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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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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五更起》作者:精灵一笑

第一卷:五更起 1.初见岭王

五更起,洗漱着衣,迷迷糊糊中被塞进马车里,踢踏踢踏的到了皇城,又被迷迷糊糊搀下车,整个脑子尚处于呆滞状态,双腿已成习惯性的跟着众臣的脚步走,翻过一个又一个台阶门槛,快到太极殿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右肩。

"是谁?"我半睁着眼朝右后方看去,没人,见鬼了,我继续走自己的路,突然从左面响起清脆的声音:"皇叔好早啊,"接着是掩住嘴两声嗤嗤的笑声。

听见这笑声我一激灵,瞌睡醒了大半,懒懒的开口:"是素芳啊,每次都没大没小的。"

素芳一手搭在我肩上,继续打趣道:"明明比我小,硬要摆出架子让我叫皇叔,你不觉得累啊,北齐王。"


不错,敝人正是北齐王楚宣亿,名号是响当当的正,可这实权嘛,是一丁点儿都没。话说先皇,也就俺老爸,实在是……呃,活得太长了,以至于他驾崩新皇登基时,连老头儿子的儿子都成年了,比我还长上好几岁,就是素芳咯。

与素芳一同踏进太极殿,分别在大殿的左右首第一位站好,等候早朝,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哈欠,素芳朝着我又是一阵掩住笑,我白了他一眼,假装正经的整了整衣袍。

这时内侍传话:"皇上驾到。"

于是一屋子的大臣们全都扑地嗡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切,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咒他早死呢。

"平身。"皇帝一身黑色帝服威严正坐,"朕闻岭王已顺利班师回朝,可有此事?"

魏司马出列道:"正如陛下所料,岭王爷正在殿外候旨。"

皇帝手一挥:"宣。"

内侍又畅声道:"宣岭王晋见。"

一阵整齐而铿锵有力的脚步身清晰的响在太极殿地板上,我忍住了万千好奇没有抬头偷看。

一个雄厚的声音:"臣骁继拜见陛下。"


按辈分,岭王跟我同辈,算是我的皇兄,年岁还要长上皇帝几岁,但是因为母亲出生卑微,也就与皇位彻底绝缘了,说到这,偶又不得不感慨一下俺老爹了,后宫嫔妃一大群一大群的不说,皇子皇女也一大堆一大堆的,等我出生的时候,也懒得去数一共有多少个皇子了,因为母妃得宠,一出生就给我封了个王,整个后宫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是人,所以我要是说打小我也没见过岭王,也没人会觉得奇怪了。

所以,俺心里那个好奇啊,这个单凭自身实力获得世袭王爷封号的皇兄究竟如何?和我这日夜混白食的草包王爷有何区别?好奇啊……

此时,皇帝已和岭王寒暄完了,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隐约感觉又是两道,我抬头,发现岭王一双鹰眼正在打量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我回瞪了他一眼,岭王的目光又转向素芳那边,素芳那小子迟钝得很,一副谦恭的模样。

岭王冲他鞠躬道:"见过北齐王。"


我的下巴快到地上了,不可置信的眨眨眼。我没见过岭王在普通人家眼里已经算是奇闻了,要说岭王没有见过当今太子,那就更奇了。不过话说回来,貌似太子册封大典的时候他正在外面打仗说,说起他打仗,就更那个啥了。你说他拼死拼活的想闯一番事业出来也就算了,可事业的最高点是什么?不就是夺皇位做皇帝吗?要说我没想过当皇帝,打死也没人信,所以很难理解岭王那厮打仗打上瘾了来不及班师回朝争皇位,我是压根也不信。又话说当年,那个皇位争得热火朝天啊,哪只是一个乱字了得?今天甲王爷砍了乙王爷,把乙王爷一派全灭了,明天甲王爷又被丙王爷暗算了,王府一家老老少少都被抹脖子了,后天丙王爷又被……简直一幕幕灭族戏上演,走马灯似的,我沉得住气,可母妃沉不住气,硬要往里面瞎掺和,所以当珉王的军队把俺可爱的北齐王府围起来的时候,俺还在睡梦中呢,被仆人们推醒,迷迷糊糊的冲出去,扑倒在珉王面前,声嘶力竭的哭诉俺母妃想夺嫡可是跟俺一点关系都没,什么她做她的,我有我的想法,誓死效忠珉王殿下,万死不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珉王许是受不了这么没骨气的王爷,手一挥,把我丢牢里了,整整关了三天,在我以为一生的富贵命快要OVER的时候,外面传来欢天喜地的声音,狱卒跑进来说我可以出去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不用说,那新皇就是当今皇帝,曾经的珉王殿下楚鸣空。


皇族经过几番血洗,没有几个活着的,疯的疯,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唯独我一个存活了下来,不得不说是奇迹啊。啊哈哈——!有道是苦尽甘来,为了安抚民心,其实是臣子的心,俺非但没死,还开始享福了,做了个白食王爷不说,日子过得比从前更加滋润了,真是春光无限好,只是近……靠,我说哪去了。

思路拖回来,现在是在太极殿,早朝时间,等早朝一熬过去,我就可以回自个儿的小窝补瞌睡,想做啥就做啥了。

还是素芳的声音惊醒了我,"王叔错认了,小侄素芳见过王叔。"

岭王先是一愣,但嘴角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这吖的,有啥可乐的?明明认错人了?还笑?笑个头啊你!

"那北齐王是……"


明知故问嘛,当然是偶啦,偶积极踊跃的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北齐王宣亿见过岭王殿下。"接着露齿一笑,当然得露齿了,不止一个小仆夸俺的牙齿又白又亮,不适时秀秀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岭王轮廓坚硬的脸上闪过一丝神情,我还没来得及领会,他便上前握住我的手道:"若是北齐王殿下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皇兄或是我的名字。"

偶的笑僵在嘴角。MD个腿,俺和你又不熟,干嘛和俺套近乎?你套近乎就套近乎吧,还吃俺的豆腐,看俺不……整死你。

嘴上却甜甜的说:"皇兄……"

正座上的皇帝受不了兄弟相认的情景,咳嗽了一声:"传朕旨意,晚上紫宸殿设宴犒赏三军,岭王长途跋涉现下应是乏了,先行回王府歇息吧。"

岭王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松手跪退。

总觉得今日太极殿里的气氛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怪。

揉揉僵直的脖子,窜进车里,不由得"啊"了一声。

绿柔捂住我嘴,一双美眸瞪得比平时更大了,只是,比平时恐怖了许多。

她压低声音道:"嚷什么嚷,连老娘的床都上过了,还装什么清纯啊?"


我一脸无地自容,上是上去过了,但啥也没做啊,可这绯闻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说是北齐王如何的风流倜傥潇洒不凡,群芳阁的花魁绿柔卖艺不卖身半年多了,这第一次卖身便是给了北齐王,当真是美人在怀,快活得意啊。

事实是什么呢?


这绿柔其实不叫绿柔,叫苏媚儿,是当年那个谁,名字忘了,就当是甲王爷一派某个大臣的女儿,从小呢就乖巧聪明,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那个甲王爷呢,和她年纪正好相当,于是两家的大人们就借机撮合他们两个,大臣也打着如意算盘,自己的女儿嫁给甲王爷,也就和他是一家了,自己再帮他争得皇位,女儿就成皇后了,自个儿又升级成国丈了,总之就是那劳什子关系,我也没心思理。

可是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苏媚儿是怎么想的,她怎么想的呢?自从俺们在御花园一见,那个啥,认识了之后,邂逅都谈不上,MD,孽缘啊。


她就隔三岔五的往我母妃宫里跑,那是俺还小,父皇和母妃都舍不得让俺出宫单独住,于是都十几岁了还是住在母妃的宫里,趁母妃勾搭父皇去了,拿些乱七八糟的书给俺灌输,说俺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这话俺爱听,要是能好好培养,未来必不可限量,俺信了,于是陪她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奇书,里面还有插图,看得偶当时那个血脉贲张啊,一冲动做出件错事,如今想起来都心汗啊。注意,是汗,不是寒。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丁王爷刚刚封王,便在新建的王府内设宴,邀请众皇兄皇弟,皇姐皇妹的前去庆贺,说白了,是搓一顿。

由于父皇后宫庞大,所以后宫的妃嫔中只去了丁王爷的母妃一个,不过她坐了一小会就回宫去了。父皇更懒得去了,抱着不知道哪宫的妃子乐着呢。


于是家宴变成了狂欢宴,一伙人没人管束,个个都露出了真相,酒过三巡,一个个都彻底从人相转为兽相,要么是一个皇子借机抱着一个皇女拥吻,要么就是一个皇子把另个皇子推倒在地,皇女们就更不说了,好多人都只剩里衣了,不知道是自己脱的还是别人剥的,眼见有好几个狼女朝我冲过来,我脚底一滑,连爬带滚溜出了正殿。


第一卷:五更起 2.月夜湖畔
心戚戚焉的望向身后,没人追过来,才松了口气,噗通一声掉院里的湖里了。

不用想,像偶这种连衣服都不会穿的米虫,连水都懒得下的,怎么会游泳?


整个身体在水里浮浮沉沉的,心想这下完了,老早前仆从们便退下了,能退多远退多远,皇家丑闻有几个好奇心大过求活心的敢看?指望那群已经彻底丧失人性的禽兽来救我?得了吧,还不如在心里祷告太上老君下凡呢。

又是一声噗通声,嘿,有人做伴共赴黄泉路也好。

一双结实的手臂抱住我,将我往湖边拖曳,在我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已经上了岸,那人七手八脚的解掉我的衣带,松开我的衣襟,一阵凉风吹在我脸上,痒痒的。

我眯着眼打望那人,只见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孔。


他用力摁我的肚子,我啊的一口池水又喷了出来,他接着嗯了好几下,见我肚子里的水清得差不多了,就坐在一旁喘气,随手从树圪塔里拎出壶酒,递给我就说了一个字:"喝。"


我傻乎乎的捧着酒就喝,也没问理由。先才在宴席上只意思意思的抿了几口,所以说不上醉,现在没了那么多人,我也就放开心来猛灌了一口,好冽,酒烧过喉咙的灼热感,一下子蔓延到全身。

先是被湖水浸冷的身子从内部溢出温热的暖意,向四处发散开来,冷热交替的感觉很奇特,脑海中有那么片刻的空白。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被那人压在草地上,他收回压在我唇上炙热的唇,略带粗茧的手划过我的眼,鼻,唇,一路下来,顺着颈项,胸,腹,在内衣带子上停住了,只听他用邪魅的声音说道:"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呢?"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身形映在月光中,美好而坚毅,透湿的衣袍紧贴着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想法,很想看看里面是怎样的一副身躯。

我的手轻轻一扯,他的中衣被掀开了,里衣是轻绸制的,浸过水后几乎快成了透明的,借住淡淡的光,我开始欣赏那副美妙的身体,手指还时不时的在上面蹭几下。


他恼怒的抓开我的手,低沉而略带嘶哑的嗓音充满无限魅惑:"你会后悔的。"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我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只是扬起天真的笑颜,耳边响起刺耳的衣服碎裂声,在一片震惊中,他的手指放入我生涩的体内,我痛嗯一声,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一股没来由的火从那里灼烧我的全身。

【真想打省略号,哈哈……然后写第二天,会被揍死吧】


他灵活的舌舔舐着我的肌肤,时而浅尝,时而撕咬,我受不了□的波动,身体慢慢的打开,一股灼热靠近了腿间,我像是预料到了即将发生什么,伸手阻住他的腰,不让他进来。


"不……啊——!"不字还没说完,剧烈的阵痛达到我的全身,我带着泪水哀吟,然而他并不满足,一次次的进出,越来越深,仿佛快融进了我的身体,我手抓住浅草,狠狠的拔出,痛苦中交杂着至高的快乐。

一切都太美好了,而显得不那么真实……

我闭上了眼,安心享受这个剧烈到让人快窒息的美梦。


当我从一片酸软中醒来的时候,薄薄的阳光洒在身上,仍不能驱退时有时无的痛,我无力的扫了下四周,还是在草地上,身旁好些浅草被我连根拔起,就像此刻的我一样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一件紫色的锦袍盖在我身上,我抬起手掀开,下面那具玉脂样的身躯满是骇人的紫红,还有几处渗出血来,我不由得闭上眼,阳光有些刺眼了。


最后隐约记得是苏媚儿用车把我拉回宫的,我这幅模样铁定是不能让母妃见的,于是就偷懒在床上躺了好些天,苏媚儿那吖脾气是挺坏的,但是够义气,那几天吃喝拉撒都是她包了,就连上药这样的事……(脸红)她也毫不推辞,只是边上药的时候边念叨:"那人真不知道怜香惜玉,我们家宣亿可是何等金贵的娇躯啊?虽说是性之所至,但是好歹是第一次喂,也要悠着点撒……对了,宣亿,你知道对方是谁不?"


头大,她终于第一百四十七次追问起那个人是谁了,我的答案一直都是当时光线太暗,没看清那人的脸,再说,我就算看清了,父皇那么多个儿子,我要一个一个去辨认吗?有什么意思。可她死活不信我的话,说那么关键的时刻,没看清那人的脸怎么就被人那个了呢……再说了,以后想YY的时候,不知道那人长啥样,拿啥Y?

我偏过头去,回了句,你Y自己吧。然后被狂揍了一顿,搞得又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暴力女啊,还好俺是不会娶的。


等父皇一驾崩,那些个什么什么王就都闹腾开来,苏媚儿的老爹支持甲王爷,甲王爷倒台自然也牵连到她,于是她被充了官妓,我很想救她,毕竟大家兄弟伙一场,可是京城的形势乱得一团糟,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苏媚儿被划到甲王爷那一派,在这样敏感的时期,我还是明哲保身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以她的拳脚威势,没几个人制得住她。


事实证明我的推测完全正确,尔后珉王一举夺位,四海归一,天下大顺,不久,我收到了群芳阁的请帖,上面娟秀的字迹只写了两行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这青梅竹马的哥们,从小除了拿奇书荼毒我外,也塞些手抄本给我看,嘴里念叨着"绝版,绝版啊"。所以她的字就算下了黄泉我也不会认错,再说了她还写了一首诗,呵,这不就是初相识那年我生辰时她送我的诗吗?

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人送诗给我,我乐了好一阵,把那首诗也背了个通熟,偶尔在她面前秀几下,每次她都会用惊艳的眼神看着我说:"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有点不解她的意思,反正天生就是一米虫,所谓诗的么子意境那么费力的事,想都不会去想,所以把她的话理解为她在赞这首诗便对了。真是自恋狂一个啊。后来我无聊去御书房翻书翻着玩的时候,也翻到了这首诗,才知道她吖的居然是盗版。太不人道了,居然拿盗版诗来坑我,那首诗便被我冷落了。


说了这么多,群芳阁可是必须得去啊,向仆从们打听了一下概况,把王府里值钱的东西典当几个,那晚拖了一马车的箱子气势浩大的杀到群芳阁。俺这哥们的性情,俺摸得可熟呢,不给她扎场子,到时候没好脸色看是小事,被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就是大事了。

那晚开头的印象不怎么深刻,只记得好多人都去了,反正我就猴急的等着最后叫价,道理很简单嘛,价格一定板,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可以拍手走人了。


谁知TMD就是不顺,有个烂人渣就是跟我抬价,我出三百两,他出四百,我出五百,他出六百……MD这样抬下去,怕是老鸨还没有笑死,我的王府就给整的破产了。我恨恨的把折扇往地上一摔,命小厮去提醒那厢的客人,和他较劲的可是当朝北齐王爷,陛下跟前的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主,让那个暴发户滚一边去,不然有他好看的!

虽说么有实权,可除了官场之人又有谁人知晓?就是官场中的人,多少也得给他这个北齐王一点薄面是不是?好歹是皇帝的亲弟,太子的亲叔啊。

可那小厮贼灰灰的退回来,说是那厢的主儿架子大着呢,怕是得王爷亲自去一趟,于是我只好给手下说一两一两的加,能拖多久是多久。


心里就在琢磨着,谁TMD摆这么大的架子?当今朝野上下见了我不行礼的就只有两号人,一个就是太子素芳,另一位嘛,没可能来这些烟花地搀合,后宫嫔妃每晚抱一个都要好几年才能轮完一圈,哪还有多余的精力沾花惹草啊?

肯定是素芳那小子使怪?看我不敲烂他的头,好歹我是他王叔,辈分压死他。

于是一推开门,我就大刺刺的嚷道:"素芳,你个王八蛋兔崽子,跟你叔抢女人,你还嫩着呢?"


第一卷:五更起 3. 郎艳独绝
果不其然,素芳转过头来蔑了我一眼:"说到嫩,我侧妃都娶了十几个了,叔你还单身呢,保不准还是处……"又是那嗤嗤的笑声。

我走上去准备拎起他就是一顿暴揍,MD,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啊!

这时一个沉沉的声音响起来了,"宣亿不得无礼。"


我立马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脑海中不知怎的又回想起抱住珉王的马腿哭诉的那一幕,当时他居高临下的骑在马上,脸上俱是冷冷的神采,不苟言笑的看着我,貌似我是一只可怜的小老鼠,被猫捉住了难逃一死。

话说当时我也不怕死了,就是想怎么死会比较舒服些,叫我起床的仆从们已经说了,母妃深夜就在宫里暴毙了,尸身被直接丢进了乱葬岗,我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当时我就想着,自个儿嘴巴甜一点,等会下场会好看些。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活下来了,而且现在还大富大贵了。

但这突如其来的富贵心里也清楚,是皇帝赐的,皇帝高兴了就把你捧上天,不高兴了就让你摔得粉身碎骨,伴君如伴虎,况且这位皇帝的手段阴狠连老虎都自叹不如。

我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皇帝挥退了众人,连素芳也被撵出去了,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厢房里霎时变得空荡荡的,正如偶的心啊,空荡荡的没有底,皇帝今儿个又是唱的哪出啊?

"宣亿你过来。"

我跪着在地上挪动,坚硬的地板硌我膝盖青痛青痛的,好不容易挪动御座旁了,其实也就一个大躺椅,只因为那上面的人不同。

皇帝哥哥手指了指场中的那个人,不用说,就是化了妆的苏媚儿嘛,我心里直捣鼓这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呢。

"你很喜欢她,是吗?"


我咽了下口水:"呃,陛下后宫佳丽众多,哪看得上这些个庸脂俗粉,臣都过十五了,仍未娶妻,请陛下成全臣与绿柔姑娘的一番美意吧,陛下的大恩臣无以为报,只当来世衔草环以报之。"把今生今世做牛马删去,光说来世,呵呵,我聪明吧,来世你长啥样,我在哪,谁知道呢?

是错觉吗?皇帝哥哥的手僵了一下,他收回手:"你当真如此喜欢苏媚儿?为了她不惜犯下死罪?"

喜欢不喜欢还谈不上,死罪……什么?


我的头立刻往地上撞:"陛下恕罪啊,恕罪,臣知错……"虽然极力想做得真实点,可还是怜惜自己的额头,舍不得为了小命毁了脸,所以这磕头趋势看上去迅猛,实质上威力大大不足。

估计连皇帝都看不下去这等伪劣的作假了,挥手喝道:"别磕了,朕看着眼花。"

"遵旨。"

还是垂着头不敢抬起来,只感觉一道目光来来回回的在身上扫,好不舒服。

皇帝支起头,雾头雾水的问了句:"你可知何罪?"

那个,那个,刚才他说的名字是苏媚儿,这么说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我只好硬着头皮道:"私通罪臣之女……"

"还有呢?"

"对陛下和太子大不敬之罪。"

"还有呢?"

没了,就这些了,还有什么啊?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回想那个深夜湖边发生的事,全身又是一阵寒战,那算什么罪啊?我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再说了,前些年来兵荒马乱的,谁知道那个人死没死,疯没疯,放配没放配啊?有道是死无对证,只要我矢口不认,只有天知道,地知道。不由一阵暗喜。

下巴突然被箍紧,随着一声低喝:"朕真想知道,你这脑袋里装的什么?"

不要啊不要,那不是得打开看看吗?皇上你千万别想知道啊。

呃,好痛,从来都不知道皇帝哥哥那么细长的手居然那么有劲,感觉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我不怕死的伸手去扯开那只箍住下颌的手,却在碰触的一瞬间,有一股熟悉的颤栗感贯穿全身,来不及回想,那只手松开了,在头脑还在一片空白之际,一双健壮的手臂把我捞了起来,顺势倒在一个炽热的胸膛里。

脸贴在他胸口,听里面心脏疾速的跳动。

我吓得惨白惨白的,一动都不敢动。

一只手扶住腰际,另一只手顺着腰际下移,抓住了那个难堪的部位。

我的脸又变得通红起来了,嗫嚅道:"陛,陛下……"有不好的预感,我开始微微挣扎,孰料,那只搂住腰的手箍得更紧了。

"不要动。"

"可,可是……"不要怀疑我是结巴,我实在是怕啊。要是任其发展,白痴都知道下面会做什么了。


那次在床上躺了好些天,回想起来时而痛憾时而甜蜜,也不想去追查到底是谁,没有多大的意义,看来我还是很随性的一个人,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和眼前这个人扯上关系啊。

每当想起他骑在马上倨傲的神情来,心中总是没来由的一抖。

一个人,很多人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让你生,你便生,让你死,你便死。这样被人掌控的感觉很难受。

或许我现在还在想着怎样反抗他,可是真的推得开他吗?只怕最后为了求生还是得委身在他之下。

而他呢?天下尽在他掌握中,他会如何待我呢?是继续把我当成一个乖顺的臣民,还是和后宫里那群浓妆艳抹的嫔妃们无二?

我不想知道,也无从知道。

厢房的帘子不知何时垂了下来,这下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了。

我抚了抚脖子,左思右想,前思后想,还是觉得项上人头重要。不就是被人压吗?又不是没被人压过?还忸怩的想那么多做啥?大不了他玩腻了……就放过我……

我抬起头,勇敢无畏的直视他的脸,眼角眉角有几道隐隐的皱纹,一双邪魅的眼珠透出愠怒的光。他以为我想反抗他?

我伸出纤白的玉指,抚上他□的鼻,性感的薄唇,在他还未有反应的时候,我细巧的舌便滑进他的嘴里,交织缠绵,另一手抚上他的灼热,尽力挑逗着他的欲望。

啪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我晕乎乎的,前后不着边,一丝血腥味从口中溢出。

我捂住红彤的脸,低眉顺眼道:"臣无礼冒犯陛下,请陛下降罪。"

他用从未有过的低哑声音说:"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呵,真是好笑,明明是你想做好不好?放着六宫粉黛不管,跑到窑子里面来找乐子,乐子没找到,就想把……自己的亲弟拖上床。

当真个禽兽不如,难怪老虎见了你都会怕。

正准备开骂他祖宗来着,猛然发现那也是自个儿的祖宗,算了……

"臣……臣想好好伺候陛下。"那些个恶心吧唧的忸怩声音连自己听了都掉一地鸡皮疙瘩,面前的人居然还没有一点反映,真不愧是……

他低笑一声,丢给我一个碧玉小瓶,"涂上。"

条件反射的想问涂哪,可一迎向那暧昧不明的目光,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开玩笑,被苏媚儿荼毒那么多年可不是白荼毒的。


打开瓶塞嗅嗅,很清新的苹果味儿,难道是太医院专门研制的宫廷秘药?再转念一想,估计是这家伙的欲望太强了,所以……呃,那个啥,听说有一晚他招了三名嫔妃侍寝,第二天一早准时上朝,那三个可怜的女人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床……恶寒……十五天乘以三等于四十五天,那偶不是得在床上躺一个多月了……呜呜,我不要……

"快点。"明明听出话里的急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极度心不甘情不愿的解开裤带,蘸了些药膏羞耻万分的涂进去,心里一阵抽气,抬头却看见他一手牵着我的衣带,又将我往怀里一拽,热气在我耳畔萦绕:"全部脱光。"

我只得闭着眼开始宽衣解带,一阵手忙脚乱的,衣服扔了一地才幡然醒悟:我TMD怎么这么听话?

此时,他已将我放在躺椅上,一双手在身体上移动,我脑海里顿时涌出一个想法来:曾几何时,也有一双这样的手碰触过我的身体……

另一个念头一下子也崩了出来,不可能……要真是他,那后面发生的不合理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我伸手攀上他的腰际,松开他的腰带,正如那晚一样,剥落他的衣服,脑海中一幕幕的重映……

他挑起嘴角一笑:"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别过头去不想承认:"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呃啊……"他的手指伸进那里,在里面轻轻搅拌,我又缩成一团了。我KAO,这下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他栖身近来,"没想到过了好几年,你还是这么敏感。"


老子敏不敏感管你鬼事!"呃啊……"虽然极力压制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吼出来了。外面还有人吧,天啊,那我不是脸丢大了,千万别让素芳看见了,不然他真的骑我头上来了……不,搞不好骑我身上来了……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只听他轻声吟这两句话,接着一古脑的全进来了,感觉身体被完完全全的撑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激荡着心灵,没有前次的生涩,我彻底的沉入□的汪洋大海……迷失,茫然,不知自我……在天地间浮沉……


第一卷:五更起 4.永远失去
细汗淋漓,我酥软的窝在坐榻里,他优雅的起身穿衣,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连气都不带喘一口……这是人吗?

他的手指刮了刮我鼻尖的细汗,无比怜惜道:"这几天你好生歇息,不用急着上朝了。"接着手一挥,外袍盖住了我的身体。

他开门出去,素芳第一个冲上前来:"父……父亲和叔谈什么了?谈了这么久?"

"一些家事而已,我们回去吧,明早还有事呢。"

忽然发现我一双光滑的玉足还露在外面,叫人看见了怕是极不好,赶紧缩进来,可是已经晚了。

"那……要不要我向叔……"素芳的一句话梗住了半句,我无力的耷下头,他该是看见了,以他的聪明才智应该很快就能猜出自己的父皇和皇叔干了一勾子什么好事来。

果不其然,他的语音一转,极尽恭顺正词道:"儿臣恭送父皇回宫。"

不知为何听着他的声音有一丝隐隐的失落,后来证实我多虑了,再后来……不想说了。

接着就是一串脚步声走开,另一串脚步声又走了进来,我厉声喝道:"都站住!"

是北齐王府的下人们,一向都听我的话,我顺口问问最后花了多少钱买下绿柔,答是七百零一两金子。

看来我一踏进这屋子,他的目的便达到了,没同我继续叫价。

他们接着唯唯诺诺的问要不要去绿柔姑娘那里歇息。

"叫她过来伺候着,顺带给老鸨说,这三天我都包下她了。"

真没想到,我们是这样的再次相遇,为什么每次我被人压的时候,都是她来收拾残局呢?

第一次算是我心甘情愿,毕竟酒喝高了,那什么奇书看多了,头脑发热想试试……可这次呢?算什么啊……

令我略感意外的是,苏媚儿居然没有像第一次一样HAPPY得跳起来,一脸的淡然,只妥妥帖贴的帮我料理,我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被人QJ了?"

她神志清醒的白了我一眼:"你才被QJ了呢。"

"你不想知道是谁干的?"


若是往常的苏媚儿,铁定是一脸狼女表情的拉住我的手,雀跃的叫到:"快说!快说!是谁做的?具体过程是怎么样的,你要是不从实招来,小心我鞭子伺候,啊呵呵呵呵~~~~~"

此刻的她摇头,"我差不多猜到了。"

蓦然间,我发现她变了,和从前彻底不一样了,我捧起她的脸:"你真的是苏媚儿吗?那个和我从小认识,我过生时还会送我一首诗的苏媚儿?"

她正色凛然,"宣亿,我要报仇,你帮我好不好?"

我松开了手,好似那是烫手山芋。

时间转回现在,苏媚儿若有所思的坐在车内,没再开口。


她来找我已经不止一次了,其时我已把她从群芳阁里赎出来,在西市附近给她买了套院子,把王府好用的,好玩的,好吃的全都大把大把的往她那里拉,可就是死活不愿意她住进王府来,她哭也好闹也好上吊也好,就是不行。


因为她不要的,我都可以给她。即使她想当王妃,我也会三媒六聘的用八人大轿把她抬进门,要是府里哪个下人敢对她不敬,我会让那个人立刻消失,只要,只要她能放弃那个该死的念头……

她要的很简单,就是皇帝的命。


我理解她的仇恨,可是当时灭她一族的人早就曝尸野外了,想挫骨扬灰都不行。为什么?她脑子非得那么拧?非得整出个假想敌来?而且那个假想敌是谁不行,非得是那个动不动就把人命当虫蚁捏死的比禽兽还……的人。

一想到那个人,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说不清什么滋味来,只有一条是清楚的,那就是,那个人是惹不得的。


今天的苏媚儿出奇的安静,单独相处的时候也没有再提什么报仇的事,这样的日子很宁静,仿佛我们又回到了小时候,用午膳的时候,我夹了几夹她爱吃的孜然鸡块给她,她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神色怪异的吃下去了。

我也猜出她在愣什么了,这样的情景只出现在很久以前,对她而言可能不是太久,对我而言却是太久了。


那时母妃刚生我没几年,姿色卓越,仍旧是父皇的宠妃,父皇隔三岔五的宿在母妃宫中。我小时皮得很,每次一到吃饭就耍倔,死活不肯上桌,父皇也拿我没办法,只说等我饿了再热些菜来吃,然后搂着母妃坐在案台前用膳。遇见母妃爱吃的菜,也夹几夹放在她碗里,母妃一面故作生气的埋怨父皇太宠她了这样传出去不好,一面高兴得留下了泪水。

看着那一幕,我时时感动,以至于多年后都忘不了。

所以等苏媚儿搁下碗筷后,我握起她的手对她说:"我们一辈子都这样一起吃饭好不好?"

"你说什么?"

"我说,我当一天的王爷,你便当一天的王妃,将来我若是做不了王爷了,我们一起当一对贫贱夫妻好不好?"


那一瞬间,惊奇,感动、痛苦、喜悦、遗憾一下子在她眼里闪过,我看见了希望,于是继续说:"我不会像父皇那么花心的,等你老了丑了,我也只有你一个妻子,要是你先去了,我也陪你去,要是我先走一步,你好好的活着,放心,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的,等不到你,不会离开的。"

她捂住脸开始哭起来,我伸手想将她拥入怀中,她却一把推开我,冲我大吼:"我恨你,我恨你们楚家所有的人!"

她跑开了,就那么跑开了,我痴痴的看着她跑开,却一点也无能为力。

我好想把她藏起来,永远都不让人知道,这样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她了。可我要是这么做了,她就不是苏媚儿了,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笑颜如花的孩子了。

我要怎么做才可以留住她,留不住她的人,她的心,我只希望留住她的命。

因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和我分享童年的那份美好,我放不开……


午后我稍眯了会眼,朦胧中有人走到我床前,在我的床前哭泣,只听她断断续续的说:"你当初为什么不马上来救我?要是你来救我,我就算是死也可以和你死在一起……晚了,一切都晚了,我的生命从那天起就破灭了……事到如今,我可以回头吗?你以为用所谓的爱就可以抵消我的仇恨吗?你太天真了,宣亿,你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要我怎么接受你?……

我会学着长大的,媚儿,你等我好不好?

我很想开口说话,很想伸手去抚摸她,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当我全然醒来的时候,床边只剩一滩咸涩的泪。

那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媚儿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必定是有十足把握取走那个人性命的时候。

我以为可以救她,事实上我做不到;我以为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可我其实什么都给不了。我让她失望了,彻彻底底的失望了。

我永远的失去她了。


第一卷:五更起 5.酒醉夜语
夜里,紫宸殿灯火辉煌,我坐在案台前,将那所谓的琼浆玉液一杯一杯的闷,没有丝毫的感觉,要不是怕失仪,我早把酒壶一壶一壶的往嘴里倒。

素芳开始时还拉着我,要我悠着点喝,我哪管他,没给他好脸色看,他就气急败坏的窝一边去了。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人来给我敬酒了,反正都敬谢不敏,照单全收。

当有一个人影在我眼前晃动的时候,我颤抖着杯子和他碰杯,"喝"说完后又是一口闷了,可是那人还不走,他走近我:"看来北齐王喝醉了,要不要送你回去?"

我摆摆手,心想着大不了一倒头在这里睡到天亮。

谁知他却拉着我的手将我扶了出去,让马车将我送回王府,当我一下子瘫倒在自个儿的大床上时,还有一个人影在我眼前晃悠。

"都下去吧,本王不要人伺候。"

他居然不走,反而走过来帮我帮靴子脱掉,我一脚踹飞过去,"给老子滚!"没看见老子今天心情不爽啊。

谁料那人却牢牢的接住我的飞腿,带着笑意说:"北齐王好大的脾气。"硬是将我的靴子拔掉了。

接下来又来脱我的衣服,我脑袋直晕乎:是哪个不知死的下人?等明天酒醒了一顿乱棍打死然后丢出去喂狗……

等腰带松开,全身都放松下来,我舒服的喘了口气,接着一杯醒酒茶灌到嘴巴里,我恶了一口,"我快吐了……"


那人像是知根知底似的,一个桶接到床边,我唏哩哗啦全吐了出来,他拿布帮我拭了拭嘴角,又拿一口清水给我漱口,我斜靠在床上,舒适的闭上眼,"你叫什么名字?明儿个去账房那里领赏钱。"

"谢谢王爷的好意,赏钱就不必了。"不领就不领,还能给我省几个钱呢。

肚子里都吐空了,好像有点饿,"你叫厨房送些点心过来。"


他转身下床向门外走去,我才勉强撑起眼皮子看了下他的背影,竟然是蓝色的云龙袍,皇上的是九龙袍,普通皇亲只能绣一条龙,包括太子也是,只是太子可以用天子才能用的明黄色。

那些个王爷们早被当今皇帝杀得一干二净了,剩下的能正常出入宫闱的就只有两个了,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今天才刚回朝的岭王骁继。

把一个和自己同辈的王爷当下人使唤,我也太那个啥,太大套了吧。

话说这还是一位掌兵权的王爷,惹火了可不好收场啊。

不一会,几碟点心,一碗清粥就端上来了,我尽力扬起友善的谄笑:"岭王饿不饿?要不要也吃点?"

他爽朗的笑笑,没了朝堂上那份威严,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人,"北齐王慢用吧,军中还有些事情要打理,我先回去了。"

许是绿豆糕太甜了,我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要是不急的话,岭王可以留下一会儿吗?"话一说完我就嚼到舌头了。

别人要走便走,我留他何用?就算能留住他,可是媚儿呢?她不会回来了。

有那么一点点为难,他还是点头,"不是太急的事,能陪北齐王说说话也好。"

"我好像在宫里没有见过你,你母妃是……?"

他脸色一阴,我心想糟了,戳到别人痛处了,早听说岭王出身卑微,本来想没话随意找话说说,怎么一说就说溜嘴了呢?

他勉强的笑道:"母亲身份卑微,诞下我后不久就过世了,未曾……封妃。"

虽然母妃曾宠极一时,最后也落个惨淡收场,甚至想为她收殓入棺都做不到。


想到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名利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是自个儿活得开心最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你说是吗?"我尽力维持一个美好的笑,可是我知道,刚才吐得眼皮肿胀,眼圈红红的,一定很丑。

谁知他状似宠溺的捏捏我的脸,也没有答话,便拾步离去了。

有许久母妃和父皇都不曾捏我的脸了,媚儿说我还没有长大,一点都不假呢。

第二日刚用完午膳便有内侍来王府传口谕,说皇上宣我入宫觐见。

昨晚睡太晚,本来还想眯一会,没法,谁叫我吃的是皇粮呢?

急匆匆的随那位公公赶往宣政殿,进去后,那公公退下了合上门,不知为何,感觉一阵阴风吹过。

我躬身礼道:"臣宣亿拜见陛下。"

没人答。不是吧,敢情是谁假传谕旨来作弄我的?

我抬头瞄瞄龙座上,发现确实有个人在那,再重复了一遍,还是没人应。

(去做了会天,又没灵感了……果然写作是不能打岔的)

大着胆子朝龙座走过去,某人正只手支着头,闭目养神。


娘的个腿,叫人把我叫过来就是来看你睡觉的?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军国大事呢?真该把宣政殿的牌匾给拆下来当拆烧,还堂而皇之的说宣政殿是商议批复朝政的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真是瞎子点灯,空了吹。

甩手扭头就走。

"站住。"

#¥@,你装睡啊?

扭回僵直的身体,恭顺万分道:"陛下有何吩咐?"

龙椅上的人缓缓起身,刚才还平静的宣政殿内有些风起云涌的前兆。

我的头更低了。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一个猛劲过来抬起我的脸,我哪敢直视他,还是只看下面。

"昨晚你喝醉了……"

"也许吧。"下巴好痛。

"是岭王送你回去的?"

"呃……"我迟疑了,他的口气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异……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恍然大悟,松了口气,笃定的回答:"没有。"

"你撒谎。"他手劲又加重几分。这家伙有病啊?每次动不动就捏我下巴,有那么好玩吗?你的下巴借我捏几下好了。

"真的没有。"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奇迹般的松开了手,在我误以为警报解除的时候,一阵裂锦的声音仿佛撕裂我身体般震撼着我的耳膜。

尽管伸手想阻止他,一件好好的锦袍还是被他撕裂开来,然后是中衣,接着是里衣……我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他只是想检查一下他的物品有没有被人碰过……

屈辱至极,然而我眼睛里似干涸的沟壑,没流出一滴泪来,只是站着任他为所欲为。

一抹莹白的身躯现了出来,他没有掩饰眼中动容的欲火,感受着那一道道灼人的目光,死这个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

"是……"几乎是咬牙吐出来的。

"不可能。"他手指抚上我的背,在上面轻轻摩挲,似是在抚摸一件精美的雕饰品,"我明明看见他看向你的眼光……不怀好意,难道这其中……"

说着说着就走回龙椅上思考,随手将一件外袍掷了过来,我接住外袍裹上,"陛下还有事吗?没有的话……臣告退了。"

半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了,空气稀薄的让人窒息。

眼见那手挥开,我几乎是连跑带滚似的出了宣政殿。

这样提心吊胆,忍辱负重的日子还会有多久?


无怪乎我总是怀念从前,怀念父皇去世之前的日子,我是无忧无虑养尊处优的王爷,有温柔贤淑的母妃,有慈爱可亲的父皇,我的一生别无所求,只是呆在他们身边享受着作为孩子的宠爱。

曾经那样想着,要是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还有媚儿陪着我,和我一起打发无聊的时光,可是,他们都不在了,一个个都离开我了……给我留下的是什么呢?

屋外有仆从禀报,说是此番岭王凯旋,陛下龙心大悦,又赐给了王府丝绸玉器什么的,我无心看那些身外之物,都叫他们存库房去了。


第一卷:五更起 6.色诱素芳
这几天心里憋屈得慌,正巧素芳来串门,我拉着他就往外溜,那小子在后面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终是一个字都没说,乖乖的跟我走。

看吧,我这个皇叔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说实话,逛街是女人才热衷的东东,我没啥兴趣,那去哪呢?

忽地灵机一动,拉着素芳往群芳阁直奔而去,一踏进门,老鸨就笑脸相迎,当然认识我了,想当初我砸了多少钱给她,那些个金子换成的银两都可以把她整个人堆起来了。

她一见了我还不比见了财神爷,立即亲热的拉着我来到最好最豪华的雅间,带着油腻腻的滑腔那么一招,一伙姑娘就围了上来。

我皱皱眉,瞪了老鸨一眼,她马上会意,驱散姑娘,吩咐丫头道:"快叫清月泠星来。"

我这才满意的抿了口酒。这像话吗?随便拿些庸脂俗粉莺莺草草的来敷衍我,太过分了,不是头牌,也得是二牌嘛。

素芳脸阴阴的看着我,我只当没看见,嚷着让他吃菜喝酒,他闷了好一会忍不住说:"叔……这样不妥吧。"

"别叫我叔,叫我宣公子好了,我就叫你素公子。"

切,上次还不是你老豆带你来逛的窑子,别以为我没看见你。

想起上次在群芳阁的事,我狠狠的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放:楚鸣空,你给我记着,此仇不报非小人,错,是非君子……

老鸨殷勤的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人,看那身姿旖旎,想必不是凡品,不由得又抿嘴一笑,下一秒我的嘴就僵住了。


前面一个身材高挑,满脸倨傲的神色,只是看见我的时候有一丝动摇,老鸨将引到我旁边的位子上,"泠星,好好招呼宣公子,宣公子可是金主儿哦,跟了他包准吃香喝辣。"然后又将温柔水灵的清月领到了素芳旁边,我隐约发现素芳的脸更青了,不由得呛了口酒,泠星那厮好倨傲,居然也没说帮我锤锤背,倒是清月绕过来,帮我抚了下背。

他不靠近我还好,一靠近我又是一声喷嚏,不为别的,他身上的脂粉味太重了,我受不了,他许是知晓这一点,只得缩回素芳身边。

老鸨出去了,屋里的气氛更尴尬了。


我夹了叶青菜放素芳碗里,"正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挑食对身体不好……"马上咋舌道,我这说的哪门子没营养的话啊。不过又一想,先前是叫老鸨换几个档次高点的美女让爷抱抱,怎知那老鸨理解过头了,直接换了两个小倌过来……所以才闹成如今的局面,不是吗?

整桌的佳肴就我一个人动筷子,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吃了,索性筷子一丢,"素芳你先回去吧,回头你爹还有事找你。"

这后半句我发誓不是胡诌的,素芳身为太子监国,事儿肯定只会多不会少。

素芳沉声道:"你赶我走?"

我默认了。

那小子把碗筷往桌上一掀,大发脾气道:"我今儿就是不走了,你把我怎么着!"

我当然不能把你怎么着,可你莫名其妙发那么大火干嘛?我哪招你惹你了?平时啥好吃好玩的我没分着你点?

我睨了他一眼,把泠星往怀里一揉:"清月,素公子有劳你服侍了,务必让公子满意,我和泠星去隔壁……"

清月乖巧听话的点头,正靠近素芳时被他猛推一把,结结实实的摔地上了,满脸的委屈,哗啦啦的泪水往下流。

可怜的孩子,我松开泠星,把他扶起来安慰了好一会,让泠星把他带出去了。

一手搭上素芳的肩,轻浮的笑道:"不想让他们陪早说嘛。"

素芳没有反驳。

接下来丢出一句喷饭的话:"让我陪你好不好啊?"说完手便伸向他的胸口,他颤抖着抓住我的手,不让我探进去。

素芳整张脸涨得通红,好可爱哦,呵呵,从来没见他这么可爱过……我一头轻轻的倒在他的肩上,感觉他全身又震了一下。

楚鸣空,你在我身上欠下的,我要在你儿子身上讨回来。


报复的快感冲淡了一切,我拾起素芳的下巴,深深的吻了上去,素芳的嘴唇很软,充满少年青涩的气息,来来回回的厮磨,品味,离开后,还感觉有无尽的芬芳回味,真是人如其名。

我轻轻的把素芳放在床上,顺手将发带解开,一瀑闪着盈水般光泽的黑发流泻而下,我在素芳眼中看见了痴迷。

素芳的脸红彤彤的,很像可爱的红苹果,双眼水雾升起,"宣……别这样……好吗?父皇他……"


怕他生气是吗?我就是要让他生气,他不就是把我当成一件私有物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换作是谁都会生气的,我没有勇气也不会真的傻到去寻死觅活,那样做毫无意义,除了让他故作矫情的哀吟几声,别无他用。可你不同,你是他最钟爱的儿子,自幼就深得他宠爱,等他登基后顺理成章的册封为太子,他的儿子很多,唯一中意的却只有你一个,连朝臣们都忍不住赞你聪敏过人谦孝恭顺。所以,素芳,要怪就怪你太优秀了,我不毁你毁谁呢?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素芳,你没有理由拒绝我,因为"我老早就知道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是他想借你的口给我传话,告诫我不要和岭王走得太近,对吗?"

素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

"素芳,你可以拒绝我,我也会在你拒绝我之后立刻离开这里,但是我会去岭王府,你明白了吗?"

岭王拥兵自重,朝中大臣无不畏之,所以他不得不除,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和他在一起能有什么下场,除了死之外别无他路可循。

素芳不会不懂这其中的关系,如果他拒绝我就是直接把我往坟墓里推……

素芳动容的摇了摇头,我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放心好了,我会很温柔的……"

【真想写省略N字,手臂打字都抬累了,明天写吧。】

衣服唏嗦声落地,素芳注视着这副雪白玉脂样的身躯,眼中渐渐闪出火焰来。

我很满意,勾动纤美的玉指,开始撩拨他发狂的欲火。


第一卷:五更起 7.不要信爱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有人走进来,我气急败坏的吼一声:"滚!"

那人非但没滚,还径直走向床,我扯起衣袍遮住素芳的半张脸,直接掀开帘子赤条条的走了下去,打算抬起腿就给他一脚踹过去。

膝盖被他抵住了,身手不错嘛。

但当我抬头看向他的脸时,舌头又忍不住打结了:"岭岭岭岭王……"

他张开灰色的披风,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和他魁梧的身形比,我简直可以称得上弱不禁风了。

"你怎么来这里?……"

不明白他怎么会来这里,要是他知道床里面躺的是素芳,会怎么想?没来由的担忧。


他好看的薄唇微微开启,"我是来找你的,宣亿,我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他眼里蒙上深深的哀伤,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我兴许就会被感动了,但当我想起楚鸣空对我所做的一切,恨意又涌上胸口。

"你走,我怎么样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努力想推开他,他挺拔的身躯却傲然屹立,怎么也推不动。

他轻柔的吻印在我的颈上,似蜻蜓点水,却让我浑身一震。

然后我听见他说:"跟我走吧,我不会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情,更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他的只字片语像是有魔力的咒符,我的身体不再受我的控制,他用披风将我紧紧裹住,我闭上眼安心的由他抱在怀里。

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脑后……

夜里,他亲手替我打点好,然后盖上被子,掐灭蜡烛,"你先睡,我处理完事情后就来陪你。"

在月光里他的笑容不那么真实,可我却像抓住唯一的稻草一样舍不得松开。

我点头,他挺拔的身影走了出去,轻轻的阖上门。

在陌生的地方,我睡不安稳,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好久,骁继还没有回来。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我揭开被子,慢慢避开障碍物,开门走了出去。

东阁那边灯火通明,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弯腰藏在窗下,细听里面的动静。

"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了,应该趁那位还没有充分准备,先发制人。"

"可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如何能够起兵?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属下倒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这个计策有些大胆,殿下无论采纳与否,都请先恕属下死罪。"

"好,本王允你,说。"

"属下听闻那位与北齐王之间……有些暧昧不清,要是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两人……"

还没说完,话便被打断:"住口!"

"殿下息怒,属下也是为殿下着想才……"

"你们都下去吧,这事容日后再议。"

那串人远远的走去,即使隔得那么远,我仍能看出他们脸上失望的神色。

将我再次推到那位的床上,既能让他们英明的殿下死心,也能获得一个起兵的好理由,何乐而不为?

即便他开头不答应,可随着事态的发展,为了稳住军心,更为了套牢下属们的忠心,他不得不答应……

那我呢?事后怕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不死又能如何?也只能沦为新皇的玩物。

呵呵,这就是我的命吗?

一道黑影出现在我的身侧,轻轻的将我纤瘦的身体抱起来,"怎么只着一件单衣就出来了?"

我的手挂在他的脖子上,没有说话。

一路上他也沉默,进了屋将我在床上放下,自己也宽衣解带躺了上来。

把我的头温柔的贴靠在他胸口,"我不会同意的,相信我,好吗?"

我并没有丧失说话的能力,只是,我能说什么呢?因为事实上我根本就没相信过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当母妃日渐色衰爱驰的时候,每个孤枕难眠的夜里,她总会在寝殿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开始时我会跑过去抱着母妃哭,想同她一起悲伤,期望哪怕减少她一点点的痛苦绝望都好。前面好几次母妃都能慢慢的安静下来,不再哭泣,但后来有一次,她奋力的推开我,冲我大吼:"你不是他!我要的只有他……"

"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他明明对我说,即使他躺在别的嫔妃那里,心心念念的也是我一个人,对,只有我一个人……"

她癫狂的陷入回忆中,猛地又皱紧眉瞪着我,口气冷冷道:"你记住,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因为他们,是伤你伤的最深的人!"

"那……我能相信谁?"我缩在角落里。

"你自己。"

母妃后来的癫狂话语我都记不住了,我也不想记住,留在我记忆里的母妃总是最温柔贤惠的样子,她和父皇在一起是最美好的画面……我只想留住美好的回忆,这样不对吗?

骁继将我搂得更紧了,仿佛他比我更害怕将来会发生的事。

"宣亿,你不要再沉默了,好吗?"

他反反复复的说了好多话,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直到他放开我坐起来,将床头悬着的剑一提,"我去砍了那个出谋划策的混蛋的头!"

我拉住了他的衣袖,用自己都觉得颤抖不已的声音说:"我去……"

他显是疑惑的看着我。

感觉说出这句话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但我还是说出来了,"我去皇宫……为了你……"说完后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眼中沾染了莹亮的泪水,顺着面部的轮廓往下流淌。

我为什么要哭呢?是因为我即将投入一个人的怀抱?还是因为我将永远的放弃一个人?

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一些逝去就不会再回来的东西?

他痛心的将我圈入怀中,那一夜,没再说一句话,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去。

冥冥中,自有主宰,且看如何颠覆乾坤?受不了像只木偶一样被摆弄……


第一卷:五更起 8.一梦转乾坤
宣亿的梦境。

漆黑一片,只远远的有一盏昏黄的灯光,脚不由自主的向着光源移动。

一道屏风遮住了光源,绕过屏风,看见一名女子俯身在床前,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往床上男人的手臂上割,直割得血肉模糊。

"母妃……"宣亿哑然失声,可是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床上躺的是父皇,奄奄一息的垂死面容,连哀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瞪大枯陷的眼睛愤恨的瞪着母妃。


"快说,玉玺在哪?……我要你立宣亿为储君……难道你不疼宣亿了吗?……你不是常说,宣亿是你最疼爱的孩子么?……我要做太后……"宣亿痛苦的捂住脸,而那癫狂至极的言语声还是全部涌入他的耳中,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是幻觉,父皇临终前我并未在榻前,我什么都不可能看见……

然而,他透过手指的缝隙,清清楚楚的看见母妃的玉牌掉进了帘子的角落……


接着,一只手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捡起了那只玉牌,藏入袖中,那人趴在父皇身前泣不成声,无意间拉扯父皇的袖子,发现袖子里沾染血污,顺着摸下去,又是骇然一惊,那人假装掩面而泣逃出父皇的寝宫,面无血色的奔往母妃寝殿。

宣亿看清了那张苍白的脸,是自己的脸,三年前父皇驾崩时的模样。

母妃寝殿内。

"母妃在找什么东西?"小宣亿目无表情的询问。

"呃……其实也没什么,是你父皇赐的一支金步摇不见了,本宫在想会不会是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偷了去。"

小宣亿将玉牌递到母妃面前,母妃一手抓过,睁大一双惶恐的眼睛问:"你在哪里找到的?"

"母妃……你的袖口上有血……"

"哪里?在哪里?"母妃惊慌失措的在袖子上翻找,尽管袖子上没有一丝血迹,她还是疯狂的掀出无数套宫裙,喃喃道:"本宫的衣裙脏了,本宫要更衣……"

少年宣亿冷冷的站在角落里,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寒彻心扉……

除了第一幕母妃折磨父皇的幻境,其余都是亲眼所见的真实……然而,即使没有亲眼看见,那惨绝人寰的一切就都不曾发生过吗?

只想留住美好的回忆,这样不对吗?

御花园里。

父皇将还是稚儿的宣亿抱起,"宣亿,你会不会怪父皇没有立你为太子?"

"宣亿不要当太子,宣亿只要父皇和母妃一直陪着宣亿过完一辈子。"

父皇爱怜的刮刮他的小鼻子,"你这么小就知道一辈子了?"

"宣亿知道,是母妃说的……嘻嘻……"伸手就去扯父皇头冠的系带。

父皇低声说:"皇位不适合你,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可是哪一天我若不在了,谁来守护你?"

宣亿不要任何人来守护,只要父皇你永远陪着宣亿……

御花园中的明媚阳光转瞬即逝,留下的是一片深沉的黑暗,父皇泰山样的身形背对着母妃。

母妃跪在地上哭喊着,"陛下……臣妾愿意接受任何罪罚,只请陛下立宣亿为太子……"

父皇颤声道:"你……你变了……宣亿一天天的长大,你心里念着的不再是夫妻情分,而是……"父皇背手离去,只将母妃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你不给我,我便自己来争。"母妃咬牙切齿道,脸颊上的泪痕未干,她美丽的面容变得狰狞。

一个消瘦的人影跪在下面,"回娘娘,下官已按娘娘的吩咐照办了……还请娘娘高抬贵手,放过下官一家老小……"

"皇上还有多少日子?"

"不足三日……"

"当真药石不医?"

"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

"你的遗书准备好了?"

那人颤巍巍的呈上一纸书信,母妃拆开看,脸上露出笑意,"很好,很好……你回去照计划行事。"

那人收回书信,转身离去。

母妃招了个内侍进来,在他耳边附耳几句,那名内侍便退下了。

母妃一个人站住殿内,阴残的笑仿似鬼魅,然后她带着这样的笑走向角落里的宣亿,将他抱入怀中,"孩子,我的孩子,母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宣亿奋力挣开她的手,惊觉她的双手沾满了绯红的血,"母妃,你的手上有血。"

她依旧挂着阴残的笑,"孩子,你看错了,明明你的手上才有血。"

宣亿浑身一颤,举起双手来看,上面果然沾染了汩汩流动的血,"啊——!"

"别怕,这不是你的血……"母妃指了指地上,"是他的血。"

宣亿望过去,发现一柄剑插在一个人的身上,他走过去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

宣亿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喘息不已,看了看窗外,天色黯淡,还没到五更了。

寻看四周,这不是自己住的北齐王府。

一双温柔的手臂从后面环住了宣亿,"做恶梦了?"

宣亿才回醒过来,这是在岭王府,"抱歉,吵醒你了。"

骁继轻柔的理了理他额角沾汗的发丝,"梦到什么了?"

宣亿垂目,"过去的事情。"

那被自己强行遗忘了的过去如何又浮上梦境?无比清晰,无比鲜明,仿若发生在昨日。那个梦境真真切切的告诉自己:父皇死了,是母妃杀的……

这是真的,那过去的一切美好回忆算什么?自欺欺人的幻影?还是我一个人自己编造的故事……

宣亿靠着骁继坚实的胸膛,泪水模糊了双眼。


第一卷:五更起 9.你的哀伤
骁继沾起他的泪水放入嘴里,抿了抿性感的薄唇,将深刻的吻印在宣亿颤抖苍白的双唇上,轻轻的咬啮,像是吸食花瓣的蜜汁。

宣亿感觉身体变得灼热起来,在骁继的爱抚下,在难以逃脱的旧日悲绝中,他发出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呻吟。

"不,不……"他试着举手推开他,却在接触他厚实的胸肌时变得瘫软无力。是身体在渴望他?还是真实的刺激太大,让他无力接受……

骁继炽烈的唇印在他滑若锦缎的肌肤上,印下一块块爱痕,前所未有的□像电流似的刺惯他的全身,宣亿睁开双眼,眼中满是失落。

所有人都要背叛自己吗?

终究,没有人一个人真正爱自己,他们口口声声的说着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贪婪无止境的欲望……


不料,骁继一个翻身,宣亿坐在了上面,骁继吻去他眼中残留的泪珠,"宣亿,我愿倾尽所有让你快乐,所以,把你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我身上吧……然后忘记悲伤的过去,只留下美好的回忆。"

宣亿咬着绝美的唇,"你是说?……你愿意成为我发泄的工具?"唇上隐隐的有血丝渗了出来。

骁继没有回答,只将宣亿的欲望抵在了自己紧致的穴口。

宣亿纤美的手指抚过他紧密的肌肤,贝齿咬在他紧凑的肌理上……

脑海中回荡着父皇的耳语:"哪一天我若不在了,谁来守护你?"

眼中水雾朦胧,如雨后清新的碧潭,清澈而妖冶,扶住骁继的腰,狠狠的进入他的体内……

骁继将痛吟声哽在喉口,享受这至痛的快感。

宣亿,我好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

你是午后唯美的睡莲,也是深夜寂寞孤寂的馨兰……微微一笑,便让天下间万花黯然失色。

可是你不开心,眼中覆着浅水般的忧伤,极力隐藏的,尽力不让人看出的忧伤,那样的忧伤却让我看见了,撕裂心扉,像是要将整个世界吞没的忧伤……

让人忍不住要将你保护起来好好疼惜……

宣亿,我可以拥有你吗?……

随着宣亿一步步的进入,骁继忍不住叫出声,手紧紧的抓住床单,像是要把四肢撕碎的痛苦折磨着他的神智。

"弄痛你了?要不要……"


身上的人停住了动作,白玉般的手指抚过他坚毅的脸颊,"不用……"骁继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吐出,声音是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虚幻……只有他的进入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我没有在做梦,我和我最爱的人紧密的结合在一起……

他光华绝美的躯体的只属于我一个人,他的目光流转灿如繁星,也只注视着我一个人……

太美好了……

渐渐的,感觉自己的魂魄脱离了形体,超脱俗世般飘渺……

骁继闭上眼,痛感渐渐离去,只剩下至高的欢愉……

一股热流冲入体内,宣亿虚弱的瘫倒在他的脊背上,热气在他耳后回荡,引回了他飘忽的深思。

"宣亿,你快乐吗?"骁继轻声问。

宣亿躺在他光华厚实的脊背上,目光往上瞟去,看见床帘外露出剑柄的一角,脑海中闪过梦中的最后一幕:

"别怕,这不是你的血……"母妃指了指地上,"是他的血。"

望过去,发现一柄剑插在一个人的身上,他走过去想看清那个人的脸……

那张脸此刻缓缓的飘近,和现实中骁继的脸重在一起……

不!这不是真的——!他听见心底的呼声。

一只冰凉僵白的手却抚上他的右手,他惊讶的望向身后,是母妃的脸!

"孩子,我的孩子,母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不!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你不能留住父皇的宠爱,只有靠我来稳固你的地位……


母妃冷笑一声:"爱都不在了,我还要地位来做什么?那个男人坐拥三宫六院,即使有爱,也不知道被切成多少块了……我要那微不足道的爱来做什么……只有你,宣亿,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母妃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只有这样才能守护你。"

我不要你的守护!我要父皇!你把父皇还我!


"呵呵呵呵——"令人毛骨悚然的厉笑,母妃的手附在他的手背,脸上篆刻着凄绝的悲凉,"你以为他死了,母妃就会开心了,是吗?他是后宫所有女人的丈夫,但母妃只有他一个夫君,从他第一次握住母妃的手开始,母妃眼里看得见,心中容得下的便只有他一个人,再也装不下别人。母妃付出了所有的真心,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心思,只为讨得他的欢心,只为了他能多垂怜母妃一眼,可是他呢……他给了母妃什么!是无尽的失落!是无尽的守候!是无尽的痛苦!"


她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他手背的皮肤里,睁大那双早已失了美好神采的眼眸,"宣亿,我的孩子,让母妃来帮你吧,帮你除掉那些个虚情假意,给了你希望,又让你希望破灭的人。"


她苍凉的手抓起他的手伸向剑柄,宣亿很想大声吼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寒光眨眼闪过,剑刃没入骁继的胸口,骁继没有挣扎,双眼一阖,嘴角溢出灿烂夺目的血滴,带着幸福的笑容,停止了呼吸。

宣亿抽出剑,翻过他的身体,惊惶失措的将他抱在怀里,哽咽着,"……不,这不是我……骁继……原谅我……"


又是那一抹刺骨的凉意从他身后拂过,带着远去的笑声:"孩子,你比母妃幸运,母妃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你只是……杀了一个深爱你而你却不爱的人……啊哈哈哈哈——"

"胡说!我爱他!!"

"我爱他!"

没有人回应他,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呐喊。

"我……"

声带已嘶哑,发不出声音来。

宣亿将骁继的尸体抱在怀里,随着他的体温渐渐僵冷,心底的寒意也越来越深……


第一卷:五更起 10. 别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宣亿到底要的是什么?"若是北齐王殿下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皇兄或是我的名字。"

"母亲身份卑微,诞下我后不久就过世了,未曾……封妃。"

"跟我走吧,我不会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情,更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做恶梦了?"

"宣亿,我愿倾尽所有让你快乐,所以,把你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我身上吧……"

"你快乐吗?"

那双温柔的手臂,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倾尽所有的爱意要让自己快乐的人……

不在了……

"母妃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你只是……杀了一个深爱你而你却不爱的人……"

我不爱他吗?

为什么心底会有满满的失落?会有痛彻心扉的刺痛?会有堕入无间地狱的悔恨?

为什么?父皇说要守护我,却丢下我一个人早早的去了……

母妃说要保护我,却狠下心来杀死我最敬爱的父皇……

骁继说他可以付出一切,只为让我快乐起来……最终却死在我的剑下……

所有爱我的人,我爱的人,一个个都死去了……

他们要是真的爱我,会舍得离我而去吗?

……

我真的爱他吗?

如果我爱他,为什么会将剑刺进他的身体,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不是母妃的亡灵指使我干的,是我自己要干的……因为,他一死,我就不会和谋反扯上任何关系了……不会被砍头,反而会得到嘉奖……

……

那我不爱他了……

那我爱谁呢?……

整个世界都静寂下来,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门开了,走进来一身盔甲戎装的素芳,他像是早知道了发生的一切,抬步走到床边,将宣亿拉了出来,任那白皙光洁的姣好躯体摔在地上,如玉的肌肤上残有醒目的斑斑血迹。

素芳面无表情的取了件里衣给他套上,然后下令外面的将士进来将他扶走。

原本双眼无神的宣亿,在听到身后响起刀剑斩裂骨质的声音时,从干涸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

眼一黑,整个世界复有沦为无声,无影……

冥冥之中,是谁在主宰?

父皇……父皇你这一走,把我所有的快乐都带走了……母妃也走了……

宣亿伸长了手想去抓住远逝的时光,后面一双温柔的手臂抱住了他,"还有我,宣亿,我愿倾尽所有让你快乐……"

在宣亿转身过来时,那人却一步步退去,然后宣亿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后面的长剑刺穿胸膛,倒在地上,如月季般绚美的血液从他的伤口里涌出……

然后那个拿剑的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熟悉的面孔,正是镜中的自己。

他挂着残忍的笑,与在父皇过世那日谎称在母妃袖口看见血的少年宣亿如出一辙,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笑……

宣亿迷失了……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我什么都不要想……我宁愿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父皇颐养天年,母妃携着父皇的手一同含笑离去……生同衾,死同穴……黄泉之下仍然恩爱百年……那些悲惨刺痛人心的过去都是恶梦……

我只是做了一个恶梦……梦而已……

岭王是谁?我不认识……我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

只是,原本平荡无波的胸口为何会隐隐作痛,一丝一股,萦绕心迹……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梦醒了……

宣亿睁开沉重的眼皮,望向陌生的床帏,手动了动。

旁边响起松气声,"殿下,你总算醒了。"是内侍的声音。

原以为干涩不堪的喉咙似乎还可以发出声音,"这是哪里?"

"回殿下,这是甘醴宫,殿下已经昏睡三天两夜了,奴才马上去回奏皇上。"

说完便起身往外跑,宣亿无力的叫了句:"等等……"

"殿下还有何吩咐?"

"我肚子饿了,上一些糕点清粥吧。"

"遵命。"

努力抬头看看右手,依旧是白玉样的光洁。

果然是梦,一个可怕的恶梦……宣亿的嘴角滑出苦笑,胸口一阵没来由的隐痛……手抚上胸口,对自己说,那只是梦……并没有发生过……

另一个声音仿佛在说,别了,过去……


第一卷:五更起 11.君本有心
宣政殿内。

"……回陛下,岭王叛军两万余人昨夜四更时分发动攻城,太子殿下坚守城门,经历一番苦战后,城门未破,但我军死伤惨重……"

楚鸣空半眯着眼,威严中散出一股无形的怒气。


陵王谋反之心昭著,一直迟迟未除,也是因为京城外有两万亲兵驻扎,俱是岭王麾下的精锐之师,并对陵王忠心不二,本来想等镇守东北境的墨将军调兵回朝后予以前后夹击,一举歼灭,哪知,人算不如天算……

素芳夜里带兵围住岭王府,准备生擒岭王,借以要挟叛军,结果竟是……

"继续说。"

"……统率叛军的秦岚将军飞箭传书一封,请陛下过目。"

台下的将士呈上书信,楚鸣空拆开一看,信纸揉做一团丢进未燃火的暖炉内。

"大胆——!朕早说了岭王是谋逆未成,畏罪自杀,他们还胆敢找朕要什么杀人凶手?以为朕在诳他们不成!他们还把不把朕放到眼里!"

那名将士顶着脑袋搬家的风险进言道:"请陛下三思,秦岚将军允诺只要陛下交出杀害岭王的凶手便立即停止攻城,放下兵械,听候陛下发落……"

楚鸣空狞笑:"今天他找朕要杀人凶手,是不是明天就要太子的首级,后天就要朕的项上人头!"

拳头撞击案台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那名将士面色一震,额头死命着往宣政殿坚硬的石面上磕。


楚鸣空挥了挥手:"罢了,你回头和太子说,他秦岚哪是想替什么岭王报仇雪恨,分明是想攻下京城自己做皇帝,为了一己私欲便要两万人陪葬,实在罪不容诛,但他手下的将士们都是无辜的,如若他们有意弃暗投明且有实质功勋者,所犯罪项既往不咎,全数官进两品。如若不然,定斩不赦,一个不留。"

一个小小的秦岚就想掀起大浪,真是可笑。

还有六天半,只要这几天内守住城门,等墨菲勤王之师一到,出师无名的两万叛军必定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宣政殿内又安静了下来,楚鸣空抿了口已凉的茶水,一名内侍小心翼翼的上前行礼道:"陛下……甘醴宫那位醒了……"

"醒了?醒了你怎么不早说!"楚鸣空愤怒的将茶杯一摔,一身怒火摆架甘醴宫。

他昏睡了整整三天两夜,楚鸣空也在宣政殿内坐了三天两夜,没有一刻能安心的阖上眼。

尽管御医表明他的脉象平稳没有任何异常,可他却迟迟未醒,汤药粥食尽从他口中灌入。

等得越久楚鸣空心里越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从他心底抠出一块血肉来,剧痛难忍。


他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是作为帝王永远不该有的情感……可是他有了……从此,他无法再狠下心来对他……就像这次,他可以把他丢回北齐王府,不管他的死活……可他做不到,一想到有可能永远的永远的失去他,仅仅只是可能,那样的猜测便足以使自己浑身颤栗无法自持……

或许……我已经不适合再做一位君王了……

这样可怕而无力的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他头脑中,时常刺激着他濒临溃决的神经……

宣亿,我不能失去你……

在得知他平安无事醒来的消息后,这位冷血孤傲的帝王第一次在心底无比虔诚的说:感谢上苍,吾愿用有生之年换他的生命……

宣亿,失去了你,这世间的所有还有何意义?


不该放你离开我身边,早在北齐王府见到你,认出你的时候,我就应该将你牢牢的套在身边……可我做不到,皇位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能给你,也给不了你完整的爱……我极力想劝慰自己,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然而当你浑身是血的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知道我不会再克制自己了……你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此生此世我另一半灵魂……

或许这场孽缘从那个酒醉的湖畔月夜就开始了……

你永远不会知道……那种痛苦与快乐交纵的锥心感觉……

我早已忘了有多少次重回旧地,想寻回你……而又不敢真的去找你……

父皇驾崩……皇位旁落,在那场夺嫡残杀中,我浑身是血,满身疲累……然而每当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眼前闪过的总是湖畔的那夜……

难道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镌刻入我的灵魂……


重逢后,你总是用畏惧躲闪的目光看我,我熟悉那样的目光,你像所有臣子一样仰视我……我不要你的畏惧!我要你……我要你发自内心真情实意的注视我……你如水的眼波流转,你如黛的眉头轻蹙,你如胭的薄唇微启,都为我一个人,只为我一个人……

我要你的心里只装得下我一个人……你的目光追随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你是我一个人的,不属于任何人……

要怎么样才能回到那个湖畔月夜……你用天真而又妖邪的目光凝视我,让我整颗心随着你跳动……


第一卷:五更起 12.帝独怜卿
从宣政殿到甘醴宫这一段路,走得好长,仿佛耗尽了此生全部的力量……

走上最后几步台阶,楚鸣空身子一晃,手扶在木柱上才没有倒下去,这才隐隐回想起自从把宣亿送入甘醴宫后就一直未曾进食。

下面的内侍宫女跪倒了一大片,没人敢起来扶他,只有随身的老内侍哽咽道:"陛下……龙体为重……"

楚鸣空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掀起龙袍跨进甘醴宫。

宣亿斜靠在床棱,一对浓密的睫毛垂在下睑,仿若一尊倾颜雕像般了无生气……


要是还有外人在场,一定会惊奇于他们所目睹的这一幕:威严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有生以来第一次失仪,双腿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将宣亿孱弱的身子搂入怀中,眼中涌出久违的灼泪,"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他哽咽的声音哀恸万分,却又像是喜极而泣。

宣亿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在说什么……

眨动暗淡无色却依旧灿若光华的眼眸,"陛下……"当看见楚鸣空眼中涌出的热泪后,张开的嘴却怎么也合不上了。

"不要叫我陛下,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宣亿,我是楚鸣空,你一个人的楚鸣空。"

明明是感人肺腑的深情言语,可宣亿的嘴恁是合不上也张不开了,前后思量,他说了三个字:"我饿了……"将目光宛转的投向不远处案台上的美食。

水灵灵的眼眸因美食而熠熠生辉,看在楚鸣空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楚鸣空雀跃而起盛满一碗清粥坐回宣亿身边,宣亿早已饿得搜肠刮肚,见了食物,如同猫见了耗子,饿狼见了羊,伸手就去夺,却被楚鸣空避开。

黑宝石般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的望着楚鸣空。皇帝还是要判我死罪,而且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下一刻,那双美丽的眼珠子却要直接蹦出眼眶了,因为那个嗜血冷傲的帝王轻手轻脚的舀起一勺清粥送到他的嘴旁,脸上神情分明的写着一个字——吃。

宣亿张口吞了进去,却立即背过头去捂住嘴。

"怎么?不合口味?朕马上传旨斩了御膳房那群蠢才!"

这才是那个冷血帝王该说的话啊!可是其实不是厨子的错啊……

宣亿热泪盈眶的握住他的手,只轻轻说了一个字:"烫。"方才把那口粥咽了下去。

趁楚鸣空的第二勺还没有出碗,宣亿握住楚鸣空拿碗的手温柔乖顺的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开玩笑,要让他继续喂下去,就算不被烫死噎死,也会被吓得心脏麻痹而死的。

你有见过,一只大灰狼给一只小羊羔喂食的吗?

偶心脏不好,还是免了吧……

楚鸣空将碗交给宣亿,宣亿端起碗正打算往嘴巴里倒的时候,地狱之声响起:"我也饿了。"

捧着碗的那个手抖啊抖的,感觉碗都快给震碎了。

"我先尝尝温凉合适否?"

