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降纱帐之云水记》 作者:苏水纹

潇湘紫竹

  初春的风轻轻的吹进了一座精致而华美的阁楼,也带出了里面一个恭敬的声音:"少爷,梅影山的梅花落了,何不去走走?"说话的是池忧潞的管家王伯,一个已经掌管了整个池氏家族三十年的老人。

  池忧潞正慵懒地躺在软塌上,看着慈祥的王伯,实在无法拒绝,眯起双眸微笑道:"好啊,一年难得看一次梅影山的美景呢!"他微微转过头唤站在自己身后的近身护卫,"池甯!"

  一个长相平凡的青年微微点头走过来,轻轻的搂过池忧潞,将他抱起。

  去梅影山的路上,池忧潞躺在池氏的工匠们特制的软塌上,一脸十分享受的表情。轻柔的风吹过,带来了远处一缕呜咽的箫声。

  "好美的箫声,但太过悲凉了呢!" 池忧潞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正山道行远,便唤池甯。自小相伴的池甯直接抱起他往箫声来处飞去

  料峭春寒,风起无绪,落英缤纷如雪,漫了一天一地,梅树下一个白色的寂寞的身影。一曲梅花三弄,一弄未终便着实无法继续,箫音倏然而止。

  云霄,云霄,想我苏水纹自诩风流,竟也过不了情关。一念之差,一世清觞。

  "知音永绝琴台荒,花无颜色枕鸳凉。弦断箫懒难为继,此恨悠悠与天长。"去年此地,你我二人合奏,是何等相契。如今断弦难续,便毁了这潇湘紫竹又如何,那铭诗早已刻进心底去了。此生既已无望,便冀于来世,从此真正游戏人间,放了自己罢。

  白衣人喃喃语罢,将手中竹箫挂在梅枝上,决然离去。

  待池甯抱着池忧潞寻来,只见一抹寂寞白影消失在梅花林深处,一支竹箫孤零零地挂在梅枝上,随风轻晃。池甯将池忧潞轻轻放下。池忧潞伸手摘下那支竹箫,轻轻的抚上。

  其箫无穗,呈紫褐色,圆润光亮,上有浅色泪斑,上刻小篆。"长恨春宵短,隔墙未尽欢。但得知音者,携手上琴台。弃置花柳色,岂必羡枕鸳。弄箫与弦悦,天地同此悠。"落款"云水"。

  "潇湘紫竹",池忧潞淡淡一笑道,"这铭诗平仄不通,意蕴倒真。刚才那阵箫声那么凄惨,看来是一个痴人呢!"语带傲慢讥讽。

  "池甯,我们回去吧!你去准备下,此次拍卖会,文舒他们该从西域带来很多名品吧!"池忧潞往那早已抬到自己身处的精致软塌上一躺,复眯起那倍显慵懒的双眸。

  池府做为全国首富,在临安的名望更是无两,而如今只有21岁的池府少爷无可非议地成为集名声与财富于一身的风华人物。

  今日池府放出消息,一年一届的池氏拍卖会即将举办。全国各地不管是官家还是富家商贾都不远千里而至,为的便是那即使在帝王家也难有的奇珍异宝。

  "真的要把这把破箫放到拍卖会上?"池府的账房陆荣看着少爷手中不知从哪捡来的竹箫问道。

  "破箫?正宗的潇湘紫竹,你居然说是破箫?陆荣,是不是当账房闲得太久了?不如,回柜台上替替小四的班?"声音很淡,很淡,就像在叹息一般,但听在陆荣的耳里,却好比天雷一般。因为只要稍微了解一点自家的人都知道,少爷的语气越平缓,敲的警钟就越响。

  "少爷,我....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标价。"陆荣慌慌张张的道。

  "等等,标多少?"

  "五~五十~伍佰两~~~"陆荣看着池忧潞的眼色战战兢兢地报价。

  "恩,陆荣,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犯错,好好安排这次的拍卖会,下去吧。"

  "是。"恭敬地答应着,陆荣心下嘀咕,再好的潇湘紫竹箫也不至于高至百两,除非有什么来历~ 必是如此了。

  苏水纹下了梅影山,牵马进临安城。虽年关刚过,杨柳未青,十里商铺都已早早开业,迎来送往,招牌门面擦拭一新,酒旗迎风招展,繁华更甚。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其间多是富贵人家的车马。苏水纹走了几家大客栈,天字一号房却都被定下了,原来竟赶上了牡丹庭的拍卖会。池府拍卖行平日里多是私下拍买,只给熟识的大户下帖,这一场却是一年一次的例会,声势浩大。

  在街尾悦来客栈找了一间天字二号房,苏水纹便往临安城里、青冥堂分堂旗下的的吉祥茶馆去。因其在牡丹庭对楼,既可细品西湖龙井,亦可顺便凑凑热闹。
二楼包厢都大开着雕窗,分明满座,苏水纹只好上到三楼雅座。

  清幽茶香中听得对楼一阵金锣声,对楼牡丹庭有人将写着拍卖物件底价的名牌板一块一块全都挂了出来。

  忽听得起了一阵喧哗:"嚯~伍佰两?!什么竹箫起价如此之高,镶金嵌玉了不成??"

