晋尧抬头看了看挂着空中的弯月,笑道:"这月亮不怎么圆啊,晋城还是不要多看的好。"
  没有回应苏晋尧的话,苏晋城抬手摸了摸苏晋尧搁在他肩膀上脑袋:"晋尧,你,今天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苏晋尧眯起眼睛,脑袋稳稳地放在苏晋城肩膀上,正好挡住了苏晋城,让他不能够回头,苏晋尧半真半假地笑道:"哦?你是怎么知道?"
  
  苏晋城不说话。
  苏晋尧也不在意,只是紧了紧环在苏晋城腰间的手臂,缓缓道:"晋城,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苏晋尧笑了笑,在苏晋城不注意时一口咬在苏晋城耳朵后面,咬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
  "喂!"苏晋城下意识地要回头推他。
  "晋城,等会儿我告诉你件事儿,行不行?"苏晋尧接着在苏晋城耳朵边吹起。
  
  苏晋城呼吸一顿,道:"什么事?现在不能说?"
  苏晋尧将额头埋在苏晋城颈窝儿里,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意味,道:"你真想现在听?"
  苏晋城越发疑惑,问道:"到底什么事儿?"
  苏晋城这么一问,苏晋尧反倒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苏晋城颈窝儿里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苏晋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只是苏晋尧的手臂将他揽得太过紧密,他试了试实在转不过身,便推了推苏晋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再次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这样不说是存心让我着急?"
  
  苏晋尧依旧没说话,只是在苏晋城快要忍受不住时,他才趴在苏晋城肩膀上沉沉地笑出声。越来越响亮的笑声,很好地显示了苏晋尧此刻的好心情。
  苏晋城听到他笑,想也不是坏事,便放了一半心,只是苏晋尧接下去说的话却更是惊了他,苏晋城连腰上的手臂都没顾忌,猛一用力堪堪转过身,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晋尧。
  
  苏晋尧低头抵着苏晋城的额头,笑了笑。
  苏晋城道:"你刚才,说什么?"
  苏晋城看着苏晋城笑,说道:"我说,莫清璇并没有怀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后,苏晋尧并没有做过多解释,他只是让苏晋城转回身和他面对面。苏晋尧静静地看着苏晋城震惊的表情渐渐平复下来。
  
  苏晋城看着眼前这个人,一种复杂的感情渐渐从胸腔中散溢出来,他说不明白这是什么,就像当初他也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苏晋尧一样。
  很奇特,奇特到令他心脏发痛。
  苏晋尧没有解释为什么会这样,苏晋城却相信,苏晋尧没必用谎话在这方面欺骗他,毕竟他没有立场在这方面约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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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晋尧吻上苏晋城的眼睛时,苏晋城本能地感觉不对劲,却也并没有躲,这段时间,苏晋尧的不平常苏晋城能够瞧出来,只是他觉得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那么就一直相信下去吧。况且,作为苏家子孙,苏晋尧即使做了什么也不会太过分,只是看看他在塞东那几年就能明白。
  
  苏晋尧的动作并不急切,平稳的双手在苏晋城还未回过神时便已经滑入了散开些许的领口,指尖第一时间碰触到有着紧实肌肉却保养良好的皮肤,苏晋尧感觉到手指上仿佛起了火,辣辣的。
  
  过了这么些年,从洛阳到禹州再从塞东回归这里,苏晋城感觉到他们的感情也仿佛绕了一个大圈,两个人的心思从近到远再从远至近,最近的时候他们彼此信任、相互取暖,最远的时候心隔天涯、身距千里。
  不过,老天还是仁慈,最终晋尧回来了,回到他身边了。
  一个圆终究完成,即使曾经有过痛彻骨髓的相思,如今也终是得到了补偿。
  
  他们两个以前不是没有做过,但是像今天这样却是少有,苏晋城感觉到苏晋尧今天很不一样,动作虽然不至于急切,但心跳却很快,令他感觉很舒服。
  前些日子在苏晋尧从塞东回来时,他们第一次突破那种禁忌的防线,仿佛是为了确认感情没有流失,那次的苏晋城除了心底的患得患失外,其他感觉很少,整个过程中,他都有些离神,仿佛下一秒苏晋尧便会离去一般。
  
  "晋尧。"苏晋城拦住苏晋尧的脖子,在亲吻的空隙低喃。
  苏晋尧勾起唇角,手上的动作放大了一些,明黄色的龙袍呈半滑落状态,半边肩膀露了出来,光洁的几乎是在烛光下泛出了诱人的薄光。
  苏晋尧暗暗吸了一口气,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苏晋城的肩膀上,痒痒滑滑,不时还用舌*头轻舔*吸*允。
  
  苏晋城扬起脖子,情不自禁地抓了抓苏晋尧已经被他解散开的头发,十指埋入黑发中缓缓用力,在苏晋尧咬住他的喉结的瞬间,苏晋城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双手下滑到苏晋尧脖颈稍稍一用力,将苏晋尧埋在他颈窝儿里的头抬了起来,吻住他的唇。
  
  苏晋尧轻笑,伸出手舌*头与他纠缠。
  苏晋城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甚至开始有了窒息的感觉,但是口中的味道太过甘美,苏晋城勉强吻住心神,压抑着几近要跳出的心脏与苏晋尧接吻。
  意识开始昏沉,却在遗失的边缘猛然被拉回,从背部掩着脊椎滑下的手落在那个曾经被碰触过一次的地方,带着薄茧的手力道适中的按压着。
  几乎是同一时刻苏晋尧的另一只手已经扯下了苏晋城身上的衣服,整个上身暴*露在初春的空气中,凉气的刺激让苏晋城的身体迅速抖了一下。
  
  在苏晋尧的吻落在他胸前后,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酥麻的感觉蜿蜒而上,与脑海中的声响汇聚到一处,然后轰鸣着炸开,身体骤然绷紧。
  
  似乎是从五个月前的那一次亲密体验开始,他便无法再忍受旁人的靠近了,苏晋城想,除了眼前这个人,所有似有似无的碰触都让他心生厌恶,甚至严重到伺候他穿衣的侍人他都已经无法忍受。
  苏晋城一晃神,便被苏晋尧坏心地咬了胸口一下,并不严重的针刺般的痛感冲入脑际,苏晋城回过神低头便见苏晋尧抬头对他笑,然后还未等他说话,苏晋尧便一把抱着他站了起来。
  这个姿势让苏晋城有点儿难堪,眉头微皱,道:"晋尧。"
  苏晋尧不怎么在意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暗哑:"乖一点,皇兄。"
  
  很快两人就到了床铺,并在最短时间内纠缠起来,苏晋城也已经慢慢适应,不会再那么容易走神,在最初时勉强压制下的激动显露出来,从神情到身体,仰躺在床上,苏晋城双手按住苏晋尧的脊背,吻也从初时的柔和渐渐变得强势,双手从脊背抚到脖颈再移动到两人相贴在紧密的胸膛,撑开了一点儿间距去解他的衣服。
  
  苏晋尧的身体没有苏晋城来的精致,常年在外的征战生活让他没可能拥有寻常贵公子才有的细致肌肤,紧实的肌肉的上除了曾经被太阳晒伤过的淡淡痕迹外,还有不少令人难以忽视的箭伤刀疤。
  苏晋城的手一顿,虽然两个人不乏亲密时刻,但他却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苏晋尧的身体,这是一具让他着迷的身体。
  苏晋城亲吻苏晋城的锁骨,双手抚过腰线,最后退下两人身上最后的衣物。
  
  苏晋尧看着苏晋城盯着他的伤口的眼睛亲了亲,然后再次捕获他的双唇,不紧不慢却依旧深入地舔吻吸允。
  气氛逐渐浓烈,亲吻的动作也越来越激烈,苏晋尧伸手放下了床帷,然后顺着锁骨滑到肚*脐腹部,稍稍抚摸了一会儿后缓缓下探。
  
  "嗯!"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两人的身体都已经非常激动,兴奋的器官被苏晋尧一碰,苏晋城就闷哼一声难耐地扬起了脖子。
  喘着粗气的爱*抚,湿腻的舔允,以及暧昧的情话都让人的兴奋加剧,苏晋尧的手指灵活地探到前端微动,又再次握住,如此反复。
  苏晋城皱起眉头,又随着苏晋尧的动作缓缓放平,然后仿佛被刺激到了,苏晋城豁然张开了一直咬着的唇,抽了口凉气,然后呻吟声便停不下来。
  
  "舒不舒服?"苏晋尧抬起头舔了舔下唇,在看到苏晋城侧开的头后,低笑一声垂首再次吻了吻已经流泪的前端才直起身体重新覆住苏晋城。
  唇齿相依。
  
  温柔地吻着苏晋城,尽量减轻他的不适感,苏晋尧的手滑到他的股缝间不断摩挲,苏晋城几乎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急切地和苏晋尧亲吻,想要压下已经涌到喉间的呻吟。
  苏晋尧却不如他意,放开他的唇开始舔允颈侧的皮肤。
  前后都被人掌握着,苏晋城几乎失去言语,强烈的快感冲击着仅存的意识。
  
  "可以了么?"苏晋尧暗哑急切的声音响在耳边,苏晋城下意识地哼了一声,然后便感觉到身体被人翻了过来。
  这是最轻松最不易受伤的姿势,却也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姿势。
  苏晋城将脸埋入锦被,双手仿佛溺水般紧紧抓着被褥,在苏晋尧进入的一刻,苏晋城咬牙绷直了脊背,然后在苏晋尧安抚的吻下仿佛用尽力气一般整个人瘫软下去。
  
  苏晋尧克制力很强,一直等到苏晋城□才进行最后一步。
  身心的强烈满足感充斥在两人之间,从轻柔到激烈,欲*望再也难以控制,动作越来越狂放,神思错乱,释放的最后一刻,苏晋尧紧紧抱住苏晋城的背,仿佛要将两个人融合到一起。
  
  【那啥,我差点儿写挂了,而我床上的插座竟然在我离开那么长时间归来后不幸罢工,所以我就坐在自己桌子前写H,但!宿舍人都在啊!米一个看耽美的,%>_<%做小偷都没我这么小心的。(题外话:口味轻重问题请给予说明,以便某绫于下一次修正。)】
  
  ===========河蟹分割线==大家请低调===避免想刚发就被锁=========
  
  琉庆殿是帝王寝殿,所有设施都很齐全,披了件衣服,苏晋尧抱着径自闭着眼睛休息的苏晋城转身进了当初他特意让苏晋城设的浴室。
  
  "怎么样?"将苏晋城揽在怀里,苏晋尧一边拿着布巾擦拭苏晋城的额头,一边问。
  苏晋城看了他一眼,再次靠着他的肩膀休息:"没事。"
  苏晋尧撩起池水缓缓清洗苏晋城的身体,直到苏晋城呼吸渐沉,他才将苏晋城抱起,将两人身上的水渍擦干净后,方拿着一旁早准备好的宽松袍子给两人披上。
  
  将苏晋城放在床上,苏晋尧正准备起身,就被睁开眼的苏晋城拉着:"你干什么去?"
  苏晋尧顺着苏晋城手上不大的力道坐回床边,将苏晋城身上的被子拉了拉才道:"我去把殿内痕迹收拾一下,等会儿就过来,你先睡。"
  苏晋城抬眼看他,应了一声后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苏晋尧见苏晋城睡沉,眼神闪了闪,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了一片香片状的东西,放在苏晋城鼻前放了一会儿,听着苏晋城的呼吸渐渐慢下去,他才站起身走到一旁。
  殿内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苏晋尧径自走过去,拿起那包袱后又转回床边,从里面拿出一整套简单却不失华贵的衣服后,动作轻柔地将已经没反应的苏晋城抱起来,给他穿衣服。
  