"嗯。"

宣亿尝了一口,将勺中剩的一小半喂进楚鸣空的口中。

楚鸣空的脸上浮现出那样一种罕见的表情,可以勉强称之为幸福吧……

抖啊抖……这样抖下去会不会得帕金森啊……

解决了两碗粥,肚子总算有一点感觉了,宣亿捻起一块槐花蜜糕正欲放进嘴巴里,一道犀利的射线电过,那块槐花蜜糕直接滚落到地上牺牲了。

宣亿尴尬的抿了下手指,捻起第二块槐花蜜糕往射线发射器送过去,楚鸣空身子忽然前倾,将整块蜜糕吞了进去,顺带宣亿的指尖。

手指被牙齿和舌头缠绕吮吸的感觉,令宣亿浑身颤栗,潜意识里想:这家伙,不会又是饱暖思□了吧……

眨眼间,楚鸣空将他推倒,夹杂槐花香味的唇舌与他缠绵在一起,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食进去……

他从来都是如此的独断专行,没有人敢忤逆他……他是天生的帝王,无上的君主,天下尽为他踩在足下……我可以拒绝他吗?我有能力拒绝他吗?我拒绝得了他吗?

我的命是他给的,他高兴什么时候收回去都可以,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不可以给他的……

宣亿前所未有的释然,缓缓张开了身体,闭上双眼迎接他的佞幸……

楚鸣空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看着身下这幅绝美的身躯如睡莲般慢慢撑开莲瓣,如雪的肌肤绽放出绝美的粉红色……

那份超然脱俗的美恍惚间让他不敢去触及,再看向那副姣若朗月的面容双眸紧闭眉间隐隐透出脆弱无助,感觉有一股难以压抑的苦闷哽在了他的胸口。

他隐忍的将指甲嵌入掌中,翻身下床披上衣袍,"早些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面的人去做。"

宣亿幡然起身,说不清是惊还是喜,还是别的情绪,"陛下……"

楚鸣空没有回头,只停住了脚,"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

宣亿垂着头,"是。"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浮上心头……

宣亿塞了几块糕点进嘴巴里,连褪去的衣服都懒得穿了,直接闷被子里。

恶梦已然结束,充斥着绝望与哀伤的梦境……

朦胧中,只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呢语:宣亿,我愿倾尽所有让你快乐,所以,你快乐便是我最好的归宿……

他是谁?他的声音好温柔又好熟悉……

我想不起来他是谁来……可是我的心,为何每当想起他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

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一场梦么……


第一卷:五更起 13. 神的杰作
宣亿翻过身,露出好大一片光滑的后背来,一只沾染血污的手几经犹豫,最终还是伸过去帮他掖好被子,兴许是动作重了点,宣亿嗯哼了几声,醒了过来,警觉背后的视线。

楚鸣空不是早回去了吗?难道又折回来了?

宣亿随手拾起里衣穿上,揉着迷蒙的双眼,玉臂掀开纱帘,那人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谁?"

来人操着疲累低哑的嗓音:"你没事就好……"

"素芳,是你吗?"

听声音应该没错,可是给人的感觉,好陌生,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素芳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素芳的人影长长的拖在地上,甚至有一道影子将宣亿也笼在其中,他越是沉默,宣亿越是觉得压抑。

终于素芳吐了口气,打破冷场:"岭王的旧部包围了京城,现在局势动荡,你呆在皇宫是最安全的。"

他一口气说完一串话,但感觉没有一个字是他真正想说的。

素芳,你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我怎么猜不透?或许也没必要猜透……

"父皇刚才上城楼换我,等天明我得再去城楼继续守城……"

"够了!"宣亿冷冷的打断。

这不是素芳,不再是以前那个口无遮拦,喜欢咧嘴嗤嗤笑的素芳。

打心眼里不喜欢素芳现在口不对心的样子。


素芳对宣亿的抗议置若罔闻:"还有六天,等墨菲将军的援军一到,这场仗就大获全胜了……宣亿,我是在为你而战,所以,如若我死了,你可不可以在心里留一个我的位置……"

"我不听!"

不敢听素芳说出死字,更不敢接受这份……难以启齿的感情……

宣亿怎么可能看不见,素芳眼中的痴迷,只为他一个人萌动……

曾经想利用他,也是缘于对他的笃定,笃定他会为自己……说那些有什么用?……

"你对我死心吧,我只是在利用你。"

宣亿尽力让自己的声调变得生冷,可还是掩不住其中一丝微微的颤抖。

素芳握剑的手紧紧收拢,甩开披风向门口走去。

宣亿无法忍住自己的双脚,不停使唤的滑下床去,站起来想追他,哪知久未支撑地面的脚踝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负重,一下子软倒到地上。

听见响动的素芳飞身而回,将孱弱如初生婴孩的宣亿扶起坐在床沿。

宣亿一手支着床棱,一手撑在素芳的铠甲上保持距离,无力的垂着头喘息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素芳不好意思的将头别过去低声道:"群芳阁……"

换作是宣亿不好意思了。这能怪谁?都是自己一时意气用事惹的祸。

宣亿万分愧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素芳一脸吃惊的看着他,嘴里断续吐出几个词来:"……不是那次……是前一次……"

前一次?我怎么没印象……宣亿的脑袋迅速倒带……貌似只去过两次啊,那前一次是……

宣亿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向素芳,"你,你偷看……"

素芳默认。

看他的反应不会是只看见一双脚那么简单……

"看见了多少?"

"只看了一眼,因为等得太久了……所以我……"

"不用解释了,你都看见什么了?"

素芳不语。

那就是最糟的情形……全看见了……

宣亿不知是气还是羞,手中紧捏的锦被快被撕碎,美丽的贝齿咬紧嘴唇,"所以第二次去,你是故意下套给我跳?……"

都知道答案了,还问什么问……

宣亿使出全身力气把素芳推到地上,"你给我滚!"

素芳抬起头来,英俊的脸庞混杂着黑污与血迹,只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宣亿,像是一只乞求主人怜悯的小狗。

没来由的厌恶,宣亿抬起脚就冲他的脸飞了过去。

感觉胃里好恶心……那样羞耻的一幕竟然让第三个人看见了……

可以允许别人在浮想连天,但是无法容忍与自己那么亲密的人看到……还因为这样的理由……对自己念念不忘……

这一脚显然没威力,素芳轻而易举的接住,下一个举动却让宣亿顿觉恶心感袭遍全身。

素芳捧住他纤美的玉足,深情的献上一吻,眼中俱是交织□的痴迷:"你好美……你的一举一动都是神的杰作……"

恶寒。

宣亿无力的瘫软到床上,恨不得一头撞死。

再次起身的时候,素芳已早没了踪影,只有那股恶寒的感觉还笼罩着全身……

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与其这样……我宁愿被楚鸣空……


第一卷:五更起 14附送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写个恶搞番外来调剂下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明,外面高高低低的叩首行礼声,想是楚鸣空回来了。

宣亿第一次如此期盼楚鸣空的到来。

楚鸣空扯掉披风丢给内侍只身走进殿内,宣亿快步朝他飞奔过去,轻快的脚点地一跃而起,如一只轻灵的蝴蝶张开双翅,在楚鸣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扑入他的怀中。

楚鸣空欣喜若狂的揽住他的腰,尽力保持冷静的语气,"怎么?我走之后都没睡吗?"

不习惯,非常的不习惯……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体贴……

怎么一觉醒后,物是人非……

还有素芳……想到这里,宣亿感觉胃里又开始翻滚……素芳的眼神……好可怕……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进肚子里吃掉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楚鸣空的变化……更容易接受些吧……

宣亿往他怀里又缩了缩,"没,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过后就睡不着了。"

说到这里,那只被吻过的脚踝又是一阵麻,恶寒……

有楚鸣空在,素芳应该不会出现吧……

宣亿下决心咬了咬嘴唇,如雪的脸颊上隐露淡红,"你……等会还回宣政殿么?"

这份难得的羞涩让楚鸣空彻底看呆了……

楚鸣空不敢相信一个昏了三天两夜的人彻底转性。(切,是你先转性的好不好?)

"我是说……你要是不用急着回宣政殿的话,可不可以在……这里歇息……"

要是换在从前,宣亿在他面前绝不敢多说一个字,更别说主动提出要求了,每次见他都是两腿发软,告退的时候健步如飞……

楚鸣空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比他踏着累累白骨登上至高无上宝座的时候还要心满意足。

宣亿,只有你的存在,才能证明我所做的一切的意义……

"可以。"他的吻轻轻的啄了宣亿一口,宣亿扬起灿烂的笑颜,又说出煞风景的三个字:"我饿了。"

【下面是个搞笑番外:不喜的可以跳过,当调剂了^_^】

皇宫中的膳食果然比王府的好上好几个档次,宣亿将三十二道菜挨着各吃了一口,真不错!正兴致勃勃走第二圈的时候,一双筷子挡住了他抓势。

宣小猪露出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样,貌似被恶霸欺侮,"不要嘛……"

得来的是严肃的回答:"不行。"

"为什么?"

"等会还要睡觉,吃多了会存食的。"

宣小猪嘟起嘴,"你,你把我当小孩子看啊。"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宣小猪彻底无地自容,邪念一闪,扑到楚鸣空的后背上,肉麻兮兮的叫道:"父亲大人啊,孩儿听话就是了。"

楚鸣空有生以来第一次喷菜了。

以前只知道他一看见自己就双腿发软,是只彻头彻尾的软脚虾,现在才发现其中有多大的欺诈性。

宣小猪放下他的碗筷,"看来父亲大人已经饱得再也吃不下了,让孩儿来伺候父亲大人就寝吧。"

说完就把楚鸣空往床上拖。

貌似,一直都是楚鸣空扮演主动的角色吧。

等犹疑的小楚反应过来的时候,里里外外早被宣小猪扒了个精光,两个人裸呈相对。

宣小猪爬上小楚壮硕没有一块赘肉的上身,眼中发出莹莹绿光。

设计的潜台词是:以前都是你压我,今天终于轮到我压你了……

实际上是:你丫不准我吃肉!老子和你拼了!

"噢……"小楚的嘴里发出低吼,宣小猪的利齿咬住他发达的胸肌。


小楚抗议:"你简直是肉食动物……"话还没完就被唇止住了,不用说,又是宣小猪的杰作,只见他满意的移开小猪嘴的时候,小楚的嘴唇红肿得像根香肠,错,是两根香肠。

小楚心想:论力气,我还扭不过你个小样!便准备翻身做主人,孰料四肢不知何时被宣小猪绑在了床柱上,死命挣扎ing……

宣小猪举起一把烧红的小弯刀,小楚一眼认出那是敬事房常用的净身工具,惨叫一声"啊——!"

床上两个人同时惊叫着坐起来。

楚鸣空抓住宣亿的手,"你敢对我……"

宣亿抱住头猛摇,"我没有……我哪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楚鸣空将宣亿压在身下,不理会他呼天抢地的哀嚎,猛力挺进他的身体……


第一卷:五更起 15.无冕之王
不到六天,墨菲的勤王之师便抵达城外,秦岚自知穷途末路,引剑自刎,命部将献上首级,请求陛下宽赦军中将士。

可惜,那批进献首级的将士未能平安返回军营,一场残酷的杀戮便拉开了序幕。

像是凝集了许久的山洪一下子溃堤而发,京城南门大开,城中御林军倾巢而出,联合堵住叛军后路的勤王之师,共同围剿。

失去指挥的乌合之众难以抵挡势如破竹的攻势,为数众多的兵士丢盔弃甲逃跑,仍逃不了被屠戮的命运。

军士的哀嚎声,战马的悲鸣声,兵刃的撞击声……一齐合成了岭王叛变的最后悲歌……

屠杀持续了一天一夜,残缺不齐的尸体叠垒,仿佛遮住了半面天空……

烈日晚霞也被成河的血流染红……

两万人的哀歌……

而那至高无上的君王冷漠的站在城楼上注视着一切,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几名内侍急匆匆的爬上城楼,在楚鸣空一旁不远处惶恐不安的跪下,还未启口,楚鸣空便下令道:"摆架甘醴宫。"

素芳看着楚鸣空远去的背影,身旁有几个将领忍不住小声议论纷纷。

素芳将目光收回,只瞪了他们一眼,所有人噤口,继续观战。


几日来,陛下夜夜留宿甘醴宫,已引起朝臣们的猜疑。甘醴宫作为历代皇后的寝宫,自陛下登基以来,后位空悬,甘醴宫无人入主,近来却听闻陛下频繁出入甘醴宫,这其中……

楚鸣空急急的走到正殿门口时,看见长阶上密密麻麻的俯倒一片人,口气生冷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殿下因梦魇受了惊吓,然,陛下有命,殿下不得离开甘醴宫半步,是以奴才们以死相劝,殿下才在殿门止步不前。"

楚鸣空挥挥手,快步走到殿门前,果然看见宣亿睁大双眼靠在门柱上,全身瑟瑟发抖……

楚鸣空心中像是挖出一块肉一样难受。

将他轻轻的搂入怀里,才发现一双玉足竟然没穿鞋直接踩在地上,眼神凛冽的扫向内侍,重重的又跪倒一片,每个人都在发抖。

宣亿将手抚在他的胸口,"不怪他们。"便挣脱楚鸣空的钳制向殿内走去。

楚鸣空下令关上殿门,急急的上前从后面抱住宣亿,心中惴惴不安。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不安,楚鸣空更深层意识到怀中这个人可以主宰自己的一切情绪,喜悦、愤怒、哀伤……在这座甘醴宫内,宣亿才是当之无愧的帝王,他一个微不可闻的动作都足以撼动自己全部的情绪,令自己彻底沦陷。

"陛下……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样的梦吗?"

更多的时候宣亿还是叫他陛下,对此楚鸣空也未有异议,只要是他口中叫出来的,他都乐于听。

"是什么样的梦?"温柔的口气像是一片羽毛拂扫过心灵。

"一个人……站在床头,我起身想看清他是谁,掀开床帘却看见……他没有头……"

感受到怀中的人在发抖,楚鸣空把他抱得更紧,下巴抵在他的头上,"我马上下旨……留他一个全尸。"

叛乱已经结束,没必要再将岭王的头悬于城头。

那个瑟缩的声音继续问:"陛下想知道那夜岭王府发生了什么吗?"

楚鸣空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不想知道。"

宣亿再次推开他,一步步往后退,泪水滑下雪美的双颊,"是我杀了他!在他和我……"话到这里宣亿再也说不下去了。

前几日醒来他只是强迫自己忘掉过去,忘掉那个人……照他所说快乐的活下去……

然而事实上,一切都发生过,骁继的血沾染他的双手,还有残碎的心灵……

楚鸣空用锐利的眼神直视他,像是要把他刻进眼睛里去,"那又如何?"


"陛下难道不怕吗?……我要是对陛下也……"宣亿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捂住脸啜泣,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拎起一掀,宣亿重重的摔在白玉床上,腰部传来阵阵疼痛,硬咬住牙不啃声。

楚鸣空的脸一下子凑了过来,宣亿忍住痛往后缩,一直缩到床角,一双眼睛像是被狼群围攻的小羊般惊恐。


楚鸣空眼里俱是让人从头顶寒至脚尖的阴冷恨意,"你心里还有那个逆臣对不对?那好,"楚鸣空解下佩剑丢给宣亿,"你拔剑杀了朕啊,如果不是朕,他便可顺利登上皇位,拥你入怀。"

"不……不,陛下,没有……我对他只有愧疚……"

"愧疚?"楚鸣空对这个词颇感意外。

"如果我不亲手杀他,陛下今生今世都不会这样对我,不是吗?"

当然,我会让所有人看到背叛我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即使是你,也不例外……我可以宠你,眷你,但是决不允许你背叛我……

宣亿脸上露出惨淡凄美的笑,"我杀岭王,只是为了向陛下献上我的忠诚。"

除了忠诚……没有别的吗?

"是陛下暗示我这样做的,利用岭王对我的企图,顺利的爬到岭王的床上,利用……身体骗取岭王的信任……"

"啪。"


楚鸣空的手僵在半空中,他不敢相信自己怎么舍得打他,宣亿捂住泛红的脸颊继续说:"一切都照陛下所期望的进行,只有一点出乎陛下的意料,那就是……岭王……他真的爱我,爱到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我生存的机会……陛下,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久经沙场的猛将怎么会因为经历一件情事而丧失反抗的力气?一个足智多谋的名将又怎么会因为在床上而丧失作为军人最起码的警惕……所有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甘心情愿死在我的剑下……"


宣亿趁楚鸣空不备溜下床,拔出剑架在雪白的脖子上,"陛下,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感到愧疚了吗?因为我对他只有愧疚,再没有别的感情……这让我很难受……"手上一紧往柔弱的脖子抹去,没有意料中的解脱,却被一股力气掀翻在地,伸向剑柄的手被一只脚踩在地上。

楚鸣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原来你之前的顺从都是在骗我,很好,你就继续骗下去吧。"

宣亿感觉又被一带,再次被甩在床上,楚鸣空扯开他的腰带,雪白的玉体像是剥去花瓣呈现出来,微微颤栗着的美妙身躯更是激起了楚鸣空的欲望。

宣亿尽力往角落里缩,却被楚鸣空抓住玉足拖回来,向着柔若初花的唇狠狠的咬下去,宣亿拼命的想推开他,但体形的差距明显摆在那里,白费力气。


宣亿放弃了抵抗,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样躺在那里,眼中只是绝望和泪,任由楚鸣空撩拨他的身体,□的冲动一波一波的冲击着他溃散的神智,感觉楚鸣空分开他双腿,那股灼热抵在穴口,咬紧嘴唇准备承受他狂暴的进入,一对润湿而坚毅的唇却吻上他的脸颊,一路向上吻过去,像是要平息他的恐惧和紧张……

宣亿睁开眼,像是深邃的湖面飘浮着一层迷梦般的水雾,"陛下……啊……!"伴着痛吟,撕裂身心的感觉像是无数根针扎进皮肤里……极度痛苦而又异常刺激……

楚鸣空挺进去后突然停下来,感受到那股灼热在里面越膨越大,宣亿不解的看着他,额角上满是晶莹的细汗。

"见过你的人都会为你的外表所迷惑,只有进入过你身体的人……"

宣亿眨着长长的睫毛,露出探究的眼神。

楚鸣空低下头在他耳畔吹气,"才知道什么叫做酥体玉骨,个中滋味尝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宣亿羞赧的将头偏向一侧,体内的紧热不自主的缩紧几分,楚鸣空双手托起宣亿的臀部朝里面深深的刺进去,前所未有的充实感顷刻间让他达到□,来回的抽动,不知不觉中宣亿的双手攀上他颈项,肩向后仰,下身迎合他,体会着前所未有的□……

热流喷涌而出,楚鸣空倒在那具充满无限诱惑的身躯上,一瞬间产生一种幻觉:宣亿是爱他的,只是还没有发觉……


这样的想法让楚鸣空很满足,正准备枕在宣亿的胸口休息一会,门外传来骚动的声音,一名内侍惊慌失措的大声说:"太子殿下,陛下下旨,要事容后再报,殿下还是请回去吧。"

楚鸣空坐起身来,"宣太子。"

宣亿明显的僵硬了一下,楚鸣空以为是自己的动作惊扰了他,伸手抚摸他光滑的脊背,酥痒的感觉引来宣亿阵阵低吟,"不要……陛下……"

素芳一身战甲踏进殿门,经过满地乱扔的衣物,在白玉床前跪下,"禀父皇,岭王叛军已悉数剿灭,如何处置岭王尸骨,请父皇降旨。"

殿门大开,光线透进来,即使隔着一层布帘也可以隐约看见有人枕在楚鸣空的腿上,素芳尽量把头压低不去看床上躺的人。

"念及岭王生前战功卓越,传朕旨意,留他全尸,但不得葬入皇陵。"


宣亿正准备感激的望向楚鸣空,却感觉到一根手指顺着脊柱滑落入体内故意挑弄内壁,喉间无法控制的发出一声轻吟:"嗯……"眼角的余光瞥见素芳的身体明显的抖了一下,为了掩饰,素芳连忙行礼道:"儿臣遵旨,儿臣告退。"几乎是低着头逃出去。

殿门重又合上,宣亿的身体在楚鸣空的抚摸下瑟瑟发抖。

他知道了吗?……素芳他……

"你在害怕?"这样的口气像是在说:你可知罪?

连害怕的具体目标都没弄清楚,宣亿硬着头皮回答,"嗯。"


"不用怕。"楚鸣空像是怎么摸也摸不够似的,手来回在宣亿滑若凝脂的身体上游移,从手到脚,又重新移回,最后拾起宣亿一缕一缕的乌丝,"明早你就出宫吧,这里呆太久了不好。"

宣亿莫名其妙的感到不舍,嘴上还是应道:"嗯。"


第一卷:五更起 16.回眸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憋了两天,终于憋到这地步了。

话说,这章可能有好多地方看不懂的,以后慢慢就会看懂的

^_^大家可以自己YY嘛,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下章的更文时间嘛,有点难说,原因嘛,就是因为这章变动太大了,以至于后面的章节全部都会大改,虽然结局注定,但是过程是曲折的……==偶真的没有找藉口啦次日天未明,宣亿回到阔别已久的北齐王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分明有许多纷繁芜杂的思绪层出不穷的涌上来,却找不到原因……

恍恍惚惚间有仆从进来通报,说是有人送来拜帖,打开一看,熟悉的字迹写着的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首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媚儿……是我的媚儿回来了……

急匆匆的赶到前厅却被告知来人递上拜帖后便不知所踪,宣亿心急如焚的追出门去,心中莫名的怅然失落。

天色淡抹,大街上稀稀疏疏的有些小摊贩出来摆摊,宣亿四处张望,追了大半个京城,却追不到自己想追的人。


提步走上茶园桥,扶住桥柱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汗珠颗颗的往下掉。这时,一袭清风淡淡拂过,犹如隔世的记忆掠过心际,一个人影从宣亿身旁轻轻走过,宣亿脑中一片空白,待意识回醒的时候已将那人的手腕牢牢攥住。

只一眨眼,那人的表情由震惊恢复惯有的倨傲,甩开手冷冷道:"公子认错人了罢。"

宣亿方才认出他是那日群芳阁里的泠星。"抱歉。"宣亿埋头与他擦肩而过,虽然没有回头,仍能感觉到有股视线停留在自己脊背上。

回头?不回头?

宣亿不解心中那股难舍的执念,终究是回头了。

回首间,天地煞变。

原本将明的暗灰色天空,忽地转为幽深的浓青,屋檐巷道都已消失无踪,化作空空的虚无。

唯独这座桥没有变,然而桥上哪还有泠星的身影。

宣亿疑惑间,桥那头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忽明忽暗的浓雾里渐渐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佝偻的影子,宣亿细看惊魂不定。

来者肤色如墨,狞目圆睁,尖耳裂口,分明不是人。但看他们头上露出短小犄角,且衣物上印着个大大的"卒"字,宣亿猜出他们应是鬼卒不假,一丝苦笑不禁浮上唇畔。

两名鬼卒不曾留意到宣亿,只顾对后面一抹魂影谄笑:"阁下真是好命啊,令小鬼羡慕不已,帝星护佑,天定七世帝王命。"

"是啊,阁下此番投生,必定又是要叱咤风云,成就一番霸业,功德无限。"

后面的言词宣亿没心思听,只是好奇此人竟能有如此好命,只是好奇……

所以当一干人等从宣亿身旁路过时,明知不可以,宣亿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

只抬头看那一眼,周遭的幻境又全然消失。

回到哄闹的京城,此刻已是旭日东升,人流拥挤之时。

桥上也只他一人孤零零的形影,虽有人来人往,却始终只是过客,不曾走进他的命里。

颓然的回到王府,有人来报,说是岭王之乱已平,从明日起照例早朝。


那一夜,许久不曾有梦的宣亿做了一个梦,梦中穿过数不清的长廊,纱幔在廊柱里轻轻摇曳,如同舞姬摇曳的裙摆,宣亿记得好多次他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好多次失落怅然,却始终不曾回头。

一步一步的走,却始终孤身一人。

昏暗蜡黄的光线透过纱幔射出,渲染出朦胧的色晕。

像是走进了一座华丽的寝宫,死一样的静谧飘荡在迷茫的光线中。

宣亿看清有一个人静静的背靠在斜塌上,皮肤泛着清冷的白。

鼻子泛着酸涩的味道,他却丧失了哭泣的资格。

手指轻轻划过那人的脸颊,第一次细细的打磨他的脸,也只有在梦中……

梦醒了。

睁开眼的瞬间,仆人推门一拥而入,在床前恭谨的跪下,"王爷,五更了……"

宣亿拭拭干涩的眼角,很辣很痛,却独独没有泪。


第二卷:乾坤指 17.乾坤指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一下下,个别字改动


为了保证更文速度,根据后文需要,有的可能要小修^_^不过总体方向是不会变的午后总是渴睡的,聚芳阁东厢那块儿却传来一缕淡如愁云的琴音,如泣如诉,仿若呜呜……

泠星难得崭露笑颜,浓密的睫毛微微眨了两下,"你有心事?"

清月手指一颤,古琴发出一声悚人的尖鸣,随即垂下头,"对不起,是我太笨,老是弹不好……"

"不会,你弹得很好,靡靡之音皆是真情流露……我很喜欢你的琴音。"

清月把头压得更低了,他不想让眼前的人看见自己的脸狼狈的红得一塌糊涂。他说喜欢,仅仅是喜欢自己的琴音,这也再好不过。

"清月?"

"嗯?"

"陪我说说话好么?"

"好。"


那个美妙的午后,清月睁大水灵扑闪的双眼倾听这个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诉说了许多许多的话语,他时不时的停下来用锦帕捂住嘴咳几声,然后又将锦帕藏进袖袋里,清月没有忽视他每一个细微末节的小动作,他的每一个举动对他而言都有莫大的意义,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是泠星唯一一次对他侃侃而谈,也是最后一次。

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如奔涌的江水一般飞速逝去,直到最后泠星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小孩出生在一户富贵人家,他的父亲很多情也很有权势,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夫人,小孩的母亲不是他的第一个夫人,也不是最后一个,随着小孩一天天的长大,他的母亲也一天天的老去,很自然的,她认为是因为她的容貌不再年轻,丈夫才没有如先前一样疼惜她,她想她失掉了爱情,失掉了容貌,失掉了生命的全部意义,她开始怨恨,恨那个薄情的男人把她捧上云端又狠狠的将她摔回到地面,她无法忍受备受冷落的日子和被他忽视的空落,于是她想到了毒杀……"

"她成功了吗?"清月问。


泠星吸了口气,"她成功了,但她没有预料到她的孩子知道了她所有的阴谋,包括她用尽阴狠的手段逼孩子的父亲将家产留给孩子,可那个年幼的孩子也只是看着,没有说什么,他眼睁睁的看着最爱自己的母亲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父亲,是的,那个母亲没有料到许多,而被她忽略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那个孩子很爱他的父亲,很爱很爱,像天下所有孩子爱父亲那样爱,又胜过天下所有孩子对父亲的爱,最后,母亲被另一个人杀死了,而那个孩子仍是静静的看着,没有说一句话,他不记得是母亲杀了父亲,也不记得母亲悲惨的死去,他只记得父亲和母亲幸福美满的共赴黄泉,他们是天下间最恩爱的夫妻,也是他最爱的人……"


泠星悲悯的望着双目含泪的清月,"只有一个人让他真正开心,也只有一个人懂他所有的心思,那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以为只有她可以抚平他所有的愁绪,可以弥补他缺失的那段真实残忍的记忆,可以和他拥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他要的不多,他从没奢望,他只想要有人陪着他,开心也好,伤心也好,有人陪着他,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可是……她还是离他而去了,因着或有或无的借口,也许在旁人眼里,这不算什么,对他而言却是失掉整个世界,他永远都长不大,他永远都活在回忆中,活在自己编织的美好梦境中,他不愿醒来,他不愿面对比鲜血还要淋漓的真实……他将悲哀埋在深深的眼底,希望有人发现,又矛盾的希望不要有人发现……"


"还是有人看见了,有人用尽毕生的温柔呵护他,保护他,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幸福了,有人可以代替守在他身边,他想,他并不是一个可怜的人,然而,那个人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硬生生的毁了他的希望,之后无论那个人再说什么做什么,也无法将他心中的那道裂口补好,补不好的裂口如溃堤之水涌出,他在深刻的痛苦的绝望之中打破了自己亲手编织的虚假梦境,往日让人疯狂的一幕幕重演,他记起父亲将他高高的举在肩上,宠溺的问他,他日父亲不在了,谁来守护他?他记起母亲拿着尖利的匕首在父亲枯槁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道刺目的伤痕,像是剜在他的心上。他记起母亲疯狂的抱住他哭吼,只为爱着一个不再爱自己的人。

他记起了所有的一切,原来那一切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的过去,母亲杀死了父亲……

然后他举起了利剑刺向那个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的人的胸口,也许……正如他母亲杀死他父亲一般……"

泠星闭上双眼,耀眼的银光在浓黑的睫毛下闪烁。


"被杀的那人不恨他,那人只说愿倾尽所有让他快乐,可是那人错了,错得离谱……他不会快乐,他不可能会快乐,因为这是诅咒,绝望会像心魔一样日日夜夜啃噬他的心灵,吞没他所有的希望,命运一次次带给他快乐的幻觉,让他真实的体会快乐,尔后又会用最残忍的手段剥夺他的快乐,只留下心如死灰的空洞。"

"这便是命运赋予他的全部意义。"

泠星伸手擦去清月不止的泪水,"倒是清月你,为什么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哭泣?你要明白,他并不是一只受伤垂死的小动物。"

清月怀念他手指上残留在脸颊上的体温,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泠星扭头回避清月的目光,"其实我也有好多不明白,我以为我不会原谅他,我以为他是为了一己私欲犯下弥天大罪,我以为……"声音低到微不可闻,清月用心听也听不见,接着泠星叹了口气,"还想继续听吗?"

清月点头,即使倾听对他而言是难以承受的痛楚和折磨,就像他被人□时的屈辱和决绝,他也愿意听,只因泠星的声音对他而言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他卑屈的活着,尽管牺牲自己的尊严,出卖自己的肉体,在杀害自己亲身母亲的人身下委屈承欢,被他当作玩物一般戏耍……他也愤怒,也疯狂过,但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渐渐的从被强迫转化为顺从,甚至是……"泠星的声音在颤抖,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倨傲的泠星,微笑的泠星……还有,脆弱的泠星。清月想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泠星?或许都不是。泠星,将心事藏得很深的泠星,习惯以一副冷漠面具待人的泠星,总会用期待而又悲悯的眼睛抬首望天的泠星……

泠星,泠星,泠星……

满脑子的泠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清月的心里只装得下泠星。

为什么哭泣?

清月不会说,是因为你想哭我才会哭,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

这样的话,清月说不出口,或许他已隐隐预感到泠星不会属于自己,也不会属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只一个人除外……

世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深爱着一个人,而世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那个人不爱自己。

所以,我只想把这份感情放在心里,只放在心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可以吗?

可以吗?

清月伸手将泠星抱在怀里,听他隐忍的低泣……

他颤动的双肩慢慢平息,身体的重量全放在清月的身上,繁星般闪动的眼看向清月,深邃的瞳孔,无穷无尽……

"清月你知道吗?我是真喜欢你的琴音,单纯自然,像是许久许久以前的我……"


"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我连仰视他一眼也需要莫大的勇气,我多么期望他能成为我一个人的神,我愿意付出一切去成全这个无法企及的梦想,可是……当他真正属于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我什么都记不住,只记得他,错综凌乱的记忆碎片交织,我只记得对他的恨,却忘了去细想,连自己名字都忘记又怎么会清楚的记得他,他什么也没有说,还是一如既往的怜我宠我,直到我须得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付出惨痛的代价,他毅然挺身而出,为救我不惜铸成弥天大错……"


泠星摘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只见白底上渲染着浓墨样的流纹,"其实我早该明白,在他把这个指环送给我,要我时刻戴在手上时,我就该明白,他要给我的不仅是爱……只是,我明白得太晚,我倒宁愿自己永远都不会明白……"浓浓的睫毛再次垂下,清月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恐,害怕他再不会睁开眼,可他还是睁开眼,将玉指环放在清月手中,"清月,你替我保管乾坤指好不好?"

乾坤指?清月没多想一个看似普通的玉指环怎么会叫这个名字,而是担忧的问,"为什么给我?"

泠星惨淡一笑,"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喜欢你的琴音,我也喜欢你,清月……"

清月吓得瑟缩的接过乾坤指,低头快步走出屋子,将泠星最后的话抛在风中……


晚膳时分,回想起泠星好几天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清月拣些可口的菜亲自端到泠星的房里,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缓步走过去,掀开床帘坐下,大红的锦被上传来凉凉的湿意,清月拭了一下,将手指放在眼前,刺目的红色……

我喜欢你的琴音,我也喜欢你,清月……

清月将手指放到他的鼻翼旁,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你骗我……"

我喜欢你的琴音,我也喜欢你,清月……

"你骗我……"嗓子哑哑的,字语不清,耳畔回荡着的依旧是他最后的话语:

我喜欢你的琴音,我也喜欢你,清月……只是,你不是他。


第二卷:乾坤指 18.仅仅活着
一个人的命算得了什么?

于芸芸众生之中……

为什么会有卑贱与尊贵之分?

清月祭奠完泠星回到聚芳阁还没落座,便被叫去见客。

将乾坤指放在唇上轻轻触碰,清月卸下悲哀的神色,换上勉强的笑推门进去。

屋内寂静无声,清月来不及出声询问,一只手便捂住他的眼,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闭上眼,听话……"

清月应了一声,不再胡乱眨动双眼,像是被缚上绳索的木偶,任由人摆布。

手指滑过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又靠在他的脸颊上温柔的抚摸……

清月莫名的想哭,那个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他:"你果真很像他,"手指抽离,"只除了这双眼睛。"

清月听到锦缎撕裂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感觉锦缎的碎条缠上双眼,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似乎在说:还能做什么,来这里还会做什么。

肩上的衣衫蝉蜕般剥落,身后粗重的喘息声令清月感到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泠星……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走?

浓重的黑暗中,仿佛看见泠星用悲悯的眼神望着他,那样无声的控诉,让清月难以承受……

清月,你替我保管乾坤指好不好?

保管?

是不是有一天你还会回来?

前世今生真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等到你回来……

只是有可能……

我要活下去……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痛苦在流逝中淡去,清月感到眼睛上的遮掩被揭开,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俯倒在床上喘息,细密的汗水粘在皮肤上,有些令人作呕,清月第一次这么觉得……

"你很听话。"那只手拧起他的脸,"你可以睁眼了。"


这样别扭的姿势让人很难受,清月还是努力睁开眼,模模糊糊中一个人影尚未成形,头便被狠狠的甩下,那个声音低咒道:"真是一双扫兴的眼睛。"接着便是推门而出的声音。

老鸨带着小厮欢天喜地的走进来,喜不胜收的念叨:"哟哟,清月你可真是我的摇钱树,你知道刚才那位爷赏了多少钱吗?只是打赏哦……"


清月听不见,人世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过眼云烟,与他毫不相干。直到许久以后,他才明白自己一直想要努力的活下去,但是,却仅仅只是活着而已,用一副空虚的躯壳,一颗思念的心,一股难以抑制的哀伤……

聚芳阁依旧艳帜高张,宾客过往不绝,尤胜从前。

清月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有人说他越来越像以前的泠星,有人说他是故作清高自抬身价,有人说他气质高雅呵气如兰……

一日里,清月教导新进来不久的尤溪抚琴,不知道是尤溪故意的,还是真的天资愚钝到不可救药,一首最简单的曲子竟然教了十来遍都学不会。

清月也不恼,只是平静的重复一句话:"你仔细听,我再弹一遍。"

尤溪索性将琴谱往地上一摔,"不练了,没劲。"

"那什么有劲?"

尤溪立马兴奋得手舞足蹈,"你不知道么?现在朝廷可热闹了,听说皇帝要改立太子了。"

"哦?"

"你知道要立谁吗?"

"谁?"

"是皇帝的亲弟北齐王?"

"哦。"

尤溪一副被打败的表情,"你怎么不追问为什么要废掉原先的太子改立北齐王啊?"

"为什么呢?"清月顺着尤溪的话问。

说到这里,尤溪故作神秘的靠拢清月,"说起来还与我们群芳阁有关呢……"

清月配合的靠过去倾听,不料一张灼热的唇印了过来,伸手想推开,手却被尤溪牢牢的箍住,舌尖引导热浪一波波的向他扑拥而来……

待两唇分开,清月发现自己的衣服已被拉开大半,尤溪的手指轻轻绕弄他耳后的发,眼神与口气充满同样灼热的□,"给我一次,好不好?……"

"给你什么?"清月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尤溪的手指已伸进他的腰带,在他光滑的肢体上揉捏……

"你嗯……放开我……"以前从未想过要反抗,待到真想要反抗时才发现自己有多软弱,无助。

腿被强行分开,清月脱口而出的叫了声:"泠星……"

眼前一道强光闪过,似乎是从左手发出,失去了意识……(真够狗血的说)

醒来时,已躺在自己房内的床上,清月撑起身来,才发现床前坐着一个人,扶了扶松垮的衣服,"你是?"

"你昏睡有半个多时辰了……"那人只一开口,清月便听出他是谁,于是复又躺下,"我没事。"


第二卷:乾坤指 19. 北齐王府
屋门敲了三声,清月听他道了声"进来",便见老鸨一脸惊慌连滚带爬的进来跪在地上,头伏贴地面,"禀禀禀爷,只打了八十七棍,那厮便……一命呜呼了。"

清月一怔,水灵的眸中满是不解,"怎么回事?"


那人转过脸来,如玉的脸绽露天真而妖邪的笑,微眯的双眼灿若星辰,却让人发自内心的骇怕。清月将头转向里侧,听见那人说:"呃,其实我也好生疑惑,当初明明给足了银钱,再三交待清月不用接客的,怎的今儿出了这事?"


向来口舌生花的老鸨吓得结巴的更厉害了,"这这这……崔娘并没有拂这位爷的意思,只是……"只是尤溪那厮不知天高地厚,见色其心……这样的话要是说出来只怕比尤溪的下场好不了多少去。崔娘不无担忧的想。

一声冷笑过后,那人说:"既是如此,劳烦崔娘去把剩下的一百一十三棍领了去吧。"

崔娘立马嚎啕大哭:"爷饶命啊!饶命!"当下便有人进来把崔娘往外拖,崔娘只得便挣扎边大叫:"清月!清月!清月救我!"

念及泠星去时崔娘也没多为难自己,清月叹了口气,"崔娘只是命我教尤溪抚琴,未曾让我接客……错不在她。"


拖住崔娘的人见主子没吱声也不好有所动作,正巧这时外面又有人急匆匆的进来磕首道:"禀爷,府上有贵客驾临,爷是不是要移驾回府……"看来人神色凝重的样子,清月猜出这位贵客来头不小,但万万没想到的是……


崔娘自是没事了,清月却被带上马车。临上车前,崔娘万般不愿的将清月的卖身契双手奉到那人手中,那人接过来也没细看便命人烧掉,接着掀帘子坐进了车里,清月随后也上了车,寻了个靠边的角落落座,一语不发。


一路上寂静无言,清月偶尔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那人,只见他双眸轻闭,似在养神,又似在沉思,眉宇间流露出清灵的神韵。清月不懂,拥有如此澄清气质的人为什么会在谈笑间轻易了结人的性命?

马车稳稳停下,在车帘掀起的刹那,他猛的睁开眼,原本平淡无奇的世界变得炫彩纷呈,仅仅是因为他的双眸……

面对清月的失神,他扯动嘴角一笑,先下了车,清月跟在后面下车,抬起头,只见巍峨的大门上悬着一块精致的门匾,书着"北齐王府"四个金色大字。

北齐王?皇帝的亲弟?


才踏进门槛没几步,便有侍卫拦住清月的去路,北齐王回首言道:"清月,你先去西院安歇,晚些时候本王再传召你。"言罢便有人带清月绕过前院来到西院一间屋内安顿,并说明他的物事明日才能送来王府,今晚请暂且委屈一下。

到了晚膳时分,有人送来精致美味的膳食,还细心的询问是否合口味,清月简洁的应对。

夜幕降临,晕黄的光泛着星星点点,原本聚芳阁每到此时必是最热闹的时刻,此刻的北齐王府却静悄悄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清月的身影印在火光中,闭上眼将乾坤指放在脸颊上轻轻摩挲……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泠星时的情景,那时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便带着乾坤指。新到聚芳阁的孩子林林总总的有七、八个,却只有泠星一人目光沉静,丝毫不觉得害怕,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好些个人打主意想强夺他的玉指环也不敢动手。

当问及名字时,泠星略一思量道:"我叫阿染,染坊的染。"

清月想他定是出身极好,不然小小年纪怎么会识字,由来只有大户人家的子女才会自幼请先生教习。

阿染,单纯的名字,更像是乳名吧。

但登记姓名的人硬说不好,须得重取一个。

那时的泠星难得调皮的笑言:"不如叫泠清可好?"

最后几经删改,泠星的名字终于定下来了,对应的,站他后面的一个叫清月。

泠星清月,倒也配对。

清月当时很满意这个名字,不想却听见泠星小声嘀咕了句:"可恶!为什么不能叫泠清?"

清月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问:"为什么你那么想叫泠清呢?有什么意义吗?"

泠星意味深长的说:"我出生在一个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流行一句话:'飞雪泠清,日月同光,天地齐辉',明白了吗?"

"明白了,可是明明飞雪更好听啊,你为什么不想叫飞雪呢?"

即使事隔多年,清月也记得当时泠星的笑脸一下子抹了下来,"不要提飞雪这个名字。"眼中迸出的凶光把小清月吓哭了,泠星愧疚的安抚了好久……

"清月,你这么爱哭,比女人还爱哭,丢脸死了。"

"可是,可是……真的很痛啊……"

泠星把他抱在怀里,轻抚他的背,"会习惯的,习惯之后就不会痛了,就像心被割了太多刀,习惯了受伤,便感觉不到痛了……"

那时候的泠星明明就把自己抱在怀里,却感觉彼此隔得好远,仿佛天边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及。

闲来无聊时,泠星最爱驻足阁楼,凭栏眺望繁华的京城,然而所谓的繁华在他眼里却化作莫名的悲哀,悲哀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隔离出这个世界……

清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注视泠星太久才会产生这样荒诞的想法……

睁开眼,双颊沾湿,乾坤指还贴在脸上。

听见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

推窗望去,内院那边灯火通明,丛丛侍卫把守,此时正好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步出,侍卫举着火把紧随其后,一路人径直出了王府。

不消片刻便有人来传清月,说王爷吩咐他去伺候着。


推开内院的门,清月踏过门槛,发现后面的下人没一个跟上,也没多做猜想,便绕过一个小花圃,推开北齐王寝房的门,奢华的布置,锈金的大帏布从床前一直垂到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味,似要掩盖什么……

屋正中是一座芙蓉绣屏风,白色的绢布上绣着水红色的花,墨绿的枝叶伸展……

清月走到屏风后面向大床跪下,"王爷……"


第二卷:乾坤指 20.风起枫叶
像是一眨眼的时间,又像是一盏茶的时间,帏布后传来懒懒的声音:"进来。"

清月伸手掀开帏布,又倏地抽回手,左手无名指像被针刺般剧痛。

帏布里一声轻笑,"害怕了?"

"没……没有,"清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月去准备些温水为王爷盥洗。"

"去吧,手脚麻利些。"听得出来他在笑,可他怎么能够笑……

清月惊慌万分的逃了出去,在内院门口吩咐妥当,然后亲手将一干物事送进去。

关好门,清月跪在床前,"王爷,可否将帏布拉开?"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其他下人都在内院外候着。"

帏布里的人应了声,清月冷静的在心底重复:这是在聚芳阁,他……也不是北齐王……


直到帏布大开,午夜的凉风不知从什么缝隙钻了进来,北齐王侧躺在凌乱的大床上,身体优雅的蜷曲着,只一袭锦衣盖住下腹,肌肤白玉如华,萃染着瑰红色的印记,有几根发丝借着贴在鬓角,其余的发散乱在枕边,像是沉沦的欲望,更像是致命的魅惑……

似是感受到了凉意,他轻吟了一声,清月刚拧干的布巾又掉进了水里。

清月再次拧干布巾准备拭他的脸时,发现他用莫名的眼神看着自己,读不懂。

见清月没有说什么,他闭上眼,睫毛微动,□色彩还未完全褪去的唇微张,清月意识一片朦胧中吻上他的唇,这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对泠星以外的人产生冲动。


待醒转过来的时候,他孱弱的斜靠在枕上喘气,软软的推开清月,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笑,"好累,你下去吧,顺便给下面的人打招呼说本王明日不早朝了,就说……本王又病了。"

称病不早朝?又?

看来这位北齐王"病"了不止一次。

清月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内院,回到西院歇息,临睡前想起一件令人很不舒服的事,那一个吻……手指划过唇边,心中平静似湖,没有丝毫的愧疚和罪恶……

因为在聚芳阁的习惯,睡到很晚才起来,刚一起来,便有人传话说,放在聚芳阁的物事都送过来了,要不要现在搬进来,清月应允。

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来,前前后后只有一个结论,就是——皇帝与北齐王之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


传闻北齐王的母妃当年极受先帝宠爱,以至于他刚出生便封了王爷头衔,到后来发生夺嫡之乱,北齐王的母妃去了,北齐王却留了下来,还成为继皇帝和太子之外崩越国地位最高的人,没想到竟然和自己的兄长……

分明是有违人伦的丑闻,清月却一点都不感到厌恶。那样的人,任何人都无法摆脱诱惑吧,他像是在安慰自己。

到了午膳时间,迟迟不见有人送菜,等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光阴,才有人来差他去内院用膳,说是王爷的吩咐。

行至内院时,北齐王已穿戴齐整,独个儿抿了口薄酒,举手投足间俱是稳重与威仪,仿佛昨夜的艳丽刺激只是幻觉。

北齐王吩咐他坐下,遣退下人,嘱他随意用餐。

清月极不习惯,从来都是伺候人用膳,待人走后才勉强吃点东西垫肚子,与人平起平坐的同食是第一次。

好几次举箸都放下了,打定主意等北齐王先用完自己再吃。

"怎么?不合胃口?"

"没有,还是请王爷先用吧。"

一声叹息,让清月心中愧疚丛生,只得说:"让清月替王爷布菜,可好?"

"好。"


那顿饭吃得很尴尬,清月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吃完的,只记得接过下人递来的布巾擦净手之后,北齐王令人搬来了一张软榻,招他过去坐下,然后想也没想便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好乏……"毫无戒备的睡下。

看着他闭眼的模样,清月回想起昨夜那个短暂缱绻的吻……

泠星……


有一日清月被伤得厉害,实在睡不好,得知泠星房里的人早走了后便偷偷跑了进去,又想像往常一样抱着泠星哭诉,谁知泠星静静的睡着,睡梦中眉头微蹙,清月抚平他的眉,靠在他的胸口。


他温热的呼吸起起伏伏,清月觉得好安心,凝视他薄巧的唇,忍不住凑了过去,却在碰触的前一秒被蓦地睁眼的泠星吓退回去,嘴笨的解释不休,泠星也没说什么,只是低首一笑,让清月看不清他的表情……

院里起了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好几片红色的枫叶忽左忽右的荡下,就像清月飘忽不定的命运……

一片叶子轻轻的降在北齐王的眼上,妖异夺目的红,衬着他清灵的面容,顷刻间点燃心中一簇火,灼烧蔓延至整个心际……

清月的手碰触那片枫叶时,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开:"不准碰他!"


清月抬起水灵的双眸望向内院的门口,一名黄袍锦冠的年轻男子大踏步冲入,走过来不由分说便是迎面一巴掌,扇得清月双耳嗡嗡响,"你算什么下作东西!凭你也有资格碰他!还不给我滚!"

清月捂住肿痛的半边脸,记忆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转眼间,两眼习惯性的一片雾蒙蒙蒙……

好傻,泠星已不在,我哭给谁看?

枕在腿上的人软软的翻了个身坐起,白玉般的手指抚上他灼痛的面颊,顺手将他搂在怀里,"本王新收的男宠不懂规矩,冒犯了太子,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太子?清月偷偷的抬头打量来人,被他眼中愤怒得想要吃人的目光吓得一抖,转念思量那日,北齐王和太子一同来聚芳阁,老鸨崔娘讨好的将他和泠星叫过去作陪,却惹来这位太子满肚子不明的怒火,现在也是……不懂为什么。

太子的声音与他指着清月的手指同样颤抖,"你,你护着他?……好,很好,父皇知道后必定饶不了他的,你等着替他收尸吧。"

清月心一紧,搂住他的手臂也紧了紧,像是在保护他,温热的气息靠在他的耳畔,"你先下去。"

短短的一句话令清月没来由的安心。

清月并没有走远,隔着苗圃远远的眺望两人,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看到的足以令他惊魂不定。


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太子便火气冲冲的走上去推倒北齐王,一只手攥住北齐王的双手,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在清月忍不住要大声呼救的时候,又眼睁睁的看到太子狠狠的亲吻北齐王,像是久别重逢的情人,这到底是……


北齐王倒在软榻上喘息,太子的手放在他的胸襟想要解开,北齐王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将头别向清月看不到的那侧,太子不舍的放手,一挥袖,大步朝门外走来,清月吓得赶紧躲进一个转角。

惊魂未定的时刻,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出来吧,我知道你都看见了。"


第二卷:乾坤指 21.沧澜弦断
清月吓得浑身发软走出来。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自己其实早已陷入一个阴谋中,一个——可以算得上因他而设的阴谋……


北齐王依旧从容淡定的坐回软榻上,举起一盏润玉雕成的酒杯饮下,脸颊浮出一抹淡红的醉熏,眼神朦胧如梦,"我没想瞒你,我带你来王府就是想让你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可这些与我何干?你在王府做你养尊处优的王爷,我在聚芳阁靠出卖自己的身体下贱的营生,我们本该拥有截然不同的……生活。"清月的神智游走于崩溃的边缘。

泠星……我想我快要疯了……


他将酒杯靠在面颊,眯笑着眼,"其实,我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呢?唯一不同的是你出卖身体赚来的是银钱,而我,"他停顿了一下,"赚来的却是我的命……残破不堪的命。"

莹亮的酒杯顺着他的脸滑下,掉落在泥土上,没有发出声响。


"曾经有个人说愿倾尽所有让我快乐,甚至……愿意成为供我发泄的工具……你知道他最后怎样了吗?"感觉他是异常艰难的挤出这段话来,语气生涩得像是要将人活生生撕碎一样。

"我杀了他,在他与我欢好的床上,直到他断气,床上还残留有他身体的余温。"

和风拂过,又有几片枫叶吹落下,枯萎的叶在风中旋舞,衬着那不真实的绝美容颜……


不知是因为酒味呛人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清月看见他的眼圈泛红,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我不得不杀他,他到死也不知道,尽管他事事小心时时提防,其实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皇帝的监视中,皇帝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因为皇帝在找一个能够杀他而又不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理由,而他,也在找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起事夺得天下的理由……"


"我的介入让他的下属们慌不择路,竟然提出让我引诱皇帝做出天下所不容的不伦行径来作为起兵的理由……的确,我作为所有皇子中唯一没被流放,也没被谋害的皇子,不仅奇迹般的活下来,甚至位极人臣,这是许多人无法企及也匪夷所思之处。然而,尽管我拥有仅次于天子的地位,却又被架空权力,注定远离权力中心。这让我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境地,没人可以触犯我,而我又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


"其实到这里,他们就该明白皇帝将我放在什么样的位置……皇帝原本并没打算让我成为他的私有物,如果他有心这样做,早在登基前就可以达到目的,当时我获罪被押解天牢,他只要随便找个人替我受死,然后将我软禁在宫中隐秘之地,我便完完全全沦为他的禁脔……可皇帝没有这么做,既然当初没有做,后来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皇帝又怎么会犯这种蠢不可耐的错误?"


他呼出一口气,高高的仰起头,露出颀美的颈项,紧闭的双眸不安的跳动,"我要的他给不了,而他要的,永远都实现不了。与其让他功败垂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沦为皇帝的男宠,不如……"

"够了!你这样做只是为了你自己,你只是用他的性命换取你得以喘息活下去的机会!"清月泪水不可抑止的涌出,酸涩难耐的感觉像是扎进骨肉里痛楚。

泠星,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眼神犀利如芒种,"你说的不错,我只是想活下去,这样做有什么不对!"随即邪魅一笑,手指支起清月的脸,"你不也是想活下去吗?"言罢,冽艳的唇印上清月激动中不住颤抖的唇。

那是怎样的一张唇,那是怎样的一个吻……让人沉沦,就算堕入地狱的最深层也绝无悔意……

泠星……我想我已没脸见你了。

不是因为我的身,而是我的心……


记不清这几日是如何度过的,直到一日里无意间瞥到沾着些许灰尘的古琴,清月取出来擦拭干净,坐下试着弹了几个音,心神不定,琴音散乱,接着一声啼鸣,琴弦断了一根。

清月头软软的倒下,俯在琴旁,不觉间两行泪又润湿了脸颊……

清月,你这么爱哭,比女人还爱哭,丢脸死了。

习惯之后就不会痛了,就像心被割了太多刀,习惯了受伤,便感觉不到痛了……

泠星……

我可以忘记你么?

那个人,他要征服的,是我的心……

有人为他死,他却毫不动心,他的眼里只有活下去的渴愿。

明知道他没有心,我却愿意交付出自己的……心……

泠星,我该怎么办好……

清月收拾起满面愁容,叫人去请示北齐王,问可否去琴坊修琴。来人回报,王爷进宫议事去了,临走前交待清月公子若想出府不得加以阻拦,只是晚膳之前须得回来。

清月苍凉一笑,进宫?胸口一阵钻心的痛,步履缓慢的走出王府。

京城的街头依旧热闹非凡,清月心头蓦地浮现出一个念头:所谓的繁华,不过是一梦……

琴坊在西市的尽头,靠近城墙的角落,皆因为坊主喜静不喜闹。

踏进那间院子时,却听得前厅传来喧闹声。

"秦老头,不要给脸不要脸,给足了银钱,你却不肯造琴,以为我家公子宽厚好欺不是……"

"小珂,算了,他不愿造我们回去便是……"


秦是坊主的姓,说来也巧,这两人清月也识得,小珂是群芳阁的小厮,而另一个正是小珂侍候的主子竹渊。竹渊在聚芳阁呆得也算蛮久了,但却一直没登上过头牌,清月也为他遗憾,论琴艺才学,竹渊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然世人皆以貌取人,欣赏竹渊的人不算多,不过都是常客,是以崔娘也不会太为难竹渊。


眼见竹渊领着小珂走出来,清月僵在那里不知该不该打招呼,竹渊生性平淡不爱与人打交道,而小珂则是气势夺人。为难之际,琴坊的阁楼上响起中年人的声音:"清月公子驾临琴坊,可是为'沧澜'而来?"


一句话将竹渊和小珂的目光都转到了自己身上,清月索性硬着头皮走进去,礼道:"正是。"沧澜是这古琴的名字,当初清月见泠星喜欢听琴便日夜不休的勤练琴艺,自知比不上竹渊,但泠星似乎更喜欢自己的琴音一些,有段时日泠星抽空就往外走,大伙都戏谑泠星是不是在外有了情人,清月闹心不已,直到数日后泠星将"沧澜"摆在清月的面前,说这些天奔波便是为寻好琴,费了好些功夫才得获此琴,清月喜不胜收。

回想起往事,清月心头又是一紧,爬上阁楼将"沧澜"放于琴桌上,"有劳先生了。"

这不是第一次来琴坊,"沧澜"并非第一次弦断,一来二往,清月与秦坊主也有些熟识了,因而清月始料未及秦坊主的下一句话竟是:"那人已不在了,还修此琴作甚?"

泠星惨死的一幕重现,铺天盖地的殷红渗着腊月的寒侵袭至全身……

清月脸色发白,冷汗淋淋,一对眼珠瞪大,眸中毫无人气……

秦坊主伸手抚上"沧澜",怜惜疼爱之情尤甚自己的亲身骨肉,"公子请回吧,秦某自会为'沧澜'另觅良主。"

"不,不要……"清月泛白的手指抚上"沧澜","这是我唯一的念想……"

我喜欢你的琴音,我也喜欢你,清月……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我最后的回忆,也要残忍的夺走?

秦坊主叹了一口气道,"斯人未曾远去,只要公子心中挂念,他便一直活着,倘若有朝一日公子淡忘了那人……他也可脱离苦海,投胎转世重新为人。"


第二卷:乾坤指 22. 永世相隔
清月记不清如何走出琴坊的,双腿早已不是自己的,直到一只手搭在肩上,清月双眼雾蒙的回首,见是竹渊。

"我叫你许多声,怎的你都没听见?"

清月不语,只想找个怀抱放声大哭,想也未想便投入竹渊怀里,呜呜声不断。

竹渊也不拒他,只由他发泄。隔了片刻,清月抽身,两人之间生出一段距离。

竹渊道:"看你在王府过得也不快活,可是心里一直惦念着泠星的缘故?"

清月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竹渊也不理会这些,继续说道:"我叫住你是觉得有些事你还是知道的好……泠星去世那夜,你哭晕了过去,当时有人来聚芳阁找泠星。"话到这里止住,清月疑惑的看向竹渊平静的脸。


"当时我正好从回廊上路过,被那人迎面气势汹汹的撞倒在一旁,心生好奇,便远远跟在一行人后面,见那人进了泠星的房,将一干人等挡在门外,众人皆知趣的散去,只留了两个家仆守在门口,我闪身进了泠星房相邻的隔间,你知道那个隔间,透过墙上的小孔可以看到房内的一举一动……"


竹渊咽了下口水,"那人有着一副天人般的容颜,与他相比,这凡间世人便真的……如同草芥……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悲恸至极,他先是强忍泪水坐在床头,唤泠星的名字,唤了好几声,然后发狂似的嚎哭着把泠星揉进怀里。我以为他欲对死者不敬,心中很是不安,谁知他只是痴傻的抱着泠星,脸紧贴泠星的脸,嘴里断断续续而又清晰的说:'好,很好……你以为你死了便是一了百了……你既然恨我,为什么还要见我……我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相守不到一日便要永世相隔……'"

清月脑海中一片空白,竹渊何时走他不知晓。

双腿漫无目的的走着……

"你果真很像他,只除了这双眼睛。"

"真是一双扫兴的眼睛。"

"你昏睡有半个多时辰了……"

"清月,你先去西院安歇,晚些时候本王再传召你。"

"害怕了?"

"怎么?不合胃口?"

"本王新收的男宠不懂规矩,冒犯了太子,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我没想瞒你,我带你来王府就是想让你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我要的他给不了,而他要的,永远都实现不了。与其让他功败垂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沦为皇帝的男宠,不如……"

"你说的不错,我只是想活下去,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最后一句不是他所说,而是仆人说:王爷进宫议事去了……

清月瘫倒在地,意识转黑之前看见牌匾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北齐王府"……

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泠星:"我喜欢你的琴音,我也喜欢你,清月……只是,你不是他。"

北齐王:"曾经有个人说愿倾尽所有让我快乐,甚至……愿意成为供我发泄的工具……你知道他最后怎样了吗?"


泠星:"被杀的那人不恨他,那人只说愿倾尽所有让他快乐,可是那人错了,错得离谱……他不会快乐,他不可能会快乐,因为这是诅咒,绝望会像心魔一样日日夜夜啃噬他的心灵,吞没他所有的希望,命运一次次带给他快乐的幻觉,让他真实的体会快乐,尔后又会用最残忍的手段剥夺他的快乐,只留下心如死灰的空洞。"

北齐王:"我杀了他,在他与我欢好的床上,直到他断气,床上还残留有他身体的余温。"

……

原来……如此……

所有的不解都解开了。

只是自己,一直是个可笑的替代品……

在泠星而言,自己是他得不到至爱之人的慰藉;在北齐王而言,自己是他心爱之人生命的延续。

原来自己,只是个可悲的存在……

灵魂沉入无底的深渊,身体在无边的欲流中翻滚……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唇畔渗入,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清月睁开迷蒙的眼,发现置身升腾的雾气中,大半个身子浸在温热的水中,若有若无的酒味扑面而来,味涩却又充满无比诱惑,那张绝世的容颜深情的凝视自己,隔着水雾,如此的不真实,却又让自己甘愿沉湎……

清月垂下水眸,这才发现两人未着衣物,肌肤紧贴,虽与他并非第一次如此相近,清月还是觉得很难适应,呼吸急促,喘息不定。

湿漉的手指爬上清月的脸颊,玩意戏弄。清月只得紧闭双眼,温湿的唇碰触他的耳垂,勾起丝丝战栗的酥麻感,"你去琴坊了?"

"嗯。"清月尽力克制身体的反应。

"有没有碰到什么人?"他的另一只手在清月的腰后游走,来回旋移,那片皮肤像是烧灼般滚热。


清月咬牙道:"没……嗯啊——!"惨叫一声,他的手指肆虐的钻入清月体内,只一下又抽出,遂放下清月游走到池边,独自举起白玉杯盛的酒淡雅的饮下,眸似弯月般朦胧,"世人皆赞聚芳阁竹渊公子才艺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他微微吐口气来,顺带连周围的空气都醉了,"若是双手废掉,又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呢。"

一个激灵,清月蓦地转醒,贝齿紧咬苍白的唇,幽幽的问:"为什么?"


他转过头去轻笑一声,踩着浴池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水珠不舍的从他光洁的肌肤坠落,乌黑的发从光滑的脊背一路蔓延,莹莹的薄光裹住他周身,顷刻间,尘世间万物的光辉都无法比拟他的美……

等清月回过神来时,北齐王早已走出浴池在隔壁卧房的床上躺下。

清月着急的步出池子,随手拿了件衣袍披上,快步走到床前,没有勇气去掀起帏布。

一只修美的手从帏布中伸出来直接把他拽了进去,清月紧闭双眼,浓密的睫毛惊慌不已的眨动,一时间,空寂的床榻间只听得见清月慌乱的呼气声。

湿漉的发丝在清月肩上轻轻划过,更像是在心尖滑过,惹来一阵悸动……

一声似有似无的浅笑,冰凉润湿的唇落下,像是初晨迎接阳光的花露,轻柔中散发出沁人心腑的香气……从他身上飘出清凉淡雅的体香,正如他清灵的面容……

我可以推开的,我可以……我可以!泠星!

清月叫出最后两个字,手推开了他,睁眼的瞬间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清月将头别向一旁,"我心中有喜欢的人……"

北齐王懒懒的向后侧躺,手肘支着身子,"我知道,可这并不妨碍我们啊。"理所当然的口气。

清月不敢看他,目光仅仅是扫到他垂落在一旁的发丝,心中的堤坝便一分分的崩溃,口不择言道:"这样……这样的事,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做。"

北齐王又靠了过来,笋尖样细嫩的指尖试图转过他的下巴,"怎么?你不喜欢我么?"清月再次用力扭过头,避开他的手指,"清月心中有喜欢的人,求王爷放过清月吧。"


求你放过我,不要再玩弄我……哪怕是一颗卑微的心,正如以往卑微的爱着泠星却不敢说出口,如今甚至卑微到只想作一个替身,享受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温柔,宠爱,甚至深情……

"哦,"他拉长了尾音,继续道:"你就那么喜欢他……真好。"

"什么?"


他的手指狠狠的攥紧清月的下巴,将清月的脸拧了过来,清月不得不直视他的脸,依旧是笑,可那笑阴森可怖的只会让人觉得害怕,只听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与他相伴如此之久,甚至连他最后的时光也是与你一同度过,我与他呢?上天竟让我们一日相处的时光都不肯给!"


第二卷:乾坤指 23.我在等你
下巴被攥得生疼,清月心中却感到无比开明,唯有悔意如同绳结一样死死套在心头,泪水不争气的扑簌落下,像是心口在滴血……

片刻,那手无力的垂下,北齐王缓缓的仰躺下,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溢出,润湿黑色的睫毛。

当他再次睁眼时,瞳孔里只剩一片黑漆漆的空洞,像是绝望的漩涡……

他哽咽的声音很低,仿若鬼魂的呓语:"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我也要找到他,可我……不知道他是谁……"

"不记得他的名字,不记得他的样子,所有有关他的一切都像是埋入记忆中的荒芜,徒留下残余的碎片……"

"稀疏的梦境里,我独自一人久久的站在黑暗寂冷的桥上,不愿离去……我不知道我等的是谁,只知道他若来了,我必定能第一眼认出他……"

"可是……当我真的见到他时,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他,就如同那些斑驳破碎的记忆中曾经发生过的一样,我们擦肩而过……始终不曾回头……"


"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对我而言很重要,重要到……我为了能见他,可以一次次抛弃自尊忍辱偷生,重要到可以为了他……舍弃我的全部……"无神的眼望向早已止住哭泣的的清月,嘴角一抹残忍的苦笑更显得凄艳无比,"可是,我即使舍弃全部,也换不回他的命……"

有一种爱,无关乎外貌,无关乎名字……

什么都不记得,唯独记得,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而你,又在哪里?

清月在心底轻轻的说,泠星,我也在等你,你……要何时才会回来?……直到这一刻,我相信前世今生真的存在,因为……我在等你,我们在等你……

"他,"清月痴痴的开口,"他会回来的……"后面的话被嚼碎在狂热的吻中……

他的无助,他的愤怒,他的负面情绪都宣泄在清月身上,强烈中携带温存,让清月好几次尖叫着昏过去后很快醒来对他说,"我不要紧的,只要你……"

只要你快乐。

下身剧烈的痛楚让清月含泪,一次次被冲击充实的快感又让清月面露笑容……

身体像是要被撕碎,灵魂却又变得更真实……

心灵与身体想契合,竟是如此的美妙……


当他累倒在清月身上,再无从动弹时,汗珠顺着他的脸颊颈项一路滑下,滴落在清月身上,像是要渗进肌肤里去,然后,清月听见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宣亿,我的名字……"身体到了极限,他还未说完便倒头睡过去了。

清月抬起酸软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脸颊摩挲着他的脸,感动的泪再次落下。

是错觉么?我感觉他只属于我一个人……不,我不该如此想,还有泠星……

泠星,在你回来之前,让我陪在他身边,好么?

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是……

望向那张沉睡的面容,清月感觉心里有东西开始融化,整个心灵仿若重生……

像是碧雨清洗过的天际,无比清澄,明净……

原来爱着一个人,是这般美好的事……

"我们这样做,对吗?"宣亿起身命人进来伺候洗漱更衣时,清月缩在锦被里怯怯的问了这句。

一丝笑意掠上宣亿的眉梢,他无疑是绝美的,任何一个笑。

他将覆盖着清月的锦被扯开,清月羞赧的闭上眼,不去看满身遍布的情爱痕迹,灼灼的艳红,印证着昨夜两人的疯狂。


宣亿按住他的手腕,吻上他紧闭的眼,只轻轻啄一下便放开,正巧有人敲门进来,清月仿佛听见他低声说:"有什么不对,你爱着我,我也爱你……"最后半句低若蚊咬,却将清月的心神推上云端,让他没来由的害怕坠下去,即使,他很快便坠了下去。

由于两人不早不晚的起床,离午膳还有段时间,便只随意吃了些清粥点心,坐在庭院里,宣亿捧起茶杯抿了口茶放下,伸手紧紧握住清月的手,不肯放开。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

这时,有人来报太子殿下登门造访。

被宣亿握住的手一紧,清月脸色蓦地转白,只听宣亿叹了口气,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素芳……不是陛下,我可以拒绝他的,你莫担心。"

若是陛下呢……清月悲哀的想,抽回手起身道:"王爷,清月先告退了。"

静静的走开,他多么希望能听见宣亿随意寻个理由不见太子,可是,身后响起宣亿不高不低的声音:"领太子去书房……"后面的字一个也听不清。

回到西院,瘫倒在床上,眼中耀动着银色的泪光……

也不知过了许久,有人敲门进来,在几案上摆满食盒,言道:"王爷命清月公子先行用膳。"

满桌的佳肴,清月一点胃口都没有,脑海中只有那句"我可以拒绝他的"在回荡。

可以?若是不可以呢……

清月的手握紧胸口的,昨晚他疯狂的索要自己,是以,胸口留有大片大片的艳红。

他的气息犹在身侧,我为什么不信他?

清月启口:"太子殿下呢?"

那名下人稍作迟疑便答:"太子与王爷还在书房。"

"你替我传话,就说清月等王爷用膳,不,我要去见王爷。"清月听见自己坚定的说。

我这是做什么?……为什么学不会自欺欺人?

脚下半点迟疑也没有的赶往书院,对于没人拦他也没生奇。

推开那扇门时,清月有些后悔了,但已来不及回头。

天色有些暗,书院里更暗,没有点灯。


当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时,清月看见北齐王双手撑在书案上,艰难的扶住动荡的身体,发丝凌乱,衣衫垮塌下一半,露出雪白的肩,而一个人正站在他背后细细的噬咬他□在外的肌肤……

北齐王将呻吟梗塞在喉咙里,额上泌出细汗,如繁星般耀目的双眸失却了往日光辉,狠狠的瞪着清月,失声道:"出去……你出去……"

虽然清楚的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手脚全然不听使唤,清月睁大双眼,不敢相信他就是昨晚疲累了在自己耳畔用嘶哑的声音说"宣亿,我的名字……"的那人。

不敢相信他就是笑着对自己说"有什么不对,你爱着我,我也爱你……"的那人。

不敢相信……任何人……


第二卷:乾坤指 24.飞雪泠清
北齐王不知哪来的力气恼怒的拾起书案上的青石砚台掷了过去,清月来不及躲闪,砚台实实的砸在额头上,光洁的额头顷刻青肿,冰凉的液体从丑陋的伤口涌出……

没有任何温度,就像是自己的心……

刺耳的言语犹响在耳侧:"滚出去!"

清月早已忘了自己是如何狼狈离开的,当意识重新转回来时,半个身子已没入城外一条河中……

腿不由自主的向着更深的河水中迈去……

就在此时,左手无名指上又传来针刺般的剧痛,清月的右手抚上左手无名指上套牢的乾坤指……

你也在痛吗?和我的心一样……

泠星,对不起,我变心了……

我不想再等你了……

我好累,就让我带着乾坤指还有对你的愧疚……追随你而来吧……

霎时间,河中风浪大作,波涛翻滚,像是河神的愤怒……

清月闭上眼,继续往前迈步,隔了好一会,河水也没有如预料中的将他卷走,甚至……

清月睁眼,发现河水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似的,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乾坤指发出淡淡温暖的白光,像是在劝慰他……

河岸上一个声音言道:"施主,可否快些回岸上来,须知这乾坤指的神力惊扰了河中众多生灵,若施主执意不回头,这河水下游的百姓免不了将受一场水患之灾。"


清月将乾坤指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一番,终是忍不住好奇抬步走回岸上,只见那光头小沙弥单手行了个礼,"施主心中众多疑惑,小僧兴许可以解答不少,请施主随小僧来。"言毕转身朝一条小道上走去,清月略一迟疑,跟了过去。

二人来到一座小庙,这庙地处荒僻,是以香火不盛,走进去好长一段,也没见着一个僧人,清月也不害怕,只管随着那小沙弥几进几出,最后踏进一间禅房。


这间禅房虽说简陋,倒也与别处的禅房没多大差别,不外乎房内正中的墙上写着一副大大的禅字,清月虽寡闻,也曾听闻佛教的禅宗以自身禅悟为修行之根本,不禁开口问道:"难道小师父是要清月放下执念,一心向佛?"

