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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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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凡觅红尘》作者:芯叶儿(前世今生)

第一章

  李清渺踏着月色脚步蹒跚的往家走,手里一壶温热的小酒已经喝空了,就是舍不得扔,酒瓶子拿在手里直晃荡。
  除了打棺材之外他就好点杯中物,半把个月去村口小酒馆小酌一次已经是常态,今晚也不例外。收了邻村张老爷家的酬金之后他就上酒馆泡着了,跟小二闲聊两句就着点茴香猪耳朵就多喝了两口,感觉有那么点微醺的意思就很爽快的付了帐打道回府,酒馆里的小二哥还多切了半块猪耳朵让他路上吃。他好酒,但是不滥酒。
  柳村其实不小,不过碍于他们家从事的这么个阴森行当,所以从他爷爷那辈儿起就住在最偏僻的山脚底下,周围别说邻居了,连阿猫阿狗都不敢从他家门前过,整个被孤立在了村子的最角落里自生自灭。不过李清渺挺悠闲惬意,没邻居也好,省的家长里短狗吠人杂的闹心,可是眼瞅着他都二十好几快三十而立的人了,家里还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有时想想也不免有些寂寞。
  比起父辈他们勤快踏实的老实人性子,李清渺就像是老黄牛家生出的一只铁公鸡,平日里懒懒散散,活计上门也要看心情看银子才考虑接不接,还抠门的一钱银子都恨不得掰成八瓣来花。
  他爹刚去世头两年还有媒婆上门给他说亲,虽说李家是个阴门□,可是李家铺子打棺材的手艺远近驰名,只要勤快些日子肯定过得不赖,要是能拉上媒牵上线,酬金总归少不了的,所以媒婆就打上了花花心思上李家来说亲了。
  原本李清渺一听那媒人口喷唾沫夸夸其谈的把别人家大闺女形容的跟天仙似地,也不免就有点心潮澎湃,可是还没等他动心思,就看到那媒婆右手掌心一翻,谄媚眼神一使,明显就是为了让他多给几两媒人银子而来,他就二话不说把人给撵了出去,气得那媒姑子小脚一跺就再不愿来了。这之后李清渺的小气抠门经过媒人那三寸不烂之舌一宣扬,再没有谁家敢把清白姑娘往这块阴森地方放了,天长日久下来,棺材铺自然门可罗雀。
  要说李清渺打棺材的手艺那是青出于蓝的,虽说人品不怎么样,没什么人乐意跟他结交,可是谁叫周围这十里八村就他们独一家的棺材铺呢?谁家有人过世了都得上他这儿买口薄棺下葬,所以就算李清渺再懒也从来没有饿过肚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吃不上龙肉喝点小酒那还是有富余的。
  不过李清渺虽然小气,可是从来不会仗着独门独户就漫天要价,给多少银子就做多少钱的货,绝不昧着良心以次充好,棺材板子骨灰匣子都是一顶一的好木料,光是上面那雕花的瑞兽祥云都精致大气破费工夫。
  李清渺醉眼迷茫的走到家门口,跌跌撞撞的推开大门,鞋不脱衣不换的就一头栽进了板床上睡死了过去,等到感觉口渴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没点油灯的屋里只有微敞的门缝透进了点光亮,四周都看不真切。
  迷迷糊糊的摸索到桌边灌下了三碗凉水,李清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脱了鞋子躺回了床上,酒意已经去的差不多了,人也清醒了七八分,睡了小半宿之后也没那么疲乏了,就睁着眼盯着房顶看。
  今晚月色不错,淡黄色的一圈月晕绕着满月,在黑漆漆的夜幕上挂着格外醒目。
  李清渺愉悦的微弯唇角,不过笑意还没染上双眸他就猛然从木板床上惊坐起来,望着那明显被砸了个大窟窿的屋顶愤怒的大吼:
  "是那个王八羔子砸了老子家房顶?娘个呸的!"
  怪不得说睡觉时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凉意呢,还以为入了秋天气转凉了刮点小微风罢了;怪不得看月亮望星星那么清楚呢,搞半天是屋顶被人给掀了!
  李清渺气愤难平,蹟着鞋子往被砸的那处地方走去,每走一步都跟牛魔王临世似地,恨不得地动山摇,可见被气得不轻。
  坏了屋顶要找工匠来修,对于半个月都没接活计的他来说这是多么大一笔开销,就算他自己动手,那也得耗费不少木料,那些东西也得靠白花花亮闪闪的真金白银换来啊。想到这些本来不该掏出去的钱财即将要哗啦啦的从他衣兜里往外淌,怎能不让他气到跳脚,对那个趁着月黑风高就来搞破坏的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娘个呸的,有种给老子躲到深山老林一辈子别被他逮到,一旦被他晓得是哪个弄出来的好事,他就掀了他们家祖坟挖了他棺材盖,让他们家睡到地下都不得安生。
  李清渺扭曲狰狞着一张本来就不算标志的脸盯着空落落的屋顶,面色是愈发的难看起来,忽然,墙角处传来的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惊了他一跳,凝目细看,那乌漆麻黑的地方好似有个活物微微蠕动了一下。
  "唔。。。。。。"
  没听错,还真有东西在那儿。
  李清渺总算是找到祸源了,眯细了眼,朝那个躺在角落半死不活的祸首踹了一脚,力道并不大,之所以没狠劲是因为万一把人弄死了谁来给他修屋顶。
  浑身漆黑的活物动弹了一下,又没了动静,连个呻吟声都没了。
  李清渺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会才踱步靠近那个蜷缩在地上的物什,看那身形不像是野兽倒像是人,要真是人从屋顶上这么木愣愣的砸下来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李清渺在心里碎碎念着,别真把人弄死了吧,虽然他是个打棺材的,死人见多了,可是对于把个大活人弄死过去还是心有余悸的,别屋顶没修成还背了个人命官司,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偿银子要不到还背到了棺材底。
  一身黑衣的人背朝上趴着,跟漆黑的角落合为一体似的,李清渺一时半会也无从辨别出这人伤势怎样了,寻思了一下,还是把人先弄上床躺着好了,这里黑乎乎的看都看不清楚,也不晓得对方到底是死是活,反正他那床板就是个棺材盖,要是真死了直接找块地埋了一了百了也算干净利落。
  托起黑衣人的两条胳膊,李清渺把人从墙角拽了出来,不能怪他粗鲁,实在是因为对这个不速之客没什么好脾气,只要一想到那还豁着窟窿的房顶他就愤恨不已,银子啊银子,你跑的慢一点。
  为了省下灯油钱,李清渺就没点灯,就着点破陋屋顶零星泄下的光亮拖着人朝他所谓的床边挪动,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人弄到他那个棺材盖上躺着,额头冒出了一层毛毛汗。要知道他长年累月扛棺材板,早就练就出了强健的臂力,对付这么个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居然累的够呛,这家伙到底是多沉啊。
  抹了抹汗水,李清渺这才有闲工夫打量那个被他残忍拖出来的黑衣人。
  漆黑的乌发凌乱的覆在宽阔的脊背上,看似漆黑的衣裳在月光的银辉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金光,李清渺有些疑惑的凑近了看,黑衣人衣服上绣入的居然是针脚细密的金线,这让李清渺顿时对躺在床上还生死未明的家伙另眼相看起来。
  看这身行头恐怕来者非富即贵,那么他修缮屋顶的钱总算是有着落了。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不用他来掏银子,一切好说。他不贪心,可是也绝不省心,要让他平白无故的掏银子除非等他两脚一伸进了棺材。
  心情一愉悦,李清渺就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霸占了他简陋床伴的人,见对方趴伏着不舒服还很好心的帮对方翻了个身。
  英气的眉宇微蹙着,显然正在忍受着肢体上的疼痛,紧闭的双目轻轻的颤动着,似开未开,眼睫纤长浓密,这么一颤动看起来就跟貌美大闺女似地,比村头卖豆花的花姑看着还标致。不过挺直的鼻梁和抿紧的薄唇却是男子的模样,生生把眉眼的柔和都化为了男儿的硬朗,冷峻的面部线条透着股不可侵犯的味道,就算浑身狼狈不堪,颊畔还划了几道血痕,也不掩他周身尊贵逼人的气势。
  李清渺打量了黑衣人半晌,眼瞅着对方没有醒来的意思,就到后房去打了盆水来,给他抹了把脸,盘算着对方要是醒过来了该讨要多少银子合适。李清渺脑子里一边打着小算盘,手上也一刻不停的擦拭着不速之客□在外的皮肤,擦了脸就换手,对方手掌冰凉的温度冻得李清渺一阵哆嗦。
  "该不是伤重了吧?怎么冷成这样?"
  嗫嚅的嘟囔了两句,李清渺出去烧了些热水回来,准备解开黑衣人的衣服看看他到底伤势如何,光看他们家房顶那个大洞就晓得这人砸下来时绝不好受,万一伤了五脏六腑就麻烦了,到时候银子没到手倒多赔一副棺材,那才划不来。
  黑衣人大概是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了,冰凉刺骨的手突然机警的揪住了李清渺探向他衣扣的手,不过眼还是没睁开,身子在木板上不安的扭动着。
  李清渺没好气的扒开男子拽着他的手,对付这么个孱弱的人压根不需要大力气。
  男子毫无反抗之力的任由他摆布,只是额上冒出了细汗,面色潮红,李清渺看着情况不对探手一抹,呵,居然发热了。
  这下李清渺着急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快手快脚的解开黑衣人衣襟上的衣扣,衣带一拉一拽对方肌理平滑强韧的胸膛就露了出来,上面那些被屋顶碎片划伤的伤痕正在往外沁血,未能及时处理的口子已经泛起了乌色,刚才因为衣服的掩盖看不真切,此刻没有了遮遮蔽之物看着就格外的触目惊心。
  李清渺紧皱着眉头,用清水轻轻地擦拭着对方的伤口,黑衣人忍不住痉挛的抖动了下,惨白的薄唇溢出了一声强忍的痛吟。
  "唔。。。。。。"
  "哼个屁你哼,忍着!"
  李清渺恼怒的给他拭去伤口上的血渍,对方在他的呵斥下也没有再出声,只是身体微微发着颤。
  看这个状况,李清渺知道是这人盗汗了,索性放下帕子去扒拉黑衣人的裤子,摸索了半天没找到裤头,反倒是触到了一整片湿漉漉的东西,坑坑洼洼的有些咯手。
  一直没怎么注意黑衣人的下半身,此时触摸到异物李清渺觉得有些奇怪,收回手搓了搓,指尖有些粘滑,放在鼻下闻了闻,有股缭绕不去的淡淡腥气。
  难道他还伤了腿?
  李清渺掀开黑衣人的衣摆,就着昏黄的夜色仔细看去,乌黑一片,见不着一星半点的肉色。疑惑的拧着眉,李清渺又一次摸上去,掌下湿滑的感觉不变,只是分明感受不到半点温热的体温,冰冰凉凉的。
  黑衣人辗转反侧,体内的热度让他难耐的摆动了下酸乏的身体,这一动之下,就让李清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最可怕的一幕。
  '啪嗒--'
  一条漆黑的好似鱼尾的东西垂在棺材盖底下,随着黑衣人的扭动拍击了一下地面,随即又放松下来,黑衣人也安静的躺在床上,呼吸趋于平缓。
  李清渺瞪大了眼瞳,张口结舌的紧盯着那条显然属于异类的鱼尾,半晌回不过神来。
  掌心感受到的湿滑感以及那凉到骨子里的寒冷让他情不自禁的开始哆嗦,刚才他还能不以为意的帮着对方解衣裳,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动弹不得,那条刺目的鱼尾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寒光,让他第一次觉察到屋里缭绕不去的森森阴气。
  别是他们家祖上一直打棺材招来的祸害吧?
  李清渺惊慌不安的想着。
  是不是他晚上喝多了还没醒酒?
  李清渺赶紧闭上眼,狠狠的扇了自己两巴掌,这才犹豫不决的睁开眸子,触目所及那个浑身漆黑的煞星还安安稳稳的睡在他的棺材盖上,鱼尾巴也还是嘲讽一般的垂在他视线之内招摇着。
  妖?
  妖!
  是妖!
  李清渺想明白之后拔腿就跑,大力的推开了木门就脚下虚浮跌跌撞撞的朝前疾奔,好几次被不知道是树根还是石块绊倒之后又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继续往前方跑,在他看来那栋被砸了个窟窿的房子已经成了妖精窝,里面那只长着鱼尾的妖怪正大张着血盆大口等待他这个蠢货进去,拆吃入腹,死了骨头都不会给他剩下。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清渺粗喘着向前跑,夜色渺茫照不到前路,可是他不敢回头,就怕在身后看到那个人身鱼尾的怪物正在追赶他,等待着他一时失察就扑过来。酒后本就疲乏的身子又漏夜狂奔让他心力交瘁,李清渺忍不住慢下脚步,又跑了一会才停下步伐,就近扶着一颗大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珠顺着鬓发滚落下来,手脚都软弱无力起来。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李清渺把头埋在膝上还在呼气,只是平缓许多,混乱的脑子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精明算计,回溯着今晚的奇遇。
  那个妖怪从天而降砸了他家房顶,他好心好意的把他弄回床上躺着休息,给他擦身给他盖被,就算是那妖怪早有预谋要将他这么个打棺材的阴气人吞吃下肚,也不能这么半死不活的就动口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这么跑出来,不但棺材铺没了,还身无分文,就算他有一技旁身也挨不住饿啊。再说了,万一那妖怪只是碰巧掉进他们家,压根对他这个皮粗肉厚的糟男人没念想,那他丢了家当扔了祖产跑出来算个什么事。
  不行,要回去,就算是死在妖怪嘴里也好过这么不明不白的餐风露宿,反正他们家世代都跟阴司打交道,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也没有家累,不用担心有个媳妇多个娃少了他就得挨饿受苦,活着死了还不就是那么回事,要是那妖怪给他个痛快也算是了了他这辈子形影单只的孤寡命了。
  想开了之后,李清渺又坐着休息了下,自觉缓回点劲了才慢慢朝家走去。
  挨近家时门扉还是他奔出来时大敞的模样,屋顶上那个大洞依旧没变,本来还侥幸觉得是噩梦一场的李清渺这下子总算是认了。进屋时那个黑衣人还是原样仰面躺着,脸色灰白灰白的没了刚才盗汗时那么绯红,看着奄奄一息的没有生气。
  适才惊吓了他的鱼尾此刻看来也并非那么恐怖,只是淡淡的血腥气氤氲在屋子里闻着有些难受。李清渺皱了皱眉,看着黑衣人那个样子,心里有些犹豫,良久才长叹一口气,挽起袖子把人往后屋拖去,长长的鱼尾巴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濡湿的痕迹,李清渺尽量装作看不见,眼观鼻鼻观心的把这妖精扔进了他沐浴用的大木桶里。
  '哗啦--'
  没有东西依托的黑衣男人一下子就沉入了桶底,巨大的木桶淹没了他全身。
  李清渺站在木桶边上看着男子被水纹模糊的眉目,有些出神。
  他是鱼,那么放在水里应该淹不死才对。
  可是万一这妖怪死了怎么办?
  棺材李打棺材这么多年了,恻隐之心早就在每日每夜的死尸中消声灭迹了,可是不知为何,看到这妖精忍受痛楚的模样没来由的就有些心软,这才把自己沐浴时的大木桶借给了对方。要不是他娘酷爱沐浴,他爹心疼媳妇专门打造了个大桶子给他娘洗浴,就凭这妖怪那么长的尾巴也塞不进这木桶了。
  李清渺凝视着黑衣人露出一截在水面上的鱼鳍,鬼使神差的探手轻抚了下,滑润的触感摸起来并不难受,仔细打量方能看出这妖精墨黑的鱼尾中还带着点暗暗的绿,其实,细看久了也没有初见时那么惊诧异常了。
  走出后房,李清渺倒了杯水缓慢的啜饮着,手指还有些微颤,但是心境已经和缓下来。
  他爹还在世的时候他跟普通孩子一样读书识字整天疯玩,他爹并没有一定要他接掌家业的意思,就由着他自己的性子来。他娘待他极好,这么多年了虽然他已经把娘亲的模样遗忘了,可是娘亲的温柔和蔼现在想想都记忆犹新。虽说家里并不富裕,可是他也同村里其他孩子一般无忧无虑的成长着。后来娘去了,爹也走了,整个人世就剩下他一人时,他才明白身为一个世代打造阴物的手艺人,注定没有书上写的那么多红浪绿柳,月下传情的小儿女心思。
  被村里人渐渐疏远,渐渐冷落之后,他孤身一人久了之后也就习惯了,只是想着他这未及三十的年岁即将要断送在一只精怪嘴里时难免还是有些感伤的。
  不知那妖怪吃人是从头吃起呢还是从脚吃起?或者跟书上写的那样只吸人气然后他就成了一副枯骨?
  看那妖怪的模样,估计不容他这么邋遢,搞不好他还得沐浴之后才请得动妖精大爷的尊口吧。
  胡思乱想的望着空了一块的屋顶,李清渺静静坐着,不知不觉就等到了天明第一声鸡鸣响起。
  天亮了,那只妖,也该醒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编故事的旅程~希望有亲亲支持啦!~\(≧▽≦)/~


第二章

  踏入后屋,巨大的木桶平静无波,只是满地的水渍把地板弄的湿滑不堪,看起来就像被水淹过似的。
  李清渺不悦的拧着眉,平常他沐浴都不会把周围弄的太湿,湿气过重对木料会有极大的影响,可是那只要死死不了的妖怪居然把这里弄成这副模样。
  带着满腔愤懑,李清渺朝着木桶快步逼近,刚想垂眸看向桶里那妖人,后颈就被一股巨力提了起来。
  冰凉湿润的手掌捏住他的颈后,无法呼吸的感觉逼的人将近窒息,李清渺奋力挣扎着,双手使劲的抓挠颈间夺命的禁锢,身体激烈的摆动不休,却只换来颈间手掌更加使力的钳制。
  在意识渐渐迷蒙的时刻,李清渺摸索到腰间一直怀揣着的改锥,想也不想就朝那只夺去他呼吸的手掌扎去。
  对方反应迅速的松开手,躲过了李清渺的攻击,也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咳咳咳--"
  落地之后李清渺抚着红肿的喉咙不停地猛烈咳嗽,全然不顾矗立在眼前的人正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他不放。
  还未缓过气来,李清渺再次落入了对方的掌心,纤长漂亮的手指钳住了他才被松开的喉咙,双脚被提离了地面。
  李清渺痛苦的微睁开眼,跟一道冷凝无情的眼神对视着,那妖物昏迷时显得柔媚的双眸此时睁开来却犀利非常,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让人观之不寒而栗,手掌下感受到的寒凉透过肌肤一点一滴注入身体,让李清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松。。。松开。。。"
  嘶哑的嗓音破碎的喊出几个字,李清渺虽说明知逃不过一死,却不想就这么窒息而亡,太痛苦了。
  黑衣男子没有依言松手,只是也没有再施加掌力,看着李清渺在自己掌心下辗转挣动的样子毫不施舍一星半点的怜惜,就跟注视着一只蝼蚁在指尖被碾碎似的残酷狠厉。
  "放。。。开。。。妖。。。怪。。。"
  毫无章法的挣扎只让力气不断流失,李清渺低哑地呢喃着,眼前一片空茫,胸腔的刺痛感也在逐渐流失,颈边的脉动渐渐微弱起来。
  许是被戳中了要害,那原本冷漠凝视李清渺垂死挣扎的黑衣男子微微的蹙起了俊挺的眉,松开手把李清渺嫌恶的扔在了地上。
  被人像包袱一般摔在地上的疼痛并未唤回李清渺已经飘远的意识,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片黑色衣裾在眼前逐渐消失。
  太好了,总算能在死之前少看那妖怪两眼,可喜可贺。
  只可惜了他的屋顶,看来是没办法补好了,祖产被损毁确是他的不是了。可是,算了,等到阎王殿上,他亲自跟李家那群死鬼们赔罪解释吧。
  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额角隐隐抽痛,李清渺撑起手臂勉强坐了起来,隐约可见外间漏进的缕缕晨光。夏末初秋本就更深露重,他就这么在湿气氤氲的地上昏睡了这些时候,难怪觉得浑身不适。
  前晚换下的衣衫还未及时清洗,但是总比现在穿着的这身湿衣裳好,李清渺手脚轻浮的缓慢换上干爽衣物,才迈着虚弱的脚步踏出后房。
  嗓子干渴的厉害,桌上的水早就被他喝完了,李清渺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想就这么睡下算了,可是肚腹雷鸣如鼓,让他不得不去找点食物来填饱五脏庙。
  拖着疲惫的双腿朝简陋的灶房走去,李清渺却被立在门口的一道修长黑影吓得后退了三大步。
  "你。。。你这妖物怎会还在这儿?"
  背对着他的黑衣男子回过身来望着他惊愕惶恐的眼,缓步踱到他面前来,逼人的气势就跟阴司鬼魅一般怕人,朗眉修目全是阴冷的寒意,似不屑似嘲讽的凝睇着李清渺畏惧的模样一言不发的递出手中的物什。
  李清渺瞪大了眸子紧盯着男子藏在衣下看似健硕修长的腿很是疑惑,那条乌墨一般的鱼尾已然不见,除了男子看上去有些熟悉的面貌之外,此人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妖非人。
  忽然几滴水珠落在李清渺脸上,唤回了他凝视着男子下身的视线,触目所及是好几条鲜活的鱼货,串在了一根麻绳上正摇头摆尾,晶莹的水花溅在李清渺身上颊畔带着盈盈的生机。
  一夜的辗转,突来的噩梦总让李清渺觉着还在梦中似的不够真实,可是眼前这几尾带着淡淡泥土腥气的鱼儿却提醒他,还在人间,还有青天朗日,还有生机勃勃,他还真实的活着。
  疑惑的看着递给他鱼货后就一言不发背过身去的黑衣男子,李清渺搞不清楚这只妖到底是为何会突然放他一马,要是当时他就趁人之危将他吞吃下肚,他或许还能死得其所,可是现下这么骤然的来这一手反而让他惶恐不安。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不知死期何时到来,终日惶惶不安的心魔折磨。
  李清渺注视着黑衣人散发着孤傲冷漠,明显生人勿近的气息,干脆先上灶房处理手中这些吃食算了,就算下地狱,他也不愿当只饿死鬼,反正送到他手上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就着些青菜豆腐,李清渺炖了满满一瓦罐的鲜鱼盅,加了佐料勾上薄芡闻起来香气扑鼻,就着几个蒸的蓬松软香的大白馒头确是一顿不错的饭菜了。
  舀了两大碗的鱼汤摆在桌上,李清渺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招呼对方一道过来享用,毕竟这些鲜美的鱼货是他提供的,总不好白拿东西还不给口饭吃吧。可是李清渺已经许多年没有与旁人一起同桌吃饭了,那些呼朋唤友的辞令是一点都不懂,僵持了半天干脆先一步端起鱼汤跐溜跐溜的喝了一大口,边咂吧着嘴边大声嚷嚷:
  "鲜香浓郁,真是好汤啊,不喝简直是暴殄天物。"
  说罢又咬了一口馒头,面食的香气合着嘴里的残香真是说不出的享受。
  李清渺自顾自的大嚼馒头大口喝汤,故意发出的声音一阵比一阵还要大,可是黑衣人就是不扭头看他,也没有走过来与他一同分食,搞的他做戏了半天无人搭理,有些索然无味的吃完自己的份就默不吭声的回他那棺材板子上躺着。
  折腾了一整天都没顾上身子上的不适,此时忽然躺下闲着了不舒服的感觉就一涌而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厉害,盖着被子就觉着身上忽冷忽热的,不由得蜷缩起身体,李清渺咬着唇忍着。多年来孤身独居,他早就习惯挨着了,痛苦无用,反正,都是一个人。
  病痛无人过问,生死无人在乎,他不过就是沧海一粟,搞不好就这么病死了也无人为他拗哭抹泪挖坟收尸啊。
  强忍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李清渺渐渐的睡了过去,这一觉,就去了整整一天光景。
  第二天鸡鸣响起,李清渺睁开疲乏的眼,还有些迟钝的抬头看向豁着口的屋顶,良久才找回意识,不由得抚了抚额头,已经不烫了。看来,他这条命果真很贱,这么折腾都没能一命归阴,可见,上天并不打算让他就这么下黄泉。
  苦笑的从床板上爬起来,打了盆水洗漱,凌乱的头发稍作梳理就随意的扎了起来,他不似那些有钱公子哥,戴高髻梳高冠,手艺人这么打理最爽洁不过了。
  看着水盆里映照出来的脸,李清渺有些恍惚的触摸着戴着眼罩的右眼,听长辈说,当这种跟阴司打交道的手艺人身体上总会有残缺,那是献祭,也是人跟异类有接触之后得来的报应,像他爹,自幼就腿脚残疾不良于行。自他懂事起这眼罩就随时戴着,村里跟他玩耍的孩童问他是何缘故,他解释不清就回家问爹娘,那时娘亲就抱着他看着他戴着眼罩的右眼抚摸着他的脸哀哀啜泣,爹也会望着他悄悄叹气,久了之后他就不敢再问,从那之后如非洁面他的眼罩都不会轻易摘下了。
  望着水波荡漾下有些支离破碎的脸庞,李清渺不由得想起了那只妖怪。
  要说他见过的人并不算少的,可是容貌出色犹如那男子的人却从未见识过。修眉入鬓、琼鼻薄唇、容貌俊雅、眼眸深幽,气质魄力都不似凡人,真真让人一眼难忘。若非他心境淡定平和并不爱干涉旁人是非,也未识得待嫁闺秀,否则真想牵回媒拉次线,这般男子真是注定让世间女子倾心的尤物。可惜,他是妖怪,道不同不相为谋,光是这一点就该让人断了念想了。
  发过汗之后浑身粘腻难受,李清渺想了想,还是觉得要清洗一下才是,万一那妖物要谋他性命也算还了他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到这人世走一遭罢。
  刚刚病愈的身体没那么多力气换大木桶里的水,李清渺拎了一个小木桶就进了后房,除了衣物拿着沾湿的布巾擦拭着身上残留的汗渍,刚擦到腰腹,紧闭的房门就猛的一下被人劲力推开,一道修长身影站定在门外,逆着光只投下了零碎黑影,看着总有些阴气森森的。
  李清渺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瞳眸看着那道身影立在眼前,不用细看都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那人身上发散出来。
  定了定精神,李清渺坦荡的回视着那人,拧着眉问道:
  "你有何事?"
  黑衣人并未跨进门,只是站在门外,伸出手来将手中物什递给他,光闻到鱼腥味,李清渺就知道是何物了,沉默着接过放在了地上,低声道:
  "稍等片刻,等我。。。收拾一下。"
  黑衣人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跟来时一般迅速的转身离开。
  看着地上正摆动挣扎的新鲜鱼货,李清渺这下子是彻底迷惑了,这只妖,到底要耐他如何?