  "莫不是帝子仙姬赏玩过??"

  "或许是一样兵器也不一定?"

  苏水纹无心斜眼看去,却不由仔细起来,中间那块分明写的是:潇湘紫竹箫, 云水,伍佰两(白银)。莫非,这世上有两支云水不成?
苏心下犹疑,于是下楼往对面去打听。

  "掌柜的,请问刚挂上去的潇湘紫竹箫是什么来历?"

  当柜的正是陆荣,笑脸相迎:"哟!您真是好眼力!正宗的潇湘紫竹!您要是问其他物件的来历倒好说,但这把竹箫却只有我们少爷知晓。您要是着实有兴趣么,明天拍卖会上请早!"

  苏水纹无奈,就算真的是,还能当面要回来不成,本就是丢弃的。

  打马出城,飞身上了梅影山,回到那株梅树下,却哪有云水的影子,十成是了。 云霄,云霄,莫不是你的魂附在了箫上,要我此生无法丢开么?

  回到城里的悦来客栈退房,苏水纹装作不经意地亮出了腰间的青冥堂总堂令,那掌柜的便恭敬地请他进后堂去。原来这悦来客栈的后堂便连通着另一条街上的青冥堂临安分堂明府。

  洛阳青冥堂虽只称堂,却为天下消息买卖的枢纽,且幕后控制着天下第二大暗杀组织流水盟。除了秘密设在茶馆酒楼青楼赌坊里的暗府,各处分堂只固定设一处寻常府第作为明面上与外人做情报生意的堂口。青冥堂麾下三教九流,多能人异士,各堂主与外人交接多易容,不以真面目示之。

  "属下苏千行,见过少堂主。" 一削眉俊目,看起来沉稳大度,嘴角却带歪笑的锦衣人迎出俯首行礼,正是临安分堂堂主苏千行。

  苏千行,青冥堂本家,苏水纹七堂叔,七年前离开总堂,接了临安分堂,闲时仍以真实面目在江湖上走动。年三十,江湖风云榜上轻功排名第三,诗号:"千山绝鸟迹,万里风云行",便说的他轻功了得,追风逐云。

  从小苏水纹不拘俗礼,他总是撺掇老堂主道:"主仆有份,要是闹习惯了,叫新人看了,还当青冥堂过家家呢!"于是苏水纹在堂中的主子做派还是渐渐让养出来了。

  向苏千行要了池府布局防卫图,苏水纹决定夜探池府。

  苏千行道:"牡丹庭拍卖的物件还未出库,多在池府藏宝阁存着,也不排除有特别稀罕的,
池家家主池忧潞会贴身藏放。少堂主要什么,让鬼手去取就成了, 他定不会误事。"

  鬼手,本是乞儿,自小被天下第一偷司空空妙收养,取名司空影,两父子是越长越像,都索娃娃脸,明眸皓齿的,无比天真,绝对无辜。七年前鬼手不小心偷进青冥堂里来,被苏千行扣下了。只好连累老爹一起加入青冥堂。现年十九,江湖诗号"偷取王母思凡念,拭得如来目下尘"。别事不提,只去年一件惊天大案——"借"走了武林盟主的天下令,逼退了围攻昏鸦山庄的六大门派,胆略便远远胜过乃父。

  "反正也是无聊,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去取吧!"