那小沙弥摇头,领清月走到东面的墙前,指着墙道:"施主请看。"

旧黄的墙上绘有好几副壁画,许是因为年代久远,已有些残迹斑斑,清月走近来看,第一幅画的是两朵莲花的骨朵,一金一白,莲花后面隐隐静坐着一位衣袂飘飘的仙人……


"始上界大乱,天地大动,日月黯淡,众位神力高强的上仙皆因此乱湮灭,余下神力渺小的下仙,皆无力接管上界。所幸,唯有一上仙尚存,然此仙万念俱灰,虽生犹死,无心统管上界,遂分别以己之金身元神在天池中幻化出两朵莲花,一金一白,并在灰飞湮灭之际告诫众仙,他日天池中会诞出两位神灵,是为统率上界之首仙,同时又心忧下仙不服,遂留下通灵圣物——九重灵铃,言及谁若是第一个敲响第九重灵铃便为上界首仙,统率众仙。"


"余下众仙满心期待的静候两朵莲花绽放,金莲贵不可言,白莲清雅脱俗,究竟哪一朵莲花将会蜕化为上界首仙?众仙为此争论不休,愈演愈烈,最后竟发展到大打出手,混乱中,九重灵铃磕然裂作两半,众仙方才停手,这时便有人提议,不若将上界一分为二,分别守候一半九重灵铃与一朵莲花。众仙欣然应可,于是上界分裂为圣灵二界,天池一分为二,往东为圣界,守候金莲;往西为灵界,守候白莲。"第二幅画中九重灵铃裂作两半,两朵莲花仅只半开。


第三幅画中却没了莲花,而是背身而立的两人,清月细心的发现,一人腕上系着一枚小铃铛,另一人手指上套着一枚玉指环,少少几笔描绘的脸,让人无法窥见真容,只觉得两人眉眼间有些似曾相识……

清月忍不住问:"莲花呢?"像是完全沉浸入这个稀奇古怪的神话中去,只担心两朵莲花有没有如期绽放。


小沙弥笑答:"当然开了,据说莲花绽放那日先是听见分裂开的两半九重灵铃不敲自鸣,鸣声清亮,响动九天,片刻,上界五彩流霞齐天,天地日月一扫数千年的黯淡,生出夺目耀眼的光辉,上界欢腾不已,金莲白莲几乎同时幻化为两位男仙,并不似其他小仙以婴孩姿态诞生,而是直接化为成人之姿,单是初生神力便远在上界大多数仙人之上,没多久,上界便流传开一句话来:'飞雪泠清,日月同光,天地齐辉'。说的便是这两位上仙。"

清月呆住,舌头不听使唤的动:"飞雪泠清?"


小沙弥点头,"正是两位上仙的大名,飞雪灵君,泠清圣君。尤其是飞雪灵君由白莲幻化,清灵绝世,身怀的法宝乾坤指更是神力惊人……"话未说完,小沙弥惊慌的捂住嘴。

清月吃惊:"你说乾坤指?"


小沙弥道了声"阿弥陀佛",面露难色道:"施主,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小僧泄露得够多了,就此告辞。"不等清月叫住他便打算开溜,熟料,刚踏出门便被撞了回来,另个青衫僧袍的和尚站在门口堵住他的去路,脸上的笑好看是好看,却又有些古怪。

那和尚对小沙弥道:"师弟既已是泄露天机,不如一口气说完,师兄听了也觉有趣得紧。"

只一句话,小沙弥的脸色便如同生吞了蛤蟆似的难看,沉默了半晌,带着临上断头台的勇气坚定不移道:"好,这话是师兄说的,但请师兄记住了。"


那和尚只笑不答,清月有些云里雾里,只听小沙弥继续道:"飞雪灵君的乾坤指作为上界四大神器之一,拥有颠倒乾坤,翻天覆地之神力,但是,"小沙弥眼神飘向他师兄,"灵君大人却将此神器送给了灵界一位小仙,众仙绞紧脑汁也猜不透其中奥妙,直到……"小沙弥叹了口气,"那小仙口出狂言侮辱当时圣界地位至高的嫆衣帝姬,嫆衣帝姬并非普通的上仙,正是第一位敲响第九重灵铃继而执掌圣界的首仙,就连第二位敲响第九重灵铃由金莲幻化的泠清圣君地位也次于嫆衣帝姬。帝姬大怒,声称若是灵界不严惩那小仙,便要亲率圣界大军覆灭灵界,当时飞雪灵君盘亘在第七阶许久,连第八重灵铃都未曾敲响,因而当时统率灵界众仙的是第三位敲响第九重灵铃的灵缇帝君,如若开战,仅有一位九阶天神的灵界势必兵败如山倒,甚至有人幸灾乐祸的说,这是一统上界的绝佳机会,只此一战,上界便合二为一,实属好事。"


小沙弥顿了顿,像是蓄积了些力气才继续说:"其实在那之前便有很多人都在奇怪,与飞雪灵君同时诞生的泠清圣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突破七阶,跃入八阶,只仅仅比嫆衣帝姬晚了三天敲响第九重灵铃,为何飞雪灵君迟迟无法突破七阶?为此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说玄机会不会是在乾坤指当中,没有乾坤指的飞雪灵君无法再有所精进,还有人说泠清圣君之所以能够顺利跃上九阶乃是得了嫆衣帝姬相助,他们都错了,答案其实很简单,只是当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太迟。"

"飞雪灵君为救五华尊者,就是那位冒犯嫆衣帝姬的小仙,不惜以和谈为饵,设下埋伏欲弑杀嫆衣帝姬……"

说到这里,小沙弥目光黯淡,而他师兄只看着倒数第二幅画,画上,神祇般的人被铁链捆绑在粗大的石柱上,身上遍布鞭痕血迹……

清月的眼圈又红了,心中的酸涩已是字语难言。

"飞雪许是一开始便知自己会功败垂成,事败后将所有罪责独揽,愿以一人之身抵万重罪孽,只求嫆衣帝姬念在他与泠清圣君的交情,饶过他的属下,也饶过……五华……"


"直到那时,诸仙才明白,原来飞雪爱五华至深,为助五华炼就非凡神力不惜自损修行。诸仙虽为此情感动,然则事已至此,就算嫆衣帝姬本人想宽赦飞雪也做不到,那朵与天地日月同辉的白莲终究失去了所有光辉……"


"上界最高贵的神祇在斩妖台上受尽七七四十九日大力神鞭之罪苦,削去全部神力,堕入六道,转生为人,受尽人世疾苦……可是,这些都还不是最残忍的,灵缇帝君为示决心,在四大神器之一——灵界至宝缚神绫上下了诅咒,让飞雪每生每世历尽情劫,在孤独与绝望中度过一生,永世不得解脱,除非缚神绫断。"


小沙弥吸了口气,"缚神绫既为四大神器,要斩断绝非易事,嫆衣帝姬的造化玉蝶,泠清圣君的玉竹金铃皆不能断缚神绫……"他师兄凝视最后一幅画,只见阴森鬼蜮中,一座青灰色的石桥上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立着,浑身的光华散尽,却在执着的等一个人。

清月哽咽不成声,问道:"他是在等五华吗?"

小沙弥颔首,"地藏王慈悲心肠,怜他一片痴情,准他在奈何桥上苦等,唉……"

只那一声叹气,清月便知五华最终也没有来,便问:"那最后呢?"

"当然是饮下孟婆汤,忘却前生之事,堕入轮回……"

清月执着道:"五华是爱他的,真的,我知道。"


小沙弥苦笑,转眼看向他师兄,那和尚淡淡道:"天色已晚,施主在此禅房歇息,我与师弟不便叨扰,就此告辞。"言毕领着那小沙弥走出门去,抬手推门的一瞬,清月眼尖的瞧见那和尚腕上系着一只小巧的金铃,正要回想起什么,但觉脑袋昏昏沉沉,抵不住眠意来袭,趴在蒲团上睡了过去……


第二卷:乾坤指 祸水成双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算是揭秘一章,不过还有一些须得交待,因此就有了可以算是番外的这一章^_^情节与前后没多大关联,就当调剂看看吧。


那个,亲们,想不想把桓忻掰弯呢?嘎嘎……两名僧人一前一后出了禅房,眨眼间,化作一男一女两人。男的一袭青衣,面容隐在灰暗的夜色中看不清,只见他举手头足间散发出不凡气质来,雍容华贵不可比拟,那女子急急的跟在他身后,一袭红衣,热烈得像是要燃烧起来,眼见男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只得叫道:"泠清!"

他停下来只微微侧了身,银灰色的月光倾洒在他微弯的唇角,大部分脸依旧陷在阴影里,单是那一个浅浅的弧形,便让天上银月失却了光辉。

"许久不见,帝姬近来安好?"泉吟般动听的声线。

听他这么一问,嫆衣帝姬的眉头立马挤作一团:"别提了,眼见飞雪变成这般模样……我都忍不住想要动用灭狱真火烧死……"

泠清挑动下眉,"帝姬想烧死谁?上界众仙不得随意杀戮人界生灵,如有违者轻则罚入六道,重则元神俱灭,饶你是嫆衣帝姬也不例外。"


嫆衣帝姬抖了一下,僵笑道:"说笑而已,嫆衣哪会知错犯错,圣君多虑了……那个,今天天气不错,没别的事,嫆衣就此告辞。"原本叫住他是想询问他先前降临下界还须多久方才重返圣界,仅靠自己一人独撑圣界很有些吃力,所幸灵缇帝君目前仍未有何大举动。

"帝姬且慢。"

嫆衣料不准泠清打的是何心思,只得试探着问:"圣君还有何吩咐?"

"帝姬此番降临下界,可是为乾坤指而来?"

嫆衣难得摆出一脸肃色,颔首道:"乾坤指乃四大神器之一,飞雪赠与五华后便为五华所有,此次下界大动,应是有人动用乾坤指中神力扭转乾坤逆天而行。"

泠清略一点头,示意她继续,嫆衣为难道:"以凡人之身难以驱动乾坤指,而现今身怀乾坤指之人却并非五华,这其中想必是出了什么……"

泠清哦了一声,嫆衣望向他,"圣君以为呢?"

泠清避过不答,话锋一转:"适才帝姬救了那河中轻生之人,见他身怀乾坤指,便幻化出一座寺庙,借由壁画向他叙说上界之事,这又是为何?"


"一时之间,嫆衣亦难说清,"嫆衣帝姬诚恳道,"嫆衣只当是为寻那乾坤指而来,但当面对那人时又忍不住将苦水一古脑的向他倒。飞雪之事实属嫆衣之过,嫆衣为此愧悔不安,但更令嫆衣担忧的是圣君你,"一双美眸中透出不忍,"圣君与飞雪灵君相互辉映,同生同灭,若是飞雪形神俱灭,圣君也难逃……"话已至此,嫆衣帝姬实在不忍继续说下去。

那弯优美的弧线再次浮现,"帝姬过虑了,圣界诸事有劳帝姬担着,下界之事但凡交予泠清。纵观天上地下,只有泠清不屑做之事,没有泠清做不成之事。"

不屑做之事?嫆衣帝姬的太阳穴扑通跳了一下,未曾多想,泠清便沉声道:"帝姬事务繁忙,请回吧。"嫆衣帝姬遂一鞠身,化作数道红霞散去。


待红霞散尽,泠清呼出口气,如释重负,此刻不远处一株古树上传来清脆的吟吟笑声,眨眼间,一道夺目的金光从泠清腕上金铃溢出,直朝那株古树射去,只听啊一声惨叫,一道人影从树枝上坠了下来,泠清走过去,只见一名身着深黑色华服的少年狼狈的靠在树干上喘气,绣有骨玉的黑袍套在少年纤瘦的身躯上显得很有些宽松,那少年将散乱的发捋到身后,提了提衣襟,抬起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瞳望向泠清。

泠清背对月色,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从声音听出他在笑:"想不到堂堂幽冥王殿下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当真让本圣君大开眼界。"


一簇粉红掠上少年白皙的脸,少年立起身来,一只手依旧握住颈口的衣襟,"桓忻一片好心,此次前来欲助圣君一臂之力,圣君既是不领情,桓忻只好追上嫆衣帝姬,告知帝姬天音使者已然堕入六道,不知帝姬知晓后作何感想呢。"年少的幽冥王漾起灿烂的笑,那笑在夜色里竟也是明艳动人的。

静默了半晌,玉竹金铃似被微风拂动,叮铃作响,泠清开口道:"身怀乾坤指之人真是天音?"

桓忻细长的手指卷了卷耳际的发丝,"圣君若说是,那便是如假包换的天音。"


天音使者何人?灵界二阶仙使,凭一曲天上人间得圣界嫆衣帝姬青睐,昔日五华尊者口出狂言侮辱嫆衣帝姬,不为别的,正是为天音。前因后果不过是天音虽得地位崇高的嫆衣帝姬钦慕,却又与五华暧昧不明,于是顺理成章的(==其实极其狗血的),五华与嫆衣二人由暗斗上升为明争,由背地里互说坏话上升到明地里对骂,五华尊者位列五阶,与九阶的嫆衣帝姬自然差了不止一点点,帝姬一怒,直接用地位打压五华,这便触发了后来一系列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

若帝姬得知天音堕入六道转生为人,还成了飞雪灵君入幕之宾……

灭狱真火烧的又岂止下界生灵,恐怕是……

思及此,泠清不禁恨声道:"祸水……又一个祸水,飞雪是头号祸水,天音绝对是二号祸水。"

桓忻好笑不笑:"哦,圣君此话何解?"

泠清轻蔑的扫了他一眼,脸色发青道:"殿下在观尘镜中难道没看见?天音已对飞雪用情至深,恨不得魂飞魄散以保飞雪周全。"

桓忻作恍然大悟状,"啊?飞雪不是心中只容五华一人,怎么又会和天音纠缠不清?而五华对天音似乎也有情,这其中……"

(此刻,作者现身说法:"其实偶也很纠结。"PIA飞,化作遥远的星星555555……)

"斩不断理还乱!总之这档子破事老子不管了!"泠清一甩袖转身便欲走。


眼见计划快落空,桓忻连忙拉住他,"圣君何出此言?桓忻先才不是说了愿助圣君一臂之力么?"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面手掌大小的古镜,递与泠清道:"看来诸多事情的关键在五华身上,可惜五华为逆转飞雪命格,不惜以凡人之身驱动乾坤指,是以三魂七魄中失了一魂一魄,上天不行下地不能,桓忻自来悲天悯人,菩萨心肠,将五华残余二魂六魄收于此镜中,圣君与飞雪灵君交情匪浅,此镜交予圣君自是再稳妥不过。"

悲天悯人?菩萨心肠?你就别恶心我了吧。心中这样想,表面上泠清还是装作为难,"此事万万不可,由来死后魂魄皆归幽冥司管辖,与我圣界毫无瓜葛啊。"


桓忻将古镜硬塞到泠清手中,转身提步便欲离去,孰料,一股结实的臂力将他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光洁的颈项,桓忻这才发现刚才与泠清推拒时忘记拉紧衣襟,偌大的衣襟几乎松垮到肩下,不知怎的联想起观尘镜中飞雪与天音缠绵的一幕,浑身抖了一抖……


这都还不是最要紧的,泠清圣君柔情入骨的温言细语随之飘来:"殿下的盛情泠清收下了,他日有用得着泠清的地方,殿下尽管差遣,泠清纵有万死亦不辞……"低若咬语的话,听在情人耳里自是受用之极,偏偏桓忻从未想过要断袖,再说,要断也没胆子找泠清圣君断……当下一个寒噤,僵硬的推开泠清道:"圣君误会了,桓忻并不是贪图小利之人……"话音未落,只见泠清得逞的笑道:"既是如此,泠清虽得殿下蒙赠五华魂魄,日后与殿下亦无瓜葛,殿下想必事务繁忙,还请速速就回吧。"

桓忻遂转身,心下一沉:人道泠清圣君卑鄙无耻,今日总算见识了……

哪知一丝暖气犹在耳侧回荡,轻唤:"桓忻殿下……"桓忻退后几步,与泠清保持安全距离,一副贞洁烈妇的慷慨就义样,"你你你,你离我远点……"

"殿下莫不是怨泠清薄情?他日殿下若来寻泠清,泠清自是扫席以待,以报殿下一片深情。"

一席款款深情之话说得桓忻一头撞死的决心都快有了,颤着手指道:"我我我没见过你……"黑色华服一甩,身影在夜色中隐去。


泠清圣君手握古镜,暗影中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握着五华魂魄这块烫手山芋想要丢给我,反倒要我泠清圣君欠你一个人情,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以为本圣君是嫆衣帝姬那般好欺哄之人么?"

(泠清瞄了眼躲在阴暗角落的作者,寒光一闪,作者的头立刻摇得似拨浪鼓:"偶偶绝没有让大大断的意思……"==||……)


第三卷 白头吟 26.宣政殿
宣政殿前,王司徒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赶过来,向守在殿门的内侍总管赵喜道:"臣有要事急奏陛下,劳烦公公通传。"

赵喜瞅了眼紧闭的殿门,低首道:"还是请大人晚些时候再来吧,陛下连夜批折子已是劳累不堪,这会儿刚歇下……"

刚歇下?先前在朱雀门方看见北齐王的车舆,想也是入宫面圣不假,陛下既已歇下不见任何人,为何在半路上未曾遇见折回来的北齐王……不能再想了,想深了……

王琦当下笑言:"老臣糊涂哇糊涂,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臣还是回去修个折子,明儿面呈陛下的好。"行了下虚礼便告退。

眼见王琦走远,郑熙不大不小声的喘了口气,随侍的两名小太监也都是伶俐嘴紧的,没有哪个不知死活的问北齐王才刚进去为何就说陛下歇下了之类的蠢话。

赵喜身后便是宣政殿正殿门,镂空的殿门糊着层白纸,明亮的光映照在白纸上,大半光亮透过白纸渗了进去,淡淡的光倾洒在殿内……

殿内的几案上堆着好几摞折子,正中还摊开着一个折子,折子上的朱字方才批了一撇便没了下文,此刻,朱笔躺倒在地板上,红色的墨汁四溅,墨香淡淡散发开来……

厚重的帘布后隐隐传来粗重的喘气声,时或夹杂几声清灵的笑声……


不知从哪吹进一股风,帘布被撩起一角,宽大的龙床上,一具羊脂白玉似的旖旎身躯正被另一副魁硕的身躯压在金色的锦被上,锦被上绣着精美繁复的纹饰,色泽光华,映得两人肌肤蒙上层金色的光晕,越发的迷离,不真,奢靡……

被压在下面的人悠然自得的将两手分放在枕边,一对星眸半睁,媚光潋滟,莹泽的唇角勾起一抹清灵近似妖孽的笑,"陛下在等什么?"

楚鸣空鹰眼微眯,抬起他光滑修美的腿,猛地向前一挺刺了进去……

宣亿浑身剧烈一颤,如梦的眼帘垂下,细致的睫毛胡乱的眨动,双手死死的抓住锦被,曼妙的身体妖异的扭曲,腰被死死箍住,想要挣脱却无从挪动半分……

偶然睁开眼,竟发现楚鸣空双眼灼灼有神的凝视自己,一缕难以说清的笑绽放在清美的容颜上,满意的看见楚鸣空双眼倏地转为幽深,只剩□的欲望……

身体的空隙被他紧紧填满,充实得快要涨裂,不可抑制的惊呼出声,惹来一袭又一袭更激烈的侵入……

有些厌恶自己在他身下放浪的呻吟,宣亿将手指放进嘴里,声音压抑在嗓子里,身体却不由自主的仰起,迎合他的冲撞,撞击如此之剧烈,像是要从体内活活将人劈开……

完满而真实……

宣政殿正殿内,没有威严的皇帝陛下,没有恭顺的北齐王,只有两具纠缠的身体,亲密无间的融合,仿佛肉与肉相嵌入,骨与骨相紧连……

激情过后,楚鸣空倒在他身上,紧紧的贴着他,感受他真实的存在……

手指再一次滑过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停留在莹润的唇上,"要怎样做你才能完全属于我?宣亿……"


那张唇轻佻的扬起,像是诱惑的罂粟,"宣亿本就是的陛下的,陛下还有什么不满足?"顿了顿,白玉般光洁的指尖拂过楚鸣空轮廓分明的脸,"要不陛下下一道旨让宣亿搬进哪处宫室,方便陛下随时临幸……"魅惑的唇印在楚鸣空的耳垂,楚鸣空蓦地一下推开他,起身下床拾起凌乱散在地上的衣袍穿上,"你不想当北齐王了,那么想当男宠?"转念一想又道:"莫不是王府里的男宠玩腻味了,想寻新乐子?"

那双眸子忽又变得氤氲似水,把适才交欢时咬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你在意吗?"

不知为何,楚鸣空有些疲累的走过来坐下,拿起他的手指细看,爱怜的呼了口气,脸上泛起温柔至极的表情,"还疼吗?"

莫名的愤怒袭上心头,宣亿将手指抽回,"我问你,你在意我床上有其他人吗?"


楚鸣空苦涩的一笑,看在宣亿眼里一丝刺痛,只听他静静的说:"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无论我怎么想,你还是会做,不是吗?"穿戴好的楚鸣空坐在床侧,手背在他的脸颊上游移,"北齐王风流倜傥,流连聚芳阁,为了一个小倌不惜闹出一条人命,所幸死的那人无亲无故,倒也无人上告,京兆尹睁只眼闭只眼草草了事。事后北齐王将小倌光明正大的收入府中当作男宠豢养,唯恐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也罢了,到了昨日,为了寻回私自出府的男宠,闹得满城风雨,那些个言官参上好几本,悉数北齐王扰民之罪,这些个都还不算得什么,你要荒唐,也由得你荒唐便是,总归我坐在这九五之尊位一日,便没人动的了你一日,但唯独素芳……你是万万不该碰的。"话到这里,手指一僵,阴鹜的直视宣亿。


"不该碰?"宣亿鄙夷的一声嗤笑,"先不说他是主动缠上我的,再说,碰都碰了,陛下要如何责罚宣亿呢?"那双仍旧□醉蒙的眼眸瞟向楚鸣空,启口时才觉字句生涩,"不如……不如陛下将宣亿赏赐给太子,供太子亵玩……"

清亮的掌声在空旷的殿室内震响,楚鸣空沉声叱喝:"你疯了?"

宣亿头侧在一边,唇角几缕殷红的血丝渗出,像是开在雪地里冷艳绝伦的红梅,妖冶而冷傲……他眼神黯淡道:"疯的不只我,将自己的亲弟压在床上的人不是更疯狂吗?"

语调平淡的一句话让楚鸣空无从反驳,这位掌握天下大权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无力,然而,心中的郁痛更让他无力承受。


昔时天下初定,从天牢中放出北齐王,擢他恢复世袭王位,赐王府家仆,并未想过今日要将他如禁脔般压在身下,那时只想每次早朝时能看见他站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只是看着他便已满足……


并非是爱令他伟大到愿意遥望爱人的幸福,而是……他们两人身上流着的血液有一半是相同的……即使多么想淡化这种啮咬人心的负罪感,他一刻也没忘记与他云雨相交无比契合不是别人,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

事已至此,还想这些作甚?


楚鸣空抬眼望向系好腰带的宣亿,乌发散在肩上,面颊上因情事而起的水色红晕尚未褪去。楚鸣空的手不由自主的勾了一绺乌发送到鼻前细闻,耳边却响起冷冷的声音:"陛下还要吗?"

"还要什么?"

纤美的身躯软如扶柳般贴上楚鸣空,忽远忽近的气息都已是诱人至极,然而言语更是撩人:"回到床上……"


楚鸣空闻言猛地回神,将宣亿拉到低凳上坐下,那面低凳正对着一面铜镜,是以楚鸣空近来因政务繁忙连寝宫也懒得回,多日宿在宣政殿,原本只做批阅奏折与面觐朝臣用途的宣政殿多了好些物事,现下相当于半个寝宫了。

虽说登上皇位后极少自己动手束发,但帮宣亿束发亦非一件难事。他如瀑的乌发,水般柔顺,淡淡光照下逸动层层光泽,美得让人流连不忍放手……

然而,柔顺的发在指间滑过,终是什么也抓不住……


"好了,你退下吧。"楚鸣空略带倦意的说,复又回到几案旁坐下,翻找一会,却不见朱笔,宣亿上前弯腰拾起朱笔递于他,楚鸣空未曾接住,宣亿手一翻,朱笔又坠了下去,实实的摔在地上,楚鸣空望向宣亿,宣亿只回之一笑,便转身推门出了宣政殿。

此刻的朱笔因为许久未曾沾墨而干涸开来,毫毛凝成几股,像是碎裂的冰棱……


赵喜小心翼翼的踏进来,跪在地上还未行礼,楚鸣空便道:"罢了,你且将奏折整整,朕歇会再批。"言罢,疲累的抚了抚紧皱的额,闭目养神,不知隔了多久,耳旁赵喜低声唤:"陛下。"

楚鸣空睁眼,只见奏折已整齐的摞在两旁。赵喜端了碗茶奉上,楚鸣空接过茶抿了一口,这会赵喜离得近了,眼尖的瞥见些什么,手下不稳,茶盘几欲摔在地上。

楚鸣空将茶盏往地上一扔,不大不小的力气,赵喜腾地跪倒在地,嘴里一个劲的嚷着陛下恕罪。

换作从前的楚鸣空决计不会拖拖拉拉,直接一手挥,一个字:"斩。"

今日却难得思量了片刻,挥挥手道:"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赵喜抬起沟壑纵横的老脸,"陛下,奴才看见……"

"看见什么也当没看见,下去!"先前两人亲密时,宣亿有意在他颈上咬了好几口,唯恐别人看不见……

赵喜心一横,"陛下赐奴才死罪,奴才还是得说,奴才看见的不是别的,而是陛下鬓角的……白发。"话落间,浊泪纵横。

原来如此。楚鸣空了然的叹了口气。


第三卷 白头吟 变天

话说司徒王琦本欲打道回府,却在承天门遇上心事重重的钦天监司袁天赋,王袁两家本就有些渊源,二人更是私交颇深,袁天赋整日与星象玄术打交道,也不是深有城府之人,与王琦寒暄了几句后,便颇为忧思道:"老哥啊,小弟近来夜观天象偶有所得,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琦向来不信这些个玄术,宽笑道:"但说无妨。"只当是茶余饭后的笑资。

袁天赋思量半晌,吐了口气道:"此事事关国运,小弟只对老哥一人吐露,他日若是印证小弟今日所言,唉……也当是崩越之大不幸啊。"

"此话怎讲?"


袁天赋不再含糊其辞,一一道来。言迄当今皇帝初等帝位之时,帝星如日中天,国运昌隆,经过夺嫡之争的崩越很是安宁了好几年,前些时日岭王叛军犯上作乱也未动摇国之根本,待平复岭王之乱,加上连年来的风调雨顺,已是一派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之象……


这番话说到王琦心眼里去了,乱世靠武将,治世靠文臣,身为司徒的他自是功不可没,说来此番进宫面圣也与国运昌隆有关,现今的崩越要兵有兵,要将有将,接下来除了开疆扩土还能做什么?毗邻的大炎正值内忧外患,朝野中外戚专政,结党营私,北面瓦剌虎视眈眈,连年来秣马厉兵,正是为扑食大炎这块肥肉,位居大炎西南面的崩越当是没必要屈居人后。


王琦听得正眉开眼笑,谁料袁天赋话锋一转,说到几月前星象大乱,起初料是岭王余党未尽除之故,不曾在意,然则数月以来,星象依旧呈现颓然而下之势,心急如焚,却不敢面呈陛下。

王琦细细追问,袁天赋附耳而言,原是帝星黯淡,妖星作乱,长此以往,怕是将会动摇国之根本……

王琦摇头不信,言明当今陛下乃圣明之君,英明决断,端看岭王之乱,一场眼看要祸及全国的大乱硬是在快刀斩乱麻下不出一月便平息……

袁天赋不再言语,只推说钦天监事务繁忙辞了去。

王琦话说到一半,很是懊恼,远远见有人朝承天门走来,再近些一看竟是北齐王,便礼道:"臣王琦参见北齐王。"


虽与北齐王没打过几次照面,但好歹他是陛下的亲弟,这些礼数是断不能少的,可总感觉今日的北齐王有些古怪,由一名内侍搀着不说,见王琦行礼也没回应,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径直出了承天门。


王琦心想:今天是吹什么风了?一个两个都……这厢未想尽,远远的便瞧见北齐王软软的向前倒去,由内侍慌忙扶住,王琦当下两步并作一步赶过去,那名内侍急得手忙脚乱,只道北齐王突然晕了过去(==节制啊节制),眼见离朱雀门也没多长距离,王琦便让那内侍与他一同搀了北齐王朝朱雀门走去,那名内侍身形瘦小,大部分重量都压在王琦这边,王琦与北齐王的距离不由得靠近许多,王琦这才看清北齐王的容颜,仿若出水芙蓉般清灵不可方物……王琦额角细汗渗出几颗来,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的。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将北齐王交予王府家仆后王琦上了自家的马车,才放下车帘,便命小仆去追先前搀北齐王出来的内侍,那小仆才跑出几步,王琦又掀开帘子叫他回来,小仆很是不解,终是抽响马鞭打道回府。

路上那小仆很有些好奇,随口问道:"老爷差小的去寻那位公公是为何事?"


王琦在车内咳了声不作答,那小仆也不好追问,只当是想提醒那位公公北齐王染病之事,也不再追问,他当然不知王琦先才叫他一去一回费了多大的心力,此刻汗水涔涔湿了大半衣衫。

叫小仆去寻那名内侍,是想追问北齐王先前去宣政殿面圣所为何事;叫小仆回来,是因他虽无法猜透宣政殿内之事,但已猜出七分。此事若是追查下去,怕是难逃一死。

帝星黯淡,妖星作乱。这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王琦不由得想起北齐王。

北齐王府正门,远处响来踢踏的马蹄声,近了,车舆在门口停下,车帘掀开,一名婢女模样的女子掀帘下车后手抬向车门,"公子请当心。"


葱尖样细嫩的手一只扶住一侧车门,另一只搭在婢女掌上,秀美的容颜自阴暗中移出,清澈如水的双眸望向正门高悬的牌匾,愁绪尽泄眉间。刚下车立稳,便实在忍不住问:"王爷在哪?"

婢女小隐低首道:"王爷进宫去了。"


秀美的容颜顷刻间惨白无比,如水的双眸也似沉入池底。清月不再言语,跨步进了王府,直走向西院,婢女小隐紧跟其后。清月自进王府以来,除了用膳鲜少有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伺候,便回头对小隐说:"你下去吧,我不用人伺候。"

小隐抿嘴一笑,虽是极平常的一笑,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怕是由不得公子了,公子可知昨日离府后发生了何事?"

"何事?"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走后,王爷为寻公子不惜封锁明德门,对出城之人严加盘查不说,还派人逐户查访公子下落,折腾了一整夜,到天亮还没阖过眼,适才有人说公子会不会出城去了,王爷又下令去城外寻人,是以小隐才在京城东郊一处草亭内寻到公子,半路上传来消息说陛下刚下早朝便宣王爷进宫,公子以为王爷进宫所为何事?"

清月被她一席话梗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心下也知道宣亿此次进宫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扰民事小,看在常人眼里顶多说北齐王荒淫无道,为寻一个男宠不惜将京畿之地搅得天翻地覆,可是,陛下与北齐王之间不单是君与臣兄与弟那么简单……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清月甩甩头,皇帝舍不得为难北齐王的,至多……至多也就是……

不敢再想下去,不愿再想下去……

这档口,又有人来报,王爷回府了,只是在承天门晕了过去这会儿人还没醒……清月一听,不待那人将话说完,便快步朝大门方向赶去。


报话那人也不说什么,只管跟了过去,留下小隐眯笑着眼站住不动,忽闻身后房檐上青瓦呲的一声裂开,小隐回头望去,只见那檐上站着一名背脊挺得笔直的黑衣男子,肃杀之气袭面而来,小隐笑开颜道:"你不去守着王爷,跑来这里作甚?"

黑衣男子冷眉冷眼回她一句:"你不跟上去守着王爷的人,傻站在这里作甚?"

王爷的人,当然指的是清月。


见他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小隐知他心里必是堵得慌,话说,谁不是堵得慌呢?朱砂盟第一男杀手,第一女杀手,放着通敌叛国的人不杀,放着价值连城的情报不探,须得日夜贴身保护人,保护的还不是别人,一个是皇帝的心头肉,一个是皇帝的肉中刺。这,这也太鄙夷所思了吧。


小隐也不恼,从她昨夜接到密令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要保护的是什么人,权且就当朱砂盟放她长假。她倒想得开,方衍可没她心胸开阔,对于皇帝和北齐王那勾子事儿,二人自是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谁叫朱砂盟本就是皇帝的暗部,杀人偷盗,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什么宫闱秘史大臣丑闻一网罗尽。这样的丑闻,见多了,也就麻木了,没啥感觉了,可要是让自己实地近距离内观看……还是有点那什么……怵目惊心?这词不好……

小隐还在琢磨用什么词时,那边方衍浓眉紧锁,凝视着王府大门方向,咬牙道:"陛下来了。"眨眼间飞身一转,不见了影。


小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她进朱砂盟时日不长,但也知道方衍自陛下还是珉王时便随侍在侧,除非重大任务,他必是隐身在陛下身侧负责陛下安危,如今却要让他保护北齐王,心中必是忿忿不平。在他眼里,北齐王压根一以色侍君的妖孽,之所以能隐忍至今日不动杀机,不过是想当等陛下淡了,再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除掉北齐王。可是……陛下既命他贴身保护北齐王,早已是超出了常人预想……陛下似乎贪的不止是北齐王的色,更是北齐王的心……


可惜啊,他看不懂,抑或是他不愿去看懂,一个睥睨天下傲视群臣的君王,竟然为了一个人失掉了沉着稳定,失掉了深思熟虑,失掉了卓绝智谋。而为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弟……

前院嘈杂鼎沸的人声让小隐头大,仰头望向茫茫天际,只见乌云层峦叠嶂,暗流翻滚,似要将天幕压塌……

要变天了吗?这京城?这崩越?这天下?……


第三卷 白头吟 孽缘
好吵。

宣亿只知道自己躺着,神识像是被锁在一个密闭的黑屋子里,无法窜出来支配身体,耳畔却还听得见人声鼎沸。

"陛下,恕老臣无力……"一个苍老的声音。

"拖下去。"懒懒的声音,楚鸣空?

"陛下……这,这是第二十八个太医了,请陛下……"尖细的嗓音,是内侍吧。

暴喝声骤起:"不杀他作甚!太医院养的一帮废物!治不好北齐王,全部都休想活!"

"陛下息怒。"此起彼落,是群臣的声音。

"你们都退下去吧,朝中重大事务只须禀过太子即可,不用来请示朕。"

衣服窸窣脚步声远去,四周又安静了下来,"你们都下去吧,"楚鸣空的声音顿了顿,"把他留下来。"

他,是谁?


知觉像是回来了,宣亿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苍劲有力的粗糙大手握住,掌面的茧子磨得好生疼,渐渐的,一滴,两滴,冰润的液体滴落在掌背,那个夹杂着疲惫愤怒哀绝的声音说:"你想死,很好,朕命人将你葬在灞陵的侧陵便是,你生是朕的人,死也只能陪伴朕!但是他!"一声闷哼,似是有血肉之躯狠狠的撞在床棱上,"你不是心疼他么?将他放在王府里当宝贝养着,你一死,全王府的人都要为你陪葬,只除了他……"


"真是张俊脸,难怪你会为他不惜被素芳侵犯也不愿让素芳向朕进言你与他之间的事,素芳向来痴迷你的容貌,你一死,他怕是会心灰意冷吧,不如将你的心肝宝贝赐给素芳如何?他一定会好好疼惜的……呵呵呵呵,一面疼惜,一面想着你这心肝宝贝当初是如何得你宠爱……素芳的性情朕最是了解,他对于自己所喜之物倒是会多用心思,对于不喜之物绝不手下留情,你说,他是喜还是不喜呢?……"

"他若不喜倒也罢了,乱葬岗不少这一具白骨,他若是喜了,朕再下令将他五马分尸如何?……呵呵,这身子骨柔着呢,也不知道会被扯成几段……"

宣亿的小指略微弹了弹,楚鸣空猛地将清月扔到一旁,双手执起他光洁华美的手亲吻,"朕知道你不会舍得死的,宣亿,你睁开眼……"

感觉他的脸紧贴自己的手,宣亿虚弱的启口:"陛下这又是何苦?"


霎那间,这位向来冷酷凌厉的帝王哭泣得如同一个三岁孩童,只听他哑着嗓子说:"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不会先我一步走的,无论用何种方式,我都会留住你的,你不可以走,不可以离开我……"


宣亿感觉力气一点点被抽去,仿若生命的华灯燃到了最后,"陛下,如此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么?由来,纵是九五之尊的你也只能掌管人的死,却不能掌管人的生,让宣亿无牵无挂的走,不好么……"最后一个字被湮灭在灼热狂乱的吻中,混合着泪水,激烈奔涌,像是倾尽全部生命般刻力……

只是,宣亿已无法承受,生命的华光转暗,魂魄轻盈的抽脱,在凝重的黑暗里,他回首一望,脑海中熟悉的一幕闪过。

幽深的虚空,冷清的石桥,青灰的浓雾中他回首望去……

两名鬼卒领着一抹魂魄路过石桥,朦胧中,宣亿隐隐看清他的脸,深刻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质,与楚鸣空如出一辙。

一丝苦笑浮上唇畔。

看来,我没有等到想要等的人,倒是等着你了。

那时的楚鸣空睁大眼盯着他,两名鬼卒急急的将楚鸣空拖走,小声道:"阁下切勿再看,那人看不得……"

"为何?"

"呔,那人是犯下重罪的万恶不赦之人……"

"哦,什么罪?"楚鸣空不解。


矮鬼卒急忙把话茬揽下:"还能有什么罪?意图谋刺嫆衣帝姬未遂,帝姬一怒之下削去他全数神力贬入六道……哎哟!"高鬼卒一拳打在他额上犄角,"你想下地狱是不?这事岂是能随便说的!"说完,两只鬼带着楚鸣空匆匆离去……


幽冥殿上,浓染的黑纱垂帘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你既已拥有七世帝王命格,心中为何还有余念?须知你七世轮回只剩一世,若是这一世你能一统天下,四海归一,便称得上功德圆满,离飞升成仙不远矣。"

"我不求飞升成仙,只求幽冥王允我与奈何桥上那人有一段缘。"

旁边两个鬼卒立刻打着颤跪下大声呼哭:"殿下饶命,饶命啊……"

一丝冷笑,自黑纱垂帘后传出,喜怒难定的幽冥王道:"尔等都且出去,本王有训诫要单独授予七世帝王。"

鬼影幢幢的幽冥殿变得空荡无比,只剩下莹蓝色烛火在阴风中摇曳。


幽冥王自黑纱垂帘后走出,一步步走近楚鸣空,楚鸣空却不觉得害怕,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奈何桥上那一抹如莲花开落般寂寞惨淡的笑,浅浅的笑,却是铸入灵魂中去一样镌刻深永……

一只修长白得发青的手托起他的脸,"你看看本王的脸。"


楚鸣空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的幽冥王并不是常人口中的老态龙钟,竟是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双如水的黑眸仿佛夜色中平静的湖面,微风袭来,静湖泛起一波又一波的鳞光……

空荡而遥远……像是蕴藏着无尽的遐想,惹人思索……

然而,这一切都敌不过奈何桥上那人浅微的苦笑……

楚鸣空甩开头,"幽冥王殿下有何训诫?直说便是。"

"呵,你若有胆量,再看一眼本王。"

楚鸣空不解的抬头,只见那少年露出明艳的笑来,笑语间,繁华竞相失去了颜色,只是那笑极为短暂,眨眼间,倾世容颜不见了,徒留森森白骨……


楚鸣空一惊,那白骨上下翕动,发出幽冥王的声音:"所谓色相皆是表象,万物再美,终有逝去的一日,正所谓'盛极必衰,诸行无常',你又何必贪恋美色这般肤浅易逝之物?"语毕,甩袖走回黑纱垂帘内。

楚鸣空心知这番话是在劝诫自己不要为奈何桥上那人所动,安心实践天定宿命,以待来日位列仙班,遂果断道:"我并非垂涎那人美色,只是,只是……"

幽冥王嗤笑:"只是什么?你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晓,更谈不上了解他,若不是为他的色相所迷惑,还能怎么解释?"

"我……我只是怜他,"这话说出来连楚鸣空自己都不信,索性一咬牙道:"我爱他,我愿付出所有,只为换取与他的一段缘,遑论良缘孽缘,求幽冥王成全。"

幽冥王优雅的指节敲在御座上哔啵作响,"有趣……本王允你,来世你与他将会有一段缘,不过他既为万恶不赦之人,你与他之间只会有孽缘,不会有良缘。"

楚鸣空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幽冥王挥挥手:"本王还未说完呢,你是天定七世帝王,若来世你能成就一番霸业也就罢了,若是功败垂成……死后不仅会被打下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还会被困禁闭虚空之中,受永生孤离之苦。"


禁闭虚空于地狱之外,其间时光静止,空间晦暗不明,与外界联系彻底断绝,试想,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躯干四肢不能动,唯有意识清醒的永存,这比一切刑法更让人难以忍受,刑法尚且能让人感切肤之痛,而禁闭虚空之中虚无一片,万事万物皆化为无。

见他难得犹疑,幽冥王玩味的笑问:"你在害怕?此刻反悔还来得及。"

楚鸣空坚定道:"我只怕与他终生无缘,即使他日位列仙班也会若有所失遗恨万年,多谢殿下成全。"言罢俯身叩首谢恩。

记忆中的灵光一闪而逝,宣亿正疑惑自己怎么会看到楚鸣空转世前的记忆,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你来了,本王等你许久了。"


第三卷 白头吟 渡此一生
循声望去,正是楚鸣空记忆中那名唇红齿白,明艳不可方物的堂堂幽冥王殿下。

宣亿惨淡的一笑,"我是不是死了?"

幽冥王莞尔一笑,"算是也不尽是。"

宣亿正欲问何故,幽冥王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拉住他的手,"你且随本王来,自会揭开心中疑惑。"


宣亿随他移步到宽敞的殿内,走入黑纱垂帘后,立于御座旁,幽冥王在宽大的御座上坐下后小声对他说:"呆会你切莫出声,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很想他和泠清在御座上来一段,嘎嘎)

宣亿颔首,眼见幽冥王一副奸计得逞的欣喜之状,心知等会来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四五个鬼卒围着一个人走上殿,高高在上的幽冥王手一挥,其他鬼影悉数退下,宣亿方才看清那人的脸,居然是楚鸣空,心下一惊,险些叫出声,幽冥王的手握住他的手,手上肌肤冰凉骇人的温度让他冷静下来。

楚鸣空左右环顾,似是在回想什么,片刻后他朝高坐之人行了一礼,"拜见殿下。"

幽冥王只手斜撑着头,慵懒至极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清亮透彻,"你既来到此处,应是回想起前尘旧事了,本王问你,可还记得与本王之间的约定?"

"记得。"

被幽冥王握住的手微微一颤,幽冥王转首将目光投向宣亿,宣亿咬了咬唇,终是不发只字片语。

幽冥王漾起笑:"既是如此,你且安心上路,来……"

"殿下且慢,"楚鸣空打断他的话,"临去前,殿下可否允我一个不情之请?"

"说。"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楚鸣空无所顾忌的说。

"这……"幽冥王迟疑中将目光投向宣亿,宣亿只是把手拳握得更紧,仍是沉默不语。

"他……他不愿见你,你们缘分已尽,你勿要再强求什么,安心的上路吧。"

楚鸣空无力的垂下头,艰难的闭上眼……


隔了片刻,再次睁开时,楚鸣空眼中没了昔日神采飞扬与嚣张跋扈,只余悲恸与空绝,扎得宣亿胸口发闷,只听他道:"殿下能否告知我他转世前的名字,好让我彻底死心。"


幽冥王咬了咬朱红的艳唇,诡异的红在幽蓝的灯火下明艳无比,"他本是灵界的七阶天神飞雪灵君,因故被削去神力贬入六道,他虽托胎转世为人,但仙薄上并未除名,你虽有七世帝王之命,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与仙,会有什么样的缘?……你在本王这里求得与他的一场缘,业已耗尽你前六世修得的福祉,你与他……注定无缘。"

"注定无缘……"楚鸣空重复这几字,转身朝殿外走去。

萧索的身影,失落的肩背,沉重的步履……宣亿伸出手去,嗓子竟干涩得一个字也说不出,那伸出去的又颤巍巍的缩了回来。

幽冥王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就在这时,一名墨青色袍服的男子忽然闯入殿内,双手托举着一卷书函跪下,"启禀殿下,嫆衣帝姬急函,请殿下收到后拆开立阅。"


幽冥王只手向前一握,那卷急函便立刻瞬移到他手中,他却也不急着拆开,满面愁容,"帝姬又是来求情的吧,为飞雪求情也就罢了,这个人……"目光飘向楚鸣空,"有什么好求的?"

跪在阶下的男子俯身道:"这……帝姬贵为上界首仙,这情面要是不给……"

"啪,"幽冥王把急函望案上一拍,气急败坏的朝楚鸣空吼道:"你,回来!"

楚鸣空还未来得及回头,幽冥王又不耐烦的挥手:"秦广王,你带他还阳去吧,快去快去!"说罢,头往后靠在御座后背上,修美的五指捂住脸,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殿下。"楚鸣空去而复返,又在阶下跪下。

幽冥王依旧捂住脸,"都让你还阳,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曾立下誓言,愿用有生之年换他生命之延续……望殿下恩准。"


幽冥王手指遮掩下的声音闷闷的,有些不真,听在耳里却让人觉着彻骨的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帝姬为你求的不单是还阳,而是扭转你宿命的关键,本王与你的约定是说你大业未成身先死便得打入无间地狱永囚于禁闭虚空,若你此番还阳能够成就一世英名,那个约定就不作数了,反之……你要将自己的寿数换在他身上,最终的下场……你可明白?"

不就是将最后一线生机粉碎,为换得他片刻光阴的延续,甘让自己永堕虚空么?

这一世虽短,但有他相伴,抵过百世千世……

楚鸣空毫不犹豫的答:"明白。"

无畏的眼神,在一片忽明忽暗的萤火中清晰而坚定,不似前次幽冥王质问他缘由时稍有片刻犹疑。

渡此一生,他已明白,生为他生,死为他死,再无遗憾,再无牵挂……

旁边跪着的秦广王仿佛为他这片情意所折服,不由得俯身语重心长道:"殿下,不如念他一片深情,让他们二人都还阳吧……"

幽冥王紧握的手复又一抖,宣亿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眼中无声流淌的泪水早已浸透衣衫……(问:鬼哪来的衣服?答:剧情需要剧情需要)

幽冥王无奈的声音:"准。"

秦广王便欲领了楚鸣空离去,楚鸣空仍是跪着不肯动,心知他是挂想心上人,幽冥王只得又附加了一句:"他随后自会回去,你且先回去等着他。"

楚鸣空这才安心的随秦广王离去。

过了片刻,幽冥王松开握紧宣亿的手,"你也去吧,殿外自会有鬼卒接应你,不过你二人还阳后会一并忘却这幽冥殿上之事。"

宣亿眼神中浮动异色的光,望了幽冥王一眼,道声"多谢"后朝殿外走去。


眼见他消失在殿外,年少的幽冥王眉开眼笑,手掌摊开,那封急函自动打开,只见纸上空白,空无一字,一团萤火凭空燃起,冰清的火焰吞噬掉纸张,残骸被风吹散。桓忻只手撑住头,细长的手指敲打玉额自语:"泠清,你欠我的要怎样才换得清……"


第三卷 白头吟 良人
北齐王大好,陛下大好,崩越大好。眼见玉阶之上的皇帝陛下难得喜笑颜开,王琦不无庆幸的想。

退朝的声音一出,群臣三拜九磕,稀稀疏疏的退出太极殿,王琦却不急着出宫,几经蜿蜒,来到宣政殿前求见。

还未待内侍通传,楚鸣空便下令王琦觐见,进去时,正有几名内侍在为楚鸣空更上便服,不多时整顿完毕,楚鸣空神清气爽的坐下道:"爱卿平身。"

王琦倒也开门见山:"臣有要事启奏。"

此时殿内只余下赵喜一人伺候,楚鸣空道:"但说无妨。"


赵喜也是跟了楚鸣空极久,在他还是皇子时便贴身伺候,楚鸣空登基后,赵喜也就净身当上了内侍总管,算不上肱股之臣,也称得上心腹,王琦也不再顾忌道:"臣是为北伐大炎之事来面呈陛下的。"

楚鸣空历来是处变不惊之人,这话却也让他些微惊了一下,眼神示意王琦继续说。


"大炎自兴庆女皇登基以来,外戚雩天一族把握朝政,霍乱纲纪,排除异己,可谓朝风不正,兴庆女皇对此已是极为不满,但碍于凰后(女皇夫君的称谓)雩天一族的势力不敢有所动作,此时我朝若能屯重兵于尅下关,再随意寻个理儿,一举进攻大炎,大炎备受钳制必定难以应敌,不出多时我朝必能成就百世基业,陛下以为如何?"


楚鸣空淡笑,这些臣子们的心思他岂会不知,事实上他早已下令墨菲秘密操练兵马,屯粮于尅下关三里开外的徐城,若是开战,三月之内不会疲于调集军资,现下独缺的是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大炎与崩越反目的理由。


王琦本是擅于察言观色之人,见楚鸣空并没有反对,遂继续道:"兴庆女皇日前已诞下长公主,赐号昭平,举国欢庆,此等喜事,我朝理应送上重礼道贺,而大炎一向自诩礼仪之邦,受礼后也必定会遣使节回馈……岂料,这使节竟不知天高地厚,举止轻狂对我朝大为不敬,引得陛下龙颜大怒,辱没天朝圣威岂有忍气吞声之理,我朝出兵伐炎亦在情理之中。"

一席话说得楚鸣空心花怒放,当下道:"如此这般,这些个礼尚往来的琐事便有劳爱卿了。"言下之意,你王琦只须寻一个借口,剩下的朕自有办法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王琦由衷的道了句"陛下英明"便施礼退出宣政殿。

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已没了暖意,反而略有萧瑟凉意。那时走出去的王琦对崩越的前景充满美好期待,岂料,大业未成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秋意渐寒,清月拾掇了几件厚衣往内院送去,踏进门槛,低眉道:"王爷。"

透过微弱的光线望去,芙蓉绣屏风后的人挺直腰身端坐,未发一言。


清月心知此次宣亿大病初愈,变得寡言少语,时常发怔,也不在门口苦等便跨了进去,绕到屏风后,将衣物搁在小几上,抖落出一件给宣亿披上,才一靠近,宣亿便回过神来,眼波流动,直视清月的脸,清月手下一抖,一边衣物掉了下去,清月慌忙去拾,猝不及防的被宣亿一拉,落入他怀里,几个单音节自口中浮出,清月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莫名的一笑,润泽的唇覆上清月的唇,清月先是水眸圆睁,但随着他舌尖的缭绕吮吸,渐渐心神慌乱,意乱情迷……

衣衫婆娑声,清月俯趴在床上,宣亿靠紧在他身后,托起他嫩滑的臀,毫不怜惜的刺了进去……

这并非他们第一次欢好,清月敏感的觉出他的变化……

那夜宣亿对清月敞开心扉,吐露真言,也是有些亟不可待粗暴的对自己,可是与这次不同……那次是情,这次却只有欲……

干涩的摩擦,清月痛得细汗直冒,但他不想惨叫出声,他甘愿被宣亿折磨……

为了他,甘愿粉身碎骨……

直到一丝血腥味弥漫开来,干涩的甬道才被润湿,粘稠的液体顺着光滑的腿滴下……

涩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清月眼前一片黑朦,晕了过去……

醒来时,下身痛得快要裂开,清月睁开肿红的眼,企盼的四处打量,空荡的床,空荡的屋,正如他空荡的心……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波澜不惊的女声响起:"公子可醒了?王爷命公子去书房。"是小隐。

清月抹去腮角的泪,胡乱的抓起衣服套上,步履阑珊的赶去书房。


路上好几次险些跌倒在地,都是小隐出手稳稳的扶住他,耽搁了些时间才到书房,宣亿正捧着一张拜帖细看,手指在帖子上细细抚摸,清月一个晃神,幻觉中那手正抚在自己身上……冰清的泪再次滑下,千言万语凝在心头,凝成两个字,"王爷。"后面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依旧是魅惑众生的笑,看在清月眼里却似万箭穿心,他隐隐感到一些东西正从两人之间散去……

私出王府竟是这么大的错吗?他怎么也想不通。

宣亿将那张拜帖递于他看,只见娟秀的字迹写着一首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是一个人送给本王的诗句……"本王?他自称本王。后面的字一个也听不进去,清月摇摇头,试图捕捉他话中的信息,却发现一个字也听不进……

宣亿说完,一双深邃的眸凝向他,见他满脸的失魂落魄,只得伸手轻抚他的半边脸,"怎么走神了?……是不是本王先才弄疼你了?"

片刻温柔的幻觉,吓得清月退了一步,使劲摇头,嘴里却说:"弄疼没弄疼王爷何须理会,清月本就是王爷的……玩物。"

他是崩越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齐王,贵为皇族宗亲,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身世不明下作得不能再下作的男宠。自己算什么?他开心怎么玩都不为过……

只是,他为什么要玩弄我的心?……须知,心一旦碎开,就无法再完整无缺的补好了……

泠星的死,他的善变……

为什么要对我深情款款?为什么要对我柔情万分?为什么要对我……虚情假意。

清月垂下头,"王爷有何吩咐,吩咐清月做就是了,毋须对清月道明前因后果。"

他是岭王的情人,陛下的枕边人,太子的心头爱,却怎么也不可能是自己的良人。清月无比悲哀的想。

多说无用,宣亿吸了口气道:"我要你去太子府找一个人,正是书写这张拜帖的人,她名叫苏媚儿。"


第三卷 白头吟 只此一夜
找人?这么简单?太子府……


清月不敢置信的瞪着这个拥有绝世倾颜的男人,嗓子干疼得快要烧起来,"王爷是说……要把清月送给太子?"不等宣亿回答,清月苦笑着追问:"若是清月不愿意呢,王爷将如何待清月?"

宣亿别过头,"想回聚芳阁还是去别处,你只管随意去就是,只除了北齐王府。"

是不是只要我一踏出这书房,日后你便绝情到不肯再回顾我一眼……

而我深入龙潭虎穴生死未卜,换来的也只是你奢予的一次回眸?

……


"不,别……"清月颤声道,悲恸的捂住眼,不想让泪水奔涌而出,身体瘫软跪倒在地,低鸣的哭声丝毫不能让这个绝情的人收回成命,宣亿将他扶起,交给小隐,吩咐好生照顾,便头也不回的踱步去了别处。


小隐向来喜怒不溢于言表,此番也难得劝慰他道:"公子既是不愿去,直接禀了王爷离府不就了事。"她当然也有私心作祟:你与王爷撇清了关系,我自然可以回朱砂盟做我的逍遥杀手,也不用天天看活春宫,虽然我是不介意,但方衍那家伙迟早得暴走。


清月不再言语,只任她扶着回了西院,呆坐在床上,一日一夜过去竟不曾开口,小隐估摸得差不多了,他要是再不吃不喝决计会挂掉,这日端来膳食,欲强行灌下去,不忍的想:不要怪我不近人情啊,这是上面的命令,你死了我得陪葬,我还是豆蔻年华啊,丁点都不想死。

清月晦暗的双眼蓦地回神,接过她手里的吃食,嚼了下去,吓得小隐嘴长得快放进一个苹果不说,还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你去打点下行装,收拾妥当后禀明王爷。"

这啥意思?意思是说他去,我也得跟去。小隐满头黑线,灰溜溜的去打点行装。

一盏茶功夫,效率奇高的朱砂盟第一女杀手便整出一个箱子一个包裹,箱子里装的当然是清月的物事,包裹里随意装着一些寻常奴婢要用的物事。

这次的任务,方衍在暗,她在明,当然是越不起眼越好,只是到了太子府不知还会不会被指去伺候清月。

这下难办了……

剑鞘声陡的惊响,小隐警惕的一退,方衍冷言冷语自窗外飘来:"你倒是安心的随那小子去太子府,你可知北齐王打的什么算盘?"

小隐意味深长的一笑:"什么算盘?你我的任务只是保护该保护的人,这些份外之事可以一概不理。"

此话一出,方衍恨不得拔剑在她身上捅个窟窿,"你……你忘了你的主子是谁了吗?"

朱砂盟是皇帝的暗部,这点小隐岂会不知,只听她一语双关道:"鹿死谁手,现下还不得知,你可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北齐王口口声声让清月公子去太子府寻人,寻的那人我俩也认得,正是昔日获罪抄家的苏氏遗女苏媚儿,与北齐王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若是没有发生夺嫡之乱,两人怕是早已成亲生子了……"

"你说这些不着边的话作甚?"方衍不耐烦的打断。


小隐丝毫不恼他的无礼,继续道:"灭苏氏一族的并非当今陛下,可苏媚儿却对楚姓皇族怨念极深,当日出现在聚芳阁与北齐王重逢也不过是想以北齐王为跳板弑君,"说到这里,小隐故作深沉的停顿,方衍果然迫不及待的追问:"然后呢?"

知他对陛下是一片愚忠,一夕一朝难以更改,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北齐王装作看不出她的心思,将她从聚芳阁赎出,安置在东市宅院,没有传召不得踏进王府半步,也是为了阻扰她的计划,甚至为了求陛下饶她性命,不惜屈身承欢……"眼见方衍面色泛白,小隐只得咳了声转口道:"我们就赌,北齐王这次寻她的目的是什么。"

方衍转念沉思,总觉得这其中有一点没有想透,并且是极其关键的一点,究竟是什么……

"你不敢赌?"小隐适时提醒他回神,方衍不置一词的飞身离去。

窗外更深露寒,小隐含笑上前关上窗,"还是不上当呢,这赌……无论赌哪边都一样是输。"窗户闭上前的一瞬,瞥见一抹人影进了西院,冠带锦袍,正是北齐王。

虽是一日一夜未曾阖眼,躺在床上,清月仍是难眠,一次又一次的摩挲着乾坤指,嘴里轻声念叨:"泠星,泠星……"心里却想着宣亿,泪水又盈上眼眶。

就在此刻,来人推门走了进来,清月对他脚步自是熟知无比,当下闭上眼,不愿起身。

你还来做什么?哀莫大于心死,我已心如止水。

他也不点灯,摸索着走到床侧坐下,白玉般光滑的指沾过清月眼角的残泪,才刚拭去,那泪又涌了出来,他俯下身柔情悱恻的细细吻净……

像是一阵春风拂过,清月只觉心中原本沉静的湖水又起涟漪……

不舍的睁开双眸,盈盈一水,清澈明净,未染凡尘。

那唇又落在他的眼眸,舌尖滑腻,麻痒感惹得清月不禁轻笑了一声。

那一声笑让清月忘了不远的将来,只留今宵……

两具□的躯体纠缠在一起,只是热烈的吻着对方的肌肤,恨不得将这份美妙的触感刻进记忆里去……

"清月?"

"嗯?"

"你爱我吗?"

"爱……好爱。"

"你恨我吗?"

"……不说这个,好吗?"只有今夜,清月只此一夜拥有完整的你,天明后,你不再是清月的爱人……


第三卷 白头吟 爱恨
阳光唤醒沉睡的清月,睁眼望去,日头当空……

枕上,床被上,残留有他淡淡的味道,清月不舍的嗅闻,感觉他还在身边……

爱你,好爱你……为了你,我会不吝惜的付出所有。

沐浴更衣,随意吃了些东西,清月上了马车,小隐跟在车后,一声鞭响,身后的北齐王府逐渐远去,清月垂下头,连掀开车帘回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当然不知,此行一别,他已无缘再回。


到了太子府,一个领头模样的年轻女子接他下车,自作介绍道是太子府的管事连翘。虽才二十出头,连翘待人接物很是娴熟稳重,安排清月在书院隔壁的暖房住下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小隐差几名家仆将清月的物事搬了进来,便开始收拾打点,一下午的时光便匆匆过去了。

刚用完晚膳,便有人奉太子之命请清月过去,心知躲不过,清月吩咐小隐早生安歇,不用等自己了,便随那些人过去了。

谁知那些人并未引清月走很远,而是就近两个拐角,径直到了书房。

清月跪在青石板上,顿觉胸口闷闷的。

书院里晕黄的光忽明忽暗,正如清月此刻的心情,躁动难安。

跪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了,坐在桌旁翻看书折的人依旧不发一言。

清月不禁伸手准备去揉发麻的腿,却不料一道折子毫不留情的飞了过去,砸得眼前一片发花,清月只得将双手垂在身侧,不敢轻举妄动。

这不是北齐王府,他也不是王爷。

一声嗤笑,太子素芳嘲讽道:"怎么不哭了?你不是挺爱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博人同情吗?"

"清月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爬上王叔的床?还让王叔把你当宝贝宠了好些日子,事到如今呢?"素芳起身走了过来,明黄的缎鞋走到清月面前,清月依旧垂着头,只听他继续说:"你算什么东西?竟敢……"


竟敢和陛下争宠?清月脸上浮现浅笑,由来都是后宫三千为一个皇帝争得头破血流身首异处浑不怕,而他,一个卑微的男宠,竟然可以与皇帝争夺北齐王的宠爱,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崩越第一大笑话……也不尽然,更大的笑话怕是皇帝不爱后宫佳丽,独爱自己的亲弟,还与之行鱼水之欢……

崩越由来不排斥男风,但都是私下里行事,如今皇室出了这样的丑闻铁定是开国以来头一回。

清月不由得狠下心来想皇帝为何不下旨赐死自己,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如此一来世上便少了一人知晓这个秘密,还顺带解决掉一个骨鲠之刺,岂不妙哉?……不对。

脑中灵光一闪,清月忽然明白此刻头还在脖上未曾落地的理由,似乎也渐渐明白北齐王大病初愈后为何那么反常……

他时常发怔,是在犹豫要不要送清月出府,要送去哪里才不会惨遭毒手……

他的狠心,他的绝情,他的虚情假意……他问清月恨他吗,其实他是希望清月恨他,唯有这样才能平复他心中的惭悔。

他无力保护清月,只有将清月推向太子。

太子恨清月,少不了要折磨清月,既然是要折磨,便不会让清月轻易送掉性命。

犹记起那个枫飞叶舞的日子,他轻举玉杯酒意微醺,眼神朦胧的对清月说,你出卖身体赚来的是钱,而我赚来的是命……残破不堪的命。

唯一一次在床上将清月折磨得痛晕过去,随后刻意的疏冷,不过是为了让清月能断了对他的痴念……

他用他的方式保护清月,让清月恨他……可是,为什么又要温柔的吻去清月眼角的泪……

你爱我吗?

你恨我吗?

……

爱……好爱。


清月捂住脸啜泣,身体被素芳粗鲁的按倒,知道他要做什么,清月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推开他便往门口逃去,不料没跑出两步后领便被往后抓住一拽,撞到书架上,哗啦的书籍倾倒而下,在漫天飞舞的书卷中,素芳箍住他的腰,残忍的撕碎他的衣物,肆意凌虐这具势单力薄的身躯……


第三卷 白头吟 不容于世

当素芳进入时,脑海中回想起那日王叔刚被自己压在身下几乎快要呻吟出声之时,却被这人突然闯入打断,待这人前脚刚走,王叔当场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那样惨白震怒的表情,素芳一辈子都忘不了,以至于当时不啃一声的便出了王府。

是的,是他故意安排清月撞见他和王叔欢好,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清月羞愤交加,做出过激之举,好借机除掉清月。

凭什么?你是什么东西?王叔……

回想起那年承庆殿上第一次见到王叔,如玉的容颜,稚气未脱的少年,只一笑便让心思深沉的素芳失魂落魄,直到母妃提醒方才上前行礼。


明明比素芳小,却总要时刻提醒素芳叫他王叔,听一声"王叔"比父皇赏他黄金千两还要开心,心思单纯得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到最后才知道,其实宣亿是最不单纯的。)

两人年纪相仿,同进同出,嬉笑无间,把连母妃也戏言:两人哪是什么叔侄,分明是亲兄弟。

对此,父皇不发一词。

直到那一年中秋宴,王叔与素芳不知哪根筋短路了,非要拼酒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最后两人一齐栽倒。


半夜里,素芳被凉风吹醒,酒醒了大半,就是头疼要命,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想是这些狗奴才贪睡去了,便亲自下床去取水来喝,夜里宫室尤为寂静,素芳也没点灯,只听走廊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当下也未细想便朝门走了过去。

轻声细气的推门,正巧隔壁门已开,那人踏进屋去。

醉倒前隐约记得隔壁歇着王叔。这么晚,是谁?

素芳好奇,俯在门缝上,一窥究竟。

那夜月明星稀,适应黑暗后的素芳渐渐看清屋内的情形。

床头一盏长信宫灯飘忽不定,那人走进王叔床侧,将只着寝衣的王叔扶了起来,手中拿着一杯清水缓缓送入北齐王口中……

看到这里,素芳不由得感叹:MD,差别待遇啊,老子是太子,怎地半夜没人这么体贴给我喂水?


下一幕却让素芳彻底断了这个念头,只见王叔吟哦了一声,几滴水从唇角溢出,喂水的那人未曾犹豫便靠了过去,伸舌舔舐王叔唇角的水渍,素芳这才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看清那人的脸……

竟然是父皇。

此刻的王叔脸颊醉红,细碎的呻吟自润泽的唇溢出,素芳看到父皇深情留恋在王叔的唇瓣,再也不敢看下去,回到隔壁的殿室,彻夜未眠。

原来……

自小父皇便是最疼自己的,可是那与父皇对王叔,根本不一样。

父皇是沉着睿智的,他顶多拍拍自己的头,称赞说,素芳,做得很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然而,就是这样沉着睿智着的父皇深更半夜不顾天子威仪独自去到皇弟歇息的寝殿,只为喂他润喉的水喝,进而趁他酒醉不醒人事,忘情的亲吻他……

王叔不是父皇的臣弟,是父皇的……爱人。素芳隔了许久才想明白。


只是,素芳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父皇对王叔的感情之深怕是深到连父皇本人都骇怕,难道是因为这样才迟迟不肯表露心迹?而王叔呢,一副浑不知情的模样,与苏氏遗女纠缠不清,甚至将御赐之物当掉换作金银,溜到聚芳阁去给她赎身。

御赐之物是不能随意典当的,王叔单纯得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知晓?

得知此事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震怒的将满桌的奏折全掀翻在地,当即下令赵喜备车出宫之时,素芳隐约预感到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呢?父皇对王叔……不容于世的恋情。


第三卷 白头吟 暖笑

身下的躯体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红色的液体自清月的体内涌出,触目惊心的蔓延,感觉到清月的身体渐渐僵直,素芳仍不肯停下来,在这场凌虐中他享受到掠夺的快感,清月眼中悲绝的泪让他得到难以言喻的满足……想到这里,素芳下身一紧,泄了出来。

起身整整衣袍,命人进来将清月带走,顺带叮嘱府里的大夫给他好好看伤后移步往太子妃那边去了。

连翘亲自带人将清月送回暖阁,小隐还未睡,帮忙将昏迷中的清月扶上床,还未来得及更换衣物府里的大夫便到了……

这一阵忙碌完,都快一更了,连翘听大夫说清月无大碍,当即松下口气,嘱小隐好生看顾便带人离了暖阁。

小隐瞪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清月,万般无奈的想:这……要是太子把他弄死了……我是救还是不救呢?……

矛盾了大半夜,小隐牙缝里恶狠狠的迸出一句话来:"太子不是人,北齐王更不是人。"(潜台词:作者不是人。==|||)


许是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清月喉咙了腾出一声痛吟,小隐端了碗水过去伺候他喝下,才一靠近就觉他脸色红得不正常,照常理说,流了那么多血,应该面色苍白才对,怎么会面颊绯红……小隐伸手抚上他的额,顿觉灼手得很。

果然,果然烧起来了。

立马放下碗,推门出去叫大夫。

夜深人静的,谁理她?


这太子府,小隐别的没摸清,第一时间摸清连翘住的地儿,见没人应自己,直接把连翘吵起来。连翘黑着张脸开门,听是清月的事,也没发火,领她去把大夫请来,诊脉察色又开了好几副方子这才作罢。


这下过去好几天,小隐肿着两幅黑眼圈忙前忙后,清月终是醒转过来,醒后也没多说话,乖乖的喝药吃饭,一对如水的眼眸只在发呆的时候闪现亮光,发出痴痴的笑声……一次,两次,三次,第四次的时候小隐忍不住问:"公子,公子,你怎么了?"难道被太子折磨得失心疯了?

清月望了她一眼,眼中波光跃动,哽咽了一下,道:"你说,他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肯定指的不是太子,太子不待见清月,小隐就差没放鞭炮庆祝了。

听他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小隐实在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说:"他会来看公子的,公子安心等便是。"

闻言清月安慰的笑了,那笑,在凉秋也沁透着暖意……

转眼间,那笑消失无踪,徒留恐惧与愤恨,清月的表情变得太快,让小隐觉得那笑似乎只是一个幻觉。

随着清月的目光朝门口望去,一身明黄龙袍的太子正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跨进门来。

小隐福身,"奴婢告退。"

清月不想让她走,但心想她留下又有何用。这偌大的太子府,有谁的权势盖得过眼前这个男人。

就算放眼全天下,也只有一人的权威凌驾太子之上……


清月不自主的往床里挪了挪,素芳并不着急靠过来,而是在五步远的地方寻个椅凳坐下,状似无意的捧了杯茶啜饮,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孤才发现,你笑起来颇有几分旖旎姿色。"

清月心下一寒,被子掖得更高了。


太子爽朗的大笑,"你怕什么?孤会吃了你不成?"放肆的目光扫过清月的周身,清月熟悉这种目光,聚芳阁里见得太多,却没有一次让他如此骇怕。清月明白,太子是恨他的,让他活着只是为折磨他。

谁知那个可恨之人调皮的一眨眼,清月这才发现他其实很年轻,甚至长不了自己几岁。

"今日之前,孤不觉你有任何价值,今日之后,孤顿觉你价值连城。"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满面笑意,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何故?