第三章

  李清渺端着一盘辣炒河蟹摆在桌上,自顾自的添上两碗饭,迅速的吃完自己那份就抹抹嘴去了后院。这个季节急症丛生,药石枉然不治身亡的人数不断增加,如他这般懒散的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接生意,总不好真的让那些家里丧亲的人马革裹尸匆匆掩埋吧。
  不知不觉跟那妖人同居一室已经半月有余,他们从不交谈,连眼神接触都极少,只是每日从那人手上接过各式各样鱼虾蟹斗,做好了往桌上一放就行,第二天碗盘都会空荡荡的搁在灶房,日日如此。
  他们之间仿佛有了种无言的默契,互不干扰彼此漠视。
  李清渺埋首在万老爷棺木那块仙鹤祥云图上,揣摩着还缺哪些吉祥图案。棺材雕刻完成之后得上一道生漆阴干,之后再上桐油松油,如此工序反复数次才能让这口薄棺保住尸身不朽。这上油已经算是打一口棺材中最简单的步骤了,那些繁复的精雕细琢才最是耗精力,要讲究五行八卦,风水轮行,生辰死时,相关忌讳都要懂得避讳,所以最是繁琐耗时。
  以往接了生意,李清渺总要闭关忙上一段时日,待在后院没日没夜的做活计,有时候误了辰时也浑然不觉,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也是常事。他习惯把每一单生意都做的尽善尽美,哪怕只是长埋地下不见天日的物什也投入了全副心神。
  不过自从跟那妖物相识之后,他就不得不挨着时辰去灶房生火煮饭,倒不是他多么善心担心那妖怪饿着,而是害怕一旦惹了那人心头不悦,就会悄无声息了了自个儿性命,虽说他不畏惧死亡,可是蝼蚁都尚且偷生,能在浮世多存一日也总是好的罢。
  凿出仙鹤翎羽雏形,李清渺捏了捏酸痛的肩背,从矮几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从进了后房就没喝过一口水的嗓子此刻已经干哑的说不出话来,难受得紧。
  推开房门,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迟了,顾不得喝水只好紧赶慢赶的疾奔去灶房,案板上已经摆好了三尾活鱼正在等待他动手。
  叹了口气,李清渺揉了揉额角苦笑着想,难道那妖怪掀了他家就是为了找个伙夫不成?
  将鱼刮鳞去腮抽了筋,放了些野菌山菜熬了满满一锅,撒上提味的香菜料酒就是一盅喷香美味。
  李清渺自己闻到味道也忍不住饥肠辘辘起来,刚刚舀上饭准备大快朵颐之时,那个从不在他进食时出现的男子迈着优雅的步伐跨进了门槛,很自然的落座在李清渺旁边,木桌狭窄,膝盖不可避免就挨在了一起,两个人的体温透过衣料意外的传到了对方身上,李清渺冷不丁的一阵恶寒,抬眼看着执起筷子端起饭碗的男子,脱口而出:
  "你怎么回来了?"
  可是话音刚落李清渺就后悔了,这话听着真是说不出的别扭,什么叫回来了?真是。他们本就不是同类,只不过有了这半个月的相处而已,他啊,真是糊涂了。
  男子眼不抬眉不动的吃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对李清渺的话置若罔闻。
  真是自讨没趣。
  李清渺撇了撇嘴角,像是赌气一般的大口大口嚼着嘴里的鱼头,恨不得把这当成那个妖怪的脑袋生吞活剥了。
  男子看似缓慢的进食,却比李清渺还要迅速的搁下了筷子,李清渺还在啃着鱼身上挂着的肉,吃的贪婪无比。男子并未起身离开,反而静静地看着李清渺狼狈的吃相,深幽漆黑的瞳眸一眨也不眨牢牢的盯着,也不言语,就是看。本来吃鱼吃的好好的李清渺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惊了下,含着鱼头抬首一看,正和男子专注紧盯他的双眼对视,顿时被吓得噎了一下,很不幸的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痛苦的抚着咽喉,李清渺真是张口难言,呜呜咽咽的灌下满满一壶水也不见效,那鱼刺还是纹丝不动的卡在他的喉管中,脸都被憋了个通红。
  许是男子见不得有人在他眼前被一根小小的鱼刺折腾死,冰冷的手指抬起李清渺的下颚,微微一使力就迫开了李清渺的嘴,另一只手探出两指深入进去,很轻松的就将适才快要夺去李清渺呼吸的鱼刺捻了出来。
  本就干涩的喉咙被鱼刺这么一折腾,更是撕痛的厉害,李清渺眼角都泛起了淡淡的红痕,不过基本的礼数还是明白的。
  "谢谢。"
  出口的声音嘶哑难听,连李清渺自己都皱起了眉头,刚想再倒些水喝,可是空空如也的茶壶已经干了。
  男子听到他这副嗓子,面无表情的伸指点了下他手里的杯盏,一杯清水盈盈而出。
  李清渺眼睁睁的看着男子当着他的面施起了妖术,端着杯子的手轻颤了一下,有些迟疑的将杯子放了下来,没有入口。
  男子漠然的看着被忽视的好意,轻蹙了下俊眉,很是执着的端起来塞回李清渺手里。
  "喝。"
  低沉的声音清冷淡漠,可是语气里不容置疑的霸气却毫不掩藏,男子平淡的脸上并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可是李清渺还是分明感觉到了男子眼神下的威胁之意。
  没必要为了一杯水去惹上麻烦,李清渺妥协的将水喝了下去,出乎意料的清甜爽口让他轻轻挑了挑眉,还以为这水是妖法变就肯定不堪入口才是,没想到,滋味这般好。
  男子见他并无反驳之意,又轻点杯盏再次注满清水,李清渺这回却有些迫不及待了,咕噜噜的喝了下去,眉间眼梢都带了些愉悦。
  两人就这么玩闹似地变水喝下,喝完再注满,直到李清渺撑得肚腹隆起才停下了这种无聊把戏。
  李清渺看着男子沉稳淡定的端坐在简陋的木椅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心惊。
  颇有些狼狈尴尬的移开视线,李清渺清了清嗓子才缓缓开口道:
  "无事不登门,你来找我有何事,但说无妨。"
  思来想去也只有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以解释这妖人来寻他的目的了。
  男子看出李清渺的局促不安,很自然的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看向了苍茫天际,半晌才再度开口,道:
  "你们凡人的衣裳要去哪里买?"
  李清渺诧异的睁眼看着男子平淡的侧脸,很是错愕。那些山野杂记中不是说妖是无所不能的么,想要变身衣裳有何难,可是眼下这沉默惯了的妖怪初次与他同桌吃食就为了问他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心里虽然疑惑万端,可是李清渺惦记着刚才此人才为他解了鱼刺之急,所以还算很平和的开口回道:
  "村里最好的绣坊是村东头的柳寡妇家,虽然比不上豪门大户人家面料精致昂贵,可是绣活却是一等一的好,穿出去也算体面气派。"
  男子沉吟片刻,缓缓起身,举手投足皆是一派翩翩风度,眉梢眼角冰冷寒凉无半丝情绪波动。
  "带路。"
  不容拒绝的语气显然已经习惯发号施令,李清渺倔强性子上来强忍着一口恶气,实在有些不想搭理,可是转念一想,眉头就放松下来。
  "给领路钱。"
  掌心一翻,眉目含笑,一副斤斤计较小气模样,三分狡黠三分调戏,李清渺不过就是想逗逗这只妖精而已。
  男子迈出门房的脚步霎时顿下,幽邃墨瞳看向李清渺,轻轻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衣袖里摸出一样物什置于李清渺摊开的掌心。
  手里温润的触感沉甸甸的,李清渺看着那颗圆润饱满的黑珍珠瞠目结舌。光是看这珠子大小就已非寻常珍珠可媲美了,更别提这珠子墨黑的好似还透着股灵气,分明是件不能用金银来衡量的珍宝。
  这人,就拿这种宝贝当了赏人的领路钱,还真当他是食那嗟来之食的乞丐叫花了?
  从小虽说没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过,可是李清渺异常厌恶那些大家公子慷他人之慨挥金如土的纨绔模样,适才还挂在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无踪,脸色暗沉。
  看着李清渺变了脸色,男子微微地眯起了眸子,又从兜里摸出了一根珊瑚发簪,递了过去。
  "如若不够,我再另想办法。"
  男子清冷的嗓音带着点懊恼的意思,不细听也不易觉察,不过李清渺倒是听了个分明,接过簪子来细细的看了看,果不其然也是世上难见的宝物。
  打量着男子面沉如水的脸庞,李清渺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敢情这妖怪不知道他这随手摸出的东西行情如何市价多少么?
  李清渺轻笑出声,换来男子不解的目光,静静地看了他良久,男子再度转身迈开步伐。
  "带路。"
  李清渺收起笑意,和缓了不悦的眉目,还有浅浅的笑痕留在了唇畔,看起来没有往常那么阴沉了。
  "稍等片刻,我取点东西。"
  见到男子几不可察的颔首,李清渺钻进了内室,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刚才男子给的珍珠和发簪都不见了,两手空空只有腰间微微鼓起。
  "走吧。"
  快了一步越过男子,李清渺走在了前头。
  既然收了领路钱,这路,必定是会好好带到的了。
  想来他棺材李从不多讹人钱财,可是偏这妖怪这般有意思,那两样物什,就暂且帮他保管着吧,就当家中多个房客也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冄儿~原谅偶忘记存稿了。。。


第四章

  两人徐徐前行一路无言,李清渺神色淡然,男子依旧眉眼含霜静默无语,漫步徐行倒也惬意,山涧清风拂面,景色虽已萧瑟,好在日暖风和,红叶翻飞也别有一番美感。
  不过两人悠闲的步伐进了村子就变了一副光景。
  柳村虽说只是村,但是规模并不比一个繁华小镇来得差。这里气候温和四季如春,加之处在官道要塞交界之处,交通便利,当地特产的丝绸瓷器都是进贡朝廷的上品,所以此处经商者甚多,很是有一番繁荣景象,比起天子脚下也不遑多让。
  李清渺二人进了村子,大多数人看到他那身灰扑扑的衣裳和冷漠淡然的残眼模样都视而不见不愿搭理,不过当这些人视线无意扫到走在他身后的黑衣男人时都会直愣愣的呆站住,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屏息静气久久无语,许久之后才彷如被敲醒似地回过神来。
  一些识得李清渺的小摊贩原本吆喝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倒是李清渺挺有闲心的边朝柳家绣坊行去边随意看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唇畔笑意盈盈。对于他身后那黑衣男子带来的影响浑然不觉一般。
  黑衣男子更是目中无人,对那些娇羞的红了女儿腮的俏姑娘美娇娘们连个正眼都不曾扫过去,只是背着手闲庭漫步一般尾随在李清渺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一路行来接了无数玻璃心秋波意。
  李清渺眉眼一转就看到了那些痴痴倾注在身后男人身上的爱慕眼神,不由得轻笑出声。
  虽说他跟这妖人相识时日不多,却对他的秉性多少还是有些许了解的,不说他天生高傲睥睨,就是那份冷心冷肠的模样也不会是个知人心意的多情公子,只可惜那些芳心暗许的佳人们,这次恐怕要铩羽而归了。
  徐行一路踏碎芳心无数,李清渺将惹人眼热心急的祸害带到了一栋独院,门外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精致的雕花大门微微敞开,似是女儿家欲语还休的矜持心思,等待着勾心人儿推门而入,就将一张芙蓉面羞羞涩涩半遮半掩。
  见着柳家那出了名的标致美人柳霏霏杏眼微挑眼含春情的猛对那妖人递秋波,李清渺暗笑在心,那男人分明不解姑娘那万端心意,只是自顾自的打量着各式锦缎丝帛棉布,许久之后才挑起一匹纯黑布料拿了起来,扭头看向李清渺所立之处,似要开口询问什么,却不料被一袭娇声甜嗓堵住话头:
  "公子好眼光,这匹墨锦是前日里才到的新货,色亮缎好,是一等一的上品,用它来裁制秋衣那是最好不过了,如再绣上一方写意山水肯定更添风雅,公子这般人品,最是适合不过了。。。"
  这柳姑娘说着说着就粉颊含羞,粲然双眸似是诉说着千言万语,想要这俊美男子垂青心切偏又带着小女儿的羞怯,看着反而极为惹人怜爱。
  姑娘家娇美嗓音煞是动听,李清渺听得都有些飘飘然了,俏佳人眉眼含情婉转承情是多好的一桩人间乐事呐,偏生遇到个冷情之人。
  "你觉得如何?"
  男子彷如从未耳闻那柔媚声音一般拾起布匹一端举起来朝李清渺问道,打断了李清渺沉浸在美人娇啼中的旖旎心思。
  "公子,你。。。"
  大概是从未被人如此轻慢对待,那柳霏霏顿时就红了眼眶,潋滟水雾袭上秋瞳,似悲似泣的可怜模样真是让见者为之心疼难受,恨不得摘星捧月只为哄得佳人展颜一笑。
  李清渺眼见情况突变也有些尴尬,只得点头回道:
  "柳姑娘说这匹布是上品那就肯定不错。"
  男子听到李清渺这么说反而轻蹙起剑眉,看似有些不快,再开口时嗓音更形清冷,隐隐含着不悦。
  "我是问你觉得如何,与旁人无关。"
  此话一出,那柳姑娘终于掩面洒泪奔进了内房,啜泣之声还隐约可闻,坊内其他那些绣娘们看到自家小姐被人如此奚落更是眼角含针朝不识好歹的两人射来,窃窃私语中都是满满的愤懑之意。
  李清渺被那些绣娘们看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的拽起黑衣男子就疾步走出了柳家绣坊。
  虽然以往他也不会得些好脸色,可是今日这般被众人蔑视的感觉还真是头一遭,这无妄之灾都起于身边这冰冷无情的家伙。
  李清渺走得飞快,被拖着离开的男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行到另外一家贩卖布匹的店铺时稳稳地停下了脚步。
  "这里也有,进去看看。"
  本是挟人的反被拽走,李清渺顿时面如黑纸,难看到了极点,负手立于店门外就不肯再进去了,独自生着闷气。
  这般不识好歹不分青红的混账还管他作甚,让他自个选去吧。
  掌柜的见着穿着打扮差异甚大的二人进店里稍有纳闷,不过上门既是客,所以放下疑惑展开笑颜上前为那黑衣公子一一介绍。
  "公子可是想裁点新衣?这边是半月前才进的新品,虽比不得柳家绣坊的精细,却也是不错的佳品了,公子不妨考虑考虑。"
  黑衣男子拿起其中一匹细细打量,回转头看向李清渺,见他只留了个背影,就徐步上前将布匹凑到他面前,冷声问道:
  "这匹如何?"
  着实不想理睬他的李清渺皱起了眉,撇过视线看往他处,只当没见着眼前那匹好布。
  黑衣男子不依不饶,又将布从另一边递了过去,李清渺又偏开头去,男子见状也跟着挪移手中布帛,站在一旁的掌柜的见这状况冷汗直冒,搞不明白这两位客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如此这般来回几次,纵然是个好脾气也被惹急了,李清渺怒视着男子冷冷的讥诮道:
  "我这么个市井小民哪敢穿这般珍贵衣裳?我现下这身衣裳统共才六文钱,你问我,我怎知你这矜贵身子该选什么衣料才合适啊。"
  说罢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男子闻言沉吟片刻,很果断的将拿在手里的布匹放下,转而去拿搁在货架最偏僻处的廉价布匹,那些布料已经许久无人购买,积了许多污垢灰尘,灰扑扑的看着就下作。
  "我要这个。"
  掌柜的一听此言登时瞠目结舌不知所以,这一身贵气俊美无俦的公子爷居然要买那过季的陈货?
  许是掌柜的倒抽凉气的声响太大,李清渺一个好奇就转头过来看了看,也不禁有些皱眉,随即笑的凉薄起来。
  "他要这匹那就买这匹,掌柜的钱我给你搁这了。"
  掏出十文钱摆在柜台上,李清渺饱含深意的看了男子一眼,回身即走,片刻不停。
  男子拿着刚买的布匹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仪态自然潇洒,好似手中抱的不是低等麻布而是珍馐宝物一般。
  比起出门之时那种悠闲自得,李清渺此时心里五味杂陈,闷声不响回了屋一头就栽进了后院那堆棺材里,手中的钉锤当当作响。
  那妖人到底要怎样?忽然从天而降,忽然又与他同桌吃饭,还买下那匹明显就与他身份不符的廉价麻布,这些动作所为何事。李清渺百思不得其解,所有的疑惑源头都出在那妖人身上,就像一片祥云图,你明知他成型是何等模样却偏偏雕琢不出形貌,总好像是缺了一块拼凑不完整一般,种种疑端担忧生生压得人几乎疯癫。
  烦闷的扔下手中铁凿,李清渺赤红着眼踏出后院,朝着前厅而去,正巧看到那妖人提着几尾活鱼进门,顿时怒火中烧一把夺过来抛到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显然被气得不轻。
  "你到底是要如何,给个痛快行不行?要杀要剐你说了就行,我李某一定照办。"
  本来李清渺并非冲动之人,可是天长日久这么被人吊着,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何时死期将至,任谁再淡然的好脾气都会爆发,今日这买布之事就成了整个荒谬事情的导火索了。
  男子面对李清渺愤怒的质问充耳不闻,弯腰拾起地上鱼儿置于桌上,李清渺索性连木桌都掀翻了,对男子怒目而视,一副不得其解不罢休的架势。
  "我来寻人,寻到即走,不用担心,我不会伤你性命。"
  这是男子头一遭在李清渺面前说明缘由,清冷声调平和的毫无波澜,只有黝黯墨瞳闪烁着灼灼精光,观之便知他所言非虚。
  最初的疑惑过去,李清渺适才愤懑的心情已经逐渐和缓下来,紧握的双拳也放松了,只是还有些疑问。
  "你为何从天而降?你要寻何人?"
  前一句确实是他心头最深重的疑问,可是后一句却是脱口而出,说罢不禁有些懊恼,自己何时也跟市井婆姨之流一般碎嘴了。
  男子轻瞥了李清渺一眼,扶起刚才被掀倒的桌椅,一撩衣摆悠然而坐,见李清渺犹自站着,索性拉了他一道坐下,这才慢慢开口:
  "为何落入你家我也不知,只知晓当时睁眼就已经在你家中了。"
  这个解释跟没有解释差不多,李清渺微微有些不满,接着再问:
  "那你要寻找之人是谁?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要是早些寻到,或许这挨千刀的祸害就能早日离开还他个清静了吧。
  沉默半晌,男子低垂颔首,低低说道:
  "不知道,我只是隐约记得来此是为了寻人,但是寻谁。。。却记不得了。"
  一阵静默之后,李清渺有些无奈的再次问道:
  "那你怎会受伤的总该能说吧。"
  男子眼露茫然,半晌才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
  揉了揉抽痛的额角,李清渺对这一问三不知的妖人已经头痛到了极点。
  来到人间这么久了,这妖人对什么都懵懂茫然浑浑噩噩,真不知道他每日每夜都在干些什么,换做是他,要是失了记忆那还不如自刎重头活过来得好,总好过孑然一身无知无觉。
  最后,李清渺已经烦闷的不知该如何了,随口问道:
  "那你姓甚名谁?"
  本以为依旧得不到答案的李清渺却忽闻男子低沉的回道:
  "敖祭。"
  吃惊的看着一脸平静的黑衣男子,李清渺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你叫做敖祭,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对于一个前尘往事都不甚明了的妖物还记得自己名字这点,李清渺真是错愕不已。
  "。。。我只记得,有人这么唤过我。。。"
  像是回想起了一些破碎的零星记忆,敖祭仰首望向沉韵似海的渺茫天际,眼神空灵茫然,刀削石刻般脱俗样貌衬着晚霞,恬淡静默,风仪超凡,真真的美人汝矣,这番姿态叫李清渺一时间看得痴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般红了耳根。
  "呃,那个,饿死了,我去做饭,你稍等片刻。"
  敖祭并未回首,似成一座雕像般执着迷茫的看着窗外景色,已然神游太虚一般。
  李清渺见他这副空淼模样,再感于他失了记忆,有些涩然,不由得心尖一软。
  "你一定能想起过往的,敖祭。"
  这是他第一次唤了这妖物的名。
  本以为成痴成石的敖祭闻声背脊一僵,木然的回头,只拾得李清渺转入灶房的半片灰色衣角,眼眸深幽高深莫测。

第五章

  不知为何李家棺材铺近来生意不断,虽然李清渺拒绝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活计,却还是碍于情面接下了几桩,难免有些忙的晕头转向。
  自从他跟敖祭说开了,知道自己并无性命之忧之后,他就坦然不少,对着那冷面妖人也少了几分厌恶多了些同情。想来这妖也可怜,这么孤零零来到这个陌生地方,无根无蒂,连自己到底是何人都弄不清楚,可不是造孽来着。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完成了万老爷那口棺材,才想着哪天歇一会儿上小酒馆喝几盅一扫疲惫,谁料想平时狗避人厌的棺材铺子仿佛在一夜之间成了旺铺一般,忽然一下子呼啦啦涌来了大批人群,看架势颇有些源源不绝的意思,恼得李清渺一个火大就闭门谢客。只有一些平日里见面还算友善的人来千恩万谢再三请托才会多接下了几单生意,偏就这几口薄棺费时费力要求也高,一时半会儿还完工不了,累得李清渺愈发身倦体乏,别说是去喝酒了,每日里连做饭的力气都没了,看着食材怎么方便怎么来,还好敖祭并不挑食,很好打发。
  可是想到收了人家珍珠和发簪还这么随便敷衍了事,心头总归还算有些不安生的,占人便宜不是他的个性,所以李清渺想了想,趁着日头还早,就阖了门上了趟还算平实公道的绸缎庄,花了不少钱给敖祭置办了几件新衣裳。上回陪敖祭买回来的灰布是断然不敢给他穿上身的,且不说那质料,光是那灰扑扑的色调就不是敖祭那般好模样的人能衬得出的。
  吩咐了掌柜的三日后来取衣裳,李清渺就了了一桩心事,细想了下这么多天总是吃敖祭给的鱼虾,自己都许久没有改善伙食了,摸了摸腰间剩下得铜板,牙一咬心一横干脆上了一趟市集,大包大揽采买了好些东西才匆匆忙忙赶回家。
  推开门,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一道修长身影负手而立,墨黑的乌发垂及腰间,暖阳一射很有点羽化登仙的感觉,果然是如谪仙般出彩的人物呐。李清渺有些感叹。
  听到动静,敖祭回过头来,看到是他又默不吭声的转了回去,依旧朝着不知名的地方远远眺望着,李清渺倒是习惯了他这副茫然若失的模样,没搭理他就挽起袖子钻进了灶房,不一会儿这处偏僻房舍就冒出了袅袅炊烟。
  端着刚出炉的翡翠豆腐丸子和红烧狮子头,李清渺冲门外那岿然不动的身影大声唤道:
  "开饭了,敖祭。"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自打上次敖祭不请自来与他同桌共食之后,他们俩也就没了隔阂,很自然的继续一起吃饭,只是少了寻常人家围桌吃饭的热闹多了几分难得的静谧。
  敖祭微微颔首,入了房坐下,刚刚执起碗筷,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突兀的敲门声,还有一句娇滴滴的招呼:
  "请问棺材李李师傅在吗?"
  这个时辰大都是家家户户用膳的点,是何人此时跑来寻人呐?
  李清渺疑惑的看了下敖祭,对方倒是很镇定的夹菜吃着,丝毫不为所动。李清渺无可奈何,只好放下筷子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粉缎绣花衣裳的俏姑娘,白皙脸庞上是掩不住的红粉菲菲,看起来好不动人。
  "请问,姑娘你找我有何事?"
  李清渺不明白这漂亮女子上他这儿干嘛来了,轻皱着眉有些纳闷。
  那女子只是娇羞一笑,福了福身,看样子颇有教养,应该是个大家闺秀才对,只身上门找他这么个单身男子,更形怪异了,李清渺腹诽在胸,没有明说,只是耐心等着。
  "我有单生意希望李师傅能接下,钱财多寡不是问题,详情可否让我进门与你细谈呢?日头有些高呢。"
  接了许久棺材行当,还是头一遭有大姑娘来找他做生意的,真是新鲜。
  李清渺虽然不知这姑娘到底所为何事,但是也确实不忍心放这么个俏美人站在门外,怜香惜玉的大男子气派他还是有的,所以很客气的把人迎了进去。
  "姑娘请进。"
  那身着粉缎的女子进了屋,一眼就看向了正坐在桌边优雅进食的敖祭,顿时喜不自禁,眼底眉梢都带着羞涩笑意,不好意思紧盯着敖祭看,就时不时的微微侧首扫上一眼,女儿家的心思藏都藏不了。
  李清渺是个明白人,一看这姑娘那春心萌动的样子就晓得这桩桃花债肯定是敖祭那厮造下的了,不由得感叹人的爱美之心果然由古至今都旺盛无比啊,为了个男人居然连棺材铺都敢独闯了。
  "姑娘,你所说的生意到底是何事啊?"
  为了早点解决敖祭惹来的烂桃花,李清渺故意大声的对那已经看敖祭看得如痴如醉的姑娘问道。
  被惊了一下的女子赶忙收回放纵的视线,故作镇定的抿唇浅笑。
  "我来此是为我曾祖父定制一口薄棺的,还望李师傅能接下这桩生意解我祖父心忧。"
  听她这话,显然她那曾祖父并未过世,是想提前打造以备不时之需了?这也算常事。
  "那姑娘你曾祖父是想要什么木料的棺材呢?生辰八字可曾带来了?"
  李清渺客气的询问着视线一直摆在敖祭身上的俏姑娘,看到对方仓皇不已的反应暗叹在心。
  好一颗七窍纯情琉璃心,看来又要化为敖祭手中沙了。
  敖祭默默地吃完饭,碗筷一放,痛快的转身即走,由始自终都未看向李清渺这个方向,自然也就无视了那姑娘含羞带怯的脉脉秋波。
  眼见心上人就这么挥挥衣袖潇洒的离场连个眼神都没递上,那姑娘潋滟双眸都含上了氤氲水雾,贝齿轻咬着嫣红小嘴,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
  "姑娘,姑娘,诶!"
  李清渺伸手在那姑娘眼前挥了挥,可是毫无作用,轻声的唤了几声也没见回应,刚想说些什么,就看适才还羞羞答答的女儿家一撩裙摆含泪夺门而出,奔出门口时恋恋不舍的寻了寻敖祭的身影,没见着人,更是伤心泪流死心离开,连带着也带走了李清渺一单不错的活计。
  光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世间又添一伤心失意人了,可怜可叹啊。
  李清渺收拾好了碗筷又埋首活计去了,傍晚掌灯时分才揉着酸涩肩膀踏出后院,惊觉时辰已晚,赶忙去了灶房,稀里糊涂的做了一顿饭端上桌,敖祭早就翘首以盼等待多时了。
  看着敖祭平淡的面庞,李清渺有些纳闷这人到底每日都在忙些什么,本以为是私会情人去了,可是经过这些时日看到那些上门暧昧打探的美娇娘络绎不绝,这敖祭也是一副坐怀不乱无情无欲的冰霜脸庞,李清渺就觉得他肯定不是为了情事而忙。可是敖祭深夜里也不见踪影,只有每日三餐会出现,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秉性。
  "你每天都上哪儿啊?很少看到你。"
  连日来的友好相处让李清渺一时间忘了分寸,像是跟朋友相交一般随意的开口问道,说罢才惊觉孟浪。且不说对方是个异类,光是那寒冰一般的冷傲性子也定然不会有问必答,这下脱口而出简直就是送上门来添堵,没事找事做了。
  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敖祭镇定地放下筷子,这才看向李清渺,深不见底的瞳眸淡定自若,没有半点被人窥探隐私后的恼羞成怒。
  "去后山碧潭。"
  后山碧潭?那是何处?住了一辈子柳村的李清渺顿时疑惑丛生。
  敖祭口中的后山他晓得,因为他们李家祖屋就建在后山山脚下,他还在后院开了好几块地,平日里时不时会去打理,摘些时令蔬菜改善伙食,可是也只是如此而已,那座深山他从未踏入过。
  很久很久之前,就曾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这山中有厉鬼出没,常常红衣白发吓煞人,能吞人肉□魂,一些年轻的汉子不信老人言偏要一探究竟,可是进去的人从此再没有平安走出来过,所以关于那处山的传说从那以后就变成了确凿无伪的事实,再无人敢入山,渐渐地后山也就成了柳村最阴森僻静之处。
  李家本就做阴司生意,能不多沾染阴气也就不会主动惹事,山中或许并无鬼怪,但是野兽肯定是有的,所以李清渺的爹打小也不许他进山,久了之后李清渺自己也当后山是处禁忌了。
  看穿李清渺眼中疑思,敖祭眼眸一转,拉起他就往门外走去,行路迅捷如风,让李清渺差点摔倒。
  后山在平日璀璨日头照射下都难免阴暗,现下这个时辰,四周更是漆黑一片,只有两人行路间踩碎落叶发出的咔嚓声,夜深人静之时听来总有些毛骨悚然。李清渺抬头看向无数嶙峋树枝半遮半闭的夜空,背脊一阵发凉,远处仿佛依稀能听到几声兽类咆哮嘶吼,霎时惊得李清渺转身就想逃,可惜被敖祭拽的死紧,无法如愿。
  看着敖祭挺拔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李清渺有些心悸,别是这妖怪反悔想将他吞吃入腹才把他引来这里吧,这下可如何是好,难道他注定要命丧这魑魅幽林么。
  敖祭不顾李清渺骤起的挣扎,坚定的拉着他一路前行,暗无天日的环境对他并无影响,脚步都未曾凌乱分毫,与李清渺的狼狈踉跄反差甚大。
  不知走了多久,不远处传来了轰隆水声,李清渺紧张心颤之余都没有多加留意,等绕过一丛矮树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李清渺从未见过的奇景。
  一挂银瀑似悬在天际一般泼谢而下,水瀑在皎白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煞是动人。如丝雨雾在眼前蒸腾开来,像是盛开着无数莹亮花朵,此等美景真是人间罕见。
  李清渺大张着嘴看得目不转睛,敖祭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忽然发难一般伸手一拽,还沉浸在难得景象中的李清渺顿时感觉眼耳口鼻都被冰冷潭水覆盖,慌张的挥舞着手脚想要浮出水面。
  敖祭拉着他往潭底潜去,李清渺只觉胸口止不住的剧烈疼痛起来,更是扳动的厉害,敖祭险些有点抓不住他,只得伸手结印点在李清渺眉间。
  本以为性命已到穷途的李清渺觉得身子一轻,适才不断涌向他的冰冷潭水一下子退散开来一般,还给他珍贵的空气,刺痛的眼也能睁开了,掌心倏得一紧,化为半身鱼尾的敖祭正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李清渺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清醒着的敖祭本体模样,初相遇时惊慌不安总以为这妖人不怀好意,也对异类心存忌惮,也就不敢仔细察看敖祭的样子,可是在今夜,他居然在一处无人知晓的深潭之中与他对视,仿若一场荒谬绮梦,简直不可思议至极。
  敖祭见李清渺并无大碍,总算是放下心来,微微摆动鱼尾就带着李清渺往更深处游去,他墨黑的鱼尾在水中泛出淡淡金光,照得李清渺有种被月晕笼罩的错觉。
  相握的手掌没有松开,李清渺放下心来,刚才那骤然溺水的慌张褪去之后那猎奇的心思就一拥而上,借着敖祭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光,他居然能依稀看到不少悠然潜游的鱼儿,诧异的伸出手去,那滑溜触感让李清渺惊讶的瞪圆了眼,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
  敖祭一偏首正巧捕捉到了李清渺唇畔难掩的笑意,微微一愣,随即又不着痕迹的背过身去缓慢的游着,让李清渺能自在的跟潭底那些灵动生物们戏耍玩闹。
  此等惊世骇俗的经验让李清渺兴奋不已,直到眼前忽然一亮,一片灿烂红光射入眼帘,让他不由自主的微闭双眼,待睁开时又是一讶,那整片火红色的珊瑚映入眼帘,美得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从未见过的鱼类正绕着那大丛珊瑚悠哉悠哉的游着,斑斓色彩是李清渺生平头一回所见,惊异神奇不足以表他心中所想之毫厘。
  敖祭拽着李清渺激动得轻颤不止的手去触碰那坚硬的珊瑚,那些鱼儿仿佛不知危险一般凑了过来啃噬着李清渺的指尖,□的感觉让李清渺想要抽回手去,却被敖祭拉着不肯放,极痒难耐之下忍不住笑出声来,眼都半眯了起来。
  见着李清渺难得的笑靥,敖祭一向无波无澜的星眸漾起浅浅笑意,只是沉浸在难得奇景中的李清渺并未窥见,而敖祭,也不想让他看见那如春雪初融的微微暖意。