  这时候,苏晋尧的心情是复杂的,这个决定是他几年前做的,从他有了这个想法,他便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一天天的下去,他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这一天突然这么到来了,他竟然会感觉到一种沉重。
  原本,他以为他会异常欣喜的,没想到……
  
  抱着苏晋城站在殿内,苏晋尧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恢弘的宫殿,他想,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知道了苏晋城的感情,也是在这里他明白了苏晋城是爱着苏晋尧的。
  只不过,那个苏晋尧不是他,而已。
  苏晋尧低头看着靠在他怀中昏睡的苏晋城,闭了闭眼睛,低头在额上吻了一下,他想,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况且他也相信苏晋城是爱着他的,或许无论是以前的苏晋尧还是现在的苏晋尧苏晋城都爱着。
  
  毕竟,如果苏晋城只是爱着以前的苏晋尧,那么他这些年也不会过的这么不轻松。
  决定的事情,苏晋尧从来不会后悔,当初他的决定就是他要苏晋城这个人,至于这颗心,他相信他会得到,完完全全的得到,只不过现在他等不及再在这里和苏晋城耗下去了。
  他想要生活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晋尧迈出琉庆殿的时候,琉庆殿外一篇寂静,除了默默站在原地的言安靖和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外,连一个侍卫的影子都没有见。
  "都准备好了?"苏晋尧转头看他。
  言安靖低头,道:"准备好了,只等王爷出宫了。"
  说完,言安靖上前掀开了帘子。苏晋尧也不多说,上前一步将裹着厚披风的苏晋城放入车中,才转身示意已经退到一旁的言安靖上前说话。
  
  这时候天色一片黑暗,苏晋尧道:"安靖,你们跟我几年,这次我承你们的情,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记得去柳城找我。"
  "王爷……"言安靖抬起头,看着苏晋尧,欲言又止。
  苏晋尧笑了笑:"过了今天我就不是什么王爷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言安靖神色复杂,道:"王爷,您……就这么走了?"
  苏晋尧反问道:"不这么走了,还能怎样?"
  "王爷,您这样――"言安靖看着他,斟酌了一下才道:"值得?"
  
  苏晋尧认真打量他,然后笑了:"这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我想过的生活不一定就非要是重权在握那种,况且,这些年我做了那么多你们应该见了吧?"
  "可是,我们以为您是……"
  "以为我是要谋权夺位?"苏晋尧挑眉。
  言安靖低下头不说话。
  
  苏晋尧接着道:"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说着,见言安靖还是不理解,他叹气道:"安靖,以后留在朝堂要小心,若是对朝堂感到不适,等新皇登基,你还是自请回边疆吧。同时,告诉周辉他们,如今他们因为我的缘故做了这些,走前我就不免要提醒一句,拥立之功不好做,切忌持功自傲。"
  言安靖吸了一口气,最后下拜:"属下明白了,等王爷走了,属下自会转告周大哥他们。"
  "嗯。"苏晋尧含笑应了。
  
  苏晋尧要从皇宫中带着苏晋城离开并不容易,这时候正是黎明,天色还暗着,宫门初开。
  一路之上,虽然他早已经安排好,苏晋尧还是留了小心。
  直到马车从宫门口顺顺利利地行出去,他才算真真正正地放下心,只要出了皇宫,即使是他培养出的新皇苏至炯亲自来追他也不会担心了。况且,现在宫里应该乱了吧?
  
  ***
  
  坐在马上,停在宫门前等守门侍卫检查完毕,苏至贤才拢了拢袖口问道:"刚才本宫怎么瞧着有一辆马车从这个方向过去了?这么早是谁出宫?"
  守门侍卫恭敬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是奕亲王爷家的车架,昨个儿太后留了奕亲王妃在宫内住着,今个儿是奕王妃要回去。"
  "奕亲王?"苏至贤回头疑惑地看了眼还能够隐约看到马车影子的街道,问道:"怎么这么早?"
  
  守门侍卫肯定不会知道这些,这些也不是他们能够随便议论的,所以意料中地没听到任何回答苏至贤也不生气,他那句话本就是随口一问。
  只是,令他不解的是,看马车的速度不快,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怎么偏偏这么早出宫?而且,这用得还是普通马车,不然他也不会认不出来。
  苏至贤总觉得有那些地方不对劲儿,却又察觉不出来。
  
  对于苏晋尧这个皇叔,苏至贤了解不多,虽然曾经为了得到他的支持他暗中令人调查过这位常年驻守边疆的叔叔,但是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那些不怎么有用的信息中最明显的两条便是,奕亲王苏晋尧受皇帝重新,同时非常喜欢当今的五皇子苏至炯。
  
  就在苏至贤皱眉乱想的空挡,突然一队脚步匆忙的人往宫门处跑了过来。领头的人正是宫内除了张冼外职位最高的以为公公。
  苏至贤眉头紧皱,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道:"怎么回事?匆匆忙忙的像样子?!"
  那公公原本就已经被发生的事情吓得不轻,见太子殿下又是吉言令色,更是不住地磕头,哪里还有宫内大太监的风范。
  "太子殿下!琉庆殿起火,皇上和奕亲王爷还在里面,现在大火已经从烧到立安宫了!"
  
远走
  琉庆殿大火!
  苏至贤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愣,瞬间又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琉庆殿怎么了?"
  那公公再次磕头,声音悲切:"太子殿下,琉庆殿大火!"
  
  到达琉庆殿的时候,苏至贤几乎不敢相信这里就是他的父皇住着的地方,是那座代表了厦梁朝最高权力的宫殿,大火几乎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红色,灼人的热浪直冲人面。
  
  "怎么样了?!父皇呢?!"殿前忙忙碌碌的一片,苏至贤随便抓住一个人急急问道。
  那人正是张冼,见抓住自己的人,张冼连忙行礼,道:"还不知道皇上是否在里面,只是火势太大,实在……"
  就在这时,又一个侍卫领着一队人快步走了来,见到张冼正准备上说话,就看到了苏至贤,那侍卫一行人忙下拜。
  苏至贤一挥手:"你们办事,不用顾忌本宫。"
  所有人谢恩后,才见那侍卫对张冼道:"张公公付和统领已经领人封锁宫门,现在应该正在往这里赶。"
  
  站在不易被人发现的阴影处,言安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场大火,那个他发誓要跟随的人走了,彻底的走了。
  这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我想过的生活不一定就非要是重权在握。
  言安靖想起苏晋尧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想要过的生活,或许是真的吧。
  
  "张公公,我已经打听过了,奕亲王昨儿晚上和皇上一块儿喝的酒,并未回瑜荃殿,所以说王爷应该是和皇上一块儿!"
  在一旁着急的苏至贤听到这一句话豁然一惊,脑海中突然出现宫门前那一幕,那辆外观普通的马车……
  "快!给本宫备马,快点儿!"苏至贤刚走出去两步,又猛然回头,对张冼道:"劳烦张公公在此,本宫想到父皇可能会在另外一个地方。"
  "皇上在哪儿?!"张冼急道。
  苏至贤看了看周围,皱眉道:"本宫也不确定,只是猜测,况且这里人多口杂本宫也不便说。还是劳烦张公公在此,本宫尽快回来。"
  说完也不待张冼回答,快步离开。
  
  苏至贤勉强压下心中的惊骇,难道父皇真的在那辆马车上?!
  现在他心中虽然不确定,但也隐约觉得应该是的,毕竟只有这个说法最有说服力。他的父皇怎么可能就这么葬身火海,况且还有他那位二皇叔!
  
  那么,如果父皇真在那辆马车上……
  坐在马车,苏至贤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他也不知道他追到后能够做什么,但是,这却是他下意识的动作。或许,或许,父皇不是自愿走的?或许,父皇是被奕亲王逼迫的,或许……
  或许这些都只是他的自我安慰罢了。
  
  一个月前,他从他母妃宫里回东宫的路上正好没事,就顺道拐到了御花园中的一条人们不怎么喜欢去的小道上,想要理理因为皇位之争而烦乱的心绪,却没想到让他看到那一幕。
  他的父皇,厦梁朝的皇帝和自己的堂弟,厦梁的铁帽子亲王纠缠不清。
  
  领着人苏至贤骑马跑在最前方,他紧紧咬着唇,希望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他们怎么能,怎么能……
  
  ***
  
  坐在马车中,苏晋尧抱着一直昏睡的苏晋城闭目养神,突然听到后面动静,苏晋尧刚睁开眼就听外面驾车的莫非道:"爷,后面有动静,应该是有人追来了。"
  苏晋尧挑眉:"那咱们就停一会儿,等等。"
  "是。"
  
  还真有人追上来啊,苏晋尧低头看着苏晋城笑了,只是不知道是谁。
  琉庆殿的大火应该还没灭,能够这么快发现他们也算是有心了。
  
  坐在马车中没有动,苏晋尧静静地听着略显纷乱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入耳中,然后渐渐停下。
  "见过太子殿下,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拦下马车可是有事?"莫非说的不卑不亢,挥手让苏至贤到达同时围住马车的王府近卫退下。
  
  苏至贤盯住莫非,道:"莫将军怎么会在此处?"
  莫非道:"回殿下的话,末将是应了王爷的话,回西北有事。"
  "哦?"苏至贤似笑非笑,道:"本宫倒是不知道莫将军竟然有驾马车出行的习惯。"
  莫非道:"每个人习惯不同,太子殿下见多了就明白了。"
  
  苏至贤狠狠盯着莫非,见他没反应,他突然提声道:"奕皇叔,本宫知道您在里面,请出来一见!"
  马车中的苏晋尧闻声挑起了唇角,却未睁开眼。
  莫非笑道:"太子殿下这是说什么?王爷怎么会在马车中?"
  苏至贤冷笑:"不在马车中?不在马车中难道是在宫里被烧死了?!"
  莫非闻言变色,看着苏至贤敛了笑容,道:"太子殿下慎言,王爷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您虽然是太子也不能这么诅咒自己叔叔!"
  苏至贤唇边的冷笑越来越重,道:"自己叔叔?!哼,他也配!"说完不等莫非反应,便对自己身后的禁宫护卫一挥手,喝到:"奕皇叔,本宫现在还尊您一声皇叔,若是您再不出来,就别怪本宫不尊长辈了!"
  
  莫非见此往后退了一步护在车前,同时那些他带来的护卫有序地守住马车,另外一些也已经准备好。
  莫非道:"太子殿下还是回去的好,在这里起冲突说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好听?!"苏至贤显然被气的不轻,冷哼道:"你们还知道好听?!我父皇是不是在里面?!苏晋尧你还有脸说好听?!你以为你和我父皇的事――"
  苏至贤挑高的话音突然顿住,一把还未出鞘的长剑正好擦着他的脖颈向后飞去,狠狠钉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
  
  马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了,只是门口还有一道布帘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布帘子正不断晃动,刚才那剑显然是从里面射出来的。
  苏晋尧并未出来,莫非和那些侍卫却已经敛了怒色,恭敬地站在一旁。
  
  苏至贤原本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急迫之下说出那些话,看了看他身后那些一脸迷惑的侍卫,苏至贤心中更加恼怒,喝到:"苏晋尧,你敢做就别怕人说!本宫――"
  "你怎么?"马车中传出波澜不惊的声音,虽然没有见到人,苏至贤却明白那是苏晋尧。这下心中的猜测成真,苏至贤却安静了下去,心中竟然一片冰凉。
  
  苏至贤等着苏晋尧会说什么,却没想到说了那三个字后,苏晋尧便没再理他,只是对一旁的莫非吩咐道:"除了咱们的人和太子外,其他听到太子话的人,一个不留!"
  莫非一低头,应声道:"是!"
  