清月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素芳一语点破:"王叔今日来早朝了。"


他……他身子都好了吗?清月很想问,但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只得自我慰藉:应是大好了,不然他怎么会难得去上朝……神游片刻后,见素芳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当下把头低得更厉害了。

素芳起身,走到床侧坐下,两人的距离并不是太近,但清月能感受他灼热的呼吸……


光洁的手指托住清月的下颚,将他的脸抬起,淡淡的语调:"太医说他此番大病初愈,身子骨还虚着,须得再调养个十天半月才行,他却不听劝阻急匆匆的跑来早朝,你知是何原因吗?"

他语气虽竭力保持平淡,但咄咄的气势却让清月背脊发凉,只得轻声道:"不知。"


他嗤笑一声,"你不知……我来告诉你好了,从我一踏进太极殿,他便一直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投过来,弄得父皇极为不悦,匆匆散了朝,内侍总管赵喜奉旨宣他入宫面圣,他毫不给情面的将赵喜冷在一旁,置天子威严于不顾,将我拉到太极殿外的僻静之处,言辞恳切的求我……"

两行清泪滑下,清月忍不住细声呜咽。

他还是在乎我的……


许是见他一副泫然的样子,素芳松开了手,"你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吗?"哼笑一声,"他由来心性单纯,这次竟想要挟我,说要我好好待你,我有什么怒气发他身上便可,不得让你受半点伤害,如若不然,他便要向父皇进言,废了我这太子。"


"父皇与我父子连心,自幼我便是父皇众多皇子中最为倚重的一个,其余皇子要么资质驽钝不可教化,要么只会耍些小聪明妄博父皇欢心,父皇很是不喜,况且自父皇登基初始册封我为太子以来,朝臣皆视我为天下德行表率,心悦诚服。

"我从没做过让父皇失望的事,半件也没有,只除了你。"

"你可知那日,为何王叔会允许我近他的身吗?"

被过去痛苦的回忆所牵痛,清月摇头。


素芳仍是笑,"因为我去告诉他,父皇已对你起了杀意,不日便会派人来取你性命……让你在他身边留了那么多日,已经是父皇的极限了。"从背后将清月抱住,素芳在他耳边继续道:"他宝贝你得很呢,一下子便慌了神,问我有没有法子保住你的命……呵,我当然说可以,只要把你送来太子府,一则能让父皇消气,二则就算父皇派出的人再大胆,也断不会贸然在太子府行凶杀人。当然,交换条件是他……"

"别说了!"清月打断他,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逃出,却半分也动不了。

此刻清月衣襟半开,露出胸口一片粉白的肌肤,素芳一手揽住他,一手伸了进去,肆意的揉捏他,挑逗他……


清月想要推拒,双手却被他一臂制住,动弹不得。这才发现这位太子殿下并非一般公卿世家性好渔色的纨绔子弟,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定是长期习武所致,他的面容虽然年轻,紧实的肌肤却泛出健康的色泽……再多的力气也在他强健的身躯下化为无。【口水啊……素芳啊,好想吃啊】

清月伤痛的闭上眼,嗓子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的箍制却突然意外的解除,没了支撑,一下向前扑倒,趴在床上喘气。

素芳手在他脊背上来回抚动帮他顺气,这个举动让清月全身开始不住的抖动。

"哈哈哈……"他大笑起身朝门口走去,见他远去的背影,清月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不料这当口素芳蓦地回头,吓得清月一口气没来得及提起,被唾液呛住一阵干咳。

见状,素芳笑道:"今明两天之内吧,抽空让下人领你去给太子妃请安,其他……侧妃就不要见了。"

什么意思……清月失神间,不曾看见素芳转身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晦暗不明。


第三卷 白头吟 记得我
薄雾细纱般漂浮在太液池之上,深绿的池水时而晃起圈圈波光,时而沉静如一块巨大的深色翡翠玉石……

玉石边角映射着一道人影,青蓝色锦袍在并不明亮的光线照耀下,透出恬淡的光泽,迷蒙薄雾萦绕中的容颜,像是只在梦中开落的莲花……

蓦地,一块碎石子坠入池水,那抹影子七零八碎裂开来,伴随内侍尖细的声音:"王爷。"

宣亿回头见是内侍总管赵喜,也不言语,径直拾步往长乐宫走去,赵喜在后面几欲张口,终究是出声了,"王爷请留步。"

宣亿不解的回头,发带在空中飞扬,衬着绝世容颜,平添飘逸的神韵来。他仍是不语,没有任何表情。

赵喜将头埋下,颤声道:"奴才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丝浅笑没入风中,清亮灵动的声线:"当讲不当讲你总归都会讲,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吞吞吐吐,赵总管?"

赵喜像是下定决心般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方包的严实的白色锦帕,递于宣亿。


细嫩的手指层层揭开锦帕,却在全然打开的一瞬又将锦帕裹上,摔落在地,"这是什么?"听不出来任何起伏的语调,失望从赵喜眼中闪过,他颤声答道:"这是一缕早生的华发……"

宣亿气愤的走过去提起他的领襟大吼:"本王问你!你给本王看这个是何用意!"


不理会他突如其来的怒气,赵喜不知死活的继续道:"王爷莫不是被白灰糊了眼,怎么看不出陛下对王爷的一片……"真情二字未出口,赵喜直接被宣亿抛出去了好几步远,老朽的身子骨撞在石板上,疼痛直接在骨头里甭开,赵喜被痛得浑身直冒汗,还是不怕死的一个劲儿说:"陛下正值壮年,却因为王爷未老白头,王爷难道还不明白陛下心里有多苦吗?王爷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陛下伤神,先是岭王,再是……再是一个身份卑下得不能再卑下的小倌……陛下表面上装作不闻不问,其实是放不下身段。王爷试想,堂堂君王,竟然沦落到与一名男宠……"后面的话赵喜实在难以找出合适的措辞,只好就此打住。


"哈哈哈哈,你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哈哈哈……"张狂笑声震慑下,似乎连树枝也在发出颤抖,赵喜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这人,他早已不复是怯弱臣服的北齐王,他的狂妄,他的傲气,仿佛如一夜之间忽然绽放的梨花般惊现,又仿佛与生俱来般根深蒂固……

是陛下改变了他,还是他……一直在竭力隐藏自己。赵喜为这个发现骇然。


神游之际,北齐王早已敛住笑,鄙夷的笑望他,渺小的他,可笑的他,轻声道:"你希望本王怎么做呢?是要本王接受陛下那份深厚的爱,从此喜笑颜开的屈身于陛下身下,同他后宫里翘首以盼的妃嫔们一样日夜等候他的临幸,还是,毅然拒绝他的求欢将他拒之门外,激怒他引来他更粗暴的对待呢?你说,你要本王如何做?"

赵喜噤若寒蝉。


"还是说,你单纯到以为,他爱我,我就该爱他,对吗?呵,"一声冷笑,"岭王爱本王,陛下爱本王,就连太子也爱本王,那是不是本王也都该爱他们,满足他们无穷无尽的占有与欲求……"


"他们都是我的至亲,为什么一定都要得到我,才会满足呢……"喉咙嘶哑,手拳攥得发紧,眼中只有空茫,"不对,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爱我的,他们只是想得到我,因为我的容貌,因为我的身体……母妃说过,我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因为他们,伤我伤得最深……终其一生,我也不会爱上任何人,我爱的人早已死去或是根本就不存在。"

赵喜叩首离去后,水蓝色的人影在孤风中伫立片刻,复又从地上拾起那方锦帕,死死的握紧,像是要掐进骨头中去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薄雾淡淡的消散开去,青石板上复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宽厚的怀抱将宣亿搂入怀里,"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宣亿将锦帕攥紧放在身后,另一手抚上楚鸣空的脸,他深色皮肤上些微深浅不一的凹凸不平,只在极近距离之内才看得清,而全天下也只唯有他能在如此近距离内端详这位冷酷近似残忍的君王……

指尖细细的滑过,惹来楚鸣空的异样,手臂用力,将宣亿深深的抱进怀里,不舍的将头埋进他的颈项,无法言语的满足,像是长久以来的虚无被幸福填满……

他是幸福的,至少在那一刻。

然后,他听见宣亿微不可闻的说:"我多么希望,我不是你的亲弟,更不是崩越楚姓皇族的血裔……"

他浅若蚊咬的耳语,像是遥不可及的梦……

对楚鸣空而言,无论如何强势的占有他,他始终遥不可及,始终高不可攀,也始终不能完全属于自己……

宣亿沉浸在他坚实的怀抱中,像是严冬里畏冷的小动物,只想找一处温暖的栖息之地……

当宣亿再次睁开眼眸时,已置身明黄的帷帐中,不知不觉间,已是掌灯时分,在风中飘摇不定的光透过帷帐洒了进来,印在楚鸣空紧实的肌肤上,泛出耀眼的光泽。

宣亿半支起身子,蓦然发现锦帕还紧握在手中,只得单手压下楚鸣空的头,唇舌激烈的纠缠在一起……

楚鸣空从吃惊到深陷,也不过短短的眨眼光阴……


绵长的一吻,两人喘息不平的分开,恋恋不舍,楚鸣空俯身在他莹白中泛着微微红光的身体上种下印记,倾听他细碎隐忍的呻吟,通身的热流越涌越高,体内的热潮冲击翻滚,亟切的要找一个出口,手慢慢的分开他的双腿,就势逼近那处幽深之地……

宣亿轻轻按住他的腰,楚鸣空一怔,只听宣亿嘶哑的说:"由始至终,你是第一个得到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侵占我的人,你会不会一直都记得我?"

楚鸣空纯粹的笑了,"你怕我日后会冷落你?"

"不是,"宣亿将头偏向一侧,露出颈项华美的曲线,"我只要你记得我……至死都记得我。"言语间夺人心魄的湿润双眸直直的望着楚鸣空。

楚鸣空心神一震,将他手执到嘴前细细啄吻,"我答应你。"


他像是动容了,勾动嘴角想笑,泪水却比笑提前涌了出来,未待楚鸣空发问,他便使劲按住楚鸣空的腰背,重重的刺进自己的身体,肉体摩擦的声音,夹杂着他吞咽在喉间的嘶吼,如同掺杂着苦味的浊酒一同饮下……

哪怕这是鸩酒。


第三卷 白头吟 遗传
太子府东院。

露水粘在枯败的枝叶上,沿着干涸的茎枝滴落……

乍然滴落在一张清俊隽秀的面容上,清月伸手擦掉这滴露水,脚下不由得停住了,身后走神的小隐险些撞上他后背,好不容易止住,"公子……"

清月垂下手,"没事,前面就是太子妃的院子?"

"嗯。"

该来的躲不掉,现在的身份……


清月微皱眉,便又起步朝院子里走去,孰料,前脚适才跨进门槛,忽地从左面跳出个小东西朝他一撞,连自认反应足够快的小隐还来不及反应,清月身子往后仰,重重的摔了下去,用银簪束好的发一下子扑散开去,俊秀的脸上满是惊慌狼狈的神情,涟水的眼眸讶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小东西,竟是名两三岁的垂髫小男孩,分明是初次相见,眉眼却有说不出的熟悉。

女婢们的小碎步由远及近,"皇太孙殿下,皇太孙……"在看见倒地的清月之后,全都傻了眼,站在原地发不出声。


小男孩露出馋涎的笑(=。=不要问我为什么),粉嫩嫩的小胖手在清月脸上抓来撩去,口水不雅的流了出来,"这位姐姐生得好美哦,是哪个院的,不若今后跟着秀儿可好?"

这……清月额前挂满黑线,虽然并不是没有被当众调戏过,不过这次对方的年龄实在……等下,适才那些奴婢叫他……

"秀儿。"不高不低的一个女声。

小男孩立马收起满脸馋笑,捧起清月的脸蛋就是响亮的一个吻,在安静得落针有声的院里尤显清晰。

小隐捂住嘴窃笑:不是吧……

清月显然懵了,小色狼轻薄完他,站起来拍拍手,继而挂起另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向走来的女子扑过去甜甜的撒娇:"娘,秀儿好喜欢娘哦……"

太子妃庄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像往常一样弯下身来抱他,楚秀鬼精灵的眼珠子一转,立刻扑向太子妃身后的一名着素雅宫装的女子,"沐姨,秀儿要抱抱。"

沐妃很想抱,但被太子妃瞪了一眼后,伸出的手只好怯怯的缩了回来,楚秀噗哒噗哒眨着大眼睛,不明白自己做什么事惹母亲不高兴了,眼圈一红,眼看便要鬼哭狼嚎了……


"不许哭!"太子妃厉声呵斥,全院里的女婢连同沐妃在内都齐齐的跪了下去,沐妃同情的望了望楚秀,又望了望太子妃好言相劝:"姐姐息怒,秀儿还小,不懂事……"迎上太子妃的愠怒的眼神,沐妃把头低了下去,不再说话。

楚秀眼见唯一的外援都被截杀掉,只得乖生生的跪下,"秀儿知错,请母妃责罚。"

"你可知所犯何错?"


楚秀涨红了小脸,小嘴嘟得老高,语气却是低声下气:"秀儿……秀儿不该……"乌溜溜的眼睛瞟向清月,清月这才发现自己以这个狼狈的姿势在冰凉的地上坐了好一阵,此时想起又觉不合时宜。

太子妃转向身旁的女婢道:"去扶清月公子起来。"

公子!楚秀如遭雷轰,痛心疾首的低下头,太子妃却当他真心悔过,也不愿再罚他,便道:"秀儿起来吧,切记下次不可如此胡来。"

待清月起身肃整仪容,优雅的施礼:"清月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便让沐妃领楚秀去别处玩耍,自个与清月慢步在回廊上,下人们懂事的跟在七步之外。


太子妃许是累了,寻了个安静的角落,神情安穆的坐在廊椅上,清月杵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所幸,太子妃也不为难他,直言道:"你跪下吧,本宫有话要训诫你。"末了,又添了一句,"算不上训诫吧,就是有些话须得交待与你。"

清月跪下。


太子妃眼神飘向院内的树木山石,也不正对他说话:"你的事事无巨细,太子都曾向本宫一一道明,原本本宫也是极力反对你进太子府的,无他故,太子孝悌恭顺,堪称德行之典范,理应是不该和你有所交集的……本宫并没有折辱你的意思,你可明白?"

"清月明白。"

"可本宫也更明白,若是太子府容不下你,这天下也就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她知道……北齐王和陛下之间……


太子妃像是看中了清月心中所想,苦涩的一笑:"太子知道的,本宫没理由不知道,本宫与太子虽名为夫妻,实则早已超越夫妻,这种维系并非是肤浅的伉俪情深,而是深透入髓的生死相系,尤其是秀儿出生后……你没有当过母亲,你不会明白一个母亲心中所想,在我心中,秀儿胜过太子,胜过这世间所有。为了保护秀儿,我可以舍弃一切甚至化身为地狱修罗,你不要怀疑,这就是母亲,全天下最伟大也最自私的人。所以,你要明白,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秀儿,也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太子。"

"清月明白。"

"你真的明白吗?"太子妃叹了口气,哀怜的望着他:"先前在沐妃面前,本宫本想狠狠的罚你以树威,但本宫突然不愿那么做了,你可知何故?"

"清月不知。"

"因为你的眼睛……"


清月不解的抬头,太子妃仍然没有直视他:"你虽出自狎亵之地,眼睛却依旧清澈如水……难怪他会为你着迷而不自知……"不明白她口中所言是谁,清月隐约看见她几星泪光耀过,不由得出声:"太子妃您……"

华丽的衣袖拂过,依然是庄重的太子妃,"还有件至关重要的事,你须得一字一句记牢实。"

"清月谨听太子妃训诫。"

小隐站在远处担心的望向清月,这时旁边一个女婢唤了声:"小隐姑娘。"

小隐一个闪神,没法读出太子妃的唇语,只得装傻回头:"什么事?"

那名女婢眯眼笑:"也没什么事,小隐姑娘是从北齐王府出来的,想是见过些大场面,能否说来给姐妹们解解闷?"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皇帝和北齐王……这个,可不能说。小隐堆起笑:"皇太孙很是聪明伶俐呢,这么小就很懂事呢。"话语未落,就发现周遭女婢的表情全部一片愁云惨淡,小隐捂嘴干笑,心想:不是吧,怎么才转移话题就捅到马蜂窝了?


还是那个眯眼笑的女婢率先打破僵局:"呵呵,小隐姑娘真会说笑,皇太孙虽然才不足三岁,心智却是连八九岁的孩童都不及,我叫舒儿,以后小隐姑娘若是有空可以多来东院走动走动。"


其余几名女婢也相视而笑,各自介绍了下,不消一会儿便打作一团。大伙儿一熟识,外加上主子又不在,便天南海北说开了,话题当然离不了太子,太子妃与皇太孙楚秀殿下。

"小殿下啊长得是挺灵秀可爱的,可就是有个毛病。"

小隐不解:"什么毛病?"

"见人就要抱抱亲亲,尤其是美人……"

小隐松口气道:"还好,还好,小殿下没让我家公子抱。"抬头发现五六双眼睛直愣愣的瞧着自己,小隐心虚:"呃……我说错什么了吗?"

众女露出一副你蠢得无可救药的表情,唯舒儿拍怕她的肩劝慰:"妹子哇,姐妹一场也不打诳语了,小殿下给你家公子的可是最高礼遇哦。"

"最高礼遇?"

舒儿同情道:"你说吧,抱抱亲亲也就算了,若是刚才太子妃不发火的话,小殿下八成会求太子妃把你家公子赐给他。"

小色狼,啊啊啊——!原来崩越皇族玩断袖是有遗传的=。=难怪从皇帝到皇太孙,一个都没落下,基因真是可怕的东西。(作者:她不是穿的……)


正巧沐妃领着玩乏了的楚秀回来,那边太子妃也与清月结束谈话,沐妃牵着楚秀与清月错过,小隐特别留意到楚秀看清月的眼神,那叫一个狼眼啊。(作者:=。=这么小你就看得出狼眼了?小隐一掌PIA飞:你管我!)

小隐见了清月也懒得行礼,连拖带拽的把他往暖阁撵,就差没施展轻功带他飞了。

此地不宜久留,三岁小孩儿……也是可怕滴啊……我的主子啊,别用无辜迷惑的眼神看着我,被其他人看见了叫勾引人犯罪,知道不?


夜里小隐呆在屋里左思右想,思量着要不要跟方衍换班,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方衍挺直的背影立在窗外,不等她打招呼便身手矫捷的翻窗而进,开口第一句话无异于惊天炸雷:"陌白回京了,明儿要带我们两个一同朝见陛下。"


第三卷 白头吟 资格
一身青衣玄衫身姿飘渺如同谪仙的男子领着一男一女踏进宣政殿,"臣陌白参见陛下。"紧随其后的方衍小隐也施了礼。

楚鸣空擢三人平身,小隐这才看清楚鸣空左右各立着一名气质不俗的男子,一名剑眉鹰目英气逼人,正是太子素芳,而另一名菡萏秀雅绝世倾颜,正是北齐王宣亿。

小隐:这是唱得哪出啊?


陌白一张面具脸从来除了开口说话不会有第二副表情,"不知陛下招臣即刻回京所为何事?"纵是他没有表情,小隐也大致猜得出他的不满,不然以诛杀盟盟主身份何以胆敢质问当今圣上?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朱砂盟盟主历来奉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原则,除非极为重大的事件须得回京面圣,有多重大呢?总体说来,只有两件,一件是盟主之位交接,另一件是君王驾崩。

朱砂盟作为君王的暗部,自是以守卫王朝血脉为己任,而统率朱砂盟的只能是崩越王朝权位至高之人。


小隐虽是觉得陌白此次回京怪异的很,但是君心难度,一时半会她也蒙不准皇帝打的什么主意,直到楚鸣空开口:"朕当日创立朱砂盟订下规矩,掌管朱砂盟之人必是崩越王朝权位至高之人,敢问陌盟主一句,朕百年之后,由谁接掌朱砂盟?"

陌白机械式作答:"当然是下一任君主。"

小隐掬了一手心的汗,偷眼瞟方衍,见他手拳微微发抖。陌白答的很妙,没有直言说是太子,那么……连陌白也察觉到了,陛下……要把帝位传与……北齐王?

这话要是由不知深浅的方衍或小隐说出,并不能说明问题。可是,说这话的是陌白。

小隐有些沉不住气,又偷眼瞟了眼太子,见他面色平和,像是胸有成竹。

虽然先前不知是哪些个爱嚼舌根的人四处传言要废太子立北齐王,但如今陛下那边丝毫没有废太子的动静……

废还是不废,这是个问题啊。

殿内的气氛说不出的压抑,就在这时北齐王轻咳了两声,朗润的声音像是珠玉滚落,在空荡的室内回荡。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转向北齐王,只见清灵如玉的面容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既然陛下在讨论军国要事,臣愚钝无知,还是告退的好。"

楚鸣空本来还没下定决心,经他这么一说,只得叹了口气:"此事与王弟有关,王弟还是听完再走也不迟。"

当下便当着一干人等把话说明了,删掉那些个冠冕堂皇的修辞,归结起来就是即日起由北齐王接管朱砂盟,楚鸣空百年之后太子继位,朱砂盟理当誓死辅佐太子。


小隐一下子还琢磨不透缘何要将朱砂盟与皇位分别给二人,正于皱眉思索之际,楚鸣空已下令陌白将朱砂盟各分部组成与日常行事尽快上呈北齐王,这些当然不好当着太子讲明,陌白提议日后私下教授,一行人便离了宣政殿。

来到朱砂盟在京城的隐秘之所,小隐第一个发问:"如今我和方衍的身份已暴露,任务还要继续吗?"

陌白思索片刻道:"不若你俩换换吧。"

好耶好耶~~~小隐就差拍手称好。方衍冷语:"盟主是以为方衍办事不力吗?"

"绝无此意。"

"那盟主此举是何用意?"

小隐得意的想:当然是盟主体谅我的辛劳了,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折磨人,又不能出手相助,窝了一肚子的火无法发泄。

当时陌白哼了一声,可以理解为笑,未置一语便走了。

小隐不解,和方衍商量了一下,才各自分别回去,依然是守着各自的旧主。


中途耽搁了下,小隐回太子府时已是午后,那厢清月在午睡,小隐也不好进屋,便去厨房随便找了些东西塞肚子,心里也清楚:这太子府虽不比禁宫戒备森严,但想要来去自如还是得费些功夫。

这边刚放下筷子,那边太子便领着一行人进来了,小隐想也没想就下跪施礼,已形成经典条件反射。

太子见她,抿嘴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奴婢名叫小隐。"切,先才在宣政殿上不就知道了么?还问?不过……在太子府这是两人第一次谈话。

"看你挺伶俐乖巧的模样,不若调来伺候孤,你可愿意?"

这,这什么意思?要我放弃任务?小隐不作答,太子依旧笑:"算了,看你也算主仆情深,孤就不为难你了,你……先退下吧。"

太子拾步踏进暖阁,其他随从都懂事的候在外面,小隐见自己的守卫工作有人代劳也乐得逍遥,便欲甩手不管时,听见里面传出清月一声低呼,心中又开始纠结。


如今大局已定,天下归太子,朱砂盟归北齐王,互相钳制,怕是以后连北齐王也不得不屈服于太子。唉……公子你还是忍忍吧,虽然北齐王救你无望,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啊。

暖阁内,弥漫着馥郁的熏香,浓甜得腻人。这味儿清月熟悉无比,然而身体更是敏感无比。


清月侧身躺倒在床榻上,任由素芳将他的寝衣解开,细腻的肌肤浮上一层薄汗,血管前所未有的舒张,亢奋。残存的神智令他的手紧紧抓住床单,犹带娇喘的问:"你……你去过……聚芳阁?"

这香,正是聚芳阁特制,用来增添情趣的,清月自挂牌接客开始,几乎每次都会用这种香,无其他原因,这香吸入过多会让人产生幻觉,看见自己最想看见的人。

灼热的手掌滑过肌肤,带来浑身颤抖的悚人快感,清月无法自抑的发出情呤,欲念一波波冲击他的神智,令他蒙羞难当。

"……求你……放过……我……"清月断断续续的恳求。


素芳从后面圈住他,牙齿咬啮他胸口光滑的肌肤,换在平时或许会觉得痛,然而现在清月的身体已经敏感到不能再敏感,神智涣然崩毁,清月翻身,面对素芳,手攀上素芳的颈,盈水湿眸情迷的望着素芳,哀怜道:"我不恨你,就算死在你手里我也不恨……"炽热缠吻,齿舌依缠。那一刻,连素芳也惶惑了。


他第一次几乎是拼死反抗,这一次却是投怀送抱,柔软的身躯像是水一般让人欲罢不能。他迎合的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邀请素芳的进入,清澈似水的眼眸,浪情诱人的呻吟,足以让人痴迷到疯狂……

掌灯时分已过,太子还没出来,小隐远远看见伺候太子的那群人在暖阁外僵直的站了一下午,嘴角抽动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小隐回房掌了一盏灯过来,这时屋内才传来太子隐隐卓卓的声音,那群侍从鱼贯而入,小隐掌灯尾随着进去。

屋里有些暗,但是未曾散去的气味与床旁零乱的衣物骗不了人……一下午,整整一下午。

小隐低头,侍从们上前替太子着好衣,一行人走至小隐跟前时,太子的脚步停顿,深吸了口气:"好好伺候你家主子。"未等小隐作答,便都离了暖阁。

小隐转身:"奴婢去备些温水为公子盥洗。"

泪,无声的滑下。清月自嘲的想,这一幕是多么的相似,只是对象由北齐王换成了自己。


迷迭香,迷失的不仅是自己的心智,也让自己的灵魂沉沦。他明知道与自己缠绵悱恻的不是北齐王,但还是使出浑身解数纵情迎合他,只因自己身处太子府之内,就像太子妃最后对他所说:"从你踏入太子府这刻起,你的命运便注定与太子密切相连,太子是你的天,你的地,太子若有闪失,你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宣亿宣亿,你我今生注定无缘了吗?

泪眼模糊中,仿佛回到那日清晨,他吻上自己的眼,轻声诉说:有什么不对,你爱着我,我也爱你……

又仿佛重回临别前夜,他俯在自己耳侧,担忧与期盼交织:你爱我吗?

爱……好爱。毫不犹豫的答,忘却过去与将来,只留今宵……

"公子。"小隐的声音打断过往甜蜜而心酸的回忆,举着灯盏一步步靠近,清月出声:"别过来……"声音里说不出的沙哑与性感。

小隐怔住,清月润了润喉道:"你把水放在床边,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小隐退下,昏暗的光线中,清月直起虚弱的身子,细长的手指伸进水里,乾坤指上浓墨的流纹越发加深,又是莫名的阵阵刺痛,一阵比一阵重,清月吃力的摘下乾坤指,用力过大,乾坤指滑进水中,小隐听见惊动声连忙推门进来,疑惑焦急的望着清月,清月颤抖的拾起乾坤指,对小隐道:"把手伸出来。"

小隐不解的摊开手掌,乾坤指落入掌心,清月双眸澄清,"你替我保管乾坤指,他日我若不在了,你替我转交给王爷,就说,王爷等的那人会回来找他的。好么?"

那一瞬,冰凉的指环发出灼热的温度,小隐手抖了下,将掌合上,"好。"

我已没有资格佩戴乾坤指,我已没有资格……再爱任何人。


第三卷 白头吟 他不是你
秋风猎猎,千里平川一眼尽望,旌旗飞扬,数以万计的骑阵仿若黑子印在无穷的棋盘上……


马匹嘶鸣,前蹄踏步跃跃欲试。骑阵的最前方,一名目光矍铄的中年男子凝眉眺望远方,深远的目光似乎超越了地平线的尽头。男子身侧一名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侧头低声碎语:"父皇,可先说好了,若是儿臣三日来猎得的猎物最多,来年春伐便让儿臣挂帅。"

楚鸣空颔首,见素芳还是狐疑的望着自己,只得抿嘴笑言:"君无戏言,朕允你。"

素芳兴高采烈的高举马鞭:"传陛下口谕,三日来猎物最多者,陛下重重有赏。"

呼好声雷动惊天,烈风卷过,衣袍飒飒迎风狂舞,英姿勃发的太子挥鞭向前一甩,传令兵得令一齐吹响号角,低呜的声音霎时响彻整座平原,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


拖长音未落,楚鸣空第一个策马离弦奔出,众骑随之倾巢而出,霎时间,万马齐腾,尘土飞扬,滚滚风尘中,两道矫捷的人影脱颖而出,箭矢破空,更迭不停,眨眼间,十几只猎物中箭倒地,侍从们赶忙拾取猎物计数……

一年一度的秋猎,除却夺嫡之乱那年头,每年都如期在禁苑举行,大凡公卿世家子弟及七品以上在京官员均须列位出席,取君臣同乐居安思危之意。

与忙乱嘈杂的禁苑猎场相比,作为秋猎行宫的朔弋宫此时沉浸在静谧之中。

冼心殿偏殿内,清月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门口,心神恍惚。

小隐脱口而出:"公子在等人么?"

"没……我……"清月索性甩袖跨出殿门之外,朝禁苑方向匆匆赶过去。

小隐捂嘴偷笑:真是心口不一啊。旋即将乾坤指掏出,心想还是找个时间还给清月的好。


正欲起身去追清月,忽闻女婢的嬉笑声渐近,小隐探声而出,见是伺候小殿下的舒儿一行人路过,便上前寒暄几句,谈话内容自然离不了秋猎,小隐道:"此次秋猎声势浩大,诸位王孙贵胄都有出席吧。"

舒儿含笑点头:"是都有来,不过好像听说,北齐王抱恙,不曾出席。"

小隐楞了下,马上随意寻了个借口脱身溜出去追清月。

见前后没人,便足底生风,施展轻功往禁苑方向寻去,也不知道寻对路没有,直到见了片小林子,枯藤残叶,没了树叶的覆盖,走空路的小隐对林内情景一目了然。

清月背靠在树干上,双眸紧闭,面露难色,另有一名灰色披风男子俯在他颈侧亲密无间……

小隐微微偏头,大致瞥清那人的侧面后,便不动声色的倚在树枝上假寐,默念:千万别长针眼啊……

"不要,不要在这里……"清月欲哭无泪,话音未落,顿觉腰上一松,连忙一把攥住宣亿的手,"别……"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的北齐王竟然要……清月说不清是气还是羞,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宣亿凑近他耳侧,低哑道:"怕什么,这里又没人。"顺带将他柔嫩的耳垂含入口中细细咬磨……

"喀啦"。

两人紧张的望去,未发现人影,便当作是风把朽枝折断,不再理会。

宣亿将清月的双手放在自己颈后,清灵的面容上浮现妖魅的笑:"抱紧咯。"


清月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句话便被宣亿凌空抱了起来,足不着地,更不踏实了,慌问:"你要做什么?"只觉冰凉裸裎的下身在他的托举之下靠近了灼热的硬物,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缠在他的腰上,这个姿势……


背紧贴在树干上,清月像是有预感般的闭上眼,在黑暗来临之时,身体被狠狠的刺穿,痛呼声出口,头紧紧的靠在他肩上,一浪又一浪的快感从那里散布开来,如闪电般贯穿全身……

此生拥有你,是幸或是不幸?或许,这些都不再重要,只要此刻能拥有你……我便是最幸福的。


沉迷在情事中,谨不防宣亿手劲一松,跌落在地上,几乎在同时,箭矢的破空声像是极近的距离之内擦过,睁开眼时,宣亿已转过身,唯那深插树干的箭镞微微震动,在提醒他刚才没有听错。

清月扶住树干想站起来,竟意外惹来宣亿大喝:"坐下!"


清月不解,只听见散漫的马蹄声靠近,越过宣亿的背影方才看清素芳单手执弓步步逼近,高头白马停在宣亿前方,一脸讥诮的笑:"王叔何必发这么大火,莫不是素芳打搅了王叔的雅致?"整句的重音全落在"雅"字上,清月不由得羞赧的垂头,却不防素芳竖起手中的弓瞄向他的头,眨眼间,宣亿身着灰色披风移步挡在两人之间。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塞住,清月张口难言。若不是宣亿适才松手,那一箭必中眉心……太子终是狠下杀心了吗?只是为何要等到今日……


弓弦噌地一声,宣亿俯身覆住清月,空中划过极轻的一声啸鸣,素芳幡然下马,惊慌失措的奔了过来,却在五尺之外被两道寒光挡住去路,小隐手持双剑护在宣亿清月前方,毕恭毕敬的讲出大逆不道之话:"太子还是请回吧,不然休怪奴婢冒犯了。"

清月这才看见素芳射出的箭矢折成两段分插在草丛中,中间躺着一片枯叶。

宣亿直起身,越过小隐走向素芳,素芳愤恨的别过脸,宣亿伸手将他的脸掰正,轻声道:"忘了那日我在太极殿外对你说过的话吗?"


太极殿外?清月努力回想起素芳说过,宣亿要素芳好生待他,不然便会想法子进谗言废了素芳这太子之位……可是,现在看来,当时说的话似乎不止这些……另一个画面忽如灵光一闪:北齐王府枫树下,素芳的手放在宣亿的胸襟,宣亿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将头别向一侧,素芳不舍的放手……画面最终定格在素芳将宣亿按倒在软榻上,狠狠的吻,像是久别重逢的情人……

心底的不安像是无底黑洞般越扩越大,清月胸口闷痛得难受。这时抬头无意间看见素芳脸色煞白,牙齿缝里迸出两字:"记得。"

"既是记得,为何不听我的话呢?你要知道,若不是他,你断然保不住太子之位。"


小隐目光掠过清月,清月百思回转,却在失神之际听到如雷贯耳的一句话,虽是极低,却听得一字不漏,带着沙哑的嗓音,那个残忍决绝的太子强抑住濒临崩溃的情绪说:"他不是你。"

短短四字,顷刻被凛冽的风声卷走,不留一点残骸。


宣亿解下披风裹住清月颤抖不住的身子,向小隐道:"你送他回去,这几日不要让他外出走动。"语毕轻吻清月细密的睫毛,柔声细语:"不要胡思乱想,过不了多久我会接你回去的。"

回去哪里?……这天下虽大,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曾经以为只要有你的爱,就算粉身碎骨也会微笑着奔赴,却发现命运强硬得让人不得不低头……

若是,没有你的爱……我此生何望?


刚服侍清月躺下,小隐便急急的往外跑,身为朱砂盟第一女杀手,耳力自是极好,剑刃脱鞘的细微响声当然不会漏听,从袖中滑出双剑警惕的指向剑声来源,却意外的发现是方衍。

今日的方衍难得不绷着一张臭脸,嘴角竟然还挂着些许笑意,"怎么?是我。"

小隐并不收剑,回他一笑:"适才王爷有险,怎的不见你出手相救?"

方衍不答,手指一拨,宝剑如破壳而出的蝶翼,借着风势刺向小隐,小隐翻身旋转化解剑势,嘴巴不饶人:"叛徒!待我禀了陌白定有你好受。"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这话像是点中小隐的软肋,她虽是身形轻巧,但与方衍实打实的犀利剑法相比,五十招内必然屈居下风。

一面要脚步不紊的躲过夺命剑招,一面脑子飞快旋转,思索方衍为何突然要杀自己……

北齐王华美的嗓音适时浮现:若不是他,你断然保不住太子之位。


话中的他,指的是清月无虞。太子……兵行险招,假意替北齐王接手清月,不过是为了平陛下的心,拔除陛下的心头之刺。就算知道这些,也没必要招来杀生之祸啊……小隐继续想,心念急转,心境豁然开朗。


却不及方衍凌厉剑势扫过,来不及闪开,腹部被剑风横扫开一道七寸来长的口子,所幸未伤及内脏,当即足下点地,飞身退出十步开外,气喘吁吁道:"你家主子既然能够料事如神,自然也明白一个道理——留我性命比杀我有意义得多。"


第三卷 白头吟 毁你
简单清理好伤口,小隐将血衣裹作一团正欲处理时,殿门外传来闹哄哄的人声,隐隐夹杂几句"太子回来了""今日果然是太子猎得最多"……

小隐只得咬牙将血衣往被褥里一塞,仓皇的奔出门去。


冼心殿里的主子奴婢们都出来迎接,来不及去叫清月,小隐只得硬着头皮寻了处不太起眼的角落跪下,伤口一扯,似乎又有液体渗出来,小隐告诉自己放松呼吸,尽量不让汗珠往外掉,头垂得极低,还是看见那双绣龙纹的靴子踱到自己跟前,似笑非笑的问:"你家主子呢?"


我家主子差点被你射死,这会儿在屋里歇息呢。这样的话小隐不会当着一众人等说出,适才与方衍交手落败受伤,方衍听她一句话竟然收剑放过她性命,既在意料之中,又让她惊骇不定。命是保住了,可今后自己这条命显然不归朱砂盟了……

"我在问你话,你怎么不答?"素芳的口气倒是不疾不徐,只手中的马鞭不耐烦的轻敲了两下,见小隐仍不作答,素芳耐心极好道:"领我去见他。"

小隐这次起身领着素芳往清月的寝房走去,虽然明知他没安好心,但是表面上不能拂他的意。


始推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道口子牵痛,小隐竟然比素芳反应慢了一拍,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素芳已上前夺下清月手中的碎瓷片,按住被划得血肉翻卷的手臂,冷静命人请太医过来瞧伤。

待屋里的人各司其职,忙碌开来的时候,素芳扫了小隐一眼,明明白白的只有一个意思:你失职了。


小隐这才回过神来,扯下布条暂时绑住清月的手臂止血,毫不畏惧的回了素芳一眼,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死不了的。"注视着神志不清的清月心想:咱俩也算主仆一场,将来还不知谁走在谁前面呢,若是一道归西,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这个想法砰地蹦出来吓了小隐一跳。

什么时候她和清月的命连在一块儿去了?

太医尽职的上好药,留下方子,嘱咐不要沾水沾风,未曾多问什么就回去了。

素芳亲自扶住清月灌药,看得一干下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更别说几名侧妃气得脸都快发绿了。

虚伪。小隐冷笑。人都说太子谦恭宽厚,是为当朝德行典范。若不是亲身经历,只怕此刻连自己都会信太子一心善待清月了。

一屋子人忙碌到了戌时,闲杂人等都退得差不多了,素芳仍是守着清月,连晚膳都顾不得传。

太子妃叹了口气,说是要去照顾小殿下安寝也退下了,屋子里便只剩小隐,素芳与昏迷的清月。

蜡烛的光微闪,点点金色的光沾着素芳的睫毛,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小隐正为这个想法头大,岂料他竟先一步开口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伪善?"

小隐不答。


"带着面具是最适合生存的方式,这是我很小便明白的道理。我的喜怒哀乐都隐藏在面具之下,身为皇长子,我按照父皇所希冀的方式成长为父皇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我活了好多年,只是为其他人而活。不断的伪装,无时无刻不在扮演众人景仰的角色,情感被隐藏,心计被隐藏,自我被隐藏……"

"唯一没被的隐藏只剩对王叔的爱。"

"你怎么不鄙视和嘲笑我呢?你觉得正常吗?他是我口口声声叫的王叔,父皇的亲弟,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叔侄,可最让我痛苦的是他是父皇的爱人。"


"只要有父皇在,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在一起……因此他一次次推开我,他打我骂我,叫我滚,我甚至像条死不要脸的狗一样缠着他,直到他说:'素芳,我不想害你,岭王因我而死,难道你想做第二个岭王?还是说皇位和我之间,你愿意选择死而不愿选择唾手可得的皇位?'那一刻,我猛然清醒,也明白我们永无可能在一起,即使抛开血缘。"

"我注定是崩越未来的君王,这是与生俱来的宿命,也是我牺牲所有换得的权位,我好傻,为了他,竟然差点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他只是闭上眼,睫毛不安的扑动,隔了良久,水雾萦绕的双眸睁开,像是经过大雨清洗的天际般明澈。


"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传来了王叔流连聚芳阁烟柳之地的消息,而几乎与此同时,父皇欲传位于北齐王的谣言满天飞……通过几番明察暗访,证实谣言的来源地不是别处,正是聚芳阁。到这里,我要是猜不出谣言是出自北齐王之口,我也不配稳坐太子之位了。"

小隐忍不住问:"为什么?"(画外音:我要是傻到以为北齐王真是想夺位,我也不配当朱砂盟第一女杀手了。)


"可以勉强称为欲擒故纵吧。若是父皇真想传位于王叔,现下时机肯定不成熟,王叔根基不牢,几乎没有朝臣会支持一位毫无实权的王爷,相反的,太子素来恭谨谦逊,与众臣相交颇深,迎娶的每一位妃子更是与朝中众多门阀派系都有盘根错节的联系,这样一比,王叔可以说是胜算全无,不仅如此,还会丧失夺权的先机,因为就算我不去争,自然有人会替我出头去争。从另一个方向想,若是父皇欲传位于我,那么为了平息谣言,必然会加倍重视我,赋予身为太子监国的我更多的权限与尊重,以此安抚人心。"

"王叔表面上风光无比,事实上只有肤浅小人才会以为他得利。"

素芳说得轻巧,小隐却听得背脊发凉。


连太子都能打探出谣言的来源,那朱砂盟没道理不知情……就算我因为忙于其他任务不知情也就罢了,可……这样事关重大的情报,又怎么不会呈给陛下?……陛下,陛下为什么还下令让她保护清月?或者换种方式说,对于北齐王的诡计,陛下非但不阻止,还装作全不知情的样子陪他唱完全套戏码?……这,怎么说得通?


小隐还来不及从沉思中拔出来,那厢却传来细微的响动,小隐慌忙回身,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号称朱砂盟第一女杀手第N次失职。(=。=实在懒得数几次了,被刺了一剑后就彻底的迟钝得无可救药,她真的是那个那个第一么?还是说方衍那剑带特殊效果????!!!!!)

清月将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抓开,扯到一半被素芳捉住,挣扎好几下都动弹不得,血丝又渗了出来,素芳回头对小隐冷冷道:"传太医。"


小隐正欲往屋外奔,刚转身便听到一声闷哼,回过头来,眼睁睁看着清月一口咬在素芳的右手背,浓艳的血珠顺着清月的口角一串串滚落,滴落在床褥上,侵染一片炫丽的红。

素芳神色未变,只额角的汗显露出他的痛,他也不甩开清月,径直对小隐说:"还看什么看?传太医。"

小隐才匆匆跑出去。

手背上的咬劲松开,咸涩的泪水流进鲜血直冒的伤口,素芳眉头一紧,促狭的笑道:"是我的皮太糙硌着你的牙,还是……你移情别恋开始心疼我了?"

清月泪流满面的瞪着他,要不是双手被制住,只怕真会扇他几下嘴巴。吸了口气,清月哽咽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烛火掩映下的素芳轻笑一声,俊朗的面容被照得越发轮廓有致,"你以为一死便能得解脱吗?还是你以为只有这样做才能配得上你对他无悔的爱意?活下来的人比执意寻死的人需要更多的勇气。"说到这里,素芳顿了顿,眼神忽地变得犀利,"归根结蒂,是因为你在害怕吧……"

"我没有。"清月的眼神泄露出他的脆弱与慌乱,嘴硬的诘问:"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连死都不怕……我不怕的……"末尾的声音低若蚊咬。


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我什么都不要知道,我宁愿以为他是爱我的,不是利用我,就让我以为他爱我,深深爱我,带着这样的想法安心的离开这尘世,不留下分毫伤痛绝望。


颤抖的身体,如同失足落入陷阱的猎物,看他的无助,脆弱,哭泣,素芳此刻竟会觉得心被揪紧,下意识的将他圈入怀中,一面情不自禁的安抚他,一面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怕什么?他……对我至多只有兄弟之谊……不曾有别的。"

像是黑暗中的人忽然发现一线光明,清月漆黑的瞳过动人的神采,"真的?"


素芳也不正面作答:"太极殿外,他先是气势夺人的威胁我说要给父皇进言,尔后又软下来劝我……他说的每一句对我而言都是金字玉言,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对我说的是……"

素芳,就算你父皇不在了,我们也不可能有希望的,我把你当朋友,当兄弟,当贤侄……不会有的别了。

素芳,我把清月交给你,并不全是因为惧怕你父皇的迁怒,只是……我不能一直陪着你,而他可以,把他当作我,好好对他,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素芳……

素芳,我已经如此不堪了,我不能再毁了你。


第三卷 白头吟 一个人的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囧,他们两个还是搅在一起了,一团乱麻……乱啊乱,越扯越乱了,呵呵,剧情需要,剧情需要。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润湿的吻混合着血色芳香,在齿间流溢,不断的相互汲取,如同沙漠中的旅人对水源的渴望,也如同寒冬野地里的人对火源的执着……或者只是紧紧相偎依,舔舐彼此的伤口,心中的伤,身体的伤……

"啊……"清月低吟,素芳停住,"碰到伤口了?"

清月摇头,"我没事。"盈盈水眸却似要溢出水来,素芳不忍道:"还是算了吧,你的伤。"

清月执起他好不容易不再渗血的手,凄艳的笑道:"你射我两箭,我只咬你一口,说到底,总归还是你欠我。"

素芳点头,"好好好,我欠你,你要我怎么补偿直说便是,就算今晚你要在上面我也同意,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你……"清月赧红了脸,只发得出一个单音节词。

夜凉如水,静静流息。

屋内笑语不断,屋外啸风阵阵,清冷月色下,一道黑影茕茕孑立,回首遥望了一眼,便朝冼心殿大门外走去。

经过守夜的侍卫,侍卫长行礼道:"王爷见过太子殿下了?这就要回去么?"

火把映照下,北齐王一张脸被反衬得青白,冷声道:"今夜,没人来找过太子,你可记清楚了。"

侍卫长不再言语,垂首敛眉。

衣袂翻卷,那道孤冷的影子远去了,苍凉的黑色,深沉的黑色,浓重的黑色,仿佛与夜融为一体。

夜凉如水,静静流息。

一切都不曾发生,似乎一切又都改变。

沧海桑田,只是转眼间的事。

眼前戟光交错,禁军虎虎生威大声道:"王爷止步,陛下正与几位大人商议要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抬眼看,竟是到了朔弋宫正殿德正殿。


深邃的眸光一暗,宣亿转身欲离去,却不想身后一声疾呼,回头望去,见赵喜快步跑到跟前,作揖道:"王爷可是有要事启禀陛下?奴才这就去传话。"遂命一名小宫监领宣亿去偏殿暂歇,急匆匆的朝正殿跑去。

也不知是赵喜办事效率太高,还是宣亿步子小走得慢,总之当德正殿门开启,朝中几名重臣鱼贯而出步下石阶时,正好撞上宣亿。

北齐王虽说是个虚号,但生为皇族宗亲,纵然实权全无,地位却是极高,那些个重臣前前后后施礼,宣亿道请勿多礼,便拾步朝德正殿走去。

这时好几个重臣停下步子,望着宣亿的背影莫名的出神。

王琦咳了声他们才回过神来,司马魏显原是军旅出生,大而化之是时常的事,当下便直率道:"怎么?一个个都似丢了魂,难不成没见过北齐王?"

那几个大臣都低下头,王琦解嘲道:"是许久未见了,北齐王久病缠身,历来与又鲜少出入各公卿世家。"


"是啊,王大人说的是啊……"附和声四起。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刚才在德正殿内与陛下商议春伐事宜,慷慨激昂,指点江山,正谈到兴致之处,赵喜溜进来只附耳陛下一句话,陛下便挥挥手说天色已晚,明日再议。当下便有人猜度,是不是陛下要秘密召见什么人物,定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却遇上缓步走来的北齐王。北齐王没有实权,早是众所周知,陛下深夜召他何故?


要说是碰上陛下的妃妾,大伙也认了。偏偏是北齐王,时常称病不去早朝的北齐王,荒唐无度沉迷声色犬马的北齐王,纵令手下扰民的北齐王……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起了想为难北齐王的心思。

就算不能直言顶撞他,冷嘲热讽几句总是少不了的。

却在见他的一眼间,将全副想法抛到九霄云外。

……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默不起眼的少年王爷,竟如绽放的倾国牡丹吐露出无人能及的芳华……

是一直没有注意到?还是……

无法深想下去。

魏显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王琦也不迟疑的跟上,后面的人也陆续起步。

两路人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月色映得德正殿外的石板青得发白,白得有些刺目。


王琦故意放慢步子,慢慢落在最后,临出大门时,脖子往后扭,锐利的目光直向德正殿,隔得很远,朦朦胧胧中只看见一个人影扑入另一个人怀中,赵喜急急奔出来掩上门……

如果说以往只是捕风捉影的揣测,这下算是印证了心中所想。

王琦还未理清混乱的心神,魏显嘲弄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里响起:"是不是白日里狩猎累煞了司徒大人,让司徒大人止步不前。"

他也看见了?王琦压住满腹心思反应极快道:"魏大人谬言,王某只是忽然想起些什么准备明日议事时呈禀陛下。"

"哦?是吗?"魏显古怪的笑,往朝臣歇息之处走去,王琦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也不做声,两人行至僻静之处,未等王琦开口,魏显先言:"我已经劝过陛下了。"

王琦意味深长的应了声。

魏显脸上嘲弄之笑更深了,把整张脸衬得有几分阴森,只听他继续说:"陛下只回了一句话,便让我打消了所有念头。"

王琦缄默,魏显仿佛元神出窍,昵语:"天下是什么?……"

那日宽敞明亮的宫室内,威严的君王字句犀利气势夺人:"你口口声声要朕以天下为重,为苍生谋福,那你告诉朕,朕的福祉又在何处?天下……他何曾不是朕的天下。"

"陛下,臣不明白。"

"不明白就回去想明白后再来找朕。"

当日魏显硬着头皮告退。

这个问题魏显不愿去想,偏偏心里却明白无比。

天下……

崩越万民的天下,苍生黎民的天下,是谁的天下?

是帝王的天下。

而那个沉着英明的帝王却说,这不是他的天下。他的天下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天下。


第三卷 白头吟 谁得到谁
朔弋宫鳞次栉比,起伏绵延,宫室虽不比长乐甘醴二宫奢华,但也蔚为壮观,尤以正殿德正殿为甚。

作为行宫,德正殿极为宽阔大气,冗长的殿室中隔七重纱帘。

这夜,七重纱帘全数垂下。

奉上玉酒与珍馐瓜果的内侍低头一路退下,带上殿门。


楚鸣空静坐在摆满食物的几案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走近,一道白影晃眼过,只着白色寝衣的宣亿倒在楚鸣空怀里,鞋袜早已脱下,光洁的玉足踩在清冷的地上,楚鸣空拾起他的足,双手来回搓动给他取暖,"身子不是才好没多久吗?老是这样不知爱惜……"宣亿食指在他唇上轻点,他只得无奈的噤声。


宣亿收手,状似无意的指甲刮过他的唇颊,激起火辣的痛感,楚鸣空陡地回神,抓住他的手腕:"你又想做什么?"(=。=楚大,你傻了吗?深更半夜的,你家小情人穿这么少往你怀里钻难道还会为了别的?)

宣亿抽出另一只手拈了块蜜汁杏肉放进嘴里细抿,缓缓咽下,末了,还伸出粉舌舔了舔妍唇,那粉嫩的舌哪是舔在宣亿自己唇上……

楚鸣空顿觉喉咙干涩,低首将宣亿的唇瓣含入嘴里细细品尝,也不知是杏的味儿还是宣亿本身的味儿,只觉甘醇可口,齿颊生香,不觉中将宣亿压在了地上,沉湎缠吻……


直到宣亿坚定的推开他,楚鸣空才放手,只见此刻宣亿白色的寝衣已褪去大半,露出大片尤胜雪玉的肌肤,楚鸣空几乎来不及细想便将他拦腰抱起,这时宣亿珠玉般的笑声响起,亲昵的拍了下楚鸣空灼热胸口,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话:"急什么?我还饿着呢。"

楚鸣空只得悻悻的将他放下,眼见他拈起一颗水晶葡萄放入口里,细细嚼动,不防汁水顺着口角溢出,宣亿迟疑了一下,伸袖擦去,故意不予理会楚鸣空如炬双眼。

华美的手指来回挑拣,最终停在酒壶上,凑近鼻旁嗅嗅……

楚鸣空不耐烦将头转向另一边,心头绞作一团乱麻。

这家伙……

半夜三更跑到德正殿来,张口就是肚子饿,绝对只是个借口……八成……八成是来整人的。

"陛下……"


楚鸣空回转头,刚想问他是不是吃完了,才发现他竟然连杯子都省了,直接抱着酒壶嘴里灌酒,当下一把扯走酒壶,宣亿直勾勾的看着酒壶,借着酒兴将楚鸣空扑倒在地上,酒壶咕咚几声滚远了。

红烛摇曳下,那张清灵的面容浮现妖冶的华光,带着倾世之笑倒在楚鸣空颈侧,让楚鸣空无从推拒。

一股非常,极度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

果然,温热的气息中那个魅惑的声音说:"陛下……"

"嗯。"

"陛下曾对宣亿说,只要能与宣亿一夕共枕眠,愿为宣亿做任何事,这话,算数吗?"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能算数吗?

楚鸣空可不敢这么答,至少现在不能。楚鸣空试探问:"你要我做什么?"字里行间哪里还有半点帝王威严……【帝王受,偶要坚定=。=】

宣亿笑笑起身,笑如昙花一现,湖光掠影,眨眼即逝,只将一个背影留给楚鸣空,径直掀开帘帐朝殿内深处走去。


楚鸣空赶忙起身追上去,从背后紧紧的环住他,滚热的吻从宣亿的颈项一路顺着脊背下滑,手忙不迭的去解他单薄的寝衣,就在拉开寝衣的那瞬,宣亿仿佛化身一尾机灵的小鱼儿从他怀里逃脱,几步钻进了床帐内,斜着头懒懒的说:"陛下可否闭上眼,将双手伸进来?"


楚鸣空照做,眼帘合上伸手,只觉在一片黑暗中,湿热的唇舌如同小蛇在十指来回游弋,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孰不防腕上一紧,宣亿竟然用布带将他双手缚作一起,还未来得及出口询问便宣亿被拽了进去。

红烛帐暖,烛光穿过帘帐化作□的红,洗印冰肌玉骨……

惊艳的唇包裹楚鸣空因吃惊未合上的嘴,狠狠的咬碎,狠狠的撕裂,血腥味扑鼻而来……


腰上一松,楚鸣空警惕的睁开眼,借余光瞥见下身已被褪得精光,宣亿的手正一层层的剥着他上身的衣服,但因为双手被缚住,显然无法完全扒开,"哧啦"几声响,楚鸣空目瞪口呆的看着上身的衣服被撕得七零八碎。

宣亿一口咬住他胸口的绛珠,手指狠虐的揉捏另外一枚,这样的刺激与痛,纵是楚鸣空也难抵挡,更何况除了宣亿,从没有一个人敢这么放肆。


身体不受控制的扭动,双手被缚住无法挣脱,体内的血液在奔啸,在翻滚,亟待的想要找一个出口,下身的欲望昂扬,被突如其来的握住来回上下□,不知道是否与手被缚住有关,没有持续多久,楚鸣空便泄了。

粘稠的浊液顺着腿间下滑,楚鸣空微眯着危险的眼,薄唇张开:"你要做的就是这个?"

宣亿将头靠在楚鸣空宽阔厚实的胸膛,手指不安分的在他胸前的肌肤上留恋的画圈,软软的说:"不可以吗?你得到我,我也得到你。"

楚鸣空闭上眼,他明白就算手被缚住也有足够的把握不让宣亿得逞,但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给我一个理由。"

如华如水的眸光从宣亿眼中流过,他的手从楚鸣空的胸骨一路下延,脸上跃动艳媚至极的笑:"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不是聚芳阁那次,你知道我说的是哪次。"

"当时你只是调笑的问了句,问我是不是该以身相许,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当灵魂迷惘的时候,我总是选择顺从身体的欲望,于是我主动……"

楚鸣空深吸了口气,"身体的欲望?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并不厌恶与我做这种事,甚至,是很喜欢。"


"呵呵呵……"宣亿笑声连连之下,楚鸣空眼中的光越发深邃难解,就在这时,宣亿抚摸他半张脸,"你早该削去我的王爷封号,将我圈禁在禁宫之内,你为什么不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

楚鸣空觉得越来越难理解他,即使无数次与他欢好亲近,直到这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未试着去了解他。

现在开始,会不会太晚?

楚鸣空吃力的开口:"你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不顾及他的意愿占有他,得到他,拥有他,到最后才发现,得到的却只是他的身体,他的欲望?


什么时候开始违背初衷?真的是因为害怕他心里有了别人而迫不及待的强占他,还是因为自己的欲望早已超越了情爱,到了理智难以压制的地步,只想得到他,哪怕仅仅是他的身体……彻底的失掉了赢得他的心他的爱的机会。

楚鸣空,归根结蒂,你就是强迫自己的亲弟上床的无耻下流之人!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会觉得痛苦与失望?


谨不防下身传来一阵难以磨灭的剧痛,楚鸣空牙关紧闭闷哼出一声,眼神复杂的望着宣亿轻笑的脸,宣亿低头啄了口他坚毅的唇,漫不经心的说:"放松些就不会那么痛了,呵,等下会很舒服的。"

艰涩的甬道,□的快感,节奏的抽动,紧密相连的摩擦在两个人体内激起火星乱溅,灼热得快要融化,欲望的浪潮吞没神智,吞没爱恨,欲望,只剩欲望……

如火炽烧的欲望中,楚鸣空眼角滑下一滴不被察觉的泪……

愤懑?悔恨?不甘?还是……爱。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42 章
天幕沉沉,晦暗的云在天际汇集……

京城笼罩在夜色中,不见月,不见天。

聚芳阁内一处阁楼上,精致的雕花廊椅上侧坐着一名颀长身姿的男子。

微微阖眼,秀颜朦胧在夜色中看不清,一双青白的玉臂从后面轻轻的环上他,迟疑而又坚定:"在担心飞雪?"

泠清浅笑一声,并不睁眼,反问:"你以为呢?"

桓忻冷艳绝美的唇触到他的脸侧,"除了飞雪,圣君可曾把其他人放在心上过?"酸涩,苦楚,无奈……仿佛打翻的五味瓶。

泠清食指压在他唇上,促狭的笑道:"娼楼小倌的醋你爱吃也就罢了,如今却连飞雪的也不肯放过了?"

桓忻张口便要咬那根碍事的手指,泠清怎会让他得逞,手一缩,藏进衣袖里去了。

桓忻气得张牙舞爪,偏偏没胆子去扯烂他的衣服,最后气得一甩头道:"天快亮了,我得回去了。"

本想听他挽留,谁料,泠清淡淡的说:"我也行将离开此处,此去一别,再见亦是经年陌路。"

桓忻失神片刻,愣愣的问:"你要返回圣界?"

泠清笑而不答。

风吹云散的笑,亦如他端坐在圣界浮华殿上,傲视睥睨,惟我独尊的笑。

如此遥不可及的他,怎会被一个人独占?

桓忻艳唇咬得泛白,不发一言转身离去之时,却听见那个始终沉静如一的男子出声:"飞雪的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妙。"

桓忻不解:"为什么?"

泠清背躺在廊椅上,无比舒适,"纵使他失却了前世的记忆,但他的魂儿终究是飞雪灵君,飞雪灵君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吗?"


泠清双眸微笑似明月,"上界明着看光鲜无比,其实肮脏龌龊,彼此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惨状,怕是连你们地狱都自叹弗如。在极为重视神力的上界,飞雪以区区七阶天神之位居于灵界首仙几千年,在灵缇荣膺为九阶天神之后这样的局面都未曾全然打破,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创始元灵幻化的两朵莲花之一吗?"

"偌大一个灵界,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圣界有我,众仙也对他心怀敬畏,要说他在上界只手遮天也未尝不是。"

桓忻明白他话中暗示什么,却不得不问:"那嫆衣帝姬?……"

泠清叹息:"告诉你也无妨,帝姬和大多数人都以为飞雪为救五华不惜以身涉险,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飞雪意图弑杀帝姬是假,欲夺造化玉蝶是真。"


桓忻忍不住脱口:"他不是有乾坤指么?还要造化玉蝶作甚……"话刚出口便后悔,心下明了,乾坤指……早给了五华。再细细思去,却发现这个洞越挖越深,牵涉圣灵二界……

泠清捋了捋耳后的发,优雅自如道:"看来你已然知晓其中奥秘,也不用对我讲明,藏在心里便可。"

桓忻苦笑:"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把我当作什么?"


灵界有灵缇帝君,圣界有嫆衣帝姬泠清圣君,统共三位九阶天神,飞雪夺了造化玉蝶再加上他的聪明才智要突破九阶指日可待,他既然不畏惧根基浅薄的灵缇帝君,又怎么会畏惧失了造化玉蝶的嫆衣帝姬?泠清圣君根本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如此一来,他便是名副其实的上界首仙……

好深沉的心机。

赢则是无上至尊,败则是深情无悔。

没有人会质疑,没有人会不感动,没有人……会不同情。

飞雪的心机虽可怕,但更为可怕的是把这一切看得清楚明晰静待其发生的泠清圣君。

此刻,泠清依旧含笑望着桓忻,半是调谐半是真诚道:"飞雪把五华当成什么,我便把你当成什么。"

飞雪把五华当成什么……桓忻迷惑了,五华只是飞雪的一个借口,还是别的什么,他怎会晓得。


泠清凝了他一眼,继续说:"说实话,飞雪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怪罪他,因为这三界上下,唯有我最了解他,也只有他最了解我。飞雪……与我同为荣耀之子,光华万丈的外表下却有同样……"说到这里,泠清停顿了下,用极低的声音道:"寂寞的心。"

"五华懂他的寂寞,所以明明只是美梦一场,他仍愿意为五华抛弃一切。"

美梦一场?对我而言,你何曾不是最美的梦?


桓忻闭上颤抖的睫毛,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眼,耳畔依旧是淡淡的调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寂寞……我也说不清,可能是觉得万事万物尽在掌握之中,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没有到不了的地方,没有征服不了的人,呵呵……"

皮肤上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桓忻睁开眼时,哪还有泠清的影。

空荡的廊椅,空荡的阁楼,空荡的身心……

天上地下,此去一别,再见亦是经年陌路。

陌路,陌路,陌路……桓忻反复默念,不禁哑然失笑:你我终成陌路,还是……你我本是陌路。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43 章

腹部的伤口扯着疼,快天明了小隐才觉睡意袭来,谁料还没入梦,便有人扯着自己的脸皮子直生痛,模模糊糊的睁眼,见舒儿笑脸盈盈的弯腰立在跟前,"我的好妹子,你可不要贪睡了,太子妃快过来了。"

一句话让小隐陡然醒了神,忙从石阶上爬起来,掸掉衣裙上的尘土,"太子妃过来做什么?"


舒儿好笑不笑的瞅了瞅屋里:"太子在里面,你说太子妃过来做什么?话说今儿一大早,德正殿那面来人了,兴许陛下有要事宣太子呢……"这边话音未落,小隐便瞧见太子妃领着奴仆们踏进院里了。肯定是来不及通传了,等会要是闯进去可别看到什么才好。

"奴婢拜见太子妃。"小隐与舒儿一同福身。

"太子呢?"太子妃口气有些急,令小隐不禁担忧,莫非陛下真有急事要宣太子,这下……

小隐还在犹疑之际,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开门扑了进去,太子妃急急的唤了声:"秀儿!"

好几名奴婢想上前拦住楚秀,但都碍于太子妃的脸色止步不前,小隐将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在地上刨个洞钻进去。

几声浅笑,不用瞧也听得出是太子那个BT发出的。脸皮真够厚的,被儿子看见自己丑态竟然还笑得出来,就不怕把小孩子带坏了……错,好像小殿下早就无师自通了……

小隐还在乱七八糟想些有的没的,里面传来素芳清亮的嗓音:"稚绮,有事进来说便是,站在门口多不好。"

稚绮?小隐顶着不怕死的好奇心偷瞄了眼太子妃,果然见太子妃一张端庄秀美的脸被气得发青,沉声对奴仆们道:"你们在外面候着。"便拖动裙摆踏了进去。

小隐胳膊肘捅了后面的舒儿一下,舒儿凑近她咬耳朵道:"太子妃的闺名……"


被子一掀开,凉气陡然窜了进来,清月往床里侧缩缩,还是不管用,只得抹着睡眼惺忪的眼坐了起来,眼还未睁开,两片滑滑嫩嫩的像是桂花糕样的东西便贴了上来,好甜好芬芳……好美味。昨晚折腾了大半夜没睡好的清月下意识的就想去咬,孰料,素芳低吼:"你个小鬼,真是色胆包天了!"

睁眼,一张粉嫩嫩的脸近在咫尺,更令清月惊咋的是,楚秀的小嘴正贴在他的唇上,被素芳拽走时还一副陶醉的表情。

清月额角满是黑线,楚秀扑蹬着断胖的腿,振臂大呼:"爹爹,放我下来,爹爹,不然我叫娘了……"眼角还带着两滴不知从哪挤出的装可怜的泪珠。

素芳拿手指弹了弹他的脑门心:"小鬼,你跟谁学的这套?"(小隐:"当然是你啦,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秀儿。"太子妃焦急的走了过来,素芳手一抖,将他丢给太子妃:"你教的儿子,真是……"


太子妃当然知道这个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头准没干好事,只得哄他道:"秀儿乖,出去让舒儿带你玩。"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温柔,与平日的严肃端重相去甚远,可楚秀偏偏是吃软怕硬的主儿,嘟起小嘴指着清月道:"不就是亲了这个哥哥的嘴嘴一下下吗?爹爹干嘛发那么大的火,对秀儿好凶凶哦……"情绪激动,又挤出几滴装假的泪。


要不是十月怀胎,亲眼见他娩出,太子妃真怀疑这不是自己的亲身儿子,想她出自名门望族,端庄知礼不在话下,太子也是谦谦君子一个,怎的偏偏生出个如此乖戾的儿子来?平日里太子忙于国事,教导皇长孙的重任自然落在她肩上,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就算太子不当面板起脸问罪,她也难辞其咎,当即便拉着楚秀跪下道:"妾身教导无方,请太子责罚。"

楚秀嘟起嘴还准备说什么,被太子妃连忙捂住,只发出呜呜声。

素芳见状也不吱声,屐鞋走到楚秀跟前蹲下,捏着他的小鼻子道:"知道爹爹因何生气吗?"

太子妃只得抽回手,狠狠瞪着楚秀,楚秀再不济也知道兆头不对,却不知道此时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求救的直往太子妃那边转。

素芳吧唧声亲了下楚秀的小脸蛋,"小鬼,居然当着爹爹的面亲别人,你还把不把爹爹放在眼里啊?"


楚秀人精一个,立马讨好的蹭到素芳脸上,把他半边脸亲了个够,哈喇子粘成一带水,一面还馋笑道:"秀儿当然最喜欢爹爹了,秀儿没把爹爹放在眼里,而是放在心里啊,爹爹……"

太子妃快僵成石像了。

素芳把楚秀往外拉开,命人把他带走,方才扶起太子妃,含笑道:"这鬼灵精……我们的儿子啊,将来必成大器。"

这下换太子妃额头冒黑线了,清月早捂嘴蒙在被子里笑作一团。

素芳也不理会被子里闷闷的声音,示意太子妃为自己齐整衣袍,太子妃这才发现他依旧穿着昨日那件外衫,未曾换下,便说:"要不要叫下人伺候太子沐浴更衣?"

素芳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尖,趁她不及变脸,连忙转移话题问:"一大早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太子妃经他提醒才恍然想起:"父皇差人叫你去德正殿,这会儿人还在外面候着呢,你还是赶紧过去吧。"

"也是……"素芳取下披风便欲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叫了声:"稚绮。"

太子妃很想说什么当着外人的面别这样叫,见左右没人才怯怯的应了句:"唔,还有何吩咐?"


素芳招招手,太子妃心想定是什么不想让人听见的事,便拾起衣裙步了过去,素芳凑近她,两人正巧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外边的人只要抬头还是能看见屋里的情形,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素芳凑近她,飞快的在她唇上沾了一下,身姿矫捷的迈出门去。

"你……太子……"太子妃气堵,终于忍不住低声咒了句:"这爷俩,快把我气死了。"一张脸涨得绯红,领着人离了侧殿。

小隐进屋将笑得浑身发颤的清月拖了出来,不住念叨:"公子啊,你就不怕被捂死吗?"

清月捏着笑得快抽筋的脸,满怀歉意的说:"可是,当着人大笑实在是件很失礼的事啊。"


小隐叹了口气,真不懂他是教养太好,还是脑子掺水了,无意瞥见他手臂上的血污浸了出来,方想起昨晚带太医匆匆赶来时见他与太子两人热吻,当时便遣走太医,转而在门外守了一夜,只是不懂白日里太子分明要射杀他,缘何晚上两人竟然……和好如初?不对,应该叫情投意合。小隐不明白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却觉得翻来覆去数这个词最合适。内心几经挣扎,小隐还是忍不住问:"公子,你和太子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清月咬牙。

小隐:"当小隐没问过,小隐这就去请大夫来为公子换药。"

"小隐。"清月叫住她。

小隐冷淡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把乾坤指转交给他……就说,当这世上没有清月这个人。"

小隐疾呼:"公子!"


清月凄艳笑道:"你觉得我还有脸见他吗?一面怀揣着对他的感情,一面接受太子的宠幸,如此卑贱下作之人配得上完美无暇的他吗?……没有任何人逼迫清月这么做,只是清月忽然明白,权势地位比情爱来得重要得多,清月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

小隐施礼退下,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不曾走远,听见里面传来低呜的哽咽声,无声的泪,滑下……

今夕何夕,君已陌路,相望成痴,莫失莫忘。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44 章

内侍将温水一桶桶倒入池内,宣亿躺在铺着华贵丝绸的软榻上,抬首望向高悬的窗,因为是浴室,所以这里的窗开得比别处高出许多。视线越过那窗,看见的不是天日,仍是青灰的宫墙,正如他自降生后在这皇宫睁眼之日起便看到的宫墙。

急促的脚步在宣亿榻前停住,一名内侍跪下道:"回禀王爷,热水已准备妥帖,请问王爷打算何时沐浴?"