第六章

  仿佛深秋才过寒冬就降临了似地,只一夜,纷杂的世间被裹上了一层雪白,真正的银装素裹。
  柳村人很惊奇,这里已经许多年没有降下大雪了,此番还未年底却已经雪花纷飞,太怪异了。不过瑞雪兆丰年,对于这场久违了的鹅毛大雪,柳村人都是满怀喜悦的,那些还扎着羊角小辫到处跑的孩童更是兴奋的跟夏日那活跳跳的兔儿一般裹得严严实实在敞亮地方肆意打闹玩耍着,清甜响亮的笑声让听到的人都禁不住笑意飞扬,虽然这雪来得怪异,可是也着实是一番不错的美景。
  李清渺忙了一季,终于是结束了手头那些定制的单子,整个人都清闲下来。后山深潭想必已经结冰了,所以敖祭也不再整日不见踪影,而是挨着前厅一扇窗默默的静坐着,托腮遥望的模样还是那么空茫。
  对于敖祭,李清渺已经放下了忌惮也没了戒心,敖祭跟他在书中看到的那些妖都不一样。妖总是妩媚动人勾魂摄魄的,总是贪婪的想要不付出就得到东西,或许是人类心肝,或者的元神精魄,被妖精缠上失了性命失了神智的比比皆是,总而言之,妖,都是邪恶的异类。偏偏敖祭颠覆了他一贯的认知,他冷傲沉默,从不刻意与人交谈,更谈不上主动去勾搭迷恋他俊美皮相的无知女子了,他也不贪婪不恋富,明明自己身怀珍宝却甘愿与他这么个棺材师傅吃一样的糙食,从不抱怨,穿着并不昂贵的衣裳也是一派自然而然的样子,单单只是这些就不能说他是平凡的妖了。
  其实李清渺曾经想过敖祭可能并非妖物,搞不好是天上神仙下凡来了,但是纵观敖祭所有袒露于外的表象,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仙人总是悲天悯人胸怀若谷一派翩然气度,可是敖祭除了自顾自的想着心事好像还从未把思绪投注在其他人身上,全是一副自我自傲的模样,跟仙呐,也差得远了。
  久居家中总归不是个办法,李清渺肚子里那闹腾了好几个月的酒虫子早就按捺不住一股脑的想要痛饮一场了,所以李清渺干脆拉着总爱发呆的敖祭阖上 一同上乐酒馆。
  村里的酒肆不少,不过因为村里有钱有势的人多,那些酒馆也愈发搞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起来,可是酒还是那些酒,钱银却要的太高,所以李清渺早就不去那些馆子砸钱了。这间'青络酒馆'是他两年前无意间发现的,那次他刚去邻村送了棺材回来,当时夜色昏黄他又饥肠辘辘,谁曾想村口居然开了这么一间看似凋败零落的酒馆,他就进去了,自此成了最忠实的老客人,每回忙完了总要上这儿来小酌几杯。
  酒馆本没有名称,是那跑堂的小伙计说漏了嘴,他才晓得原来那总埋首在柜台上拨弄算盘的掌柜的名唤青络,私下也就习惯了把这小酒馆叫做青络了。
  今夜踏雪而来李清渺被冷的够呛,穿着薄袄的身子抖的像筛子似地,倒是还穿着秋裳的敖祭并未有所不适,反而仪态自然的负手而立。看到酒馆的门虚掩着,李清渺暗叫不好,难道说雪太大掌柜的看没生意就关了门不做生意不成?那他岂不是白跑一趟喝不到酒了?
  心有不甘的李清渺仔细的在酒馆门外探头探脑了一会,隐约看到内里还有人声传出,晕黄的亮光从门缝里流泻而出,看来有其他客人在。这么一想,李清渺就坦然了,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敖祭也跟着他走入简陋狭小的酒肆。
  靠近柜台的一张小圆桌已经被人占了,李清渺轻皱起眉头,平时他来都坐在那儿,常坐的地方上被个陌生人捷足先登总有些不是滋味,笑脸盈盈的小伙计看出李清渺脸上的不悦,赶忙殷勤的招呼他到另一张桌子坐下,视线扫过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敖祭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切来一盘酱牛肉,两壶陈年竹叶青也摆在了桌上,小伙计就笑嘻嘻的说:
  "许久没见你来了,还以为你出远门去了,谁想今个大雪的你反而来喝酒,兴致真高。"
  这小伙计叫做白子,脸庞清秀的像个俊俏姑娘,什么时候见着了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很讨人喜欢。李清渺跟他熟悉了之后这小家伙就时不时跟他调侃两句,两年了还是那矮矮小小的模样,李清渺觉得就像得了个弟弟似地,跟白子很是亲近。
  倒是那叫青络的掌柜,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身青衫,那衣裳上面总是绣着一只雪白逼真的银狐图样,那图样时而在肩头时而在膝上,看起来诡异的很。李清渺总觉得长年累月穿着一种颜色衣裳的人心窍里有隐疾,怪里怪气的。这个开在僻静地方的小酒馆不管何时来生意都清清淡淡的,比他那棺材铺子还来得萧条,真不晓得这两人为何一直待在这里。
  不过听到掌柜仿佛永无止息的拨弄算盘的啪啦啪啦声响,李清渺有种回到家里的温馨感,人呐,再孤僻也是需要点人声的,要不真是得活生生憋疯了去。
  给敖祭倒了一杯竹叶青,李清渺就着剩下的酒壶直接喝了一大口下去,辛辣的酒液跟燃起一把火似地烧到了胃里,齿颊留香,让李清渺惬意的微眯起眼,嘴角都愉悦的弯了起来。
  敖祭看着眼前那杯小家子气的酒杯,又看了另一壶酒,很爽快的拿起来喝了一口,不同于李清渺喜形于外的快活模样,一脸的平静。
  跟这种人喝酒最没有意思了,连句话都不说,气氛一点都不热络。
  李清渺看到敖祭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气闷在心,他自己本身不善言辞,跟人说话偶尔会显得有些木讷,谁想到这敖祭比他还闷葫芦,真是能把人憋死。
  白子给那个默默埋首喝酒的客人上了壶酒之后就乐呵呵的凑到李清渺这一桌来了,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李清渺旁边,但是灵动的大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敖祭,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白子,老看他干嘛?再去拿壶酒来,陪我喝点。"
  忙了一季赚了不少钱,所以多招待壶酒那是绰绰有余的。李清渺挺喜欢听白子说话的,看起来神采飞扬的,很能带动沉闷的气氛。
  白子托腮笑嘻嘻的看着敖祭,像是没听到李清渺的吩咐似地自顾自的大胆看着,敖祭面上冷了三分,犀利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正巧对上白子笑意深浓的眼儿,轻蹙着眉扭过头去不再看他,酒壶也放了下来,显然被惹恼了。
  李清渺看到白子这么专注的看着敖祭也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敖祭居然还回望过去了。就敖祭那副俊美皮囊,走在路上趴在墙角偷偷打量他的人不知凡凡,敖祭从未给过任何人一个眼神,哪怕不悦不快都从不搭理,可是这次他却看白子了,还明显表露了他的恼怒。
  "诶,白子,你认识敖祭?"
  不知为何,李清渺感觉他们是相识的,可是他也没有忘记敖祭的身份,他是妖啊,理应不会有人识得他才对,莫非。。。有古怪!?
  白子总算是收回放肆的视线了,看向李清渺,笑着摇了摇头:
  "我并不认识这位公子爷,只是难得看到这般好人品的男子,一时看傻眼了,嘿嘿。"
  挠了挠微红的白嫩脸颊,白子看起来憨态可掬的,明显的不好意思挂在脸上。
  听到白子这么说,李清渺不由得朝敖祭看去。橘黄的微光之下,敖祭低敛着眼睑,浓黑纤长的眼睫被灯光印的泛起淡淡金光,执着酒壶的手指骨节分明,透着骨瓷般清冷高雅的质感,只是这么平平常常的抿着酒,就让人看得舍不得移开视线。
  真是妖孽!
  李清渺对白子的说辞坚信不疑,这敖祭果然有勾人心神的魅力。
  不咸不淡的侃了两句,喝完桌上的酒,李清渺就准备起身离开了。那位一直背对着他们喝闷酒的人还没有走,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李清渺也没看清那人是何模样,只是觉得那人愁云惨雾凄凄凉凉的。
  借酒浇愁愁更愁,还不如自己想的开朗些,俗事扰人呐。
  白子照例给李清渺切了点卤牛肉带着走,还多捎了两壶热酒让他拿着,躬身送他们出门时别有深意的与敖祭对视了一眼,这才笑呵呵的目送他们出了店门。
  不知何时雪下的更大了,纷纷扬扬的遮住了视线,李清渺手上抱着一堆吃食,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难受的紧,脚下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此刻才懊恼为何要在这么个大雪天出门来,真是自讨苦吃。
  艰难的行了几步,忽然眼前的雪被遮了去,一把白色素伞打在了李清渺头顶上,顺着执伞的手往上一看,却觉察自个正被敖祭一汪闪动异彩的眼瞳牢牢地注视着。李清渺微微有些心惊,错愕之余反而觉得胸口一阵莫名失序的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的一下窜了出来,杀的他措手不及,适才饮下的酒好似一下子浓郁了不少似地,晕的他有些目眩起来。
  狼狈的转开视线,李清渺抱着温酒的手紧了紧,耳根微微透着红晕。
  "你什么时候撑得伞?"
  总觉得沉默着很是尴尬,李清渺故意找着话来说,可是说完又觉着自己愚蠢,就凭敖祭信手拈来的妖术,只一把伞,有何奇怪的。
  "不久之前。"
  敖祭淡淡的开口回应,打伞的手不着痕迹的往李清渺这边移了移。
  "哦,谢谢了。"
  低声道了谢,李清渺实在是觉得窘迫的厉害,着实不想再开口了。
  "不客气。"
  敖祭静静的朝前方看去,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是一径的沉默。
  大雪飘扬万籁俱静,天地银白一片,只余下一黑一灰两道身影默默的在雪地里前行,那不远处亮着微光的地方,就是家了,总算是要到家了呵。

第七章

  雪霁天青过后,迎来的就是农历新年,家家户户忙里忙外准备着除夕的物什,倒是李家棺材铺一如既往的平静安逸。
  逢年过节对于李清渺来说其实没有多大意义,自从爹娘相继去世之后,每一年的除夕他都独自一人温点小酒喝的醉茫茫的就浑浑噩噩睡一觉就算过去了。几家欢喜几家愁,让他就这么听着鞭炮声泰然自若的迎来新年,他做不到,所以索性昏睡过去还好过些。
  不过今年与往常不同,他有伴儿了,虽然那个伴冷冷清清有当没有似地,可是那偶然相接的眼神隐约的人影走动总能让他感觉到有个人在身边,或许他真是就像那酒馆的白子说的,是一只最怕孤独寂寞的狐狸,总贪婪的希望有人能给予一丝温暖。
  新鲜的活鱼是敖祭带回来的,还带着冰渣子的鱼身凉的刺骨,李清渺接过时与敖祭指尖一触,冷的打了个哆嗦。
  这人,不会是破冰潜入潭底抓鱼吧?
  "你。。。"
  犹豫的开口想问,李清渺又觉着有些迟疑。
  敖祭从窗口侧过身来看着他,等待他接着说下去。
  李清渺跟敖祭眼睛撞上,有些别扭的换了个话头:
  "今晚除夕,你想吃点什么?"
  看出李清渺的不自然,敖祭并未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回了句:
  "你拿主意。"
  明晓得自己在没话找话说,李清渺也只能呐呐的'好'了声就钻进了灶房。
  敖祭继续看着窗沿雪化之后滴下的水珠,晶莹剔透带着几分可爱和即将消逝的苍凉,不知在想些什么,总是一派让人探不清虚实的高深模样。
  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敖祭并未动作,还是一动不动的托腮侧坐在窗边,衣袂翻飞翩然若仙。
  李清渺端着一碗刚煮好的姜汤递到敖祭手边,神色踌躇,还带着点羞赧。
  总觉得为人熬煮姜汤这么娘气的动作不是大丈夫所为,那是嫁了人的小娘子才会委身矫情的细腻心思,李清渺脑子一热昏了头就煮了,可是现下看到敖祭沉静似水的姿态那种赧然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敖祭抽回投注在外的视线,轻瞥了李清渺手上散发着氤氲热气的姜汤,又眼神灼灼的捕捉着李清渺不断闪躲的眼,很爽快的接过来一口气灌了下去,等咽下之后才缓缓说道:
  "我不畏寒。"
  被人一眼拆穿的关心让李清渺颇有些狼狈之感,有种献错殷勤表错态的感觉。
  "谢谢。"
  闷头不吭声的李清渺接了空碗转身钻回灶房,却听到敖祭低声的道谢。
  敖祭那么傲气的人居然会跟他道谢?
  李清渺诧异的朝窗边看去,却只看到敖祭挺拔闲适的背影,刚才那声几不可闻的谢谢显得那么虚幻不真实,但是李清渺还是愉快的笑了起来。
  付出的关心能够被人感知是很惬意满足的一件事。
  掌灯时分,李清渺做了一桌子的菜,是前所未有的奢侈,不光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连埋在后院一直舍不得喝的状元酒都挖了出来,给敖祭倒上了满满一碗。
  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酒菜,敖祭没有说什么,只是先李清渺一步捻了一块熏鸡尝了尝,又给李清渺也夹了一块。
  "味道不错。"
  换了一身新衣裳还修了面梳了发的李清渺看起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脸上的笑温煦平和,跟平常那副阴森晦涩的模样简直千差万别。
  举起盛满醇酒的碗,李清渺微笑着跟敖祭碰了碰,没有行什么风雅的酒令对对小诗,只是默默的埋首吃饭。他们俩都不是聒噪喧哗的人,所以年夜饭也吃的安静,不过气氛很不错,冷清了好些年的李家总算是有了年味。
  '嗙——'
  温馨的氛围被冒然撞开的大门打断,接着一声落地的声响让李清渺惊得站起身来。
  这大过年的未必还有人上棺材铺来找麻烦?谁那么不长眼?
  李清渺气愤难当,以为又是碰上个找麻烦的。当年他爹刚走时,他一个年轻师傅总是讨不到别人的信任,接到的生意很少,后来慢慢的用精美的物什说话之后,单子就源源不绝上门来了,赚得盆盈钵满。
  做个手艺人就是这样,年头渐长越是经验丰富,常常有些不服气他接到生意的地痞来找麻烦,砸门闹事,无事生非屡屡不止。有一次他被惹火了,搬出一口黑洞洞的棺材垛在大门口,他人就睡在里头,来找事的一看他这个架势吓的屁滚尿流。这种不祥之物居然有活人敢躺,这人不是癫子就是疯子,惹不得,惹不得。从那之后恶意找茬的人少了,以前还有些往来的人也跟着散了,就是从那时起,他孤身一人直到现在。
  走出房门进了前院,浓重的血腥味冲进了鼻腔,飘散在四周,李清渺狠狠的拧起浓眉,朝躺在地上不请自来的人走去。
  倒在门外的人背对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藕白色的衣裳被血染上了一块一块的痕迹,看起来狰狞狼狈。
  李清渺将人扶起来,拨开拂面的黑发一看,惊讶的睁大了眼。
  浓淡相宜的蛾眉,小巧精致的鼻梁,殷红的像是一点樱桃般惹人垂涎的红唇,这活脱脱就是个貌美天仙呐。
  抱着少女的李清渺手足无措,松开不是,不松开也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她还整个人都被他挽在怀里。
  可是看着姑娘重伤昏迷的模样,李清渺有些于心不忍,除夕之夜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要是他就这么把人丢下,那他这下半辈子肯定就在良心的谴责中度过了。
  眼一闭牙一咬,横了心把人抱了起来进了屋,敖祭看到他抱着个女人回来,一言不发的搁下了筷子,眉眼含霜。
  不过李清渺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把人往那张棺材板上放,忙进忙出的端水翻药,身上崭新的衣裳被折腾的凌乱不堪。
  敖祭冷哼一声,抬脚就走,眼不见心不烦。
  李清渺忙了半晌见那姑娘还是不见转醒的迹象,一时冲动就揪住了敖祭的衣角,挡住了他的去路。
  "敖祭,救救这位姑娘吧,她伤的不轻,恐有性命之忧。"
  很多人见着李清渺漠然的脸再看到他残眼的模样总会以为他是个铁石心肠生死不顾的狠心人,再加上他经营的阴司行当,更是让人觉得他不会是个好人善人,可是偏偏李清渺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家伙。想当初虽然敖祭砸了他家屋顶,还是个妖物,他却由头至尾没有兴起过半点伤害他的意思,心里腹诽嘴上咒骂却还是救了他一命。
  对这个莫名浴血倒在他家门口的姑娘,李清渺那潜藏的怜香惜玉就泛滥了。他见惯死人,却见不得活人在他面前无声无息的死去,那会让他想起他病逝的爹娘,所以这位姑娘的闲事他管定了。
  可是心有意而力不足,忙活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成效,毕竟他是个打棺材的不是郎中,治不了重伤。眼看那姑娘出气多入气少,李清渺只得硬着头皮向敖祭求助了,凭借他那身咒法,相信救一个垂死之人不成问题。
  敖祭顿住脚步,睨视着李清渺拽着他衣角的手指,又掀起眼帘凝视着李清渺恳切的眼,轻抿着唇一脸的怏怏不乐。
  "敖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修功德吧。"
  面对敖祭的冷脸,其实李清渺也是担忧焦虑的。他并没有立场要求敖祭一定得出手救人,可是他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死在异地,只好努力劝说着敖祭改变主意。
  漆黑的发丝遮住了敖祭微敛的眼眸,他使力挥开了李清渺还拉着他衣角的手,几个大步凑到床前,手指捏了个法诀点在那女子额间,施法过后手立马抽离开来,眨眼之间就已经步到了门外,只余下空荡荡大敞着的门不停的灌入冷风,冻得李清渺身体都僵硬了。
  手背被拍击的疼痛不及刚才敖祭转身时那轻轻一瞥,那墨染似的深邃双眼里没有半点情绪,就像是在看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冰冷淡漠,只一眼就让李清渺碎了心慌了神。
  他不明白为何敖祭会那么气愤,他分明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却好像顿时失去了期待已久的温暖似地。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跟冰刀般疼痛,可是他的心却一片茫然,不知所以。
  躺在床上的女子嘤咛一声慢慢的睁开眼,迟钝的看了看四周,眼神还未能寻到个焦点,很是空茫。
  李清渺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总算是换来了姑娘的注意,眼见那女子惊愕的模样,李清渺不由得苦笑起来。
  任谁在陌生地方醒来看到他这样仪容邋遢的人都会慌张的,不怪她。
  "姑娘莫怕,你现在很安全,我对你没有恶意。"
  许是李清渺沉稳平静的声音显得诚恳温和,那满脸苍白的女子总算停止了颤抖,眼里还带着警惕和审视。
  "这是哪里?你是谁?"
  李清渺把水放在桌上,跟女子保持着分寸站在不远处,扯唇笑了下。
  "这里是柳村,鄙人姓李名清渺,是个打棺材的手艺人。"
  女子微蹙着纤细秀眉沉吟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慌张的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还未来得及尖叫就被李清渺慌张的阻止了。
  "姑娘你莫慌,你身上的衣裳是我托村里的婶子给你换的,如若信不过我大可找她过来对质。你伤的不轻,不过放心,已经上了药了。"
  听完李清渺的解释,那女子虽然还有些不能释怀,可是却没有大吵大闹,沉默了一会突然翻身下床跪在了李清渺面前。
  "感谢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罢就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动作快的李清渺都来不及反应。
  仓促的把人扶起来,李清渺才惊觉自己的孟浪,赶忙又缩回手去,耳根微微泛红。
  "姑娘你不用客气,呃,你好好养伤,别多想,我出去了。"
  重伤初醒,那女子也虚弱的没法再寒暄下去,只得微微的颔首。李清渺轻轻的退出了房间阖上了门,此时才顿感浑身无力,惆怅的长叹口气走出房门,一抬头却看到院子里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原以为敖祭走了就不会再回来的,可是前方站着的却分明是那熟悉无比的模样,李清渺激动的难以言喻,快步靠了过去。
  敖祭墨黑的发还带着湿气,披散在肩头,显然是浸过水了,李清渺心头一揪,有些尴尬的开口问道:
  "你。。。冷不冷?要不要喝点姜汤?灶上还有些。"
  敖祭偏过头来,面沉如水,良久才点了点头,跟着忐忑不安的李清渺进了屋。
  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搁在敖祭面前,李清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敖祭平静的面容,迟疑的问:
  "你是否在怪我不问缘由就救了陌路人,怕惹来麻烦?"
  敖祭慢慢地喝着姜汤,一言不发,幽深的眼只注视着手中的碗,充耳不闻。
  眼见敖祭的态度依旧不悦,李清渺犹豫了一会再次说道:
  "等那女子好些了就让她离开,到时候我们再正正经经吃顿饭,成不成?"
  李清渺讨好的声音显然取悦了敖祭,看着李清渺期待的眼神,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低低的'嗯'了一声表示他的谅解。
  看出敖祭已经松口,李清渺大大的舒了口气,刚才他差点以为敖祭会拂袖离开一去不归了,幸好,他还愿意留下。
  满足的笑了笑,李清渺指了指后院。
  "在下暂时只得与敖兄你分塌而卧了,希望敖兄不要介怀。"
  李清渺装作斯文有礼的模样很是逗乐,敖祭阴沉的脸色和缓了不少。
  "还望李兄今后不会后悔才好。"
  敖祭的声音还是清冷似冰,优美的薄唇却微扬起细小的弧度,难得的浅笑眩花了李清渺的眼。那种心口乱撞的感觉又汩汩的冒了出来,手紧张的攥紧了些,李清渺的耳根不由得泛起了浅浅的晕红,面颊更是滚烫的厉害,过了好一会儿,觉着脸颊没有烧得慌了,方才说道:
  "早些歇息吧,明儿是初一,去拾些柴火回来。"
  "为何要去拾柴?"
  对于李清渺话里莫名的坚持,敖祭难得起了好奇,遂问道。
  李清渺很轻蔑的瞥了敖祭一眼,眼神明明白白的点明敖祭的不开窍。
  "抱'财'进家都不懂?"
  对于一个财迷,还能说些什么呢?敖祭无言以对,只好按他意思早早的熄灯歇下了,身旁那人一沾枕就睡了过去,敖祭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睡颜,缓缓闭上璀璨闪烁的眸子,难得的安详宁谧。

第八章

  对于一个梨花带泪眼含凄楚的柔弱女子苦苦哀求,拼命诉说着家门被灭自身孤苦伶仃无人可怜的惨况,李清渺着实被打乱了心绪。本想等人伤好之后就一拍两散从此进水不犯河水的,可是现下看来恐怕难办了。
  他自认自己并非是个狠心肠的人,面对女子的哭诉他只得妥协下来,反正家中已经养了个敖祭,不在乎多收留一个,就算他难得善心大发好人做到底吧。所以不过一周时间,他的李家棺材铺旁边就多了一间新搭起的小木屋,住着那位除夕之夜倒在他家门口的女子。
  李清渺不得不佩服敖祭的先见之明,他居然早就料到自己会有后悔救人的一天。
  想到那女子再次醒来之后,出了房门见到敖祭,就走不动路了,从此缠上了他俩一口一个恩人一口一个敖哥的叫着,娇滴滴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对于女子见到敖祭就丢了魂这一点李清渺早就看透了,但凡是个爱美之人都会对敖祭的好皮相惦念不已。可是对于这硬生生缠上来的女子,该又如何呢?打不得骂不得赶不得,像是忽然闯入的活祖宗,开罪不得只得好酒好菜的供着,除此之外真是别无他法。
  家中多了外人的感觉很是尴尬,至少李清渺就浑身不自在,特别是一日三餐在饭桌上,那时时刻刻痴迷不已的眼神总是让他这旁观者惊坐出一身冷汗,倒是敖祭安安稳稳做着自己的事,该发呆就发呆,该进食就进食,无视那女子的彻底。
  "诶,尹姑娘,尝尝这道菜,是敖祭的心头好。"
  打扰旁人专注的视线总归还是不太好的,可是李清渺觉得再这么任由这尹姑娘直勾勾的看着敖祭,过不了多久敖祭就得被热辣眼神活生生烤干了,只得冒着被怒视的风险出声拉回那女子的注意。
  想来那尹姑娘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即使心如猫爪也总不能太过肆无忌惮偷看男子,被人这么提醒,女子的矜持还是占了上风,尹虹霓轻掩含情秋眸总算是开始低头进食,不再看着敖祭就废寝忘食。
  对于女子直白的爱慕,敖祭总是视而不见,对于这位尹姑娘的倾慕,他也不屑一顾似地从不介怀,只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主动开口说道:
  "听说山间桃花初绽落英缤纷美不胜收,尹姑娘可否赏脸陪敖某一游?"
  此话即出,李清渺惊,尹虹霓喜,两人均是万般滋味在心头,脸色却一青一红天壤之别。
  同住一季,那薄情人从未把哪位女子掂在心尖,更遑论邀约赏花,可这尹姑娘却被青眼相待,可见敖祭动了心思了。
  敖祭有了心上人,那还需要他的关照吗?恐怕不久就会搬离他这处陋室与心上人双宿双栖了。妖物寿命不同于凡人,与心爱女子相伴一生不过转瞬之事而已。
  李清渺黯然神伤,尹虹霓却嫣红着绝色脸庞羞羞怯怯的与敖祭并肩出门,时而颔首时而浅笑,一副沉浸在爱恋中不可自拔的深情模样,敖祭虽然还是面沉如水的姿态,眼底眉梢却多了分柔和,呵护之情显而易见。
  看着俪影成双而出,李清渺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半晌才不由得嗤笑自己的糊涂。他与敖祭本非同路人,终究会行向陌路,有何诧异有何惊奇的,不过是成全一对郎情妾意的爱侣,只是如此而已。
  锁上家门,李清渺恍恍惚惚的往后山踱去,一步一缓慢慢地走着。
  有情人赏花之美态,他就赏花之零落,不闻风月只求破败,也算是寻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慰藉。
  红粉花瓣顺着山风零零落落的洒在李清渺肩头衣襟上,神智迷乱的李清渺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他的一门心思已经随着那对丽人而去了,散步不过是寻个发泄。只是花瓣却越来越繁密的铺满了李清渺脚下的羊肠小径,怪异的厉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果然一对璧人呐。
  李清渺苦涩的弯起唇角,有些懊恼没有去酒馆顺壶酒来,被落英覆盖的幽径曲曲折折好似没了前路,走着走着脑子也恍惚起来。
  有些奇怪啊。。。
  正这么想着的李清渺眼前一花,人就直愣愣的倒了下去,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束轻纱,缓缓的覆在他身上,温温柔柔的好似皎白月光,一双金绣黑革筒靴停在李清渺身旁。
  迷迷糊糊的抚着抽痛不止的额角,李清渺挣扎着坐起身来,待视线清明时才发觉自己是在家里,头重的像是几宿没睡似地。
  醒来之前他好像做了个梦,朦胧的梦境里有位美貌女子柔弱婉约的嫣然一笑,眉目却记不清了,似幻似实。
  "醒了?"
  正在李清渺百思不得其解时,敖祭推门而入,立于床边打量他满脸的苍白之色。
  见着敖祭,心口平白无故漾起一阵抽痛,酸酸涩涩像是被泡在了醋缸里,意识深处总觉得好像梦中那位貌美女子就伴在他身边娇怯可人,婉转承欢。
  "这两日家中可有客人来过?"
  "不曾。"
  对于李清渺的疑问,敖祭斩钉截铁的回否认道。
  不曾有外人来过么,那依稀记得的女子又是谁呢?
  李清渺摇了摇头,感觉脑中那女子影像又糊涂了些,才醒觉,或许那女子就是空梦一场罢了,便不再执拗的纠缠于此。
  下榻洗了把脸,李清渺回身看向还站在他身后的敖祭,微微一笑。
  "我去准备早膳,一会就能吃了。"
  "恩。"
  敖祭应了声,没有跟着李清渺一同出房门,而是将视线转到了李清渺枕下那一缎月白霓裳上。
  "即以现了原型,暂且放你一马,好自为之。"
  清冷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之意,任谁看到此时的敖祭都会觉得诧异,他竟对一截锦缎放了心思口出威胁。
  轻蔑的睨视着无风自动的月白霓裳一眼,敖祭踏出了房门,门扉缓缓的在身后阖上。