  苏至贤伸手遇拦,却见马车后又是一片尘土。
  苏至贤抬头望过去,之间那一队也是宫廷侍卫的装扮,领头人却是他的弟弟苏至炯。
  
  苏至炯停下马,对苏至贤点了点头,方对着马车一拜,道:"皇叔。"
  苏晋尧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以后可没什么皇叔了。"
  苏至炯话音一顿,道:"至炯明白。"说完,苏至炯看了看苏至贤身后的人,迟疑道:"皇……二叔。这些人交给至炯就成了,您启程吧。"
  
  "苏至炯!"苏至贤见苏至炯竟然这样说,气急之下一鞭子挥向了再苏至炯眼色下准备要往他身后走的那些侍卫:"五皇弟,本宫是太子!"
  苏至炯看了他一眼,道:"皇兄的奴才不听话,弟弟不过帮着教训教训罢了,省的让二叔看笑话。"
  苏至贤冷笑:"本宫倒是不知道,本宫的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了?!"
  
  苏至炯也不说话,看了满面怒色掩都掩不住的苏至贤一会儿,转身对马车中的苏晋尧道:"请二叔上路,剩下的事侄子会料理妥当,绝不会有半分流言传出。"
  马车内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里面道:"莫离领一队人帮着至炯料理后事,莫非驾车,咱们走。"
  竟然是是承武帝苏晋城的声音,在场的人动作都顿了顿。
  莫非莫离恭敬垂首,答道:"是。"
  
  苏至贤还想阻挡,却架不住自己侍卫比不上莫离手下那些上过战场的精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
  
  听着外面已经没了动静,再次沉寂下来,怀抱着昏睡的苏晋城,苏晋尧低头蹭了蹭苏晋城的黑发:"醒了多长时间了?"
  "才一会儿。"苏晋城闭着眼睛道,"昨晚我听你说奕王妃没有怀孕?"
  "嗯。"
  "那以后她怎么办?"
  苏晋尧握住他的手,道:"今天琉庆殿大火。"感觉到苏晋城身体一僵,苏晋尧握紧了他的手,接着道:"清璇她受刺激小产。"
  
  对于苏晋尧将他带出来,苏晋城显得很平静,或许是之前有了什么预感,或许是因为苏晋尧这个人,他并未产生苏晋尧之前担心的症状。他只是闭着眼睛想事情,好像还未回过神。
  过了好一会儿,苏晋城才睁开眼睛,眼睛中带着一些迷茫,低喃道:"我们,就这样,走了?"
  苏晋尧抱紧他:"是啊,就这样走了。"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承武八年二月初三,琉庆殿大火,奕亲王同承武帝葬身火海。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历经千难,终于结束了。这可以算是我在晋江发的第一篇文了,到现在终于写完,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啊。觉得真不容易,因为从我发文开始看的都知道,这文中间断更过不短时间,那时我真写不下去了,现在能够写出来也算是难得吧。嘿嘿
好了,大出一口气,只剩下番外。
伊昔红颜美少年。
  今年的洛阳,天气特别好。
  还记得最初到洛阳的时候,那时我才三岁。还不怎么懂事的小孩子跟着父亲第一次出门,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只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所有事都仿佛已经被计划好,再没有让我可以插手的余地。
  
  我记事很早,很早之前的很多事我都记得,像是父王与母妃间的芥蒂,像是父王与弟弟间的亲昵,像是父王对御亲王侧妃的喜爱。
  与这样相同的事情还有很多,也可能是天性的关系,我并不是很在意,就连三岁那年父王带着我回洛阳,留母妃一个人在青州封地时,除了一些歉意外,我也并没有产生什么其他的激烈情感。
  是的,我是说父王、母妃。我喜欢这种亲密中带疏离的称呼。
  
  洛阳的生活与在青州时没什么大的区别,我依旧只是看看书书,写写字,无聊时去郊外观景赏花,然后回府将那些画出来,我这一生好像就只是为了这些,其他的任何事物都再放不进我眼里。
  
  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时,我内心一瞬间就升起了难以抹掉的烦躁,我都躲到这里来了,难道还有人这么不识趣儿地跟上来?
  是了,我母亲是御亲王妃嘛,是莫家的主宗嫡支小姐嘛,是厦梁朝唯一一位大公主嘛。没打算理来人,我接着靠在树下看书。
  只是,人生总有一些意外。苏晋城的出现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当我知道这次擅闯了我这院子的是苏晋城时,我才将拿书的手移开了一点儿抬眼打量我这位堂兄。说起来,来到洛阳后的每次入宫觐见,皇伯父好像都特意将这位太子遣开了一般,我竟然一次都没见着。
  仔细打量下来,少年的苏晋城生得一副好面相,却也因为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英挺不英挺,一双眼睛特别的漂亮,仿似两颗发亮的黑钻。
  彼时的苏晋城也已经算是暗地里被流放的太子,除了吃穿用度依然比照着当朝太子的旧例,在其他方面几近无人问津。很显然,他是第一次见我,但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流露出那种情感,那种仿佛是看到可怜之人时的心疼。
  
  "这位是二表弟吧?"还在我疑惑时苏晋城开了口。
  "表弟?"想了一下,我放下书抬起头看着他:"太子殿下还是叫臣弟名字吧,要么叫堂弟也行,这称呼不在理。"
  苏晋城竟然笑了,走到我面前蹲下道:"嗯,那叫晋尧吧。"
  "随你。"
  
  两个人说着说着,苏晋城也干脆跟着我坐在了地上,道:"哎,晋尧,你说你过生日请客怎么你自己不露面,反而是你弟弟和皇叔在忙?内眷也是侧妃在陪着。"
  我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不让柳侧妃陪着,还能谁陪着?"难道能让我远在青州的母亲陪着?看苏晋城不说话,我猜他也想到了这点。
  
  人和人之间就这么回事儿,什么事没说明白之前,无论关系多么恶略的人都能够自然地交谈相处,一旦说清,即使原本亲近,也会疏远许多,何况是那位太子殿下并不认识我这个并不受宠的御亲王世子。
  最初,我是这么想的,但这显然错了。
  
  等苏晋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虽然依旧淡淡的,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心中的那种惊奇,是的,惊奇。毕竟虽然我是御亲王世子,却并不受那位王爷的宠,若不是母亲的身份摆在那里,恐怕连这个世子位我都保不住。
  
  渐渐的,他来王府的次数频繁了,停留的时间也长了,我更是少有的开始在乎一个人,在乎他的吃穿住行,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在乎那些关于他的一切事情。至此,我彻底相信,苏晋城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意外。
  这,意外地成为了我们的开始,一个谁都没有言明的开始。
  而我却知道,这种开始显然不被苏晋城所认同。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诺言不诺言,我相信的只是一颗心,自己的一颗心。
  我相信我爱上了苏晋城,那么我便会照着心里的感觉对他好,但若要坦白却不行。苏晋城虽然有喜欢我这个感觉,但他不是相伴一生的好选择。他的抱负太过远大,远大到任何人事都动摇不了地钉在他心里,就如现在,他喜欢着我,却依旧为了"太子殿下"这个称谓而娶妻纳妾。
  
  苏晋城娶他的太子妃时,我正在书房读书。
  第二天,等他忐忑地出现在我的书房中,我还是在读书,或许是我表现得太过淡然,他紧张的眼神在看到我的同时明显地松了下去,虽然说话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遗憾,但那只是不值钱的边角感情,或许已经轻微到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有了第一次,后来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侍妾什么的他从来不少,而我也将我的感情封埋起来。
  
  有时候我也会感慨,但每逢酝酿出一些情绪,却又不知道应该感慨什么。
  是感慨当初谨慎着没有轻易将感情表现出来?还是感慨这段感情在未有机会得见天日时就已被埋葬?是应该为前一种感慨庆幸,还是应该为后一种感慨而遗憾?
  只有夜深人静时,我才会觉得幸好,幸好苏晋城还不知道我的想法。
  幸好我们两个人还能够维持着表面的兄友弟恭。
  然后就是因为太子妃无子,皇伯父令他重选太子侧妃。
  
  我之所以将这件与我关系并不大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在做这个决定前,皇伯父曾经将我叫入宫里。
  记得那天整个御书房只有我和皇伯父一个人,当时的皇伯父已经显得老迈,看得我异常心惊,我从来没有想过,只是几天关系,人就能够有这么大的变化。这位帝王已经完全没有了我平日里见他时的那种俯视天地的气势了。
  
  那天,皇伯父告诉我很多事情,包括他的父皇,包括他的儿子,包括他的皇后妃子,最后还包括母亲和我。
  皇伯父说:这辈子,朕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母亲。
  皇伯父说:下辈子,如果能够不在帝王家,朕定不会再辜负她。
  皇伯父说:晋尧,其实当初朕很不喜欢你,但又不得不照顾好你。
  
  其实,莫贞娴才是那个皇后,莫贞娴才是那张圣旨上的莫家女儿。
  其实,若不是朕怕有心人说她抗旨,朕也不会连声都没吭,就沉默着让人抬了莫家二小姐入宫成了贵妃,若不是,若不是……
  
  这些皇室秘辛,即使涉及到了我,也不是我应该听的,可是看着如今这位迟暮帝王,我突然狠不下心拒绝。
  他说:这就是做皇帝的悲剧。
  他问:晋尧,晋城登基后你能不能出来帮他?
  当时的我听完这句话就笑了,道:"皇上,您忘了吧?我可是从来对政事没什么兴趣的,况且一没经验二没想法的,您让我帮殿下什么?"
  "你背后有莫家,只要有莫家就够了。"
  "那好办,只要您下了旨意,外公肯定领旨的,莫家绝对为殿下之命是从。"
  
  当时,我虽然觉得这件插曲有点儿意思,甚至还在自己心里嘲笑了一回,但却没先到就是这件事让我起了去禹州的心思。
  苏晋城纳太子侧妃时的宴会上,我也被请去了喝酒,只是没想到一向理智清醒的苏晋城竟然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
  "晋尧,你答应我好不好?"
  "晋尧我承认最初接近你的确是为了让父皇改变对我的看法,但是我真的喜欢你了。"
  "晋尧……"
  或许是第二次成婚让他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苏晋城再没有以往在我面前表现出的那种文人风度,这次的他强势到无以附加。
  想到那些话,好笑之余令我感到深深的厌恶,以及疲惫,最后终于决定先离开洛阳散心。
  
  这个时候正是我那位父王为了他小儿子计算着我这个世子位的时候,几乎是没怎么费劲就让他想到了送我离开,然后趁我"战死"重封亲王世子。
  今天,正是我启程去禹州的日子。
  看着眼前还算是庞大的送别队伍,我看着骑马立在最前方的苏晋城微笑,我想,这辈子我或许不会再见这么一个人了。
  但是,也只有真到了离开这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没有感情,这样离开我并不是不会心痛。那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无奈仿佛撑破堤坝的最后一碗水,终于在这一刻破开包裹在所有情绪之外的层层表膜汹涌而来。
  我想,算了吧。
  
  由于时间不赶,路上我并未下令急行,整个队伍只是缓缓地行着,那些护送的军士们也将这次任务当成了难得的休假,上上下下的气氛很是和谐。而我空余下来的时间也多了不少,除去看书写诗,剩下的时间都让我用来学习兵事。
  既然我打算在禹州好好生活,那么无论我再怎么不喜欢这些东西,也都得学。其实,相对于朝堂上的权利倾轧,这些东西还算是干净。
  战场上的鲜血要比朝堂上的鲜血干净千万倍。
  