  身上刚换了暗紫的蜀锦束腰长袍,不屑换夜行衣,亦不需蒙面。待到夜半,苏水纹避过层层守卫,重重机关,径入池府藏宝阁。翻箱搜柜,却遍寻不见,于是退出来,往近旁的卧龙轩去。

  从拍卖大堂回到卧房里,见全府里自己最喜欢的那张软塌,静静地摆放在窗下,像在欢迎自己一样,池忧潞就如往常一样,软了整个身子躺上去,享受般地呻吟一声。

  微转过头,伸手可及之处放着今早捡来的那支箫,眼前浮现了那抹消失在梅林深处的寂寞身影。等回过神时,口中已轻念出那首铭诗:"但得知音者,
携手上琴台。 弃置花柳色……"

  苏水纹一个燕子投梁隐在檐下,小轩前窗上剪影窈窈, 必是池忧潞了,又听得再熟谂不过的诗吟。
  "……岂必羡枕鸳。弄箫与弦悦,天地同此悠。天地同此悠~"

  苏水纹轻轻戳开一小孔看去,池忧潞身着绣银纹样的白绸衫,脑后松散地挽了个髻,懒懒地斜倚在软塌上,手里正拿了支竹箫在把玩,不是云水更有何物。待他稍抬起头来,只见那如子夜般的飘逸长发滑落肩头,一双如太息般的紫色双眸微微眯着,绝美清雅,令人动容,
不觉赞出声来:"美人啊!"

  池忧潞正回味着诗中情意,窗外这一声惊叹,吸引了他的注意。

  哎~~~ 老毛病又~~~犯了,苏水纹自嘲道, 轻快打开窗并飞速射出三根银针, 封了美人的哑穴和胸口两处大穴, 闪身进去,一个旋身落地同时把窗合上。

  美人已经只能干瞪眼了,苏水纹祭出招牌微笑:"池大老板好,在下不过来取回自己的东西,不必惊慌,你若答应不出声招人来,我这就解了你的穴。"

  池忧潞发现自己被点了穴还不及惊恐,这位梁上君子便出现在自己面前,
心里隐隐感觉这个英俊的男子就是今早梅林里的吹箫人,而他夜探自己的府邸大概是为了这箫吧!翩翩白衫换了飒爽紫袍,一张本应是端庄俊秀的脸却笑得欠扁,完全不像那个会吹伤心曲子的家伙,实在有趣。如果自己出尔反尔地叫人,会出现什么有趣的场面呢,想到这里紫眸闪过一抹狡黠。

  苏水纹看他眼里的闪光,必是个聪明人,于是道:"答应便眨眨眼吧。"带着一抹快得让人察觉不到的微笑,池忧潞顺从的眨了眨双眸。苏水纹便伸手将他身上三根银针拔去收回腰间锦袋里。

  深呼了一口气缓解胸口的滞闷,池忧潞优雅的往后退了两步,咳了两声微微笑道:" 池甯,池舞,你们房里来客人了~~~"

  "原来留有一手啊! 我说怎么池府护院尽是草包呢?"
苏皱眉道,"出尔反尔,你怎么做生意的啊?"话声未落,一个黑衣影卫破后窗而入,直取两人之间,迅速将池护在身后。另一个径入前窗,举剑往自己胸前刺来,是个好手。

  苏水纹未带剑,内室里也甩不开长鞭,于是移步退至桌案,取了最大的毛笔,侧点剑身将其荡开。对方顺势急急画了一个弧,又削回来,竟是太极路数,苏水纹当下执了笔梢与其缠绞起来。另一个影卫见状,又往外喊人,同时揉身攻来,听得外头吵闹似乎来了一个整营。

  没成想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是速战速决吧!侧身避过后者剑锋,一个后牵,将前者手中之剑甩了出去,顺手用毛笔点住他。剑锋又至之前,已闪到呆住了的池老板身边,
将他扯在身前,那影卫便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苏水纹从美人身后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 在丹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唉~~~ 美人竟都是不可信的!"看他羞怒之极的模样,真真可人," 美人,后会有期了!"苏水纹踏在后窗台上,
反身一跃上了屋顶。又想起来,居然把箫给忘了,该死!只好再窜回屋里。

  "美人,不好意思,"苏水纹对着他的脸,本想再亲一下,看他脸上还烧着,就不再捉弄他了,"忘了在下的箫。"苏水纹取了池忧潞手上的云水, 原路离开。

  池忧潞看着想要追出去的池甯和舞,摇摇头道:"不要追了,你们是追不上的!"

  "属下失职,请少爷责罚!"

  "都下去吧!"池甯和池舞对视了一眼,便都躬身退下,同时心里都暗暗发誓,这种事以后绝对不能再发生——自家少爷被人强吻了。

  王伯进来房里, 忧心道:"少爷 ~"

  "没什么,就是我带回来那支箫没了, 让大家都下去吧。明天,先让人把那支箫的牌子摘了。"

  王伯道:"可是已经挂了底价名牌?"