内侍头埋得极低,久不见宣亿作答,便抬起头准备重复问话,一时间竟忘了这宫里的规矩。

明黄色的丝绸上慵懒的侧躺着一名身着白绡的华美少年,肌肤盛雪,眉目如画,一双黑眸如繁星耀人,又如春水惑人……

白绡掩不住他光华颀美的身形,若隐若现下胸口微微起伏……

内侍张大了口,全然忘了此刻该说些什么。

"呵呵……"

"哦,是什么事笑得如此开心,说来给朕听听。"

宣亿含笑望去,见处理完事务后的楚鸣空屏退下人走了进来,那名被作弄的内侍赶紧跪行退下。

楚鸣空在软榻一角坐下,宣亿头枕在他的腿上,动了动身子躺好,楚鸣空正为他难得的乖顺欣喜,促不防他开口第一句便让楚鸣空气不打一处来,"昨晚弄疼你了吧。"

纯粹的笑,不带任何感□彩的。

楚鸣空不懂,他是想嘲讽,还是……关心?随即反将一军道:"你舒服就行。"

原本是反诘的口气,但脱口而出竟是意绵绵的软话,令楚鸣空始料未及。

宣亿装作没听出任何异常,扭动身子坐了起来,未曾脱衣,径直跳入池水,一时间水花四溅,如翠玉般撒落,楚鸣空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绡衣本就不厚,沾了水更是立即化作半透明状。

宣亿双手抹去脸上的水,将乌发甩在身后,单手伸向楚鸣空。

楚鸣空背靠着软榻,也不急着去拉他的手,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宣亿收手转身,背对着楚鸣空,又将乌发拢在右侧胸前,伸手解衣,湿漉的的绡衣缓慢褪去……

濡湿的绡衣薄如蝉翼,层层翻卷,层层滑下,晶莹的水珠趴伏在腻如凝脂的雪肤上,朦胧如梦……

细窄的肩,光滑的背,纤美的腰,挺翘的臀没在水中看不清……

薄雾升腾,水色华光。

宣亿走到池边取来皂荚抹在如夜乌发上,细细搓洗……

此时楚鸣空开口:"过来。"

宣亿假意没听见,自顾自的清洗。

楚鸣空气恼的走过去,宣亿立刻闪到另一边,这浴池本来就够大的,莫说他左躲右闪,就是呆在池子正中,楚鸣空只要不下水也拿他没办法。

噗通一声作响,宣亿嬉笑着往水池边岸上爬,眼看就要顺利上岸,冷不防脚上一紧被楚鸣空拽了下去。

水珠翻腾,宣亿闭眼不让水进到眼睛里,唇被楚鸣空霸势的攫住,坚硬的牙齿凌虐他的柔软,"痛……"他呜呜的说,字语含混不清,被堵在嘴里。

这个绵长的吻似乎将他的呼吸夺走,以至于片刻过后,两人敷贴着彼此只顾不住的喘息。

宣亿的手指划过唇,刺目的殷红沾在嫩白的指尖,楚鸣空伸舌舔去,继续留恋他唇上的柔软不肯离去,身上的累赘被宣亿忙乱的退去,两具□的身体在浴池里交缠……


加上第一天晚上,第二天,第三天,两个人在德正殿里疯狂的媾和。有时是楚鸣空将他推到池边,让他双腿缠上自己的腰,将他抵在池壁上侵入……有时是在池边的软毡上,宣亿俯趴在上面,楚鸣空壮实的身躯压着他,自上而下在他体内冲刺……更多的时候是在床上,宣亿的身体令他着迷,忘却了所有,只想拼命的占有……


直到第三天傍晚,楚鸣空恋恋不舍的起身,命人进来着衣,顺带也让宣亿着正装,宣亿才想起当晚的晚宴楚鸣空是无论如何也得出席的,遂咬牙道:"你去便是了,为什么非得拉上我?这会儿其他人都以为我还在王府呢。"

楚鸣空笑着宠溺的刮了一下他的鼻:"你来的时候好几个人都看见了,这时倒装不好意思起来了。"

宣亿抿了抿唇:"你是想昭告天下我们两人之间非同一般的兄弟关系咯?"一面说一面将手放在楚鸣空的胸口。


楚鸣空握起他纤华的手背啄吻:"这荒唐的三日,胜过朕有生以来三十多年荒唐的总和,朕也看清楚了许多,既然放不开,那就不要放开,一直紧握住便是。"语罢拉起他的手不顾周遭奇异的目光朝德正殿外走去。

宣亿感觉手像是被烙铁烧灼般难受,急速的抽回,楚鸣空不解的回头,宣亿道:"纵是帝王帝后也极少在世人面前执手相握,我看不必了,我紧跟在你身后便是。"

是失落吗?楚鸣空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不再言语,只身朝台阶下走去。

宣亿出神的望着他的背影,顿觉眼睛很干很涩,独独没有泪——

宣亿没有资格哭泣,因为最后将楚鸣空推上断头台的是他,不是别人。

(*^__^*)嘻嘻……17章最后一个伏笔。

宣亿啊,当你神色凄凉的离开冼心殿走向德正殿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是放不下清月?还是在犹豫要不要害楚鸣空?

或者你什么都没想,只知道向前走。

至此,你已无路可退。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45 章
承香殿灯火辉煌,恍如白昼。

随着皇帝的驾临,气氛更加热火朝天起来,只在看见北齐王尾随陛下进殿的时候有短暂的冷场,但很快又被此起彼伏的敬酒打笑声遮盖过。

北齐王坐在陛下的下首,与此时的热闹场面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司马魏显举杯上前,好些个大臣停住交谈,都敲向魏显。

司马一职,统管天下兵马,重臣之名实至名归。众人都寻思着魏大人是要给陛下敬酒,都斟满杯中酒,欲一同陪酒,谁料,魏显一转身朝向北齐王,"王爷,请。"

宣亿举杯饮下,魏显又满上一杯,两人皆饮下。

魏司马与北齐王好像没什么交情吧。众人纳闷了,便都停下来疑惑的看着二人。

连着三杯,魏显当然是面不改色,北齐王捂了捂嘴,显是喝得太急,胃里有些不舒服。

楚鸣空担忧的望向他,宣亿也不作声,他知道魏显给他敬酒不会就此草草作罢,只见魏显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来回打转,很是失礼,但又不好开口提醒。

魏显瞧了一阵开口笑道:"说好听点,老夫是军旅出生,说难听点,老夫是十足粗人一个。"

宣亿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顺着话说:"魏大人多虑了,魏大人身为陛下的肱股之臣,说是国之栋梁也不为过。"

"王爷谬赞了,老夫之所以失礼的打量王爷,是觉着王爷与已故的柳太妃……"说到这里,故意拖长语音,靠得比较近的几名重臣都听得明白。

柳太妃正是宣亿已故的母妃,生前也称得上宠极一时,加上又是士族大户之女,巴结她的朝臣也不在少数。

后宫不得干政,但吹吹枕边风总是有益无害的。

心念百转千回,宣亿已明白他是想在这上面做文章了,当下心头一紧,起身对楚鸣空礼道:"臣不胜酒力,请陛下允臣……"

魏显眼见计划快落空,忙急道:"北齐王似乎与柳太妃长得一点也不像。"

魏显是心急之人,一急起来便顾不得那么多了,嗓门本就不小,这一急嗓门更是出奇的大,前前后后一干人等都听清他说的话,不禁窃窃私语。

"听魏大人这么一说,回想起来倒真不像啊。"

"是啊,柳太妃当年宠冠后宫,先帝几次出行都带着她,在下曾有幸得见……与北齐王真真不像。"

"这其中……"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宣亿苦笑,朝楚鸣空鞠身道:"容臣告退。"

楚鸣空面露难色,挥手:"素芳,去送你王叔。"

素芳得令退下,魏显不死心的朝殿门大声道:"不知柳太妃葬在何处,太妃昔日有恩于臣,老夫还想去凭吊一番。"


"够了!"楚鸣空怒斥,魏显施礼退回原位,脸上丝毫没有骇怕之色,一旁的王琦被吓得心里十五只水捅打水——七上八下的,靠近魏显小声道:"魏大人,这回可是触怒龙颜了,难道魏大人一点都不怕吗?"

魏显嗤鼻:"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个媚上的佞臣,丢尽皇家颜面。"

王琦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可陛下宠他啊,三日来陛下两日未曾露面,今晚难得露面,还是带着他一同前来的,可见……"

话还未完,魏显低咒一声:"无耻弄臣。"

王琦立马闭嘴,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禁军五步一岗,火堆燃得正旺,劈啪作响。

承香殿前一路灯火通明,素芳好不容易拾步赶了上来,却眼睁睁见宣亿从禁军手里牵来马翻身上去,朝禁苑方向奔去。素芳暗叫不好,忙也拖来匹马上马追去。


离了承香殿,光线变暗了许多,承香殿本就毗邻禁苑,没多少路程过去,便进了草木丛生的林子。此刻黑灯瞎火的,好些个树根草绊都看不清,白日里骑马经过都得小心翼翼,到了夜里更是胆战心惊。


眼见还有五六步远的距离,素芳又抽了下鞭子,准备一举赶上,哪知前方马背上身形一晃,马身整个向前抛出,素芳再加抽一鞭,缰绳上拉,纵身一跃,眼疾手快的拽住宣亿下坠的身子,费力的将他扯回马背上,旋即勒马减速,在林中一小块空地上停住。

素芳自幼擅骑射,然经历这番惊心动魄的救人之举后,也禁不住全身汗如雨下,抱宣亿下马,背靠在树桩上大口喘气。

那夜罕见的月明星稀,整个天际像是深邃的海,散发着盈盈蓝光。星河隐隐可见,如瀑布,如江水,仿佛在奔涌流淌。

时间却仿佛在二人之间静止。

素芳没有看宣亿,只仰头望向广袤无垠的天际,惨白的光如薄膜般附在他俊逸的脸上,没有表情,眼底却泄露出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

记忆中仿佛又回到那个极尽疯狂的清晨,素芳沉稳不乱的率兵攻入岭王王府,从岭王的床上拉下浑身沾满血污的他,那时的他双眼无神,只有翕动的鼻翼证明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真好。

我要他还活着。

我只要他活着。

所以我可以忍受他与父皇之间不容于世的畸恋,我可以忍受他与一个娼楼小倌肌肤相亲,我可以忍受他不顾廉耻在德正殿内荒淫无度的三日……

是的,我可以忍受。

只要他还活着。

我可以一直忍受,忍受到父皇颐养天年之后,我和他之间重新开始……

然,就正如那日在太极殿外亲口他说:素芳,我已经如此不堪了,我不能再毁了你。


也正如那日在禁苑树林内送走清月后他说:素芳,不要再来与我纠缠不清,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父皇放下不身段与一个男宠去计较什么,但并不代表他会心胸宽广到不对你怀恨在心,即使你是他一手培育出的天之娇子,但若是触犯了他的底线,他亦会毫不犹豫的大开杀戒。你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素芳,你我注定无望,何必苦苦纠缠?

素芳,素芳……我的苦心你还不明白吗?

那时的自己傻傻的问:什么苦心?

他淡淡的答:清月。

蓦然间,很多往事如风吹散心际;蓦然间,发觉两人再也做不回两小无猜的少年郎;蓦然间,失去了很多得到了很多却又都被自己忽略掉……

素芳,把清月当作我,好好对待……

他不是你。

他不是你!

你是我的年少轻狂!你是我的鲜衣怒马!你是我的独一无二!

……

不觉间,泪水已湿了半副衣衫,素芳伸手将默默无语的宣亿拥在怀里,相对无语……

月色如水,静静倾泻……

素芳:只想与你一起到永远。

宣亿:永远有多远?

素芳:很远很远,似乎又很近很近……

宣亿:我们只有现在,没有永远……——

2008-9-7"你是我的年少轻狂!你是我的鲜衣怒马!"系在论坛上看的,当时那个感动啊……


其实这段很想点明宣亿找到清月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转移楚鸣空的注意力,他不想素芳被废,理由呢?可能他自己都还不明白,是为了报复,还是真的舍不得毁素芳,或者是在素芳身上看到了以往的自己,素芳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父母妻子,皇位,在素芳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所有的梦想都在闪闪发光。


素芳对他而言是个很特殊的存在。所以要问他有没有爱过素芳,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到这里,很多人都会说,怎么好多段感情都说不清啊,^_^感情这事,千百年来没几人说得清的。

直到最后他失去了所有爱他的人,他会后悔么?

不知道,或许他本能的害怕后悔这个词。

他无路可退,只有毁灭。

魏显的话有两层意思:


一、北齐王不像柳太妃,也不像先帝,像谁?有嘲笑他血统的嫌疑,这点让宣亿最无法忍受。(话说堂堂的飞雪灵君,怎么可能和凡人长得像呢?=。=而且这还不是飞雪的金身,要是金身,那就更美的不可方物了。)


二、柳太妃为楚鸣空所杀,曝尸乱葬岗,宣亿没能为她收敛尽孝,心中本就是愧悔不安。魏显提到这个还有层意思就是提醒楚鸣空是宣亿的杀母凶手,而宣亿还恬不知耻的与楚鸣空同起同卧如夫妻,可谓良知丧尽。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46 章
鼎沸的人声伴随着火光近了,像是打破梦境的拂晓之声。

宣亿推开素芳,径直走向灯火处,转身的决绝让素芳产生了幻觉,以为他正要扑向熊熊烈火,口中喃喃道:"不……"

宣亿足下一顿,没有回头,继续无所顾忌的朝前走去……

火光像是灿烂的烟火般耀眼,灼花人眼……

时隔已久,每当素芳回忆起这个背影,他都会后悔不迭:如果当时有勇气冲上去抱住他阻止他,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一面是金銮殿上至高无上的帝位,一面是冲动冒失的玉石俱焚粉身碎骨。他选择了前者,没有任何人责怪他,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除了自己的心……

收紧双臂,怀中有他遗留的温度。他的每一个神情,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每一句话,都铭记于心,镌刻于心。

素芳混无知觉的回到冼心殿,瘫倒在床上,顿觉好累,闭眼,倦意袭来……

金色光晕在眼前一圈圈化开,璀璨亮丽,五彩斑斓……

意识模糊中,仿佛看见宣亿正躺在他的胸前,笑颜绽放的望着他,素芳伸手揉揉他的发:我好爱你,你知不知道?

他张口说了什么,素芳听不清,将他搂入怀里,用脸细细摩挲他的脸,他笑着推开素芳,素芳生急,将他拉回,按到床上,俯下身羞赧的问:我可不可以……

他没有答话,只闭上了眼,睫毛不安的眨动,素芳温柔的吻落下,混着感动的泪: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素芳吻他,细致的吻,像要尝尽他口中每一片芬芳,他微微羞怯的回应,清灵的脸上也淌着粼粼波光,光华璀璨……

次日,素芳醒来,翻身睁眼,发现身旁躺着一个人,□的肩画出柔美的曲线,素芳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坐起身将他的脸转过来,清月纯真的睡颜尽现眼前……

浓密的睫毛扑闪几下,如水眼眸浮现,盈亮动人。

短暂过后,清月意识到什么,连忙翻身下床,随意扯了件衣物遮住身体,垂首道:"清月失礼,请太子恕罪。"说完便要跪下来。

素芳眼色一沉,闷声道:"都睡了一整晚,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上来吧。"

清月依言又躺了上去,胸口中扑腾不安的跳动。

素芳环住他柔软的身子,凑近问:"昨晚我有说过什么话吗?"

"……太子是有说过什么,不过,清月不记得了。"

素芳不觉间卸下了满脸戒备,嗤笑一声:"那我做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清月垂下头,恨不得一路缩下去,素芳牢牢的箍住他,不让他动弹,用戏谑的语调轻声说:"看来你不止记得,还记得很清楚嘛……"

这要怎么回答?

说不记得,那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说记得……清月光想,脸就烫得可以放烙饼了。

所幸素芳也没有继续追问,坐起身命人进来伺候,这才隐约想起昨晚迷迷糊糊中进的是清月住的偏殿。

自嘲的笑浮上嘴角,带着眼角难以言明的伤感。

清月看不懂,他只看到英姿飒爽的太子抬步走出冼心殿偏殿,俊朗的容颜沐浴在阳光下,荣耀如华,风华正茂。

那样的光芒刺得眼睛睁不开。

以至于清月多年以后总忘不了,仿佛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回想起来。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素芳在如此盛放的年华逝去了,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短暂的炫目,永世的遗憾。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47 章
那日与往日没什么不寻常的,依旧是早朝,退朝,各人回各自府中。


唯一称得上不寻常的是北齐王难得来早朝了,他时常称病,众人见他来了反倒觉着奇怪,这样的异样感没持续多久,当日未到巳时便传来消息说,北齐王在回王府路上遭遇刺客……


王琦脚下不迟疑,立即叫家仆备车,却不是前往王府一探究竟,而是一路赶到司马府找魏显,彼时的魏显比他沉着多了,一向不拘言笑的魏显竟在逗一只鸟雀玩,满脸都是笑纹。

王琦也不含糊,劈头第一句就问:"是你做的?"

魏显打马虎:"做什么?"

王琦:"北齐王遇刺。"

魏显呵呵憨笑两声:"你以为是我做的?"

王琦摇头:"不像是你,可是想不出会是谁。"

魏显笑意越发深沉了:"谋刺皇族可是死罪,我会那么蠢吗?"

这话彻底打消了王琦的疑虑,王琦当即释然的缓了口气道:"不是你便好,正巧与你上次在承香殿当众给北齐王难堪没隔多久,只怕是……"

魏显猛地止住笑,神色严肃道:"这人好狠的心……"

王琦懵了,"谁?"

"还能有谁?谁获利最多谁达成险恶的目的,谁就是幕后指使。"

接到消息之时,素芳正驱马从朱雀门出来打算前往城外的东城驻军,为此次春伐的军马调度做筹备。

当那名来皇宫报信的北齐王府侍卫豁出最后一口气说完时,素芳抽出佩剑当空一挥:"跟我冲——!"领兵杀将过去。

身后紧跟着的几名贴身侍卫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内高手,身手好自是没话说,但是几乎没有一人发现素芳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耳畔的喧嚣都已沉寂如尘,胸口像是梗着一口血块,喉咙里呛着一股腥甜得作呕的味道,整个世界变成黑白……

脑子里空白一片。

剑起剑落,鲜血如喷薄的红雾迎面扑来,却丝毫没有眨眼,一面指挥若定的下达进攻命令,一面神色仓皇的寻找他的影踪。

挑开一具具尸身,失望与绝望与时剧增……

没有,没有……

你在哪?在哪?……

最后一名刺客连中四剑倒地,一声凄厉的嘶号破空而出,所有人应声望去,只看到满脸是血头发散乱的人对着天空留下两行污浊的血泪……

若不是一直追随在他左右,没人会认出他是太子。

司马府内,王琦满脸疑惑,纵是在官场里打拼了三十来年的他也不肯信魏显说的话。

魏显嘴角抽动了一下:"怎么?不信我?那咱们走着瞧好了。"

王琦忙拉住正欲转身离去的魏显:"诶诶,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好不好?"

魏显甩开他的手冷笑:"以王大人的聪明才智会想不出这前前后后的因果干系?"

不是想不出,而是……实在不敢想。


如若这次行刺真是北齐王欲盖弥彰想要借助他人之手除掉魏显而阴谋主使的,那么,先前那个纯善无害尸位素餐无一是处的北齐王是谁?和这个心机深沉到不惜以自身安危为代价也要达成目的的心狠手辣之人相比,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北齐王?或者说,哪一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陛下为北齐王所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若是北齐王真欲对陛下不利,那还不是如振落叶般手到擒来……

究竟谁把谁玩弄于股掌之间?究竟谁才是谁的猎物?

北齐王,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48 章
然而,王琦想错了,魏显更想错了。

当太子从成堆的尸身中挖出北齐王时,北齐王尚残有一息,几名家仆至死都用身体牢牢护住他,才让他得以逃过一劫。

血水浸透他的全身,粘稠,凝结……

他宁静的闭上双眸,脸上并没有恐慌与畏惧,而是平淡与安详,仿若初生。

太子抱起他,周围的青墙都被鲜血浸染,青石地上高低不平的俯着层峦叠嶂的尸体,鲜血顺着千沟万壑汇聚成血泊,似乎连青色的天空都被映红……

记忆中的他板着一副冷冷的面孔陈述事实:我们只有现在,没有永远……

他没有回头,义无反顾的走向火光,像是走上最终的末路……

素芳闭上眼。

我可以忍受……只是我以为而已。

直到失去之时,才明白什么是无法失去。

手中剑,已离手,素芳将他抱上马,吩咐好善后事宜后策马赶往太子府。

抵达太子府,将血人似的他亲自抱去沐浴,满满一桶清水,都被染成怵目的鲜色。


仔细的搓洗,将血污一层层洗去,凝白的肌肤渐渐呈现,发现只有几处浅细的划伤,素芳不由得松下一口气,这时有人来报,陛下已赶到太子府,请太子前去接驾,素芳方才吩咐再准备一桶清水为他清洗,连衣衫也来不及换,快步出去迎接。

见到楚鸣空方行毕礼,宣亿所呆的暖阁发出一声尖锐的刺叫,像是鸟儿割破嗓子发出的声响,伴随着轰然的水声。

楚鸣空顾不了那么多,朝素芳望了一眼,飞快的奔了过去。


推门看去,只见屋内一地都是水,一个滚圆的木桶滚到墙边,屋内的奴仆都不知所措的呆站在一旁,一道瘦削的人影缩在墙角,沾水的身子颤抖不停,口里嗫嚅:"血,好多血,怕,怕……"

沾着水珠的莹白身子光洁似玉,哪来的血?

楚鸣空涉水过去,想要扶起他,他的视线却由下至上,在楚鸣空踏进水里的靴子上停住,昔日如繁星的眼眸只剩仓皇与恐惧,又是一声尖叫:"啊——!血……"

楚鸣空扶住他瘫倒下的身体,小心翼翼将昏迷的他放倒在床上,盖上锦被,素芳早已跪在下面,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楚鸣空指着宣亿,口唇发干道:"怎么回事?"

"儿臣不知,从刺客手中救回王叔后王叔便一睡不醒,直到适才父皇驾临,儿臣前去迎接王叔才……"

楚鸣空忽然感到似乎有锥子在脑子里打洞,抚了抚紧绷的额,"继续说。"

"儿臣揣测……王叔许是受了惊吓,不如传太医来瞧瞧。"

楚鸣空浑身乏力,手有气无力的挥了下:"传。"

北齐王是太医院的噩梦。

这次几乎是刀斧手驾着太医一个个过来诊脉,个个都说脉象无异常,太子府的奴仆们便又将太子前脚离开暖阁后所发生的事陈述了一遍。


那时已备好第二桶热水,将北齐王扶进去清洗,许是移动惊醒了他,北齐王缓缓睁开眼,原本平静无波的北齐王在看见桶里的水后立马被吓得惊魂失色,奋力甩开众人,尖叫着推翻木桶,像是躲着什么似的缩在墙角,口中一直嚷嚷:血,血,怕……

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他把水当作了血。

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情形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

楚鸣空将他的手握在掌中,温柔备至的理顺他凌乱的发,眼中浮出难以言明的柔情与痛楚……

像是受了他的感应,北齐王发出梦呓:"不要走,留下来好不好?……"

楚鸣空向下面跪着的密密麻麻一干人摆摆手,包括素芳在内的所有人都静默无声的退下。


北齐王握住他的手满足的笑开了,似乎是梦到了异常甜蜜的梦境,翻过身来将他的手轻轻的枕在脸侧,带着天真无邪的笑颜说道:"别走,父皇,宣亿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你留下来?告诉宣亿好不好?父皇……"两滴水晶般剔透的泪从他紧闭的眼睑下流出。

楚鸣空的手彻底僵住不能动弹一分。


隔了片刻,楚鸣空推门而出,神态俱是疲乏,嘱咐素芳好生照顾北齐王,便下令摆驾回宫,搞得那群太医留也不是,去也不是,素芳道:"待我进去瞧瞧。"遂闪身进屋,只见帏布朦朦中宣亿已坐起身来,素芳只想走近瞧瞧,猝不及防宣亿猛地向他扑来,仅论身形素芳当然强过他许多,但是这一下实在太突然,素芳后背贴地,摔了个结实,心中却隐隐觉出异样。

宣亿软软的缩在他怀里,两只手攥得老紧,委屈的嘟起嘴:"父皇刚才为什么推开宣亿?是不是宣亿惹父皇生气了,父皇别生气好不好?"

素芳试探着叫了声:"王叔。"

宣亿只当作没听见,眼圈一红,揉揉鼻子哭了出来:"父皇要宣亿怎么做直说便是,宣亿会乖乖听话的,只要父皇不离开宣亿。"

素芳继续叫:"王叔。"


宣亿忽然破涕为笑,拉起素芳的手往外跑,素芳经不住他拽,硬生生被拖了出去,门外围聚着黑压压的一群太医,皆眼见着北齐王将太子拉着满园子跑,正巧太子妃带着一队随从过来,北齐王立刻瑟瑟的闪躲到素芳身后,指着太子妃小声道:"父皇,母妃好凶哦,父皇你帮我挡住母妃好不好?我要去找媚儿玩。"随着噗嗤一声笑,丢开素芳跑了。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49 章
北齐王疯了,心智相当于七岁小孩,害怕见到大片的水,害怕所有红色的东西。

陛下心存怜悯,将他关进长平宫。

长平宫,是冷宫。

在他进去之前,陛下将长平宫内原有宫人都遣去守皇陵,将一座空荡荡的长平宫留给他。

陛下还下令未有旨意,任何人不得踏入长平宫半步,只留少部分宫人伺候,而那些宫人注定一生都不能离开长平宫。

那日魏显有事在宣政殿外候见陛下,未待多时,太子便怒气冲冲的大步出来,魏显见了忙躬身行礼,太子见是他,扯开嘴笑:"魏大人。"

魏显低眉顺眼:"太子殿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太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是吗?我看魏大人气色更不错呢,人逢喜事精神爽。"

魏显眉毛抖了下:"喜事?老臣不懂。"

太子凑近他耳旁道:"刺杀北齐王的刺客被孤杀得一个不留,难道不是可喜可贺之事吗?"

魏显脸色一沉,肃色道:"太子切勿听信小人谗言。"

北齐王遇刺,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矛头大多指向魏显,朝堂之上,陛下虽未多言此事,但魏显早已如坐针毡。


早先听闻北齐王被及时赶到的太子救下之时未曾身受重伤,魏显心想这小毛头的算计也不过如此,哪知几日里过去,太医院众医官皆异口同声北齐王罹患失心疯,一辈子都难痊愈。

试问,有谁主使人行刺自己会做到把自己吓得失心疯的地步?

若想要假戏真做,往胳膊腿上插几刀后在床上躺几个月便了事,须得着神智尽失,管皇帝与太子叫父皇,管其余后妃叫母妃?

北齐王是否装疯卖傻,魏显私底下也不是没猜测过,但是一想到他被关进长平宫,终生不得见任何人,无法踏出宫门半步,心下也懒得质疑。

本就无权无势,现今连自由都没了,他还如何能够翻身,如何能危及到崩越天下,如何能够加害于陛下?

想到这里,魏显脸上露出不自觉的笑,心也放宽许多,从容自如道:"谋刺皇族虽是死罪,但现下北齐王身体无恙也称不上什么罪不罪的,太子您说是不是这样?"


太子与北齐王年纪相当,两人时常同进同出亲如手足,会迁怒到自己也在意料之中。但是此番行刺失败,就算能揪住尾巴查出些什么来,魏显自恃也能推得一干二净。三朝元老,可不是白当的。

太子扫了他一眼,旋身而去。

步出宫门,素芳屏退随从,独自一人在京城大街上游荡,他平素不喜奢华服饰,是以在不相识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一般公卿世家的公子。

那日的阳光有些明亮,素芳不明白,明明冬天近了,为何还会觉得阳光如此刺眼。

脚下一直在走,却浑然不知走向何方。


待人乏口干之际方停下四处张望,这才发现来到一处似曾相识的街道,记忆中有来过,却又有些不同。只见前方酒旗迎风飘扬,"黄泉酒肆"四个墨色大字如乌云盖日悬在半空。

素芳踏了进去。

接待的小二见他衣着便知他非一般普通百姓人家,引他来到二楼一座雅间内奉茶,恰巧素芳也饿了,随意点了几个普通小菜,叫上一壶好酒,小二便下去忙活了。

雅间内的一堵墙全用帘子遮住,素芳不禁好奇的掀起帘子,却发现帘子后面竟正对着楼下大厅,放眼望去,整座大厅一览无遗。这样的布置好熟悉,素芳这才想起是聚芳阁。

先才觉得这里熟悉而陌生,原来是进了聚芳阁。

只是,这聚芳阁何时何故改建成了酒肆?


小二端上好酒好菜进来,量虽不多,往桌上一摆倒都也精致可人,素芳自斟自酌,饮下一杯,酒香醇和,浓而不醉,洌而不烧,余味绕舌,久久不绝。素芳平生琼瑶佳酿尝过不少,但却从未饮过如此美酒,不禁连口称赞:"好酒,好酒。"

小二很是自豪的答:"这是我们酒肆独家酿制的珍酿,别家酒肆绝对喝不到。"

素芳先才只说上好酒,却还不知酒名,便问:"这酒叫什么?"

小二答:"情殇。"

素芳略一怔,忙叫住正欲退下的小二,追问为何叫这名。

小二为难:"这名儿是店主取的,酒也是店主酿的,小的确实不知。"

素芳便道:"能否有劳小哥为在下引荐店主?"

那小二先是不好意思的挠挠脖子说不敢当,接着便言及店主此刻凑巧正在店内,可以代为通传一声,不过店主见与不见便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素芳也不为难他,只掏出锭银子嘱他尽力而为便是。

小二推辞了下最终还是收下银钱快步离开了。

素芳坐下又饮了杯,复斟上一杯,却不再喝,而是捂住额头陷入沉思。

情殇……


醇和的酒香犹在唇齿间萦绕,嘴中的甘味却渐渐远去,化作一股揪心的苦涩,茫然间,眼中艰涩无比,像是要呛出泪来。便在这时,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响起:"是阁下要见敝人吗?"


恍然间,素芳以为听到了心中念想之人的声音,诧异的回首望去,却见门口立着一位笑如春日的红衣少年。如烈火般炽烈的红色敌不过他艳若桃李的芳唇,那唇轻轻抿成一个极其优美的弧线,宛宛然魅惑众生。

素芳不禁目瞪口呆,喃喃道:"你是……?"


桓忻俏笑:"情殇为我所酿,不知阁下邀见敝人所为何事?"语毕也不待素芳答话,径直为自己斟上杯酒,一饮而尽,轻轻的呵出一口酒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阁下似乎也与敝人同病相怜。"

素芳颔首。

桓忻贝齿咬住杯壁,似乎在汲取杯中残存的酒香:"情之一字害人不浅,还是劝阁下放下心头所爱的好。"

素芳苦笑:"你能放得下吗?"一句话戳在桓忻的痛处,桓忻放声大笑,素芳疑惑:"难道不是吗?殇者,人未及成年便早亡。情殇,一段没有结果便提早结束的感情。"

桓忻止住笑:"不错,你说得一点不错。黄泉酒肆在等一个永不会回来的人,情殇为祭奠一段永不会有结果的感情所酿。"——

2008年9月10日23:02:35酒肆是谁人开的?相信大家都已猜出。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0 章
话语未尽,桓忻又满上杯酒,一口饮下,酒液从唇角溢出,银丝缠延。那双黑曜石眸子在阴暗中越发深邃,幽深,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素芳片刻失神,再回过神时早已不在酒肆,而是身处一片氤氲雾气之中……

这是哪里?

素芳正准备抬脚向前迈步,却发现脚底似乎有东西。

弯腰蹲下,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人面朝下俯在地上,露在外面的皮肤苍凉发青,没了丝毫生气。

素芳扶起他的头,在看清他的脸后几欲脱口叫出:清月?

此刻那张秀雅的脸上尽是沉沉死气,前额正中有两道对称的斜形裂口,凝结斑斑血迹,像是野兽的爪牙爬行其上。


素芳正欲开口唤他,周围却有憧憧鬼影围上,七零八碎道:"大胆狂徒,竟然胆敢不饮孟婆汤!""呔,又是那位造的孽……""不止一个两个了,这样下去,幽冥界迟早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

素芳感觉嗓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兀自道:"我随你们回去就是,只是这人……你们能否救他?"


那群七嘴八舌的鬼卒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有一个人,错,是一个魂儿,不过端看那气色,怕是离魂飞魄散不远了,便想叫他放弃打算乖乖回去喝下孟婆汤好进入轮回投胎转世。还未开口相劝,灰色氤氲中浮出一抹影子来。

骨玉黑袍飒飒作响。

桓忻修长的手指抚上清月的额,微微一震道:"……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鬼卒均不作声,素芳急问:"有救吗?"桓忻略作思量后道:"要救他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本王很好奇,你为何要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没有为什么。"

一向足智多谋能言善辩的幽冥王桓忻竟然霎时头脑空白,傻愣在原地一句话答不出。

片刻之后,桓忻吟吟一笑道:"有趣的回答,本王不仅可以救他,还可以让你来生与他有一段痴缠的缘分,你可愿意?"

素芳说不清为什么脸红,羞赧道:"为什么我救了他就非得和他有一段缘啊?"

桓忻捂嘴笑:"没见过你这般不识趣之人。"随即遣退众鬼卒单独与他相言:"你知道他是谁吗?"

素芳恼道:"你既已说我与他素不相识,我哪会认得他?"


有趣,真真太有趣了。桓忻快憋不住笑了,当下心念急转:这人既然救了天音,正所谓有因必有果,天音须得偿还他这段恩情,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就算是嫆衣帝姬也不敢违逆……很好,三界大乱,幽冥界才会有机可趁,何乐而不为?

只是……明明应该身在灵界的天音为何会出现在幽冥界?……灵缇帝君为困住五华已启动万华伏仙阵,无一人能离得开灵界,除非……往生台。

……天音为何会从往生台上坠下?

这其中……

素芳不耐烦道:"你到底救不救啊?啰里八嗦的。"


桓忻手指蓦地攥紧,怒火陡然上升,脸上依旧笑容灿烂:"当然要救,你先回答本王,来生,你是否愿意与他有一段缘?"纵然那段缘最终会送你上绝路。桓忻贼贼的不说出后半句。

素芳正色道:"你若救他,来生如何我都甘愿接受。"

桓忻优雅一笑,笑容渐渐模糊消失,复而又清晰明见,与眼前的人像重合在一起。

素芳失口叫道:"是你!"

桓忻略点头:"正是本王。"

早已没了那时与幽冥王顶嘴的冒失,素芳谨慎的问:"你让我看到的是转世前的记忆?"

桓忻没有作答,只用眼角的余光扫扫他,算是默认了。

素芳眼神深沉:"你的用意何在?"

修长的手指滑过脸颊,年少的幽冥王宛媚笑道:"你已拥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妙人儿了,为何还不肯放下遥不可及的那位?"

要知道,天音可是嫆衣帝姬倾心之人,嫆衣帝姬为他不惜把上界搅得天翻地覆,即便天音从往生台坠下后神力尽失光华褪尽,相信帝姬亦绝不会死心。

帝姬其一,五华其二。

天音……五华宠他并非一日两日之事,能够与清灵绝尘的飞雪灵君分宠而骄,会是一般不入流的小角色吗?

桓忻睨了素芳一眼,就差没说他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素芳垂下头,桓忻以为他想得八九不离十了,正准备趁热打铁再说点什么,忽然劲风陡起,桓忻旋身后退,还未来得及站稳便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嘈响,抬眼望去,红木圆桌被素芳掀翻在地,酒菜狼藉一片。

这家伙,要砸我的店子啊……

猝不及防,桓忻颈口被劲手箍住,素芳铁青的脸近在咫尺:"我不会放手,不是因为我不想放,而是我放不下。这样说,你可明白?"

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不下。

桓忻苦涩含笑,第一时间想到的依旧是那个薄情之人平淡之话:此去一别,再见亦是经年陌路。

直到这时,桓忻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傻傻的跑来劝眼前的人放弃飞雪,其实别人如何与自己又何干?

他所要做的,不过是要自己放弃泠清而已。

放弃泠清,放弃遥不可及的痴恋,放弃爱憎,放弃欲念,不再执着,不再苦守,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睿智超凡脱俗的幽冥王。

冷漠飘忽世外,不为任何人所动,不为任何情所伤。

为何,化生成神仍脱不开俗世的纠缠?

为何,坐拥下界却摆不脱对他的念想?

为何,心神入定却逃不过他淡然一笑?

……

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不下。

或者是,从未想过要放下。

爱上即是劫数,纵你是万众瞩目高高在上的天神也渡不过。

飞雪如此,五华如此,桓忻,也如此。

"我明白了……"桓忻轻轻拂袖,素芳被弹到墙角,待他爬起身来时,空荡荡的房内已空无一人。

失魂落魄的离开酒肆,素芳形单影只,漫步在空旷冷清的石板路上。

周遭过往,如云烟般在眼前飘过。

抬首望天,明净的月缺依旧悬在天上,恰如那夜,两个人在漆黑的林子里紧紧相依……

刹那即是永恒。

素芳:只想与你一起到永远。

宣亿:永远有多远?

素芳:很远很远,似乎又很近很近。

……

宣亿:父皇刚才为什么推开宣亿?是不是宣亿惹父皇生气了,父皇别生气好不好?

素芳:王叔。

宣亿:父皇要宣亿怎么做直说便是,宣亿会乖乖听话的,只要父皇不离开宣亿。

素芳:王叔。

……

这便是我们的永远吗?

这便是我执手不肯放弃的唯一吗?

这便是,你我最终的结局吗?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1 章
太子那日临近四更天方回到太子府,可算得上彻夜未归。

陛下并未当众降罪,只是让他在宣政殿前跪了两个多时辰,然后让赵喜宣旨,允他踏入长平宫探望北齐王。

冬日近了,肃杀之气见长。

长平宫内一片荒凉萧条。

破败的枯树,凋零的花草,以及路旁散乱的枯枝败叶。

北齐王畏水,长平宫内唯一一个水池被抽干,徒留干涸的塘泥,其中杂草丛生。

北齐王畏红,长平宫各宫室皆以白色为主,不见杂色。

干净的纯白中,如梦的睡颜仿佛只出现在梦中……

素芳不愿伸手去碰,生怕触及眨眼即逝的梦。

他伸展身子,慢慢的翻过身来,记忆中的一幕重叠……

素芳的手几经犹豫,还是伸过去替他掖好被子。

他嗯哼了几声,睁开眼翦,眸光宛转,带着畏惧与企盼的神色抬头,怯怯的开口:"父皇……"头软软的耷拉着,倒在素芳的腿上,撒娇似的蹭个不停。

素芳的手碰到柔软的颈项,光洁的触感让他心炫神移,手探入他后背的领口,一路下延,就在这个当口,手下软软的身子蓦地僵硬。

素芳陡然收手,仔细注视他的脸,只见他紧咬住牙,眼中泪光扑闪,像是在忍受什么极为难忍之事。

素芳启口:"你怎么了?"

他紧紧的闭上眼,美妙的睫毛颤抖如落雪,凝玉般的泪水顺着眼角挤出:"痛……父皇,好痛……"

素芳不明白他为何莫名其妙的说痛,正如不明白今日父皇为何突然允他得见北齐王。

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哪里痛?"素芳关切的问。

宣亿摇头不愿说,反而伸手把素芳圈紧,万分恳切的说:"父皇不要走,千万别抛下宣亿,宣亿可以做任何事,只为留住父皇。"

父皇父皇,你口中的父皇是谁?

是我的父皇,还是早已崩逝的先帝?


素芳没来由的怒火中烧,用力一推,宣亿吃力的向后倒去,锦被掀起。素芳正欲全身而退时,蓦然发现一抹惊艳的红,夺目的印在床上所铺的白缎上,像是开在雪地里妖异的红梅。

"痛……"宣亿痛得汗如雨下,却咬紧嘴唇不肯哭,只俯身贴在床上用卑微求怜的眼神望着素芳。

素芳的目光顺着血迹蜿蜒直上,最终停在他血迹斑斑的亵裤上。

素芳几近发狂的扯下他的亵裤,宣亿吃痛得大叫,刺耳的叫声将素芳的心再次绞成碎末……

当内侍们听见北齐王的叫声急急赶到门口时,门哗地推开,太子冰着一张脸沉着走出。

内侍们惶惶然奔进去,只见北齐王抱住枕头咿咿呜呜的哭个不停,嘴里只重复嚷着一个字:"痛,痛……"

见他貌状无恙,内侍也不再说什么,关上门退出去了。

那日很平静,亦如往日。

只是有的东西一经改变便再也回不到从前,就如破碎的镜子,即使一片一片仔细拼好,裂缝依旧存在。

抑或是说,那些坚持的固执的以为存在的美好,其实从未真正存在过。

人眼所见,人耳所闻,都不是真实。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真实……真的比假象更重要吗?

素芳想不明白,直到利剑割破咽喉血液飞溅,他也想不明白。

人生百年,白驹过隙。

笑眼回首,无恨无悔。

犹忆初逢,心无芥蒂。

辗然梦醒,爱恨成空——

2008年9月14日21:48:30写得很烂的诗,大概这个意思吧=。=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2 章
冬至,一概四季暖和如春的崩越京城今年竟寒冷起来,似乎多年来的冷气都集中在这一个冬季释放。有些个白发须眉的老人甚至断言,今年冬会降下五十年难得一见的雪。


清晨起来,裹上厚厚的冬衣,漫步到院子里,唯有四季常青的万年青翠叶蓬蓬。清月拈起一片叶子,寒彻的露珠一碰触温润的肌肤便死死的粘了上去,寒意从指尖渗进肌里,手被冷得失去了知觉。

一双宽大温热的手抚上他的手,将寒彻的露珠扫去,将他拥入带着朝日般热气的怀里,在他耳畔深深的呼出口热气。

清月任他握住自己的手,眼圈发红道:"你说……长平宫里会和这里一般冷么?"

素芳将热气一口口送到他敞开的衣襟里,沙哑着嗓子说:"我向你保证,明年春天到来之前,我会救他出来。"

未语泪先垂,清月闭上眼声音颤抖道:"你要怎么救?……我倒宁愿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素芳紧贴着他的脸闭上眼,感受他的温软,心绪却似飘往远处,"我会让你得到我所不能给他的一切,你理应得到……"

清月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感觉他缓缓的抽身离去。

低头,颈口未掩住的肌肤上印着一块块殷红的烙印,纵然并非一次两次,清月还是羞得满面通红,努力不去回想,昨夜的一幕幕还是如历眼前……

明明都已安身躺下了,他竟然意外的闯了进来。

面如寒冰,动作却是温柔备至。

坐在床侧,没有立刻靠上来,而是手伸进锦被里握住清月的足踝。清月吓得全身一缩,足踝却被他牢牢的握住,抽不回去。

深沉的夜色里,素芳的轮廓极不明晰,清月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的表情。

"呵。"一丝哑笑,让人发自内心深处莫名的心酸。

在清月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锦被已被大大的掀开,亵裤不知何时已全数退下,清月缩在床角瑟缩发抖。

一下,两下,三下……细碎的吻,温润而缠绵的印在他的脚踝上,小腿上,一步步攀岩向上……

奇妙的触感,仿佛是刻入骨髓般温柔与缱绻,难以言状的情感让清月不可抑止的发出呻吟,虚弱的,动情的……

身体软了下来,意志沦丧,眼中无法控制的溢出泪水,串串盈光,动人心弦。

素芳问:"不舒服吗?"

清月舒缓着身子,半躺下,"不是……没有……"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素芳忽然欺身向前,压在他的上方,清月单手支着身体,另只手推拒着他:"不……"

他不明白为何要推拒素芳,就如同他不明白此刻自己对素芳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是否是因为意乱情迷的那夜,素芳怀揣着满腔深情,楚楚可怜的哀求着自己给予他,给予他一个泡沫幻境。

我好爱你,你知不知道?

我可不可以……

清月闭上眼,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素芳,就如同他当初无法拒绝宣亿将无助与哀伤如数倾泻在自己身上。

他甘于付出自己,只是为让对方快乐。

只是为让对方快乐。

那他自己的心,又在哪里?

人海中浮浮沉沉,他将自己的心遗失在了哪里?

此刻他已无力去思考这些,素芳将软枕垫在他的腰后,分开他白皙修长的双腿,弯折到他胸前,临进入前还是问了那句:我可不可以……

清月无意识的点头,尽力放松腰身,以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谢谢……

他听见素芳低声说,随之而来的是身体被穿刺的剧痛。

他不明白为何会那么痛,胜过以往的任何一次。

甚至比最初素芳刻意凌虐时还要痛,铺天盖地的痛,吞没他为数不多的清醒意志,直至意志完全消磨的前一刻,他无比清楚的听见素芳叫:宣亿……

宣亿……

是谁?

清月双眼一片空茫。

茫茫浓雾,似乎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宣亿,我的名字……

是谁?

有什么不对,你爱着我,我也爱你。

是谁?

我想不起来是谁,是谁,是谁在我的脑袋里说话……

往事像是漩涡在脑子里搅拌开来,最后一句话,是从一个陌生女婢口中说出。她说:北齐王疯了,心智相当于七岁小孩,陛下将他关进冷宫长平宫。

"啊——!"刺利的叫声从嗓子里迸出,恍然间,他似乎什么都想起来了,回忆如枯萎的枝叶被狂风咬碎成一片片……

我在做什么?他被关进长平宫里受苦,我却躲在安全之地作乐。

清月下意识的推开素芳,想要逃。

素芳慌乱的抱住他,直至此刻他才隐约察觉到,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留不住,譬如一段过往,一部分追忆,一个完整的人生。

他真正害怕的是即将失去,还是已然失去?

素芳满怀怜惜的碰触清月的额,光洁苍白的额头上满是晶莹的汗,额角的发丝凌乱的粘在一块,素芳用手指一缕缕扒开理顺,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他的脸。

清月:"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素芳靠在清月的胸口,梗着嗓子问:"你梦见什么了?"


清月漾起虚弱的笑:"我梦见有人一直在我耳边叫一个人的名字,可我无论怎样去想也想不起那人是谁。我还梦见有人对我说,北齐王疯了,可我在梦里忘了北齐王是谁……我从梦里惊醒,恍然发现那只是一个梦,我并没有忘记他。你说这个梦是不是很荒唐可笑?"

素芳嘴角抽动,笑了,似乎这个梦真的很可笑。

也许在这之前素芳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清月长平宫里的罪孽,到了这时素芳已下定决心什么都不说。

说什么呢?说……他即使神智全失,依然容貌姣好,倾倒众生……

父皇不能拒绝他的诱惑,没人能拒绝他的诱惑。

素芳蓦然明白,父皇为何把他关进长平宫……

为何不准任何人见他……

没了灵魂的绝美躯壳,会令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道德沦丧。

他的声音,是人世间最蛊惑的乐音。

他的姿容,是全天下最煽情的媚药。

他的存在,是对卫道士最大的挑战。

长平宫,将他与外界隔绝,没有人可以碰他,除了……将他关进长平宫的人。

在与父皇这场不为世人所容的畸恋里,他没有撕心裂肺的反抗,而是默默的承受。

这是他作为崩越皇族最后的尊严与底线。

是谁,撕毁了他最后的尊严?

是谁,将濒临崩溃的他推入极度疯狂的地狱?

又是谁……戕杀了他的灵魂,让他的心远离这尘世纷纷扰扰,永永远远的活在虚妄美好之中?

曾经以为只要能看到活着的他,便是最奢侈的美梦,然而,拥有的时候何曾料想过失去的光景?

我只要他还活着,但,不是这般活着……

漆黑的心际,忽如点亮一盏长明灯,指引着素芳一步步朝着既定的命运迈进……

然后,骨玉黑袍的主人妖邪的笑了,那笑,在漆黑里依然是明艳动人的。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3 章
月华如歌,淡色银辉似乎将所有丑恶都掩藏。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小隐第十一次成功避开巡逻的禁军,目的地长平宫终于落入视野之中。


四下张望,长平宫夜间的守卫比白日松懈许多。绕过守卫相对森严的正门,小隐潜行到偏僻的侧墙,正欲翻身上墙,忽地背后一道寒气破空袭来,小隐机敏闪过,灵蛇双剑噌然出击,朝敌人的藏身处疾刺过去。

"该死。"极低的一声咒骂恁是顷刻化解小隐的杀招,小隐回身旋了大半圈才站定身形,戒备的朝向暗处试探性的问了声:"盟主?"

身着深蓝长衫的陌白从暗处走出,与小隐不同,他没有蒙面。

小隐立即跪下:"请盟主降罪。"

今夜的陌白说不出的古怪,小隐一时想不透,只得暗自心惊:到底是什么大事,犯得着朱砂盟盟主亲自出马?

陌白未作声,径直从墙缝里拔出泛着幽光的铁片,呃,说铁片其实不然,这是用上好精钢冶炼的一种暗器——流云梭。

陌白不是爱显摆武功的人,相反,作为朱砂盟盟主,他要做的更应该是隐藏实力。


流云梭……全称流云光梭,之所以大家都爱省掉其中一个光字单称流云梭,是因为少数见识过流云梭的人都异口同声称流云梭速度快过光,死于此暗器之人通常都是在血流如柱喷洒一地之时才察觉身中流云梭。

杀人于无形的流云梭,向来弹无虚发。小隐汗颜:我是唯一的例外的吧……

当然,机敏如她也心知陌白是故意放她一马,因此刚才所使的流云梭只为示警之用,并无杀人之意,否则以她的功力,早就当场血溅五尺了。

陌白在墙下静立片刻,直到一长串不齐的脚步声从墙里经过,传来内侍高喝:"摆驾乾元宫。"

乾元宫,崩越历代帝王的寝宫。

小隐羞红脸,惊醒自己又犯下了一个多么低级的错误。

楚鸣空人还在长平宫,她就想溜进去寻人。

要是撞个正着,不被当刺客才怪。(==|||||再次质疑:她真的是那个第一吗?小隐:看我的天*流星拳!)

陌白白了她一眼,眼里的鄙夷直让小隐羞愧的想自尽。

小隐不无悲愤的想: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呔,公子,我迟早会被你害死的。

陌白当然懒得理会她脑袋瓜里乌七八糟的东西,一个点头示意,让小隐随自己躲进暗处,屏息静气,像是在等待什么。

没隔多久,一道疾速黑影从二人头顶跃过,眨眼间轻松越过宫墙。

小隐眯眼,转头瞧向陌白,陌白周身的危险气息越发加重。

看来,今夜流云梭势必又要饮血了。

长平宫昌德殿内。

宫灯尽熄,空气中时不时飘来淡淡的残烛味。

月光下,一道黑影走近床榻。

白色的帘幕如波动的水影摇晃,轻舞……

薄而冷的银辉笼罩在一张仿若睡莲的清灵面容上,粉唇微张,泛着惑人的光泽……


黑衣人解下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坚毅的脸,眼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伸手探进睡梦中人的寝衣,粗糙的手抚过柔嫩滑腻的身,惹来他不适的呻吟,而黑衣人并没有停手的打算。

终于,他不耐的蹙眉眨眼,揉了揉快眯成一条缝的朦胧睡眼,疑惑的问:"父皇……是来看宣亿的吗?"

黑衣人双臂用力一震,将宣亿的寝衣大大敞开。

宣亿惊叫出声,下意识的拼命挣扎,明珠润玉似的眼泪扑簌扑簌的直往外掉:"不要,父皇,痛……痛……"


黑衣人冷笑出声:"怎的?你皇兄碰得,我就碰不得?"三下两下轻而易举褪去宣亿的衣物,将那具比花瓣还要柔嫩的身体压在身下:"你当初许给我的,现下还未还清,就想凭靠装疯卖傻不了了之?我方衍可不是傻子。"

伴着宣亿一声凄厉的惨叫,白皙华美的肩落下一圈暗红的咬痕,殷红的血珠仿如怒放的鲜花纹在他光洁的肌肤上,在夜色里散发出妖异的神采……


见他痛得连求饶声都叫不出,方衍更是气急,拽起他如瀑黑发,硬将他的头往后扯,凑近道:"王爷,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装下去的好,比起现在这副清纯无知的白痴样,我还是更乐于见识你在床上淫浪无比的表现呢。"

方衍松手,几绺断发随之悄无声息的落下。

就如此刻的长平宫,静得甚至听不到风的声音。

谁会去理会一个疯傻之人的死活?何况,这是冷宫。

小隐再也沉不住气,灵蛇双剑破影而出,直刺方衍咽喉要地。

方衍像是早有预料般身子朝后一弯,躲过致命一击,翻身下床,趁小隐未收回力道,跃地弹起拔剑攻了过来。

适才那一招小隐已倾尽全身力道,只想着一招致命,完全没料到他竟会闪躲开,此刻勉强回身应战,已然落了下风。

边打边退,数道华丽的剑花交错后,小隐脚跟抵墙,没了退路。

方衍也停住攻势,饶有兴味的看她作困兽之斗。

小隐万分焦急:陌白,怎么还不出手?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4 章

小隐舒喘两口气,挽回灵蛇双剑,放下戒备,视死如归的朝着方衍笑道:"今晚终归是无法活着走出此处,你不妨告诉我当日主使你刺伤我的幕后主谋是谁,好叫我死个明白。"

方衍冷笑:"你猜是谁呢?"

很好,很好,拖得了一时是一时。

见方衍入了套,小隐正儿八经道:"之前我一直怀疑是太子,但听完刚才你说的话后,又觉得更像是北齐王。"陌白,抓紧时机出手啊。

方衍不语,算是默认。小隐都快急死,偏偏陌白像是凭空消失了般,全无动静。小隐只得继续追问:"伤我而不杀我的理由是什么?"

方衍不耐烦道:"也许是警告吧。"手中的剑又握紧了几分。

呜呜,难道今晚我真要香消玉损此处?陌白,你死哪去了?

小隐咬文嚼字:"也许……什么意思?"

方衍斜了眼北齐王所在之处,嘴角扬起死神之笑:"你去问他不是更妥,我只负责完成任务,哪会浪费脑子去想那么多?"


剑光乍闪,小隐闭眼受死,同时以最快速度护住脸(?啥意思?小隐:你白痴啊!要是被砍花了脸,做鬼都不好看!某笑:死女人,死到临头还都想着好看……被踹飞。),忽觉左臂生生挨了一刀。

难道有变?


睁眼望去,果见汩汩鲜血从方衍前额一处两寸来长的裂口中涌出,小隐提脚奋力一蹬,将方衍的尸身踹到一旁,来不及多踩两脚,便见众望所归的陌白从隐蔽处缓缓走出。(众望?不就一人么?某笑:啊嗬嗬嗬~~~~!系夸张啦。)

老大就是老大,每次出场都那么帅。

眼见溢美之词就快吐口而出,陌白只简简单单的瞪了小隐一眼,小隐便噤若寒蝉,顾左右而言他道:"今晚的星星真亮。"话一出口又后悔不迭。我这嘴,都说的啥啊?

陌白清冷的声线不带丁点人气:"朱砂盟不留无用之人……"话音未落,小隐便只手提剑准备抹脖子,谁料,陌白继续言道:"更不留心怀二心之人。"


刀刃已插进半寸深,小隐欲哭无泪的收剑,怒视陌白,想要说却又说不出口,只得在心底咒骂:TNND,说话拣重点说啊。忽又想明白,陌白真要她死,先前就不会有意出手救她。绕了半圈,她终是明白自己活该挨这几刀,陌白是不想杀她,但是罚她却是必然的。

用那谁谁谁的话来说,她早死千百次了。

事儿就是这么巧,刚想到那谁谁谁,那谁谁谁的声音就飘了进来:"盟主,这尸体还是早些处理的好,血干了就不好办了。"末尾还带两声铃笑,显然是嘲笑小隐的。

死丫头,你才加入朱砂盟多久,怎的次次都逮着机会嘲笑前辈!我是前辈,知道不!

这些个气急败坏的话,小隐顶多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几番恶战后的她是绝没力气骂出来的,连小声骂都做不到。

陌白淡淡启口:"小隐……"

"小隐遵命。"不待陌白说完,小隐拖起尸体就往外逃,比吃饭还积极。

开玩笑,盟主不杀我就该谢天谢地了,处理尸体这等小事就不老他老人家费心了……

老人家……当然是骂陌白的。


好不容易拖到墙角边,正盘算着用多大的力气刚好可以抛过去不用浪费多余的力气,那谁谁谁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响起:"盟主命我来转告你,昌德殿西北角有一处枯井适合抛尸……"

小隐眼角寒光一闪,那谁谁谁吓得一愣,脸色微变道:"怎么了?"

小隐一字一句道:"后面呢?"

愣了少许,那人继续说:"当然是清理干净沿途血迹,不要让人察觉。"

小隐复言:"后面呢?"

"没了。"

小隐还是那句:"后面呢?"

那人急了:"我说没了,哪还有后面。"

小隐沉默半饷,最后一次确认:"真没了?"

那人用看白痴的眼神回了她一眼,飞身朝昌德殿而去。

小隐将手指关节磨得嘎啦作响,咬牙切齿道:"TNND,说话说完整啊,害得老娘又得往回拖。"

"呵。"宁静的夜里又响起一声铃笑,小隐万分窘迫的朝斜后方投眼望去,明明从前面消失踪影的人竟然还没走,脸上的神色摆明是在看笑话。

小隐抽出单剑(左手负伤啦),向前一横:"信不信我戳烂你的嘴!莫仇。"

莫仇负手而立,与小隐对峙片刻终于按捺不住道:"你以为我没事找事一路死缠着你啊,是盟主命我来看着你的。"

这下换小隐大笑出声,莫仇问:"你笑什么?"

小隐贼贼的奸笑:"盟主的命令是让你帮我处理尸体吧。"


莫仇极度无耻道:"是又如何?反正你都拖出这么远了,那枯井离这里也不过百来十步远,'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天',这样简单的道理,朱砂盟第一女杀手不会不明白吧。"

小隐语录一:千万不要对一个无耻之徒讲道理。

当下挽了个剑花,剑尖直指莫仇:"拖不拖一句话,不答应立马让你一张脸蛋开花!"


可让小隐始料不及的是,她又犯了一个低级错误,那就是情急之下竟然忘了小隐语录二: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卖保险的。(囧||||她真不是穿来的,最后一句可忽略。)

莫仇阴笑,回答四个字:"求之不得。"

小隐蓦地想起,莫仇进朱砂盟第一天就顶着满脸的绷带,只露出两眼两鼻孔一张嘴。


现在挂着的这张脸是后来陌白找人给新做的,听说是仇家追杀,不得不改头换面,但令小隐一直想不通的是,陌白为什么要插手管这档子破事?朱砂盟大事不少,够他忙得□乏术的了,他偏还有心情去救人?私下里怀疑莫仇是陌白的旧相好。你看,为了隐姓埋名,取啥名字不好?偏要姓莫?不就和陌字同音的么……咳咳,小隐语录三:这世界总是充满调戏与奸情。

既然把眼前这个不共戴天的丑人(仇人!?)捧上盟主夫人的位置,小隐也可以理所当然的平心静气下来收拾残局。

手脚麻利(都被砍了好几刀了……某笑:伤得不深,嚯嚯~~~~)的将尸体丢进枯井,抛尸成功。

做完粗重活的小隐悠然自得的拍拍手,伸进内揣翻找,找了好一阵,额角的汗越挂越多。

化血粉呢?难不成走太急忘带了?小隐顿时急作热锅上的蚂蚁。

毁尸是完成了,没有化血粉怎么灭迹?朱砂盟特制的化血粉混合人血后就会一同变成灰色粉末,在常人眼里也就是灰尘,是为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必备物品。

莫仇从拐角处冒出来,倒退着小心的在洒什么东西,边退还边用脚摩擦地面。

这家伙,还算有点人性。

促不防,陌白从阴影里移了出来,也不啃声,眼见莫仇毁掉最后一片血迹,不置一词点脚跃墙而去。

莫仇脸色肃然,也跟了过去。

跟,还是不跟?这是个问题。

……半饷后小隐决定:不跟。

都没影了,跟个屁啊!

整整行装,打道回府。

漫长一夜,总算结束。

(某笑:(*^__^*)嘻嘻……终于写完了)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5 章
小隐潜回太子府时,天已蒙蒙亮,几个闪身,顺利钻进自己的屋,关上门后刚松了口气,猛然警觉屋内的气流有不寻常的变化。

屋里有人!

灵蛇双剑铮然出手,朝柱子后面刺去,清月一张苍白的脸呈现在剑尖。

小隐收剑背手,勉强挤出个笑来:"公子,你在奴婢的屋里做什么?"

清月顿了一下,张口想问长平宫里如何了,却在无意间看见小隐襟口有粘稠的深色液体,不觉伸手碰了一下,腥红的气息令人作呕,清月扶柱坐下,阴寒之气穿透周身。

那个幽远的声音似乎在耳畔响起:

我喜欢你的琴音,我也喜欢你,清月……只是,你不是他。

是谁?是谁……

我想不起是谁了。

为什么,我的记忆会一点一滴消失……

似乎,似乎有什么要浮上来。

黑暗伴随着欲裂的头痛袭来……

最后一眼,是小隐震惊的脸。

这尘世,似乎再不属于他。

沉睡中,是谁在吻他的脸,他的唇,他的身……

如同火蛇一般炽热的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狂烈的浪潮席卷而来。

清月嘤咛出声,身子不由自主的扭动,前所未有的舒坦,结合的感觉,仿佛密不可分,连为一体。

神识模糊中,仿佛看见一个人的脸,如此美满,却又如此的遥不可及。

像是得到了从不敢奢望的梦想般满足。

在一片酸软中醒来,身上随意盖着一件衣裳,在一间从未见过的大殿内。

竹帘密密的垂在床榻前方,清月透过竹帘的缝隙看见一个人站在帘外,那人背对着他站立,见他有了动静,只微微露出一小部分脸道:"醒了,天音?"


清月懵懵的嗯了一声,便在这时,齐刷刷密集的脚步声朝大殿涌来,黑压压的包围了那人,遮挡住清月的视线,只听见一个暴戾的声音高声骂道:"大胆五华,竟敢玷污天音使者!"

五华倨傲的仰头大笑后说:"天音本就是我的人,不存在玷污不沾污,你们硬要将脏水往我身上泼便是,反正我五华早已声名狼藉。"

"既是如此,请五华大人移驾慎行司。"

不行!不可以!清月大声哭叫出来:"不——!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这样丢下我……我是你的人。"


五华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或是他已不愿回头,依旧是从容淡定的语气:"你是我的人,我又是谁的人?……我太累了,在这场似乎永无休止的游戏中,我厌倦了等待,习惯了伤痛,要说唯一的悔意就是亏欠了你,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见,我欠你的,必会还你。"

一声叹息,一声无奈,五华最后说:"只是,你不要再爱上我。"

不要……五华大人,不要离开我,为什么?天音已经那么努力了,还是无法在你心里烙下痕迹……

为什么五华大人总是那么落寞?那么绝望?只在听到天音的琴声时才会有片刻的安详。

五华大人……


"是你害了五华大人,"银发男子冷冷的说,"你明知嫆衣帝姬倾心于你,还故意引诱五华大人,嫆衣帝姬贵为上界首仙,就算灵缇帝君出面求情,圣界众仙也不会放过五华大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天音只想一心一意的爱着五华大人,从没想到这样的爱会害了您。

黑暗阴森的甬道里,天音并不害怕,他害怕的是,再也无法见到五华。

快要到了,快要见到五华大人了。

当绕过最后一个转角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天音的视线,天音猛地回身靠在墙上:是帝君!

慎行司的牢房中渗透着一股说不明的诡异气氛来。

天音想逃,脚却如灌了铅似的动不了。

"我不明白,我哪点及不上他。"灵缇帝君语气中没有夹杂半点情绪,沉静如深海。然而,越是深沉的海洋,总是蕴育着越是凶猛的暴风雨。

"不,缇儿,你误会了,你是灵界最崇高的神,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是么?你宁愿染指二阶的天音,又与七阶的飞雪纠缠不清,却不肯眷顾我一眼,难道在你心中,我就那么不堪入目吗?"

五华沉吟片刻后道:"你又何必非要趟这趟浑水呢?要知道,迎娶嫆衣帝姬,一统圣灵二界,是上界众仙的期望。"

灵缇帝君轻声问:"也是你的期望吗?"

"为什么不是?为了这个期望,我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自己。缇儿,上界分裂太久了,两股势力彼此牵制,长久下去,只会让其余各界有机可趁。"

灵缇帝君径直道:"所以你要玷污天音,不过是为了让帝姬死心。"

漫天的绝望侵占全部的感觉,天音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发出声音来。

踉跄不稳的逃离。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在你心中,为了上界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你到底是为了上界一统,还是为了你口中的缇儿!

我欠你的,必会还你。

你在骗我!

不要再爱上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想要恣意的嘶喊,咽喉却似被火炙烤过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音一路急行,惶惶然间来到一处高台上,奇异的花纹在足底蔓延,像是狰狞的绝望。

往生台。

此一去,天上地下两不见,此一别,爱恨情愁均化无。

你不欠天音什么,天音会忘了你,天音会爱上别人……

天音……不会再有天音了。

带着凄绝的笑颜,身影倾斜从往生台上坠下……——

其实偶也很纠结,唯一的解释就是五华在撒谎。

原本只想骗灵缇的,却不知骗了天音,更骗了飞雪。

所以后来飞雪才会有那么疯狂的举动。

这些人的心思果然无比复杂啊。(是作者太复杂了吧)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6 章
腥味升上喉口,清月下意识坐起来,扯住床帘,鲜色的血喷出,伴随着小隐惊忧的叫声:"公子!公子!……"

唇角还有残余的血,尤胜胭脂的红,衬着清月苍白的脸。清月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徒留作呕的血腥味,像是被烘干了似的,只得做了个口型:水。

小隐颤巍巍的喂他喝下几口水,清月见她担忧的样子,忍不住说:"我没事,死不了。"声音竟如枯柴般干瘪。

门外传来声响,清月抬头望去,见是太子领着众人快要踏进门来,忙不迭的爬起来想要行礼。


太子妃慌忙挥手示意免礼,快步走到床边,端容的脸上藏不住几分同情:"你还是好生养病的好,太子请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偶感风寒,我已吩咐管事多送些棉被过来,若还有什么需要,直接知会连翘便可。"

小隐知礼的福了下身:"奴婢替公子谢过太子妃。"

太子妃盯着清月看了好一会,对左右道:"你们先去外面候着。"

小隐也欲退下,太子妃道:"你留下。"


小隐应声留下,待杂人走净,太子妃咬了咬唇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即将会有一件大事发生,攸关崩越存亡,而你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再等十五日,不,只须十日,十日之内,渡过这个难关,就算你想要离开,我也会想办法瞒着太子放你走。"

清月讷语道:"我不想离开……我只想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人,太子妃明白那个人是谁。"

太子妃神色一震,转身道:"你想要带他走?绝对不可能,我不能答应做不到的事,即使我可以现在答应事后食言。"


"太子妃……还不明白吗?我只为我爱的人而活,咳咳,"口里又冒出腥味,清月揪住胸口,坚定而又执着道:"我并非是要带他走,我只想看他好好的活着,只要太子妃答应不要加害他,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清月的眼神飘向小隐。太子妃能不能相信他不得知,他只能相信小隐会完成他的遗愿。

太子的决绝,太子妃的慌乱,他没道理猜不出即将发生的大事是什么。

终于要开始了吗?这场血腥的杀戮。

只为争夺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但是为之奋斗的人没有一个觉得这是无意义的。

太子妃回头用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好,我答应你,记住你说的,过会太子会来探病,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清月应诺。

趁太子妃离去太子还未来的间空,清月问小隐:"还记得他拿给我看的那个拜帖吗?上面书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小隐点头,这些日子里,她也一直在盘算北齐王的用意,要说是找人,没道理交给清月,虽说苏媚儿对北齐王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干哑的嗓音自那个如水晶般易碎的人口里吐出:"找到她,不计一切代价保全她的性命。"

不能让他珍视的人再受到伤害,这是我能替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等小隐回答,清月虚弱的闭上眼:"你出去吧,太子来了让他直接进来便是。"

小隐明白现在若是什么都不说,就当是答应了,可是每当迎上清月惨白无力的脸颊时,她总是感到很无力。

呜呜……公子,上次夜探长平宫被整个半死回来,这次……呔。

太子府内各个院的女眷婢女零零散散加起来少说也有三百来人,还不算经常只出入后院做杂事粗活的仆妇。

大海捞针。

小隐一板一指的算着,不防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断:"在算什么呢?"

舒儿笑盈盈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拉起她便走:"走,发放月钱了,不用再愁没钱买脂粉了。"

向来素面朝天的小隐也不分辩,任由她领着去连翘那儿,只见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从头望不见尾。小隐见状说:"人太多,改天吧。"

舒儿手叉腰,一副泼妇骂街状:"也不瞧瞧你舒儿姐姐是谁。"话音未落,排在前面的一个婢女便冲舒儿招手,小隐认出她也是同舒儿一起伺候小殿下的婢女。

舒儿扯着她大踏步走过去,将她往那个婢女前面一塞,小隐这才醒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插队。


还来不及说什么推辞的话语,便排到了最前,连翘低头俯在案上,抬头扫了小隐一眼,便埋头在账册上翻,指着一页上书有清月与小隐名字的后面道:"会字儿的写字儿,不会字儿的按手印。"

小隐恍然大悟,乖乖的按下手印,领走了月钱。

连续三晚,连翘都睡不踏实,总觉得屋里似乎有人来过,但是每次都像是被鬼压床似的起不来,整得有些神经衰弱,直到发放完府里所有人的月钱,这样的情形才消失无踪。

她当是撞邪,也未向人提起过,反正就是每日起去觉着不太舒服,屋里倒是半件物事都没少。


好不容易熬过去了,那日连翘去书院暖阁送东西的时候瞧见小隐也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不由得关心了几句,小隐盛情的谢过她,说是公子服了药这会还在睡,便把她打发走了。

向来心细如尘的连翘由于睡眠不足也不曾留意到某人心虚到手心直冒汗的不争事实。

小隐见她走远了才松下口气。

这几晚都去连翘房里将账册偷出来与清月瞧,让他瞧是否有苏媚儿的亲笔。

府里的规矩是下人可以代主子拿月钱,但下人之间不得代领。


苏媚儿成为太子侧妃的可能性等于零,不为别的,太子的这些个侧妃个个都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家底厚实着,平日里也常与娘家往来,苏媚儿就算想偷龙转凤也难如登天,剩下的就是院里的婢女们。

可是反复查了三晚上,没有就是没有。还是说她故意不留下笔迹?

苏媚儿去哪了?

一开始小隐也不抱希望,可这次落空后小隐便仔细想北齐王的话。为什么苏媚儿一定会在太子府?为什么北齐王会认为苏媚儿离开北齐王府后一定会去找太子?