  所以,我第一次看到血时,是不怎么害怕的。
  低了头看倒在面前这个血肉模糊的人,我命人将他带到后面的车上,然后才找来这次负责护卫的一位将军,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世子爷的话,已经到禹州边界了,这里虽然离真正的边境还远,但毕竟已经秋天了。每到秋天,这些事情也都很平常。"
  又询问了几句话,我才想起这次我救这个人别是藩国人才好,可是我已经没精力去接着问了,突然而来的一阵晕眩感冲得我腿脚发软,眼前一阵阵的黑雾,等我再次醒过来时,突然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儿呢?
  几乎过了足足一个多月,我才想明白,原来是我的身体没醒,而我的灵魂却醒了。这时,我仿佛是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一样,旁观着所发生的一切。
  奇怪的是,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却并没有产生任何的恐慌感,每一天,我就坐在窗子边的椅子上看着我的身体,看着一众忙忙碌碌的人,看着我的母亲为我伤心,看着每个人不一样的表情不一样的算计。
  直到那一天,我亲眼看到"我"醒了过来。
  
  我依旧看着"我"在屋内无人时皱着眉回想我以前的记忆,我知道这些记忆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彻底离开的关系还残存在脑海里,"我"如果努力的话,还是能够想起一点儿的。
  我看着他将我救回来的那个名叫"沈千沐"的人收做了近身侍卫,我看着他很轻易地解决了我要用心学习很久的兵事,我看着他披甲上阵,我看着他出阵入列。他和我很不一样。
  我想,如果不是那天他去了郊外给我立了那座墓碑,我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入皇家。"当他已经熟悉了我的存在时,我这样问:"为什么会在上面刻这句话?"
  他只是看了看我,并未说话,却让我感觉到了他的了解。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用我的眼睛看着我,却没有一点儿违和感,好像那双眼睛本来就是他的一样,他是那么理所当然地活着,理所当然的评判着所有事情,理所当然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理所当然地不受外事所干扰。
  如果他是我,或许和苏晋城的感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我突然这样想,他足够强势,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做任何事,不会因为血缘妻儿世人想法就有所顾忌止步不前。
  他不像我和苏晋城,因为要想将这种禁忌的感情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必须要有一个人不拘世事,而我和苏晋城显然都做不到这一点。
  但是,他可以。我不了解他,但我竟然会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可以。
  
  然后,事情的发展异常顺利,他只是见到了苏晋城就被我停留在他身上的执念影响了,他或许察觉到,但却因为感觉并不坏而没有阻止。这样就可以了,我不奢求过多,人的感情总是一步步来的。
  然后他成婚,我看到他对母妃的孝敬,我看到他对苏晋城的感情在日益加深。当然,我也看到了他和苏晋城反目。
  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我不想用我的思想去影响这个人,但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占据着我的身体的这个人太过理智,理智到可以因为对感情的事先分析而强迫自己放弃,既然苏晋城已经做出了那种事,他就不可能任自己再次载进去。
  我几乎是用了自己的最后一点执念让他去怨苏晋城,再让我的身体从日常生活中"思念"苏晋城。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顺利的让他再次不可抑制地爱上苏晋城。是的,现在这种爱已经不是我单方面的影响了,这种爱是他自己对苏晋城的爱,从身体到心脑,已经与我干系不大。
  
  只是,略显遗憾的是,我爱不了苏晋城了。
  在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的感情也好像被耗干了一般,随着我的灵魂之力越来越弱最终不见了。
  苏晋城这个名字再不能惊起我心内的半分波澜。
  遗憾的是,我看不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了,遥远的天国之上,好像有人一直在等着我,等着我这抹灵魂,抬眼望去却是一对身影,龙凤相依。
  为什么会做了这么多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大理由,我想,我只不过是希望,让那些在自己身上没有实现不能实现的愿望,实现在那个继承了我的身体的人的身上。
  况且,最难得是他还懂我。
  
  他心中所想,我也明白,在塞东谋划了那么些年,将所有兵权握于一手,只是为了能够将那个人拉入自己的人生。我想,他们真的是合适的,或许上天就是为了这么个人的到来,才让我生存?
  这里,是我对他们的祝福,也是我对我自己的希望的祝福。
  
  承武十年三月初七,奕亲王苏晋尧带卫队四百领旨回京。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幽闺儿女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后移,归为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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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留言:
[-收起]№1 网友:铮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05 16:15:49 所评章节:22
大大哪儿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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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05 18:46:33
家去了= =(众:你这回答就是个废话!!
[-收起]№2 网友:洛洛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04 02:53:45 所评章节:22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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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05 18:45:31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收起]№3 网友:沧浪剑赋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03 20:01:51 所评章节:22
啥时候更呀,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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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05 18:44:58
已经更了,汗,明天回学校,这一次榜单结束前,也就是七号晚上前会多更做这几天的补偿的
[-收起]№4 网友:晴天有时下雨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02 18:27:04 所评章节:22
这样一个人,你居然舍得让他当炮灰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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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05 18:43:11
但是,他不炮灰是不行的啊,结局在主角穿越来的时候就已经定了
[-收起]№5 网友:SK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02 12:32:19 所评章节:22
其实吧,我一直都当【他心中所想,我也明白,在塞东谋划了那么些年,将所有兵权握于一手,只是为了能够将那个人拉入自己的人生。】这句话是此番外的重点啊。
拉入自己的人生,多么美妙啊。不过,也就是苏晋尧本尊这种让人***(不好说)的性格想法,才让他在自己并没有完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先一步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主控权吧。
至于主角还是这样就好,不过,幸好他被影响了啊。不过,苏晋尧本尊去影响自己的身体让穿越过来的苏晋尧喜欢上苏晋城这件事好像是苏晋尧本尊一生中做的唯一一件目的明确且从内心中非常想要做成的事了吧。
还有再问一句,乃上一章还补不补了啊?不会就1000字搁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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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05 18:42:35
说实话,乃对苏晋尧的分析很让我汗颜= =
恩,至于乃那一千字的问题,恩,已经补了三千字了。
[-收起]№6 网友:诱惑之瞳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02 09:49:01 所评章节:22
沙发……
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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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02 12:02:34
???(⊙_⊙)?
[-收起]№7 网友:小菊花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02 09:21:08 所评章节:22
可怜的晋尧啊,没个真正的人来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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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02 12:02:17
不过生活倒是真平静 啊啊
涟生
  脑地里有一种昏沉的疼痛感,梁生难受的皱起眉头,可这种疼痛感却越来越强烈了。
  
  "这孩子可是才七八岁吧?可怜啊,以后可要怎么办啊,这么点儿大的孩子。"
  "哎,他爹娘在时也是个心善的,怎么老天就是欺负善人,这才一晚上时间,咱们是有心帮忙也无力啊……"
  "听说他家虽然也不好,但他爹却是个明理的,一直让这孩子读着书呢,连活儿都没干过,这以后可怎么好哦?"
  "哎,还能怎么办,先和咱们一块儿吧,这水患说来就来,咱们这些人多一个小孩儿不多,少一个也不少,让他也跟着他,总说不定还有个活路。"
  "也只能这样了,哎,我这儿有点儿水,先让孩子喝点儿。"
  
  昏昏沉沉中,冰凉的液体流入口中。
  梁生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围着的一圈儿人恍惚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我会这么头痛的原因:水患。
  
  "诶,梁生醒了啊,有没有什么地儿不舒服的?不舒服的话告诉大娘,虽说咱们没什么吃的,但不舒服总得说出来。"一个头发半白的妇人见人醒了就丢掉手中的活计,赶忙走到涟生面前,满面慈祥。
  是村东头儿的张大娘,想起来后,涟生赶忙起身,可是身体软绵绵的还没做起来就又倒了下去,硬生生撞上地面的感觉并不好,涟生这才有心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座土地庙,很破旧的样子,涟生想起来,村外面的一处山上好像是有这么一座庙,原本水患来的时候前段日子村里发生水患,一排排大浪打过来,各家各户的田地全部被洪水不留情面地吞噬,由于水患在这里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村民们虽然匆忙却也带着家眷奔上了村外面这座小山。
  天灾,这是真的天灾。
  
  从小到大,梁生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水患,他们村子地势高,即使有水患也是周围的地方,从来没有波及到他们的田地房屋以及亲人,再加上梁生自己因为读书的关系并没有出去过,并不了解外面的状况,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天灾。
  真的很恐怖,如此多房屋亲人瞬间就被淹没的感觉太过震慑人心,甚至他跑着跑着就感觉到最前方的水已经打到他的双腿了。
  
  爹娘――
  梁生想起来,他昏倒的原因,他的家人,爹娘和妹妹全部在着场水患中丧生了。他们逃过了食人的洪水,却被后来的饥饿弄丢了性命。
  他读书读傻了啊!如果不是浑身软绵绵的,他几乎要抽自己耳光,他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了什么地方,为什么爹娘省下了他们三个的食物都给了他,他就是硬没发现?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所有人都死了,就剩下他一个又算是什么?!
  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梁生胡乱地用破烂不堪的袖子擦着脏兮兮的小脸儿,秀气的眉目间一片郁色。
  
  张大娘一看状况,赶忙将梁生抱过来,道:"这是怎么了,梁生?哎,你说你……"
  "爹娘,大娘,我爹娘……我爹娘……"
  看着梁生哭得发抖,张大娘叹了口气,将他抱好,拍了拍他的背:"哎,梁生啊,你爹娘好不容易让你活过来你怎么就这么糟蹋自己,别哭了啊。"
  梁生心中越发难受,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失去亲人痛苦悔恨几乎占满了他的情绪,听着张大娘的声音,梁生放声哭了出来。
  
  毕竟是八岁的孩子,再怎么伤心也还想不到死亡,在熟人的规劝下慢慢感受到了身体的疲惫又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却不甚安稳。
  睡着睡着,梁生就会梦到那场水患,然后梦到水患突然间变成了食人的怪物,爹娘妹妹为了让他逃走被怪物吞入腹中,然后,他就真的那么走了,梦中的梁生几乎是没有留恋的就逃离了。
  
  梁生豁然睁开眼睛,摸了摸汗湿的额头,梁生后怕地发抖。
  然后他再次沉入昏睡,却又被噩梦纠缠,这次他梦到的是妹妹,只有妹妹一个人,从妹妹刚刚出生,到妹妹一点点长大。
  
  虽然不怎么漂亮却秀气的眉眼让小女孩儿显得非常可爱,或许是饭食不好的缘故,女孩儿虽然不弱小,却也有点儿黑瘦,笑起来的样子很让人心疼,脸上两个对称的小酒窝儿异常显眼。
  渐渐的,妹妹从一个小奶娃长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妹妹睡觉的时候,梁生就在旁边一边看着她一边看书。
  然后,妹妹那具瘦小的身体突然间膨大了,妹妹开始变得白白胖胖,然后突然一声惊响,妹妹炸开了。
  梁生也醒了。
  
  摸着黑,梁生缓缓坐起身,睡不成了。
  一家人就这么没了,他好像还能够看到爹娘看着他读书时露出的欣慰表情;好像还能够看到妹妹见到他时露出的笑;好像还能够看到他丢下书去帮着娘做饭时娘让他去读书时的责怪;好像还能够看到……
  还能够看到什么呢?即使能够看到还有什么用,都不在了啊。
  
  时间如梭,转眼过了一年,梁生八岁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一直将梁生当做儿子的张大娘在这一年春天去世了,梁生再次失去了亲人。
  然而,张大娘却是有儿子,那人今年三十七岁,叫做张前,是个中年汉子,虽然待母至孝,却不是一个好的,整天游手好闲。张大娘在时,他就因为梁生不是自己家的不怎么待见他,这下张大娘走了,刚过了热孝,便抓着梁生到了城里。
  
  "张大哥,你这是干嘛?"梁生看着眼前几个以货物的眼神看着他的人,倒退了几步,急问道。
  原本还对他们面前那人毕恭毕敬的张前,听到梁生的话,转过头不耐烦道:"叫什么叫,不能安静点儿?"
  "张大哥……"
  "好了,我告诉你。"张前将梁生拉到一边,指着不远处一个清秀的男人,道:"看到没,那可是和庆班儿的班主,这几天和庆班儿正收人,进去可是要看资质的,怎么样,哥哥我没亏待你吧?以后红了可记着哥哥啊。"
  