  云雾氤氲,仙气缥缈,百花绽放,天青似洗,暗香浮动间隐约可见一袭单薄身影行于蜿蜒桥廊之上,且进且停。
  "玄若,为何避我?"
  突来的质问打破了平静,一袭黑衣墨发高束的男子从天而降,焦急的拽住桥上之人藏于袖间的手腕,清冷低沉的嗓音带着愤怒与不甘,细听之下还能隐约觉察到语气中的无奈。
  抽回被人无礼扯住的衣袖,白衣人踏水而过凌波而行,转瞬间便到了桥那头,由始至终没有转过身来看向那个仓皇恼怒的黑衣男人。
  "玄若,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向你证明,纵使千年逝尽,天地沧桑,我亦执着你一人。"
  激烈的话语带着年少轻狂般的傲慢无礼,黑衣男子似受伤野兽般的嘶吼透着丝丝的不甘不愿,挺拔健硕的背影轻轻颤抖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立在花瓣纷飞碧水荡漾的桥上显得格外苍凉无助。
  那素白衣衫的男子早已不见踪迹,只余下伤心人独自彷徨惆怅。
  心口一滞,李清渺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感觉呼吸前所未有的沉重,适才梦境中看到的场景好像似曾相识。那云巅之上的仙境虚虚幻幻,那两人的身影也忽远忽近看不真切,只有那霸道张狂的嗓音总带着点熟悉的感觉,偏偏一时间忆不起是谁了。
  一整夜没有睡安稳,李清渺铁青着脸起身做饭,头昏脑胀时还不小心把手指给切到了,真是刀刃也要食肉了呐。
  李清渺将早膳端出来,敖祭依旧老样子端坐在原位静静的等待着,也不催促。
  两人默默的吃着肉包喝着白米粥,李清渺有心事,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大半时间都发着呆过去了,连敖祭用完膳食看向他时都没有察觉,直到右手被人牵了过去。
  "怎么回事?"
  刚才剁肉馅时切到的手指没有包扎,伤口还颇有些深,要不是他自己没留心端碗喝粥也不会被敖祭看到这么丢人的伤口了。
  "呃,刚才切菜不小心刃了手,没事,血止了就好了的。"
  敖祭顺着李清渺伤口处轻抚而过,那道还渗血的口子即刻消失不见,手指像是从未伤过似地。
  对于敖祭时不时施展一手的法术,李清渺从诧异到平静,见多了也就当成惯常事了。只是敖祭老这么漠不关心不分场合的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捕风捉影,到时候流言缠身陷入困顿会相当麻烦。
  "你啊,还是注意点不要被人看到你施法,一旦泄露出去你会被当成异类烧死的。"
  李清渺总觉得要提醒一下不以为然的敖祭,小心驶得万年船呐,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敖祭起身走向他常坐的窗边,负手而立,过了一会才淡淡的说道:
  "只有你见过。"
  微微一愣,李清渺回过味来,明白这是敖祭对他的信任,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对了,晚上村子里有踏花节庆,去凑个热闹怎样?"
  柳村每年都会举办踏花庆典,一年比一年盛大。所谓'踏花'无非就是求个好彩头,盼着来年能够丰收通利事事如意。再加上村里传言说今年京城有位大人辞官归故里,带着大批圣上的赏赐回乡开了商铺,许多有意结交的商贾都纷纷在村里置办了新店,生意往来比往年更加好上了许多,连带着柳村也更加繁荣了,所以今年的踏花庆典肯定与众不同值得期待。
  李清渺晓得敖祭素来喜静,不爱热闹,可是难得的庆典不去看看着实可惜了,所以才贸然开口询问道。
  敖祭侧过身来看向李清渺,良久才点了点头算作应承下来。
  李清渺喜在心头,还以为此等提议肯定会被拒绝的,没想到这回敖祭居然那么爽快就答应了,太难得了。

第九章

  夜还未黑尽村里已经沸反盈天热闹欢腾了,食过晚饭之后不算狭窄的街道就被一路徐徐游玩的人们挤了个水泄不通,一些颇有头脑的小商贩也趁着节庆时机赶忙兜售平日那些不算稀罕的小玩意,面具面人,丝箩锦帕应有尽有,那些孩子热衷的小食也是走一步就有一处。
  李清渺打理下仪容拉着敖祭就出了门,他们没有去凑那人多的热闹,而是远远的游走在人群之外,观赏满树挂满的袖珍灯笼,那荧荧晃晃的微光照的半个夜空都亮堂起来,秀秀气气着实可爱。
  敖祭平淡冷漠的打量着不远处那些喧闹吵嚷的人群,不悦的凝眉,光是见那人潮汹涌的架势他就后悔应了李清渺的邀约了。
  李清渺不知何时跑开了,正当敖祭想要寻他时,就见他两手都举了个粗劣面具奔了回来,还眨了眨眼对敖祭揶揄道:
  "你这张祸水脸最好还是遮起来比较妥帖。"
  说罢不顾敖祭满脸不快硬给他套在了头上,自己也戴起了另外一个,那被眼罩遮住的会引来他人侧目的右眼也被藏在了面具之下,李清渺顿觉轻松不少。
  遮住脸之后敖祭原本冷冽的气质愈发突出,明明白白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旁人心生怯意不敢亲近,李清渺伴在他旁边悠闲走着,少了众人或嫌恶或痴迷的目光,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柳村有条胭脂河,河上一架胭脂桥是众多青年男女最是心生向往的地方。
  相传有位绝色伶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偏偏生来就口不能言。每年的三月初六这一天她都会往河中放下一盏亲手折制撒上殷红胭脂的花灯盼有心人怜惜,却从未如愿。就这样从青春韶华等到了鬓发含霜,待到垂垂老矣之时都还无人能夺得花灯解她心忧,伶姬伤心之余投河自尽,被一年少书生所救。伶姬观那书生眉目,却依稀是曾经许诺她一生的良人,泪洒而下,喜极而泣,终究无力回天命断于此。那之后伶姬的尸身不见了踪影,倒是河中突生胭脂般殷红的莲花,一朵连着一朵妖娆妩媚开满整条蜿蜒清河,从此那河也被称为胭脂河,自然河上石桥也被唤作了胭脂桥。
  再之后,但凡孤身一人想要寻得真爱的有情人总会在'踏花节'这一天来到胭脂桥许愿,长长的桥走过一遭,或许就会在无意间遇到心灵相惜之人成就一段佳话。
  李清渺是不信这些的,可是村子中央太过拥挤了他更不愿亲近,渐行渐远的退了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胭脂河。
  敖祭见着河中无数点燃的花灯轻蔑的看了一眼。
  "凡人真是可笑,只一盏无依无靠的孤灯就能候来情缘,那天上月老还要来作甚。"
  这还是敖祭头一遭表露出嫌恶,李清渺看着他阴晴不定晦涩难辨的眼眸有些发沭。
  "敖祭,你要是不乐意我们就回去,不逛了。"
  比起招来一肚子的不快,还不如就此作罢,反正热闹已经见识过了,跟往年也并无太大出入。
  李清渺举步便走,敖祭跟在他身后闷不吭声,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李清渺不由得有些懊恼,早晓得敖祭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就不作这个不情之请了,搞的他现在里外不是人的,难堪又狼狈。
  咬了咬唇,李清渺埋着头朝前走,此时桥上人差不多都散去其他地方了,所以他放纵脚步没有顾忌的想着心事。
  "哎呀。"
  短促的一声惊呼过后,李清渺察觉到肩头一歪,定睛一看,一位白衣公子狼狈的跌坐在他身前正踉跄着爬起身来。
  暗叹不好,李清渺赶忙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嘴上连连告罪:
  "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适才在下心神恍惚冲撞到你了,你没事吧?"
  那白衣公子微微抬首,一双粲然星眸映入眼帘,淡淡一笑是说不出的清雅脱俗。
  "小生无碍,多谢公子帮扶。"
  李清渺何曾见过如此风仪俱佳的谦谦君子,好感顿生,也跟着微弯唇角,笑意盈盈。
  "公子不介怀李某唐突就已足够,无须道谢。"
  "李?啊,公子你也姓李么?"
  听闻李清渺自报家门,白衣公子顿时激动的彷如见着亲人般说道。
  也?
  "莫非公子你也姓李?"
  李清渺甚感惊喜。
  说来也怪,偌大个柳村本地李姓之人却寥寥无几,一听那白衣公子脱口而出,李清渺也颇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欣喜。
  "可不是么,我们还是本家,当真是有缘分了。"
  敖祭双手环胸斜倚着桥廊凝视着两个相见恨晚的人寒暄,眼神犀利冷漠。
  "在下姓李,名清渺,本地人士。公子如何称呼?"
  本就一见如故,李清渺含笑询问,心生结交之意。
  想来那白衣李公子也正有此意,赶忙拱手还礼,道:
  "鄙姓李,名楚泽,字惟知,号玄若。李兄称我玄若即可。"
  "玄若?!"
  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李清渺错愕的忘情惊呼,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翩然而立的李楚泽,瞪大了吃惊的眼。
  对方也被李清渺突来的失礼惊了一跳,轻蹙着眉低声问道:
  "是在下的名号有何不妥之处吗?"
  看着眼前公子疑惑的眉目,李清渺才惊觉适才失礼于人前了,赶忙拱手致歉。
  "非也,李兄之名并无异处,是鄙人大惊小怪而已,还望李兄海涵。"
  李清渺诚恳的道歉让李楚泽又重开欢颜,赶忙免了客套拉起他,冲他展颜轻笑。
  "都说叫我玄若了,同是本家何必如此见外。"
  李清渺见李楚泽为人豁达爽快也松下心防,轻轻笑着,回道:
  "那玄若你也称我清渺如何。"
  李楚泽挥了挥微敞广袖,拱手施礼。
  "清渺兄。"
  李清渺愣了下,知他是有意玩闹,也跟着回道:
  "玄若兄。"
  起身之后两人才觉得此举滑稽,不由得相视一下大笑出声,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却像相识多年的知己一般自在惬意。
  敖祭冷冷的注视着浅笑晏晏的李楚泽,不发一言转身离开,李清渺背对着他并未察觉,倒是李楚泽看见了赶紧拉了拉李清渺的袖子。
  "清渺,那位同你一起的公子朝那边去了,你不追上吗?"
  被人一提醒,李清渺才惊觉敖祭的存在,不禁有些手忙脚乱。起脚刚想要去寻敖祭又不好将李楚泽抛下,进退维谷。
  李楚泽是个剔透心思,见着李清渺面露难色,淡然一笑:
  "清渺你家住何处?改日我去寻你一道吃酒如何?"
  李清渺喜上眉梢,赶忙报出自家住址。
  "我家就在后山脚下李家棺材铺。。。"
  出口才发现那儿着实不是什么邀人拜访的好去处,李清渺有些黯然。
  李楚泽不以为意,展唇一笑,点了点头。
  "那我改日定当登门拜访,到时清渺你不要嫌我叨扰了你清静才是。"
  见李楚泽并无介怀之意,李清渺心存感激,连连颔首。
  "待到那时在下必定扫榻相迎。"
  李楚泽笑的更是开怀,推了推李清渺的肩膀,指了指敖祭离开的方向,道:
  "清渺你快回去吧,晚了家人惦念。"
  跟李楚泽抱歉的笑了下,李清渺立刻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无灯之处。
  李楚泽迎风而立,素白衣裳随风飞舞,漆黑如墨的额发遮住了眼中精光。
  河上花灯璀璨依旧,却不见了白衣公子绝世之姿。
  匆匆忙忙赶回家中,门扉紧锁未曾被人开启,李清渺见状有些起急,连忙又要冲出家门寻人而去,却见敖祭站在门外神色晦暗难明。
  刚才与人谈天说地忘了敖祭,李清渺心头有些发虚。提议出门的是他,玩的忘形的也是他,不怪敖祭给他摆脸色了。
  讨好的笑了下,李清渺凑上前去,轻声问道:
  "适才是我不对,跟你赔罪了,莫生气。"
  敖祭斜睨他一眼,顺手将他半挂在发间的面具取了下来。
  "今后不要遮住容貌,你就是你,何必管旁人眼光。"
  敖祭一贯清冷的嗓音听来带着些微怒意,李清渺有些心惊,昂首看向他,却见月光下敖祭的脸轮廓迷蒙,辨不真切。
  知他是为自己抱不平,李清渺有些赧然的垂下眼睑,嗫嚅道:
  "今后不会了。"
  不知是保证今后不会再戴面具还是不会再将他孤立遗忘,李清渺耳根红透成了那胭脂河中的花灯。
  敖祭勾唇浅笑,轻轻拨弄着李清渺束起的长发。
  "歇着吧。"
  "好,明天还得早些起身去市集,地里的菜籽不够了。"
  其实添置菜籽这事李清渺一直都记挂在心上的,却被村里的节庆给闹腾的忘了。
  敖祭幽幽的看了李清渺一脸的精明,不解的问道:
  "为何又要赶早?"
  敖祭从未见过李清渺困过秋乏,每日他踏进屋里都会看到李清渺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的忙里忙外,这回难得村里节庆,理该怠惰几天好好休息才是,却偏偏听到他说要早起,难免让人有些纳闷。
  李清渺甩了他一枚白眼。
  "明个早市买家比卖家少,早点去不但可以选到好料,还能趁着人少多讲些价钱,何乐而不为?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能省则省呐。"
  敖祭被噎了个正着,不再言语。
  每次当他觉得李清渺清高淡然的时候,每每假象就会被他的现实打破。锱铢必较到这个份上的凡人真是不多见。

第十章

  三日过后,李楚泽果然依约而来,一身素白翩然而立,站在门外淡淡的冲着李清渺一笑。
  "清渺,叨扰了。"
  李清渺正从灶房里出来,看到眉目清雅温文浅笑的李楚泽惊喜非常。
  本以为这锦衣玉带大户人家出身的李公子必定不会愿意与他此等下作人结交的,当日桥上相约不过是寻常客套话,心里还着实沮丧了一阵,谁想到今日居然迎来故人,自是欢欣雀跃。
  "玄若,正巧我备了午膳,一道用罢。"
  敖祭的脸色自从看到李楚泽进门之后就冷若寒冰,见李清渺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更是阴郁了眸,不发一言拂袖而去,出门时与李楚泽擦肩而过却眼都不斜的走了,留下李清渺尴尬的不知所措。
  "呃,玄若,今日我这兄弟身体不适,怠慢了,莫要介怀才是。"
  李楚泽轻轻一笑,提起手上带来的小酒坛。
  "是玄若选的不是时候惹恼你兄弟了,可惜这坛'曲殇'只有我俩分享了。"
  拍开封口红泥,一股浓郁酒香扑鼻而来,只是一嗅就知此酒不凡,对于酷爱饮酒的李清渺来说,李楚泽携酒前来实在是贴心至极。
  招呼李楚泽坐下之后,李清渺进灶房多拿了一副碗筷,将还未沾过的膳食都拨出了一份拿盘子盖着搁到一旁,自己才重新落座举杯说道:
  "能与玄若相识是清渺三生有幸,先干为敬。"
  豪爽的一口饮尽,李清渺笑意盈盈的看着李楚泽,很是好奇这书生般文弱秀气的公子酒量如何。
  李楚泽见着李清渺眼中戏谑之意,含笑举杯,也是一饮而尽,洒脱肆意的模样少了扭捏多了豪迈,让李清渺对他更是好感倍生。
  "尝尝看这些家常小菜,粗茶淡饭,希望玄若你不要介意。"
  桌上只是一碟时令小炒和一盅鲜鱼汤,看起来确实寒碜端不上台面,若非李楚泽来的突然,否则他也不会只拿这些招待客人的。李清渺不禁有些微醺了脸。
  李楚泽幽幽的看了李清渺一眼,挽起袖子执起竹筷,先尝了一口小菜,微笑着道:
  "清爽可口很美味啊,清渺你也吃,不要那么拘谨。我俩本就平辈相交,不该如此客套才是。"
  看着李楚泽落落大方的给他夹菜,李清渺也没那么拘束了,与他把酒言欢很是畅快。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已十余年,早就绝了与人相伴的念想,却没想到与敖祭一场奇遇之后平淡生活生出微澜,而今又结识了李楚泽,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相逢知己千杯少,一整坛酒不知不觉间就被他俩喝了个干净,李清渺眼前一花,不胜酒力醉卧当场,迷蒙间看到李楚泽也半趴在桌上,笑了笑,呢哝调侃道:
  "看来玄若你的酒量也如此而已啊。。。"
  李楚泽垂着头没有搭理他,李清渺酒意上头也浑浑噩噩的眯了过去。
  本该先一步醉倒的李楚泽在李清渺酒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缓缓的抬起头来,清眸明亮哪还有半分醉意。
  "可算是找到你了。"
  满意的抿唇浅笑,李楚泽轻轻的伸指描绘着李清渺脸颊的轮廓,指下粗糙的触感历经了沧桑,这个男子过的并不好,甚至是凄苦的。
  伤怀无人顾,哀戚无人闻,仿若被天地都遗弃一般挣扎生存着,蹒跚前行。
  感觉到脸上□的抚摸,李清渺不耐的挥开,片刻之后又沉沉的睡去,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是一份识得知己的满足笑意。
  注视着李清渺展唇而笑,李楚泽温润的眸子深幽无垠,起身挨近李清渺,看似单薄瘦弱的手臂轻巧的将喝醉的家伙打横抱起,迈开稳健的步子走出了房门。
  一双藏在暗处的清冷寒眸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直到二人的身影渐渐从眼前消失,隐向了山林深处。

  雾霭之下是翻腾的云浪,瑞光笼罩祥云聚首。
  一袭素白衣裳的男子盘膝而坐,临着一弯天际清河吹着玉箫,低低靡靡哀婉徘徊,似是缠绕着人心般蛊惑,又似寒冰般无情萧飒。
  "玄若,给你。"
  黑衣男子站在那人身后,一身金盔战甲泛着冷冷寒光,裂开血口子的手上握着一束模糊不清的物什,看不真切,只是清冷的声音中含着淡淡的哀求之意。
  那素衣男子依旧默默的吹着玉箫,仿若未闻一般毫无反应,身旁伴着一只银白似雪像犬又像羊般地动物安静的趴伏着。
  倔强的伸着手臂不愿收回,黑衣男子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在轻轻颤抖着,固执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素衣男子吹完一曲停了下来,玉箫收进宽大广袖之中,拍了拍身旁神兽的毛茸茸的脑袋,一语不发驾云即走,神兽乖顺的跟在他身后也逐渐在云雾中隐去了身形。
  黑衣男子仍是刚才那般模样站着,却似成了一座雕像久久矗立着。
  李清渺紧闭着眼,不安的转动着眼珠,被梦魇纠缠的感觉让他无法摆脱只能一味的看,偏偏又是那副让人气愤的场景。
  他多想冲那个黑衣男人怒吼,离开吧,放弃吧,那白衣人不是那个能够懂得你情意的人,何苦为难作贱自己苦苦哀求那人回眸。
  可是这是梦境,纵使他费劲了全力想要挣脱出去也无能为力。
  那一身铠甲的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忽然摇晃了一下,想来已经僵直的手臂总算是垂了下来,掌心滴下了点点鲜血,染红了脚下一团雪白云朵,带出冷煞之气。
  男人小心翼翼的将手中无人接过的物什放回怀里,呵护似地抚摸了一下,才迟缓的转过身来,抬起手臂将覆面的盔甲取下,一头泼墨般的长发垂至腰间,一缕刺目的鲜红血迹从额角蜿蜒而下,剑眉入鬓,似笑非笑的凤目只余下森冷寒意,锐利的让人无法逼视,薄唇苍白似雪,颊畔一道沁血的伤痕带着腥风血雨的气味,是战甲嘶吼的余啸,也是存活下来的证明。
  李清渺屏息静气,明知是在梦中却不敢惊动到那黑衣男子,只因他被那人浑身的阴狠暴戾震慑住了。即使他生来便与阴物打交道却还是无法承受来自那人浴血的压迫感。那是经过千锤百炼而出的强大气魄,不是他此等凡人可以仰视的。
  忽然那黑衣男子像是发现有人窥视一般猛然拔出手中长剑当空一劈,李清渺吓的浑身颤抖,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就感到了一阵凌厉杀气迎面袭来,想要惊呼出声却发现自己连呼喊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见一道寒光呼啸而至。
  适才像是被铅石压住的眼皮猛然一跳,李清渺一下子就睁开了酸涩的眸子,后脊湿冷一片。那梦中太过真实的恐惧让他一时半会辨不清身在何处,手心的冷汗让他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躺了半晌之后李清渺才觉得四肢有了些力气,凌乱的呼吸也趋于和缓,这才有精神打量了一下周围。
  熟悉的房梁和身下冷硬的感觉都在告诉他,他在自己家里,躺在他的棺材板上,没有身穿铠甲的黑衣男人,也没有一身素白吹着玉箫的男子。
  窗外依稀透进几缕熹微晨光,不远处狗叫鸡鸣也提醒着他时辰不早了,撑起睡的僵硬的身体,宿醉的后果让他眼圈青黑精神不济。房内并未看到李楚泽,想来他该是回家了吧。
  他这个东道主做的还真失败啊,连客人何时离开了都浑然不觉,兀自睡得安稳舒坦,改日要是重遇李楚泽真得好好致歉才是。
  轻叹了口气,李清渺打水梳洗,换下昨日染着酒臭的衣裳跟敖祭的衣服一起泡进了大木盆,端着朝后院水井走去。
  看日头不错,总该好好收拾下屋子,虽然他懒散,可是也容不得自家变成猪圈。
  忙活了一早上,浆洗过的衣裳一一晾晒好了,李清渺才惊觉肚腹空空。从昨个中午过后就一直没进食,怪不得刚才站起来时头晕眼花的。
  放下挽起的袖子,李清渺踏进灶房,很意外的没有看到往常敖祭弄回来的鲜活水货,灶台上一尘不染,干净的让他想做饭都无米下锅。
  不知怎的李清渺有些生气,敖祭怎会如此小气,不过就是请李楚泽吃了顿便饭而已就让他气得彻夜不归,有这么严重吗?心胸真是狭隘。
  微愠的青着脸走出灶房,李清渺一抬头就看到敖祭好端端的坐在桌边茗着香茶一派悠闲惬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拍案怒吼道:
  "昨天你上哪儿去了?"
  敖祭轻瞥了李清渺一眼,淡然的移开视线,放下茶杯开口道:
  "你会在意我去哪里了吗?"
  语气里的不快丝毫不亚于李清渺,显然这位大爷也是一肚子不舒坦无处宣泄。
  "你说这是什么话,你吃着我的住着我的用着我的,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见不得敖祭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李清渺气急了就口不择言,话说出口就见敖祭脸色一沉,执杯的手一紧,手上青筋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无心留我何必惺惺作态。"
  敖祭微敛墨瞳,紧抿着唇冷冷的注视着李清渺,见李清渺倔强的别过头去,冷哼一声夺门而去,桌上的茶杯变成了一柸粉末,煞是骇人。
  李清渺气得胸口都疼了,气呼呼的坐下倒了杯水咕噜噜的灌了下去,总算是舒服了一些,但是心里还是闷得慌,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想了想干脆埋头再睡一觉得了,眼不见心不烦。
  敖祭你有本事就再也别回来,要是被人逮到烧死也怨不得旁人!
  离开桌子的时候李清渺衣角扫到了适才敖祭端坐着的木凳,哐当一声,凳子翻倒在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帛包袱也散开来,里面滚出来好几个新鲜水灵的山间野果。
  李清渺走过去将果子拾起来放回桌上,摸起一个拿袖子擦了擦,放在嘴里一咬,鲜甜的汁液就溢了满口。正是饥饿时也顾不得其他了,李清渺忍不住吃了一个又一个,不一会儿包袱里数量不少的野果就被他一扫而空填进了肚皮。
  满足的拍了拍饱胀的小腹,李清渺微眯着眼看向那块裹着果子的黑色布帛,拿在手里默默的看了良久,许久才长叹一口气:
  "李楚泽不过是个外人,你却硬要同我生气,娘个呸的。"
  骂过之后李清渺又皱了皱眉,低喃着窃窃呢哝:
  "敖祭,我不气了,你回来吧,我不嫌你。"
  你是妖也好仙也罢,我都舍不得让你走。敖祭,你早已是我不可或缺的家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第十一章