  "就直说让人偷了,明天换成悬赏布告。"

  王伯出去安抚了众人,一夜的热闹至此才平静下来。 池忧潞倒回软塌上, 揉了揉额角,什么痴心人?却原来下流登徒子一个!就算那箫原本是你的吧,
过了今天也就不是你的了,这也是你自找的,思及此,他不由翘了嘴角。

赏金千两

  清晨时分,安静一夜的池府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池忧潞将毛笔挂回青玉笔架上,拿起墨迹未干的布告吹了吹。画那"贼人"画像时,池忧潞心情复杂,几次三番要撕了它,终于草草添上几笔画完。只他手中那只箫竹节分明,描摹尽致,铭诗亦注在一旁。

  "王伯,你找些画师来,把这份布告临上百十张,贴满临安及方圆百里的城镇。"依旧淡然的声音传进王伯的耳里。

  "是。"王管家接过那张布告下去交代给小六。

  拍卖会开场前,一小厮当着众人上梯将中间那写着"紫竹箫,云水,伍佰两" 的名牌摘了下来。一时喧哗四起:"莫不是有贵人定下了?"

  "拍卖行的规矩,挂了牌子就不能私卖!"

  "要是皇帝老儿看上了呢?"

  "那也不能坏了规矩!"

  正各自猜测着,另一个小厮出来贴了张布告:紫竹箫云水昨夜遭窃,悬赏黄金壹仟两,物件须完好无损,且生要见贼人,死要见贼尸。旁边还画了张窃贼的画像,剑眉,狭目,看得出是个英俊的年青人,手里拿了那把紫竹箫,箫却画得比人细致。落款:"牡丹庭
戊子年 正月初三"

  "黄金壹仟两啊!是黄金啊!这箫到底什么来历?"

  当时一时激动挥笔写就黄金壹仟两,写完池忧潞便心疼了,却又更不想那登徒子好过,重赏之下必多勇夫,于是忍着心疼没有改笔。

  "多英俊的后生,奈何做贼啊!"人声沸起。拍卖会照旧开场,但一些凑热闹的游侠剑客惯偷杀手赏金猎头,私下已经摩拳擦掌了。

  苏水纹从池府回来,一夜好眠,过了辰时才起身。正要出门,被急急进院来的苏千行拉住了。

  "少堂主,牡丹庭张榜贴了你的画像,黄金壹仟两悬赏云水, 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也太绝了吧,那可是我自个儿的物件!走,看看去。"

  "少堂主,虽说那画像显不出您的绝代风华~~~"苏水纹一皱眉,苏千行马上闭了嘴。苏水纹换了张人皮面具戴上。到了牡丹庭,苏千行拨开众人,苏水纹上前看那告示,果然。

  那个是'我'么?不知哪里找来的二流画手,画技还有待磨练啊!苏水纹正摇头腹诽着,堂里出来一位老人。

  "老朽王府管家,这位公子莫不是认得画中人?"

  "认~倒是认得," 苏水纹见群情激起又道,"不过只有数面之缘。" 心道说谎便说谎罢。

  "你在哪里见过他的?"一年轻剑客,看样貌必不过二十,浓眉大眼,血气方刚,站出身来急急追问。

  "容某想想,最近一次,大概两三天前,在九溪湖吧?"

  "那现下呢?"

  苏水纹心下思忖,先图个自在,还是继续撒谎吧。于是道:"大概往洛阳去了吧!"

  又一位带刀壮汉疑道:"这位公子看来是不屑这壹仟两黄金,否则又为何将此贼行踪告知?"

  苏背手在身后,低头眨眼笑道:"在下的确不屑这千两黄金,不为东家小气,只是这做贼的喊捉贼,着实让人~~~不~齿~!"

  此话一出便是得罪了整个富可敌国,财势通神的池氏家族,众人或惊异或侧目。王伯变了脸色:"公子这话可要有证据!"

  壮汉道:"你又如何得知?"

  "信不信由你们,有这壹仟两赏金,是与非亦无甚干系。"

  壮汉又道:"公子既已将此人行踪告知,又再回护于他,未免自相矛盾?"