  张前再次丢下梁生去找那人说话,梁生却仿佛掉入冰窖,浑身发冷。
  这两年他虽然还读着书,却只是看外面捡来的,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在家里只管读书的傻小子了,和庆班儿的名头他也听说过,算得上是厦梁朝上出了名儿的班子了,但是再出了名有什么用?
  厦梁朝等级分明,士农工商依次排开,最末等便是戏子伶人一流,那可是贱籍,入了后便再无人身自由可言。
  
  或许对普通农户,实在走投无路还能够咬咬牙选择走这条路活下去,但是梁生是读了书的,况且当初私塾里的先生夸过他,说他资质很好,若是读下去很有可能出人头地。
  变化太过迅速,爹娘死了,妹妹死了,他竟然也要……
  这无关看起看不起,这只是一种悲哀,内心的悲哀而已,入了这一行,爹娘对他的期许就真的完了。
  梁生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咦?"在张前拉扯下已经准备走的末来见梁生掉泪,又转了回来,看了他一会儿道:"小家伙儿,可要跟我走?虽说入这一行就是入了贱籍,但也比在别人家受欺负来的好吧?"
  末来原本也是红角儿,只不过这两年年纪渐大,实在做不了台上那种费力的营生,才用了前半生存下的钱将这和庆班儿盘了下来,这次来这个小城就是想着要寻几个好苗子来培养的。
  
  只是看了几个都不满意,好不容听张前说他有个弟弟是读过书的,在私塾也受过先生赞扬,只是家里实在过不去才想着让出来谋生活,于是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人家却是被迫的,末来感觉没意思,便准备走了。
  只是,这孩子却让他吃了一惊。这一哭,还别说,那姿态真是个好苗子。
  
  末来从小便在众人眼皮下讨生活,什么人没见过,瞅了两眼便看出来张行与这孩子之间的事情,猜了个差不多后就径自走过去问一问。
  
  "可是……"
  "别可是了,你接着在他家,以后他还指不定把你卖什么地儿去呢,还不如跟我走如何?以后赞了钱,说不定也能盘下个戏班儿,后半生生活就有靠了。"
  梁生看了看末来,又看了看张行,最终坐下了决定。
  "好,我跟你走。"
  末来笑了笑,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生。"
  "梁生?"末来沉吟,又道:"你读过书吧?"
  "读过。"
  "你是从水患里逃出来的?"
  "嗯,一年前逃出来的。"
  末来摸了摸梁生的头,笑道:"那你从今天改个名字吧,就叫涟生,如何?"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涟生那个时候还不明白末来对他的怜惜,涟生,怜生。
  从这日起,涟生彻底抛弃了过去,成为了和庆班儿中的一名小学徒,因为他识字的关系,别人待他也好,戏词儿他也记得熟,渐渐的在那一次一起收回来的学徒中成了最拔尖儿的。
  再渐渐地,他成了和庆班儿的角儿。
  
  多少年过去,如今的涟生已经二十一岁,虽然是个戏子伶人,但谁见到他也都会叫一声涟生老板,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末来当时的眼光。
  而末来也在这一年去世了,去世前末来只留了涟生在窗前,他对涟生说,他喜欢涟生,然而这一条路太不好走。在戏子里这一条路更不好走,和庆班儿在洛阳城里有着大靠山,所以没人打和庆班儿里的人的注意。
  其他戏班子里的人,被人买卖的很多,所以末来临死前对涟生说的意思其实是,让涟生留在和庆班儿,没有靠山前先不要去急于离开这里。
  "我死了之后,会由东家安排下一任班主,你留下就好。"
  
  至于这个东家,涟生也是知道的,是厦梁朝异性王爷之一的柳家,和庆班儿算得上是他们的家班儿,所以一般人不敢打他们主意。
  而那几个权利比刘家大王公大臣,则因为厦梁朝玖元帝苏季留下的规矩限制着,有这方面癖好也不能够动和庆班儿,毕竟和庆班儿目标太大。
  
  说完那句话,末来就闭了眼,涟生跟着人将末来葬了,才想到,其实末来不知道的是,他也是喜欢男人的。
  涟生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他一直明白自己有那么一点儿不同,等真的发现时,他也并没有感觉到多么震惊,他很平静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只是想,这一辈子,这样子过该有多么冷情寂寞。
  
  末来死后,涟生更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戏曲上,原本末来将他找来时,梁生只是被他的话打动,到了后来,看的戏本子多了,他竟然也爱上了这些东西,那里面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可以暂时忘了所有一般。
  渐渐的,涟生的名气更加响亮了。
  就这么的又过了几年,涟生遇上了那个人,那个让他记了一辈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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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晋尧出现的时候并没有前呼后拥,他带着两个随从很安静地往戏楼的前排坐了,由于这一整天戏楼都被人包了,再加上苏晋尧一身虽然颜色朴素却非常华贵的衣服,涟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定是权贵。
  毕竟,他们已经接到招呼,今天戏算是唱给给从塞东凯旋归来的奕亲王苏晋尧听的。
  
  "哎,小哥儿。"
  由于今天涟生的戏在最后,所以这时候他正在帮着一些新人们看台,倒是并未着急上妆,一身青衣显得整个人很是清俊。
  这时候台上只有他一个人看似无事,涟生就转过身,只见身后是个身材高大的带刀中年男人。
  "叫我?"涟生问。
  "是。"那中年男人笑了笑,道:"我家爷一直喜欢这个,只是这些年没怎么听过,听说这班儿里有个名角儿?现在他有事没,没事的话能不能下去陪我们爷说会儿话?反正现在还早。"
  涟生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跟着那中年男人的视线朝台子下面看过去,只见他口中说那人就是刚才他见的人时,心中的不愉之气竟然下去了不少,想了想,道:"等会儿就要开戏,还是等戏罢了再说吧。"
  说完,就径直离开了。
  
  "怎么样,大哥,我说吧,你去肯定不行,人家小公子都被你吓走了。"
  "哎,爷在呢,你怎么说话呢。"是刚才那中年男人,又听他道:"爷,那什么,刚才那小哥儿说等戏罢了再请了那涟生老板来。"
  "涟生?"刚走到幕后的涟生正巧听到这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名字,脚步不自觉就听了一拍,只听那人又道:"倒是个好名字,只是不知道这嗓子如何,和庆班儿名声大了,柳榛又不遗余力地推崇着,不知道这里面的人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涟生眉头一皱,心下竟然多了几分相争之气。然而没等一步走开,就回想起刚才那人的话,柳榛可是他们最大的东家,正是厦梁朝的异性王爷中资历老的,能够直呼其名的人整个厦梁朝野数的过来。
  涟生心中刚刚升起的不服攀比之气,又在这种想法中淡了去。
  
  回到后面,装扮完全,等了一段时间,便到了涟生出场。
  他只一眼就看到了刚才那男子,这时在台子上,趁着角色的动作,他这才看清楚男人的长相。
  勉励控制,涟生才回过神继续他的剧本。
  那人做的位置,正是所有位置中最尊贵的地方,原来他就是奕亲王苏晋尧。
  
  苏晋尧的长相和他想的大不一样,在涟生印象中,打仗的人无一不失五大三粗的,虽然外面有说这位奕亲王爷是个文武全才,相貌更是顶尖的,但是涟生下意识将后面那些归做了恭维,毕竟,苏晋尧的身体高贵,有人恭维很正常。
  只是,今天他才发现,原来那些说法真不是恭维。
  这个人天生就是站在世界顶峰的,涟生下台前这样想。
  
  这时候他差不多完全忘了戏罢后会被人请的事情,原本他也只是当人随便说说的。所以,现在他站在苏晋尧面前后,就显得有些拘谨。
  
  苏晋尧笑着看眼前的这个男子,差不多因为有二十岁,卸了妆的长相很清秀,正是刚才在台上那人。
  "你是涟生?"
  涟生弯腰下拜:"是。"
  这时,莫非莫离正打发了所有要和苏晋尧攀谈的人走过来,见到涟生,首先笑了:"还真是小哥儿啊,当时我们爷就说有可能,我还不信呢。"
  涟生有些好奇起抬头看他。
  莫非道:"你一上台,我们爷就对我说这位说不定就是我刚才问的那小哥儿,那时我还不信呢。小公子戏唱的不错。"
  
  涟生有些不好意思,这种感觉他倒是第一次有,以前什么场合他都淡淡的,这次却不一样。
  然后,就真的不一样了,自那天开始苏晋尧便常常来听他的戏,还会留下与他谈一些关于戏曲的东西,连他都很好奇,这个身份尊贵的王爷是如何知道这些多的,竟然对戏曲有着如此精准且独到的见解。
  
  慢慢的,涟生发现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却没有妄想过,这毕竟不可能,苏晋尧是个王爷,且不论身份差距,只是男男相恋便不可能,苏氏子孙对这种事是深恶痛绝的。
  然而,这时发生的另一件事却让他感觉到自己也是有希望的。
  
  苏晋宏绑了他时,涟生恨极,却没办法,柳家护他们到现在也只是名声上护着,却没想到他竟然被送到了奕亲王府,进门的瞬间他都是恍惚的。
  然后就见到了苏晋尧,被他安排进了内院后,涟生也会想,他是不是有机会?然而也不过是想想,那个人始终不是他能够碰到的。
  但是,即使这样他也没想过要害苏晋尧。
  他原以为柳王爷见他只是因为是东家的缘故,没想到柳王爷竟然让他将苏晋尧的日常生活报告给他,他自然没同意,但是却被柳王爷灌了毒药,说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
  然后他就同意了,他出不去这个院子,就想着苏晋尧什么时候来了再告诉他。
  
  只是,没时间了吧?
  涟生想,前段时间王妃将他挪到了前院儿,说是王爷不想让人误会,原来真的只是自己误会。柳王爷一直派了人看着他他是知道的,那个小丫鬟在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
  如此长时间没传出有用的消息,再加上苏晋尧已经遇刺,他也没时间了。
  
  涟生闭上眼睛,爹娘和妹妹再次出现在脑海里,仿佛前一天他们还坐在一起吃饭一样。这辈子,就这样吧,能够在临死前这样关心过一个人,也算是没白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后移,归为一卷。
********************
以下为留言:
[-收起]№1 网友:43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16 13:00:19 所评章节:27
这不是一片番外,这是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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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网友:43 发表时间:2010-10-16 13:00:53
主要是一个如此酱油的路人也有番外的感慨
[2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16 18:57:14
额,我稀罕他~~~~话说,我也不知道我为啥会喜欢他
[回复]
[-收起]№2 网友:云影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15 20:39:00 所评章节:27
大大....加油吧!!!注意身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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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16 18:56:18
恩恩。加油去写
[-收起]№3 网友:jjb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15 04:00:23 所评章节:27
a被炮灰掉了,可怜的涟生,大大注意身体啊,小心得颈椎炎
此评论发自晋江手机站(wap.jjwxc.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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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15 15:07:24
颈椎炎,我还真没想起过这个事情,额,原来落枕会得颈椎炎?
嗯,涟生确实可怜,人家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涟生完全没有可恨之处。
[-收起]№4 网友:绵羊 评论: 《一世白头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10-15 00:09:10 所评章节:27
沙发・・--・・神哦 我只记得他出现过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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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0-15 15:04:56
可是我喜欢他,望天……
一 临行
  承武八年二月初三,琉庆殿大火,厦梁承武帝苏晋城于琉庆殿崩逝。
  承武八年二月初四,圣文贤皇太后领众宣帝遗诏:太子至贤性过温厚……实难克承大统……是以,皇五子至炯承朕帝位。
  