  连续三日,静候家中的李清渺没有等到回负气出走的敖祭,倒是等来了素衣翩翩的李楚泽。
  "清渺,何事伤怀?是身体不适吗?"
  才踏进李家就看李清渺一脸怅惘的模样,李楚泽担忧的探手去摸他的额头。
  李清渺反射性的偏开头去,却见李楚泽停在空中尴尬的手指,顿时窘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随便寻了个话头,说道:
  "我身体没事,劳玄若你挂心了。你不是说今日镇上办花灯会吗?我们走吧,再不出门就赶不上了。"
  怔了一下,李楚泽好风度的收回手来藏于袖中,尔雅一笑。
  "时辰还早,不用着急的。"
  见李楚泽并未恼怒还是一派儒雅温和,李清渺暗暗松了口气。
  "玄若你先去外面等一下,我换身衣服,很快就好。"
  自从三日前敖祭莫名恼怒愤而离开,他就一直浑浑噩噩的过了三日,这下子要出门见人了才惊觉身上邋遢,也亏得李楚泽并未嫌弃讥笑。
  李楚泽微笑颔首,出门时礼貌的带上了门。
  找了身浅灰色的衣裳换上,李清渺修了面束好发,收拾齐整了正准备出门,可是脚刚迈开就犹豫了起来,顿了顿,还是回身抽了张笺纸刷刷刷的写了几个字,小心翼翼的拿灯座押着,才安心的出了门。
  李楚泽雇了辆马车,以车代步,不需步行赶路确实轻松不少。李楚泽满腹经纶谈笑晏晏,时不时说些所见所闻的乡野趣事,偶尔引经据典文采斐然,逗得李清渺忘了沮丧心情抒怀许多。李楚泽为人爽朗洒脱,仪态尔雅风度翩翩,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行来也不觉无聊,李清渺本来沉重的心情也和缓了不少,不由得有些感谢李楚泽此番好意邀约了。
  柳村离柳镇并不算远,比之柳村的清秀婉约,镇上看起来大气不少,商铺鳞次栉比富丽堂皇,连路上行人穿着的衣裳都不是他们那种乡野小地可以比拟的。
  行到镇上日头已近正午,街上的人群稀稀疏疏三三两两,李楚泽提议寻家小店歇息一下,李清渺赶忙点头如捣蒜。
  这几日他独自对着一桌子的菜肴着实没什么胃口,草草吃点就算充数了,今日出游心情一舒畅才觉腹如雷鸣,饥饿了起来。
  点了几道小菜又端来一壶酒,李清渺淡淡的笑了下,想到上次和敖祭一同饮酒已经有月余了,不由得心生沮丧,喝酒时也少了上次的惬意多了些愁容,李楚泽看在眼里却不点破,一个劲的给他斟酒夹菜,献尽殷勤。本来此等动作一个不好就会偏于下作,可是在李楚泽做来倒别有一番潇洒姿态,看起来光明正大的,李清渺也没在意,只顾着埋头饮酒。
  一小壶酒不多时就被李清渺喝了个干净,李楚泽又让小二上了两壶,他自己那杯还是最初的模样,一口都未抿,倒是李清渺已经迷迷糊糊不知所以了,不多时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连何时被人搬回客房的都不清楚,当然也不会知道有人就坐在他身旁虎视眈眈的守了他一场长长地迷梦。
  梦中仍是那楼台仙境,素衣男子踏水而立,抛洒着鱼饵惬意悠闲,皙白裸足浮在清波水面上像是透明琉璃泛着淡淡光华,纤长指尖偶尔探出衣袖,盈盈生香。及膝长发似临渊墨带,只一袭背影就引人遐思无限。
  静如明镜的水面忽然一阵水波潋滟,水中伸出一只强健手臂一把拽住了素衣男子单薄脚踝,男子只是定身不动,倒是水里那人先忍不住浮出水面,一片平滑如凿的黝黑肌理彰显男儿气魄,暗如子夜的长发泼墨一般晕在清河面上,显出丝丝妖异。
  "总算是让我抓到你了,玄若。"
  玄若垂下眼睑,第一次将视线投注在男子身上,这也是第一次李清渺透过那骄傲男人的眸子看清玄若的样貌,惊愕的瞪大了眼。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活生生一副敖祭的模样,只是那眸光流转之间透着幽暗紫光,连那一直以来直垂膝上的发色都带着紫曜石似的迷蒙色彩。
  玄若并未张口,温润平和的声音却能清清楚楚的传递出来。
  "你有何资格让我停留。"
  男子紧蹙着俊挺长眉,倔强的不愿松手。
  "你曾经说过会待我好的。"
  千年之前在那弯清澈星河之下,是这人亲口承诺会待他好,誓言不该亘古不变绝不食言吗?
  为何只是千年,一切都变了模样。
  沧海桑田从未更迭,偏偏那一袭素衣的温润男子却再不展笑颜,这是为何。他一直未能明白其中缘由,所以他才会如此执着想要等个结果。
  "那么,我后悔了。"
  玄若指尖结印点在男子傲然扬起的眉间,刚才还紧紧拉着他脚踝的手猛然松开,还他自由。
  浑身火焚一般的痛苦让男子沉入水中挣扎良久,待他起身时早就失了玄若的身影,浸在水中的背影孤寂的像是失去了一切。
  许是男子苍凉的眼眸惊了心神,李清渺睁开眼时眼角微微的湿润了,是为了那痴情人难了的深情,亦或是为了那冷淡男子一句'后悔',他也闹不明白了。
  梦中那两人之间的纠葛他并不知情,可是到底是何事让他们如此陌生,一个追一个逃,每每如此。
  "清渺,你醒了?睡的好吗?"
  抚额沉思的李清渺忽然听到人声,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李楚泽正举着油灯浅笑注视着他。
  "啊,玄若,对不住,我吃酒醉了,劳你久候。"
  李楚泽在床边搁凳上放下油灯,很自然的坐在床沿。
  "是我冒昧才对,本不该打扰你休息的,无奈店家说没有空房了,所以我才会厚颜叨扰,是我准备的不够周道才是。"
  听到李楚泽充满歉意的解释,李清渺反而心虚的不得了。本来相约出来赏灯,他却一醉不醒,实在是他先失礼于人才对。
  "现下去赏灯还来得及吗?"
  为了免除继续客套下去的尴尬,李清渺顾左右而言他的转开话题。
  "此时才是赏灯的大好时候,我先下楼准备一下,清渺你归整好了就下来吧,难得的节庆,去散散心也好。"
  李清渺点点头,见李楚泽出了门赶忙起身穿上外衫,套上鞋袜,梳理好凌乱的发。看着镜中的精神不济的脸不由得顿了顿,想起梦中那叫做玄若的男子。
  敖祭,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他知不知道他本该叫做玄若呢?就算眸色和发色皆不相同,可是那张引得人嫉妒发狂的绝色面容却一模一样。是为了躲避那黑衣男子的纠缠才会落入凡间误入他家的吗?
  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想要解开,可是那个把握这一切关键的人却离开了。
  一想到这里,李清渺本来就不畅快的心绪愈发沉郁起来,只是想到不好用这副模样对着李楚泽,只好勉强挂了三分笑意出门。
  李楚泽显然很熟悉地形,带着李清渺避过人流噪杂的大路钻着小巷子,不一会儿就挤进了举办花灯会的镇中央的大广场,那儿摆放着一座巨大的红色绸缎堡,无数丝线垂下来,像是一挂火红飞瀑悬在天际一般,周围的人都兴奋莫名。
  李清渺来镇上的机会很少,除非接了活计来送货,否则一年难得来一次,适逢这种盛会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眼看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他很疑惑的看向李楚泽:
  "玄若,不是花灯会吗?怎么灯没几盏尽是人。"
  微微的笑了下,李楚泽耐着性子解释道:
  "戌时这里会有大型花灯巡游,要是清渺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就去别处逛逛一会再回来。"
  确实不喜欢人多拥挤,李清渺皱眉颔首,跟着李楚泽钻出人群朝别处走去。
  四方朝向的主干道上都燃着形态各异的花灯,灯上描绘着精致图样,或是历史人物,或是飞禽猛兽,或是花鸟鱼虫,或是清雅诗词,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很是漂亮。
  街道两旁叫卖声不绝,热闹非凡,这么看来村里的'踏花'显然够不上台面,寒碜许多,怪不得李楚泽一定要邀他前来见见世面。
  本想买些东西送给李楚泽感谢他一番照顾之情,可是李清渺一打探周边商贩摊子里那些物什的价格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光是一把质地中等的竹扇就要一两银子,在村里都够他吃上月余奢侈饭菜了,不成不成,这个主意太不合适。
  细思了片刻,李清渺觉得还是打一口上好棺材给李楚泽比较实际,人固有一死没什么好避讳的,而且就算李楚泽自己用不上还有家里人,总不会每个人都长生不老吧。
  在李清渺简单的想法里压根没有想过送人棺材有何不妥之处,只是被镇上东西的天价惊吓过后自然的反应。比起送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棺材岂不更好,不用额外掏腰包的事情他都决定的很爽快。
  打定主意之后李清渺就坦然了,眼不斜身不移的走在李楚泽身旁,无论街道两旁的小贩吆喝的再热闹也心如磐石。
  李楚泽领着李清渺逛了许久,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转头问道:
  "清渺你累了吗?要不要回客栈休息?"
  正看着一盏题着灯谜的花灯的李清渺闻言回头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用,不用,我精神着呢,你不是说戌时广场有花灯巡游吗?我们走吧。"
  李楚泽点点头,淡笑着道:
  "没想到清渺你也有迫不及待的时候,难得难得呐。"
  李清渺分不清李楚泽唇畔那抹戏谑笑意是什么意思,只好跟着笑笑,拽着李楚泽就走。
  "快走吧,晚了就赶不上了。"
  被人拖着走了一会之后,李楚泽才轻笑着提醒道:
  "清渺,你走反了,广场在东边。"
  而他们正走在去西边市集的路上。
  猝然顿住脚步,李清渺羞赧的挠了挠颊侧。
  "我不识路,还是要劳烦玄若你带路了。"
  "乐意之至。"
  看李清渺微红的耳根,李楚泽笑意愈发深刻起来。

第十二章

  刚才就见拥挤的广场此刻更是人声鼎沸,围观的人群把广场圈了个水泄不通,李清渺在人圈外面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找不到空隙,见状只好安分的待在原地感叹镇上的人流充沛以及众人参与庆典的热情。
  李楚泽不知从何处钻了过来,拉着李清渺就往广场外围走去,李清渺不明所以的跟着他朝人少的地方去,一头的雾水。
  走了一会,远离了喧嚣,李清渺才发现他们站在一处高坡上,放眼望去视野开阔许多,看到的景色远比刚才人挤人时来的好。虽然不能挨近看到花灯上描绘精致的图样,却能从高处看清那些花灯的全貌,远远看去绵延不绝的花灯就像一弯拔地而起的银河,说不出的别致漂亮,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清渺,你可曾有相好的人?"
  一边看着花灯巡游一边谈天,不知为何李楚泽忽然就把话题转到了男欢女爱上,杀了李清渺一个措手不及。
  "说来难堪,我活了近三十年还从未与人说过亲。"
  想着那媒人一脸谄媚的样子他就不寒而栗,如果成亲需要给那长舌婆娘大把钱财他宁可打着光棍。他总会把遇到的女子与温婉的娘亲搁在一块儿比较。不是没动过娶妻的念头,却从不明白何谓两情相悦。形影相吊这些年,早就渐渐死心了。
  李楚泽微笑着摆了摆长袖,纠正道:
  "我不是指结亲的姑娘,而是想问问清渺你是否有心上人。"
  愣了一下,李清渺还是很老实的摇了摇头。
  "还未曾有过。"
  "那太好了。"
  李楚泽突然眉开眼笑起来,让李清渺着实被噎了一下。
  他没心上人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吗?李清渺默然无语。
  没顾忌李清渺的沉默,李楚泽自顾自的说着:
  "巡游过后广场还有活动,清渺你一定要去参加。"
  "啊?什么活动?"
  看着李楚泽兴高采烈的脸,李清渺疑惑更深了。
  李楚泽抿唇浅笑。
  "待会你就知道了。"
  持续到亥时的花灯巡游结束后,广场上的人群散去了许多,但是留下的人也不少,人人都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李清渺本来就满脑子疑问,一看这场面立马就想开溜了,被李楚泽眼疾手快的绊住。
  "清渺,一年才举办一次的活动,很值得参加的,别这么扫兴呐。"
  李清渺哭笑不得的看着李楚泽一脸的笑意,无奈的叹了口气。
  "可是我。。。"
  话音未落,周围一群青年男女都呼啸着朝广场中央那早就布置了许久的巨大的红色绸缎堡冲了过去,绸缎堡不堪重负轰然倒地,细密如发丝的红线散落一地铺向四面八方,适才状似癫狂的人们反而安静了下来。
  看着周围情况越见诡异的李清渺睁大了眼,一地的红线看起来就跟蜘蛛网似地,亏得这些人还有耐心找着线头。
  李楚泽笑着拉起李清渺挨近了铺地的红缎,指了指脚下四散开来的红线。
  "选一根红线,拿好就别松手啊。"
  依言挑了一根红线拿着,李清渺还是不明白这是何缘由,总觉得有点上当受骗了,莫名其妙的参与到这么荒谬的事情中来。
  "玄若啊,到底是。。。"
  按揉着抽痛的额角,李清渺刚一抬眼却遍寻不到李楚泽的身影,诧异的扬了扬眉。
  手里拿着一截红线傻不拉叽的站在原地,跟身旁人或娇羞或期待的身影明显格格不入,正犹豫着是否要扔了的时候,旁边一位纶巾青衣的男子朝他友好的笑了笑。
  "公子你是第一次来吧?"
  李清渺手足无措的颔首,回以礼貌浅笑。
  青衣男子拉了拉手中的红线,很热心的解说道:
  "尚未嫁娶的青年男女会在花灯节中牵起一根红线,彼端相连那方或许就是恋慕已久的有情人,很多夫妻都是这样一线牵走在一起的,红线邀约很是灵验的,公子一定要试试,搞不好娇妻就在线那头呢。"
  "哈?"
  一听这么个典故,李清渺忽然觉得手里那根红线成了那烧红的烙铁,迫不及待的想要甩开。
  不是他不想讨婆姨,而是他觉得真正的姻缘不是一条线能够决定的,要是世间缘分真能如此轻易羁绊在一起,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悲叹春秋了。
  那青衣公子见李清渺一脸的不以为意,还以为他是不信他说的话,脸色沉了下来。
  "公子,既然你无心求缘就不该牵红线,要是你拿了红线却不许愿会生生世世孤老终身的。"
  即使不拿红线我也注定孤老终身了。
  李清渺暗自叹息,不过也着实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提醒,只得硬着头皮学着周围人一般小心翼翼的去拽着红线。那热心的男子见他有了动作也就顾不得他了,移开些步子继续自己手上未完的事。
  一根红线脆弱的轻轻一扯就会崩断,却偏偏饱含了无数有情人的希望和渴求,说来也怪,人们总是愿意把无法达到的事情归咎于命运,再祈求从上天那里得到丝丝安稳。缘分并非浅薄的物什,哪能说得到就得到的。
  拽着那截绵延的像是没有尽头的红线,李清渺静静地寻思着。如果红线彼端真有那个等待的人,他该如何,是顺从指引还是极力抗拒?亦或是那头并没有人,落了空,那已经抛出的希望又该如何收回?
  不管是接纳还是离开,都是冤孽。玄若真是害死他了。
  "清渺,如何?可曾寻到心上人?"
  陷入沉思杵在原地许久的李清渺压根没有注意到周围人潮渐渐散去,他默然独立的身影有多么显眼,李楚泽一眼就看到了他,笑眯眯的挨过来调侃道。
  "啊?哦,这根红线给你吧,我还没有成家的心思,抱歉,我先行一步了,祝你寻得美娇娘啊。"
  刚才还在腹诽的人突然蹦出来,惊了李清渺一跳,怔愣过后,李清渺将手中红线递给李楚泽转身就走,李楚泽一个猝不及防就失了他的身影,错愕的微张着嘴。
  "难不成还是害羞了?"
  李楚泽握着李清渺留下的那截红线闷笑着猜想道。
  手中红线被人猛然扯动,李楚泽仰首望去,几步之遥站着一位黑衣男子,神色冷傲,脸色凝重,只有手中那截与他相连的红线正讽刺的悬在半空中,线中央那个象征心心相印的同心结嘲讽着两个无心于彼此的人。
  敖祭伸手使劲一拽,李楚泽愣了下就松开了手指,那段艳红似血的红线就被敖祭拉进了自己手里。
  小心的将红线放进怀里,敖祭看也不看李楚泽一眼回身即走。
  "诶,你是否动了真心?"
  李楚泽的声音并不大,恰恰好能让敖祭听个分明。
  微微顿住脚步,敖祭又迈开了脚步,一眨眼就掩埋在离开的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李楚泽负手而立,踩在一地无人拿起的红线上笑得高深莫测。

  仓皇逃回家中,李清渺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焦虑,只是一截红线而已就让他头痛欲裂,连呼吸都凌乱不堪。只是现下回到家里才顿觉对不起一番好意邀他同游的李楚泽,不但不辞而别还顺了人家的马车漏夜疾驰回来,不知李楚泽看到人去楼空的客栈房间该如何恼羞成怒了。
  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李清渺狼狈的垂着头,收起满腔的不知所措,疲惫的闭上了眼靠在门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澈河面上映照着点点零碎星光,暗夜下一袭白衣的玄若分外清晰,他身前还趴了个孩子。
  "玄若,你吹的曲子真好听,再吹一次吧。"
  孩童稚嫩的声音对玄若撒娇卖乖,磨蹭着素白衣裳下的膝盖就不愿离开,跟玄若身旁趴卧着的巨大神兽一个模样。
  盘膝坐在清河岸旁的玄若轻轻一笑,温柔的揉了揉膝上孩子墨黑的发,如他所愿从袖中取出玉箫启唇吹了起来,宛转悠扬的曲调泼洒在整个静谧的天际,直入云霄,那半身埋在水中的孩子满足的弯起殷红小嘴甜甜的笑着。
  一曲终了,两人都沉默着,良久,那孩子才低喃一般的开口道:
  "玄若,王兄说我是杂种,不配当父王的孩子,父王不会要我的,从今而后不会再有人待我好了。"
  只是六七岁的孩童,说着话时却冷静平和,不带一丝悲喜,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连受了咒骂都说的那么自然,全然的陈述,没有怨怼。
  玄若顿了顿,放下手中玉箫,白玉似地手指轻轻的梳理着孩子披在他膝上略显粗硬的头发,温柔怜惜的安抚着,一下又一下。
  "玄若,要是没人要我,你还要我还会待我好吗?"
  清脆的声音里满含着期待,孩子扬起头来看着玄若,漆黑仿若子夜星辰似地眼眸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他。
  接触到孩子渴求的大眼睛,玄若弯起唇角绽开笑靥,微微颔首,指下的动作依旧轻缓的抚弄着孩子不逊的发。
  孩子惊喜的瞪圆了眼,笑的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天真的笑颜透着说不出的神采。
  双手紧紧地搂抱着玄若柔韧腰肢,孩子不停地蹭动着他的腰腹,埋在他怀里,连说话声都闷闷地,却不掩其中的兴奋。
  "你说了会待我好,那就不准反悔,我们拉钩。"
  孩子伸出短小软嫩的手指,坚定的看着玄若,小脸上是全然的认真。
  轻笑着探出手指与孩子柔软的小指勾了勾,看着他眉清目秀的小脸绽出狂喜神色,也不禁笑意盈然。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只着单薄衣裳睡在门外的李清渺被活生生的冻醒过来,睁开眼时还有些茫然,好似还在梦中看着那张与敖祭相同的脸上绽出温暖和煦的笑靥。
  明亮的月光下矗立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背影,霎时看到院中那熟悉的身影时李清渺不由得晃了心神,不知身在何处。
  李清渺只是微微一动,前方不远处的背影就回过身看了过来。
  "醒了?"
  一贯清冷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关怀,敖祭移步朝李清渺走了过来,半蹲下身子与他诧异的眼对视着,低声问道。
  看到近在咫尺的敖祭,听到他淡然依旧的声音,李清渺一时情急想也没想就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睁大了迷茫的眼牢牢的注视着他。


第十三章

  "敖祭,你到底是何人?"
  思前想后,李清渺终于还是问出口。
  本不该有交集的人诧然出现在他平淡如水的生活里,就像普通家人或者挚友一般与他同桌共食,与他谈天说地,与他把酒言欢,从相遇到相识都太过巧合了。当他以为敖祭能伴他恒久的时候却突生变故,那一个接一个诡异难辨的梦境张狂的闯入他的脑子,那口不能言翩然俊逸的玄若和始终痴情追随的冷煞男子是那么清晰而明显,熟悉的仿佛他生来便相识了似地。
  他只是个平凡的手艺人,不想卷入莫名其妙诡诘难辨的是是非非中。他贪图敖祭带给他家人般的温情,可是也怯懦的不愿去深思他来此的目的。特别是在敖祭骤然离去时他才恍然觉察到那冷清似冰的男子带给他的不单单只是一段诡异的奇遇而已。
  心口生生的疼,是一生无法言说的禁忌残忍的拉扯。
  "你到底是妖是仙,是魑魅魍魉还是山魈鬼怪,到底为何而来,你跟我说个明白吧。"
  垂下眼睑掩住仓皇无措,李清渺狠狠的攥紧了敖祭的衣袖,指节鼓动,青筋分明。
  敖祭微敛眼睫,看着肩膀隐隐颤抖的李清渺不言不语,只是轻轻拨开他的手指,冷声道:
  "出来!"
  "呵呵,居然被你发现了。"
  一道缥缈白烟从李清渺身后冉冉升起,模糊的烟雾渐渐形成一张俊俏脸庞,那人笑着贴在李清渺耳畔,似在撒娇一般微微磨蹭着。
  熟悉的声音乍然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惊得李清渺猛地回转头去,正巧对上李楚泽含笑凝视的眼,怔愣的无法动弹,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
  那胭脂桥上的谦谦君子,也是妖吗?
  那与他同欢的潇洒男子,也是妖啊。
  "你要干什么?"
  敖祭被一层月白光晕弹开来,双手快速结起法印想要击破罩在李清渺身上的法术,却无法撼动分毫,眼神不由得阴鸷残酷起来。
  虽然李清渺动弹不得,却能清晰的看到敖祭冷漠的脸上难得显现出的焦急,那被敖祭不断攻击的法罩也不时闪动着耀眼光芒,炫花了李清渺的眼。
  李楚泽亲昵的挨着李清渺的颊侧微微厮磨着,唇畔含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往日看来温文儒雅的面貌此刻却呈现出掩藏不住的妖异,眉间眼梢多了分魅惑味道。
  看着如此陌生的李楚泽,李清渺后脊一阵发麻,冷汗顺着脊梁骨淌进衣衫里。
  难道今年他流年不顺,才会横祸天降?先有敖祭后有玄若,来的都那么突兀离奇。
  他以为是妖的此刻正在试图救他脱困,以为是人的现下却捧着他的脸摩挲观赏,就像在打量一个猎物似地不怀好意满是戏谑。
  李清渺觉得自己就像只被困在笼中供人把玩的雀鸟,生性平和却总归逃不脱被人耍弄的命运。
  一个敖祭是如此,一个李楚泽也是如此。
  他们以为他李清渺是个凡人就能任意戏耍取乐了吗?
  悲哀的阖上眼,李清渺只盼望再睁眼时,一切皆是一场奇诡的噩梦。
  李楚泽流连在李清渺颊畔圆润温软的指尖忽然挑开了束缚他右眼二十几年的眼罩,敖祭站在光晕外看了个分明,结印的手指更加快了几分。被不断击打的光罩激射出刺目的亮光,引得李清渺不由得微微睁开了眼,清亮的瞳仁中倒映着李楚泽温柔依旧笑靥。
  李楚泽恋恋不舍的抚摸着李清渺的眉眼,手势轻柔的像在爱抚情人,连眼神都含情脉脉。
  被如此亲昵的抚摸着,李清渺浑身不自在,偏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如坐针毡。
  敖祭紧张的观察着李楚泽的动作,手上也片刻不停的试图破了法罩,却没有效用,不由得焦躁起来。
  "放开他,否则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我不得超生恐怕心疼的会是你。"
  面对敖祭的怒火,李楚泽反而恶意的调笑道,注视李清渺的眼神愈发深邃起来。
  在李清渺满怀疑惑怔忡不已的时候李楚泽突然发难,轻抚着他脸颊的手指骤然转了个方向,硬生生的□了李清渺的双眼中,毫不犹豫的将他的眼珠活生生的抠挖了出来。
  猩红鲜血顺着李清渺疼痛狰狞的脸庞滴落在暗黄的地上晕出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痕,李清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天际,让人不忍听闻。
  "啊——————"
  "这种东西根本不该存在。"
  李楚泽嫌恶的将掌心盛着的血淋淋的眼珠抛在地上,语气森冷。
  双眼揪心的剧痛让李清渺呐喊的嘶哑了嗓子,无力摆动的身体不自觉的剧烈颤抖着,指尖刺进了掌心都没能察觉。
  铁锈般的气味激起敖祭压抑许久的狂性,不顾一切聚起掌中巨剑,横空一剑劈向光罩,力道刚霸杀气沸腾。
  随着剑气破空而出之声响起,那禁锢李清渺许久的法罩终于失了效力。待亮光耀目之后,只剩下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李清渺,而李楚泽早就不知所踪。

  梦境恍惚的抓不到头尾,李清渺心中惴惴,明明睁不开双眼却能如此清晰的看到一切。身体像被投掷在一处空茫无边的地界中一般,轻的像是云絮,只有意识缓缓的归于沉寂。
  趁着月白似雪皎洁如绵,白泽伴着玄若踏月而下。
  玄若一袭素白缎绣长衫腰间系着一枚镶边白玉腰扣衬出修长身量,墨紫的眸看向清风拂过泛起阵阵涟漪的湖面展唇浅笑,盘腿坐在湖边一块巨石上任由无量月光披洒满身,白泽乖顺的趴伏在他脚下,细细的打着呼噜。
  掏出袖中玉箫,启唇轻吹,还未等情绪蔓涨忽闻水面一阵激荡,白泽挺起身子警惕的看向湖面,玄若也停下动作看了过去。
  待看清是何物扰了清静时,玄若也顾不得其他,下了巨石疾走过去,从湖中捞出一具幼小身子,是一位昏迷不醒的半大孩子。看清他下身那半截鱼尾时玄若微微怔愣了一下,只一瞬就神色如常。
  捏了法印点在孩子紧皱的眉间,看着那孩子攥紧的拳头上斑斑血痕,还有那明显被鞭打过的弱小身躯,玄若不禁难受的微蹙眉头。宽大衣袖拂过,孩子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模样就恢复了原状,那些狰狞伤痕也消失无踪,只是秀气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放松不开。
  将孩子纤弱的身子裹进怀里,玄若轻轻的拍抚着他的后背,温柔的微微摇晃着,孩子仿佛知晓似地嘤咛一声慢慢的睁开眼来,顿时跌进了一片幽紫中,璀璨星眸傻愣愣的看着玄若,半天开不了口。
  "醒过来了就好。"
  温柔和煦的声音直接传到孩子的耳朵里,孩子有些诧异的看着男子微弯浅笑的唇,明明他没有企口却能同他说话,这人是谁?
  "你是谁?是不是我王兄要你来害我的?"
  早就习惯本性丑恶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突来的善意,这是孩子从小到大亲身得到的教训,所以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抽出手中玲珑袖剑比向玄若跳动的颈项脉搏。
  白泽直立起庞大身躯,呲开森森白牙欲扑过来,却被玄若抬手阻止。
  玄若轻轻的松开怀抱站起身来,长袖盈香仪态雍容。孩子微凉的身体失了温度,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的昂首看着玄若,晶亮的双眼警惕的打量着他。
  "不要把人都想得太险恶了,孩子。"
  柔和的目光淡淡的看了看那浑身利刺的孩子,玄若拍了拍白泽的脑袋,白泽乖巧的半趴下来,玄若乘骑上去,那雪白的庞然大物就立起身子,吓了孩子一阵哆嗦,跌趴在地,直愣愣的看着玄若翩然若仙的身影,张口欲言却倔强的拧紧了眉头。
  回眸浅浅的对孩子笑了笑,玄若不再流连的离开了,只余下那一身黯淡黑衣的孩子疑惑的仰望着辽远天际,直到再也看不清消失的白色亮点为止。良久,孩子才瘪着嘴跃入湖中,激起无数水花之后渐渐平复,这一夜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了无痕迹。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待玄若再次下凡赏一池青莲时凡间已经足足过去百年了。
  湖中碧水衬着洁白莲瓣,煞是好看,人间景色总是这样,不论人世轮转几遭,只有美景恒久不变。
  玄若还是端坐在湖边那块巨石上,刚一坐正就被破水而出的孩子抱了个正着。
  "总算是等到你了,不准你走。"
  经过百年,本来圆润可爱的小脸削尖了不少,依稀能看出少年儿郎的英挺轮廓。
  早已察觉此处有人的玄若有些诧异,没想到等在这儿的居然是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反手抱住了紧挨着他的孩子,将他置于膝上细细的瞧着。
  "重了不少啊,小家伙。"
  醇厚的嗓音温柔的调侃着半大不小的孩子,果然见他一下子就涨红了小脸,倔强的嚷嚷道:
  "我才不是什么小家伙,我是敖忌。"
  故作惊讶的挑眉,玄若捏了捏敖忌柔嫩的脸颊。
  "搞了半天你是龙族的孩子,失敬失敬了。"
  敖是龙族的王姓,没想到他歪打正着救下的还是个颇有来头的龙族小少主。
  玄若暗自想着,却见敖忌慢慢地沉下脸来,刚才还倔强强硬的小脸上挂上了一抹与他年纪不符的深沉。
  "我不是龙族,我娘是蛟。"
  龙,性喜淫,一族之长更加肆无忌惮,无情无爱亦可交合。
  对于他父王来说,只有纯正的血统才能继承王位成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龙王,偏偏他娘从中作梗身怀六甲产下了他这只杂种,让堂堂龙王受尽耻笑。
  他娘为了生下他付出了一切,千年修为毁于一旦,死后化为尘土,留下他嗷嗷待哺无人呵护。父王碍于流言蜚语不得不在外间待他宽厚仁爱,私底下却任由他被兄姐捉弄打骂。给他取名'忌',就因为他是整个龙族最忌讳的污点。
  看清世态炎凉亲情寡淡之后,他学会了沉默,偏偏那些自持血统高贵的族人极爱拿他来戏耍捉弄,有时他甚至会沦为他们修炼法术的绝好材料。
  无人教他识字,无人教他法咒,所以即使他已经百岁了还是无法化形,仍留有一截象征蛟类的尾巴,墨黑的颜色与龙族金光灿灿的矫健形象成了绝佳的反差。
  初次遇见,玄若就知道敖忌心中必有阴霾,否则不会待人如此谨慎小心,眼中的戒备深浓的不像个无邪的孩童。
  敖忌眼底的怨恨就像利剑一般透过那双黝黑瞳孔激射而出,刺得他心上隐隐作痛,这孩子坚强倔强的让他心疼。
  "小家伙,拜我为师如何?"
  万事万物本性都该良善宽厚,玄若不想敖忌小小年纪便怨念丛生郁郁寡欢,索性征询他的意见。既然这孩子能固执的在这湖边一等他就是一百年,那也算他们机缘深厚了。
  如果这孩子失了童年,那他就造一个给他又有何妨。

第十四章

  发上轻柔的抚摸伴着温柔的话语,霎时冲击到敖忌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禁有些孩子气的润湿了明亮的大眼睛,搂抱着玄若的颈项低声呢喃似地说着: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她生下我就死了,但是我知道她肯定就像你一样。"
  即便是骄纵如兄姐们,在自己娘亲的怀里总是温顺乖巧受尽呵护。从前他嫉妒非常,有时想想难免会有些怨着早逝的娘亲,要是娘还在,他也不至于孤身一人受尽孤立排挤,再难熬的事也有人共享,为了这个还偷偷的躲着哭了不知多少回。可是今后不会了,他有了师父,有了会疼他的人。
  "小家伙,我可不是女子。"
  轻笑着捏了捏敖忌翘挺的鼻尖,玄若幽紫的眸子闪动着脉脉笑意。
  "我不要喊你师父,我要叫你的名字。相对的,你也唤我的名字,不要叫我小家伙。我会强大起来的,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你认了我,将来等我长大了就让我来保护你。"
  即使还是一副孩童纯稚的外表,可是骨子里的傲慢和倔强却是与生俱来的。
  果然是龙族的血脉,都那么张扬跋扈,傲气天成,也不知收了他是福还是祸啊。
  玄若悄悄叹息,见敖忌认真坚定的看着他等待他回应,不由得浅笑起来。
  无论今后会如何,此刻这孩子需要他,那就足够了。
  "我叫玄若,以后我就叫你'祭',祭奠的'祭',算作你入我门下我为你取的名字,满意吗?"
  祭奠那位你从未亲近过的母亲,也祭奠你失去的童年。
  这话玄若含在心间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的笑着,神色安详,环抱着敖祭的手臂温柔无比。
  敖祭使劲的点头,细瘦的双臂回搂着玄若的颈项,缓缓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朦胧间还能感觉到玄若行走间轻微的震荡,就像被一团轻柔的云彩包围了一样,安逸而且温暖,舒服的他更往玄若怀里钻去。
  在玄若的怀里,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他辱骂他了,他是安全的。
  这是两百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他人带来的温暖,而他,终身都不愿再回到冰冷的黑暗中去。