太子妃说的十日期限,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一半了。

到底什么大事?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7 章
关于那日的记忆,是从一件狐裘开始的。


据说北边遥远的呼罕汗国出使崩越,献上的贡品中便有两件纯白无暇的狐裘。女眷们都对这件狐裘馋涎不已,并不是它多名贵,而是物以稀为贵,崩越地处南方本就少见以皮毛做成的御寒之物,再说,就这么两件,众人都寻思着陛下留下一件自己用后另外一件会赐给谁。

于是乎,在众多妃嫔们眼红的视线中,太子接下封赏。

众人又寻思,太子是会留下自己用,还是赐给府里的女眷。

于是乎,在太子府众多人满怀怨懑的目光中,那件狐裘披在了清月身上。

后面这件事传进陛下耳中没有,小隐不知,只是再将狐裘披在清月身上的时候将整件事情前前后后当谈资笑料说了番,不料清月竟笑意盎然,小隐问原因。

我有的,他也会有。只要想到他没有受寒,我也会觉得心里暖和许多。

一句话整得小隐彻底无言,随意寻了个借口溜出去串门。(-_-|||)

这府里就跟舒儿和连翘熟识,当然不可能没事找事去骚扰连翘,小隐很自然的溜去找舒儿。

皇长孙殿下年幼,还是与太子妃住在一处院子里,小隐快到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太子妃正牵着皇长孙领着几名婢女朝前厅走去。

小隐懒得行礼,回避了。


进得院里,发现好多门都敞开着,婢女们穿梭其中,正在扫洋灰。小隐也不便打扰,便径直找到舒儿的屋寻了过去。叫了好几声门都没人应,小隐琢磨着这懒丫头肯定在偷懒,为了躲事做,老是装没人,当下也没犹疑便推门进去了。


这一进去才发现屋里还真没人。打量了四周,发现这丫头也没有玩什么捉迷藏游戏,正准备离去时,猛然觉着哪里不对,回过头又查了一遍,才发现床踏板上放的那双整齐的绣鞋尤为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

你说正常人如果躺床上,鞋子会好好的放床踏板上是正常的。可床上没人。

若是出门去了,鞋子怎么还会放哪儿。

小隐弯下腰顺手就掀起床底……

果然,被人下了蒙汗药的舒儿神智不醒的被撩床底了。

给人下蒙汗药这事儿小隐早做得驾轻就熟,炉火纯青了。目的不外乎两个:一、不想杀人灭口,但是又不想让人妨碍到预定计划;二、顶包,也即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端看可怜的舒儿外衣中衣被剥走,只着一件里衣。小隐很自然的联想到后者。

随意找了件外衣给舒儿盖上,小隐都懒得去确认是否真有人顶替舒儿入宫,便回屋换上夜行衣。

虽然她明知自己去了,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是她又预感自己要是不去,一定会错过什么。

冬日里,天黑得早,街上人也很少。

小隐却在皇宫门前踌躇不前。


与上次夜探长平宫相比,这时的守卫加强了何止三倍。虽然对她顺利潜入构不成问题,但是一路上往返巡逻的禁军无论是频率还是数量都加强了许多。给人一种……怎么说呢,"瓮中捉鳖"的感觉,对,没错。

小隐汗:这该不是冲我来的吧。

早在太子府里隐约听说陛下在紫宸殿设宴,小隐便也向紫宸殿潜过去。

越近紫宸殿,守卫越森严,以致小隐只能在殿外五十来步的地方隐蔽。

才刚藏好没一会儿,一个禁军模样的小兵便朝这边过来了。

小隐手掌板直呈刀,准备过来一个打昏一个,过来一双打昏一双。

等那个小兵进了隐蔽角落,小隐陡然飞身就朝他的后颈敲去,手刀劈下,竟落了一个空,这才惊觉背后风声乍起,伴随着一声熟悉的低咒:"该死。"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8 章
这下不用回头,小隐也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历史性的低级错误。

她竟然想偷袭陌白。

陌白?奇怪,陌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加强的守备,装成小兵的陌白,太子妃口中的大事……

小隐大致明白了,却不敢开口。陌白先开口:"我在找莫仇,你要见了她,打断她双腿都要把她拎回来见我。"


"属下遵命。"嘴上答着,小隐心里忿忿不平的想:汗,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老婆不见了……也不对,找老婆也不用来皇宫找吧,这里女人虽多,可都是皇帝的老婆不是。

陌白又道:"接到密报,今晚似乎有人要动手……总之,等会你护好陛下就是,其余的交给我处理。"

大哥,你不是又要拿我去当挡箭牌啊?有没有人性啊。

小隐还在抱怨不休,紫宸殿里发出异常声响,接着不知是谁大声吼:"有刺客——!"殿外禁军全都围了上去,小隐避开正门,选择破窗,才一进去差点没被震出来。


女眷们的尖叫声简直可以震碎强化玻璃(-_-|||还是那句话,她,她,真的不是穿来的。),小隐几个手刀利落的劈下去,当即开出一条路来,这才揉着酸痛的手腕朝主位上看去。

楚鸣空依旧正襟危坐,呼罕国十数名使臣都被尽斩于刀下,还剩三个负隅顽抗,但都被逼到死角里,被喀嚓只是时间的问题。

看来这次的刺客很次嘛,陌白太大惊小怪了。

小隐趁一片混乱又摸黑回到先前隐蔽之处,陌白还藏在那里,一见她回来了,扯紧眉毛问:"解决干净了?"

小隐轻敌的答:"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陌白问了一个很关键性的问题:"上次没说你,你这次又是为什么偷溜进宫?"

小隐瞪了陌白一眼,来不及给他解释便没命的往紫宸殿冲。

还是老位置突入,恰巧见易容成舒儿模样的人抽出凶器朝楚鸣空扑杀过去。

由于那边刺客还未解决干净,几乎没人注意到这边。

连拔剑阻挡的时间都没有,小隐直接将灵蛇双剑当袖箭丢出去,刺客在离楚鸣空三步远的距离中剑倒下,临死前不忘将手里的匕首执掷向楚鸣空。

"你害了他。"小隐听见她临死前对着楚鸣空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隐呆在当场,不料腰上一紧,被人拖出窗去。

与陌白并肩坐在窗下,小隐用探究的眼神望着陌白道:"我找到莫仇了。"

慌急中陌白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在哪?你快说。"

小隐抿了抿嘴:"我刚杀了她。"

不出意料的,一道青光乍现,小隐陷入黑暗之中。

在意识完全湮没前,盘亘在她脑海中的不是自己是不是死了这个千古不变的问题,而是——

莫仇为什么要去行刺楚鸣空?陌白怎么会把一个刺客留在朱砂盟?莫仇,苏媚儿,莫仇,苏媚儿……

莫仇!莫仇!

莫要复仇。

苏媚儿就是莫仇。

意识渐渐恢复,耳边似乎有人在争吵的声音,一个是陌白,另一个是谁,小隐一时想不起。

接着是寂静,长久的寂静。

不知隔了多久,小隐伸手摸摸脖子,发现只是酸痛,还没有断。

那就说我还活着咯。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隐才勉强坐起来。

此刻,清晨的阳光已驱散黑暗与阴霾,斜斜的射进来……

小隐睁大好奇的眼睛打量四周,这是她关于那个混乱夜晚最后的记忆。

夜,已结束。

……

夜,还在蔓延。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59 章
换回婢女衣服的小隐漫不经心的走回太子府,路过门房的时候,守门的人也只当她出门得早,没问什么就放她进去了。

其实,她也没想好要对清月说什么,但是如果什么都不说她一定会憋死的。

连叫门都省了,直接推门进去,床帐里粗重的喘息声让小隐立即打了退堂鼓,不动声色的出去掩好门。

大清早的,太子真是精力旺盛啊。

小隐抬眼开始无聊至极的数院里一根树干到底分了几个叉,可她偏偏数数方面的资质极差,数了七八次都没数清,反而脑袋被搅得越来越糊涂。

就在这口,太子推门而出随口问了一句:"昨晚从宫里回来没见着你……"拖长的语音显然是在等小隐回答。


小隐也不知哪根神经断路了,张嘴就答:"太子想念奴婢了?"话一出口,果然见太子的脸阴沉下来,这才改口说:"没去哪,就是去姐妹房里唠嗑,见实在太晚了懒得走动就睡在姐妹那了。"谁像你精力那么好,宫里出了大事,怎么没守在宫里,反倒心安理得的溜回太子府……

皇帝遇刺当然算是大事,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太子妃口中的大事?


素芳既非泛泛之辈,当然也听得出她调侃的意味,正准备张口说什么,便有人急匆匆的赶过去,一个俯冲,栽倒在太子脚下,上气不接下气道:"禀……太太子,宫宫里出出事……"也不知是他天生结巴,还是气没接上。

太子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早有预料却又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你歇口气说清楚,父皇怎么了?"


小隐满腹鄙夷的想:人家还没说宫里谁出事了,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皇帝出事了……不对,我记得很清楚,莫仇射出去的匕首没有伤中要害啊,而且力道明显不足,怎么会……

其实那时小隐已然察觉出所发生的事情没有想象中的简单,然而令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纷繁芜杂的事件,并非一个人所为。

那人将头俯得更低了,说出了一个小隐早有预料甚至是太子早有所知的事实:陛下驾崩了。

依照祖制,七日后下葬。在这之前,万民翘首以盼的是如何处置行刺先帝的大逆不道之人。


当日紫宸殿一片混乱,坐得离先帝最近的几个妃嫔都指证是太子府的婢女行刺先帝,自然而然就有人想到背后是不是太子主使的,不过大凡有点头脑的人都对此置疑——太子真要谋朝篡位,会傻到派自个儿府里的婢女去行刺吗?

这无疑是自掘坟墓之举,以太子的明智,自是不会做出此等愚蠢之举。

但又有人揣测,或许太子就是抓准了这个心理——找一个地埋下银子,然后竖个牌子写明: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常人都不会傻到真的去挖。

……

小隐当时没有这么多犹疑,只是领太子去到舒儿房里,将在床底冻了一晚的舒儿拖出来,甩手走人。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她也懒得去探究为何莫仇没有对舒儿下毒手。

太子府上上下下一千多条人命就这样交到太子手里了。


小隐相信,太子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更有坐上太极殿上九五之位的实力,但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最简单的一层。而正是由于这被忽视而又至关紧要的一层,导致最终崩越王朝向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直到最后,小隐看见那人站在大火前狂肆的大笑,她才反省原来自己从一开始便错了。

最后的赢家不是太子——

^O^第三卷完结^O^——


根据大炎徐延贤所著史册《炎书-崩越末篇》记载:大炎元历一百七十三年,即大炎兴庆三年,在大炎女皇即后世所称炎怀帝发动"辛酉之变",扫灭外戚雩天一族势力的同时,崩越王楚鸣空崩逝,太子楚素芳继位,改年号德显,册原先的太子妃当朝望族刘氏之女为后,赐住毓秀宫,昭显刘氏一族荣宠非凡,这一举措引来当时以程太后为首的程氏一族不满,刘程两派相互倾轧,后宫争端不休,使得崩越呈现近百年难得一见的衰退之势……


在此篇之后徐延贤另起一篇,名为《炎书-崩越倾君记》,记载了崩越王朝历史上唯一一位以男子身份入驻后宫为妃的传奇经历。封号"倾君",实名不可考,只道是宠绝后宫,所受之恩宠空前绝后,从文中"用度从贵妃,见帝后仅施平身礼"可窥豹一斑。


至于向来鄙弃男风的徐延贤为何专为此人书《倾君记》,徐延贤本人未置一词,待其身故后,其弟子整理遗稿时,发现徐延贤当年参阅崩越众多野史杂记,其间有诗云:吾皇倾君虽年少,冠绝鄞城无人及。(鄞城,崩越都城。)

更有乡野小儿民歌唱诵:倾君倾君,倾慕思君,君若回顾,愿为君故(注:"故"字不作"缘故"解)。

……


此类溢美之文数不胜数,直到找出徐延贤藏于床头暗格中的手札才明了,手札上写道:倾君一出,崩越男风盛行,只是子詹(注:子詹是徐延贤的字,这里是自称)不明,帝耽男色,缘何后宫独只倾君一人?不解不解……

后人也只当是徐延贤太敬业了,撰写《倾君记》目的只为阐明当时崩越男风盛行,没必要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那些只属于个人的喜怒哀忧早已被历史浩海沉没,留给后世的仅仅是捕风捉影的片段,但是,谁也不能抹杀掉那段曾经真实存在的过往。

经过岁月沉浮洗脱,铅华散尽,唯留下空怀得如烟波般浩渺的回忆。

是否还会有人记得那句灼灼的誓言:"我会让你得到我所不能给他的一切,你理应得到……"


第三卷 白头吟 第 60 章
嚯嚯嚯嚯~~~~~写后记是件快乐的事。虽然偶已感冒得天旋地转——

亲们的支持,化作偶无限滴动力,偶形单影只的在耽美的汪洋里遨游……(咳咳,扯远了,还是说正事吧)

这是偶这只还未进化完全的小腐女第一次写耽美文,所以大家可以明显的看出此文超级的前后不一致。


第1-10章主要是搞笑(当时没想把这文整这么悲的,但岭王一死,想不悲也不行T^T),16章的时候是一个转折,藉于本人从来没什么耐心,也米有挖大坑的决心和意志,因此此文的原稿是在第18章左右就挂掉楚鸣空,22章以崩越灭亡结束全文。


但是呢,将这文贴出来后,被认真的读者点评后,善变的偶"又"抽风了,呜呜呜……抽得厉害,将十七章之后的全部砍掉,重新铺暗线写到现在,所以才啰嗦出了这么多章节。

当时预定泠星露个面就OK了,虽然五华与飞雪有情,但不打算让他们两个在这篇文里叙情。改写后的情况就是,泠星挂掉了,不知不觉中牵出了清月。

清月是全文中最大的变数。


写他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现在平胸小白受不是主流,主流是强攻强受。但实在喜欢他得紧(谁叫里面的主角配角一个个都一肚子坏水,就他纯净点),所以花费了大笔墨描写他,其实说他是第二主角也不假。


至于另一配角小隐,主要是为牵出整个看似普通简单的事件后复杂的内幕,杀楚鸣空的人是谁?在下面第四卷会说明。小隐筒子还有个功用,相信大家都看出来了,她是来调剂悲伤的气氛的。这文被朋友批评过,说我写得太悲了,所以为了不那么悲,小隐筒子只好牺牲下了。


宣亿为什么会疯掉?这也是全文的一个大变数。说到他不得不说到另个人物设定——素芳。最开始设定的素芳是个伪善小人,弑父篡位,然后掌控宣亿。而宣亿整个过程中都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不过个人觉得,这不大适合飞雪大人的性格,于是素芳为爱心软了,真正狠绝的人其实是宣亿。

最后(呀?这么快就到最后了,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呢),若是亲们接受不了悲剧结局,或是无法承受人性的极端阴暗面,就把这章当作最后一章吧。

楚鸣空死了,素芳继位了,北齐王疯了,清月进宫了,被册封为"倾君"大人,宠绝后宫,算是HE吧。

要想虐心和看BE的话可以继续往下看——

第四卷我已成魔

原来,所谓的心魔一直存在于你我心中……

(-_-!这卷主要涉及后宫之争与权谋算计,慎入慎入)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61 章
原来,所谓的心魔一直存在于你我心中。——卷首语——

"殿下,殿下……"

楚秀将大群宫侍宫女甩在后面,身手矫捷的攀上位于皇宫西北角的角楼,初春的风打在他稚嫩的脸上,依旧透着些许寒意。


宫侍宫女们其实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位大皇子殿下折腾他们不止一次两次了,从一开始的大惊失色到现在的习惯成自然,他们也没用太久时间,反而担心追得太紧会不会吓着大皇子殿下,若他一个不慎失足摔下去,他们也得跟着人头落地。


楚秀只身一人站在角楼的最高一层,这是皇宫之中的最高所在。低头俯瞰,整个皇宫内的宫室楼台成了棋盘上的点缀。他不明白自己从何时开始迷上这种俯瞰大地的感觉,兴许是他体内流淌着帝王的血液让他对权力产生不自主的亲近。是的,那时候的他是这样觉得的。

那时候崩越王朝的大皇子楚秀殿下,才不过年满五岁。

遥遥看见皇帝的车辇从子衿宫驶出,车队稳稳的驶向太极殿方向,楚秀嘴角弯出一个顽皮的笑。

在宫侍宫女们的惊呼声中,这位鬼灵精怪的大皇子飞身跳下角楼,朝子衿宫方向出发。


子衿宫,原名大羽宫,与冷宫长平宫仅一墙之隔,尚不属冷宫范围,但由于与长平宫毗邻,也几乎成了冷宫的代名词。然而这也只是在从前,新皇登基后,着人将大羽宫修葺一番,改名子衿宫,取"青青子矜,悠悠我心,沉吟至今,但为君故"之意,赐住倾君大人。

倾君大人,更是崩越王朝创建以来第一位以男子身份入住后宫的男妃,备受朝臣非议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


赐号倾君,授金册印鉴,用度从贵妃,居众妃之首,见帝后仅行平身礼。光这些就够那帮老臣头大的了,可陛下偏偏一意孤行,乾纲独断。再不说陛下一月里至少有十日宿在子衿宫,更是惹来朝臣们议论纷纷,但又不敢妄自议上,一个个都将矛头指向倾君,说他是祸国妖孽,狐惑媚上……

楚秀是有意无意间从爱嚼舌的宫女嘴里听到的,但这并无妨害他做想做的事,比如说现在,他就准备去会会那位还在贪睡的倾君大人。


虽然母后不止一次告诫过他,倾君大人害过一场大病,身子比从前差了许多,叫他少去打扰。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还会时时缠着倾君大人,父皇有那么多妃嫔,却鲜少去哪位妃嫔宫里过夜,虽然偶尔也会传召某位妃嫔侍寝,但都是在帝王的寝殿乾元宫,天还未明,那些妃嫔就得狼狈的离开乾元宫,因为根据祖制,只有皇后有资格留宿乾元宫。

想起那双烟胧水月般的双眸,楚秀更是觉得兴致昂扬,飞身跑进子衿宫,一路上也鲜少有人阻拦,而是跪下恭敬的行礼。

话说这位大皇子身手敏捷得胜过狡兔,要想拦他又不能伤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一路上无甚阻碍的快到了子衿宫正殿,楚秀忽然收住步子,警惕的东张西望。

没在……不会啊,难道是到倾君大人的服药时间她去端药了?……也有这个可能。


楚秀还是小心谨慎如临大敌的小步小步慢移,到得殿门时,楚秀索性弯下腰,从门槛上爬进去,果然不出所料,头上一顶扫帚横扫过,打了个空,楚秀往侧面一滚,站起来冲着挥扫帚的那人厉声喝斥:"大胆狂徒!竟敢意图谋害皇裔!"

小隐叉腰鄙夷的俯视他,脸上的一副"打的就是你怎么着"的表情。

所谓捏柿子要拿软的捏,这个悍妇,貌似平时连他父皇都礼让三分,楚秀也不会傻到和她硬碰硬,摆出极其狗腿的笑:"小隐姐姐,我是探望倾君大人的,大人近来安好?"

"咳咳。"屏风后面传来几声咳嗽,接着是一个细哑的嗓子道:"是大皇子殿下来了,恕臣身体抱恙有失远迎。"

倾君大人以前的声音很悦耳好听的,只是这场病后,连嗓子也坏了,平时很少说话,通常都是由下人代劳。


小隐气得直跺脚,也不管那只"小狼",急急忙忙冲进去,端水给清月喝,清月抿了两口推开,示意自己没事,手指指向外面。小隐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楚秀进来,虽是心不甘情不愿还是硬着头走出去福身道:"倾君大人有请殿下……"话还未讲完,那个死小鬼就旋风似的冲进去了,一头撞进清月怀里,清月上气不接下气的倒下来,捂住胸口又咳了几声,小隐站在后面拎小鸡似的把楚秀拎起来,呲牙咧嘴道:"倾君大人若有个闪失,就算你父皇不让你陪葬,奴婢也会尽职尽责的替陛下代劳的。"凶巴巴的样子活脱传说中的饕餮。


楚秀谄笑:"姐姐你多虑了,秀儿很乖的哦。"边说边故意露出刚脱掉的大门牙,小隐果然一笑就没力气发火了,放下他,瞪了他一眼说:"奴婢去端药,你陪着倾君大人。"


奴婢,你也算奴婢么?楚秀不想多作解释,就连他的母后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敢对他这样颐指气使(皇后是被你气到了,你一天少捅些漏子,她就该烧香拜佛了,哪还敢吩咐你个小祖宗做什么)。

小隐刚走,楚秀就摇身一变变成块牛皮糖粘在清月身上,蹭啊蹭的,就差没伸出舌头舔人了。


清月好笑不笑的由着他闹,还真把他当只小狗狗,一手抚着他的头,轻声道:"怎么又来撒娇了?皇后呢?"言下之意很明确,你个小鬼,就知道缠着我,怎么不去缠你亲妈?

楚秀满脸委屈,小嘴撅得扁扁的:"母后太忙,无暇兼顾其他。"


皇后贵为六宫之主,忙是当然的,可他是皇长子,更是陛下唯一的儿子,皇后再忙也不会对他不闻不问的,但这不是问题的根本。问题的根本是那些个原本在太子府里原本都还相安无事的侧妃们一进宫就开始由淑女转为泼妇,不知道是不是跟倾君大人得宠有关,三天两头就跑到皇后那里哭诉,说什么六宫雨露均沾,身为后妃,理当为皇家开枝散叶,请皇后多劝劝陛下。

笑话,陛下爱歇哪宫由得着他高兴,皇后管得着吗?


皇后即使无能为力也得细心开导她们,这一开导,就彻底冷落了大皇子殿下。外加上楚秀本来就看不惯那些个装模作样的丑女人(-_-|||你才几岁,就知道美丑了),于是也就不爱呆在毓秀宫了。

不去毓秀宫去哪儿,皇宫这么大,可真正欢迎他的,除了这子衿宫就没别处了。

虽然小隐姐姐的扫帚大功时常追得他满地打滚,但倾君大人很温和啊,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倾君大人似乎都不会生气。


楚秀得意的笑着,一只狼爪又爬上清月的脸。捧起脸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清月没道理不知道,但是现在小狼狗整个身体都趴在他身上,他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眼见就要亲密接触了,忽地一下,压在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


小隐再次将这只危险小动物抛开,扶清月坐起身,身后的宫女端上一碗黑沉沉的汤药,小隐接过药碗,露出千年不变的笑容:"大人您是自个儿喝下去,还是奴婢伺候您喝呢?"


清月的脸色有些发青,虽然知道毫无意义,但他还是不怕死的争辩:"呃,我服了那么久的药也没什么效用……这,还是不要浪费药材好了。"他知道这是心结,除非打结的那人,无论什么药都是医不好的。但是假若如实相告,小隐会信他吗?

有次他装作无意的问小隐,你信这九天之上真有神灵吗?

小隐说:信。

清月:那假若有神灵犯了错被打下凡尘,变成和你我一样普通的凡人,有这种可能吗?

小隐:当然可能。

清月迟疑了好久,还是鼓足勇气说:如果我要说我们身边就有这样的人,你会信吗?

小隐:什么人?

清月咬牙:就是原本是神的人……


小隐爆笑,笑得眼泪水都流出来了,随后双手搭在清月肩上,眼中满是不忍的说:公子你不要以为只要是疯子都会被关进长平宫好不好?小隐知道公子思念那人,但这也不是办法。

敢情她把我当疯子?

打那之后,清月再也不愿提这事儿。

虽然只是一些片断,但那样刻骨铭心的痛,却是深深的烙在记忆里,任是数世轮回也磨不掉。

天音是我,我是天音。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62 章
回忆归回忆,现实摆在眼前,小隐已经再次请示:"大人您是自个儿喝下去,还是奴婢伺候您喝呢?"用的是选择语句,却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回想起当时病的连端药的力气都没有,小隐硬是用汤匙撬开他的嘴将汤药灌下去的情景,清月还是冷静下来,以视死如归的语气道:"还是我自己来吧。"说完壮志凛然的端起那晚看着就恶心吧唧的汤药仰头灌了下去,喝完后接过布巾擦嘴,捂住嘴不啃声,只感觉那碗药水在肚里来回打转,恶心得紧。

为什么?明明每次都觉得这简直是毒药,可为什么每次都毒不死人?清月悲愤的想。

殿外有宫侍跪行进来:"奴才拜见倾君大人。"

小隐代言:"什么事?"

那宫侍有些为难还是硬着头皮道:"大皇子殿下念书的时辰到了……"

"啊!"楚秀一声惨叫从窗棂上跌坐了下来,一面叨嚷着"痛死了,骨头都摔断了……"一面恶狠狠的瞪向小隐。

死女人,竟然敢拿东西砸我!


小隐也觉得侥幸,要不是这名宫侍即时提醒,楚秀这会儿绝对已经成功翻窗脱逃。这名大皇子殿下真真厉害,翻箱倒柜惹祸捣蛋的功夫样样精通,就不知道将来国家社稷交在这位大皇子肩上之后,他还会不会趁朝臣们议论朝政时翻窗脱逃?

小隐含笑上前搀起大皇子,顺带狠狠的拧他肉嫩嫩的胳膊一把,痛得他有苦说不出,只能干瞪眼。

小隐得逞的笑道:"既然大皇子该去念书了,奴婢就免为其劳,亲自送大皇子去御书院吧。"

别别别,要是被这个死女人逮住,到时候想中途开溜都是白日做梦。

"咳咳……"

小隐不甘心的放手,丢给旁边的宫侍宫女一个"看好大皇子"的眼神,担忧的进去看清月,接下来高八度的拖长声说了句:"什么——!"

等里面小声重复后,小隐极其不情愿的走出来道:"大人说了,请大皇子稍待片刻,大人亲自送殿下去御书院。"接着吩咐备辇。

楚秀高兴得快要跳上天。

倾君大人由于体弱,外加上在禁宫之内,一向都是避不出门的。

除了那次册封典礼,他似乎真的没有离开子衿宫半步。

楚秀的小脑袋瓜里莫名其妙的跳出一句: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非也非也,得与倾君同辇,自是更为难得的事,不枉自己一直坚持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但这小鬼显然一时半刻也静不下来,见小隐在为倾君挑选衣物,也凑了过去,挑来拣去一阵后,怒目直视小隐:"老实交代,我父皇赐给倾君的绫罗是不是都被你给贪污了?怎么这些衣服都如此破旧?"

小隐气得想上前给他一拳,大眼瞪小眼:"什么贪污?是倾君大人几乎不出门,那些衣物送过来后就一直压箱底,颜色有些发暗是理所当然的!"

楚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我误会你了,姐姐你别生气了嘛。"

小隐摆明不吃这一套,楚秀只得讨好的拣了件衣物递给小隐:"姐姐看这件如何?"(-_-!这真的是大皇子吗?)

小隐也不搭理他,捧起衣服就去床边伺候清月换上,初春的天气不算冷,再说又不是出席大典,也不用里里外外套上十件二十件的,很快,清月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宽袖窄腰的云缎勾勒出纤弱的身形,淡若薄风拂过……

楚秀上前牵起他的手,兴高采烈的朝门外的步辇走去。

清月浅笑,由他扶着上了步辇。

步辇平起,向御书院方向行去。

路上也遇上些个妃嫔宫人,见了步辇都垂头施礼,步辇一路无阻的到达了御书院。

步辇停下之后,楚秀依旧抓住清月的手不肯放,小隐在一旁发话了:"殿下,要去念书的可是殿下你哦。"

楚秀嘟嘟嘴,就是不肯放手。

清月轻咳了两声道:"反正这御书院后妃也进不来的,我陪殿下同去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宫女眷众多,为避嫌,你还是少踏出子衿宫的好。这是入宫头天皇后亲口叮嘱清月的。

御书院接近皇城,不属禁宫范围,多有外臣出入,清月想去去应该没什么大不了。他哪里知道这一个大不了,后来竟招致大祸。

此刻楚秀自然是兴高采烈,扶着清月踏进了御书院。


负责授课的是当朝名儒范岂之,三十刚出头便已名动天下。话说这个顽劣的大皇子殿下翘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范岂之也摆出一副超然事外的态度,不为其他,只为这小娃厉害得很。


《诗经》《论语》之类根本不能拿到这小鬼头面前显摆,《左传》《战国策》他也能对答如流。其实范岂之也知道一个小孩的天赋再怎么超常,也不可能懂太多,但楚秀这脑袋瓜显然已经超出超常的范畴了,他懂的明白的就不说了,对于他不懂的不明白的,他就依据以前所学和前后文意去猜,对,就是猜,偏偏猜得八九不离十,范岂之想挑毛病都难。


这样下来没几天,范岂之就彻底被楚秀搞崩溃了,只得指定一些典籍让楚秀课下阅读,然后将读后所感说来听听。楚秀也不是愣头傻子一个,虽然这时代还没有知识版权这一说法,但他说出的东西明显都藏头露尾的,东一句西一句,让人摸不着方向,但又无法指责他说得不对。

所以当门外宫人来报大皇子殿下到了的时候,范岂之额上的皱纹又多了三两道。

那名宫人见清月随大皇子一同迈进御书院,赶紧补上一句:倾君大人到。


倾君……范岂之的皱纹皱得更深了。大凡这些自诩为圣贤的读书人都是极为鄙弃那些以色侍君之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充分证实真正该受君王青睐的是一个人的才华而不是一个人的外貌这点,范岂之很自然而然的板起一张脸,准备在那位传闻中的祸国妖孽面前树威。

"臣恭迎殿下。"范岂之刻意忽略另一个人的存在,只说恭迎大皇子。

楚秀望了望清月,见他依然温和的笑着,也就懒得跟这个老匹夫斤斤计较什么,便叫他起来。

范岂之起身掸掸衣袍上的尘,准备继续将清月当透明人,却在无意间撞上那双婉约翦水的眼眸,一时间怔在当场。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范岂之当时脑海里只浮现出这句话。

小隐一脸警惕上前喝道:"大胆,见了倾君大人还不失礼!"其实平日里她也很少摆架子,只是这范岂之的眼神简直可以用"觊觎"二字来形容。

范岂之自知失礼,正准备跪下行磕礼,一个软如细沙的声音温和的道:"范先生免礼,今日大皇子由于在子衿宫耽搁了些时辰,来晚了还请范先生见谅。"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63 章
范岂之再次失常。这次连楚秀都忍不住开口:"范先生,若是先生偶感身体不适,今日的课业就免了吧。"说完便拉着清月往回走。

第一次,小隐与小鬼头站在统一战线,一齐向后转。

范岂之在后面叫:"殿下留步。"

第二次,小隐与小鬼头站在统一战线,一齐继续朝前走。

终于清月忍不住开口问:"这样……不好吧,至少听范先生把话讲完吧。"


楚秀扬起灿烂的笑:"既然倾君大人说了,我就听他说完吧。"接着回头看着范岂之,阴惨惨的笑道:"先生有何训诫?"小隐看着那笑浑身发麻,那笑简直跟他老子,呃,是父皇一模一样。

天啊,天啊,这小鬼头这么小就人尖尖一个,长大了还了得?

范岂之堆起满脸笑,尽量显得和善一些:"范某失仪,却为倾君大人不凡气质所动,望殿下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楚秀极为礼节的回敬:"倾君大人只是顺路送我过来,这下便得回去了,父皇要是下朝没见着倾君大人指不准会把后宫翻个转呢,所以,本殿下就免为其劳送倾君大人回子衿宫好了,至于课业嘛,就算耽搁一天父皇也不会说什么的。"


小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KAO,这么快就学会免为其劳这个词了。当然楚秀话中有话她也听得个一清二楚:倾君大人是陛下的人,而且还是极为得宠之人,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其实在场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唯独清月一头雾水。

刚才步辇停下时,楚秀一副恋恋不舍的可怜样,他就想陪楚秀听一次课当解闷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现在楚秀却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清月都弄不懂自己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

范岂之深知这次若不把牢住机会,就绝无下次机会了,于是便道:"昨日范某偶然得遇一名旧友,那名友人游历四海难得回京……"


对于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若是换在平常,楚秀一定会毫无犹豫的打断他,然后说一句"告辞了"便甩袖走人。但今天有清月在场,未免留下不好印象,楚秀忍了,准备等他说完后找个充足到无法拒绝的理由走人。


范岂之绕了半天终于说到了重点:"那名友人游历期间偶得颜仲卿的真迹,今日范某特意借来于殿下一看,不知……"颜仲卿的行书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真迹更是千金难求,不过这真迹肯定不是那个子虚乌有的友人所有,而是范岂之本人所有,他带这副真迹来也不是给楚秀看的,而是打算拿去贿赂朝中重臣的。

之所以要说是友人之物,还说是借来的,无非是暗示只有今天一天能看到,这样才能显得弥足珍贵。

"真是颜仲卿的真迹?"出人意外的,开口的是清月。三双眼睛直直的盯向他,清月捂嘴咳了两声对范岂之恳言道:"范先生能否拿来一看?"

居然歪打正着!

范岂之兴冲冲去取卷轴,就着这个空档,楚秀与小隐心怀默契的对视一眼,然后同时不啃一声的别过头去。


清月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如获珍宝般小心翼翼的展开卷轴,飘逸不失内敛的笔法横行纸上,不由得叹道:"好字!比我看过的彷迹好太多了,就是不能确认是否为真迹。"

范岂之急忙解释:"当然是真的,这是请专门的行家鉴定过的。"

清月当下叹了口气,将卷轴拿到案几上铺平,提笔欲描摹,范岂之极为殷勤的为他研磨,得来感激的回视,几乎快把砚台磨出个窟窿来。

小隐再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楚秀,楚秀摇头叹气。

不消一会,清月描摹完毕,拾起纸张吹干墨,范岂之正欲伸手接过来鉴赏,门外响起内侍尖细的鸭嗓子:"陛下驾到。"


范岂之的手僵在原地,清月第一个放下纸张跪下,接着楚秀朝小隐摆了个胜利手势(-_-!那时候有这手势?)也跪下了,小隐当然不会落人后,一个利落的下跪,就是牺牲了膝盖骨。范岂之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跪下。

素芳一身紫袍疾步走了进来,也不理其他人,径直走到清月跟前扶起他,温柔备至道:"不是早说过吗?就算是见帝后,你也只用行平身礼。"

清月笑笑,只是将头低下,这时素芳才回首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小隐一起身就看见大狼爪子往清月的下巴上搁,双眼都快射出火来,却不敢有所动作。

素芳抬起清月的脸问道:"今日怎么没在子衿宫里反倒来了御书院?"

这下换楚秀着急了,要是让他父皇知道是他把倾君大人拐过来的,就等着挨骂受罚吧。呜呜呜……悲惨的童年啊。

清月咳了两声后又止不住多咳了好几声,直咳得脸颊绯红,素芳才道:"得得得,朕不问便是。"

就是,陛下你明明啥都清楚还要问,人都找到这里来了,骗谁啊。小隐在肚子里闷话。

素芳随意一瞥,瞧见案几上清月刚书好的字,眉毛一挑问道:"谁写的?"

清月有些腼腆的答:"是……是臣的拙作。"


素芳细细端摩了一番,评价道:"形倒是到位了,就是神……差得太远了。"说完找来一张白纸提笔挥洒,不多时,又一副字出炉,清月接过来一看,却还是摇头:"陛下似乎只得其神而忘其形了……"

素芳故作严肃:"哦,你是说朕得意忘形么?"


清月忙辩解:"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该怎么说才能不触逆鳞?清月急个半死,当然不曾留意到小隐看他的眼神简直离看白痴不远,楚秀倒是一副极力憋笑的样子。

"那是什么意思?爱卿你给朕说清楚啊。"素芳锐利的眼神当然没错过众人各异的神色,转向问楚秀:"秀儿,你说说父皇的字写得如何?"

小隐明显的看到小鬼头一脸笑意化作吃惊,不由得暗爽:小屁孩,你也有今天?看你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啊哈哈哈……

事实上,书法真是楚秀的死穴,他虽然自幼博览群书,也可以算得上是通古博今,但是,他的字……和他的才智形成鲜明对比,就是说他有多聪明,那字就写得有多烂。

皇后早被他气得不行了,几乎都起了他若临朝一定得请个信得过的文官随侍左右替他批阅奏折这样大不道的主意。

因此,楚秀的字可以说是会让人由失望彻底转入绝望。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64 章
楚秀扬起天真的笑颜:"父皇,孩儿才疏学浅,还是不要在父皇与倾君大人面前献丑了吧。"

这绝对不是谦语。

清月不知道哪根筋开窍了,居然也听出来了,便向素芳求情:"陛下,大皇子殿下才年满五岁,书法一门本就博大精深,不懂也在情理之中。"

楚秀那个感激啊,恨不得抛头颅洒热血只为得一知己。

见楚秀一副得解脱的神情,素芳抚了抚衣袍,拉清月坐下状似轻松的道:"随意说说而已嘛,朕又不会随随便便乱治罪的。"


不会随随便便乱治罪。当楚秀听到这话的时候又一次感到前途无光。他坚信他"英明"神武的父皇,绝对会给他找个冠冕堂皇的罪名。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回想起先帝遇刺身故时发生的事,当时因为刺客出自太子府,很多人便认为是太子弑父篡位,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理应废黜,另立新君。可楚秀的父皇,也即是当时的太子,硬是找齐人证物证开脱嫌疑,更是一鼓作气顺利登上帝位,手段之强势,行事之果决,令众多朝臣心服口服,这才坐稳了这险些丢掉的帝位。

所以,如此英明多智的父皇要真想给他安上个罪名,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横竖都是死,谁叫自己太调皮,呜呜……母后,我好想你哦。


楚秀一面忏悔,一面四平八稳的走向案几,先是观摩颜仲卿的字副,接着是清月的,最后是父皇的,几相对比,沉吟片刻道:"孩儿以为,颜仲卿的字挥洒自如却又不失内敛,而倾君大人习得颜仲卿的形,自持内敛,说到父皇的字嘛,孩儿虽不敢非议——"拖长声,"但还是得说,父皇的字遒劲有力,自有一派气象,若要与颜仲卿相较,便是洒脱有余,内敛不足。不知父皇以为孩儿说得如何?"

一席话第一个将范岂之震慑住(-_-!没有存在感的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清月露出赞赏的笑,小隐扶住快要掉下来的下巴。

好个洒脱有余,内敛不足。倒不是在说字,而是在说人吧。素芳意味深长的看着楚秀道:"说得不错。"

清月的笑意加深,楚秀朝清月比了个胜利手势,谁料素芳接下来一句是:"把这幅字拿回去临摹一百遍,什么时候临完交差,什么时候才准出毓秀宫。"

父皇,呜呜……你不是头一句还在称赞孩儿么?怎么后一句就变成体罚了?(呃,那时候有体罚吗?)

显然这是在冇得(没得)人权的封建社会,素芳也不理会楚秀怎么想,搂起清月便朝外面走去,小隐也跟着出去了。


楚秀抬头怒视范岂之,范岂之不自觉的打了个抖,刚想这关我什么事,马上又反应过来,前前后后的确是因他的字副所起。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火气冲冲的大皇子殿下伸手将案几一扫,一抱,腿一抬,出了御书院。

"我的字,颜仲卿的真迹啊……"范岂之欲哭无泪。这哪是皇家啊?简直是强盗窝。

才刚陪素芳用完午膳,那边就有人报说典客卿求见,素芳嘟哝了句:"这群人,就知道时刻让朕不得安生……"将清月的脸拾起亲了口外加捏了一下才离了子衿宫。

清月有些委屈的抚着脸,惹来除小隐以外的宫女掩嘴笑。

小隐火力十足的一阵扫射,宫女们只好强挤出面无表情的嘴脸来。

小隐服侍清月喝完药,问他要不要去午睡一会儿的时候,门外来人报,皇后有请。

先前刚入住子衿宫的时候,也有些嫔妃来串门或是请倾君大人过去赏花茗茶什么的,都被一概拒之门外。日子久了,也就没人往这跑了,倒也落了个清静。

可是皇后不同,陛下对皇后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记得最初在太子府的时候,还是太子的陛下就说,太子府内,其余侧妃什么的都不用见,一定得见太子妃,也即是当今的皇后。

皇后从来识大体知进退,若没有大事也绝对不会请倾君过去。

所以小隐第一个紧张,清月反而一脸轻松的安慰她,不一定是什么大事。

总之该去的逃不掉,于是吩咐备辇,一行人到了毓秀宫。

步辇在宫外停下,早有宫女守候,此时那名宫女上前道:"奴婢奉皇后之命恭迎倾君大人。"

几番虚礼之后,那名宫女直言:"如今沐婕妤,程嫔在毓秀宫内,请倾君大人在此稍候片刻。"

婕妤从三品,嫔正五品,都是后妃的品阶。

沐婕妤便是先前的沐妃,在太子府时算是有一面之缘,那时只觉得是个温和的妇人。至于程嫔,倒是一次也没见过。

隐约记得当今太后也是姓程的,清月不自主的脱口问了句:"程嫔与太后……"

那宫女也不含糊的答:"程嫔是太后的亲侄女。"

小隐却面露难色,小声对清月道:"要不让步辇转到侧门那边,回避一下的好。"

两人正在对话这口,毓秀宫内女眷们的谈笑声渐近,知是有人出来了,清月也不再言语,仍是坐在辇上。

青色的纱帘垂下,也遮去相见的尴尬。

"姐姐,脚下小心啊。"女子张狂的声音,不像是沐婕妤那样温婉的人口中说出,这位应是程嫔不假。


两拨人见了门外停候的步辇都先是一惊,但很快认出那是倾君的步辇,沐婕妤温婉的上前准备施礼,却被程嫔一手拉住,只见那名骄傲的女子蜿蜒向前:"倾君大人可否下辇一见?坐在辇内避而不见可是相当失礼的哦。"

P!小隐撅起嘴。要是下来一见才是失礼吧,倾君又不是女人。

这后宫中本来避讳就多,要是见了面还指不准扯出什么乱子来呢。


小隐斗鸡似的站在步辇前一副"先过我这一关"的挑衅表情,程嫔上前便是一推:"大胆奴才!竟敢拦主子的路!反了你!"手一碰到小隐就向碰上了铜墙铁壁,根据力与反作用力的原理,退后两步,一屁股摔地上,狼狈不堪。

小隐先声夺人:"大家看见了,是她先退我的,我可一直没动啊。"


程嫔气势汹汹的站起来,一头扑在沐婕妤怀里痛哭:"姐姐,你要为妹妹做主啊,这个不长眼的奴才竟然敢当着姐姐的面推我,分明是不把姐姐放在眼里,更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小隐气急:这年头,恶人先告状都不顶用了!(-_-!你都承认你是恶人了。)


眼看一场争端将起,清月沉不住气快要站起来时,沐婕妤与程嫔身后有人道:"皇后驾到。"沐婕妤便扶着程嫔退至一侧,皇后带领众人走出,清月也不迟疑,站起来行了个平身礼。

皇后示意他免礼,便向左右询问出了什么事,起先那名等候倾君的宫女跪下道:"回皇后,先才程嫔意欲冒犯倾君大人,被大人的宫女挡住……便去推那名宫女,哪知……"

程嫔梨花带泪哭诉:"皇后,不是这样的,明明是那个奴才推我的。"

"知道了,别说了。"皇后对沐婕妤道:"送程嫔回宫。"

沐婕妤也不多言语,一面安抚程嫔,一面离去。

眼看着她们走远了,皇后才雍容的转身对清月道:"进来吧。"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65 章
其实皇后找清月过来所谈之事,说重要也不算重要,说不重要其实也至关重大。

能让皇后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的除了那位只会捣蛋闯事的大皇子楚秀殿下还会有谁?


搞得连同样身为女子的小隐都要忍不住想握住皇后的手问:皇后,你真的确定那小鬼头是你生的?你发誓你没有偷龙转凤?或者说抱错孩子?(-_-!那个,后面那种可能等于零吧)


怪就怪在,这小鬼头什么地方都顽劣至极,偏偏与他的老子,咳,父皇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而且一天比一天像,像到哪种地步呢,要是他父皇能够青春不老,十几二十年后,父子俩看上去绝对是对双胞胎。

到了这地步,要想怀疑那小鬼头不是陛下与皇后所生都不成。难不成真去做什么DNA亲子鉴定?(作者:-_-!小隐真不是穿越来的……读者:群众的眼睛是血亮的。)

皇后问啊问的便谈到御书院发生的事,讲到他父皇罚他去临摹一百遍的时候终于拨开乌云重见天日(用得着这么严重吗?)绽露笑颜道:"如此,有劳倾君大人了。"

清月:"不敢当。"

皇后想了一会又转喜为忧道:"本宫执凤印掌管后宫,管教秀儿总觉力不从心,而陛下又操劳国事,对秀儿亦是有心无力。"


小隐:皇后啊,这管教儿子与您是否掌管后宫没多大干系,我敢打包票,要是谁能把大皇子殿下调教得温文儒雅知书达礼,那人绝对有掌管后宫的实力。再说了,你男人,也就是陛下能够少花点时间寻花问柳左拥右抱,相信他还是抽得出时间教导儿子的,毕竟,那死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球样子,与他父皇同出一辙……呃,估计这点只有我看出来了,那个,总之就是说他父皇绝对能够震得住他。

皇后低首道:"秀儿以后有劳倾君大人了。"

小隐和清月同时僵化成石像,以致于两人离了毓秀宫回得子衿宫好一阵都没缓过神来。

直到快当掌灯时分,小隐方才回过神来叫了声:"公子。"通常没外人在的时候,她还是习惯叫他公子,毕竟最开始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叫的。

"嗯?"清月显然三魂七魄还未归位。


"不如奴婢去跟皇后说清楚吧,这儿子是她生的,怎么现在弄得好像是你生的,总不能啥烂事都往你头上推啊,公子,你笑什么啊……小心点,别笑背气了,公子……"小隐体贴的帮清月顺气,清月多笑几声又忍不住暴咳起来,小隐忙端水给他喝,清月厌恶的推开:"每次我咳你都端水给我喝,我怀疑哪天我不是咳死的而是被你灌水灌死的。"

死,这个字还是不提的好。小隐回想起当初在太子府的最后几夜,太子忧心帝位之事,哪腾得出心思来顾惜清月,反倒是清月打起力气去安慰他。

小隐直到那时才明白太子妃为何一定要清月答应十日之约,十日一过,大局一定,太子继位,而那十日,却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太子妃有能力支持过去,但是太子就说不定了。

女人往往在关键的时候比男人更为坚强,至少小隐是这么觉得的。

或许也正是藉着太子不能失去清月这个依靠的缘故,清月竟然奇迹般的挺过病情最凶险的时期,一路活了下来,直到现在。

在清月心中,他到底是为昔日的陛下当今的太子而活,还是为长平宫里那位而活,或许他自己更分不清吧。

此刻的清月心酸的笑了:"把大皇子当成儿子也好啊,毕竟我这样的身份,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儿子。"

那一刻,小隐开始渐渐体会到清月的悲哀与绝望,也许就是这样的体会,让她在最后关头还是罔顾自身性命放了清月一条生路。

主仆两人还在惺惺相惜之际,偏偏有人打扰,门外宫人唱道:"陛下驾到。"

死色狼,又来了。

见素芳一人踏进殿来,小隐连礼都省了,直愣愣的瞧着素芳,恨不能用眼神在他身上打两个洞。

素芳彻底忽视她的存在,将清月抱在腿上,爱昵的道:"还没用膳吧?先去沐浴,完了陪朕一起用膳。"

听到沐浴两字,清月的脸还是羞红了一下下。通常这个时候素芳来子衿宫就代表他今夜会宿在子衿宫,于是差人拾贴了一番,便往偏殿去了。

小隐正准备跟上去守在外面,素芳叫住她:"你留下来,朕一个人无聊,陪朕说说话。"

鬼你个无聊!无聊你去叫你的小老婆陪你啊!老娘又不是你的小老婆!

虽然肚子里把这人诋毁上了千遍,但俺们的小隐筒子还是保持职业化的僵硬笑容答:"奴婢遵旨。"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小隐额角冒汗:"陛下不是要聊天吗?"

"是啊,你说,我听。"

小隐很想陈述一个事实,就是——陛下你说聊天,可聊天不用脱衣服吧?难道是奴婢理解错误了,陛下所谓的聊天另有所指……

素芳自顾自的宽衣解带,根本不把某人的吃惊放在眼里。

直到铮然一声,两道亮光自小隐的袖口闪出,素芳瞪大眼睛道:"你要做什么?"

小隐竖起灵蛇双剑(这剑是素芳想办法帮她弄回来的):"这话该奴婢问陛下吧。"

素芳身形往后一晃,不怕死道:"难道你要霸王硬上弓?"那表情,活脱见了山贼的良家妇人。

小隐气得快要喷血了: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这么无耻好不好?当下便出手挥剑斩下去。


这家伙虽然可恶至极,但如今朝局不稳,他要是挂掉了就不好收场了,不过……嘿嘿……那个……让他受点伤还是可以的,嘿嘿,让他哪里受伤呢……小隐不自主的浮起邪恶的笑。


素芳显是早有预料,外加上小隐也没用真功夫,所以很容易的就将她挥剑的那只手挡在半空,小隐始料不及,抽出另一只手准备挥剑补刺过去,被素芳制住的那只手腕却蓦地痛得发麻,就在迟疑的瞬间,小隐顿觉一阵天翻地覆,素芳在制住她另一只手的同时将她整个人翻倒在床上。(-_-!咳咳,这是DM文哦)

小隐没来由的感到脆弱,脑中灵光一闪,一句话楞楞的迸出来:所谓女人,就是要被男人征服的。(这真的是耽美文,好的,我承认吧,也可以出现一点点BG情节吧)

素芳步步进逼,到了小隐的脸庞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息的距离时停住,开口说了一句话,接着只着里衣朝偏殿走去。

小隐愣了不知多久,直到有宫女过来说,陛下命她等会将陛下的衣物送进去,小隐断电的大脑才慢慢恢复供电。

这时才回想起素芳说的那句话:"拜你所赐,接下来的十天半月里我都得在千悦宫陪程嫔。"

这才好呢,倾君大人身体羸弱,你还天天往子衿宫跑,不是想折腾死人是想做什么?

小隐一面偷笑,一面去另一侧偏殿取素芳的衣物。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66 章
单调的水花溅落声,正如同这子衿宫里日复一日的生活。

在别人嫉妒的眼中,他是宠盛荣极的倾君;可在他自己心中,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不过是个替身。

无法给那个人的荣幸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努力的活着,只为时刻提醒陛下那个人的存在。

在这皇宫中,永远都不会缺乏新鲜的美色,而他的色又能持续多久……

身后传来脚步声,清月想是内侍送衣物进来便说:"放好便退下吧。"


衣物放下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不是走远,而是越走越近,清月来不及回头便听见水花四溅的嘈响,眨眼间两只结实的手臂将他揉进温热的怀抱,熟悉的体温熨烫着他有些冰凉的脊背,清月忽然感到呼吸急促,开始大口的喘气,素芳戏谑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怎么?身子又不好了?"


"没有,我……"两片暖色的红晕浮上清月苍白的脸颊,平添媚人姿色,素芳低头咬住他软软的耳垂,舌尖一点一点滑过他的脸颊,最后一口将他水润色的唇含进嘴里细细舔舐……

"嗯……唔……"清月喉间发出低沉的呻吟,像是撩过心际的微风,卷起片片春潮。

素芳揽起他的腰,厚实的手掌在他的腰间游移,清月难以自禁在他的挑逗下瑟缩发抖,像是害怕,也像是兴奋。

无论是什么,素芳将这当作邀请,就着体位顺势侵入他温湿的□,难以言明的充实让他不自主的露出满足的笑,即使他本人未曾察觉。

严格来说,除了第一次,清月从没有拒绝与他欢好,甚至在那次使用迷迭香时清月啜泣着主动投入到那场媾和中去,清涟而妖冶……

从未有过的淫媚,从未有过的诱人。如果是王叔,又会是怎样一副美景……

这样想着,素芳的手细细抚过清月光滑的肤,留恋他的美好,却忽然感觉到怀里的人像是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来,素芳牢牢的扶住清月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

素芳失落的吸了口气,毕竟在这种时候要停下来让人很不爽,但是……看着清月苍白无血色的脸,素芳情不自禁的用手指拂过他的眉眼,眼中满是不忍与不舍……

小隐捧着素芳的衣物走进偏殿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当场打了个冷战,手里捧着的衣物差点掉地上了。

小隐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清月是不是死了?

死,小隐不止一次想过这个字眼。

但她显然还没做好准备,很快眼睛被灼热的液体濡湿……

素芳发现她的异样,做贼心虚道:"好吧,朕承认,是不该在这种地方……可你也不用眼泪汪汪的看着朕,好似朕临幸的是你,而不是倾君。"

KAO!小隐气得想跳起来跺脚。

原来……原来,这个无耻的人,兴冲冲的往偏殿跑,不知道的人还当他多温柔体贴呢,原来……原来是来……

不过话说回来,公子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弱了……

小隐的手难以自制的颤抖,恭敬的走到浴池边跪下,将衣物举高:"奴婢伺候陛下,倾君更衣。"

素芳接过,先将清月的身体细心的擦干,然后依次为他穿上里衣中衣,命小隐将他扶稳,自己换好衣服后将清月抱起,回了正殿,将清月平放在床上。

这时有内侍来问,是否可以传膳了。

素芳想想说,半个时辰后再传吧,倾君大人在休息。

内侍退下后,素芳站在床边,若有所思的看了小隐一眼。

小隐装作没看见。(作者:那啥,人家好歹是皇帝,给点面子好不好?小隐:有这么折腾人的皇帝吗?作者:你指哪一方面……小隐挥拳:你说呢?)

素芳只得摆出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你在毓秀宫门口闹出那么大的事来,难道朕就说不得你几句?"

小隐不作声。


素芳当她是在反省,又道:"程嫔是太后的亲侄女,宫里谁不给她几分薄面,就连皇后也不敢大声训斥她。事后她跑到太后那里去闹,要是朕不出面安抚,这三两个月内后宫都不得安宁。"

"噗嗤"小隐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素芳眉毛一提:"你笑什么?"

小隐笑得快抽筋,终于轻声说了句:"委屈陛下了……"

此话一出,才醒的清月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素芳本来正要大发脾气,听清月一笑便彻底泄气,忙将清月扶起来搂紧问:"好点了吗?我刚才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小隐:拜托,不要在有外人的情况下谈论这种少儿不宜的话题好不好?(你算少儿吗?)

见清月的脸熏红得快成了夏季里熟透的草莓,小隐极没形象的扯起嗓门朝殿外大喊:"陛下有命,传膳——!"

用过晚膳,刚抿了两口茶,素芳便故作疲倦的打打呵欠道:"朕累了,该歇息了。"贼急的拉起清月朝床走去,其余内侍宫女皆行礼退下。

素芳蹙了蹙眉,瞅着还站在床前的某女,用极有耐性的口气道:"你可以下去了,这里不用人伺候。"

小隐低眉顺眼:"奴婢遵旨。"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素芳还在想:这丫头,何时这么听话了?

却不想小隐一把扶起清月的手,义正言辞道:"倾君大人,陛下说这里不用人伺候,既是如此,还请大人移步偏殿就寝。"


素芳几乎想也未想一把将清月搂进怀里,凶神恶煞的眼神昭显这位陛下已然出离愤怒了,只听他咬牙切齿道:"要走你走,要不走留在这里也行,朕不会介意的。"说完动作略有些粗暴的将清月推倒(-_-!原谅偶用了这么个高频率使用的动词),弯腰俯在清月身上细碎啄吻……

清月本就无力反抗,温和的闭上眼,任他在身上肆意的侵占……

对于命运,他总是选择顺从。

以前是,现在也是。

因而到了后来当他决心与命运抗争之时,他早已遗忘如何去争……

不觉中,扑天卷地而来的激情忽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紧紧的拥抱,要将人窒息的拥抱。

清月睁眼看着素芳,素芳的视线却没有落在他脸上,而是朝向前方。

小隐正一脸神色古怪的站在前方望向两人。

惊觉气氛有些诡异,清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任素芳抱着,头不自主的埋进素芳的怀里。

小隐的声音不期然的传过来:"公子还记得乾坤指吗?"

乾坤指,那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忘?

清月不语。

小隐继续说:"公子让小隐代为保管乾坤指,要小隐转交给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公子还记得吗?"

别说了,不要说了……

清月吓得全身发抖,他不要想起来……


在素芳怀里轻咳了两声,清月抬起头来,眼中盈满泪光:"若是可以,我愿牺牲性命换他完好无虞,可正如那日你对我所说:'太子就算得了天下,也换不回一个完好如初的北齐王。'我能做什么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换回完好如初的他?"泪水顺着他光洁的脸颊流淌下,浸湿素芳的衣襟……

先帝驾崩那日,小隐走进清月的房里,面色凝重道:宫里出大事了。

清月问:什么事?

小隐:陛下驾崩。

清月接着问:王爷呢?

小隐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深吸了口气,咬紧牙道:"王爷依旧是王爷,太子就算得了天下,也换不回一个完好如初的北齐王。"

那时的她是在劝清月放下心中念想,安心的顺从于命运的安排。只是为何到了此时,她却偏偏要提起清月努力掩藏的伤痕?

那样的伤痕,正如白昼之月,虽然看不见,却是深深的剜在心口上……

不止清月一个人,还有……

小隐的目光不自觉的停留在素芳脸上,素芳面色平静,深邃的眼中却暗流翻滚。

素芳并不回避她的注视,而是与她对视,咬词清楚道:"甘醴宫的门,永远只向一个人开启。"——

注1:甘醴宫作为崩越王朝历代皇后之寝宫,素芳初等帝位时,虽有立后,但并未让皇后刘氏入住甘醴宫。

这也是程氏一族觉得有机可趁的理由之一。"入住甘醴宫"荣登凤位,是后宫每一位嫔妃的梦想。

注2:至于素芳改叫宣亿王叔还是王叔?查了很多文献,还是应该叫王叔,前文都要一起更正,繁重的工作量……——

而素芳空出甘醴宫,只为时刻提醒自己一个人的存在。虽然这时,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宣亿还是因为清月本身而带给清月荣宠。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67 章
"我会记住这些话的。"小隐说,接着退后几步,转身离开正殿。

走在冷清的青石路上,夜风无声息的滑过,像从前一样,她仰头望天,天上残缺的月,仿佛也在昭示着这世间的不完满……

太子就算得了天下,也换不回一个完好如初的北齐王。

或许,比公子感到更无力更痛苦的,是那个人吧……

小隐这样想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向何方,只是当脚步停下时,人已站在长平宫门外。

回想起楚鸣空遇刺那夜,被陌白打晕后便没了知觉,只依稀记得耳边好吵,然后一觉睡到天亮,发现自己躺在长平宫昌德殿偏殿内,接下来趁没人发现溜出宫回到太子府……

其间谜团重重,看来有必要再探长平宫。

小隐打定主意,回去换好行头,提上灵蛇双剑,便直接从子衿宫越墙而过(前文有说,两宫只有一墙之隔)。

小隐也弄不懂今夜自己的心缘何如此乱,只是觉得若是不做点事,铁定会睡不安稳的。

素芳登基后并没有踏进长平宫一步,只是吩咐下面的人好生照顾北齐王。

小隐先是觉得匪夷所思,日子久了便也觉得理所当然。

拥有那样绝世容貌的人却心智不全,任何人看了都会感到痛心吧,尤其是对他怀有不一般情愫的人。

素芳对北齐王的情愫,是从清月那里间接得知的。

在宫里来人宣旨册封清月为倾君那天,清月接过圣旨后来回叹了好多次气,小隐才忍不住问原因。

清月几经犹豫,最终还是说出来:陛下其实不必如此的,如果只是为了那句可有可无的承诺……

小隐:什么承诺?

清月:给不了王爷的,都会给我……


直到那时小隐才将前后经过想通。虽然早在秋猎时就看出素芳与北齐王之间并非单纯的叔侄关系或是兄弟之情那么简单,但是,可能由于潜在的道德观念无法认同这种不伦的感情吧,小隐一直没有正视素芳对北齐王的情愫,直到清月亲口说出。

北齐王。

若我是男人也会不自觉的爱上他吧。(╯﹏╰其实,那个,你是女人好不?你要爱也不是不可以的。)

小隐这样想着,几个跳跃,轻松的接近昌德殿,暗自压住周身气息,隐身在黑暗之中。


她之所以能排上第一,也是因为这首屈一指的藏身功夫,但难得的几次崭露身手,都好死不死的撞上陌白。对陌白而言,最擅长的正是识破对方的隐身。(╮(╯_╰)╭让我们为小隐祈祷吧,这次不要再碰上陌白)

远远望去,昌德殿正殿竟然还燃着灯火。

这种时候,正常人都该睡觉了吧。

小隐心中的疑问接踵而来越积越多,她仿佛能够预见要是今夜潜入昌德殿,就必定会有不斐的收获,当然与这样的收获相对的,她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能有多大的代价呢?不过是这条命吧。

小隐苦笑,身形矫捷的忽闪,慢慢接近昌德殿正殿。

时值初春,崩越的天气早已暖和似阳,昌德殿内竟然燃着火盆。

小隐藏身在帘帐后面,身子紧贴柱子,刚才跳进来的时候大致瞄了下,只隐隐看见屏风后面燃着火盆,其余的还来不及看清。

殿内静悄悄的,粗听似乎只有火盆内劈啪声响,细听下来,似乎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以及细碎的不知名小声。

小隐再三确认这屋内没有其他人后,挺身走出柱子,将脸上的蒙面扯下,绕到屏风后面。


北齐王全神贯注的俯趴在床上,从床旁的竹篓里抽出两寸来长的竹节,剥开竹节一头的封蜡,将里面的纸张掏出摊开,仔细读完后在纸张的背面提笔写下几个字,然后用残蜡将竹节封好丢在靠床内侧的篓子里,有时候竹节里的纸张太小不够写还会添纸进去……

整个过程流畅娴熟,明显不是一日所成。

而小隐也很快辨认出,他所使的竹节正是朱砂盟传递密信所用。

天……别告诉我,陌白也被他骗上床了……


小隐还在这样想着,忽然北齐王封蜡时一个不慎,手被火焰灼了一下,竹节失手掉进火盆里,北齐王想也未想便伸手去拣,那竹节显然被大火灼过后温度高的烫人,北齐王拾起时又被烫了一下,随手一丢,烧着的竹节被甩在床帐上,眼看就要起火,小隐下意识的上前将着火的床帐斩断,然而这一个动作刚完成了一半便不得不停住。

一个冰冰凉的东西架在她脖子上,随之传来的是北齐王不高不低的声音:"加上这次,我统共放过你三次。"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68 章
如果说小隐可以把刚才见他动作流利的察看情报并批示的举动当作幻视,那么这时架在脖子上那个冰冰凉的玩意儿便是在提醒她——这绝不是幻听。

小隐据理力争:"哪三次?"

北齐王珠圆玉润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你故意拖长时间有什么用呢?又不会有人来救你。"

一句话踩中小隐的死穴。

身为朱砂盟的杀手,通常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有同伴接应,所以若是过了约定时辰还未回来复命,同伴就会以极其隐蔽的方式回去察看情况,决定施以援手还是杀人灭口。

但显然,这次夜探长平宫是小隐突发奇想,压根不会有什么同伴。

她这样问话只是为转移北齐王的注意力,抓住机会扭转败势……

就在小隐还在走神的时候,北齐王手中一松,将她推开。

小隐迅速发难,右手执剑果断的架在北齐王脖子上。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放手,但后发制人也是很重要的不是。


那张依旧魅惑众生的笑颜绽放尤胜从前,小隐微微低下头不去看他的脸,只是看他的下颌,却不期然瞥见如花瓣般润泽的唇弯起优美的弧形:"要是你想让本王同你一起葬身火海,也未尝不可。"

迟钝的小隐这才发现先前未完全斩断的床帘烧着起来,火势迅速蔓延到整张床,且有越来越大之势……

小隐几乎不用多加思索就想到火势蔓延开去绝对会殃及子衿宫的严重后果。时值深夜,就算扑救及时,也不能担保子衿宫里的人毫发无伤。

北齐王,果然是个狠角色。

想通这点的小隐当下便收剑背于身后跪下道:"请王爷下令救火。"

北齐王笑吟吟道:"这算是第四次吗?"

小隐当然明白他口中的三次四次指的什么。

第一次是秋猎那天,北齐王为防她看出破绽下令方衍对她施以警告,但要是北齐王真想一步到位,叫方衍杀了她也未尝不可。

第二次,楚鸣空遇刺那晚,陌白将她打晕后带到长平宫,用不着陌白亲自动手,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一刀要了她的命。北齐王留了她一命。

第三次,就在刚才,北齐王以起火为饵先发制人制住她,却又松手推开她。

不过当时北齐王说得很清楚:加上这次,我统共放过你三次。

北齐王并非真要取她性命,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时小隐对方衍所说:留我性命比杀我有意义得多。

北齐王不杀她,自然也有他的用意。

所以第四次,小隐笃定北齐王也会放过她,只是相应的,她须得奉上北齐王想要的东西。

思及此,小隐重重的叩首道:"小隐愿对王爷奉上绝对的忠心,誓死效忠王爷一人,如有二心,听凭王爷处置。"

面对渐大的火势,北齐王似乎一点也不急,而是不紧不慢的问:"若是有天本王让你去杀清月,你下得了手吗?"

小隐怔了一下,就只这个失神,她便明白自己已失掉最能表明忠心的时机,可奇怪的是北齐王并没有恼怒,而是亲自扶她走出殿门。

漫步在清冷的月色里,十数道黑影从两人身旁闪过,朝殿内扑去。

单凭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手小隐便认出救火的人出自朱砂盟。

"朱砂盟怎么会听凭王爷驱使?难道是陌白……"这个问题在小隐脑海里盘亘许久,终于还是脱口而出。

北齐王气势夺人:"不要因为一个方衍,就以为本王只能依靠身体来让人尽忠!"

也是,朱砂盟拢共好几千人,就算王爷你能够承受,也得有那个时间不是……可是,若是只用摆平一个人呢?

话到了小隐嘴里简化为两个字:"陌白……"

北齐王眼神一凛:"我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吧。"

那样锐利的眼神如同鹰爪在人眼前扫过,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已经足够让人心生畏惧。

是的,此刻的北齐王与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北齐王都不同。

以前的北齐王可以是顺从的,可以是蛊惑的,可以是多情的……但绝不是冷酷决绝到只凭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

小隐不得不承认,与北齐王的短暂相处,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除死亡以外更恐怖的存在。但若要她说出那具体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也很难说清。

这便是北齐王的本来面目吗?

还是说,其实是那些惨痛的经历铸就了今日的北齐王?

小隐一时想不明白,其实她也毋须想明白,北齐王要的只是她的服从。

而当一个人面对另一个足够强大的人的时候,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服从。

这是多年后小隐才想明白为何自己在发现北齐王没疯的那个夜晚会毫不迟疑的献出自己绝对忠心的原因。

只因为他是强者。

是这样吗?

……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即使是可以让人发狂的真相。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69 章
其实我的公子,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换回完好如初的北齐王。因为……北齐王根本就没疯。

整个早上这句话在小隐脑子里盘旋了不下百遍,虽然前晚北齐王并没有严令禁止她对清月说出真相,但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走神,清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小隐?"

"呃?公子有何吩咐?"

"你有什么心事吗?"

小隐支支吾吾的正在找词,惹人头疼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我知道!我知道!"楚秀兴致冲冲的跑进来,讨好的往清月怀里扑。

牛皮糖就是牛皮糖,一粘上就扯不下来。

本来因为昨晚的事清月还有些沉闷,被楚秀一闹,烦恼也去了大半,于是弯下腰温和的问楚秀:"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楚秀借机往清月怀里钻:"秀儿知道小隐姐姐有什么心事哦。"

小隐额角冒黑线:你知道个鬼!我看你是想趁机吃豆腐吧。

无视小隐杀人的视线,楚秀吧唧一声在清月脸上香了个后说:"小隐姐姐的心事就是……小隐姐姐有心上人了,哇哇,倾君大人保护我啊!"

小隐抡起扫帚狂风般扫过去,楚秀灵敏的闪到清月身后,扫帚落了个空。

碍于清月挡在两人中间,小隐不好再次发动进攻,楚秀那小鬼头躲在清月身后大声嚷嚷:"被我说中了吧!小隐姐姐啊,想嫁人了!"

小孩儿个头是小,那嗓门可是十足的大,这下殿内殿外好些人都听见了,一个个捂嘴偷笑。

小隐脸涨得通红,单手叉腰恶狠狠道:"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老躲在倾君大人身后,有胆子出来跟我一决雌雄!"

楚秀吐吐舌:"我才不出来呢,第一,我还小,母后说行了冠礼之后才是男人;第二,不用一决雌雄,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无论胜负如何,这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你,你,你……"小隐气得快要口不择言了,却见清月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两人斗嘴,丝毫没有帮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怒上心头大吼:"公子你笑什么!"

清月怔了怔,收起笑,严肃的问:"是真的么?"

小隐没反应过来:"什么是真的?"

清月郑重其事的说:"小隐你有心上人了啊……"

被他一说,小隐眼前莫名其妙的浮现出一个人的笑脸来,清月见她不答当她是默认了便继续说:"既是如此,容我禀了陛下,下旨赐婚可好?"

听到陛下二字,小隐脸色蓦地发白,将扫帚一丢:"不好,一点都不好。"低头冲出殿去。

清月傻傻的愣在原地,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

楚秀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往清月身上蹭啊蹭:"小隐姐姐害羞了,倾君大人难道看不出么?"


想想也是自己太心急了,哪有刚有了心上人马上就要请旨赐婚的道理。清月抚了抚楚秀的头:"昨日你父皇说叫你临摹字帖一百遍,没有临完不得踏出毓秀宫,今儿你怎么一早又跑到子衿宫来了?不怕你父皇知道了罚你么?"


一提到父皇,楚秀老实了许多:"当然怕,不过毓秀宫人多事杂,还是子衿宫清静,不是说书法能够陶冶人的性情吗?要练好书法,还是来倾君大人这里合适。"说完一扬手,宫侍们捧着笔墨纸砚等一应奉上。

吩咐人准备妥帖,楚秀坐在案几前,抬起可爱的眼睛对着清月眨啊眨的,清月知他定是又有什么要求,便问:"大皇子还有何吩咐?"

楚秀扁了扁嘴:"呃……倾君大人还是称呼我秀儿吧,父皇母后都这样叫我的。"

清月没来由的想起皇后将楚秀托付给他时郑重其事的样子……也罢,把秀儿当成自己的儿子又有何不可?于是温和的唤了声"秀儿"。

楚秀像是得了蜜糖的小马驹,笑容满面的低下头来开始认真的描摹字帖,不消一会儿便临完一副,献宝似的递给清月看:"倾君大人,看看秀儿临得如何?"

清月放下刚抿了半口的茶,将字拿来一看,隐隐觉得不对,又走过去将范本查看,才发现问题:"殿……秀儿,你父皇不是叫你临摹颜仲卿的字帖么?你怎么临摹我的字?"

楚秀调皮的笑笑:"倾君大人,父皇只是命我临摹一百遍,没指明临摹谁的哦。"

知道他又是在调皮,不过现在的关键不是临摹谁的字,而是楚秀写字的笔势很有问题。

清月拉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后,扶起他握笔的手,边细心的讲解,边指导他下笔,收笔……

这是楚秀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片段之一,要是能够回到从前,他宁愿一直这样写下去,永不停歇息。


小隐回来的时候,楚秀正窝在清月怀里笑得乐不开支,对上那天真的笑颜,小隐也觉得心里的不快烟消云散开去,留下一片祥和与安宁。转身吩咐宫女准备糕点,后来想想还是自己亲自去比较妥帖。

大皇子殿下喜欢吃什么味儿的糕点呢?甜的?咸的?软的?硬的?糯的?……还是都准备些吧,小鬼头的嘴肯定被皇后喂得很挑。


当小隐将三盘装满各式糕点的食盒放到案几上时,楚秀眼圈一红,吓得小隐连忙多此一举的解释:"殿下请放心,就算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会在这些糕点里面下毒或是巴豆之类的。"虽然小隐心知肚明,就连面对他们尊贵的皇帝陛下,她也只是起过这样的心思而没有实施罢了。

楚秀指着一块极为普通的红豆糕:"倾君大人,可以喂秀儿吃这个吗?"