  诏书自然不是苏晋城写的,但是,玉玺字迹副本全在的情况下,谁又能够怀疑?苏晋尧在多少年前便开始准备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而他培养出的苏至炯虽然依旧稍显稚嫩,但却已经拥有了一种坐拥天下的风范,完全没有让他失望。
  诏书宣告当天,苏至炯便已经利用已经被周辉掌握的路北京营控制住了洛阳城内所有有可能会发生动乱的地方,并且以雷霆手段迅速而又有效地在朝堂上站稳的脚跟。
  
  可以说,与当年仓促继位的苏晋城相比,苏至炯幸运太多。
  新帝登基首日,莫家老公爷莫乾�再临朝堂,一直到朝堂政事真真正正地稳定下来,这位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人才自请告老,卸下了曾经加于他身上的所有荣耀,泛舟归田。
  这是新帝登基将近一年的时候,定康元年腊月初十。
  
  这一日是前朝奕亲王苏晋尧的第一个孩子降临人世一个月的日子。
  这位奕王世子无疑是幸运的,虽然一出生就失去了父亲,却因为是奕亲王独子的关系坐拥了万千繁华富贵。
  
  奕亲王府前厅,宣旨完毕的张冼挂着真心的笑容扶起莫清璇,道:"小世子可算是满月了,皇上已经着人问了好几遭,就等今儿个呢。"
  莫清璇请张冼坐了喝茶,脸上尽是母性的光辉,道:"倒是劳张公公临行前还折腾着跑了一趟,至行一出生就得了如此大的荣耀,还请公公谢皇上美意。"
  张冼谢了莫清璇让座,笑道:"王妃哪里的话,皇上可是看重这个兄弟,来之前还特意让奴才带话说让好好养着呢。"说着,张冼又行了一礼,接着道:"今个儿是小世子满月宴,想必王府忙着,奴才也要回宫复旨,就不打扰王妃宴客了。"
  
  "王妃,院子里已经开唱了,御王王妃请您过去听戏呢。"扶蓝弯了腰轻声道。
  "嗯。"莫清璇将心思收回,扶着一旁越菊的手站了起来,带上两人去了摆着戏台的院子。
  
  腊月里天气寒冷,内眷们都坐在一处小阁楼上的听戏,三三两两间谈笑自如。
  莫清璇站在侧门处看着里面的热闹,微微红了眼眶,一种情不自禁的感觉几乎是瞬间便要将她淹没,但那种感情最终还是沉了下去,心海一片平寂,连一丝涟漪都未兴起。
  莫清璇明白,这一世这一生,作为奕亲王妃,她只能这么过了。
  不过还好,她还有至行。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又有谁知道呢?
  
  "你,打算好了?"
  "是的,我以前不过是想要活的自在一点儿,但这些年我也想的清楚,如王爷所说,真要自在不一定非得摆脱了谁的身份谁的影子,反而王爷走后,奕亲王府更能护着我。"
  "那你也不必……"
  "我只是不想以后都孤零零的一个人。"莫清璇想到今年六月份见到苏晋尧时两个人的谈话。
  当时,苏晋尧看了她半晌,才递给她了一张纸,说道:"那好,既然你想这样做,这里有一个地址,有时间的话去寻了南安侯言安靖,告诉他是我交给你的这张纸,孩子的事儿他会帮你办。"
  
  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她并未同意言安靖说的催产,而是等那孩子过足了月,只是这样一来孩子就比正常时间晚了一个多月出生,就给众人留下了身子孱弱的印象。
  莫清璇想,这样就好。
  
  "哟,我们家的小媳妇儿来了。"
  被声音猛的惊醒,莫清璇眯眼看过去,说话的正是坐在于她并排而放的首位的御王妃。这个御王妃是如今御王世子苏晋宏的母亲,当初的御亲王侧妃,三个月前才被扶正,由皇上下旨晋封了侧妃,从侍妾到侧妃再到如今的正妃,这个女子也算得上修成正果了。
  只是,这位御王正妃和那位王爷与世子走的路线很不一样,显然对她这里表现出了难得的善意。
  
  "母妃。"莫清璇将手放入御王妃伸出的手中,羞涩却不失大方地一笑。
  在她登上御王妃位置的时候,她就是是她的长辈了。
  
  "至行怎么样?听说晚了日子,身子可好?"
  莫清璇道:"好着呢,虽说刚出生那会儿弱了点儿,却被皇上赐的药都给补好了。"
  御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至行和你都是有福气的。"
  莫清璇抬头,只见这位风华已失却依旧不减魅力的女子已经将视线移到了前台上。
  
  定康。
  看着铺在书桌上的白纸,苏晋城拿着笔写下这两个字。
  一双手臂突然从他腋下穿过,拦腰抱住他:"这年号怎么了?"
  苏晋城放下毛笔,揉了揉额头:"年号没事,只是到现在都感觉有点儿不真实。"一边说一边随着苏晋尧的力道与他并肩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道:"你说我以前一直以为至炯是个喜好武事的,怎么就如今……嗯,温和?"
  
  苏晋尧笑着帮他揉鬓角,道:"还记得塞东那几年吧?"
  苏晋城点点头:"嗯,至炯还和我求了好几回。"
  苏晋尧接着道:"他去那时候虽然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但那毕竟是便将战场,我也时常带着他出去转,见得多了,自然就不会只如年纪小时的热血冲动。"
  苏晋城笑:"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苏晋尧拿鼻尖蹭他的耳朵:"怎么样,我给你培养出了一个出色的继承人吧?"
  "呵,你还好意思说。"苏晋城仰靠在椅背上,戏谑道:"如果你不培养出至炯这样的人,当初你既是把我带出来,我也不会放心。"
  当初,在苏晋城决定与苏晋尧归隐山林前,可是着实密切注视着朝堂上的风吹草动,一直到苏至炯以铁血手段将手所有有可能因为新皇登基爆发出的乱子镇压下去,又联合莫家将铁血镇压会造成的隐藏问题解决掉,他这才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而今,看到苏至炯前些日子颁布的年号,定康,他才算彻彻底底将心放下去。毕竟,厦梁虽然强盛,却也抵不住兵事常兴。经过七年的塞东之战后,厦梁朝需要的不再是武功卓著的皇帝,而是一个能够带着整个国家休养生息的君主。
  
  "好了,这算是完全放心了吧?"苏晋尧笑笑。
  苏晋城揽住他的腰:"是啊,放心了。"
  "那我听说江南的水乡不错,咱们去瞧瞧?"
  
  待到花红柳含翠,渔舟带水赛神仙。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篇正式番外啊
二 江南好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自古至今,江南的风景从来都是好的。
  
  当初苏晋尧和苏晋城初离洛阳,游走天下之时,虽也曾路过扬州,却因为那时候两个人即便已经有了待在一起的条件,也因为苏晋尧私自决定厦梁朝大统的关系而产生了那么一点儿似有若无的裂缝。
  所以,忙着哄回苏晋城,而收拾东西回京暂时观察朝廷局势以便掌握主动权,避免厦梁走向岔路的苏晋尧,自然就没心思拐到这个有着温婉情调的地方游玩。
  如今,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好不容易有了空闲,而且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一直空闲下去的苏晋尧,终于开始了江南之行,算是得偿所愿。
  
  说到江南,就不得不提起奢靡富贵的江南官场。
  苏晋尧和苏晋城两人当初离宫的事儿虽然策划精密,但经过苏至贤那么一闹,有心人也能猜出点儿里面的猫腻,再加上苏晋尧实在不是一个喜欢受束缚的人,同时也不想两人难得一起却还要"偷偷摸摸",也就没特意掩饰行踪,于是就造成了虽然很少人知道,却也不是没人知道他们还活着这个消息的状况。
  
  而前些日子江南官场上更是传出了,苏晋城与苏晋尧将要抵达江南的留言。
  虽然留言中没有指出,苏晋尧和苏晋城落脚具体地点在江南的哪里,但留言确确实实出来了。
  这就让苏晋尧非常感兴趣了,毕竟,经过一年后,他们两个人未死虽然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但也没有公开到谁不谁都知道的份儿上吧?
  
  想起之前那次因为他要和苏晋城脱身而草草结束的刺杀,苏晋尧心中的趣味再次被高高地提了起来。那次,他以为只是为了争端权位才兴起的事件,现在看来,或许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江南官场,还真是自古以来的喧哗乱世啊。
  
  三千繁华烟水铸就的扬州城此刻正随着脚下的波涛浪涌缓缓逼近。
  苏晋尧站在船头,迎面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此刻正值初春,江面上寒气未散,江水却依旧仿佛一幅泼墨画卷般渐次展开了妖娆身姿。
  
  肩膀上一沉,苏晋尧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唇角上扬到:"这么些年,我也算是跑了不少地方,却还是第一次到江南。"说着,他侧头看与他并肩而立的苏晋城,接着道:"景色确实不一样。"
  "你去的不是草原就是大漠,山水自然不是一个样。"苏晋城笑道:"当年我未登基时曾经来过江南,那时候就觉得这是个生活的好地方。"
  苏晋尧也跟着笑:"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为咱们策划了。"
  苏晋城呼吸一顿,却也没说什么,斜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将视线放到前方已经隐隐约约出现的扬州城上。
  
  十几年前。
  从相遇到相知,已经过了的这十几年是真的令人难以忘怀。
  苏晋城突然想起他们互相猜疑那段时间里,他甚至怀疑过他们这一生都要被束缚在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了。
  这一生其实很短,无论多么大的风浪他们都已经经历过,前半生的浮华如同过眼云烟,现在想来竟然已是千帆过尽,往日的痛苦挣扎现今看来不过是那般无理取闹。
  
  不知道是不是江面上风大的原因,一眨不眨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扬州城的苏晋城眼角酸涩,他伸手穿过苏晋尧的披风握住藏在里面那只温暖有力的手。
  苏晋尧回头看时,苏晋城正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朝着后方飞扬的黑发仿佛墨色晕开。
  
  苏晋尧眼神柔和,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移开了视线,只是眼神越发柔和。
  有些事苏晋尧不想问也不想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便是最好结局,前半生经历太多,既然回忆不尽完美,那么他们珍惜现在就好。
  
  想着他还是伸手理了理苏晋城身上与他同一样式的披风,玩笑道:"还是要裹紧实了,不然在扬州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生了病,可有你受的。"
  话音一落,周围沉寂了片刻,才听到苏晋城低笑着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还是你裹着吧,前些日子不知道是谁夜里拉着我出仓看月亮,硬生生被江风吹得犯了病,还好意思说人?"话虽是这样说,却还是依着苏晋尧的动作。
  收回手,苏晋尧摸了摸鼻子。
  
  其实不能怪他,只能说那次受的伤实在出乎他的意料,病根儿留的非常彻底,虽然与日常生活无碍,但旧病新伤一起来的后果就是,他现在的身体经不得一点儿凉气。
  对于此,苏晋尧只得苦笑,前世今生加一块儿,大伤小伤没少挨过,就没一次沦落到像现在这样被人笑话的。
  
  ******
  
  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名为京杭,此次苏晋城和苏晋尧一路南下便是走的这里。
  由于扬州正处在京杭运河上,而它自身也是繁华的可以,所以停泊口岸上熙熙攘攘。苏晋尧和苏晋城南下时用的船只是苏晋尧早就准备好的,虽然里面舒适无比,外表却也仅仅是朴实大方,所以他们这艘不大不小的船到来,并未引起什么注意。
  
  弃舟登岸,苏晋尧只是一眼便喜欢上了扬州城。即使现在展现在他眼前的扬州城还太过混乱,混乱简直与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制度不想符合,他还是觉得这里很好。
  阳光明媚,微风拂面,苏晋尧想,其实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
  
  登上早已让人准备好的马车,马车门普一关上,苏晋尧便软了身子,窝进宽大车厢中摆放的软榻内,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苏晋城好笑地看了看他,拿着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苏晋尧面前,轻声道:"你是爱茶的,船上待了那么长时间,腻了吧?先喝口下面的水缓缓。"
  苏晋尧闭着眼睛笑,最终还是睁开了那双锐利依旧却含着疲惫的眼睛,伸手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才道:"你这话说得不对,我是爱茶,但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连清水都馋吧?"
  