  身形的改变归咎于术法的精炼程度,活了两百年,敖祭从未接触过一星半点的法术入门,他只晓得兄姐随意的一个法诀就能让他痛不欲生,而他无力还手只能任由他们折磨。
  他不甘心,他不愿屈居人下,不想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受过的屈辱深深的刻在记忆力,将来等他有了能力一定百倍讨回来,让那些曾经藐视他的人都看个明白,他不再是从前软弱无能的敖忌,他是敖祭,一个能让玄若昂首挺胸的骄傲。
  就算他不是纯血统哪又怎样,他有师父了,师父会待他好会教导他的,他不要父王不要兄姐,只要有玄若一个,就足够了。
  "玄若玄若,我会变雀鸟了,你快来看呐。"
  斜靠在湖心小筑中托腮沉睡的玄若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缓缓睁开双眸,正巧对上敖祭神采飞扬还微微喘息着的小脸。
  抚着敖祭晕红的脸颊,玄若轻笑着说道:
  "已经会变雀鸟了吗?可别说了大话做不到啊。"
  敖祭不快的撅着嘴,鼻子扬的老高老高的,轻哼一声,嘟着嘴道:
  "要是我变不出来就任由你责罚好了。"
  伸指刮了下敖祭挺直的鼻梁,玄若紫曜石般璀璨的眸子泛着温柔慈爱的波光。
  "恩。。。罚你什么好呢?"
  "你说罚什么就罚什么,要是吭了一声我就不叫敖祭。"
  看不出玄若只是逗弄他而已,敖祭不服输的抿着小嘴,有些不开心。
  玄若怎能那么不信任他呢?既然他说了就肯定做得到,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想法一定,敖祭就默默念起法诀,双掌相对有模有样的凝起法阵,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紧皱着,显然耗费了不少心神想要博得玄若的肯定。
  "变!"
  话音刚落,从敖祭的掌心间就飞出一只浑身灰白的小鸟,其貌不扬,却活泼可爱,盘旋在玄若头上唧唧喳喳好不热闹。
  顾不上抹去额间汗珠,敖祭笑的开怀,雪白的牙齿一闪一闪的,很是得意。
  "看,我就说我办得到。"
  变幻出世间万物只是术法中最为初阶的法术而已,但是对于从未修习过的敖祭来说,凭空变出一只小鸟已经是件及其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玄若故作惊讶的扬眉,笑弯了眉眼,拍了拍敖祭并未束起的墨发,鼓励道:
  "只是十日就有如此成果,值得表扬。"
  注视着玄若唇畔一抹渐渐熟悉起来的浅浅微笑让敖祭一阵心悸,连练习法术的辛苦都忘了,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玄若发怔,在玄若含笑的对视下猛然醒过神来,翻起掌心。
  "我要奖励!"
  讨赏的话冲口而出,说完之后敖祭才顿觉赧然。
  他从未跟人撒多娇,适才只是看到玄若温润浅笑就一时兴起,说罢才觉羞涩,不知玄若会不会在心里讥笑他任性了。
  "好啊,想要什么?"
  爽快的答应下来,迎上敖祭诧异惊喜的眼,玄若笑的愈发温和。
  有赏有罚才是正理,既然敖祭变出了雀鸟,那就有奖励,这很公平。
  "那。。。那。。。我要跟你一块睡。"
  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玄若,只是迟疑了一会敖祭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像雏鸟破壳而出见到第一人会以为是母亲一样,敖祭对玄若异常的依赖。
  他不清楚玄若到底是如何跟他父王沟通收他为徒的,但是父王的诚惶诚恐让他相当满意。没人能够拦着他跟随玄若的脚步,即使是强大如龙王又如何。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父王不允许的话,他就悄悄跟着玄若一块离开龙宫,那处冰冷的地方不是他的家,没什么好留恋的。
  玄若抿唇浅笑,颔首应下,牵起敖祭软嫩的小手朝湖外走去。
  左手被牢牢紧握的感觉让敖祭笑的愈发灿烂,小手也使劲的回握着,黧黑的眸子微微弯起,显得天真烂漫,圆嫩的脸蛋泛着红晕,格外可爱。

  "玄若!"
  略微沙哑的嗓子兴奋莫名的由远及近呼啸而来,靠在卧榻上翻看典卷的玄若微笑着抬起头来,一袭挺拔身形已经夺门而入。
  踏进门来的敖祭望着托腮而卧浅笑晏晏的玄若有一瞬失神。
  流光溢彩的深紫诱瞳温柔的看着他,浓黑纤长的眼睫投下一袭剪影,执书的手指修长皙白,只是这么斜倚着软榻却衬得整个人如画一般宁静悠远。
  "已经不是孩子了还这么冒失,小心跌倒。"
  精修法术之后,敖祭已经能自由变幻身形,不再依赖玄若加诸术法才得以摆脱鱼尾。相对的身形也拔高许多,脸孔脱了孩童时的圆稚可爱,少了幼时雌雄难辨的稚嫩秀气多了分少年儿郎的俊逸潇洒,长眉入鬓幽眸深邃,轻抿着唇一言不发时显得冷峻疏离,气势上已经不输他那些早已化形的兄姐们。
  不悦的蹙着眉,敖祭闷闷的反驳道:
  "我都过了千岁生辰,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哪会跌倒。"
  还记得第一次获得双腿时,他还不适应,走不了两步就频频摔倒,玄若也不去扶她,任由他摔得鼻青脸肿。他倔强性子一上来硬是不服输的迈着踉跄的步子走遍了'虚华园'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筋疲力尽被白泽扛回房里。晚上赌气背对着玄若睡着,微眯着眼睛似睡未睡,迷蒙间却感觉到玄若撩起他的裤腿给他疗伤,圆润的指尖温柔的拂过每一处瘀伤,轻柔的不忍吵醒他,给他盖被时低低的叹息让他彻夜难眠。
  从那之后不论是多么困难的法术他都强硬的撑了下来,即使是化形时遭受了肢体上最剧烈的疼痛他都不吭声,他明白玄若会心疼。
  玄若从榻上下来,迈步过来伸指梳理着敖祭凌乱的长发,重新给他挽起发髻,淡淡的笑着。
  "要给我看什么?"
  怔愣过后敖祭才想起正事,笑得神秘莫测,拉起玄若就往湖心小筑快步走去。
  他的掌心已经能包裹住玄若的手了,假以时日待他更加强大之后,他就能保护他,生世不分。
  "看!"
  顺着敖祭指向的方向看去,湖面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波,看似没有任何不同,玄若有些不解,疑惑的看向敖祭。
  敖祭笑得狷狂,扬手一挥,原本宁静平和的湖面顿生微澜,渐渐的翻腾起来,忽然一尾红尾锦鲤从湖中跃水而出,翻腾间激起阵阵水花。仿佛呼应一般,湖中跃出更多七彩鱼儿,一时间喧腾不休,暖光射在鱼身上泛出粼粼光芒,煞是好看。
  '虚华园'中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与白泽一同生活,静谧久了总归还是会寂寞。阴差阳错收了敖祭之后,园子里总算多了份热闹喜气。
  敖祭小时最是喜爱在他膝间环绕撒娇玩闹,学习书法时也是屡屡被他的顽皮给打断,让他又好气又好笑。可是等他化了形脱了相之后却甚少黏着他问长问短了,更多的时间敖祭宁可独自钻研那些术法卷轴也不来与他嬉闹了。虽说他为人师者见徒弟勤奋好学该开心欣慰才是,偏偏空落冷清的园子待久了还是会觉得失落。
  现在想想,早就弄不清是他教养了敖祭,还是敖祭陪伴了他。纠缠近千年,早已分不清谁造就了谁,谁又呵护了谁。
  可是看着一池嬉闹不止的漂亮锦鲤,玄若放下心来,笑意莹然,眉目轻舒。
  许久没有那么热闹了啊。

第十五章

  见着玄若舒展的面容,想来此番讨好玄若的举动深得他欢心,敖祭暗喜不已。
  前一阵子回了趟龙宫,例行探望父王,敖祭心里是百般不情愿的,但是碍于玄若的劝慰,他还是去了。回程途中遇上平日里最是嚣张跋扈看他不顺眼的王兄,本不想理会他的叫嚣自顾自得转身就要走,偏偏那不长眼的敖梵硬要堵他去路冷嘲热讽。
  "你以为摊上个师父飞上天宫就不是杂种了吗?异想天开。对了,我都忘了你娘是只卑贱的蛟,据说还是跟只鲤鱼精产下的混种,以为不折手段的怀了龙种就能入我龙族家谱,那是痴人说梦。想来你是她的儿子,肯定也是粗劣不堪,卑鄙无耻的混账一个。"
  "那天上仙家何等尊贵,岂是你这种低三下四的家伙能够高攀的,你不过就是人家拾回去养在身边调剂找乐的玩物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回事儿了。待过些时日,看清你拙劣的本性,肯定会将你逐出师门的。"
  "你啊,骨子里就卑贱的人从哪儿来就上哪儿去,回你娘那个黑漆漆的乌龙潭待着去,别出来丢人现眼了,你还嫌给龙宫抹的黑不够多吗?"
  这种嘲讽蔑视从小到大就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是这一回却让敖祭出离的愤怒,紧攥的拳头强忍着没有挥出去。
  此刻他根本不记得用那些已经修习无数次的法诀对付敖梵,只想用暴力堵住那张污秽的嘴。可是拳头还未挥出就想到了玄若淡雅如莲的脸,不知不觉就止了周身的暴戾之气。待冷静过后,敖梵早就呲笑着离开了,但是那些难听的话却跟针锥骨刻似地牢牢留在了他的脑海里,午夜梦回时总会惊出一身冷汗。
  敖梵说的其实在理,虽然玄若从未表露过他的仙阶如何,也从不罗嗦自身事,可是单看那如梦似幻的虚华园和那头随身伺候的神兽白泽,即使敖祭再蠢钝也明白了玄若不是一般仙家。连他那自持高贵的父王也得卖上三分薄面的又怎会是一个下阶神仙呐。
  玄若不提,他就不问,他怕一旦得知了真相,身份上的差距会让他们不得不分开,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无法将他护个周全,所以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给予他呵护与温暖的玄若亦师亦父,日久天长的朝夕相处下,专属于玄若的气味早就融进了他的骨血,他不能失去他。
  玄若是他的逆鳞,也是他的软肋,触及必死。
  但是玄若呢?对自己又是如何看待的?是否真如敖梵所言,只当他是个解闷的玩物,待腻了厌了就会随手丢弃,还是一时兴起收留的顽劣孩童,时候到了自然不再理睬?
  倏然明白他们之间的羁绊少的可怜,敖祭慌了,乱了,不知所措。就像被王姐扔进火圈里时一样,踏一步被灼伤,退一步被拦阻,只能坐困愁城无法逃出生天,无论如何躲闪,都是刺骨的疼痛。
  这阵子埋头苦修术法,为的就是斩断一切可能离间他与玄若的道路。等到回过神来才恍然惊觉他与玄若已经许久未曾说上话了,那人身上缭绕不去淡淡的馨香仿佛都褪去许多,所以才赶忙幻出这一池锦鲤讨他欢心。
  站在玄若身旁,鼻端嗅闻到属于他的气息,满腹被敖梵挑衅而起的燥郁缓缓归于平和。敖祭看着沸反盈天闹得不可开交的湖面轻蹙起眉,他与玄若都喜静,现下变出这一池太过活跃的锦鲤闹腾不休真有些失策的感觉。
  近千年朝夕相处,玄若怎会不知敖祭在想些什么,淡然一笑,纯白如羽的长袖凌空一挥,被鱼儿作弄的一池生欢的镜湖顿生无数青莲,墨绿的叶片连成一片,莲花含苞待放娉婷秀致。
  玄若再伸指一点,沾着凝露的莲花轻轻的绽放开来,霎时间清香袭来袅娜多姿,墨绿叶片中夹杂着半点青白半点嫣红,说不出的活色生香妩媚异常,连藏在荷叶下的锦鲤们也停止了嬉闹安分守己起来,悠然自得的在青莲之下徊游不停,喧嚣不已的湖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却多了以往缺失的冉冉生机。
  捻指成花本是术法中最为简单的一种,但是玄若做来却格外幽雅娴熟,彷如那青莲是由指尖而生一般,美的带着玄若的味道,俊雅脱俗不是凡物。
  莲似主人,娉婷中透着傲骨。
  敖祭近乎痴迷的凝望着微垂眼睑抿唇含笑的玄若,当真觉得人比花娇。抚上悸动不已的胸口时才忽然想起今日出门得到了件宝贝,赶忙中怀里取了出来,递给玄若。
  "这个给你。"
  玄若接过来定睛一看,是一截赤红的细线,透着铮铮仙气,这东西。。。不就是。。。
  "敖祭,你知晓红线是何意义吗?"
  看来敖祭也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了,那曾经承欢膝下的孩子已经与他渐行渐远。
  玄若怅惘的垂下眼睑,手中那截象征百年好合情缘相连的红线刺目的厉害,让他不忍逼视。
  "月卿说只要赤绳缚足,距离再遥远的两个人都会生生世世在一起,不离不弃永不分离。"
  月卿是月老座下捧囊童子,机灵活泼,总是穿着红缎夹袄一脸狡黠,常常会趁着月老吃酒醉了下界捉弄凡人,牵错线许错缘这等事也是时有发生,偏偏一张小嘴天花乱坠甜腻如蜜,深得月老溺爱,也总是为他袒护周全,否则早就被削除仙籍贬为凡人,哪能每次都是小屁股挨上一顿就了事的。
  玄若有次带着敖祭赴了酒仙的约,月老带着的月卿也在,偏生这不安分的童子见过敖祭一次就莫名的很喜爱他,时常会上虚华园来找敖祭玩耍,那月卿年岁比敖祭还要大上许多了,却还是一副孩童的调皮模样,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居然能玩在一块儿,玄若也很是感叹。
  月卿的一席话解了敖祭心头徘徊许久的惴惴不安,也料想月卿不会害他,便将那根红线带了回来,亲手送给了玄若。
  就算他们身份遥远如天边银河,他却渴盼着与他生生世世。
  看来敖祭并不知晓红线本来的意思,又被那小童子糊弄了吧。
  本该将红线还回去的,递回的手却迟疑了,玄若抬起头来看着敖祭轻抿唇角静静等待的样子,还是默默的收回了探出的手指,有丝窘迫与不安。
  如果将来敖祭知道这红线作何用途,恐怕会怨他私藏毁了他一段倾世之恋吧。
  "红线我帮你收着,如果将来你要,问我寻回即可。"
  敖祭颇为不悦,拧紧了眉。
  "许了你的东西我就再不会要回,你信不过我?"
  玄若纤长的眼睫微微轻颤了一下,眼神闪躲了片刻,终至平静无波淡定自若。
  "变故太多,总归还是留有余地的好。莫生气,既然你说了给我,那就放在我这儿吧。"
  听他应了,敖祭眉头才舒展开来,周身的煞气也悄然褪去。
  "不缚在足上吗?"
  玄若惊了一下,赶忙摇头,敖祭微眯着眼,眼看着怒意又要爆发开来,玄若急忙解释:
  "我答应过会生生世世都待你好,就绝不更改,难道是你信不过我?"
  拿敖祭自己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这是最好的办法,玄若暗叹。
  果然,敖祭听后就平静下来。
  倾身挨近玄若,淡淡的莲香浮动让他心旷神怡,忍不住展臂将人环在胸前,轻轻的搂着。
  玄若挣不开他,就由着他了,轻笑着抚摸着敖祭看似平滑实则粗硬的鬓发。
  "都多大的孩子了,还撒娇。"
  敖祭不言不语,静静地环抱着玄若一同欣赏一池青莲,玄若放心的朝后靠了靠。
  曾几何时那抱在怀里还稚嫩柔软的孩子已经长成能容他依靠的俊朗男子了。

  烈焰,对于敖祭来说就是最可怕的噩梦。
  龙独阳不生,能吞风吐雾兴云降雨,翻江倒海无所不能。其实看似强大的龙本身却有致命的弱点,那便是畏火。自古水火便相生相克,能喷火霹雷不表示火焰对龙族没有威慑力。
  敖祭的血统并不纯正,娘亲的血脉让他异常的畏惧火焰,可是他也明白,他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兄姐们同他一样,也沾不得半点火光。
  玄若的书房放着从上古起就就累积下来的法术典籍,那些集结了上古神祗智慧与法力的典籍中还有一些不可考的秘术夹杂其中,为此一贯温文和气的玄若还郑重警告过敖祭不得修习这些法术。敖祭应承下来,玄若从此就再不过问,任由他将书房翻个底朝天也从未责骂怪罪过他。
  但是敖祭辜负了他的信任,背地里修习过其中不少法术,当着玄若的面就掩藏实力装出庸碌努力的模样,玄若也没怀疑过,为此,敖祭是心怀愧疚的。
  只是修习了几种秘术而已,他自身的能力就得到了显著提升,否则也不会凭着短短千年道行就超过了那些自小就修习的兄姐们。
  可是还不够,就算他能赢过兄姐,但是他的能力还不足以与天家上仙相抗衡,所以他饥渴贪婪的一遍又一遍修习着禁忌的秘术,渴望从中得到必胜的把握,一个能保证绝不失去玄若的把握。
  书房里大部分的典籍都已经被他翻阅修炼过,只剩下这排玄若禁止他碰触的书架了,此刻玄若必定是在湖心小筑休憩,所以敖祭很放心的搜寻着他还未看过的典籍。
  忙碌的翻找着堆叠的书简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角落的搁架,一张绢白纸筏从一叠卷轴中掉了出来,飘飘悠悠的落到地面上,敖祭顺手拾起来一看。
  『凝火诀』。
  这是何物?怎没见玄若施展过?
  好奇心起,敖祭继续往下看。
  纸上只有栩栩如生的画像与简单的一小段文字,比起繁复的御风诀来说简单的不似仙家会修习的法术。
  敖祭很是纳闷,这样一张无伤大雅的薄纸怎会被藏在暗格中,是有何不妥之处吗?
  无可无不可的照着纸上画像中一般随意捻指,法咒刚起指尖就蹿出一簇细小火花,随着火光骤然升腾,僻静的书房一角被照得犹如白昼。
  惊了一跳,敖祭赶忙停下咒法,火苗顿时熄灭了。要不是指尖还带着灼伤般的微疼,敖祭简直不敢相信适才他居然运起了火。
  鬼使神差的,敖祭将纸筏折叠起来缓缓收于怀中,这才举步离开了书房。

第十六章

  绿竹猗猗,清风徐徐,静谧安逸的虚华园中迎来了难得的贵客。
  "还是你这儿清静啊。"
  说话人一身青衣,眉目如画,唇畔含笑,幽深瞳眸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犀利睿智,谈笑间气度轩昂,举手投足之中隐隐透着尊贵之气。
  敞袖抛洒鱼饵的玄若微微侧首,闻言只是淡然一笑。
  "听说两千年前你收了个龙族少主为徒?玄若你何时也有如此兴致了,实属难得啊。"
  啜饮着杯中清茶,青衣男子轻托着下颚凝望着玄若猛然一震的素白背影,嘴角微扬,眉眼却透出丝丝戾气。
  "。。。只是个孩子罢了。"
  愣了片刻,玄若放下饵料回过身来,半掩着眼睫,藏在袖中的手指紧攥着,掐破了血肉。
  青衣男子轻叹口气, 起身朝玄若走来,拉出他受伤的手指,怜惜的抚摸着。
  "如果只是个孩子,那养了他千年也该玩够了吧,是时候扔了,你说是吗?玄若。"
  玄若想抽回手来,却被男子含住了指尖,手指上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我答应过他会生生世世待他好的。"
  冷静的推开青衣男子,玄若平静无波的眼眸望着碧蓝的镜湖,再不言语。
  "那你说我提前结束他的生生世世如何?"
  玄若错愕的昂首看向青衣男子,对方逆光的脸庞被笼在一层阴翳中,只有一双锐利眼眸泛着淡淡银光。
  "玄若,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只有我跟你才能永生永世在一起。"
  青衣男子温柔的展臂将玄若搂在怀里,修长的指尖轻抚着玄若墨紫的发,轻言细语的说着亘古不变的誓言。
  玄若僵直着身体一语不发,既不回抱也不反抗,静静地像是一具无知无觉的朽木,任由男子抱着他厮磨不休。
  忽然从水中窜出一道身影,瞬间就将玄若从男子的怀里拽了出来,紧紧的圈在自己的臂弯里。
  愣了一下,玄若后仰着向来者看去,正巧对上敖祭愤怒冷煞的墨瞳。
  将玄若护着往身后推了几步,敖祭毫不犹豫的招出掌心巨剑,凌厉杀气让剑刃上都泛起冷凝寒光摄人心魄。
  怀中已然空落,青衣男子环臂站在原处,眸间银光闪动,弧度优美的唇抿成一道嗜血的浅笑,挑衅的朝敖祭勾了勾手指,微扬的眉透着一股邪气。
  轻轻眯细了双眼,敖祭握剑的手紧了几分,指节发出摩擦的咔哒声响,蓄势待发,剑身淬变成冰蓝色泽,透着阵阵刺骨寒意。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敖祭的衣袖,玄若从他背后站了出来,不着痕迹的上前几步挡在他面前。
  "敖祭,不得无礼。"
  敖祭不服气,持剑硬要格开玄若。
  看到玄若温顺的靠在他人怀里的那一刻,他几欲发狂。那个除他之外的拥抱,不可不灭,而那个挑起他无限斗意的男人非杀不可。
  即使过了千年平静安逸的修炼生活,敖祭骨子里的戾气并未消磨,只是蛰伏在日益强大的身躯里,一旦被触发就是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
  执意朝青衣男子逼近的敖祭不听劝,玄若无法,只得撑开结界将他弹出数米之外。
  敖祭不敢置信的看着玄若走近那人身旁,那人得意的将他搂进怀中,玄若静静地靠在他心口,画面看上去是那么静谧美好,偏偏就他被摒除在风景之外。
  青衣男子邪佞一笑,故意在玄若额角印下一记啄吻,果真见到敖祭赤红了双眼又要提剑杀将过来。
  "敖祭,住手,再过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玄若面无表情平静的注视着敖祭怒意勃发的墨瞳,幽紫的眸中一片平和。
  胸腔一阵克制不住的抽痛,握着巨剑的手隐隐的颤抖起来,心绪的波动让剑身也变为虚烟继而消失不见。敖祭揪紧了胸口的衣襟,凄切的凝视着玄若紫曜石般灿然的双眸,曾经的脉脉温柔遍寻不着,只余下一片冰晶似地漠然寒冷。
  "。。。玄若,你答应过会待我好的。"
  咽下口中上涌的腥气,敖祭直视着玄若,低低的说道。
  玄若没有回话,面沉如水的将视线游移开去,忽觉肩上一沉,颊侧凑上来一张俊美的容颜。
  "玄若,这个无礼的家伙是谁啊?"
  耳畔灼热的气息咄咄逼人,玄若将视线投注在身后那人身上。
  "无关紧要的旁人罢了,不值一提。"
  青衣人满意的笑了笑,搭在玄若肩上的手臂微微一紧,将人霸道的拢在身旁,与怔愣当场无法回神的敖祭擦肩而过,玄若微垂着眼帘走在那人身旁,目不斜视。
  微澜不绝的镜湖宁美依旧,只是那嬉笑游乐的人却已漠然不见。
  胸口的疼痛已然麻木,周身被笼罩在一片彻骨寒意中。
  那一句'无关紧要',那一句'旁人',击碎了他千年来努力维系的一切,比起年幼时被王姐的烈火灼伤还要痛彻心扉。
  敖祭望着抽痛的掌心,茫然不知所以。

  "玄若,最近下界妖孽横生滋扰人间,你说该如何是好?"
  斜躺在卧榻上,环抱着玄若的男子将他墨紫的发绕在指尖把玩着,慵懒的问道。
  "为何来问我,你拿主意就好。"
  玄若垂下潋滟似水的眸子,低低的回道。
  男子缠绕在他发间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梳理起玄若一头柔润的乌发。
  "那让适才那人帮我一把可好?"
  玄若心头一栗,身不动的回道:
  "此事攸关天下苍生,不容轻忽。"
  男子呲笑一声,擒住玄若的下颚迫他扬起头来,直视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眸,指腹温柔的揉弄着玄若细致的侧脸,眼眸深幽难辨。
  "我看那人不错,再怎么说也是龙族后代,还是玄若你的爱徒,消灭几只张扬跋扈的下界余孽肯定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手到擒来。"
  玄若移开视线,伸指拨开男子逗弄的手,从榻上起身站到了窗边,瞭望着不远处宁静的镜湖默然不语。
  "怎么?玄若舍不得?"
  男子依然斜靠在榻上,托腮浅笑着。
  "你决定就好,不必问我。"
  玄若微侧过脸来,看了男子一眼又转过头去,淡淡的回道。
  刚才还轻笑不止的男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下榻疾步走来,一把攥住了玄若的手臂,将他从窗边拉到怀中,不悦的抽紧了线条冷硬的下颚,矜贵傲然。
  "你是我的神君,我当然要问你。"
  被禁锢的感觉让玄若有些不适,挣扎着想要逃离男子霸道的拥抱却被环的更紧了几分。
  "天帝陛下,请放开微臣。"
  男子诧异的微挑起俊挺的眉梢,看出玄若的不快从善如流的松开了对他的钳制,脸色似笑非笑。
  "那就这么决定了,神君殿下还有何异议吗?"
  既然要行君臣之礼,那么他就如他所愿。
  玄若昂起头来望向天帝,微微伏身行了下礼。
  "微臣谨遵圣谕。"
  天帝轻睨着玄若谦恭有礼的姿态,见对方一直不起身,精璨的眸子析出犀利残酷的寒光。
  "那就劳烦神君务必规劝敖家少主代我天界出战了。"
  说罢挥袖就走,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回廊尽头,不留半分说情的余地。
  玄若直起身来,筋疲力尽的跌坐在软榻上,苦恼的抚着双眸,不愿让人看出他的不甘不愿。
  "。。。玄若。"
  迟疑的声音忽然从房外传来,玄若抬首看去,顿时就跌进了一片深埋着痛苦的黑潭里。
  "那人是谁?你为何与他那般亲近?"
  妒火让敖祭失了理智,从见到那人独占一般揽着玄若擦身而过时他就疯了,眼里心尖都是止不住的撕裂疼痛。
  肩胛上被紧紧擒住的痛让玄若一时懵然,面对敖祭的眼底的伤痛不禁微敛起眸子不忍逼视,他的心意他担负不起。
  玄若闪避的模样让敖祭怒火更炽,毫不犹豫的就将人按倒在软榻上,强健的双臂撑在玄若脸颊两侧,整个人悬在他上方,牢牢的将人锁在方寸之中,逃无可逃。
  "看着我,玄若。"
  明知无从逃起,玄若还是不想直面敖祭眼中的失望与谴责,于是转开头去静静地阖上了双眼。
  一截皙白的颈项从洁白如莲瓣似地衣襟中露了出来,敖祭愤怒的低下头狠狠的咬了下去,展臂紧紧的将人禁锢在怀里。
  怀中人浑身微微一震,随即又放松下来任由他啃噬着颈间脉搏,直到他自己心疼的停了下来。
  埋首在玄若颈间,敖祭紧闭着眼贪婪的嗅闻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脉脉幽香,温暖的体温一如当日。
  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他飞身扑入月下谪仙的怀抱,从此浮云之上黄土之下再无人待他比他还要好。
  他以为他们会生生世世,谁知不过人间十世,一切都变了别般模样。
  "玄若,我从未将你当做师父。"
  此言一出,玄若僵直了须臾,终于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上敖祭的发心,温柔如初。
  "红绳是何意义,我比谁都清楚,终其一生我只挚爱一人。"
  敖祭的声音闷在玄若肩头,却在他耳畔清晰的回荡着,让他不禁徒劳的伸出手想去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惜还是晚了。
  "那个人,就是你。"
  他对玄若从来不是轻薄如纸轻易就能斩断的师徒之意。当玄若将他揽进自己的羽翼呵护疼爱的那刻起,玄若之于他的意义,就是相濡以沫相伴此生的伴侣,他是偏执与娘亲如出一辙,认定了就再不更改。
  他不是龙族那些薄情寡义之徒,他只求一份真挚情感的回馈,于愿足矣。
  身份上的鸿沟他不在乎,他要的只是玄若许下的承诺,生生世世待他好。恩爱只过千年,誓言却成了天边浮云,怎能不叫他痛心疾首。就算他焚烧成灰都必将重回天界求个永生,否则便是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敖祭,下界妖孽横行作乱危害人间,本神君命你下界降妖除魔解救苍生于水火。"
  静默了良久,玄若轻巧的推开敖祭压在他身上的胸膛,起身踱步至窗边,背对着敖祭负手而立,素白衣袂透出淡淡疏离之意,只一袭背影就将敖祭隔于自身之外。
  敖祭开始还不明所以,直到回味过来才猛然惊觉,僵硬的开口问道:
  "玄若,你是何神君?"
  天界之中,还有谁能够配得上神君这等称呼?难道。。。。。。
  敖祭屏息以待。
  "本君虚号清渺。"