清月愣了一下,旋即卷起衣袖伸向红豆糕,小隐将他的手拦住:"倾君大人,你手指沾了墨汁,还是让奴婢代劳吧。"说完小隐两指拈起一块红豆糕往楚秀嘴里送,楚秀眨了眨眼,张开嘴往小隐的手指咬去。

"噢!"小隐一声痛呼缩回手,只见指背上印着排细小的牙印,当下垮下脸,凶巴巴的瞪着楚秀眼看就要发飙。

楚秀嘟了嘟小嘴,假装害怕的往清月怀里缩紧一分,撒娇道:"倾君大人,我怕……"

怕个鬼!今天我不拆了你的架,我就不叫小隐!

一句话说得对,宁得罪小人,勿得罪女人。


清月发现女人发起狂来简直比脱缰的野马还要可怕,好好的糕点全被打散在地,楚秀早从他的怀里跳出去,被小隐追得满殿跑,介于有外人在场,小隐不好施展轻功,而楚秀借助小巧灵活的身形,成功的将小隐甩在后面,小隐追不上便拣起糕点砸过去。


想想,她可是丢剑丢死过人的。楚秀哪里躲得过,尽管左躲右闪,还是被砸得浑身满是糕点末渣,干净的衣服上花花绿绿一大片,最后终于累得不行了,双脚一软往地上一趴,趴成个大字,嘴里嘟出一句话:"士可杀不可辱,我楚秀堂堂男子汉宁死不受辱!"

乖乖,刚才是谁承认自己不是男人的!才刚一会儿功夫就成年了!小隐大步走上去打算先赏他一脚,清月忙拉住她。

小隐奋力挣脱:"公子,你不要老帮着这个小鬼好不好?"想他从第一天见你就开始吃你豆腐,到今天为止吃的豆腐加起来都快堆成豆腐山了!

清月劝解说:"小隐,秀儿再怎么调皮也是大皇子,你这样做是大不道的。"

小隐手一叉,口没遮掩道:"大皇子算什么,我连陛下都敢……"

话音未落,朗朗笑声从殿外传来,素芳一身朝服跨进殿来:"今天子衿宫好热闹啊。"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70 章
刚踏进来,只觉得脚底有东西硌着,素芳抬起脚,刚向前迈出一步,"陛下!"清月惊呼出声。


印象里,沉稳自持的清月很少有惊慌失措的举止(当然,除了在那什么上,大家自己想),素芳抬眉望向他,清月脸色越发难看,素芳正准备走到清月身边,楚秀怯怯的开口:"父皇,您的衣服……"抬起小脑袋四处张望,发现殿内好像少了一个人。


绣着华丽滚边的朝服下摆被各色的糖酱油迹污染,素芳深呼了口气才平静下来问:"谁干的?"灼目的视线聚焦在楚秀瑟瑟发抖的脊背上,"楚秀。"素芳极少称呼他的全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父皇这次真的发火了。

清月忙将楚秀护在身后,跪下道:"陛下息怒……此事与大皇子无关,是……是臣一人所为。"


清月也知道这个谎撒得并不高明,但这事细分起来,小隐和楚秀各打五十大板,小隐算是他的人,作为主子承担责罚也在情理之中。但他显然忘了,这后宫中本就没有情理一说,有的只是权衡利弊,两者相较取其轻。

短暂的沉默后,素芳皮笑肉不笑道:"你仗着朕宠你,就以为朕不会罚你吗?"

楚秀的小手害怕的拽住清月的衣袍,清月依旧恭顺的跪在地上:"臣不敢。"

俯跪在地的身躯柔细纤美,低头时露出一段华美的颈项,素芳有过一闪即逝的犹疑,但作为帝王的自制让他马上打消念头,转身吩咐内侍道:"摆驾千悦宫。"

就在他话出口的瞬间,楚秀的手感觉到细微的颤动,这颤动来自清月。

楚秀闭上眼中的不忍,将头靠在清月身后,小声说:"倾君大人,是秀儿害了你。"

清月没有抬头,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脸上的动容。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观天外云卷云舒。

原来,几经沉浮的自己还是免不了俗。

寄望于帝王的宠爱,无异于饮鸩止渴,永无法遏止的渴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他的温存,他的赐予,他所带给自己的一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中的那抹浓雾烟锁的影子渐渐的消淡开去,只留下另一个人俊朗的笑容……

清月害怕,害怕的并不是子衿宫内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而是他本身。


那一日直到傍晚时分毓秀宫差人来接大皇子回宫时才带来皇后的口谕说倾君大人可以起来了,小隐方才敢扶起双腿早已跪得麻木的清月。看着清月还未完全站起来便双腿无力偏向一侧倒去,楚秀没有像往日一样冲上去扶住他,而只是看着,然后撅了撅小嘴,不发一言离了子衿宫。

很久以后,当楚秀在幼年的回忆中徘徊时,他清晰的意识到那日子衿宫内发生的事只不过是后面那场轩然大波的小序曲罢了。

这场暗藏已久的势力之争其实早从他父皇登基之前便开始了,而也正是这场纷争到最后将崩越推向失控与混乱的断崖——前,无路可进,后,无路可退。

那时只有五岁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他也无力阻止。

没有人能够阻止。至少在他得知长平宫的秘密之前是这么以为的。

入夜后,整座皇宫随着点点灯火熄灭慢慢转入沉静,小隐伺候清月睡下,回到屋内锁上门,换上夜行衣跳窗而出。

这次与前次不同,如果说前次还会小心翼翼的怕人发现,那么这次她恨不得把每一块砖瓦都踩碎,好让宫里的人知道她夜探长平宫。

不过也只能想想,她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几个跳跃,很快到了昌德殿,她连门也懒得敲,径直推门进去然后关上门。

屋内漆黑一片,安静得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小隐三步并作两步,到达床前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跪下叫了声:"王爷。"

几声嘤咛,宣亿很是不耐烦的动了动柔软的身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口气生冷道:"你来做什么?"埋怨的口气倒像是撒娇的小孩儿。

尽管如此,小隐还是怀疑:他刚才真的睡着了?

就在小隐胡思乱想之际,宣亿的呼吸由刚被吵醒时的紊乱转入均匀缓慢,这是入睡的先兆。

小隐忙开口:"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宣亿又嗯唔了一声,将头转向床里侧:"如果是今日子衿宫发生的事,你不用浪费唇舌,本王全知道。"

"哦?"小隐故作惊讶:"王爷深居长平宫之内对宫外之事竟然了如指掌?"

宣亿忍不住捂嘴咯咯笑个不停,尽管笑声说不出的好听,但小隐再迟钝也知道那笑声跟嘲笑白痴差不了几分,细究来说,这差上的几分还是小隐自己加上去的。

掌控朱砂盟的北齐王没道理不知道子衿宫发生的事,甚至遍及整个崩越,乃至邻国大炎的事,朱砂盟都会着手调查。

小隐此行的目的也不是向北齐王献宝邀宠,她只是想弄懂一个问题,那就是北齐王花费力气将她拉入他的阵营到底是要她做什么?或者进一步说,北齐王的目的是什么?

宣亿笑完,支起腿坐了起来,一手搭在膝上,头枕在手背,偏着头对小隐道:"眼见长平宫很快便会不平,你还不让本王多睡几个晚上的安稳觉吗?"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71 章

小隐的心砰咚一声跳,宣亿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听来仿如晨露般剔透:"素芳快要有大动作了,并非只是针对太后,他要打开这长平宫的禁锢,他要……"宣亿顿了一下,带着笑意说:"他要做什么,你应该猜得到。"

若能借势扳倒太后一党,这后宫中,甚至朝野中也难有人再与帝王的权威对抗,换句话说,陛下可以为所欲为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么陛下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太后还在时,他就能力排众议,不顾祖制礼法册封倾君名号,太后不在了,难道他还进不了这长平宫吗?

四个字蓦地钻进小隐脑里——无所顾忌。

小隐打了个冷战,将头俯低,几乎贴到地上:"那么,王爷要小隐做什么呢?"

宣亿思量片刻道:"唔,我有些想你家公子了,你要是能把他带来这里,我会很高兴的。"

小隐真想回他一句:你高兴关我屁事!

宣亿一副看穿她的样子:"我要是高兴呢,保不齐会透露素芳下一步计划。"

小隐溜进子衿宫正殿,掀开床帘,清月一脸倦容的侧卧在榻上,眼圈有些微泛红,眉角微蹙,似乎睡得并不沉。

我这算不算卖主求荣呢?

小隐手脚利落的扛起他,熟门熟路的回到昌德殿。宣亿早已候在殿内,手指抚了抚清月的眉眼,便指着床说:"放下吧。"

小隐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她把清月送上宣亿的床,不亚于那啥,皇帝想要宠幸哪位妃子时命内侍将那名妃子打包送上皇帝的龙床……

悔意从脚跟直往上窜,还未到达脑门,小隐便觉肩上一空,重负解除,宣亿将清月抱上床放下。

拂了拂他的发,宣亿背对小隐道:"你回去吧,天亮之前来接人。"

小隐语塞,还是憋不住问了句:"那王爷答应小隐的事……"

宣亿执起清月的手亲昵的放到自己脸侧:"疏远子衿宫,亲近千悦宫。"

这我知道啊。

不等小隐出口辩解,宣亿沉声道:"出去。"

夺人的气势逼得小隐立即退了出去,在门外候到天将明,复又推门进去,屋内的空气依然清新干净,小隐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掀起床帘。

宣亿的头贴在清月脸旁,两张绝色容颜出现在一个视野里,无法形容的浓艳与奢侈。

小隐小心搬动清月,还是惊醒了宣亿。宣亿睁开华光流彩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小隐将清月扛起,那副神情像极了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儿。

小孩儿,这是小隐第二次用这个字眼来形容北齐王。

北齐王心里,还是有公子的吧。

小隐将清月放回子衿宫正殿床上时这样想,回屋换了身衣服过来,清月已经半睁着眼醒了过来。

"小隐,"他有些无奈的笑着说,"快到天亮的时候我好像做了个梦。"

"哦,公子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王爷和我在一起……王爷,王爷似乎好起来了,呜……"清月再也说不下去,泪珠扑簌扑簌的从清澈的水眸里滚出来。

小隐心头一软:"不是梦,王爷没有疯。"

"咳咳……"清月急促的咳起来,小隐吓慌了连忙像往常一样端水给他喝,清月推开,大大一声呛咳,鲜血从指间渗了出来。

小隐急忙向门外吼:"传太医,快!"

太医还没来,楚秀扑蹬扑蹬的又溜到子衿宫来,遇上小隐将换下的血衣交给宫女,楚秀眼珠瞪大,急匆匆的边跑边叫:"倾君大人!"

小隐眼疾手快的掩住他的嘴,清月细咳了几声问:"是秀儿来了吗?"

"唔唔……"楚秀只能发出言词不清的声音,就这点声音还被小隐的手掌彻底隔音。

小隐讪笑:"倾君听错了吧,大皇子这会儿还在皇后那呢。"谨不防手被楚秀狠狠的咬了口,手下一松,楚秀便狡猾的溜了进去。

清月嘴角还残着未擦净的血迹,虚弱的半闭着眼,似乎随时都会完全闭上眼不复睁开。

楚秀没有冒失的跑上去,而是向旁边伺候着的宫女询问:"传太医了么?"

宫女恭敬的答,传是传了,太医还没到。

楚秀眼珠子一转,话也不说一句便离了子衿宫。

小隐也不说什么,只是在旁伺候着,等了许久,还不见太医来,正准备差人再去请时,好几名太医连滚带爬的进得殿内,连礼都来不及行就给清月问脉。

小隐也弄不懂只是叫一个,怎么来了一堆。

太医们轮番号完脉商议片刻后才对小隐说,倾君大人只是劳累过度,开几幅滋补的方子调理一段时日便可。

"既是如此,还是奴婢随诸位大人去太医院取药吧。"小隐说。

几名太医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稍待片刻自会把药送来,便匆匆辞了。

果然不消片刻,太医院的人便将药恭敬的送了过来,比之以前还要礼敬三分。

当晚,小隐带着满腹疑问又探长平宫。

宣亿像是早有预料,眯着眼靠在软枕上养神,睫毛如纱丽遮住与月争辉的眼眸。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72 章
小隐拖沓冗长的赘述,时不时还拔高几声,打定主意不让宣亿入睡。


宣亿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的样子,听她讲完后平淡的说:"是大皇子请太医来的吧,这宫里最不缺见风使舵的人,眼看倾君失宠,怕是不太乐意来子衿宫请脉,但大皇子就不同了,嫡生长子,即使后面还有皇子诞生,他也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过……"

小隐小心的问:"不过什么?"

宣亿笑:"他真的只有五岁么?这样的心智,真是可怕。"

可怕的是王爷你吧,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小隐自然而然的忆起第一次探长平宫时撞见方衍□他,他连求救的呼声都发不出,只知道痛哭叫痛。

想到此处,小隐问出了一个埋藏已久的疑问:"王爷为什么要装疯呢?"

"嗯?"

小隐喃喃道:"呃……我是说,先帝对王爷……王爷自是享尽荣华富贵,还有什么得不到求不得的呢?"为什么好好的要装疯,以致被囚于这冷清无人的长平宫?

宣亿认真想了想,反问小隐:"要是换成是你呢,假若你是皇室的公主,你的皇兄对你倾慕钟情,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将你占为己有,你会怎么做?"

小隐恶寒:"王爷不要拿小隐取笑好不好?"

"呵呵……我也觉得很可笑呢,"宣亿头懒懒的往后仰,颈部曲线纤华毕现,"你说,他凭什么可以把我当作玩物般耍弄?"说这话的时候宣亿已转过头来正对着小隐。

"……因为他是皇帝。"小隐只能这样答,可当她这样答的那刻起,事情无可避免的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对,他是皇帝,所以即使有臣子发现他对自己的王弟怀有违背人伦的心思甚至将王弟占为己有的情况下,仍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公然指责他,仅仅因为他是皇帝……"宣亿的声音越发低沉,在小隐以为快要消失的时候又忽然抬高叫了声:"小隐。"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小隐的名字。

"啊?"

"你有空可以去宣政殿牌匾后面找样东西,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真的。"他的眼神像是陷入回忆中。


小隐不再说话,退出昌德殿,辗转回到子衿宫,闭上眼感觉没眯多久,天便蒙蒙亮了。拾掇下东西,小隐带领宫人来到正殿伺候清月起身,清月的脸色白得可怕,见小隐来了,脸色又白了几分,挥退众人,只留小隐一人。

"公子,身子又不好了吗?奴婢再去请太医来看看。"小隐伸手去扶清月,被清月打开,小隐收手立在一侧,欲言又止的望着清月。

清月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扶住床柱缓过气来,黯淡的眼眸转向小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是小隐瞒公子,而是公子不敢接受事实吧。小隐悲哀的想。

公子忍辱负重留在陛下身边,甘心侍奉陛下,为的是什么?公子明白,小隐也明白。

事到如今,那样的理由不存在了,公子还有何理由继续侍奉陛下,继续留在这子衿宫呢?

公子放不开的,不是对王爷的眷念,而是对陛下的感情吧。

所以,就当作小隐什么都不曾说过,就当小隐一直都瞒着公子吧。

小隐微微低头:"奴婢不敢,也不会瞒着公子。"

清月苦笑:"那你说说,你昨晚到哪去了?"

小隐一咬牙:"回公子,奴婢昨晚夜探宣政殿去了。"

是夜,第十五拨禁军巡逻经过宣政殿。

宣政殿作为崩越王朝历代君王批阅奏章谒见重臣之地,与别处相比戒备自是会森严许多。

相应的,守在宣政殿门口的禁军也多出许多。

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跃上横梁查看牌匾,怕是还没碰着就给射成刺猬了。


身着夜行衣的小隐蹲到两脚发酸,还没想出个法子,只得掉头回去,不料刚爬没几步就迎头撞上个肉球,小隐眼明手快的擒住那个肉球,捂住他的嘴往草丛里一钻,一队禁军从旁走过。

见禁军走远了,小隐拉下蒙面黑巾,呲牙咧嘴道:"大皇子殿下,夜里不睡觉跑这来溜达做什么。"

楚秀眼中精光一闪,吓得小隐连退三步,只听他贼贼的笑说:"别傻了,父皇晚上很少来宣政殿的,你在这里守株待兔纯粹是瞎子点灯——白费油。"

小隐脸抽搐了两下:"我等他做什么?"

楚秀清了清嗓子念道:"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小隐挥起手刀给他当头劈下去。这小王八蛋!脑袋瓜里都装的啥?

楚秀护住头,两眼泪汪汪的望着小隐:"难道不是吗?不然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还用说?当然是为了那块匾。"小隐正欲跳起来指给楚秀看,楚秀忙把她拉下,就在这当口,又一队禁军巡过。

楚秀低声问:"你要那块匾做什么?子衿宫里缺柴火烧?"

"当然不是……"小隐眼珠子一转,决定拉个共犯,毕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便谎称说倾君大人在宣政殿牌匾后面藏了样东西,叫她趁夜来取,当然,拿到了自然有赏。

楚秀又问是怎么藏上去的,小隐学聪明了,就满口瞎编乱造说是陛下命人藏上去的。

楚秀居然信了,还说这么好玩的事,一定要掺和,当下和小隐商量计策:如此这般……

不消片刻,大皇子殿下朝宣政殿走去,才走上一级台阶,禁军便将枪戟一横,挡住楚秀厉声道:"殿下留步。"

楚秀按预定好的问:"父皇不在这里吗?"

禁军面面相觑,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答:"陛下午膳前就离了宣政殿,这会儿该是宿在哪位娘娘的宫里罢。"


"是吗——?我不信。"楚秀弯腰乱蹿,硬从枪戟缝隙里钻了过去,禁军慌忙收起兵器去拦他,就在这时,嘭啦一声大响,宣政殿牌匾栽地上了,就落在楚秀前方不足半步的距离,腾起的灰尘呛得楚秀咳个不停,楚秀小嘴一撅,捂住脸呜哇哇的哭跑。

禁军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领头那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把匾挂回去,要是没人问起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引自杜牧《阿房宫赋》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73 章
小隐将黄绢包裹着的物事呈给清月,烛灯忽地炸开一声响,光影摇曳中,清月双手接过,摊开黄绢,里面玉轴绫锦,赫然一道圣旨。

清月问:"这是什么?"


"是奴婢从宣政殿牌匾后面找到的,说来,还多亏大皇子帮忙,不然奴婢纵然有通天本领也近不得那牌匾……"公子,你还不明白吗?若非皇命,怎有人近得了宣政殿牌匾?北齐王的秘密,或是说,崩越王朝的秘密,就藏在这牌匾后面,从夺嫡之乱算起,应该有三年多了吧……尘封了的秘密,早该在三年前随越惠帝葬入皇陵。(注:越惠帝,楚鸣空与宣亿父皇的谥号。)

清月沉吟,握住圣旨的手迟迟不肯松开,终是鼓足勇气展开来看,才看到一半便合上卷轴,神色莫名的看着小隐道:"你早已料到这道圣旨写的什么了?"

小隐抿了下干涩的唇答:"八九不离十吧。"

当北齐王神色隐晦的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后面还加了"真的"二字时起,小隐便大致猜出这是什么了。

惠帝的传位诏书。

当年惠帝之死疑点重重,但因未来得及留下传位诏书,众皇子夺嫡纷争不断,也从未有人想过去查明什么,即到后来的历帝楚鸣空登基大宝,惠帝之死更被遗忘。

然,也是时至今日才发现,惠帝并非不曾留下传位诏书,而是此诏书尘封至今,未能得见天日。

……就算得见天日又能如何?

小隐夺过清月手中的圣旨,引燃烛火,火蛇起舞,小隐松手,烧着的圣旨坠落在地。小隐拦住欲上前扑火的清月,任凭那绫锦玉轴燃为灰烬。

"不,不……"清月捂脸跪坐在冰凉的地上痛哭,久久不能平息……

那夜,子衿宫埋葬了一个早该在三年前埋葬的秘密。

清晨,清月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泠星的血,铺天盖地的卷来,他在无底的血海中越沉越深,有人伸手抓住了他,将拖他上岸,他想看清那人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清。然后,他又孤身一人站在聚芳阁的楼台上,看楼下人来人往,白昼交替,忽然有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从楼上坠下,又仿佛是从往生台上坠下……

他不害怕,他真的不害怕。

得到而又失去,不若不曾拥有。

清月靠在玉枕上无声的落泪,直到一个温暖的手拭去他的泪。

是他吗?

他不明白他在企盼谁,他不明白他在等待谁,他不明白谁才是最后与他长伴一生的人……是不是一开始错了,便永没有爱与被爱的资格?

"倾君大人……"楚秀怯怯的叫。

清月握住他的小手,很小却很温暖,足以温暖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清月破涕为笑:"秀儿,我教你习字可好?"


"秀儿求之不得。"楚秀回身对小隐示意,小隐立即奉上衣物为清月换上,因为担心清月看见她会心情不好所以不敢上前伺候,凑巧楚秀早早来了子衿宫便让他去劝清月,没想到误打正着,清月这一天心情都不错,还和楚秀约好隔天同去御书院听课,小隐这才放下心来。

隔天,小隐吩咐宫人备好步辇后低下腰对楚秀说:"倾君大人交给你这个小小男子汉看顾,我就不跟过去了。"

楚秀拍胸口保证:"放心好了。"

小隐掩嘴笑,目送步辇载着清月与楚秀走远,才借空回到自己屋里,也不换装,从窗户跳出去径自往后墙溜去。

倾君喜静,子衿宫人本就不多,长平宫更是少人,若是小心谨慎,白日里去长平宫也不见得会被人发现。

小隐行过几处穿堂,背靠在两宫宫墙交界处静观,这时忽然发现子衿宫墙那头人影攒动,小隐心下生奇,悄悄潜了过去。

只见宫墙上凿开一道拱门连通两宫,数个宫侍禁卫出入,井然有序。

敢情爬墙纯粹是白费力气!这边有便捷通道的说。小隐还在为这个发现惊骇不已,一抹熟悉的明黄便在宫侍的簇拥下从子衿宫偏门进来,穿过拱门,进了长平宫。

小隐顿觉心跳到嗓子眼。

未多作迟疑,小隐又潜回原先翻墙的地方,目视耳听确定安全后翻身越墙落脚长平宫,立刻将身子缩在草丛后。

不远处传来宫侍整齐的磕头行礼声,小隐更加确信刚才没有看错,借由拱门踏入长平宫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

陛下来长平宫……是来看望北齐王?

小隐一面想一面沉住气往昌德殿靠近。

"父皇!"北齐王稚气的喊道,雪白的锦袍融入那抹明黄当中。

小隐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胸口一股抽痛。

素芳明朗的笑着拨弄宣亿额前散开的几绺发:"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来人,呈上来!"

十名宫侍跪下双手举高托盘,只见每个托盘上各摆着一只制作精美的纸鸢,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北齐王兴高采烈的奔过去,开心的大叫:"父皇,都是给宣亿的吗?宣亿要是喜欢,是不是可以全部留下来?"

"当然,"素芳走到石凳上坐下,端起新泡的茶啜饮了口,"喜欢哪只,现在就可以放。"


宣亿的目光来回转了好几圈,最后挑中了一只燕子纸鸢。宫人领命,立即牵起线在庭院里跑起来,北齐王兴致勃勃的跟在纸鸢后面跑,还手不停蹄的指挥往这边跑,往那边跑,玩得不亦乐乎。

是我多心了吧,陛下似乎只是来陪北齐王玩的。

思及此,小隐眼色一暗,准备抽身离去,忽然一只黑影从空中坠了下来,小隐往后一退,那黑影倏地栽倒在小隐脚前,原来是那只燕子纸鸢,应该是线不小心断掉了吧。


北齐王欢声叫道:"父皇!我去拾纸鸢!"便往小隐这边跑来了,小隐立刻往左边的草丛后面闪躲,在北齐王赶到之前隐藏好身形。那处草丛可能是因为位置太偏角长年无人打理,长的尤为茂盛,连带周围的草丛也有一人来高。

北齐王雪白的锦袍映在翠绿中,似乎也沾染了绿色的气息,他弯腰拾起纸鸢,朝素芳的方向挥动:"父皇——!"全然的小孩心性。

素芳笑笑,撩起袍角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纸鸢细看后说:"翅膀坏掉了,换一只玩吧,这只不能飞了。"


"翅膀坏掉……"宣亿丢开纸鸢,躺倒在草地上,放松的展开双臂,像是要与大地拥抱,口里喃喃念道:"不能飞了……"蓦地撑开一双无辜的眼睛,眼中华光泛动:"父皇,我的翅膀坏了,再也飞不起来,是这样吗?"

那样的神采仿佛在说:我好不起来了,我一辈子都会这样。

素芳失神的将他搂入怀里:"有我在,我会一直护着你,你哪里都不用去。我就是你的翅膀,你不需要飞。"

宣亿挣脱他的怀抱,惊慌失措的跑开,素芳拽住他的衣袍将他拖了回来,愠怒道:"你想跑?"

"你不是父皇,你不是……父皇不会对我这样说的,"宣亿慌不择言:"你不是我的父皇,你是谁?放开我……"

素芳死死的抱住他,任他捶打哭闹,就是不肯松手,直到他一时恸哭换不过气来晕厥了过去,素芳才放松手,将他的脸捧起,印上深镌的吻,抿尝,舐咬,吻越来越深……

雪白的锦袍在素芳颤抖的手下散开,露出茭白的玉躯……

小隐闭上眼,不敢再看——

_-|||大家猜出诏书传位于谁没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74 章
天色转暗,宫内明灯星星点点,小隐从隐蔽角落走出来,望了眼昌德殿的方向,飞身越墙而过,回到子衿宫。

晕黄的光透过宫室射出来,仿如狰狞的鬼爪。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小隐直到这时方有了这样的想法。

好几名宫女守在殿外,时而焦急的望向殿内,小隐过去后听她们说,倾君大人与大皇子画了一下午的画,这会儿似乎还没有用膳的意思。

小隐道:"我去劝劝,你们且去准备膳食。"

提起裙摆走进正殿,满地都是散乱的宣纸,清月单手撑头有些疲累的注视着楚秀下笔,楚秀全神贯注的在绘一副蔬果图。

水墨画讲究简约出神,轻描淡写几笔,看似轻巧,实则难以把握,而对于墨色浓淡水量多少的把握更是非一日能成。

果然,楚秀不出片刻摹完一副,举起来吹干看看,还是不满意的摇头。

清月宽慰的笑道:"很好了,我花了三个月才画到的程度,没想到秀儿一天就到了。"

楚秀撅撅嘴,得了称赞还是喜笑颜开。

小隐这才瞧见他粉净的脸蛋上好几处胡豆大小的墨点,不由得捂嘴笑:"哟哟,这是哪来的花猫哦,看我一扫帚打出去。"说完作势就要挥扫帚。


楚秀听了她的话,也不慌着躲,伸袖擦了把脸,擦出一块乌黑,便开朗的笑:"真不好意思,让小隐姐姐见笑了,"抬头看看天色,"这么晚了,看来秀儿又要赖在倾君大人这里蹭饭了。"说完还顽皮的吐吐舌。

清月爱怜的伸袖给他擦脸,小隐大叫:"公子!"阻止不及,好好一件云缎就这样给毁了,小隐说不清在心疼什么。

待两人用完膳,毓秀宫那边来人请大皇子回去,清月恋恋不舍的别过楚秀,忙碌了一整天,浑身像是要散架似的,遂吩咐备寝。

小隐一声不吭的服侍他睡下,辗转回房,换上夜行衣又沿原路去了昌德殿。

时候还早,宣亿未睡,坐在床上就着长明灯将一大副绢布摊开来看,小隐跪在床前:"王爷。"

宣亿也不移开视线,继续一目十行浏览绢布上的字,低声说了句:"你又来了。"

小隐不作声,等了好一会儿,宣亿看完绢布上所书内容,将绢布引燃烛火,丢进火盆里烧尽,才拍了拍手道:"问吧,其实说到底,本王也从来未对人讲过这些。"

小隐深吸了口气,鼓足气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属下是说陛下……"

宣亿灿若星辰的眼魅动的眨了眨,"修葺大羽宫,改名子衿宫,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素芳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落空过,对清月如斯,对我亦如斯。"


原来长平宫子衿宫之间所谓的一墙之隔从来就没有存在过,陛下为掩人耳目,大兴土木修缮原先的大羽宫,一开始的目的便是长平宫,而陛下时常出入子衿宫,只不过是为了遮掩出入长平宫的真实目的。

金碧辉煌的皇宫,锦衣华服的男女,巍峨高耸的宫墙,掩饰不了昭昭罪恶。

小隐重重磕下头:"王爷有何吩咐,属下定当拼死完成,不负王爷所托。"

小隐潜回子衿宫的住处,关上门舒喘了口气。

北齐王比想象中还难应付,他要小隐献上忠诚,却迟迟不说要小隐去做什么。

小隐才走出几步,屋内有人!

灵蛇双剑悄然出手,小隐挥剑指向柱子后的人影,低声叱喝:"谁!"

"是我。"清月软软的答。

双剑回手,小隐卸下警惕:"公子深夜来此有何贵干?"语气略露不满。其实从那日清月问她是不是有事瞒着他时,她就猜出清月肯定知道她夜里时常没呆在屋内。

清月语调尽力维持平静无波:"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有那道圣旨,他可以……"


"公子是说北齐王可以登上皇位是吗?"小隐一时弄不懂清月怎么会知道这些个皇室内幕(参看第17章),但她可以想清楚的一点是:"三年前惠帝崩逝,北齐王年不过十二三,在没有强硬后台支持的情况下,单凭一己之力是无论如何也登不上帝位的。若那时请出宣政殿匾后的传位诏书反倒不能帮他,只会害他成为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

三年,若惠帝再在位三年,天下又将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三年,便是毁尽他的一生。

清月颓然的垂下头,无力的走向门外,小隐在后面叫住他:"公子。"

清月微微的侧过脸,一张白玉雕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公子有什么直管问奴婢便是,切不可再来奴婢房里。"这皇宫本是是非之地,子衿宫又是浪尖上的那个。

清月点点头,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接连好些天,陛下都宿在程嫔的千悦宫,程氏女专宠后宫,连朝臣们都有所耳闻,这让皇后刘氏一族戚戚不安。

皇后端起茶杯才发现早已是人散茶凉,侍在一旁的宫女伶俐的福身道:"娘娘,要不奴婢再给娘娘沏上一杯。"

皇后摆摆手,"都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静静。"整整衣裙,朝后厅步去。

时值春日,百花齐放,莺啼燕鸣,后园里好不热闹,皇后心中却是惨然一片。

尤记初嫁,洞房花烛,那名丰神俊秀的男子掀开她的盖头,迎上她第一眼后便扭过头自言自语:"居然拔得头筹……"

那时她为他小孩心性所动,忘记了固有的矜持问道:"太子你在说什么?什么头筹……"

"没有,没有,我是说,"素芳替她摘下凤冠,"你闺名叫什么?"

她羞赧的低下头,声若蚊讷道:"稚绮。"

"稚绮,自幼便是绮丽初露,芳华始现,倒也名副言实。"

这可以理解为称赞吗?

虽然她很想说,当初取这个名字并没有这层意思,但听他一说,心中堆盛满满的喜悦,又岂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素芳将合卺酒递与她手中,交手饮毕,掷盏于床下,一仰一覆。


红帐垂下,她羞怯的想要别过头,却被男子扶正,素芳正色道:"稚绮,听闻你自幼聪慧过人,熟读经史子集,你可知昔日汉武帝刘彻初登帝位,太皇太后窦氏一党几欲废黜刘彻另立新君,是为何故?"

稚绮的脸红得更透了:"是以刘彻年过二十,膝下尚无一子。"

"那你可知,刘彻的皇后陈氏阿娇几次让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出面打消太皇太后废帝的念头,助刘彻稳固帝位,最后却落得深锁长门,终日以泪洗面的下场,又为何故?"

稚绮神色动容:"皇后陈氏侍君八年,却无所出。"

"你知道便好。"素芳沉声说。


稚绮的心忽然由云霄直入谷底,心思机敏的她怎会不知眼前的男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他日登基帝位,君临天下,天下美女皆为他一人研妆画眉,而自己只是其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

太子正妃又如何?就连正宫皇后也可以废掉,不是吗?

无所出,无所出,每一个后宫女子的噩梦。如若她不能诞下子嗣,她在后宫中的地位只会如风中危楼,摇摇欲坠。

这是每一个嫁入帝王家女子的宿命。

稚绮叹了口气,泪眼婆娑。

素芳却眉开眼笑志得意满:"别担心,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稚绮抹抹眼,马上感应到有重量压在身体上,稚绮吓得眼泪全干了,脆脆的叫了声:"太子!"

"我会努力不让你成为陈皇后第二,我们诞下的第一个孩儿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视若珍宝,所以,稚绮,你一定要生下一子半女,为我,更为你自己。"——

注:1、拔得头筹,原意为夺得第一,这里可以理解为中头奖。

2、汉武帝刘彻。实在懒得介绍了,而且这人也是备受史学家争议的人物之一。如果没听过的人可以去网上搜搜,或者直接看《大汉天子》。


3、关于架空历史设定:……西汉→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都是相同的,但是最后一统天下的不是隋朝,而是另一个朝代——赤月皇朝,尔后经历若干年,赤月皇朝因内乱被瓦解,彼时崩越大炎等国崛起。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是架空,所以,就算之前的朝代相同也不一定会完全尊重历史。嘿嘿,说到底,对于历史大家没有深究的必要。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75 章
煦暖的风吹干泪,皇后抬袖拭去干涸的泪痕。

我应该相信他的,三千美眷又如何?皇后只有一个。

"母后。"

皇后诧异的抬起头,楚秀矮矮的个儿挪了过来,一脸嬉笑:"母后,孩儿这样称呼不对么?"

不是不对,而是——太对了。


楚秀这顽皮鬼打小不知从哪听说民间都是称呼爹娘后便不再用敬称,一口一个娘亲,叫了好些年。虽然更正过好多次,但嘴巴长在他身上,又不能打不能罚的,久而久之这娘亲也叫成习惯了。

这下恭顺有礼的叫"母后",纯然是吓到皇后了。

皇后就差没把手搁他额头上,看他是不是发热了。


楚秀背手走近皇后,讨好的趴在皇后膝上,露出米粒般洁白的牙笑道:"是不是母后不习惯孩儿这样称呼啊,孩儿还是改口叫娘亲好了,娘亲。"甜滋滋的童音像是叫到皇后的心窝窝里去了,皇后也懒得去计较什么礼节不礼节的,爱怜的抚了抚楚秀的头:"在倾君大人那里用过膳没?"


适才宫人来报说楚秀一早又溜子衿宫去了,皇后也没说什么,毓秀宫里除了特定日子外每早都会有后宫嫔妃前来请安,皇后自是应接不暇。近日听闻大皇子乖乖的去御书院不说,平日里也少出去惹乱子,在子衿宫里认真的研习书画,玩乐天性收敛不少,说起来都是倾君的功劳。

只是,他忽然变乖巧了,皇后心里空荡荡的,反倒怀念起他闯祸捣蛋鸡飞狗跳的日子。(-_-|||马上就又会捣蛋了)

楚秀朝后面招手示意,宫人们垂首敛眉而入,在后园的石桌上摆上食盒,皇后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出神,连午膳都未用。


布置妥当后,宫人们安无声息的退下。楚秀将一块胭脂鳗肉夹到皇后的碟盘中,"此肉名为胭脂,娘亲食后必是姿色妍丽,青春永驻。"(-_-!甜言蜜语跟他老豆如出一辙啊)

皇后笑着嚼了一小口,将玉著放到一旁,拿起锦帕擦拭嘴角后道:"说吧,你准又是闯了什么大祸来求母后。"

这小鬼每次和颜悦色的讨好人,必定是有求于人。皇后笃定的想。


楚秀贼笑:"凡事都逃不过娘亲的火眼晶晶啊。"接着便说起有一日他无意中(?!)去父皇寝宫溜达时瞧见墙上悬了把短刀很是好看,碰巧父皇不在,不好向父皇讨要,若是由皇后出面,这事便是铁板钉钉——十拿九稳了。

皇后秀指轻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你知那刀是何来历?"

楚秀撅起小嘴:"知道,是皇爷爷当年赐给父皇的。据说父皇自小便将那刀当作贴身之物随身携带,搬进长乐宫后,父皇更是时常抚刀叹息,以此缅怀先皇。"

"知道就好,此事日后休要再提。"皇后笑盈盈的夹了块菜搁楚秀面前的碗碟里,楚秀嘟着小嘴闷闷的陪皇后用完午膳。

皇后将漱口茶递于下人,牵起楚秀的小手:"陪母后散步去。"

端看满园春色,绿树红花,楚秀像是忘了先前拜托皇后的事,兴高采烈的跟在皇后身后,一面走还一面指点花名:"娘,这是桃花,这是月季……"皇后皆微笑点头。

不觉中,两人来到一片粉红的花海中,放眼望去,满目俱是浓艳欲滴的粉红色,雍容华贵,艳冠群芳。

楚秀略一沉吟道:"牡丹。"


皇后弯腰,手指滑过花瓣,捋来满手馨香道:"牡丹为百花之王,傲视独立,气质雍容,无人能及。"满脸透出欢喜之色,楚秀知她甚爱此花,便招呼宫人奉上笔墨颜色,皇后疑惑的问:"秀儿要作甚?"

楚秀执笔调墨:"娘亲很快便知。"说完摊开宣纸,细观眼前美景,思量少刻,下笔如有神,开阖纵横,一副牡丹争艳图跃然纸上。


画龙还须点睛,牡丹最为传神的是花蕊。楚秀先是打量皇后,那眼神看得皇后极不自在,皇后还以为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止不住拿袖拂面,楚秀这才落笔,几点黄蕊,使得原本盛放的牡丹更添华贵之气,一时间竟让人叹为观止。

皇后举起画幅端详,啧啧称赞不停:"好,真是好,就是宫廷画师也难画得如此之好。"

楚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可惜,还未能得娘亲神韵十之五六。"


皇后这才恍然大悟,这小鬼头是以花画人,顷刻脸羞得通红,哪料手上一轻,画幅被人夺走,皇后气势夺人道:"大……"胆字未出口,立刻改为屈身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素芳见了此画也是称奇不迭,楚秀估摸他一时半会还没留意到自己的存在,小腿一弯便欲闪人。

"秀儿。"

楚秀就势跪下,硬着头皮道:"孩儿见过父皇。"完蛋,躲不过了……

素芳放下画幅,果然一脸怒色的盯得楚秀心头直发慌。

皇后愣在一旁,不知这爷俩今儿又是唱的哪出,又不好说什么。


素芳撩袍角坐下,眼神示意皇后也坐下,才转头对楚秀说:"你还知道有这个父皇啊?十几日来刻意躲着父皇东跑西窜不说,父皇差人去请,你端的架子可比父皇这做皇帝的还要大上几分。"


楚秀不啃声不出气,皇后见素芳正在气头也不敢出言相劝,孰料素芳脸色一变,乐呵呵的执起皇后的手:"看吧看吧,我说我们的孩儿必成大器,此话不假,年少便是才华横溢,日后必是我崩越之福。"大有盛赞之意。

皇后谦虚道:"陛下谬赞,这画倒是其次的,臣妾窃以为秀儿孝心可嘉,陛下的意思呢?"

"该赏,该赏,赏什么好呢?"素芳故作沉思,当然没有错过楚秀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给皇后递眼色的精彩表现。

皇后理了理袖角道:"臣妾一家之言,又是妇人之见,陛下莫要见笑才是。若是陛下不准,就当臣妾不曾提过,就此作罢,可好?"

素芳憋笑,但看楚秀要的是什么:"好,朕答应。"

皇后三分害怕七分镇定道:"臣妾斗胆,想替秀儿向陛下讨要先皇赐予陛下的宝刀,陛下若是不愿割爱……"

"准奏。"

皇后来不及反应,楚秀立马从地上蹦起来,往素芳怀里一扑:"父皇最最好了,秀儿最爱父皇了,父皇亲亲……"说着小嘴就往素芳脸上凑。

素芳嫌恶的推开:"别老把口水往你父皇脸上流,要亲亲你母后去。"

楚秀调头朝猝不及防的皇后一口亲去,吧唧声传老远。素芳气得快抡袖子揍人了,楚秀这混球,哪不好亲,又亲嘴……

"那是朕才可以亲的地方!臭小子!"

楚秀往皇后身后一闪,朝园里的花木丛蹿去,素芳追赶不及,只听他边跑边喊:"父皇我去取刀,你和母后慢慢亲,想亲哪儿亲哪儿……"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满面通红的垂下头:"童言无忌,陛下莫听秀儿胡言。"

素芳抬起她娇羞的脸蛋,吟道:"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皇后更是羞得想掩面,素芳执起她的手:"稚绮,我记得你嫁与我初为人妇时也才十四,是吗?"

皇后一面低头应答,一面由他牵着走。若是能这样走一辈子该有多好。皇后这样想着。

素芳又说:"秀儿一个人太孤单了,我们再给他添几个弟妹可好?"

"陛下做主便好。"皇后这才发现两人已踏入毓秀宫正殿,殿门紧掩,殿内只留二人,皇后左右不安,叫了声:"陛下……"

素芳拉她入怀,两张脸紧紧相贴:"你都答应了,不准反悔。"

那日,毓秀宫正殿先是传来皇后的推拒声,接着是陛下婉言相劝声,再然后是……侍在殿外的宫人皆不约而同掩嘴笑,心下琢磨着大皇子快有弟妹了——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李白《长干行》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上) 第 76 章
"臣恭送大皇子殿下,倾君大人。"范岂之拱手,目送楚秀携清月离了御书院,心中更是萌动不安。

陛下专宠千悦宫太后的亲侄女程嫔已是众所周知,倾君失宠多日,人虽是憔悴不少,然绝代风华丝毫未减,反而平添几分娇弱,可谓得上"病若西子胜三分"。

更令人倾羡的是倾君大人文思泉涌,才思敏捷,论到吟诗作词,连当代文人雅士也少有能出其左右。

妙人啊,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范岂之笑容满面的踏出宫门,等候多时的家仆见自家老爷出来了,便令降下轿角,范岂之前脚刚踏上软轿,后面就传来孙传长的声音:"二叔,二叔!"


范岂之皱眉,这小侄是长姊的宝贝疙瘩,却又将纨绔子弟骄奢淫逸的坏脾性习了个惯,胸无墨点,不学无术,若不是凭着范岂之为他奔走举荐,怕是连个一官半职都捞不到,如今好不容易替他谋了个闲职,他倒也通晓感恩戴德知恩图报的道理,前不久拉着范岂之说要好好答谢,范岂之笑纳,谁料竟是去烟花之地,气得范岂之当场拂袖而去,气恼不已,好几日都对这个小侄闭门不见,没想到他今日倒候在宫门外。

范岂之没给他好脸色看:"传长,你来此作甚?"

孙传长点头哈腰:"小侄自是等候二叔多时,今日小侄做东,请二叔前往秋水坊品茗,二叔可否给小侄一个薄面?"

秋水坊倒听人说过,算得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茶楼,雅致不俗,多有文人骚客聚集于此,品茶论诗,颇负盛名。

然与之相应的,秋水坊的价钱也高的骇人,随便一杯花茶便要好几两银子,且不说那些个名贵的绿茶红茶,没个十几二十两肯定不敢叫。

范岂之心思神往久矣,也没琢磨孙传长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应诺前去。

到得秋水坊,请入雅间,才发现里面还有人,经孙传长一一介绍,皆是商贾家的公子,出手阔绰,对范岂之这类的名士更是敬佩不已。

几番客套恭维,范岂之也是喜笑逐颜,没了芥蒂。

这时,有人敲响房门,孙传长像是早有所料,忙叫道:"进来吧。"

门应声推开,好几双眼睛直直的射向门口,一名素衣男子抱琴而入,微微低头行礼道:"竹渊见过各位爷,不知爷都喜欢听什么样的曲儿?"

话音未落,一名轻薄子弟便上前握住竹渊的手,调笑道:"只要是你弹的,爷都喜欢听。"

竹渊不动声色的推开他,来到琴座前坐下,调校好弦音,温和笑言:"不若先弹一曲《盛唐夜唱》。"

众人皆称好,竹渊十指灵动,流畅的琴音顷刻流泻而出,在满屋弥散开来,此景此曲,茶香愈浓。

孙传长撞了下范岂之的手肘:"不错吧,二叔。"

范岂之啜饮了一口茶,端看满座皆将灼灼目光投向竹渊,不由得叹了声:"可惜啊……"

琴声嘎然而止,竹渊吃痛的收手,几丝血线从指尖渗出,竹渊遂起身行了一礼道:"竹渊失礼,扫了各位爷的雅兴。"将受伤的手放在身后,便欲告退。

众人哪肯轻易放他走,正在发难之际,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响起:"不若让我替竹渊向各位赔不是可好?"

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年一手执白玉酒杯,一手执壶,对着座中一人举杯:"桓忻先干为敬。"仰头将整杯酒水倒入嘴里,那人早被桓忻的艳色惊得目瞪口呆,施施然不知所谓。


如是行酒,到了孙传长。孙传长在脂粉堆里打滚多年,此等绝色虽是闻所未闻,但还是最先回过神来,不怀好意的将桓忻纤腰一抱,说道:"酒要这样喝才好。"接过桓忻手中酒杯满口饮下,对准桓忻的嘴灌了进去。

竹渊呆得忘了受伤的手指,眼珠瞪得快要跳出来。


桓忻咽下酒水,媚笑着推开孙传长,又斟上一杯,递到范岂之面前:"这位爷想要怎样喝?"不等范岂之作答,便将满满一杯酒含在口里,双手捧了范岂之的脸,口对口将酒喂下。

敬完酒,桓忻将竹渊手一拉,大大咧咧的出得门去。

满桌除了孙传长与范岂之外诸人皆捶胸顿足叫悔不已。孙传长得意满满,范岂之失神的望着门外。

当下便有人提议去倚鸾楼寻乐,范岂之稀里糊涂的上了贼船……

月过中天,竹渊站在昔日聚芳阁今日黄泉酒肆的阁楼上,不置一词的看楼下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俨然一派盛世景象。

桓忻轻抿一口薄酒,揪心之苦浮上心头,黛眉轻蹙:"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帮你解围?"

竹渊回头,一张素颜光影交错下展现别样神采,只听他怨懑道:"你要是向我打听乐公子的下落,我只能说不知道。"

美艳绝伦的少年优雅一笑,举起酒杯:"竹渊公子好大的火气,在下搭救公子并非别有图谋,实为一人饮酒无趣,公子不如坐下与在下对饮。"

竹渊举起酒杯一口干下,遂将酒杯摔碎在地,怒气冲冲的朝门口走去,门并未上锁,却是怎么也推不开,竹渊几经努力终是放弃,怒目直视桓忻:"你又使了什么妖法?"


桓忻媚笑流转,风情万千,把盏对月酌饮:"昔日他待你不薄,我不信他走后你还会穷困潦倒到须得着抛头露面靠卖艺维生,你留在京城迟迟不走,不是为了等他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竹渊被人说中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嘶声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快放我走。"


"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桓忻眼中血光乍闪,竹渊吓得往一旁躲去,桓忻眼明手快的抓住他一边衣袖,竹渊奋力挣脱,衣袖被扯下大副,裂锦声在幽静的阁楼里显得尤为刺耳。就在桓忻迟疑的当口,竹渊已背身抵在扶栏上,身子向后略倾。

睫毛在月影里微微颤抖,竹渊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保持平静:"你这样做,他只会恨你怜我,你这又是何苦?"

桓忻冷笑:"恨我也好,只要他心里记得我。"

"是么?"竹渊轻轻问,桓忻反应不及,素色的衣衫越过扶栏,在深色的背景里坠下……——

病若西子胜三分。——曹雪芹《红楼梦》

《盛唐夜唱》——ediq大人的名作,呜呜,偶是大人的声控啊。有兴趣的亲可以在网上搜来听听,个人觉得还是e大的唱得最好听,很有韵味。


番外之欢梦篇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一)
篇首语

此篇人心极度阴暗,情感交织纠结,请众看官穿好防护衣入内。

虐心,依然虐心。

但世界观人生观千万别被扭曲啊。

最后一句话,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双手握拳做祈祷状)天父在上,请宽恕我的罪孽吧……——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轻佻的手指抚过光裸的肩背,竹渊把脸埋在被褥中,屈辱的不肯抬起头来。

"哦,哦,"老鸨惊呼,"不愧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啊,瞧瞧这皮肤,原以为长相平平,没想到这身子,啧啧……"

手指离开身体,竹渊感觉浑身紧绷的弦松开,身体一下子有些瘫软无力。

"今晚就开始接客吧,我们聚芳阁不养吃白食的。"老鸨说得轻巧,竹渊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相比那些卖到下等蟹肉庄的,我还算是幸运的吧,毕竟能出入聚芳阁的好歹都是有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难免会遇见相熟的人……

在小珂的帮忙下,竹渊穿上长衫,小珂站在身后替他绾发束带,稍稍吃了点东西,小珂便下去了。

望向窗外,天,暗了下来。

长久以来的习惯,竹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四处打量屋内,发现琴座上赫然放着一把古琴,试了下音,虽不及往前家里那把,倒也音色澄亮,一时兴起,信手拈来弹上一曲。

月下清酒,一束桃花。

风送花香,水若含情。

梦里一晌贪欢,醒来不知是梦。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曲罢,吟罢。屋内响起寂寥的掌声,许是掌风所动,烛火摇曳了几下,竹渊发现屋里不知从何时起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只短暂的愣神,竹渊回想起礼教先生教的,缓缓支起身,行了个礼:"竹渊见过爷,不知这位爷如何称呼?"

那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又换作平常的笑:"本……呃,我在家排行老九,你叫我九爷罢。"

"九爷。"竹渊抬头打量来人,面前站着的男人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模样周正,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这便是今晚要接的客么?看来老鸨并没有太为难我。

竹渊苦涩一笑,"要不先叫些小酒小菜先垫着肚子?"


先才小珂得空也和竹渊讲了些聚芳阁的规矩,聚芳阁通常都是傍晚时分开门迎客,来的客人们大多是先就吃过的,不过也有少数是准备来楼里吃酒吃菜的,但无论如何,多点些酒菜,老鸨自然会高兴许多,顺带脸上也会多几分笑色。


男人颔首应许,竹渊叫门外的小珂备菜,小珂应声下去了,竹渊端起屋内放好的茶具搁在茶桌上,用一直温着的热水娴熟的沏茶。以前赋闲在家时,除了看书抚琴做得最多的便是沏茶。酒,只在家宴的时候沾过几口,不过月下独酌的意境倒是神往已久。

月下一壶清酒,对着碧波潋滟的湖水酌饮,微醉,微醺,多好。

……没有那样一天了,家破人亡,亲族离散,从此孤身一人。

想到这里时,一杯茶已沏好,竹渊将雪白莹亮的小茶杯小心翼翼的奉上:"九爷请用,若是沏得不好,九爷莫要嫌弃。"


男人也不急着接茶,而是问:"你真是第一次见客吗?"待人接物,礼节周到,怎可能是一次养成?若是旦夕所成,只能说明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通。韩阳宁愿相信后者,也不待竹渊辩解,接过他手中的小茶杯便一口饮下,大声赞道:"好茶!"

竹渊面露喜色:"这茶在崩越虽是再普通不过,但亦有其与众不同之处。"

"哦,有何不同?"


"这茶叶经烘焙发酵制成成品后还不算好,须得陈在阴凉干燥之处,年岁愈久,茶香愈浓。"说这番话的时候,竹渊神采飞扬,丝毫没有留意到韩阳犀利的目光紧紧的锁住自己,他更不知道,那晚结下的缘日后竟成了心中悔不断的痛。


等小珂端上酒菜,竹渊更有些困乏了,还是强打起精神为韩阳斟酒布菜,陪酒是免不了的,竹渊嘴里说着不甚酒力,没几杯便真的醉得一塌糊涂在韩阳怀里成了一滩稀泥,还嘀咕着:"九爷勿怪,竹渊真的喝不下了。"被韩阳抱上床。

醉颜媚态,青嫩肌肤,纤美腰肢,韩阳实在找不到转身离去的理由,况且,还有那么点点喜欢的情愫夹在里面。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想学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卫道士满口仁义道德背后却做些伤天害理的丑事。

他是客,花钱买的是一具身子,你卖我买,有何不对?


吻上那双水雾湿润的眼,灼热而细致的在他身上征服一块又一块敏感的土地。竹渊神识不清,只能下意识的发出呻吟,每一声都让韩阳身体里的火焰越燃越高。做足了前戏,韩阳抬起他修长的双腿,将硬物送入他□的深处。(-_-!好久没写H了,真羞羞)

"呃……"伴随着痛呼,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竹渊苍白的脸颊滑下,那夜,他终是不曾睁开眼……


清早(读者:这就完了?作者擦汗:后面会有更好的……),小珂进来伺候竹渊清理身子,本来这种害羞的事竹渊是打死也不想让小珂来做的,偏偏自己头疼得快要裂掉不说,身体也像是破碎的棉絮,没有丁点力气。

打理好一切,小珂扶他回床,说是午时会来叫他的,让他好好休息。

竹渊从前的习惯是掌灯睡天明醒,这会被小珂叫起来后,哪还睡得着。

竹渊睁着酸涩的眼,躺在床上发呆,没过多久,有人在屋外敲门。

"是谁?"竹渊有气无力的问。

来人也不答,推开门直直的走进来。

酒红锦袍,映得他满面艳光,一双凤眸不笑自媚,个中风情饶是女子也难及。

"我叫含烟,你是新来的吧。"

竹渊点头示好:"我叫竹渊。"


含烟眯笑着眼细细打量他,一双手还不安分的往竹渊怀里钻,竹渊吓得往床里躲,含烟一个不慎人栽倒下去,全身的重量压在竹渊身上,竹渊被压得骨头生疼,含烟还不肯挪开。

"含烟,又在欺负人了?"说话的是一袭白衫的男子,颀长的身段,慵懒的神态,边说边从门外踏进来将含烟直接拽了出去,说了声"你睡罢"便出得门去。


竹渊有些搞不懂状况,到后来听小珂说起才知道那位自称九爷的人不常来这里,但因为每次出手阔绰,赏钱是别人的好几倍,倒也有不少小倌留意他,他也不偏好哪一位,总是走马灯似的换人,零零总总算起来,在含烟那歇的次数最多。


那晚原本也是打算在含烟屋里歇的,但不知怎的去了竹渊的屋,而且竟然留下来歇了一宿,搞得含烟很有些郁结,于是第二天赶早便跑到竹渊房里准备兴师问罪,见他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临时又起了作弄人的心思,这才被泠星撞个正着给提溜回去。


说起泠星,小珂眼中尽是畏惧之色。小珂说,这聚芳阁里最不能得罪的便是泠星,连老鸨崔娘也忌他三分,竹渊追问何故时,小珂支支吾吾拿别的事搪塞,只说竹渊莫多想,泠星看来并未有为难他的意思——

注解:

1、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2、关于"梦里一晌贪欢,醒来不知是梦"这句,应该算是化用李煜《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中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梦里的欢笑,在梦中是那样深刻,以致醒后还在扪心自问:是梦?非梦?


3、一口饮下。——关于茶杯的大小,在这章里面用的茶杯肯定是龙眼大小的小茶杯。古代的茶艺没有研究,不过现在福建一带正规茶具中的茶杯都是小茶杯,而且兴一口饮下热茶(-_-!不怕烫啊),说实话这样的饮茶的方式可能有豪饮的意味,不过小小一杯,一口气饮下数杯,别有风味。

4、这茶叶经烘焙发酵制成成品后还不算好,须得陈在阴凉干燥之处,年月愈久,茶香越浓。——说的是普洱茶的特性,产自云南。

这里附带说下崩越的地理位置,与大地图相比,崩越的地理位置偏西南,SO-_-!,很自然的想到普洱茶了。


番外之欢梦篇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作为鱼肉是没有资格选择的。

不出一月,崩越京城鄞城便流传聚芳阁新来的小倌会沏一手好茶,弹一手好琴,善解人意,大方识体。

点名找竹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老鸨脸上笑开了花,对竹渊的态度也多了几分恭谨,但这丝毫不能改变什么。

竹渊依旧每夜在屋里备一壶热茶,一桌酒菜,偶尔也会趁兴弹一些应景的小曲儿,只是再不会轻易谈茶论酒。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他对自己说,要不了十年,最多只要个五六年,这场梦也该结束了。

刺烈的痛从下身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块肌肤,似乎连骨头都快被扯碎,竹渊低哑的叫喊出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虐却依如暴雨雷鸣不消停。

肉体的痛抵不上精神上的伤,此刻压在竹渊身上的人正是昔日害顾氏一门获罪抄家的罪魁,平远侯横风。


顾家三子自幼体弱多病,家人多有怜惜之情,但这位顾小公子并非是娇弱的主儿,长日与汤药为伴,倒也磨练出他的心性来,养病在塌,稍得空隙便读书抚琴,年才十二便以文采风流琴艺无双震惊鄞城。以此,家人更是怜之。

崩越由来好男风,好些个达官贵人家中多有豢养娈童,也不算什么奇闻异事,偏巧那日平远侯得胜归朝,刚从御赐席筵上下来,便驱车赶去了顾府。

顾家家主顾潜官至廷尉,本是刚正不阿之人,但碍于平远侯气势正盛,也是怠慢不得,只得命下人匆忙布下酒席请平远侯入座。

事后想来,那夜平远侯口口声声说是一时兴起,实则蓄谋已久。


酒过三巡,平远侯醉得满脸通红,说话也有些结巴,眼珠一转便说到顾潜失礼于他,顾潜不知,平远侯说:"听闻顾小公子才艺双绝,盛名之下,焉有虚名?不如请来一见。"

顾潜有些不解,顾夫人看出些端倪,将顾潜拉到一旁私语:"平远侯怕是来者不善,竹儿虽是庶出,但我待他比亲身骨肉还要亲。"


话到此处,顾潜更是不解了,便叫顾夫人直说。顾夫人只得咬牙说:"官宦之家向来不看重庶出子女,有时甚至将庶子送入豪门为妾室。"顾潜被吓得满头大汗,他虽是朝廷四品大员,但平远侯可是一品世袭侯。官大一级压死人,顾潜左右为难。


顾夫人叹了口气道:"老爷舍不得竹儿,端看顾家上下有谁舍得啊?何况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若能因宠生下一子,后半生便是衣食无忧了。竹儿……我倒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夫人但说无妨。"顾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麟儿与竹儿年岁相仿,两人虽非同胞兄弟,但大伙都说两人无论相貌性情都胜似同胞兄弟,不如让麟儿……"


顾麟是顾夫人所生二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顾潜又如何舍得。尚在为难之际,竹渊由侍儿扶出,向着顾潜与顾夫人跪地磕首行了个大礼一言不发而去,二人犹在梦中,便听得款请平远侯的花厅响起潺潺琴音,如溪涧流水,心旷神怡。

那夜,平远侯盛赞顾家小公子琴艺无双,有过之而无不及,欲带小公子回侯府小住几日。


事情到了这地步,也可说得上是板上钉钉,没得回旋了,偏偏顾麟年少气盛,目送平远侯拽着三弟出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拳砸在横风眼睛上,横风大怒。这梁子,便是结下了。

不出两年,廷尉府事发,顾氏一门满门下狱,男子判斩立决,女子判充发边关。

母亲长姊不堪劳顿,暴病殁于路途中。父亲二哥斩首于鄞城西市,只留下竹渊一人残活于世。

真的是侥幸逃生吗?若是在聚芳阁遇见平远侯之前,竹渊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但之后,想通了前后因果的竹渊知道该怎么做了。


然而,平远侯虽长得五大三粗,但不全是有勇无谋之人。他尽管时常歇在竹渊这里,却也时时谨慎,处处留心,酒菜不沾,连茶水也是一口未喝,睡梦中,竹渊一个小小的举动便会让他立刻睁眼,将竹渊全身搜查一番后才肯入睡。

竹渊时常戏谑道:"侯爷睡在我这里,倒比上战场还要来得精神。"

横风抬起他的下颌道:"你表面顺从我,不过是形势所逼,我可得防着你随时往我后背插上一刀,不过与你那不识相的二哥相比,你倒是听话不少。"

二哥他……

竹渊闭上眼,不让眼神泄露半点仇怨,既然横风还对他感兴趣,他自有的是报仇雪恨的机会。他要的只是一个时机,但他不知道其实时机早已埋下。

依旧是傍晚,竹渊随意吃了点东西便让小珂把食盒收拾下去。吃东西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是需要足够的力气支持到横风伏法那天。

说到底,顾氏灭门横祸,皆因他而起。

竹渊还在缅怀之时,一双大手无声无息的覆在他肩上,收拾好满面愁云,竹渊带着礼节的笑回首,见是九爷。

还未出声,韩阳便将他揽入怀里,下巴硌得他额头直发痛,竹渊眨了几下眼,听韩阳说:"我见你谈吐不俗,猜是出身不低,没想到竟是顾家之后。"


鄞城顾家也算得上小有名气,只是当日顾潜受陷入狱时,昔日好友竟无一人出面,顾小公子被打入贱籍,挂牌接客,也不是无人知晓。这世上趋炎附势的人多,乐于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更多,竹渊才进聚芳阁没几天,好些人都是慕名前来,想要一瞻那位文采风流琴艺无双的顾小公子风范。

原来,眼前的人也不能免俗。

竹渊露出苦涩的笑:"竹渊能够侥幸逃过一死,已经是感天谢地了,今生别无他求。"


无懈可击的表情,无懈可击的言词,若是一般人倒也信了他的话。但韩阳还知道,这些天来眼前这位神色平和气度从容的男子都是与平远侯横风在一起,平远侯不是普通的京城权贵,他是迫害顾家的幕后元凶。

他如此聪颖过人,又怎会猜不透其中的前因后果。

那么得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他忍辱偷生,只为有朝一日得报大仇。

若是大仇一报,他也没理由苟活于这世上。世家公子如何忍受沦为娈童的耻辱,他忍得了一时,未必忍得了一世。

韩阳只觉双眼有些酸胀,他安慰自己,眼前的男子只是因为与幼弟年岁相仿,除了同情并无其他。

"倘若我能帮你对付横风,日后你会如何待我?"

竹渊浅笑付之,"自然是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可事实上,竹渊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人的了。

"一言为定。"韩阳丢下这句话,转身去了含烟那厢。

不出半月,京城便开始盛传平远侯居功自傲,骄横跋扈不说,竟敢包藏祸心,意图犯上,陛下降旨诛九族,斩无赦。

那日,竹渊早早起来梳洗,小珂刚替他系好大氅,便有人来敲门,说是九爷请他下楼去,前后都已打理妥当。

聚芳阁后院停着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青灰色的布料装饰,比一般的官宦之家还要朴素几分,等候多时的韩阳掀开帘子拉竹渊上车,一路到了西市。

时间还早,就连布置刑场的官兵都还未到,韩阳携竹渊上了一处阁楼,并非酒家茶楼,而单纯是一处民家,二楼清理出一间空房只摆放了一桌两凳,桌上搁着壶热茶。

韩阳为竹渊倒上一杯暖手,接着将目光投向窗外,"还得多等些时候,估计今儿半日都得耗这里了。"

竹渊小抿了一口粗茶,微微蹙眉:"我等这天很久了,不差这几个时辰。"

韩阳的手指放在他的眉上,语调怆然:"你似乎并不开心。"

"不,我很开心,只是忘了怎么笑。"

竹渊时常想,若是那夜二哥不曾护他,而让他坐上平远侯的马车去了平远侯府,今日的顾家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错不在护弟心切的二哥,错不在不肯退让的父母,错在他锋芒毕露才华早现,才致灭门横祸。

当横贼的头随着刀斧手手起刀落,从脖颈上滚出好几步远时,竹渊泪水潸然。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竹渊对自己说。


番外之欢梦篇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三)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接第76章
"皇后,皇后……"尚礼女官连叫了两声,皇后才发现自己又再次走神了,是因为后宫的琐事太劳神,还是……最近总是倦得很,动辄就想睡上一觉,难道是病了?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皇后端庄的笑问。

"昌邑王此番进京面圣,这会儿还在太后宫里请安,过不了多时也该过来了,如今陛下还在程昭容的宫里,是先请陛下过来还是……?"

程昭容三个字令皇后陡然变色,未曾诞下龙裔,陛下就封她为昭容一事让众多嫔妃抱不平,私底下众人议论纷纷,说昭容日后若果真诞下龙裔,会不会爬到皇后头上来了。

这不能不令人担忧啊。


皇后凝眉沉思,尚礼女官不好打搅,恰逢此时,殿门外传来了昌邑王觐见的唱和声。皇后立马起身笑脸相迎,扶起欲下跪的昌邑王,"小叔不必多礼,太客套便是与皇嫂见外了。"

昌邑王,程太后的第二子,自幼博学多闻,备受太后喜爱,只是向来无心皇位,此次进京面圣,也是太后太想念这个小儿子了。

适才与昌邑王寒暄了几句,殿门外又开始闹腾起来,看那乌烟瘴气的阵势,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果然不出所料,一颗小脑袋偷偷的从殿门外探了进来,楚秀贼精贼精的目光投向昌邑王,接下来一个虎扑栽进昌邑王怀里,"小叔!秀儿可想死你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皇后不自觉的用袖子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昌邑王还没缓过神来,楚秀便抬起头大声嚷嚷:"小叔,有没有想秀儿啊?"

昌邑王乐呵呵道:"怎会不想?上次见秀儿,秀儿还躺在襁褓里只知道流口水,这次见秀儿,秀儿就会叫小叔了,真是令小叔倍感欣慰啊。"

换句话说:你吖别唬人了,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牙都还没长齐,更谈不上认人了,这回一见面就说想死小叔,不是哄人是什么。

强人就是强人,拐个弯抹个角都能一语戳中他人的痛处。

皇后敬佩的望向昌邑王,就差没顶礼膜拜了。

楚秀碰了刺儿头,脸上堆起的笑丝毫没松懈,而是厚颜无耻道:"小叔高兴就好,这次来看秀儿,有没有带礼物给秀儿啊?"前面都是废话,这句才是正题。

"没有。"

楚秀挤挤眉毛,小嘴往上一嘟,眼看就要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皇后暗叫不好,毓秀宫众人屏息凝神,如临大敌。

"小叔陪你玩还不算好礼吗?"

楚秀哇的一声抱住昌邑王的腿,吓得各人冷汗直冒:这是唱得哪出?

楚秀灰溜溜的探出头,激动万分的握住昌邑王的手:"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小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完,便把昌邑王连拖带拽的提溜出了毓秀宫。

皇后不理会昌邑王投过来歉意的眼神,而是一把捂住额头,头痛不已:一个楚秀就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要是一双,这皇宫不被闹个底朝天才怪!

这下,就连一向谨言慎行的尚礼女官也不禁出口道:"皇后……听闻昌邑王儿时的行事作风似乎与大皇子殿下颇为相似啊,他们两个凑一块,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出事才见鬼呢。


子衿宫一处偏僻的宫墙下,楚秀正双脚踩在昌邑王肩膀上,两只小手奋力的往上抓,想抓住墙上的棱角借之翻过去,可是,始终差那么一点点,楚秀急得大叫:"小叔,再高一点,就快够着了!"

昌邑王急得满头大汗,索性眼一闭道:"等下我使力向上推你,你翻过去后再去开那边的小门。"心下想:我这是遭了哪门子的罪,得陪这个小祖宗翻墙。


原本两人说好来子衿宫看望倾君大人的,可小隐那个恶婢一脸愁云惨淡的说倾君大人最近又犯病了,这会儿服了药还在睡呢,两人遂作罢。哪知,就在回来的路上,楚秀无意瞧见子衿宫与长平宫一墙之隔的地方开了处隐密的小门,便想窜到长平宫玩玩,要知道,这皇宫虽大,但楚秀早走了个遍,唯独缺了长平宫。只听说里面是有人住的,但想进一步打听是谁时,宫人们都讷讷的不敢多语。

长平宫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楚秀正在思考时,下面的昌邑王使力将他往上一推,楚秀还来不及抓住什么就翻身过墙,扑腾一声脸朝下摔墙那面的地上了。

我的鼻子,我的脸哦。楚秀还来不及哀鸣,衣领便被人攥起,整个一拎小鸡的姿势,"这是谁?"一个禁军模样的人问。

听闻声音赶过来的宫侍见状,忙低头答:"是大皇子楚秀殿下。"


光这一问一答便让楚秀彻底心寒,在这宫里,他的名声远比父皇还要传得响,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臭名昭著就是这意思),因此,他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的断定抓住他的人不是宫里的人。

长平宫里竟然有宫外的人!

见他吓得噤若寒蝉的样子,那人反而爽朗的哈哈大笑,放下他,对左右道:"横竖不过一小娃儿,没什么好怕的,他从哪儿来的,咱们就把送回哪儿去吧。"

那名宫侍望着楚秀表情有一些阴森,"怕是不妥吧,老奴看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啊,况且这宫里谁不知道大殿下聪慧过人,连十岁的孩童都不及啊。"

那阴狠的表情活像在说一句千古不变的真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楚秀吓得两小腿打颤:我,我,不会命绝于此吧。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88 章
"宏俦你就别打马虎眼了,具体说说该怎么办,弟兄我也好交差。"禁军模样的人说。

被称作宏俦的宫侍低低行了个礼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听候主子发落的好。"说完便使了个眼色,楚秀鬼使神差的跟着他朝长平宫正殿走去。

早早的听说过,长平宫是冷宫,冷清寂寥,是连春天也不会眷顾的角落地方。


在一片萧索的景色中,楚秀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连春天都会黯然失色的人,在灰色的枯藤与满地残黄的落叶中走出,路过之处的万物仿佛有了蓬勃复苏的气象。那时的楚秀,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亡崩越的祸首。

在看见楚秀的第一眼,他明显的蹙了下眉,低声问宏俦:"他怎么来了?"


宏俦将前后的经过大致说过后,他舒颜笑道:"来者是客,宏俦你去准备些点心吧。"接着便领楚秀到石凳上坐下,单手支起头打量楚秀,施施然的笑道:"你和你父皇真像,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叫秀儿吧。"

一向伶牙俐齿的楚秀难得不知作声,只知傻乎乎的点头。

见楚秀憨态可掬的模样,北齐王笑得更开了,除却眼底那抹幽深的阴影,算得上一副宾主尽欢的场景。


点心上来了,不过是些寻常所见的点心,宏俦还体贴细致的上了两碗藕粉莲子羹。楚秀接过碗,吧唧吧唧的大吃起来,没一会儿就见底了,北齐王见他喜欢,将自己还未动过的那碗也给了楚秀,楚秀不客气的一古脑全吃下了。吃完后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满脸期待的看向北齐王。

北齐王起身看看并不算晚的天色,吩咐宏俦送楚秀出去。

楚秀恋恋不舍的看着北齐王,几经犹豫还是开口道:"你……你是谁?下次我还可以来长平宫玩吗?"