  苏晋城笑了笑不说话。
  苏晋尧也再次闭上眼睛,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虽说走水路要比陆路稳当上很多,但他还是觉得累,身体上的疲累。有时候苏晋尧会怀疑,他将苏晋城带出来到底对不对?毕竟,他的身体也就这样了,不好不坏,总之就是那么拖着。
  如今他才而立,苏晋城也正值壮年,只是那几年的生活太过紧张,将他的好底子毁得差不多了。
  
  闭着眼睛,苏晋尧伸手握住苏晋城的手。
  苏晋城一顿,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已经过了太多年,有些是有些人也不过只是感慨,也只能感慨了,现在要他们彼此放开,是不可能的事情,苏晋尧想,即使他现在明白了明天既是大限,他恐怕也会拖着苏晋城拖到他离开人世。
  
  扬州城内早已经安排好,苏晋尧和苏晋城的住所就在城东的一座庄园内,庄园不大不小,完全按照苏晋尧画的图纸建设,庄园主刘员外是一个面目慈善的老人,在明面儿上的身份是与官府高层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生意人。
  而刘员外也没有辜负他那一张好面相,顶着慈善面目在扬州城混的不好不坏,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根基深厚,却又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只不过"是一个想要扎根扬州的生意人,一晃几年过去,就是江南官场传着苏晋尧和苏晋城会驾临的空当里,也没人怀疑到他身上过。
  高调中的低调,被这位刘员外练的炉火纯青。
  
  这一日,天刚大亮,刘员外就带着家眷老小守在宅院二门外恭候,没办法他也想出去见见被自家公主捧在手心里的主子爷,但是,庄园外毕竟人多口杂,再加上主子爷也已经传了话不让出门迎接,他也只能在这里恭候着了。
  
  就在江南官场为着那个不知哪儿听来的留言而紧张兮兮之时,一辆外表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缓缓行在扬州城的青石板街道上,这时空气还带着一丝凉意,勤劳的商贩却已经摆好了摊位,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穿过繁华的街道,马车拐入一条小道,打招呼的声音瞬间多了起来。
  
  "哟,张小哥好啊,这么早是出去办事啦?"
  "是啊是啊,我们员外家的远房侄子正好路过扬州,员外让两位爷停两日呢。"
  "啊,我说今儿天气咋这么好呢?原来是员外家亲戚来了啊。"
  "孙大婶可真会说话。"
  
  听着外面的话,苏晋城挑了挑眉毛,笑道:"你的这些个属下倒是不错,脑子都挺好使。"
  苏晋尧道:"这是刘顾寻的人,当初我让他来这里时,可是除了钱财什么都没给他。"
  苏晋城看向他:"为了这一天?"
  "是啊,为了这一天。"
  为了不让人们怀疑,不仅扬州,也不仅仅是厦梁,连辽国藩国在内的千里草原上,他都做了策划,为了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过了一会儿,说话声渐渐没了,马车拐入一个比刚才宽敞却更加安静的巷子,然后在一个宅院前停了下来,宽大的黑漆大门在马车停止的后一刻,缓缓打开。
  还没等赶车的那位张福说话,苏晋尧首先开了门,弯腰跳下车。
  "晋尧。"苏晋城下车站在他旁边。
  "嗯。"苏晋尧侧过头,眼角眉梢一片暖暖的笑意:"以后,我们就住这里了。"
  苏晋城点头,视线落在黑漆大门内的青石小道上,应道:"我们就住这里了。"
  
  张福低着头站在两人身后,虽然他不知道两人什么身份,但是想着之前员外交代给他的话,再看看那一身逼人的贵气,张福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低了头上前走两步,低声道:"两位爷,员外在院里二门前候着。"
  
  苏晋尧视线从张福身上一略而过,转开后便"嗯"了一声,示意他前面带路。
  那一眼如同实质,张福不敢多想,低着头领着苏晋尧和苏晋城往院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有多少人想看生子的……
貌似我只知道很多人雷这个,米想到……
从《暗》开始就有声音让我儿子生,而这个声音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现在某绫豁出去了,有哪位让生的说出来,无责任番外什么的,咱还是能写的。�
最后,还有鉴于有的TX不知道肉在哪里这个状况,其实在这里:点击这里,有肉吃 
【题外话:口味轻重问题请给予说明,以便某绫于下一次修正。】
三 繁华尽处
  刘顾是莫家培养出来的经商人才,从他能够独立掌事开始,就被莫家族长莫乾�给放在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身边,成了厦梁唯一的一个大长公主的心腹手下。
  当年莫贞娴与苏维绪成婚,跟着那位新封的御亲王爷去往山东封地时,莫乾�更是将刘顾以及刘顾手下的所有关系路子全部送给了这个女儿,这些在苏晋尧回京懂事后,当然也被御亲王妃再次转送给了他。
  
  刘顾今年不过五十出头,身体硬朗,却因为苏晋尧交代给他的事情过于隐秘的关系,他自己就自作主张在江湖上寻了个隐士将自己的容貌硬生生改老了好几岁,如今看来就是一个生活富足的老人。
  
  让张福在前面带路,苏晋尧和苏晋城边说话边打量着宅院内的景致,绿树蓝墙,亭台楼阁,虽然是典型的南方园林却又在婉约出露出了些许豪放。
  苏晋城笑道:"可见你建这个院子时的用心了,这么个地方竟然弄出这样的好景致。"
  苏晋尧道:"虽然我应了你要将厦梁转个遍,但总有一天会停下来。虽说哪里都能停,但大漠显然不适合养生。这里……"说着,苏晋尧转头看着苏晋城,道:"这里是我最喜欢的一处,你也多看看,满意的话,咱们这次多留段时间,收拾好了以后没心思转了,就回来这里住。"
  
  苏晋城看了他一眼,颔首笑了,一双眼睛微微上挑,配着他原本便俊朗的面貌,在这座江南园林中恍然如画。
  这时,他们正好过了拐角,前面一片宽敞的空地,正在二门外等着的刘顾刚听到低沉的说话声便已经抬起了头,视线从苏晋尧身上掠过,在苏晋城身上顿了顿,然后上前急走几步,行大礼下拜,道:"奴才刘顾请主子安。"
  
  苏晋尧停了和苏晋城的谈话,眼中的笑意还未完全隐去,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礼仪规矩齐全,富态慈面的人正跪在前面。
  视线一顿,苏晋尧点头:"起吧。"
  "谢主子。"
  
  看着只是一眼便安安静静地站在远处,不再往四处看的刘顾,又看了看还站在二门外的那些男女,苏晋尧道:"出门在外,规矩不必做那么全。"
  刘顾低下头道:"规矩不能费,老太爷和夫人在世的时候,都对这个看的很重。"
  苏晋尧摸了摸鼻子。
  
  苏晋尧叹了口气,问道:"住处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院子一直按照爷的意思留着。"说到这里,刘顾迟疑了一下。
  苏晋尧挑眉,问道:"有什么事?"
  "是这样,奴才是想着,奴才家眷都在二门外等着了,虽然不合规矩,但是他们也不知道爷的身份,是不是让他们拜见一下?"
  
  刘顾是莫家老人,出门来已经算是半自立,再加上任务隐秘所以就连家人都是任务之后结的,他那两个儿子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跟别提苏晋尧和苏晋城是什么人了。
  但是,不得不说世家大族对门人家奴的教育的确够过关,这时候即使出来了,也早脱了奴藉,刘顾还是记挂着让家人拜见老主子。
  
  看了眼在二门处不时透过来关注视线的人吗,苏晋尧低头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让他们过来吧,见一下就行了,你虽然在我手下办事,但既脱了藉,家人们还是在这儿自个儿生活的好。"
  刘顾当然也明白,但拜见主子毕竟是他的念想。
  
  可他这样想,却不代表旁人也这样想。苏晋尧垂眼看着向他叩拜,却在他喊"起"的瞬间便挺直了脊背的人,那男子约有二十,很是年轻,或许是因为帮着刘顾处理生意的原因,一张脸上的稚气已经退了大半,比他身边的另外一个要沉稳不少。
  
  刘顾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儿子的动作,暗自皱了皱眉,却也知道这地方不好说话,就指了他们,对苏晋尧和苏晋城道:"这两个就是奴才的儿子,老大刘宇,老二刘付。"
  
  苏晋城视线在这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对苏晋尧道:"看着是两个有志气的。"然后看着刘顾道:"刘员外教的不错。"
  苏晋城自出现起,刘顾便没见他说话,这时候他既然开了口,刘顾虽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也不敢不接话,只能斟酌着说道:"大爷谬赞了。"
  苏晋城在苏家众兄弟中排行老大,刘顾这么叫确也不错。
  没听过这个称呼的苏晋城却是怔了怔,然后心情颇好地笑道:"这个称呼不错,我倒是第一次听。"然后话语一转,接着道:"那你怎么称呼晋尧?按照排行,要称二爷了?"
  
  刘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沉默,苏晋城摆了摆手,道:"算了,我先去歇了。"
  苏晋尧见他眉间一片疲惫,也不多说话,示意刘顾让人带了苏晋城去准备好的院子,然后道:"让两位少爷忙去吧,你陪我说会儿话。"
  刘顾忙道:"不敢当主子如此称呼。"
  苏晋尧笑了笑也不多说话,只是最后道:"照晋城说的,叫二爷吧。"
  
  看出来苏晋尧的疲惫,刘顾用了最短的时间组织处简练的语言报上了江南官场这段时间的动荡,除了江南官场越来越奢靡浮躁之外,苏晋尧找不到其他词汇去形容这个自古便被赋予了天下最多财富的地方。
  但是,这些和他没关系,和苏晋城也没关系。
  他要了解这些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毕竟,关系网做的再牢靠,只要发生的事就能够被人们所察觉,要想和晋城过的安稳,总要多了解点儿讯息。
  
  "莫荣?"苏晋城放下茶杯。
  "是啊,我听到时也吃了一惊。"苏晋尧做到苏晋城身边揽住他的腰,"刘顾说是至炯刚登基时过来的,怕是新皇要整治江南官场。"
  "是该整治整治了。"苏晋城皱了下眉头,"这些年江南官场根子烂得厉害了点儿,当初因为北边儿的事儿,我一直没腾出手,现在也算是对至炯的历练了。"
  苏晋尧亲了他额头一下,笑道:"怎么,你不帮他?这才登基就遇上这事儿。"
  "当年我登基那会儿朝廷上可比这时候乱多了。"苏晋城嗤笑:"他自己的事儿,还是要自己办,做了皇帝还要我给他收拾摊子?"
  "嗯。"苏晋尧低应一声,在苏晋城不注意时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喂,你又干嘛?"
  "你不是累了?"苏晋尧往内间走:"又等了我这么长时间,现在咱们该去休息了。"
  苏晋城看了看地面,然后抬头在苏晋尧下颚上亲了一下,笑道:"怎么,胳膊不疼?"
  苏晋尧脚步一顿,接着稳稳地往前走,道:"咱怎么样还抱得动你,正想让我胳膊疼你以后就多吃点儿。"
  
  自做太子起,多年养成的习惯,苏晋城每道菜三筷子的吃法儿在他们如今的生活中确实吃不了多少,毕竟他们时常在路上走,一般的酒楼条件不允许做不出那么多道菜,苏晋城的饭量也在下降。
  这不是他吃不惯,只是一种习惯,长期养成,又觉得没什么没改而已。
  
  *********
  
  新皇登基,江南这个厦梁最大的名利场临近换血,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慌乱了起来,明眼人都知道,这次新皇已下定决心,除了要换掉那些蛀虫,最重要的还是要将江南这个统治者心里的重中之重换成自己信得过的人来代为管理。
  