作者有话要说:表跟偶较真。。此文就是芯某人杜撰的~瞎编乱说是正常~哦哈哈哈哈~~\(≧▽≦)/~


第十七章

  『玄若,你说过会待我好的。』
  『玄若,千年光阴于你我不过弹指一瞬,为何你始终不能接受我。』
  『玄若,我将自己许给你,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为你做到。』
  『玄若,你给我人间一世可好,百年过后,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神君,我不会再强求。』
  从孩童的清脆稚嫩到成年的清冷低沉,不变的是那话里的霸气和执着。
  『我说过会待你好,但终究还是负了你。。。。。。』

  李清渺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没了重量,想睁开眼却疲惫万分,身子仿佛被灌了铅水,提不起放不下。
  麻木的手指渐渐回暖,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就被一片厚实暖意裹住,那持剑的指节间布满了硬茧,是那记忆中倔强狂肆的孩子无数次的努力磨砺而出。
  鼻端隐约嗅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腥气,那气味让李清渺猛然一震,挺坐起来。
  双眼疼痛的无法睁开就摸索着探出手去抚摸,顺着紧握他的手掌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砰然跳动的心口处,掌心一片湿滑,血腥味更形浓郁,刺鼻的紧。
  "你受伤了?"
  敖祭将李清渺不停颤抖的手指拉下握紧,淡淡的道:
  "无妨。"
  无妨?怎会无妨?自从收留了敖祭,就从未见他受过伤,连最初从他家屋顶硬生生的砸下来都只一夜便能痊愈,此刻他却血流如注,那触手所及的伤口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止都止不住。
  胸口生生的被揪扯着,李清渺紧拧着眉固执的用指尖逡巡着敖祭身上每一处伤痕,苍白的唇抿的死紧,脸色凝重。
  "你怎么不上点药?你以为你是妖血流光了也不会死是吧,娘个呸的。"
  "让人操心的混帐!"
  肩胛处传来阵阵痛意,敖祭眉不皱眼不闭的任由李清渺发泄。
  看到眼前这人垂着头肩头微微起伏的样子,轻叹了声,不顾他骤起的挣扎强硬的托起他的脸来细细的打量着。
  "别难过,我还好好的。"
  执意别开头去,李清渺胡乱的抹了抹脸,忽然觉得额上一热,某样柔软温润的物什轻拂而过,他还来不及辨认就失了温度。
  "好好休息,没事的,你的眼睛会回来的。"
  还在细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时,敖祭就松开了手离开了房间,动作快的让李清渺还未回神就已夺门而出。
  探手轻抚过适才被温热的额头,李清渺顿了顿,猛然间明白了什么,耳根霎时羞红一片。

  一袭玄色绣祥云暗纹的男子悠闲惬意的倚在软榻上,四周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伺候其间薄纱蔽体软馥娇媚的天女递上香巾暖帕擦拭着他皙白修长的指尖,换来一记轻佻的啄吻,霎时羞红了天女一张绝色容颜,端的是妩媚风流情趣盎然。
  席间琴瑟喧鸣轻舞悠扬,自是一派潇洒放荡作风。
  这便是天界最尊贵无匹的天帝陛下继位以来不变的做派。
  迷离妍媚突然被浑身浴血的天将闯入打断,那丢了兵器利刃的将士踉跄着跪倒在天帝脚下,匍匐告罪。
  "属下无能,『泠生丹』被叛将敖祭夺走,我等已派兵将下界捉拿那无耻狂徒,务必将失物追回,失职之过请陛下责罚。"
  慵懒倚在玉塌上的天帝狭长凤目微微眯起,眸光凛冽犀利,指尖一紧就将伺候的天女一双雪白柔夷攥在了手心里。那天女吃痛不已,禁不住昂首往那俊美帝尊看去,却惊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被他幽深眸中的煞气震慑住,良久不能自已。
  "甯将军,那大胆狂徒着实惹人厌烦,不用生擒了罢。"
  半晌,天帝才重拾笑颜,高深莫测的轻抿着杯中佳酿,美目流转间带出三分醉意,状似无意道。
  塌下之人心头一怵,恭敬的行礼道:
  "属下明白,擒得那妖物之后就斩杀当下绝不宽贷,请陛下放心。"
  "嗯哼,去吧。"
  天帝拂了拂广袖,那将军得令之后就尽速离去不敢再扰天帝雅兴。
  等那天将退下之后,靡靡之音再度响起,写意美景依旧却平白多了肃杀之意。
  天帝把玩着掌间酒盏,眉目平和。
  那被拧疼的天女战战兢兢的托起一盘青翠欲滴的香甜天果愈讨好天帝,不料却被天帝猛然挥倒在地,仓皇抬眼已不见天帝身影,徒留怅惘,暗自垂泪哀伤不已。

  怀揣着搏命夺下的『泠生丹』,敖祭一身黑衣已被鲜血浸透,脚步虽已凌乱不堪却不曾止步。
  这天界圣物『泠生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要有了它,那人缺失的双眼便能重见光明,所以他不能再此时此刻倒下,绝不能。
  躺在棺材板上的李清渺辗转反则睡不安稳,心里惴惴的不得安生,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立马弹跳起来,大声喝道:
  "谁在哪里?"
  来人没有回应,静谧的房间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淡淡血腥气,李清渺心头一怵,摸索着伸出手向前探,一不留神就从棺材板上狼狈的跌了下来,膝盖磕的生疼。
  "敖祭,是不是你?"
  卧倒在血泊中的敖祭无力的深吸了口气,半躺半坐起身,将跌倒在地还执意朝他匍匐过来的人卷进臂弯里,牢牢的搂着抱着,一瞬不瞬的。
  突如其来炽热的拥抱让李清渺有些不适应的微醺了耳廓,垂在身侧的手臂赧然的在敖祭宽阔的后脊上交错成结。
  难得的温情脉脉让两人都不禁有些沉醉其中,迟迟未能松开怀抱,直到一声金戈裂空之声骤然响起,轰隆雷鸣声由远及近而来,敖祭才猛然放开李清渺。
  "一会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眼,我去去就回。"
  李清渺攥紧了敖祭的衣袖,惶惶然的昂起头试图捕捉到他的模样,空洞的双眼却徒劳无功,只能焦急的拉紧了敖祭不愿撒手。
  "外面是什么?"
  虽然目不能视,但是不同寻常的声响却如疾风骤雨一般重重的敲击他的心口,闷闷的像是快要垮下来似地。耳边隐约能听到兵刃碰撞发出的裂帛清脆之声,带着浓郁的凛冽杀气冲着他们俩这里席卷而来。
  敖祭从怀中掏出两颗泛着幽紫暖光的泠生丸毫不留情的拍进了李清渺脸上缺失了眼珠的血窟窿中,在他还未剧痛难忍嘶吼出声时捻了沉睡法诀。
  看着软倒在他胸口的李清渺,敖祭微微的愣了愣才将人搁置在棺材板上。染血的指尖探向那张沧桑疲惫的脸,只差一指的距离就能抚去他的苦楚哀伤,犹豫停顿了片刻却毅然决然的收回手来,脚跟一转转身阖上了木门,将人安安稳稳的挡在了身后。
  醒来之后,李清渺从此不识敖祭。
  看着不远处滚滚涌来的翻腾云霭,敖祭锐利的眸子微眯,踉跄起身招出精血铸就的掌心剑,蓄势待发,剑身发出冷锐蓝芒寒气逼人龙啸嘶鸣,衬出敖祭周身缭绕不绝的凛冽杀意。
  曾经的叛将重回天界夺走天宫珍宝,这无疑是对生性傲慢的天帝最大的挑战,所以敖祭毫不怀疑这一次天帝派来下界擒他的天兵天将会放他一条生路,索性祭起血剑殊死一搏。
  对于修行已趋仙阶的敖祭来说,这些天兵天将之余他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偏生那『泠生丹』藏于帝宫天火殿中心,只有熬过天火焚烧才能拿到,否则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狼狈惨况,可是要他束手就擒绝不可能。
  浓云汹涌袭来搅乱整片澄澈天芒,身披战甲手持利刃神兵的天将高声喝令道:
  "叛将敖祭私闯天宫盗取天界珍宝,天帝震怒下旨立斩不赦。"
  此言既出,一众兵将踏云俯冲而下,杀气腾腾。
  敖祭设下护身法咒,提起巨剑迎刃而上,一时间锐利寒芒交错不绝,喊杀声不断。
  咒法剑祭一并使出,就算敖祭明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也不曾稍离身后简陋屋舍,只要他在身后那法罩就不会被攻破,李清渺也会很安全。
  敖祭已经数不清是有多少神兵被他斩于剑下,那些忠于天帝的将士们的滚烫热血溅了他满身,魂飞魄散的天兵羽化历劫而去,只余满地残破毁损的神兵利刃发出森森寒光,倒映着敖祭一双猩红寒眸,夺人心魄。
  身后简陋的茅屋安静依旧,只是那一地鲜血让此处变成了修罗炼狱,连那些因为阴气过盛而迟迟未能投胎转世的孤魂亡灵都在跃跃欲试想要拔地而起将那些残余鲜血一饮而尽,野鬼的嚎叫响彻云霄让人闻之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只为了将他这么个天界余孽斩杀泄愤就让无数天将前来送死,那天帝老儿果然还与百年前一般无二,狠心冷酷丝毫没有仙家悲悯天地的气魄,眼中容不下任何碍眼之物。
  敖祭勾起一抹冷笑,手中剑狠厉的劈断了朝他扑来的天兵仙魄,愈发杀红了眼。
  源源不绝的车轮战让敖祭不堪重负,持剑的掌心早已血肉淋漓,捻法诀的手指已经麻木僵硬起来,看来此劫躲不过了。
  夜色一般旷远深幽的眸子微微一沉,敖祭抿紧了唇,染血的衣袍沉重的让他快要撑不下去,却倔强的挺直着脊梁不愿倒下。
  他的软弱只为一人,他的坚强也只给一人,而这些昏庸愚昧的棋子们不配得到他敖祭的示弱。
  强撑起疲乏虚软的手臂,敖祭用衣袖抹去颊畔混沌血渍,擒起巨剑指向天际那还在纠集的云团,冷声喝道:
  "进犯者,死!"
  被挑衅权威的天将们早就赤红了眼,提剑就要杀将过来。
  "住手,不准伤他。"
  忽然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喝止住蠢蠢欲动的双方人马,平和的语调中带着难得的严肃凛然。
  敖祭眼前一花,身前就突如其来的站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莲花瓣般皎白的云裳,衬得俪影翩然谪仙入世。墨紫垂于腰间的长发,透着上品丝缎般温润的质感,那身影看得敖祭一阵眩晕,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急促喘息着,直到一双皙白双手将他搀扶起来。
  逆光望去,来人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笑意,柔和儒雅的眉目与他一模一样。
  他,不是玄若又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真是久违的更新呐~嘿嘿!
眼疾好了很多~以后尽量不偷懒啦~会开始恢复更新速度滴!~\(≧▽≦)/~


第十八章

  腾云驾雾杀气滚滚的天兵天将们见着玄若均是手足无措,惶恐不安。
  天界谁人不知,这浩渺天地间除了天帝之外就是这清渺神君牢牢的掌握了半边天。光是那与生俱来的紫光仙气护体就已非他们这等后天修炼而成的仙阶武将可以阻拦违抗的。
  可是偏偏天帝下了格杀令,法令如山不得不从,要是就这么饶了敖祭他们回去也无法交差,这下可如何是好。。。。。。
  那领头的天将踌躇不前,望着玄若欲言又止。
  玄若心知天将们的顾忌,温和浅笑,用神识传音:
  "敖祭本为吾徒,此次他私闯天宫盗走『泠生丹』实乃救人心切,初衷虽好却胆大妄为扰了天界规矩,本君心知他犯下滔天大罪,特地前来擒他回去好生严加管教。"
  此言一出,众天将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想不到这杀人不眨眼的妖物居然是清渺神君座下门徒,大吃了一惊。
  "吾徒的罪业本君来担,他日天帝责怪下来本君自当负荆请罪,各位仙家请回吧。"
  话已至此,众天将也不再咄咄逼人,冲玄若恭敬行礼之后就卷起漫天乌云遁走开去,霎时还了天际一片清明。
  敖祭半撑起昂然身躯,粗重的喘息已经平复。皎白月晕映得他一双墨黑瞳眸迷蒙悠远,一眼看不穿悲喜。俊秀的脸上还残留着恶战之后淋漓的血渍,愈发衬得他阴鸷可怕。
  玄若静静地与敖祭对视了良久,缓缓执起洁白胜雪的衣袖拭去敖祭颊畔的血痕,动作自然轻柔,不一会袖口就成了一片混沌的暗红色。
  "你看你,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温润的声音一如千年前那般,如涓涓细流暖进了冷寂的胸口。
  敖祭握住玄若停在他颊侧的素白长指,霎时冰凉的手掌染上了淡淡暖意,不由得微微阖上双眼,冷峻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玄若轻轻垂下眼睑,漆黑的眼睫将眸中闪烁不定的某种光芒遮了个严严实实,唇角浅笑渐渐染上了一丝轻讽意味,只是敖祭犹自沉醉在百年后的重逢中回不过神来,丝毫没有察觉到怪异之处。
  指腹轻轻的抚摸着敖祭与他一模一样的脸,玄若幽紫的眸子浮上一层氤氲的雾意。眉间眼梢带起丝丝寥寥的媚态,修长馥软的身子不着痕迹的缓缓挨进敖祭胸口,与他鼓动的心跳迎合成一块,心跳的节奏有些微的凌乱,本是置身于修罗场一般的气氛中却硬是多了分欲说还休的暧昧迷离。
  "。。。。。。玄若,你。。。"
  感觉到暖意依偎的敖祭睁开陶醉的明眸,空余的左臂揽住玄若贴靠过来柔韧的腰肢,将他更拉向自己,眼底灼热的痴迷情意再无半点遮掩,直白的让玄若禁不住微醺了耳根。
  渴盼太久一下子美梦成真让敖祭乱了方寸,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本就拙于察言观色善体人意,久居天界也极少下凡去欣赏花花世界,虽然常常听到哪路仙家又厮混凡尘丢了心扰了情被贬下凡,他自己对那些尘世间乱世中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却是半点不懂的,对玄若若有似无的引诱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玄若轻瞥了敖祭一眼,似嗔似怨,似羞似怯,含着淡淡的魅惑浅浅的勾引,如玉的面庞泛起一抹娇羞红晕,霎时迷花了敖祭的眼,顿时激动的展臂将人紧紧抱入怀中,不敢稍离。
  "从今而后你伴着我可好?"
  埋首于敖祭颈间的玄若轻轻的问道,双手静静地搁在敖祭腰间,砰然的心跳显出他的不安与忐忑。
  敖祭蹭动玄若近在咫尺的皙白颈项,呼出的气息炙热的吓人,低沉的嗓音激动的有些嘶哑。
  "无论去何处我都伴着你。"
  "那。。。如果我下地狱,你就先去给我陪葬吧。"
  一贯淡然自若的声音一瞬间变得激烈许多,话中残存的恶意打破了敖祭所有遐思。最先感觉到的就是周身无法熄灭的滚烫热意,怀中娇媚惑人的心上人早已消失无踪,只有一块残留着血腥味的洁白衣襟留于指尖,嘲笑着他的痴傻蠢笨。
  "这一次看谁还能救你。"
  冷然的声音伴着一道睥睨众生的昂然身影傲慢的立于云端,脱了玄若形貌的天帝双臂环胸悠闲得看向已经被一团冲天烈焰熊熊包围焚烧的李家棺材铺,呲笑出声。
  天火之下尸骨无存,百年之前他就曾经放过这把火,昨昔如今日。
  那时的敖祭,还有玄若可以不顾一切费尽心力的救他回来,而这一次,他倒要看看那下作妖物还如何逃出生天。
  玄若,你一心一意呵护的妖孽就要灰飞烟灭,你还要沉默不语隐身不出到何时。。。。。。

  "玄若,为何不理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气恼了?你跟我说,我一定改,玄若!"
  被结界阻挡在湖心小筑之外的敖祭拧紧了俊挺的眉宇,哀戚的凝望着不远处背对着他托腮闭目养神的素衣男子,不甘心的屡屡试图冲破阻碍去到他身边,又每每狼狈的铩羽而归。
  从他征战下界凯旋归来之后,玄若就再不见他了,办法用尽都不得其门而入,这让敖祭不禁怨恨起那个风流龙太子。一切的祸事都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惹出情债,他也不用离开玄若身边孤身奔赴战场了。
  吃力不讨好,说的就是他眼下去情形。
  下界作乱的妖孽首领曾经是海龙王敖广麾下一员猛将,忠心耿耿一心为主,与敖家世代交好,是个不可多能的能人猛将,膝下育有一女,视如心肝,爱之如命。
  龙太子敖梵是个风流又薄情的浪荡子,某日巧遇武将之女后惊为天人,使出浑身解数竟然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引得那烈性女子春心大动以身相许。
  女子本以为能入主东宫得龙族少主口中所言的朝朝暮暮,谁知男人的恩爱却如昙花一现,百年缠绵未过,旧人尚未离开新人就已娇嗔甜笑在怀中。
  那本性刚烈的武将之女哭瞎了双眼一头撞死在龙宫正殿龙柱上,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大殿,悲痛欲绝的武将抱起女儿一尸两命的冰冷尸首仰天长啸,悲鸣之声让整个海底都掀起巨浪。
  海龙王震惊诧异,龙太子心虚惶然。
  武将愤恨离去之前立誓要敖梵以命抵命,至死方休。
  白驹过隙,百年光阴转眼即逝,曾经猩红着眼狂暴的武将再没出现过,彻底消声灭迹。被龙王幽禁在龙宫思过的敖梵以为危机已除,仗着龙太子的身份肆无忌惮故态复萌,拈花惹草好不快活。
  一次凡间猎艳之行,浪荡不羁的敖梵被武将探得气息,千里寻来欲擒他回去,诛杀坟前告慰苦命的女儿以及未出世的外孙,敖梵硬斗不过只好仓皇逃回龙宫再不敢外出,他着一逃不打紧却苦了附近那些凡人。
  武将纠集起来的魑魅魍魉妖兽精怪不断滋扰生灵,贪婪的妖怪们还将侵扰范围逐渐扩大,妖精过处就是死城一座。
  一时间妖孽灭世的流言甚嚣尘上,凡间帝王以血起坛祭天盼天帝垂怜还人间一个清静。
  海龙王敖广年事已高,老迈不堪不足以担此重任,敖梵又被武将伤了命脉濒死一线,剩下的龙族子弟大都是修为低下的纨绔子弟,敖广无奈之下就想到了那幼年时就被神君抚育的孽子敖祭。
  敖广本以为敖祭会欣然答应替父出战,谁知敖祭断然拒绝,顿时让他颜面尽失。天帝知晓后就言明此事由他解决,果不其然第二天就传出龙族少主敖祭挂帅出征下界镇妖的消息。
  这场人间浩劫最终被敖祭领兵镇压下去,那为女疯狂的武将也被力斩刀下,魂魄囚禁于天宫深处永世不得轮回。
  凯旋而归的敖祭万万想不到等待他的居然是玄若态度的突变。
  玄若待他再不是以前那般和煦如风,而是彻彻底底的漠视他的存在。他在玄若眼中成了一粒微乎其微的烟尘,湮灭了不见了。
  一次次被结界阻挡在百米之外,他求过,跪过,嘶吼过,通通没了效力。他想像幼时一般撒娇卖乖,甚至如婴孩般哀哀哭泣也好,只要能挽回玄若的笑颜他并不在乎此举会失了颜面。可是玄若不给他任何机会,哪怕他使出卑鄙手段接近了他下一瞬又会被扔到九霄云外,依旧抓不住他的半分翻飞衣袂。
  "我绝不会放弃你的。"
  霸道的宣告打动不了心如止水的冷清人,敖祭压下满腔愤懑理智的旋身离去。
  良久之后,亭中休憩的白影睁开双眸,白皙长指随意拨弄起摆在面前的一弯素琴,淙淙妙音从指间倾泻而出。只是弹奏的人心烦意乱,一首曲子弹的零零落落曲不成调,而以往听曲的知音人也杳无音讯再不出现。
  也罢,至少这样下去对谁都好,不见亦不伤,也算是了却千年情分。
  '虚华园'本就清寂孤冷,现下只是回归平静而已,只是心口还是惴惴难熬。
  就算刻意回避不去接触敖祭委屈含冤的眼,玄若还是能感觉到那股缭绕不去的视线,灼烧着他的怯懦与残忍。
  敖祭,相见亦无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罢。
  一截鲜红若血的红线随着清风缓缓的落在玄若的琴面上,打乱了他的心不在焉,玄若微微一愣,停下手势拿起红线细细端详着,指尖一紧,兀自出了神,一坐如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 =!断水断电。。偶要疯了!ORZ!


第十九章

  翻滚烈焰彻亮通天,立于云端的天帝目光闪烁,面无表情的睥睨下方已成一片黑炭的房舍残垣,抿紧了冷冽的唇。
  敖祭已成灰烬,从今尔后天地间再无堵心挂碍,该是兴奋莫名才是,为何,他兴不起半点亢奋之意。
  那纠缠了玄若千年的心头刺已除,那么他的玄若终能从迷思中解脱了罢。
  明明。。。明明。。。他和玄若才是一体的啊。。。
  天帝木然的轻抚着自己透着迷茫疑惑的双目,那泛着犀利冷锐银光的眸子飘忽黯淡的失了光彩。
  上古神祗羽化而去,与天地同化,神识法力一分为二。
  银眼为帝,紫眸为君,相辅相成,相生相伴,与天地同寿,同日月共朽。
  尊贵无匹法力无边,亘古的孤寂二人同享,与之相伴的只有彼此,千万年来皆是如此。
  可是曾几何时敖祭的出现却生生的毁了这一切。
  玄若的眼中再不会视他为唯一,淡然温暖的笑靥也不再专属他一人,无力掌控的脱序错位让他不禁慌张起来,他害怕玄若心灵上的走失是为了那么一个不知所谓的下作妖物,这让他如何甘心。
  暴烈的恨意焚烧了他的理智,沉寂万年的心绪第一次漾起杀意。
  趁着那腌臜小子千年天劫之时一把天火焚了他,终于能高枕无忧永除后患,他一直都觉得应当如此也并未后悔过。
  只是个半大不小的玩物罢了,除了也就除了,玄若要养讨喜的小玩意那他就再去给他寻个温驯乖巧的不是更好,那呲牙裂嘴无礼的肮脏东西不配得到玄若的全心全意的呵护。
  他以为玄若只是一时兴起,不会用心的,等到失去爱徒的心伤被悠长永恒的岁月抚平之后,天地间还能还上那个淡然一笑翩然而立的清渺神君,一切都与这数万年来相同。
  命运的轨迹的由他来主宰,无人能够抵抗。他的玄若一直都站在他这边,永不更改。
  炽烈天火伴着轰天巨雷,就算神君亲自教养出类拔萃如敖祭,被他打碎了再世轮回的仙魄,也只得灰飞烟灭再无生还可能。
  当时他也如此刻这般站在云端狞笑着望着渐渐湮没于灰烬中的敖祭,笑得张狂肆意,风云得意。
  玄若匆忙赶来时,行刑台上只剩下一团焚毁后的灰烬。
  他知道玄若不会责怪于他,他对他已经疼之如命。否则当初也不会自愿将天生银眸换给他,将他拱上至尊之位,自己立于他身后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君殿下。
  可是时至今日他也忘不了玄若那时的眼神,空洞迷惘的犹如初初降世的婴孩儿,不知所措,寻不到依傍,茫然的让人不忍逼视。
  莫名的不安让他难以自持的拼命唤着玄若的名,玄若却从灰烬中捧起一片焦黑的早已失去光泽的鱼鳞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仿若一丝过境清风毫无眷恋。他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凝望着玄若远去的身影无力挽回。
  天界清渺神君耗尽仙力以精血重塑龙族少主敖祭仙躯,大恩大义,情感动天。
  只此一句,流传亘古。
  从那以后天地之间再无人得以窥见那舍己为徒的神君面貌,只剩下传说愈见淡然。
  轮转百年之后,却是谁也不再能忆得起这段往事了。
  除了他。
  清幽静谧的'虚华园'一如万年般安然伫立,一池洁白青莲染上了仙家灵气愈发娇艳动人,一袭纯白如羽清雅如莲的素衣衬得玄若愈发从容淡雅,苍白的唇畔竟然略上淡淡笑意。
  烟波浩渺嫋嫋娜娜间,玄若泰然自若的紧紧攥着锐利的漆黑鱼鳞,平静的躺在那碧波荡漾的水中,阖上了眼。
  天帝站在曲折蜿蜒的长桥上,负手而立。
  "玄若,你为何要这般执着?"
  玄若笑而不语,幽紫的眸子缓缓睁开,凝望着辽远空阔的如洗天际,神情温柔和煦如昔。
  "。。。哥。。。"
  天帝藏于袖中的掌心早就被自个掐出了血痕,终于按捺不住波动的情绪,喊出从未出口的称谓。
  莲有并蒂,他与玄若形同双生不离不分。如今,却有一人宁可舍弃永生也要换回他人,他不解也不懂,为何如此。
  玄若轻轻一震,身下平静的水面顿生微澜,随即又归于宁静无波。
  "值得吗?玄若。"
  疑惑脱口而出,良久未能得到回应,天帝敛起眼睫掩住眸中微光,拂袖转身欲走。
  "我只求一人能真心待我好。"
  以为得不到的回答,终于在最后一瞬传来。
  天帝仓皇无措的回转脚跟,却被硬生生钉住脚步动弹不得。玄若神力本就高出他许多,要真心拦他易如反掌。
  池中青莲已化为妖艳赤红,碧潭漾起血色清澜,玄若一身素白长衫却未染上半分萧杀之气,一枚青玉碧簪挽起的墨紫长发披散水上,远远看去像是吃酒醉后贪图凉爽跌入池中沉沉睡去的悠然散仙,三分惬意三分解脱。
  精血分明已快耗尽,玄若却一直浅笑晏晏,暗紫瞳眸安然微阖,置于心口的鳞片散发出一缕几不可察的凌光,透出浅浅的紫色,那是属于玄若的强大灵力,化不能为可能。
  含苞待放的血色莲花粲然绽放,霎时间莲香浮动,魅影惑人。
  天帝张口欲言却吐不出半点阻拦的话来,玄若看似随和实则固执。这次他夺了敖祭生机,玄若虽然并未责备他一点半句,可是他能隐约觉察到,玄若的心,死了。
  当一池血水化为沉静后,留下的只有那浑浑噩噩孩童般的龙族少年,安静乖巧的沉于池底,而化了一身修为仙力的尊贵神君如轻烟般再无半丝灵意浮世,让他无处可寻。
  '虚华园'沉寂幽闭百年,无人可以靠近,连强大如天帝也不得其门而入。
  凡间千年光阴倏忽而过,沉睡的敖祭苏醒过来,仿若新生毫发无伤。清雅隽秀容颜一如故人却仍是那副千百年来冷冽漠然的孤傲性子。重生的敖祭忘了这座园子的主人,不顾'虚华园'虚席以待毫不留恋的投奔下界,千年执念彷如一梦,了无痕迹。
  他不信玄若真的羽化而去,所以他一直派人跟在下凡的敖祭身后暗自打探追踪寻求玄若还存在着的哪怕一丁点蛛丝马迹。他笃定只要敖祭醒来,那玄若也必定会有再回天宫重掌神君之位的一日。
  浑浑噩噩才将将苏醒的敖祭冒然闯入凡间,失了往昔记忆的他不是那个平定下界妖魔作乱的龙族少主,只是个可怖妖物,却没想到居然有凡人不畏他是异类将他收留家中,冷傲淡漠如敖祭却也转了性子般与他相处融洽,恩爱日浓犹似夫妻。
  收到回报的天帝震怒中捏碎了指间盛满琼浆玉液的精致玉盏,天女们惶恐不安的跪了一地却无人知晓天帝为何大怒。
  敖祭那厮,居然如此折辱玄若。仅是一个凡胎肉身的平常人就能抵得上玄若千年呵护万般疼爱,甚至失了仙力从此无魂无魄了吗。
  敖祭,寡人如何能不恨你。
  天宫清渺神君丰神隽秀,从容淡雅。心怀天地,悲悯世人。凡人总视天帝为尊,却从不知那无数次解救苍生于水火的是玄若而不是他。
  『我只求一人能真心待我好』
  那是玄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尊崇的地位,超然的法力,注定他们永生永世都将睥睨世间不死不朽。
  可是谁曾设想过他们的寂寞。
  摈弃了永生之后还剩下什么,他无从得知,硬生生被陷入困顿中拔不出来。
  玄若的幸与不幸都不是因他而起,所以他才格外愤懑不甘。
  那脆弱如斯的妖物再次被他焚烧殆尽,那他的玄若,何时能够回来。。。。。。
  天帝长睫低垂,眼波流转间袭上一抹轻愁,昂藏而立的身影孤寂冷凝。
  忽然一阵炙热锐利的物什破空袭来,天帝猛然回神,匆忙闪避已慢了须臾,凌厉杀气划破他俊美右颊,留下一道狰狞血痕。
  "你还活着。"
  天帝冷冷一笑,眼泛寒芒注视着乍然生还的敖祭,眸中闪烁着不易觉察的疑惑与欣赏。
  不愧是玄若亲自教养的徒弟。
  敖祭左臂紧紧搂抱着失去意识的李清渺,焦黑的右肩空无一物,半身化为蛟尾,外貌已脱了玄若的皮相化为妖异冷煞,与天帝对视时忽然莞尔一笑。
  "愚蠢的诡计用一次足矣。"
  这抹嗤笑让天帝挑起浓眉,似笑非笑,脸上被敖祭锐利鱼鳍划破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到刺目血渍昭示着他的失疏忽轻敌。
  "既然侥幸存活为何不逃?不怕寡人再来一次诡计?你以为你足以与吾抗衡?"
  "天帝陛下的能力如何毋庸置疑,可惜我敖祭不是孬种,做不来仓皇逃窜此等龌龊事。"
  敖祭拍击着长尾,片片鱼鳞泛出幽紫光芒,熟悉的仙气波动让天帝霎时失了心魂。
  "招出玄若下落,寡人饶尔等一条性命。"
  敖祭蔑笑不已,墨黑的瞳闪动粼粼的微光,微微睨视着天帝,说道:
  "怎么,堂堂天帝陛下探不到兄长灵波,居然还要用你最不齿的妖孽性命相要挟吗?"
  天帝微眯双眸,淡淡银辉耀花了他所思所想让人捉摸不透,薄唇忽然扯出一抹饱含深意的嗜血笑意。
  敖祭警惕起来,不着痕迹的将李清渺拉靠在肩头,浑身紧绷,以静制动。
  "听说你身受重伤,寡人甚是担忧,身体可无碍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并未转移敖祭的注意力,反而让他寒下脸来,额际那道当年降妖留下的白茄倏然狰狞起来。
  "就算你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你怀中那凡人又当如何,呀,寡人是为你不值,耗尽心力要救的心上人不久就将爆体而亡,恐怕你也不好受吧。"
  天帝不顾敖祭愈显阴沉震惊的脸色自顾自的喃喃自语,说的一派忧心忡忡惴惴不安,眼中的恶意却是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让敖祭看了个清楚明白。
  敖祭环住李清渺的右臂猛然一紧,虚软无力靠在他肩窝中的李清渺嘤咛一声悠悠转醒,缓缓的睁开眼来。
  "你以为仙家至宝能是一个凡人肉身可以轻易承受的吗?你失算了,敖祭。"
  敖祭瞠目,抱紧李清渺迅速后退,却被天帝抓住闪神的一瞬,绕指结印,落下绵密天网将二人牢牢的捆绑在一处,眨眼间就让敖祭束手无策。
  "既然你背弃玄若私恋凡人,那你就与他一同爆体而亡吧。"
  天帝眼神阴冷如寒冰,注视已经苏醒的李清渺与敖祭在网中挣扎,冷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断水断电断网。。。这日子没法过了。。。ORZ!
眼看着快要完结了~就是不给个痛快。。。抹泪!