北齐王侧身站在远处望了他一眼后别过头去道:"不可以再来这里,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否则……"北齐王抬起脸,脸上的笑倾城绝艳,"你将失去一切,父皇,母后,皇位,以及你重视的所有人和东西。这不是恐吓,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

"约定?"楚秀不明白,对方明明说着那么可怕的事,自己却一点也不害怕。

北齐王点头,"是约定。"

宏俦不动声色的送走楚秀,关上那扇与子衿宫相通的小门后又折了回来,屈膝跪在地上道:"主上是打算罢手吗?"

北齐王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是有这个打算吧,其实在见楚秀之前,我从未想过要罢手的。"


"朱砂盟的势力已顺利渗入崩越权力各层,窃国并非白日做梦,反倒是易如反掌,即便如此,主上仍决定放那些人一条生路吗?"其实宏俦更想说的是:主上真的放得下所有的仇怨吗?越厉帝楚鸣空暴毙之事牵涉甚广,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而这群誓死追随北齐王的楚鸣空旧部,不过是想找出谋害楚鸣空的真凶,将之除去以慰旧主在天之灵。

"宏俦。"

宏俦拉回纷飞的思绪,应了声:"在。"

"盯紧永乐宫,你的心愿,朱砂盟的心愿很快就要达成了。"

"永乐宫?是程太后……"

北齐王拍掉手上的饼糕残渣,轻蹙眉泄气的说了句不相关的话:"下次不要再上藕粉莲子羹了,说过多少次,我不喜欢。"

是夜,昌邑王回到京城的王府,未料禁军左统领虚无朝已在王府恭候多时,不待昌邑王发问,虚无朝将太后密旨呈上。

昌邑王阅毕,脸色衬着昏暗的烛光显得越发凝重,"母后此次招本王进京,为的就是这事?"

虚无朝面不改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若心存一丝仁念,身首异处的定是你我。"

昌邑王不知为何竟展露笑意,嘲讽道:"看来你们筹备已久,怎么也得拉上我这只替罪羊。"

"王爷此言差矣,事成后荣登九五之位的可是王爷您啊,君临天下,谁人不想啊?况且,事关太后生死存亡,王爷也不想做个不孝之人吧。"

昌邑王将密旨攥成一团,咬牙道:"不反,便是不孝之人,反了,便是不义之人,总归做不成好人,好,我答应你,就照太后的旨意行事。"

虚无朝轻笑,"如此甚好,其余事宜已安排妥当,只等王爷一呼百应。"说完便告退。

少顷,昌邑王命人秘密备马入宫。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89 章
连日来,皇后总是睡不安稳,时不时从噩梦中惊醒,袭上心头的总是不安。


这次也不例外,皇后半夜里醒来,正忧心忡忡的想些有的没的,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兵戈之声,与此同时门外响起宫女的叫声:"皇后!皇后!陛下他……"后面的话被渐大的兵戈声吞没。


不安像是潮水顷刻吞没她全部的神智,皇后掀开锦被万分焦急的奔去开门,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毓秀宫前密密匝匝的围着阵容整齐的禁军,遥遥望去,漫天的火光照亮整座宫城,吞云吐雾之势如同焚尽万物的末世烈火。

皇后禁不住惊吓,腿下发软正要跌坐下去,旁边的宫女忙扶住她,皇后推开她们扶住门柱,颤巍巍的问道:"陛下怎么了?快说。"

与她的惊慌失措相比,那名宫女显得平静许多,字句清晰道:"陛下有令,今晚毓秀宫所有人等不得踏出宫门半步,禁军奉命把守毓秀宫,以护皇后周全。"

"真是陛下的旨意?"皇后问,心中的疑点却越来越多:那漫天火光是什么?分明是出动了整个皇宫乃至京城的一部分兵力,宫里定有大事发生。

宫女颔首:"是的,陛下还有一道密旨,嘱只有皇后一人可阅。"宫女呈上一道黄色的小卷轴。

皇后摊开卷轴,上面只简单的写着一句话:永乐宫事变,稚绮勿忧。


此刻的永乐宫哀嚎声阵阵,宫女宫侍横尸当场,一身戎装的素芳亲率禁军将士杀入正殿,程太后着正装端坐于正座之上,见到被鲜血侵染战袍的素芳,只微微眯了下眼道:"陛下行事如此心狠手辣不留后路,必为天下人不齿。"

禁军奉命马不停蹄的斩杀正殿内的宫人,待最后一个宫人呜呼断气,素芳挥退禁军,"朕有话要单独问太后,你们都退下吧。"

兵器声脚步声终止于那一道关门声,素芳没有放开手中的剑,缓缓抬起头无畏的望着程太后:"母后您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

程太后揉揉犯疼的太阳穴,目光矍铄的瞪着素芳,斩钉截铁道:"哀家此生最悔恨之事,就是扶你登上皇位。"

"是吗?母后是不是以为凡事还可以重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所以想废掉朕,改立昌邑王为帝。"

程太后只一惊,很快又平复下情绪,眼中满露凄茫:"向你告密的,是昌邑王吧……哀家看错他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事到如今,母后还不明白吗?这个棋局从第一步棋开始就下错了,抑或是根本不需要这个棋局,一样会有今天的结果。"

程太后瞪大眼:"你想说什么?"

素芳敛去脸上的笑,目光冰寒:"母后不该动长平宫的人,父皇已逝,母后还不肯放过王叔吗?"

"王叔!哈哈!你口口声声叫他王叔!你对他做的那些勾当真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吗!楚素芳!"


面对太后的质问,素芳至始至终都不曾回避,唯一改变的只有眼中淡淡的柔弱,但那并非来自太后。沉默半晌后,素芳静静道:"母后,您从不曾真心爱过,您不会明白的……"话语被硬生生打断,程太后撕心裂肺的大叫:"我不明白!你又明白什么!当初若不是我用毒谋害先帝,哪会有今日的你!你的皇位是我给你夺来的!"

夜风拂过脸颊的凉意,不抵那句话入骨的寒。

原来这就是先帝驾崩的真相,杀死楚鸣空的不是刺客的兵刃,而是枕边人的毒药。

程太后,究竟下了怎样的狠心才做得出如此恶毒之事来。

小隐深吸了口气,夜色里一抹黑影忽闪而过,"谁!"灵蛇双剑还来不及出手,一记响栗敲在她额头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小隐几乎失口叫出来:"师,师,师……"

"师你个头,"宏俦出现在她前方,细小的眼眯成一条线,"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把后面那个字说出来。"


当初一句"你胆敢叫我一声师父,我立马把你碎尸万段"吓得小隐老早便有了心理阴影,这次纯粹是突发意外才会叫出第一个字。宏俦这人,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我还是自求多福的好。小隐揉着生疼的额头暗自想。

宏俦对着长空叹了口气道:"先帝大仇得报,也可以死得瞑目了。"


小隐这才忆起以宏俦为代表的朱砂盟上代菁英无一例外都对楚鸣空死忠,楚鸣空之死疑点重重,今日得以解开,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寒心。等等……宏俦说大仇得报,小隐忙爬回屋檐上适才偷窥的瓦洞处窥看殿内情形——程太后已鸩酒毒发身亡。

宏俦冷清的话语在她身后响起:"楚素芳逼杀太后,此举绝非仁君所为,只是大皇子尚幼,崩越前景堪忧啊。"

小隐冷不丁的冒了句:"不是还有北齐王吗?"话刚出口就忙捂嘴。

宏俦双眼发怔的盯着她:"你发现了什么?"

"呃……当初不是有传闻说楚鸣空欲将皇位传与北齐王吗?"越惠帝的诏书已毁,正所谓口说无凭,现今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宏俦的反应不大正常,暗叫一声:"糟了,长平宫。"飞身一跃,身影全然消失在夜色里。

剩下小隐呆愣在原地:师父你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不过仔细回想起来,最先看见的那抹黑影似乎不是宏俦,而且行动方向直指长平宫。

是谁?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90 章
遑论其他,朱砂盟内能拥有如此矫捷身手的,舍陌白其谁?

所以,当小隐在长平宫昌德殿内看见陌白拿剑指着北齐王的咽喉时,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她意外的是:"宏俦,你怎么不出手救人?"

宏俦白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陌白杀人从来不给对方留说话的余地,今日他没用流云梭……明白了?"

小隐颔首,陌白不是真的想杀北齐王,他要的是……

陌白已全然失去平日的冷静自若,那个超然世外仙姿飘渺的陌白似乎只是个幻觉。

"说!你当初为什么骗我说是媚儿刺杀先帝!而不是太后的毒!"

北齐王笑颜如初,"若没有刺客行刺,太后的毒也杀不了先帝。"

"此话怎讲?"


北齐王垂下眼帘:"他……遇刺受伤,太医实则早已被太后买通,没有人会料到,用于疗伤的灵药会是见血封喉的毒药。"那双胜似春光的眼睁开,其中仿佛隐隐有波光闪动,"伪装成呼罕汗国使团的刺客为素芳所出,伪装成太子府婢女的刺客是媚儿所扮,这些只是其中的两环,素芳和常人所能猜到的前两环,而第三环,程太后的毒,绝非常人能够想到。谁能想到太子的生母,一向不争宠不外显的温弱女子会对先帝下毒……不仅是她,整个事件中,太子妃也不能脱身事外,她将太子意图行刺之事密报太后……"

"不要再说了!不要!……"陌白泪如雨下,手中的剑悄然脱手,陌白捂住脸在地上痛哭如孩童。

小隐悲戚的注视着陌白,楚鸣空之死身为朱砂盟盟主的陌白难辞其咎,负疚愧悔最深的是陌白。但是,事情似乎并未如此简单。


北齐王弯腰扶起陌白,脸上仍然挂着笑,刺痛人心的笑,令人想哭的笑,"真好,你还可以放声痛哭,而我,却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他抬起头,倾世容颜恍如水中月般飘忽不定,"媚儿的心愿我们替她达成,以楚鸣空的鲜血结束她的噩梦,她的恨将随着死亡烟消云散,而我的恨,将永世难以休止。有时,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承受更多难以想象的苦难。"北齐王松开手,转身走向内室。

陌白衣袖中幽蓝的光突闪,小隐来不及喊出声,宏俦来不及出手……

毓秀宫门前,军容整肃的禁军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伴随着"陛下驾到"的唱和声,皇后喜极而泣,体力不支的向后倒去。

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之时,身体已落入温热的怀抱,素芳焦急的声音:"稚绮,稚绮,别吓朕啊……"

明明是陛下吓到臣妾了。刚想开口反驳,头脑却加重晕眩起来,意识陷入漆黑……


清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楚秀红红的双眼,心中难免有几分失落,皇后努力支身想坐起来,却被楚秀拦下:"母后还是躺着吧,要是母后起来,父皇非扒了秀儿的皮不可。"说完还抹了抹泛红的眼。

皇后干涩的开口,心中却满是慰藉:"秀儿可是担心母后以致夙夜未眠?"


该怎么回答呢?总不能说半夜里睡的正香时被父皇楸起来丢到母后床前尽孝吧……还是拣另一件事说吧。楚秀抿嘴笑:"母后,父皇请太医来给母后把过脉了,母后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不为自己,也为……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哪冒出来的?皇后睁大眼瞪着楚秀。

楚秀的手贼贼的抚上皇后的肚子,"父皇说母后肚子里有秀儿的弟弟妹妹了,可母后的肚子平平的,怎么看都装不下啊……"

皇后吓得忙推开他的手,不顾形象的大叫:"来人啊!——"


素芳满脸喜色踏进子衿宫,子衿宫内却冷冷清清,甚至不见有人接驾。一路到了正殿,才见两个人无精打采的宫人侍在殿门,素芳咳嗽了声,那两名宫人方才万分惶恐的跪下行礼,素芳问:"倾君呢?"

"回陛下,倾君还未起……"素芳摆摆手,宫人不再多嘴。

灰暗的宫室内,未燃一盏灯,窒息般的静谧像是毒蛇缠绕在颈,素芳令人候在外,一个人踏了进去。

空气若有若无的飘来呛鼻的药味,素芳捂了鼻走近床榻。

纱帘懒懒的垂下,床内隐隐有人坐起来,嘶哑的声音从中传出:"小隐,是你回来了吗?"


素芳不答,只一步步的走近,清月猛然骇怕起来,腥味由胸口涌上喉间,难以抑制的剧咳,殷红的血花洒上浅色的纱帘,素芳还未掀开床帘,身旁一道风卷过,小隐伸手轻拍清月的背,怨懑的瞪了眼素芳道:"公子勿急,不是什么外人,是陛下来了。"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91 章
省去那一套繁文缛节,小隐下去端药,素芳将清月轻轻的圈在胸口,"你在怨朕这段时日冷落了你吗?"

清月摇摇头,素芳捧起他苍白如纸的脸对准几乎没有血色的唇,狠狠的吻了下去,铁锈的腥味充斥口鼻,他却不觉得难受,只觉得心碎,久久的……

结束这个吻,素芳将清月的手包握在手掌中,像对清月说,更像是对自己说:"放心吧,从今往后,朕再不会冷落于你了。"


清月微弱的喘息,不再说什么。这时,小隐奉上煎好的药,清月晃眼扫过,只见她右手的指尖残留斑驳的血迹,不由得捂住嘴,素芳却当他又是难受了,接过药碗,温柔的笑道:"朕喂你喝。"


磨磨蹭蹭的一上午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大半,这时有人来提醒素芳是去毓秀宫用午膳,还是留在子衿宫,小隐一个劲儿的给清月使眼色,目光往外瞄,清月会意的说了句:"陛下还是去毓秀宫吧,这时备膳怕是来不及了。"

素芳叮嘱他好好服药休息后,方才起驾离了子衿宫。

确定素芳走远了,清月忙叫来小隐询问:"你的手受伤了?"


小隐摊开双手细查,嘴里嘀咕道:"没有哇……我……"惊觉右手除拇指外其余四指的指甲缝里都有斑驳的血迹,吓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昨夜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重放,说不出的诡异。

流云梭,亦称流云光梭,从未失手的纪录在昨晚被打破。

破空疾声划过,北齐王并没有身中流云梭,三双眼睛同时望向流云梭,却惊见流云梭仿佛如陷入泥地般停陷在半空中。

铮然一声响,流云梭被化去所有攻势,无力的摔落在地上,北齐王回首,眼中泛现火红的光。

小隐以为阻止流云梭的那股神力来自北齐王,正欲开口探问,却发现舌头像是僵化的磐石,不能动弹半分。


宏俦陌白皆吃惊的望着小隐,小隐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走向跪坐在地上的陌白,拾起他的右臂,用力一拧,骨节碎裂的声音夹杂陌白的痛哼,宏俦全身像被无形的魄力困住,无法行动。接着响起的像是小隐的声音,却又不是:"没有人可以伤害飞雪大人,没有人……"那个若即若离的声音说。


小隐只觉脸部的肌肉抽动,像是挤出了笑,一步步走向北齐王,手指轻佻的抚上北齐王滑若凝脂的脸,顺势慢慢的滑下,那个声音继续说:"飞雪大人答应过柒染,飞雪大人是柒染一个人的飞雪,没有可以伤害得了飞雪,除了……柒染自己。"

手指滑过北齐王颈部的皮肤,小隐亲眼看见北齐王眼中的自己露出狠绝的笑,无比妖娆,无比绝艳……

"啊……"北齐王痛叫一声退开半步,伸手抚上颈项,四道鲜红的印痕醒目的刻在皮肤上。

对于过后,小隐没了记忆,只仿佛记得体力透支晕了过去。

醒来后,对上北齐王探究的眼神,小隐落荒而逃。

我一定是中邪了!小隐不无悲愤的想。

"小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清月担忧的问。


且不说究竟是什么力量阻止流云梭的,单北齐王脖子上那四道血痕就够让小隐背脊发凉的了。总不能告诉公子,手指没有受伤,受伤的是北齐王,对了……北齐王的伤,凭陛下与北齐王的关系,不会发现什么异常吧,现在随侍在北齐王身边的可是宏俦啊……

小隐颓然的耷拉下头,清月紧张的提高声音:"是不是长平宫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快说!"


小隐抬起歉意的脸,勉力扯了下嘴角道:"公子过虑了,长平宫没出什么大事,只是……为了稳妥起见,这两三天内公子能不能想法子把陛下留在子衿宫?就当是小隐拜托公子了。"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92 章
清月这才舒喘了一口气,思前想后总觉得这话不对劲,但每次想问小隐什么,小隐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天来,素芳也无暇涉足长平宫,单是太后联合禁军左统领意图谋朝篡位之事就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乏力,唯一能让倍感舒心的便是皇后怀上龙子。但是,有个小祸害整天在他旁边吵得人不得安宁。

"我要做哥哥了!父皇,你说母后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啊,还是龙凤胎一样一个?"

"呵呵,以后这宫里我不算最小的啦,以后皇妹皇弟见了我还得恭谨的行礼叫一声'皇兄'啊,那个八面风光啊。"

"父皇,父皇,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父皇,你怎么不理秀儿呢?是不是父皇只心疼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不疼秀儿了?呜呜……"

素芳斜睨了楚秀一眼,满头黑线的对侍卫道:"来人啊,把大皇子请出去,没有传召不得入内。"

"父皇,呜……您真的如此狠心啊……哇哇……"

才被赶出乾元宫,楚秀又溜回毓秀宫,碰巧赶上传膳时间,楚秀跳起脚看了下送进去的膳食皆摇头嘀咕:"不行不行……"


负责备膳的尚食女官着急的问:"殿下,是不是膳食不合皇后的口味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后忧心过度,这次害喜特别严重,很多次奉上的膳食几乎都是原封不动的退回,令尚食女官很是担忧,生怕如此下去,皇后的身体熬不了多久。

楚秀故作深沉的勾勾手指,尚食女官将头凑过去,"……如此这般,你明白了?"

好骗的尚食女官点头道谢:"多谢大皇子。"吩咐宫女将膳食端下去重做。

当膳食重新端上桌一一揭开盖时,尚食女官看见皇后眼中冒出惊奇的光,更加感激的回敬了大皇子一眼。

楚秀谄笑(又谄笑?)的夹起一块辣子鸡丁(-_-!)放进皇后的碗碟中,"母后请用。"


皇后看着那盘只见辣椒不见鸡丁的菜,还没弄明白楚秀是从哪里挑出鸡丁来的,但心知这是儿子的孝心一片,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轻轻咬了一口,呛辣的滋味从口里直升到鼻腔,皇后连忙捂面端起旁边搁着的茶水饮下,才没被呛出泪了。

楚秀着急的问:"太辣了?"

皇后点头,算是默认了。

楚秀夹起另一个盘子里的豆腐放进皇后碗碟,"这个只会麻,不会辣,母后尝尝吧。"


皇后眼睁睁的瞪着那块沾满花椒的豆腐,感觉舌头都在发麻,端起茶又喝了一口,才说:"这都是你的意思?"满桌菜只见麻辣,不见其他,皇后并非不喜麻辣,只是一下子吃这么多……怕是不行吧。

楚秀端出小大人样,语重心长道:"民间有句俗语说的是'酸儿辣女',秀儿想要一个妹妹,母后多吃些辣的就可以给秀儿生个妹妹了。"

且不说楚秀还没能领会民间俗语的真谛,单单下一句话就将皇后手里捧着的茶盏吓得摔地上了。

楚秀道:"母后生个妹妹,像母后一样温柔漂亮,等妹妹长大后,秀儿就娶妹妹为妻,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够一辈子都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了。"

又被赶出毓秀宫,楚秀走在路上假意抹眼睛,"呜呜……秀儿说错什么了吗?明明就是这样啊,父皇娶母后可以,为什么秀儿不可以娶妹妹呢?"

宫人在后面苦劝:"将来皇后若果真诞下公主,那就是殿下的同胞亲妹了,殿下是不能娶亲妹妹为妻的啊……"

楚秀眼睛扑闪扑闪,"我明白了。"加紧步伐朝子衿宫冲。

宫人一面紧跟,一面疑惑的想:大皇子真的明白吗?


果然不出所料,混世小魔王再次被赶出子衿宫,楚秀跪在外面大声哭嚎:"我又哪里错了嘛?不能娶母后生的女儿,为什么连倾君生的女儿也不能娶啊?呜呜……"吓得众人一阵恶寒。


大皇子殿下,这是常识问题好不好?倾君大人与陛下都是男的,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会生出孩子来?这是其一。其二,如若倾君大人真有了女儿,那不是暗示着倾君大人私通宫女是什么?这是砍脑袋的死罪啊。

正准备上去规劝规劝这位不懂常识的大皇子,楚秀转身恨恨的瞪了众人一眼,吓得谁也不敢动一步,"我一个人走走,你们谁敢跟来,我要他好看。"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93 章
楚秀气呼呼的往前冲,冷不防撞上"一堵墙",真应了那句:人背的时候,喝凉水也呛人。

岂料那堵墙竟然开口说话:"哦哦,原来是大皇子殿下啊,老奴失礼了。"宏俦不经意的拍拍被楚秀撞过的肚皮,躬身行了个礼。

楚秀抹着生疼的额头,飞快的回想起站在眼前的是谁,灵机一动道:"我记起来了,你是长平宫的……宏俦,对不?"

"正是老奴。"宏俦懒洋洋的答,眯成缝的眼精光闪闪的打量着楚秀的表情变化。

楚秀高兴得蹦起来拍手:"带我去长平宫玩,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玩?长平宫是玩的地方吗?……宏俦还没想出个大概就被楚秀攥住往那扇小门跑,楚秀将宏俦往门前一推,双手支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快叫门吧,上次我怎么叫都没人给我开门。"

有人给你开门才见鬼呢。宏俦闷闷的想:要是不照这个人人闻风丧胆的楚魔王(-_-!)说的做,扪不准他还会瞎搅合出什么事来呢……


想到这里,宏俦将楚秀往胳膊肘下一抡,一阵风声过耳,楚秀再次张开眼时已落在长平宫之内,守卫的禁军还未围起来就被宏俦喝退,放下楚秀,宏俦保持着一副"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天"的模样,殷勤的弯腰道:"大皇子这边请。"


北齐王还是如初见时那般闲暇,只是这次单手支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听见响动缓缓的转过脸,在看见楚秀的瞬间整张脸的神情变得僵硬,楚秀却发现什么似的着急的跑到他跟前,有些胆怯的问:"你受伤了?"

北齐王露出疑惑的神情。

楚秀指指他的颈项,北齐王尴尬的拉紧衣襟遮住伤痕:"野猫抓的。"

"野猫?皇宫里怎么可能有野猫?"

宏俦在楚秀身后咳嗽了一声道:"说是野猫,是因为不知道它的的主子是谁。"

楚秀傻傻的笑:"是,是哦……不过这只野猫长得真大个。"话音刚落,一粒松子大小的硬物砸中楚秀的后脑勺,楚秀左右张望,发现四周没有树木,哪来的?

宏俦捂嘴笑:"大皇子坐下与主上说话,老奴去准备些吃食。"

宏俦刚走出两人的视线,小隐忽地从后面冒了出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宏俦不搭理她,径直往膳食房走,小隐跟在他身后:"我问你,大皇子怎么会在长平宫?"


进了膳食房,宏俦将早备好的糕点放在食盘上,小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跟着他进进出出忙上忙下,直到宏俦大功告成将温热的藕粉莲子羹放在食盘上,小隐还在紧张万分的追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长平宫里住的是谁?"

宏俦单手端起食盘,伸出另一只手在小隐的额头上又弹了记响栗,"你有这闲工夫问我,不如去偷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来得实际……"话还未完,小隐一溜烟窜不见了。

宏俦瞅着她消失的方向摇头叹气,"我今儿总算明白猪是怎么死掉的了。"(提问:猪是怎么死掉的?)

小隐潜过去时,北齐王与楚秀的对话才刚开始。

"还记得上次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北齐王的语气透露出不快。

楚秀低下头不安的搓动小手:"记得,你说,不可以再来这里……"

北齐王扬起好看的笑:"你不害怕失去?"

"不,我害怕,只是……"楚秀从未如此的局促不安。

宏俦又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将食盘里的东西一一摆好,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大皇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答案公布:笨死掉的。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94 章

楚秀忙不迭的点头称是,遂将乾元宫、毓秀宫直到子衿宫的遭遇抱怨了个够,听得宏俦背过身差点笑断气,北齐王笑声连连,楚秀还一个劲儿的说:"小气,不就是要娶他们的女儿吗?最过分的是子衿宫,小隐那个恶女听完后二话不说拿起大扫帚就赶人,要不是我身手矫捷闪得快,指不准就缺胳膊少腿了,你说说,这样一个恶女难怪一大把年纪还没嫁出去?"

"嘎啦"风中传来树干折断的声音,楚秀还准备继续发牢骚,北齐王挥手打断他:"得了,别说了。"

楚秀尽管一副还没说够的样子,还是乖乖闭了嘴。

北齐王微眯起眼,手指顺着鬓角滑下,温和道:"以后我若是有了女儿,就许给秀儿为妻,如何?"

"一言为定。"楚秀一张小脸快笑成烂桃花了,宏俦适时的咳嗽几声,提溜走楚秀,嘴里嚷着:"天色晚了,大皇子该回去了。"

北齐王又接连轻笑了几声,直到宏俦楚秀没了影儿小隐才从隐蔽处走出,抖掉手里刚劈碎的木渣,皮笑肉不笑道:"欺骗无知孩童是很可耻的。"

北齐王不以为杵:"你我都清楚,楚秀并非无知孩童。再说了,我还这么年轻,将来有一子半女也并非全不可能。"

拜托,请不要用这么平淡的口气说出如此违背常理的事情来,楚秀是楚素芳的儿子,北齐王是楚素芳的王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个道德沦丧的混蛋!小隐瞪了北齐王一眼,甩袖走人。

子衿宫因陛下的驾临重新热闹起来,封赏一直延续到日暮,小隐忙着打点,不知不觉间已近深夜。

清月早已歇下,小隐呵欠连天的摸回自个儿屋连宽衣解带的力气都没,沾床便睡着了。

夜,与往日并没有太多的不同,至少小隐一开先是这么想的。

梦中,隐隐听见有人用泉吟般的声调低哼一首曲子,曼妙的旋律如同溢动的流霞般宛转华美。

明明闭着眼,眼前的画面却慢慢清晰。

七色的华光中,白色的纱帐一层层的向两旁掀起,脚步不由自主的走向纱帐内纤尘不染的寒玉床。

如莲花般的容颜仿佛是个轻轻一碰就破碎的幻境。

手指攀上他如玉的脸,无比熟稔的下滑,却在触碰到颈上那四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时怔住。

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像是忽然从意识的深渊唤回神智,小隐身子蓦地一抖,才惊觉原先的光华璀璨只是个梦境,而她此刻身处的是烛火微明的宫室,而躺在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北齐王。

而自己的手正不偏不倚的放在北齐王脖子上那四道的血痕的位置。

中邪了不成!小隐胆战心惊的收回手,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北齐王探究的眼神。

"唔,难道是鬼上身。"宏俦不知何时站在小隐身后出声道。

北齐王若有所思的答:"也许。"旋即又妖媚笑道:"不会是见色起意吧。"

鬼你个见色起意!

小隐挥拳便往北齐王脸上砸,距离极近纵是宏俦也来不及阻挡,未料,拳头竟在距离北齐王脸一寸的地方停住,再也挥不动。


我,我……身体的控制权再度被人掠夺,小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拳头收回,无力的垂在身侧,一个哀恸而凄婉的语调从自己口中吐出:"你终究是忘了我,不记得我了,也罢,前尘往事梦一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冰凉的泪滑落,北齐王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揪痛,颤声问:"你是谁?是谁?"

"玎珰",玉器摔碎在地的声音,心似乎也被粉碎。

小隐痴傻的站在原地,这才回过神来,一直藏在腰带里的乾坤指竟然掉落出来摔碎了。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95 章
小隐痴傻的站在原地,这才回过神来,一直藏在腰带里的乾坤指竟然掉落出来摔碎了。

一团袅袅的烟雾缓缓从玉石碎片中升起集结成幻象,那是关于五华,也是泠星最后的记忆。

阴冷的青色石桥上,五华捂住剧痛的胸口一步步攀上去,忍不住又喷出一口鲜血,深色的液体沿着石块的缝隙渗透,晦暗而黯淡。

"没想到堂堂五华尊者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看来,灵缇帝君的万华伏仙阵的确不同凡响。"幽冥王在桥的另一头讥笑道。

五华扬起套在手指上的乾坤指,白色莹润的光逐渐汇聚成耀眼的光团。

幽冥王神色微变,忙道:"尊者误会了,桓忻来见尊者,实则是为了飞雪灵君之事。"

五华拭掉嘴角的血渍:"何事?"


"呃……尊者为见灵君,不惜与帝君反目成仇,耗尽神力逃出万华伏仙阵,然尊者可知,灵君已转世为人,正所谓天人永隔,若有帝君处处桎梏,尊者与灵君势将永世不得相见。桓忻以为……"幽冥王故意打住。

"以为什么?"

"尊者不若放手一搏,舍弃神格,与飞雪同样转世为人,说不定还有相守一生的机缘。"

舍弃神格,转生为人。

转世是我的希望,而我唯一的希望是能够再见到你。

谁知,当我再见到你时,你已忘了我是谁。

走上转生台上的前一刻,地藏王菩萨怜悯而慈悲的诵念:"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地藏王说:"你与他缘已尽,即使同世为人,他也不会记得你是谁。"

地藏王还说:"若你与他二人皆忘怀前尘,彼此都会快活很多。"

地藏王最后说:"记住,你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只此一面,从此黄泉碧落永不相见。除非……除非他能够在见你第一眼时回想起你是谁。"

我以魂魄为赌注,去赌一生一世唯一一次邂逅。

可笑的是我竟然输得一文不名,但我舍不得放弃唯一的机会。

我想,只要他活着,他一定会记起我是谁。

我是灵界的五华尊者,却只是他一个人的柒染。

以我的一魂一魄为媒介,以乾坤指的神力为代价,换取他命格的变数。

只因生死薄上记载:"楚宣亿,封北齐王,伏诛于岭王楚骁继乱。"

乾坤指内残余的神力支撑着我,但时日已不多。

然而,快乐是一生,不快乐也是一生。

我想要的,只是快乐的一天。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一天也不给我?

难道是因为我自私的改变了命数?

地藏王的话言犹在耳: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终于明白,是自己葬送自己的爱,若不是当初的不信任与任性,怎会将他逼到如此地步?

因果报应,爱是劫数。

如若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握住飞雪大人的手永不松开,可,松开的手再也不能握在一起了。

我们彼此转过身去,都以为只是短暂的分开,却没想到是永世的离别。

最后一天,清月守在我身旁,他的存在像是一弯暖流,可以短暂让人忘却蚀心的痛苦与煎熬。

然而我就是如此,终其一生也不愿讲一句真话。

我对清月说:我喜欢你的琴音,我也喜欢你,清月……只是,你不是他。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若有来世,我不会再爱他。若有来世,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就让我与飞雪彼此错过吧,我不会再执着于逝去的往昔,我不会再卑微的仰望他,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孤单的啜泣……

我不再是他的柒染,我是五华,特行独立的五华,可以平静的注视着他,不再爱他的五华。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96 章
是谁,惊醒了谁的梦?

疏落的雨声散布窗外,淋湿了谁的心?

雨?

灵界怎会有雨?

当他再次睁开浮云流光般的眼眸时,他不是别人,他是飞雪。

素实的檐柱,粗糙的壁饰,这里不是洛华殿,更不是灵君殿。那这里,又是哪里?

他坐起身,好奇的打量陌生的四周,身后响起低沉磁性的嗓音:"灵君大人醒了?"

飞雪灵君顺了顺披散的发,神态自若的望向跪在阶下的男子:"梵心,此处是何处?我感觉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梵心掩饰不住眼底的喜悦,声音不由得拔高几分答道:"回灵君大人,如今灵缇帝君擅离灵界,众仙群龙无首,为免有心之士对灵君不利,梵心擅做决定带沉睡中的灵君离开灵界,还请灵君降罪。"

飞雪纤华毕现的指尖划过唇角,若有所思道:"哦。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南斗六星君候在殿外,随时听候灵君传唤。"梵心欣喜若狂:若灵君果真忘掉转生为人的那段时日再好不过,至于加害过灵君的人,日后必定要他们加倍偿还。

"那……"飞雪停顿了下,接着以平静无波的语调问:"五华在何处?"

一句话如冷水泼下,伏跪着的梵心攥紧愤恨的拳,将头埋得更低,不让人看清他的表情:"回灵君,梵心不知。"

飞雪眸光黯淡,"是么?你不知……"

梵心咬咬牙不作答。


飞雪呼出口气,两行清泪毫无预兆的滑下,只听他颤抖着声音说:"我知道。五华……为逆转我既定的宿命,不惜以自身魂魄为代价启动乾坤指内蕴藏的神力……他为我牺牲至此,梵心你对他的恨意仍旧丝毫未减吗?"

原来他没有忘,一直没有忘,那个害他堕入轮回受尽耻辱的可恶之人。

要经历怎样的磨难与痛苦,灵君大人才可以将那个人的影子从脑海中彻彻底底的抹去。有谁能够告诉我?梵心暗想。

此刻飞雪抬起手,乾坤指完好如初的套在手指上,莹润的白玉中墨色的纹路像是流动的浮云,"乾坤指?明明已经碎掉了,如今又怎会出现在我手上,梵心?"


梵心不语,飞雪兀自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好长……梦的最后,碎裂的乾坤指将五华最后的记忆传递给我。他说……若有来世,不再爱我。"飞雪闭上眼,泪顺着脸颊滴湿衣襟,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为他沦落至此,他竟狠心舍我而去。"氤氲哀伤如同尖利的刺扎在梵心的心口,被懊丧的情绪冲昏头的梵心全然忽视掉了乾坤指渐渐泛起的白光……

与此同时,随侍在殿外的南斗六星君无不忧心忡忡。

"不知灵君大人与梵心大人谈得如何。"司命星君第一个发问。


"与之相比,我更担心的是梵心大人贸然动用迴梦大法试图封印灵君大人的记忆。要知道,昔日将此法授予梵心大人的正是灵君大人。据说,能够将此法运用自如的除灵君大人之外只有泠清圣君一人。"度厄星君显然想得更多。


司禄星君释然笑道:"纵然想不起又如何,以我看哪,灵君大人定不会全然忘记五华的。我们六人加上梵心大人遍寻下界许久也未能寻得灵君大人,谁知,灵君大人竟然因为乾坤指中五华残留的记忆,硬是冲破灵缇帝君当日施下的诅咒,觉醒了昔日身为飞雪灵君的全部记忆。我们也才因此寻到了灵君大人。"

益算星君也应道:"是啊,当我们在那座宫殿中寻到灵君时,灵君大人正满手是血的死死握住乾坤指的碎片不肯松开。灵君大人对五华的执念,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那……若是灵君大人问起五华身在何处,又当如何作答呢?"司命星君眉间的愁色越发加重。

话落间,飞雪灵君已施施然从殿内走出,南斗六星君连忙下跪行礼:"参见灵君大人。"

飞雪莞尔:"无须多礼。本灵君有事要劳烦诸位去办,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司命星君道:"灵君尽管吩咐,南斗六星君必当竭尽全力以供灵君差遣。"

未知的风扫过,飞雪发丝零散飞舞,绝色容颜更胜从前:"我要你们去寻泠清圣君在人界的下落。"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97 章
"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我与上界所有人为敌,泠清也会护着我的。我若灰飞烟灭,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飞雪的指尖划过焚心的肩,遂绽露魅惑红尘的绝色笑颜。

先前受了乾坤指一击,因迴梦大法反噬元气受损的梵心瘫软无力的望了飞雪一眼,闭上眼遮住眼里的失落,故作平静的问:"灵君有何打算?"

飞雪低下头,软软的趴在梵心背上,眼中澄净明亮的光可以盖过这世间一切美好:"你说呢?"

只一夜时间,对小隐来说却仿佛过了一世之久。为免引起清月注意,小隐硬着头皮熬过白天,夜里再次潜入长平宫。

月牙儿悬在半空,长平宫依旧冷寂得可怕。

小隐越过好几处暗哨,与往日不同,今夜的长平宫守卫尤为森严,单看那些隐在暗处的人的身手,不像是禁军,倒像是朱砂盟的。此番作为,难不成北齐王又在谋划些什么?

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宏俦不咸不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怎么又溜过来了?"

"呵,呵呵,"小隐干笑几声,手指向天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我是出来赏月的。"

宏俦半仰起头望天,嘀咕道:"是么?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小隐此刻等不及听完他唠嗑,已迅速提起裙角开溜。孰料,正准备越过长平子衿两宫之间相隔的宫墙时,一道熟悉的人影屹立于墙上,狂风乱卷中白色单薄的身影如同只在深夜出没的鬼魅。

"陌白……"小隐哑然出声。

依然是白衣胜雪的男子,依然是仙影绰绰的容姿,依然是……冷木无波的表情。

在昌德殿内癫狂至极失声痛哭的陌白仿佛只是个幻象。

一切似乎从未发生,一切又都已改变。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静默良久后,陌白的唇微动。

那日小隐折碎了陌白的臂骨,清醒后的陌白并未说什么,事实上,彼时的他不曾在意任何,茫然空洞间仿佛只剩下呼吸。


小隐一直无法猜透陌白与苏媚儿之间的关系,正如她一直弄不懂在楚鸣空遇刺身亡的全过程中北齐王究竟处在怎样的位置,是促使,还是遏阻?面对楚鸣空的死,北齐王是悲伤大过欣喜,抑或是欣喜大过悲伤?他对楚鸣空……是爱多,还是恨多?

"谢什么?"小隐抬头问,心知若是陌白自己不愿说,费再多唇舌亦是枉然。

"苏媚儿……"月色下陌白的脸又白了几分,只听他说:"其实,我是姓苏的。"白影忽闪而过,当小隐再次回过神来时,墙上已空无一人。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番外之迎春花开篇(一)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前文修订中,后来的童鞋可能看不懂这章,可以越过"白哥哥你看,迎春花又开了……"一名着桃色宫装的十一二岁女孩儿兴奋的指着枝头上串串金色小花直嚷嚷,身旁年长的侍女忙把她往后拉,嘴里还不住的唠叨:"哎哟我的大小姐,这里可是御花园,是皇宫,你怎么又提那么个晦气的名儿?"

站在另一旁梳双髻的宫女先是咯咯直笑,听到"晦气"二字时不由得顿下问:"什么晦气的名儿?"


年长的侍女赶紧笑掩住嘴打迷糊道:"没,没有,李宫女你一定听错了。"接着拽住女孩儿的手就往外拉,"大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去千悦宫吧,让淑妃娘娘久等可是天大的罪过啊。"

李宫女不再追问,转身朝千悦宫方向走去,谁知才走出没两步就听见侍女在后面大呼小叫:"大小姐,等等啊,你别跑……"

回头看见侍女手忙脚乱的追女孩儿,李宫女露出无奈的笑。刁蛮任性的千金大小姐见多了,但说到这位苏家大小姐,还真是二十年来头一遭。


苏大小姐将御花园当做玩游戏的场地,左躲右闪,时隐时现,顺顺利利的摆脱了跟屁虫,来到御花园一侧僻静之处,愣愣的望着枝头上金色灿烂的迎春花,脸上露出有些寂寥的神色,喃喃的道:"白哥哥,这么多年来,你都去了哪,为什么从不回来陪媚儿一同看迎春花开?"

初次见他,是在苏府内一处简陋的院落前,正值迎春花开时节,他就一个人静静的跪在树下,垂着头不发一言,身上缀满金色的小花,想是跪了许久了。

当小苏媚儿想要上前时,侍女忙挡在她身前道:"大小姐别去,是夫人罚他的,说是他娘洗坏了夫人极为喜爱的一件衣裳。"

"他是谁?"小苏媚儿睁大墨黑的眼珠问,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尤为可爱。

但四下里竟只有出气进气声,无一人敢答。

满心疑惑的小苏媚儿偷偷跑去问来苏府送物事的蔡大婶,蔡大婶才毫不避讳的答:"他叫苏白,比大小姐长两岁,按理说,大小姐该称他一声'哥哥'。"

"哥哥?"小苏媚儿又道:"但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啊。"


蔡大婶停下手里的活计,眯缝着眼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就是所谓的命啊,苏白的娘……哎,怪老奴多嘴,总之苏白是苏老爷的儿子没错,但大小姐还是少见他为好。"

小苏媚儿眨了眨眼,转身走回自己屋,还未进去,便听得里面传来苏老爷与苏夫人的对话。

"我们家媚儿可不比那些个官宦子弟差。"苏夫人拔高调子说,亦如她在苏府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雷厉风行的作风。

"夫人此话怎讲?"

苏夫人卖弄关子,方才道:"远的不说,就说说你吧。"

"夫人这话为夫就听不明白了。"

"我问你,若你和淑妃娘娘同时向陛下进言,你说陛下会听谁的?"

"这,这当然是淑……"

苏夫人不耐烦的打断:"得,这不就结了。"

苏老爷沉默了半晌方拍脑袋恍然大悟:"夫人的意思是送媚儿进宫?可……媚儿太小,陛下都……"

苏夫人气结:"所以骂你没脑子啊,陛下年事已高,但皇子们呢,而且陛下现下最宠哪位皇子?不是别人,正是淑妃娘娘的第二子!"

小苏媚儿再也听不下去,慌乱的朝外跑,不知跑了多久,待靠在一棵树下喘气时,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处简陋的院落前,而手里扶着的,正是迎春花树。


天色暗下来,小苏媚儿有种无处可去的感觉,只得抱紧身子,瑟缩的靠着树干坐下,院子的门还是大敞着,里面的屋子燃起一星烛火,柔和的光透过窗,像是暖流沁暖心房,蓦然间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单……

"你是……?"来关门的苏白偶然间发现这个小女孩儿,不仅衣服在地上滚得满是灰尘,一张小脸蛋也灰扑扑的,只那双明亮的眼睛扑扇扑扇的眨着。

兴许是哪个下人家的孩子吧。苏白想着,向她伸出手:"你爹娘叫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小苏媚儿握住那双并不宽大却暖和的手,怯怯的支吾道:"我饿了。"

苏白扶起她,领她走进那间燃着烛火的屋子。窄小破旧的屋子里果然如小苏媚儿想象中的弥漫着宁静和美的气息,像是冬日里暖呼呼的被窝。

一名慈祥的妇人斜靠在床上,和颜悦色的望向两人道:"这是哪家的小女儿,怎的成了只小花猫。白儿,还不快去打水给她擦擦。"

苏白从屋外端来一盆水,将小苏媚儿的手和脸细细擦净,然后取来一个白面馒头递给小苏媚儿:"吃吧,娘胃口不好,这才多出来的。"


小苏媚儿直视苏白含笑的眼,大力的咬了一口馒头,她自幼被人锦衣玉食伺候着,生平第一次吃馒头,只觉嘴里干干的,没有什么味儿,顿时难以下咽。苏白瞧出她的异状,只道:"多嚼一会儿,就会尝出甜味来了。"


可惜,在她才刚刚尝出甜味时,苏夫人的侍女们寻到此处,跋扈的大侍女夺过她手里的馒头扔在地上踩碎,恶狠狠的指着苏白的额头大骂:"你这小子,怎么能给大小姐吃不干不净的东西!若大小姐有个一二,你小子十条命都不够抵!"

直到此时,苏白才明白眼前这个喜欢眨巴着可爱大眼睛嚷着说饿的小女孩儿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厄运为何会从此时开启。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番外之迎春花开篇(二)
"咳,你听说了吗?夫人昨夜里去了苏白的娘那屋,闹了大半夜。"

"哎,可怜了那对母子。你说,都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大小姐与苏白的遭遇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还不是最糟的,听说苏白的娘身子原本就弱,经这一折腾,病得更不轻了,苏白急着去给他娘请大夫,可没几个钱哪个大夫愿意来看他娘的病啊。"

"这么说,苏白的娘……"

等不到院里那棵迎春花树凋落,苏白的娘,去了。


那名不卑不亢少年老成的男孩儿一夜之间仿佛又长大了几岁,当他最后一次坐在苏家屋顶上发呆时,小苏媚儿又溜到院子里,慌张的在屋内屋外找寻他的踪迹,当她第七次跑出屋子时,苏白叫住了她:"我在这里。"

那一刻她回头发现坐在屋顶上一身麻衣的苏白,滴溜溜的眼珠只一转,便涌出泪来。

苏白再也看不下去,顺着梯子从屋顶爬下来,拉她坐在迎春花树下,缓缓的闭上眼,娘去世前那一幕在眼前浮现。

"白儿,你不怨娘吗?若不是因为娘的身份,你……你不怨娘,可娘却怨自己拖累了你啊。"

"……也好,娘这一去,说不定夫人会认你做嫡子,若是那样,你就唤她作娘,当娘……从未生过你……"

小苏媚儿见他黯然神伤,唤了声:"白哥哥……"

苏白抹了把眼,挤出勉强的笑:"你是找我的?"

小苏媚儿点头。

苏白不知怎的问:"找我做什么?"

小苏媚儿垂下头,小心翼翼的说:"我怕……你会走。你走了之后,再不会回来。"

一时间,苏白竟不知如何作答。

谁料,小苏媚儿又道:"是我……是我害了你娘……"泪珠儿串串的往下掉,她的声音变得嘶哑:"你恨我……"

"我不恨你。"苏白提起袖角去拭她的泪,却被她躲开。小苏媚儿跑到离他三步远的距离转过身冲他大叫:"你骗我!你恨我害死了你娘!"

苏白辩解:"我没有……"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三个字竟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也许只有在事隔多年后他只身一人站在苏媚儿与他娘亲的墓前,他才会坦承,那时那刻,他是恨的。

而那时那刻,他却无法说出内心身处最真实的感受。

小苏媚儿抹了抹哭红的眼,露出一丝可以说是凄惨的笑来:"那你会回来看我吗?"

"会的。"

得到他的承诺后,树下满脸泪痕的小女孩儿甜美的笑了。

他不知道,那是记忆中的她最后一次甜美的笑。

他终究没回苏府看她,当他再次见到她时,她已不复当年纯真幼稚的孩童。

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迎春花树下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

当他再次握住她手的时候,她手里攥着被他捏碎的玉簪,玉石的碎片嵌入肉里,她浑然不知痛,双眼空茫的望着他。

其实他应该明白,此时的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因为,她被毁了。

在苏府抄家那晚,他并未在皇城,却深知所发生一切。苏府男丁全被杀,女的被充入贱籍,而她一辈子的不幸,由那夜开始……

他不想知道,她被□侵犯时呼喊的是谁的名字,他只道是他的错,为什么不肯在之前伸手拉她一把?……若是他可以下定决心去苏府带她走,一切是不是会不同?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恨她,不肯原谅她吗?

"媚儿,"这是他第一次呼她的名,"哥哥来看你了。"

听到哥哥二字,苏媚儿浑身一震,似乎忘却了那段残忍崩溃的往昔,眨了眨乌黑的眼,开心的泪水顷刻掩埋所有的悲哀:"白哥哥……"


第四卷 我已成魔(中) 第 100 章
"陌白走了?"北齐王推开挡在前方的一杆枯枝,微微侧身绕了过去。

宏俦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是。"头虽是恭顺的低着,却通过眼角的余光观察北齐王的神色。

北齐王掀开衣袍在石凳上坐下,似笑非笑道:"你一个劲儿的看我,莫不是我脸上沾了什么?"

宏俦不语,北齐王命他上茶,宏俦方才下去。

"真是大胆,居然敢一直盯着灵君大人看。"梵心从树丛间悄无声息的冒出来,若不是倚着平素的内敛持重,这位六阶的梵心圣使早出手教训人了。

北齐王撑着头惬意的笑:"他兴许是在奇怪我最近的筹谋策划吧,毕竟有你在旁助我,步调加快了许多,计划也顺利了许多。"

梵心张口正欲说些什么,远远的瞧见宏俦的身影,遂一拂袖又隐去了身形。

北齐王接过宏俦递上的茶,抿了一口后放下道:"出宫的事都交代小隐去办吧。"

宏俦垂眉答:"是,依主上的吩咐交代了,只是以小隐的性子,这事儿怕是……"

北齐王只笑不答,又抿下一口茶。

太后一党除昌邑王楚瑜外尽数伏诛,当然也包括那位恃宠而骄风光一时的程昭容。


临上刑车前,程昭容哭天喊地的嚎叫:"皇后!皇后!你口口声声说过要救我,为何要食言!一国之母不守信,叫天下如何臣服!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一旁押解的官兵实在听不下去了,便用麻布塞住她的嘴,可怜的程昭容只剩下满口唔唔声,说不出一句清楚的话来。

皇宫的角楼上,皇后一身素白色宫装迎着风猎猎作响,神色凝重的望向远方。

"母后。"楚秀从转角后探出小脑袋,小心翼翼的望着皇后。

兴许是因为心中堆着太多的事,皇后只回头凝视着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楚秀急红了眼,揉了揉干涩的眼角便冲上去扑进皇后怀里,带着哭腔道:"母后,娘亲,你怎么了?是不是秀儿又做错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你不要不说话啊,只要你说出来,秀儿一定改。"

皇后轻拍着他的头,过了许久才道:"不关你的事,只是母后一直弄不懂你父皇心里在想些什么,以前不明白,现在就更不明白了。"

眼前浮现出光影交错的一幕幕情景……


昏暗的宫室内,太医浑身哆嗦的伏跪在地,颤巍巍道:"老臣不敢对皇后有所欺瞒,程昭容……不,程氏罪女已怀有两月的身孕。"后面的话不说,皇后也大致猜得到。若程昭容怀的并非龙裔,太医也不会冒死进言。

无论救与不救,去看一下人之后再下定断总是好的。

谁料,自幼娇生惯养的程昭容受不了牢狱之苦,整个人已迷迷糊糊的陷入高热之中。

皇后心生仁慈,命人细心照料,无意间透露了太医口中连程昭容本人都不知晓的秘密——程昭容已怀有龙裔。

顿时,一心向死的程昭容陡然恢复了神采,也想通了皇后忽然示好的缘由。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是每一个为人母者最大的愿望。

因此,当程昭容恳求皇后无论如何也要替她保住肚子里孩子时,皇后找不到任何可以拒绝她的理由。

皇后那时是这样回答的:"我定会待你肚子里的孩子如我自己的亲生孩子,即使最后不能保住你的命,但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肚子里的孩子。"

随后为了兑现这个承诺,皇后连夜赶往乾元宫请赦,得到的答复却是一个冷漠的转身。

皇后在乾元宫正殿门外跪了一整夜,也请不到一个无辜小生命的赦令。直到天将明,陛下的贴身宫侍才从殿内出来,步到皇后跟前。

皇后欣喜若狂的问:"陛下恩准了么?"


宫侍摇头:"陛下命皇后回去,说等会出来若是看见皇后还在这里,便只好请皇后回毓秀宫内静养三月方能外出。话已至此,皇后还是请回吧。"说完指挥皇后的贴身宫女扶皇后回毓秀宫。

皇后一回宫便病倒了,病还没好个透彻,那边就传来程昭容西市问斩的消息。

最后一次去见程昭容,皇后甚至都没有勇气踏进那处阴冷潮湿的牢房。

空气中散发出腐臭与发霉的气味,但这些都盖不过内心的折磨。

所幸的是,她并没有真的见到程昭容,狱卒恭敬的拦住了她,说是陛下有命,任何人等皆不得见死囚。

连最后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吗?陛下,你为何如此狠心?

那个可怜女人肚子里怀的也是你的孩子,为什么得不到你的认可?仅仅是因为他的姑母谋朝篡位意图谋反吗?


还是说……这一开始便在你的计划之中——给那个单纯娇气的女子以最大的宠爱,以换取程氏一族暂时的臣服与放松戒心,暗地里布置好一切,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而这一切,只为稳固你的帝位。


……甚至于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以你的期望出现的。因为这个孩子,程氏一族再也沉不住气,不再寄希望于扶植自己的族人登上后位,是以为了无上的权力与荣耀,只能走上谋反一条路。

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是么?我的陛下。


还有最后的最后,你让我作为被你操控的棋子,在最后关头安抚了程昭容,让她得以支撑到全部程氏族人落狱定罪。其后,又让她在悲戚绝望之中失去生命,还有,作为一名母亲的资格。这是你的仁慈,抑或是——残忍?

而你的残忍,为人父的残忍,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想到这里,皇后闭上眼,将怀里的楚秀搂紧了几分,楚秀略微挣扎了一下,着急的问:"母母母后,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觉得这里好冷,好冷……"皇后拥着他轻轻的说。

第101章 事变

  事事不能尽如人意。
  就在楚素芳以为昌邑王楚瑜就算能保住性命逃往大炎,也势必只能在大炎蛰伏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谁知,大炎那边的细作竟传回了令他既惊又恨的消息——楚瑜被大炎女皇招为敏仪郡主之郡驸。
  明知楚瑜是戴罪之身却将郡主嫁给他,这简直是不把他崩越放在眼里!
  楚素芳气得将那信纸揉成团,握住手里碾成末。
  "陛下,"宫侍进来禀报,"呼罕汉国的使臣已在明和殿等候。"
  拉拢北边的呼罕汉国南北夹击大炎何尝不是一条好法子?楚素芳如是想,心中的怒火渐渐熄灭,移驾明和殿。
  议事直到掌灯时分方告一段落,匆忙用毕晚膳后,负责宣事的宫侍小心翼翼的问:"不知陛下今夜歇在哪个宫里?"
  楚素芳撑着头想了想,"去把子衿宫的倾君请过来吧。"
  宫侍领旨退下去,不出片刻,清月穿着一身浅青色的长衫过来了,"吃过了?"楚素芳问,顺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坐着。
  "吃了一些。"对于他的温存,清月向来是感到坐立不安的。
  他的手将清月的脸掰近,凑拢上去吻清月细致的眉眼,清月立刻反应过来他打算做什么了,忙伸手去推拒:"不可以,陛下,这里是宣政殿,呃……"伴随着抽气声,他的灼热抵在清月的臀部,却又不急着进入,而是解开他的亵裤,用指甲刮擦着清月大腿内侧的敏感地带。
  "嗯……"清月只得咬紧牙关不让呻吟声溢出,但他的动作显然越来越肆虐,一个措手不及,手指滑了进去……
  "啊!"
  楚素芳凑近清月的耳畔若有似无道:"还这么敏感?"
  清月羞得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希望他早些开始,早些结束,也甚过自己在他面前丢丑,便转过身正对着他,闭上眼主动将唇献上……
  楚素芳将他按倒在案几上,只听得笔砚甩落在地声,纸片在空中翻卷声,当然还有,令人面红耳跳的……

  *****************

  "不过是个男人!陛下有什么好宠幸他的?"沐婕妤气得将案几上的东西掀翻在地,一旁的宫女如惜上前劝解道:"婕妤勿扰,陛下也是尝个鲜,他日必定会有厌倦的一天……"
  沐婕妤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什么厌倦!你知道他有多得宠吗?自打进宫后,陛下从未到过本宫这里一次。以前在太子府一月都有好几次歇在本宫这里,什么倾君,以本宫来看,根本就是个妖孽!"
  如惜捂住红肿的腮帮子帮衬道:"是是是,婕妤说得极是。"
  沐婕妤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们这些个没用的奴才!一天到晚就知道说是,关键时刻要你们给本宫出出主意,一个二个都闪边上去了!"
  "婕妤莫急嘛,如惜倒是有一计,保准让这倾君失了宠不说,还让皇后大皇子一并受到牵连,到时……婕妤一定得把握机会抓住陛下的心啊。"
  沐婕妤听她这一说,不由心动:"你且说来听听,若是说得好,本宫重重有赏。"
  如惜附在沐婕妤耳边低声说,沐婕妤听后连摇头:"不行不行,这事若是查出来,连本宫都难辞其咎。"
  如惜阴测测的冷笑道:"事到如今婕妤还要畏首畏尾的,就不怕皇后又生下二皇子吗?若是等到那时再动手,婕妤离后位只怕会越来越远哦。"
  沐婕妤心下一凛,便道:"就按你说的做。"

  整个计策其实很简单,就是矫诏宣范岂之入子衿宫为大皇子授课,实则支开子衿宫一干人等,如此一来……倾君自是有口难辩了。范岂之乃大皇子的师傅,若是出了此等丑事,大皇子自是抬不起头做人,顺带的,连皇后也难辞其咎。如惜这一毒计可谓一箭三雕。
  计划原本进行得很顺利,首先是假借皇后之名遣走了小隐,接着再借小隐之名支开子衿宫一干人等,只留下清月一人在宫内午睡,如此便等范岂之入宫以抓个正着。只可惜千算万算,漏算了那只混世小魔王大皇子楚秀殿下。
  于是,整个事情演变成,范岂之正欲对倾君欲行不轨之事时,大皇子出现了。
  "放开他!"楚秀即便个头还小,皇家威仪端的还是十足。范岂之被这一声恫吓吓掉了三分胆,但紧接着从地上爬起来看清来人时,一双眼眯得贼细贼细:"大皇子,您人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你应该在接受御林军王统领的骑术指导啊。"
  对于早已逃课逃成习惯的楚秀来说,这句话显然是没有丝毫分量的。
  楚秀咬了咬牙道:"范先生,本殿下今天称你一声先生,若你还有一份读书人的羞耻之心,就请放开倾君大人,否则……此事一旦传到父皇耳中,就不单是掉脑袋那么简单的事了。"
  范岂之闻言哈哈大笑,手指抚上清月吓得失色的脸:"陛下碰得,我等就碰不得吗?再说了,大皇子殿下想必是不知道吧,倾君,呵呵……什么倾君啊,以前不过是勾栏院里一个任人骑乘的小倌罢了。"说完便要解掉裤子压上去。
  楚秀虽听不懂范岂之说的那许多,但范岂之的动作他还是心知一二的,当下心头一急,便掏出怀里的物事刺向范岂之。范岂之哪能料到一个黄毛小孩儿会随手带着凶器,当下防也不防,被刺了个正着。
  汩汩的鲜血从腿上那个大洞里喷出,范岂之面色发白浑身痛得直颤抖朝前倒下。
  楚秀手里握着那柄御赐的短刃,脸色森冷的站在范岂之跟前。
  这一幕,便是众人赶到时所见的情形。

  对于当日在子衿宫发生的事,大皇子只字不提,就连楚素芳在他耳边训斥:"你到底因为什么把范岂之刺伤了!你倒是说话啊!平时不是什么混蛋事都敢做吗!怎么现在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皇后守在一旁垂泪,楚秀偶尔淡淡的扫了她几眼,仍旧是不说话。这时有内侍来传,那边范岂之流血过多,没了……
  皇后当场晕死过去。
  楚秀急忙要上前去扶皇后,楚素芳将他一把拎了过来:"先把事情说清楚再去看你母后!"
  楚秀盯着他眨巴了下眼:"没什么好说的。"

  这边早乱作一团,子衿宫那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隐一面忙着安顿昏睡着的清月,一面下令彻查此事。就在当晚,宏俦找到了她,说是北齐王要见她。
  小隐暗叫不好,却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北齐王。
  时值夜深人静,德正殿那边却忙如白昼,不断有密报发出去,也不断有密报送进来。
  小隐见埋首在卷宗里的北齐王不禁道:"既然主上如此繁忙,那属下只好择日再行参见咯。"
  北齐王却是连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子衿宫那边的事,就此作罢,勿要再查下去。若是抓住不放,对尔等只会有害无益。"
  小隐应了声"是。"
  北齐王便叫她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有十章左右就可以结文了^_^


第102章 惊蛰

  小隐怀揣着满腹疑惑回了子衿宫,却正赶上清月苏醒,清月见她从外面回来,遣走下人后随口问:"你去哪里了?"
  小隐低下头略作思忖便答:"倾君真想知道?"
  若是换做往日小隐如斯说,清月定是回说:你不说也罢。可今日的清月俨然不同往日,反而是急切的追问:"你到底去哪里了?"
  小隐深吸一口气:"长平宫。"

  许多往事如奔流的江水般汹涌而至,将人的神识吞没,浸透,又蔓延到新的泥土。
  清月沉郁了许久才问:"他,还好吗?"
  小隐很想答:好得不能再好。但转念想这样答铁定把清月吓坏,便改口问:"想去看看他吗?"
  清月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头。
  于是两人趁夜直赴长平宫。然而走到半路上,小隐就觉得奇怪了,原本先才灯火通明的长平宫,此刻就如沉寂的死水般冷清,了无生气。
  不会是……
  小隐琢磨着,清月已早她一步朝德正殿奔去,伸手推开了殿门。
  小隐惊得想拦他,却来不及了,殿门大大的敞开,偌大的宫室内空荡荡的,单色的纱缦被风惊动丝的,懒懒的摇摆着身肢。
  小隐没来由的害怕起来。
  这样的寂静,就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安宁。
  清月是颤抖着手掀开纱缦的,皎色的月光倾时透了进来,映照在那张完美如玉的容颜上,如一副流光四溢的画卷般不真实。
  "呵。"清月呼出口气,正要伸出手掖好他的被角,谨不防一只手突兀的抓住了清月。接下来的画面如电光火石般斗转,待清月回过神来时,已被他牢牢的压在身下。
  "你来做什么?"他平静如水的问,哪里有半点癫狂的征象。清月猛然醒觉他一直都是在骗自己,在骗所有人,聪慧如他,怎会因一次早有所察的暗杀而成疯成狂?这一切,不过他的计谋罢了。
  想通了这些,心里半分也高兴不起来,清月抿了抿嘴问:"为什么要装疯?"
  北齐王悠悠的笑了,"不装疯,难道要我去死?"说罢松开手上的力道,半倚在清月背后躺下,继续道:"我若不装疯,早成了楚随风的陪葬品。以他的性子,断不会留我的性命到现在。"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亲近,清月莫名的觉得面红耳赤不安起来,只得怯怯的问:"那你,为什么连我也要骗?小隐……"说着视线在殿内巡回,发现小隐早已没了影,而身后的男人,手指绕过清月衣服的下摆,如一条小蛇钻进他的亵裤,一把握住了他的弱点。
  "你,你要……做什么?"清月喘着气问,只觉脸像被火烧烫似的发热,对于来自他的一举一动全然无法抵挡。
  他只轻轻一推,就将清月翻了个身。清月以跪趴的屈辱姿势呈现在他面前,几乎是没有任何前戏,他往前一挺身便刺了进去。
  "呃……"清月吃痛的低呼出声,身体却像早已习惯他的进入似的全然没有阻拒,他几乎没用多大的力气,就轻易的将他贯穿,停留在他灼烫的体内,没了进一步动作。
  从最开始的痛中回复过来的清月,心底慢慢滋生出空荡荡的不安与恐惧来。这样的感觉就像回到两个人的第一次。他于自己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尊主,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供人玩乐的贱奴……
  "在想什么?"他俯身贴在清月耳畔轻轻的问,带笑的语气透露出他早已心知肚明清月的想法似的。
  清月痛苦的半闭上眼,柔软的睫毛微微的颤动:"你……是不是嫌我脏?"不愿意碰我。
  他将□从清月的体内拔出,饶有兴致的手枕着头侧躺到一边。
  清月双手抱住肩,浑身像是被寒冰刺穿似的不可自遏的颤抖,光滑修美的双腿暴露在空气里,在月色的映照下竟显出几分青紫的颜色来。
  他耐心满满的开口:"不是这个原因,你误会了。"
  "那是……什么?"清月话到嘴边,声音开始因为哽咽而嘶哑起来,内心的恐怖与不安完全不能用任何语句来形容。
  "只是不爱了。"他淡淡的说。

  清月可以说是落荒而逃,连如何摸索着回的子衿宫都不记得,但一推开殿门,只见小隐端正的跪伏在地,楚素芳一脸阴鹜的坐在一旁,就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楚素芳招了招手,小隐面露忧色的退出门去,关好了门。
  "陛下深夜造访……"
  "你干什么去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清月的心如擂鼓般瑟瑟乱跳,只得强打起精神说:"臣夜里睡不着,便一个人出去走走。"
  "哦,敢问倾君去了何处呢?"
  听他的话像是信了自己胡诌,清月心里的大石松去了一半,便继续撒谎道:"臣就在子衿宫里走走,不敢去到别处。"
  楚素芳闻言,不动声色的坐到塌上,"过来。"他波澜不兴的说。
  清月低着头走了过去,临走到他跟前时,被他狠狠的一拽,一拖,硬生生的摔到塌上,沉闷的压迫感迎面而上。
  清月故作冷静的瞪大眼看着他,然而他只是做了一个动作就将清月所有精心布置的防线全部击溃——他的手停在清月光洁的大腿上,轻轻的拍了两下,紧接着抽身离去,丝毫不留给清月辩驳的时间。
  ……腿是光滑的,没有任何遮掩。
  当清月想通这点时,他已走远,并且,永不回头。
  不知为何,心中被难以抑制的悲哀堆满,趴在塌上撕心般痛哭。
  小隐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眸光深沉。

第103章 终章

  大皇子刺伤太傅范岂之致其不治而亡,念及太子年幼,责罚其于太庙面壁思过三月。
  皇后监管不力,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三月,六宫暂由沐婕妤代管……
  谕旨一下,众人皆唏嘘不已。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未多时,崩越邻国大炎传来战报,说位居大炎北边的呼罕汉国一举出兵攻打大炎,大炎不敌,数日来连失五城。
  而崩越这边已是蠢蠢欲动,楚素芳终敌不过呼罕汉国使臣的劝说与本朝主战派的极高呼声,决定御驾亲征,挥师北上,意与呼罕汉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开战以来,倒是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只是攻到大炎南陲重地锦城时吃了好几个闷头亏。
  锦城守将庞晟只守不战,硬是固守锦城长达一月之久。
  崩越这边已为粮草补给暗暗叫急,恰逢此时北边传来了呼罕汉国大胜大炎主帅轩辕司夜的消息,崩越登时振奋不已,遂决定当晚发动总攻。
  然而就在崩越将士在锦城城下熬夜奋战时,身后大本营方向传来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鲜红的火焰如毒龙般蚕食整片营地。是奇兵!
  可是大炎主力应该在北边奋力抵抗呼罕汉国才是,怎么还能分兵来南边围攻崩越?直到一面印有金色虎纹的红色帅旗竖起,一身烈焰铠甲张狂得似要喷射出火焰的人出现在崩越军后方——大炎主帅轩辕司夜!
  中计了!楚素芳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可惜为时过晚,崩越军被大炎军前后合攻,杀得七零八散,不得不退守稗城。直到此时回想起事件的前前后后,楚素芳才意识到什么大炎主帅败北什么连失五城,都是误传的假消息,真实的情形应该是大炎在北面挫败呼罕军才对。而当晚出现在崩越军后方的不是别的支线部队,正是大炎主帅亲率的主力军。
  崩越的败局,似乎早已注定。
  困守在稗城,粮草在大炎突袭那夜已被烧毁大半,所剩的粮草不足维持三天。
  现下粮草问题亟待解决,但真正的难题是——如何突围。
  轩辕司夜善用兵,他指挥部属将稗城围了个密不透风,但坚决不主动攻城,而是轮换人次,日夜不停的紧守稗城,将整座稗城围成一座真正的孤城。
  他是在等我做困兽之争!
  想通这点的楚素芳用力将拳头砸在案几上,稗城太守府内的主屋内一片狼藉。

  楚素芳踱步走向寝屋,赫然发现屋内居然有人。
  彼时萧瑟的月光如薄纱般覆盖在那人脸上,勾勒出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几乎只是在转念之间,楚素芳便想通了事情的前前后后,咬牙切齿道:"原来你根本就没有疯。"
  北齐王施施然的从塌上起身,走下来探出手去碰楚素芳的额头:"不骗你,又怎么能让我成为你的人……"
  楚素芳嘴角缀着一抹笑,突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掐住北齐王的咽喉,恶狠狠道:"是你,是你将假消息散播给我军,让我军判断失误,才会引我军落到如今的惨败境地。"
  北齐王笑着凝视他,全然没有慌乱胆怯,反而是气定神闲道:"不愧是素芳,楚随风最看重的儿子,只是——败局不是由我一个人所致,而是你的任性妄为……"话音未落,只觉脖子上的手劲松去,楚素芳一把将他圈了过来,紧贴他的脸,吻凌乱的点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加重,室内散发出暧昧的气息……
  北齐王将楚素芳推开,喘着气问:"你不怕像岭王一样吗?"
  楚素芳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咬啮着他浓艳欲滴的唇,满不在乎的道:"怕什么?至少他得到过你,还有什么好遗憾的。"说罢抱住他再次吻了下去,手下不停的解他的衣服,就在这时,破空的鸣镝音如叹息声般划过,黑色的箭头洞穿楚素芳的额头,楚素芳身体软软的倒下,殷红的血珠从额头上被箭矢贯穿的黑洞里一颗颗滚落,在他的面前……
  北齐王一脸平淡的看着楚素芳倒地,轻轻的闭上眼问:"为什么要这么便宜他?"
  梵清从一旁走出,道了句"够了"便转身消失无踪影。
  北齐王转过身,推开门走到屋外,彼时满天星月,仿如那夜湖畔月夜般美好。然而,转身间,已是沧海桑田。

  ***********
  大炎历元兴五年十二月,轩辕司夜率军于稗城击溃崩越军,崩越末代皇帝楚素芳死于乱军之中。次年一月,大炎攻陷崩越皇城鄞城。
  此刻,皇宫毓秀宫内出奇的安静,皇后稚绮默默的垂泪,手掌放在略微隆起的肚子上,一咬唇,将面前案几上毒酒一饮而尽。
  ……陛下,您一走,还留我一人在世上苟延残喘作甚?陛下……
  皇后倒在冰冷的案几上,唯眼中的泪水存有残余的温度。
  当楚秀从太庙一路跑回毓秀宫时,一切都早已结束。
  "母后。"他轻轻的叫。
  "母后,秀儿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您睁开眼好不好?"
  "母后您再不睁开眼看秀儿,秀儿就又要闯祸了。"
  "母后,母后……"

  "吱嘎"一声响,宫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楚秀抹掉泪站起来大喝:"是谁?"
  "大炎,轩辕司夜。"来人沉声答。
  楚秀蓦然间从丧失至亲的悲痛中惊醒,大炎主帅轩辕司夜的名号他自然是听过的,父皇便是死在他手里……楚秀心底一片冰凉,却又在转瞬间释怀:母后,孩儿很快就会去黄泉路上陪您了。
  "吾乃崩越皇族楚秀,崩越已逝皇帝楚素芳之长子,"楚秀眼神中掠过冰寒的光,"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轩辕司夜?"
  轩辕司夜收起手中的长剑,"我的剑从不杀手无寸铁的人。"
  楚秀直直的注视着他,殿外扬起风,似乎有风沙吹进了楚秀的眼里,在模糊的视野中,楚秀仿佛置身那座时常玩耍的角楼,低头俯瞰便是整座皇城……

  大炎历元兴六年一月,崩越亡,崩越遗族楚秀由崩越前昌邑王楚瑜收养。两年后,楚秀的命运在大炎皇城再一次被改写。

  -------END---------


作者有话要说:3年的坑,终于圆满了。
还有要说明的是,亲的每一个留言我都有认真看过~~~~不过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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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y 匿名 - 14/10/10 11:29

    太错综复杂。。。没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