  现在,身在扬州,即使不特意去打听,苏晋城和苏晋尧能够了解到的消息也不少,但是他们都没想着去关心,无论这些事情将会在厦梁掀起怎样的风浪,都已经与他们两个没有关系。
  承武帝与奕亲王已经亡故,如今住在这里的两个人不过是厦梁最普通的臣民。
  
  莫荣拿着定康帝的手谕来到刘家庄园时,刘顾已经等在门口了。
  对于眼前这个莫家人,出离莫家几十年的刘顾依旧保持着稳妥的待人接物,恭敬却不失疏离。莫荣坐在客厅中喝茶,视线不时从刘顾身上划过,放下茶碗,他问道:"不知刘员外是否能为我解惑?"
  刘顾笑道:"知无不言。"
  莫荣道:"最近江南官场不太平静,你家主子可有看法?"
  刘顾道:"看法自然是有的,就是我一个生意人也是有看法的,但是,这些事毕竟不是在下能够议论的,如果莫大人能够听我一言,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
  "大人来时,在下说的两位主子不在扬州的话是真的。"
  莫荣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放在手边的帝王手谕,皱起眉头。
  
  手谕上的事情很简单,来之前皇上就让他看过,除了告知那两位皇上想要派人保护他们的事情外,还有想要那两位帮着他稳定江南官场的意思。
  多少年过去,江南官场根子太深,即使他如今顶着莫家人的身份前来,也有可能一头栽进去就出不来,但那两位就不一样了,身份上的超脱会让很多事情都好办许多。
  只是没想到……
  
  尝试过权利的人会很难再放开那些东西,他原本以为这次江南之行……
  莫荣吐了一口气,缓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手谕起身告辞。
  
  从这一天,刘顾便命人收拾了刘家庄园的主院,日日等候,然后飞鸽传书各处。
  
  **********
  
  "晋城。"苏晋尧走到船头抱住苏晋城的腰。
  "嗯?"
  苏晋尧看着他笑,道:"这个场景有没有很熟悉?"
  苏晋城抓住苏晋尧披在他身上的披风,回首间双眸内仿佛流过沧海桑田。多年前他们也曾来过扬州:"只不过,那个时候是我替你披得披风吧?"
  这些年,从江南到漠北,再经雪山回到这里,他们两个走走停停也算是经历了大半个厦梁,如今再次回到江南,船头之上,仿佛往事重现。
  
  苏晋尧低头轻笑:"晋城,这次我们就不走了,留在这里吧。"
  "嗯。"苏晋城应道,如今他们都不再年轻,留在这里最好不过。
  苏晋尧站在苏晋城身后,胸膛紧紧贴着苏晋城的脊背,苏晋城也将视线定在正前方,只听江风吹拂之中,苏晋尧的声音隐隐传过来:"晋城,其实你知道吧?"
  苏晋城稳稳地站在船头,披风之下的手依旧握着苏晋尧的手。
  "我不是那个苏晋尧。"
  
  苏晋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在唇上勾起了明显的弧线,微微扭过头吻苏晋尧:"嗯,我知道,但那又怎么样?"
  这么多年过去,苏晋尧与苏晋尧的变化时一点点来的,他不清楚曾经的人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的人,时间太过久远,他也早已经分不清最初真正爱上的到底是谁。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苏晋城执起苏晋尧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细吻,道:"晋尧,如今陪着我的是你,我自然爱你。"
  
  繁华尽处,不过是甘愿平凡。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生子的无责任番外,某绫会在最后写,也就是说那一章是番外完结章,但不会并入剧情,只是图个乐呵,高兴就行~
明天更新无责任番外!!握拳,我终于写完了,至于昨天承诺了6000+,各位无视吧,这里已经没剧情了= =
同时新的古文正在筹备中,准备多写一点儿再发。
新的现耽已经开坑= =。其实吧,我终于找到了我的路子。依旧走正剧路线,轻松什么的与我无缘~
无责任番外
  这天,是苏晋城三十五十虽生日,苏晋尧带着苏晋城乘船游湖。
  扬州这地方,在如今的苏晋尧心中,是最好的养生之所,不说其他,但论苏晋城这段时间胖了不少,他就觉得这地方好,更何况这里还有这柔美的湖光山色?
  
  游船是前两年在这里定居时,苏晋城命人定做出来的,从外面看来朴实大方,但里面却是依照着他曾经南巡时的船只建造的,修的那叫一个舒适。
  这时候已经月亮已经升上半空,苏晋尧和苏晋城在窗前赏月,除了他们的船只,湖面之上游湖的人很多,一松松制作精美的船只穿插其中,不时还有歌声从姑娘们的花船上传出来。
  
  苏晋尧抱着苏晋城坐在窗下的躺椅上,随着飘渺的歌声,和游人们的笑声,苏晋尧扣着苏晋城腰部的手慢慢开始不规矩起来,稍稍向下移开了一点儿,苏晋尧没用多大功夫便碰到了腰带,然而还没等他动手,苏晋城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苏晋尧也不坚持,反手握住苏晋城手,然后伸出舌头去舔怀中人的耳朵,直到将耳朵舔允出鲜红的血色,他才满意地卷了舌头钻入苏晋城耳朵眼儿内。
  那里是苏晋城的敏感点,每次只要苏晋尧碰到,他都会异常激动。
  果然,苏晋尧只是将舌头在里面缓缓地前后移动,他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抓着苏晋尧的手也松了不少。
  
  苏晋尧低笑一声,手再次回到腰带上。
  "晋尧,这里……不行。"苏晋城咬牙吞下涌上喉头的呻|吟,勉强说道。
  苏晋尧吻了吻他耳朵根部,沉着声音道:"多么好的月色,怎么,不行?"虽然是这样说,苏晋尧还是抱着苏晋城起了身,向内间走去,窗子也已经被关上。
  
  将苏晋城放在床上,苏晋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暗沉中透着些许笑意,爬下去吻了吻苏晋城的喉结,末了又咬了一口,才道:"这里行吧?"
  苏晋城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臂环住苏晋尧的脖子,然后扬起上身去吻他的喉结,然后一双手顺着有些松散的领口滑入,指尖落在苏晋尧发热的脊背上,不断抚摸他的脊椎。
  
  苏晋尧扬起脖子,苏晋城的吻便顺着锁骨移到了脖子上,□着他的颈窝儿。
  苏晋尧很舒服,这么些年过去,他们对对方身体的了解简直超过了自己,苏晋城明白怎么让他舒服,也明白这么让他难受,果然,只是一瞬他的衣服就被苏晋城退的差不多了,全身上下只余下一条单裤。
  
  苏晋尧压住苏晋城,开始吻他的眉毛,细细的吻落下来,从眉梢眼神道唇角,温柔无比。苏晋城的呼吸声豁然加重,就在苏晋尧准备进一步时,苏晋城猛得倒吸一口凉气,痛呼出声。
  "怎么了?"苏晋尧一停声音不对,停了动作,翻身道床铺一侧。
  苏晋城因为情|欲而变得红润的脸此时苍白一片,他皱着眉头,撑着身体半靠在床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你腿碰到了肚子,突然就是一阵疼,抽筋一样。"
  苏晋尧自己坐好,然后扶着苏晋城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道:"怎么会肚子疼?今天晚上那点儿螃蟹吃坏了?"
  说着就伸手搭上了苏晋城的手腕。
  苏晋城尽量放松身体,忍着那股疼,缓了口气,道:"天气再凉的时候也没吃出过毛病,怎么可能是那个?"
  苏晋尧皱着眉将手按在苏晋城的脉搏上,另一条手臂环着苏晋城的肩膀,不时安抚性地轻轻拍着。过了一会儿,苏晋尧有节奏地拍着苏晋城肩膀的手一顿,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苏晋城忍住痛感,有些疑惑地看回头看苏晋尧,刚才他的身体僵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他还是发现了。苏晋城摸了摸苏晋尧面色莫名的脸,问道:"怎么了?"
  苏晋尧皱眉看着他,一直按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动了动,又重新放了下去,仔细诊断后,脸色更加难辨。
  苏晋城皱起眉:"怎么?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苏晋尧看着他,半晌后,才收回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明天咱们就回去吧,让莫凌看看。"
  苏晋城直起身体,面对着苏晋尧,道:"到底怎么了?"
  苏晋尧不知道说什么,瞅着他的眼神一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道:"我不确定,总之不是很厉害,回去让莫凌看看就行。"
  
  莫凌是厦梁朝的名医,是苏晋尧亲信手下,一身好本事。
  当初苏晋尧准备在扬州定居后,便令人将他寻了来,他的身体不好,为了和苏晋城白头偕老,重要做好所有准备,只是没想到莫凌除了给他调理身体外,竟然还能够派上这么个用场。
  
  坐在椅子上,苏晋尧看着正在给苏晋城诊脉的莫凌,神色又恢复到了前一天晚上的状态,苏晋城瞅了他一眼,暗自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抚着胡子一脸严肃的莫凌,最后忍不住问道:"莫大夫,我到底怎么了?"
  莫凌看了看苏晋尧,见苏晋尧一脸高深莫测,再加上苏晋尧一回来便急急忙忙将他请了过来,就明白了个大概,对心里的那个匪夷所思的诊断结果也信了。于是,莫凌听苏晋城如此问道,便站起身退后两步,然后下拜道:"恭喜两位主子,府上要添新丁了。"
  
  苏晋城看着莫凌,依旧一脸疑惑:"这和我身体有关?"
  一旁的苏晋尧终于回过神,见莫凌一脸为难,便摆手示意他下去,然后他走到苏晋城面前蹲下,拉住苏晋城的手,仰头看着他。
  苏晋城摸了摸他的头发,等他说话。
  看了苏晋城半晌,苏晋尧将脸埋入苏晋城手中,直到苏晋城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心神不定之时,却听到苏晋尧沉沉笑了出来,笑声中说不出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担忧多一点。
  
  苏晋城伸手就准备将苏晋尧拉起来,却听到苏晋尧说道:"晋城,你……"苏晋尧好像不知道怎么说。
  苏晋城等着苏晋尧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将话说完。
  苏晋城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苏晋尧见苏晋城瞳仁放大,一下便没了声音,心里也是着急,立马起身拥着苏晋城,不断亲吻他的额头,又在他耳畔喊着他的名字:"晋城,晋城。"
  苏晋城面色不断变幻,他也说不清他是什么心情,只觉得一个声音不断在脑海里回响,然后持续放大。
  他,怀孕了?
  有孩子了?
  
  他只觉这事儿荒谬的厉害,可是看苏晋尧接下来的反应,他就明白这不是玩笑,苏晋尧开玩笑的话不会是这个反应。
  苏晋城五味杂陈。
  
  苏晋尧也担心的厉害,除了苏晋城的反应外,昨天晚上起他就一直在想这个事儿,对他来说孩子什么的并不重要,从上一世开始,他便没将家人看的重要,两辈子他觉得家人有御亲王妃一个就够了,对于这个孩子他并没什么期待。
  昨天他诊脉结束后,他虽然有点儿被震住了,但他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诊断结果,今天回来让莫凌诊断,也不过是为了再确定一下。具体怎么做,还要看苏晋城。
  
  "晋城,要么,咱不要这个孩子?"
  苏晋尧试探着说,昨天他想了半宿,晋城是个男人,怀孕这事儿虽然发生了,但这不是现代,生产什么的太过令人难以接受,危险性实在太大。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还有,今儿个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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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里,肖南时常会想,无论是他还是陆召夏,如果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再宽容一点儿,或许他们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个样子。
但是,难道事到如今他还要怪召夏么?
陆召夏,那个如此纵容他,如此爱他,如此为他着想,如此――
如此这般的男子就那样被他这个糟糕的人,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