第二十章

  浑浑噩噩的睁开眼,李清渺脑子还有些混沌难明,却先一步嗅闻到了这些日子以来日益熟悉的属于敖祭的淡淡冷冽气味,顿时安心不少。
  醒来眼前是一片挣脱不开的黑暗,让他浑身都难受得紧,只有敖祭才能将他从恐慌中拉拽出来。
  他需要他,早就密不可分了。
  "敖祭,我怎么忽然睡着了,你没出什么事吧?"
  失了眼珠的双眼感觉隐隐刺痛,有些难受,但是李清渺隐忍着没说,只是茫然的昂起头来焦急的询问敖祭的现状。
  他没忘记昏睡前敖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或许就在他失神的情况下发生转机也说不定。
  被李清渺吸引住全副心神的敖祭眼见李清渺失焦的双眸不敢置信的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李清渺却浑然未觉的紧紧拉扯着敖祭的衣襟。
  "敖祭?你怎么不说话?"
  原本漆黑一片的视线有些影影绰绰的浮影,李清渺凭感觉抓住了敖祭不甘心还在不断挥舞的手掌,攥在手里使劲的拽了拽,催促道。
  敖祭墨黑的眼眸暗淡了一瞬,放弃了挣扎,掌心中那只微凉的手唤回了他的理智。
  "我很好。"
  简短的用词让李清渺松了口气,刚想扬起笑靥忽然感到身旁多了一份无形的压迫感,让他遍体生寒,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以前听人说瞎子的感觉很敏锐,果然是真话。"
  捕捉到李清渺的畏惧,天帝轻蔑的开口说道。冷漠的眼神像是注视着一只下作低贱的蝼蚁一般,毫不费力就能让他生不如死。
  带着疏离讥讽的嗓音近在耳边,李清渺僵硬的动弹不得,敖祭趁势将他拉靠过去,锐利的天网缠得二人更紧了几分。
  "。。。玄若?你是玄若?"
  虽然与往日那般温和平缓的语气不同,李清渺还是听出那是李楚泽的声音,不由得脱口问道。
  熟悉的仿如刻入骨髓的名从一个卑微的凡人口中说出来,天帝清俊的脸庞顿生恨意,养尊处优却强健有力的五指毫不留情的掐住了李清渺的颈项。
  "是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敖祭寒下一双犀利黑瞳,右手的指尖顿时生出锐利尖甲,毫不客气的划向天帝牵制着李清渺的手腕。
  天帝迅速的撤回手来,看着不停扶着喉头剧烈咳嗽的李清渺,脸色阴晴不定,只是顾忌着还留有余力的敖祭没有再质问下去。
  "娘个呸的,你是谁啊你?"
  缓过气来后,李清渺就沙哑着嗓子迫不及待的骂出口来。
  喉头一阵刺痛,想必这人存心下死手,要是力道再重一分他的颈骨都有可能会被活生生捏碎了。
  要是被他看到这人面貌,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什么东西。枉费他还生了一副跟李楚泽相似的嗓子,真是个趁人之危的败类。
  天帝立起身来,站在一旁俯瞰着被紧锁在网中的两人,阴寒着深不可测的银眸,若有所思。
  "敖祭,你当真不说出'他'的下落是吗?"
  敖祭斜睨了天帝一眼,又扭头去注视视线落于前方正对天帝怒目而视的李清渺,表情冷淡,摆明了不肯回答。
  "诶,你到底是谁啊?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态度,明明是他先问的话,这人却自顾自的绕过他去质问敖祭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太可恨了。
  李清渺愤恨不已的握紧了拳头,气愤的扭曲了脸庞。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顿时人见人厌起来。
  微蹙起浓眉,对于一直在旁边叫嚣的李清渺,天帝烦躁的随手捻了个法诀想要他尝点苦头,被敖祭眼疾手快的挡了去。
  "别挑战我的耐性,天帝陛下。"
  即使被囚禁在网中,敖祭的气势丝毫不减。对于天帝屡次试图伤害李清渺,他的怒意已经达到了顶点,出口的声线低沉了好几分,煞气弥漫。
  李清渺一时没反应过来敖祭口中的'天帝陛下'是什么,一心就扑倒了敖祭身上,无奈双手都被网子牢牢的禁锢在身侧摆动不得,让他愈发焦急起来,皱着眉循着敖祭的气息凑过头去,低声问道:
  "他刚才弄伤你了?"
  欣喜于李清渺毫不掩饰的担心,敖祭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李清渺的手指。
  "没事的,不用担心。"
  见不惯两人当着他的面缠绵悱恻,天帝铁青了脸,漆黑如子夜的眸子泛起冷锐的利芒,眼底翻滚着滔滔怒意,风雨欲来的架势让敖祭暗叫糟糕,轻拧起眉,微微侧身将李清渺掩在身后。
  阴翳着眸子,天帝藏于袖中的手不着痕迹的招出一道天雷破云而出逐渐逼近,妄图对着犹困顿在网中的二人当头劈去。
  天帝的雷霆之怒非同凡响,敖祭感应到大事不妙时隆云已纠集成团,眨眼间就将覆面而下,挫他与李清渺一个灵肉分离永不超生。
  要惨死在天帝脚下比让他魂飞魄散还要屈辱,千年前天帝的诡计能得逞是因为那时的他被玄若拒之门外心如死灰,可是现下情况早已不同,他有了拼死也想疼惜的人。
  垂下视线看向怀中紧锁眉头绷着脸一副不悦表情的李清渺,敖祭不由自主的放柔了力道,改牵制为拥抱,将人紧紧的护在胸口,才觉安心。
  敖祭挣扎着摆动强壮尾部,用尖锐如刃的鱼鳍硬是撑开了些许空隙,试图让李清渺在天雷直落之前逃出生天。
  李清渺目不能视,但是对于敖祭骤起的剧烈动作若有所觉,凭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蛮力硬生生的将手从缝隙间探出网外,好死不死正好拽住了天帝陛下的脚踝处,死死不肯撒手。
  天帝全然没有料到李清渺竟然能够拉住他,错愕之余已经来不及收回天雷,眼睁睁的看着一道璀璨亮光由远及近直逼而来。
  敖祭趁势将李清渺揽进怀中,安静的阖上眼。
  既然无法扭转劣势,不如静默以待。
  与他一起身魂相依,回归尘埃,总好过让他孤单一人孑然寂静。
  心上那人啊,比谁都害怕寂寞,偏生还要装出一派洒脱的倔强模样,叫他如何能舍得不陪他一块儿上路。
  李清渺固执的死拉着天帝的脚腕子,心思其实挺简单,虽然看不清四周情况,但是听这人跟敖祭的对话他也能隐约猜测到此人就是连番刺伤敖祭的罪魁祸首。
  感觉到敖祭浑身紧绷,杀意浓烈,他就明白他们俩落在对方手里下场八成会很凄惨,既然被他歪打正着拉着个垫背的,索性就昧着良心一不做二不休了。
  对方一心一意要将他们置于死地,那他又何必装大度饶他一命?他本就不是心怀坦荡的君子,做个小人多好,他就偏要在黄泉路上多找个伴儿。
  主意一定,李清渺更是将天帝拽的死紧。
  天帝试图施法脱身,却惊愕的发现自己的术法对李清渺这个凡胎肉身竟然毫无作用,伤害未果居然悉数被李清渺不着痕迹的纳入体内,丝毫达不到破体伤人的目的。
  这个凡人竟然能避过他的法术?
  那。。。他是谁?
  蓄势完成的天雷撕裂了浓云,咆哮着霹雳而下,声响震天,响彻云霄,霎时直劈而下,再由不得天帝细想下去了。
  震慑人心的雷鸣巨响过后,暴烈开来击散阴翳云团的天雷之下,再无人踪。

  浮云之上一池月下青莲徐徐绽放,释出暗暗幽香魅人心魄。
  蜿蜒曲折的长桥盘踞池上,远目所及一座湖上小筑掩在层层叠叠的帷幕之后,隐隐约约瞧见一袂素白云裳无风自动,悠然闲坐于亭中的男子白皙纤长的指尖缓缓的拨弄着琴弦,轻轻淙淙的琴音如雨落玉盘,煞是动人。
  敖祭伫立在长桥的这头,遥望着那袭熟悉的身影,情不自禁的探出手去,张口欲言却止住脚步,踌躇的在原地徘徊不前。
  即使他此刻过去,那人怕是也不肯回头的罢。
  低迷的垂下眼睑,敖祭不安的轻抚着剑柄,泛着幽蓝寒光的剑身洁净如新,丝毫未见杀戮的血腥残痕。
  背对着他的那人一直都未转过身来,那双拨动琴弦的手指却渐渐变得粗硬,指节也变得遒劲有力,白皙化为微黝。
  这一切的微妙变化在远处的敖祭丝毫未能发现,还站在原处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走近。
  从未停止的琴音宛转缠绵,不是往日那般萧瑟的哀婉之音,依稀多了分畅快之感。
  就在此时,一尾周身金红的锦鲤忽然破水而出,带出晶莹水滴,再跃入水面打乱一池清净,镜似的湖面顿生涟漪,霎时打破了盘桓在二人间许久的僵局。
  敖祭抿紧了唇,狠下决心,一把抛下巨剑,朝湖心小筑那人狂奔而去,隐隐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气势。
  即使再被推开,他也要他。
  玄若。。。玄若。。。
  只求一心换一心,莫负千年相思意。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怎能轻易抹煞。既然你背弃了曾经待我生生世世的誓言,那就换我来邀你下个千年万年罢。
  盘膝而坐的白衣男子被敖祭猛然搂进怀中,炙热的胸膛牢牢的贴靠在他的脊背处,耳畔传来阵阵不容小觑的砰然心跳声,摄人心魂,霸道天成。
  "不准你再躲着我了,玄若。"
  低沉的声音多了份难以把握的暗哑,敖祭展开双臂将人抱的更紧了些,埋首在玄若颈间厮磨不休。
  紧致的拥抱并未引起怀中人的挣扎不悦,意料之中的逃离拒绝也未出现,那人反而轻笑出声,温柔和缓一如往昔的声音轻轻的在他颊畔响起:
  "要是我变了模样,看你到哪儿寻我去。"
  调侃似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似是而非的回答听得敖祭微微怔了怔,半晌才闷声低喃:
  "上天入地,我必将寻你到底。"
  终于如愿以偿的将这人揽进怀中,让他如何放得开手去。
  相伴千年也无法餍足,他求的是这人许诺的生生世世。
  他的贪婪比起他那个执着痴傻的母亲更胜一筹。
  玄若侧首浅笑,幽紫的眸子漾起淡淡暖意,指尖从自己脚踝处牵出一根鲜红似火的绵长细线,笑弯了眉眼。
  "那。。。我便等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嘛偶这几天上不来尼?老说偶异地登陆。。。o(╯□╰)o
下章完结啦~哎呀~这个坑终于能不纠结鸟~抹泪~


完结章

  『最是相思三月浓,春寒料峭倚轻愁,恰遇彩笺兼尺素,故人相逢亦解忧。』
  凡人总爱将离愁别绪挂在节气上,好似错了这季就没烦没忧了似地,着实可笑。
  敖祭睨视着掌心上躺着的一幅素色纸鸢,看着上边字迹秀气细致的小诗微弯唇角,难得轻笑出声。
  那场轰天巨雷之后再次醒来,他已置身于曾经出逃的'虚华园'中。枕畔一弯素琴摆在以往那人最顺手的位置上,无尘釉亮的色泽可见常常被人弹奏擦拭,抚摸上去依稀还能感觉到那人指尖的淡淡余温,拨弦转轴间还能带起萦绕不去的暗暗冷香。
  他日复一日掸去琴上微尘,年复一年修习着那人留下的简短琴谱,可惜过了百年还是未能弹完整首曲子,反而累及古琴陪他许久。
  天帝在他醒来后来过一回'虚华园',却并未找他麻烦,而是恋恋不舍小心翼翼的轻抚过那人曾经用过的每样心爱之物,对他视而不见,也对那天过后的事绝口不提。
  那场雷击在他与天帝之间反而成了一种莫名的禁忌话题,彼此都有了种默契,天帝不说他自是不会饶舌探问,现在这般桥归桥路归路的居于一处却也甚好。
  只是偶然他会心痛难耐,意识混沌时也总会习惯似地化成原形捕鱼捉虾,每每提着那些生猛活物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天界清寂孤冷不若人间来得热闹畅快,他居于'虚华园'久了也渐渐被视为半个主人似地,有些刚历劫归来的散仙并不畏惧他的冷漠,偶尔会邀他下棋品酒,日子长了,连他都有些遗忘这处园子曾经不止他一人。
  月卿是众仙家中最爱来寻他玩乐的,对于千年前他应天劫神魂湮灭之后却骤然复生的神迹总会好奇不已的追问个不停,要是不及时备下他喜爱的凡间点心讨他欢心必然会絮絮叨叨不死不休,直念的他恨不得直接施个术法堵上他的嘴。
  昨个儿月卿来时就打过招呼说他今日要下界陪月老散红线牵姻缘,不能找他吃酒了,少年般稚气圆润的脸蛋还撅起了个翘嘴巴,看起来不甘不愿极了。要是他这副模样被瑶池那些天女们见着了必定又会拽住摆弄个没完了。
  掐指一算,人间今日恰逢三月三,怪不得纸鸢漫天飞,想必都是踏春冶游的赏春游人,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沉吟片刻后,敖祭怔然一动,想起许久未曾亲近过人间烟火,一时间起了些许兴味来,索性一撩衣袍,白光过后人已从'虚华园'失了踪迹。
  敖祭从来都是不喜喧嚣的性子,下凡来时就挑了处远离人烟的僻静之所。
  山风徐徐,鼓噪入耳,是难得的惬意舒适。确实是个阳春美月,怪不得惹来如此多的嬉闹人潮。
  放纸鸢一般人都会选在空旷平原之处,一来山风不算迅猛放飞容易许多,二来炙阳也不至于灼伤肌肤,是大家闺秀酸儒书生等人的首选,既可寻的趣味也正巧附庸了风雅。
  敖祭立于山顶,狂啸山风吹拂着他墨染似的乌发,衬着一张冷峻淡漠的面庞更显疏离,一身惯穿的黑衣被风鼓吹的猎猎作响,隐在密林间就不易被人瞧见。
  静立须臾,敖祭才抽回遥望的视线,看向手中一直捻捏着的素面纸鸢,沉默不语。
  依稀记得那人写的一手好字,铁画银钩潇洒自若,他刚入'虚华园'时不识文墨,就是那人手把手一笔一划教着他写的,即使后来他的字偏重遒劲有力也难脱他的影子,再怎么刻意追求刚毅笔法也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和。
  细看这首小诗,秀挺字迹竟有些许那人的笔感,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衍出下凡一见纸鸢主人之意。
  正要捻指一算,忽然一阵狂风肆虐而过,从林木的缝隙间飘飘悠悠的落下一物,正巧落于敖祭脚边。
  弯腰拾起一看,又是一幅素白纸鸢,题诗居然也相同。
  这是何人遗落的东西?
  敖祭拿着两盏一般无二的纸鸢困惑不已,想不通到底有谁会想放这般素净无华的纸鸢,是传情?还是解忧?
  劲风再起,敖祭骤然转身擒起在他身旁盘桓许久的东西,一把卡住对方颈脉。
  "是何妖物胆敢冒犯于吾?"
  冷冽的嗓音低沉慑人,敖祭冷淡的垂眸看向掌中提起之物,杀气乍现。
  即使心平气和多年,天生的霸气冷然也容不得他人刻意挑拨。刚才拾起纸鸢时他就隐约感觉到有人正躲在密林间虎视眈眈的瞧着他,为了诱人上钩他特意装作卸了防备的模样,果不其然就见对方小心翼翼的匍匐而来。
  被敖祭捏住颈项提吊起来的人紧紧的阖着双眸,眼角泛起点点微光,略显苍白的唇瓣倔强的抿起,半丝口风也不漏。
  敖祭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手中的孩子,神识一探并未发现丝毫妖气,反而有些油尽灯枯的枯槁死气氤氲而出,显然是个久病的凡人罢了。
  这么一想,敖祭就松开了钳制的手,那孩子狼狈的跌坐在地上,不停的抚着咽喉呛咳不已,苍白面庞片刻间就浮上殷红之色,显然难受的紧。
  敖祭轻睨了一眼,并未将对方生死搁在心上,他不是那人,没那般菩萨似的悲悯心肠。
  提脚欲走时敖祭忽然顿住脚步,不知何时他的腿上被缠满了血红的棉线,细细密密犹如蛛网一般,碍着了他的行走。
  墨瞳微微一黯,敖祭正想将红线泵开却感觉衣摆被人轻轻扯住,低头看去,适才那奄奄一息的孩子正低垂着头跌趴在他脚边,可以轻易摆脱的手劲偏偏固执不已的拦阻着他的去路。
  "你骗了我。"
  控诉的低语有些暗哑难辨,可是话中的委屈哀怨却霎时击穿了敖祭所有的戒备。
  不敢置信的微颤着手,在触上孩子发心的那一刻,痛彻心肺。
  "我从不骗人。"
  孩子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纸鸢的线轴,殷红的色泽与敖祭藏于怀中已千年的那截月老红线一模一样。
  那孩子仰起头来怒视敖祭,黑黝黝的双眼含着淡淡水汽,紧咬着下唇的雪白皓齿是尖利的形状,毫不客气的拽起敖祭的手就咬上了他的虎口。
  淡淡的铁锈般腥气在口中扩散开来,解了愤懑的孩子怔怔的松开嘴,他没料到敖祭竟然真的由着他咬伤他,毫不阻拦。
  "解气了?"
  敖祭撩起衣角擦拭着孩子沾染着血渍的唇角,平静的眸子渐生微澜,惊涛骇浪都被掩的滴水不漏,仍是一派淡然姿态,凝望着孩子的眼神深幽难辨。
  孩子愤愤的撑起身来,等站直了敖祭才发现这个凡人不如他所想是个孩童,虽然身量单薄了些,但是依稀是副少年身骨,修长有余,强韧不足。
  冷睨了敖祭一眼,少年闷不吭声转身即走,脚下的步子踉跄了一下,顿时被人圈进了一团炙热中。
  "不论你变作何样,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少年挺拔的脊背轻轻一颤,微挑的眉目氤氲起淡淡薄雾。
  "是你说要生生世世待我好,却负了我,现下我们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敖祭坚毅的下颚轻轻抵在少年皙白的颈间,微微蹭动着,如千年前那般撒娇卖乖讨他欢心。
  "那你怎么不来寻我?让我白白苦等。"
  转生之后带着前生记忆,他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就是这人许下的誓言。缠绵病榻间总是盼着有朝一日能重续前缘,可是等到他这世阳寿都要终了了还未等到他前来,怎让他不心生怨念。
  敖祭怎会成了个不守承诺的小人?
  还是他早已把他忘了个九霄云外了?
  这副病入膏肓的身子骨已经等不到下一世了,所以趁着三月三,将渴望寄予纸鸢上,赌上一赌,如果缘分未断他们定会再相见。
  可是人等来了,情却不知所踪。
  他没认出他来,他真的忘了他。
  不是不心伤的。
  "时辰未到,我不能见你。"
  "这是为何?"
  玄若诧异不已,愈扭头朝敖祭看去,却被他的臂弯牢牢锁着动弹不得。
  敖祭取过玄若手中线轴,捻出一截将他与玄若的乌发绑成一缕。
  "许我下世如何?你还欠了我生生世世。"
  绑于一束的结发黑白相间,敖祭皓雪似的白发惊得玄若忍不住挣扎回身,看着敖祭一瞬间苍老衰败的面容吓得面如死灰,那分明是天人五衰的征兆。
  可是修炼千年的敖祭不该出现如此不祥之兆啊。
  莫非他自毁内丹?
  这是为何?
  眼底的震惊还来不及收回,敖祭探手轻轻的捂住玄若袭上水雾的双眸,疲惫的靠在他的肩头,静静地阖上眼。
  转世的玄若只是凡人,而他却是长生不老的异类,就算寻到他又能如何,还不是相伴百年后就尘归尘土归土。
  他不愿玄若一人独自忍受轮回的煎熬,所以他焚毁内丹,将毕生功力散尽,只求再世为人与他生同衾死同椁。
  "答应我,答应我,玄若。"
  低沉的嗓音虚弱的几不可察,玄若红了眼眶,阵阵水汽染湿了敖祭逐渐冰冷的掌心。
  "下一世换我寻你,你等我。"
  玄若紧紧握着敖祭的手,轻轻的回道。
  敖祭暗哑的轻笑出声,揽着玄若的手臂渐渐泛起微光,等到玄若睁开猩红墨瞳时地上只剩下一圈又一圈缠绵的红线,他的那缕黑发间夹杂了一根如雪的银丝。
  轻柔的将那根发取下来攥在手心里,玄若满足的漾起一抹轻柔笑靥。
  留待下世,我们再相逢,那时的我们一定能认出对方。

  天朝神威将军率部击退敌国五十万大军,成功签下百年互不侵犯条约,凯旋而归。
  国君欣喜若狂,赏赐良田万顷,珍宝无数,神威将军风头正健一时无两,俨然已成当朝天子心腹权臣之一。
  将军府的门槛被见风使舵极会处事的大臣们踩烂了一块又一块,门前喧嚣不断的车马如流水般来了又去,登门拜帖更是络绎不绝由小厮递上书房,却一律被拒之门外。
  大臣们无可奈何只得每日登门请托,想方设法想要破其门而入,谁曾想那神威将军早已不在府中,只是累了家中管事不停安抚那些入门而不得见的大人们,被或张扬跋扈或奴颜婢膝的大人们折腾的哭笑不得苦不堪言。
  牵着爱驹行走于街市间的昂然男子一袭玄色长衫,高高挽起的乌发飒爽俊逸,平日里惯于微蹙的长眉和缓许多,冷漠淡然的脸上多了几分浅淡笑意,混于闹市间自是一派悠闲惬意的模样,与他擦身而过的老百姓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位俊挺男子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神威将军。
  一座青石长桥弯在碧波湖上,此时已到了青莲盛放的时节,行于桥上都能嗅闻到阵阵馥郁花香,煞是醉人。
  周身黝黑的爱驹渴了,撒娇的磨蹭着男子颈项讨水喝,男子无奈只得解了他的缰绳由他饮水,自己立于桥中央静静等待。放眼望去,青粉莲瓣层层叠叠,衬着碧绿叶片袅娜多姿,景色绝佳。
  此时由远及近听到一阵清脆铃响,一袭瘦长小舟破开湖面,悠哉悠哉的划水而过。
  舟上一人青衣短裤头戴蓑笠正弯腰探手摘着莲子,小心翼翼的动作唯恐伤着了这些清雅脱俗的娉婷莲蕊。
  桥上男子顺着铃声探首望去,正巧与昂首擦汗的采莲公子眼眸相对,顿时怔愣当场,不由得靠近桥廊石壁,贪婪的观望着那与他同样呆楞住的男子。
  我站在桥上看你,就如同你站在舟上望我,如此默契,如此不舍。
  小舟由着惯性不断逼近,桥上人抿唇不言,舟上人静默不语,匆匆一瞥之后,小舟就钻进了桥洞,不见了踪影。
  玄衣男子顾不得礼数,奔到对面翻身而下,落于舟上,立于采莲公子身前,脚步轻盈,眼神炙热。
  采莲公子一惊,摘下斗笠瞠然望着这从天而降的英气男儿,微张着嘴欲言又止,为着这人唐突的注视红了耳根。
  玄衣男子见身前这人羞赧的垂下眼睫,激动的眼神反而趋于平静,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
  "在下姓敖名玄,适才行路匆忙口干舌燥,这才冲撞了公子想讨杯清水解渴,不知公子可否予我行个方便?"
  采莲公子微微错愕,清秀的眉目顿时舒展开来,唇畔弯起一抹淡笑,亲和如风。
  "我只是个采莲为生的下作人,担不起公子这个名号。"
  敖玄听出此人话中拒绝之意,有些沮丧懊恼。
  刚才他确实太过冲动,还未细想就干了如此唐突冒犯之事,怪不得别人不愿搭理他。
  敖玄正欲开口道别,那采莲公子却搁下手中斗笠,从船舱取出一个酒葫芦,递到敖玄手上。
  "只有薄酒相待,还望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惊喜的抬眸望去,却跌进了一双含笑星眸中。
  敖玄拧开酒葫芦,灌下一大口去,清冽酒香霎时盈满唇齿间,那爽利气味就如眼前这人的笑靥般,让人如痴如醉,恍如入梦。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敖玄迫不及待冲口问道。
  采莲公子盈盈一笑,眉目生辉,深幽眼眸闪烁灵动。
  "我无父无母没有姓氏,只有过世的师傅赐名清若。"

  "这酒可解了公子的渴?"
  "清若此酒可解白忧,怎会解不了敖某口灼。"
  "。。。如此。。。甚好。"
  "。。。是再好不过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别吐槽这章那首诗~要晓得偶是木有什么写诗的细胞滴。。。这个"彩笺兼尺素"是照搬人家晏殊滴蝶恋花~偶悔过!ORZ!请较真滴宝贝儿轻点拍砖哈!
再来~偶滴文写完是从来不看的~所以偶稍微回想了下这篇的内容~发现绝对是篇雷文~介意的亲亲请直接点那个性感小红叉退散~谢谢合作!
本人经不起强烈打击~所以说~要骂的就文雅点含蓄点骂啊~偶会虚心接受滴。。。
不是偶拖着这个结尾不发~而是最近不知为啥~偶上不来晋江。。可见~人品出问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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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y 匿名 - 5/5/10 18:42

    good begining, caught your attention to read through but the middle start to broke up and lousy at the end. The writer said she didn't has the habit to read her own piece, that the reason the story has broken link all over, she better change it or better stop writing. I will not read she book again.

    M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