  "这样说吧,我同他结下了梁子,武功却敌不过他。池府这出戏虽然颠倒黑白,于我却唱得正好。我并非回护于他,不过是不愿为一己私怨陷侠士名流于不义罢了。那些个贪财不义之辈自会趋之若鹜,称我心愿。"

  王伯没有再出声,只示意一个小厮去池忧潞处禀报。

  阁楼上,池忧潞看着远处牡丹亭里的喧腾沸扬的场面,听完小厮的回报,优雅一笑,像是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影卫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若那青年说的是真话,倒也称我的心。若他说的是假话,我却不能够了!池甯!我们往青冥堂走一趟。"

  原来池忧潞没想太为难那箫主人,已经交代五日后将通缉撤销,宣布云水已物归原主。现下看来那自称认得画中人的张扬青年可能另有文章,不能轻易放过。再加上那箫主人武功高强,池忧潞心中不安,欲跟青冥堂问个明白,顺便聘个护卫。

  "一个月?不是五天么?"不常开口的池甯道。

  池忧潞微微眯起双眸,似懊恼,又似可惜地道:"对啊~~现下觉来一个月还是太短了呢~~五日后我要去巡查各地的分铺呐!!那些老一辈的有点问题了呀!爹也真是的,留下一大堆不好用的,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懒人一个了。"

  再回那布告前,年轻剑客貌似已心生退意。 壮汉道:"公子此番倒是机巧, 两边都占了情理。"

  苏水纹无奈笑道:"不才无法而已,钱财道义,各路英雄自有取舍,在下言尽于此。"如此一来便无人当场再问,于是对身后的苏千行示意,回府。

  才到天水楼,身后已缀了七八人,凝神分辨,竟有两个不下于苏千行的内家高手。不想硬碰,于是借二楼多屏风的隔间迅速换了张新面皮,又互换了外袍。这天水楼是池府旗下,那些尾巴亦不欲在此闹事,只是四下里守死了。于是两人开始悠哉悠哉品尝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宋嫂鱼羹等名菜。

  终于,那些人等不及了,其中两个庸手露出破绽,引起了酒楼保全的注意,被拿下了;那两个内家高手则鹬蚌相争,冲上二楼,四下搜寻,客人们一片喧哗。犀利的目光扫过,苏水纹和苏千行正淡定地品完最后一盏桂花酒,喊小二来结了帐,大大方方地下了楼。

  回到堂里,苏水纹翘着二郎腿,在书房里随手翻看池府的秘档,兴趣缺缺道:"咱们和池府倒是做过几笔生意。"抬头瞥了苏千行一眼又道:"刚才那个内家高手是赤焰堡要的人。

  "黑山老妖应野。已经吩咐下去了,今晚动手,"苏千行犹豫了下又道,"少堂主要回北边么?"

  "我才不回去!"

  "您还没到这呢,总堂那儿都催了三回了。"

  "他催他的,与我何干?"

  苏千行苦了脸,又道:"那~那些冲着赏金去的?"

  "都是师傅啦!为了师娘要的一朵珠花,揭了轩辕名的恶人榜,却把事情扔给我!噗!"

  轩辕名,年二十九,当朝三王爷私生子,师承少林方丈寂缘,去年刚上任的武林盟主。生得是星目薄唇,青丝如瀑,英伟不凡,最忌讳别人提及他少林寺三年光头时候。

  按少堂主的性子,只爱一路玩,顺手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啥的,更愿意恶人自己找上门来,要他千里追缉,除非是谁真的惹毛了他。

  苏水纹将手中书册往案上一扔,摸摸下巴道,"牡丹庭拍卖会的声势一年比一年烜赫,防守一年比一年森严,比起豁出性命也难以到手的宝贝,那些蛇鼠虫蚁之辈(指的是蛇姬汤婧,飞鼠毕枭虎,白玉蜂黄世南,黑罗煞铁志弓)会对壹仟两黄金更有兴趣吧!"

  不管盗走云水的人武功多么高强,比起闯天关,在外头对单人独骑动手、用计使毒,这些恶人们自觉要擅长多了。

  "原来少堂主是专程过来对付他们的?三人一近临安,就有人盯着了。"

  "到杭州当然要先玩够本,等那些鼠辈争破头,叠做堆了,再现身不迟。"

  "那~ 池府?"

  正说着,一个十三岁模样的小厮来报:"秉少堂主和……和苏堂主,池忧潞池大老板巳时约见苏堂主,因先时少堂主和苏堂主出去了,池老板便留书一封。"说完低头将信递了上来。

  "唔?"苏水纹瞥向苏千行。

  "必是问云水之事了,"苏千行直接将信给了苏水纹。

  苏水纹拆了信,瞄了两眼便放回桌上:"先不理他,等我有心情再说罢。"

一刻千金

  临时拽了苏千行游湖去。一夜间,杨柳已冒了嫩黄的芽,石桥下春波潋滟,阑干上孤鸿照影。湖中画舫已多由富户定下。湖边三家青楼一处南苑,落花阁、云雨楼、千夜春、东篱苑,只千夜春不是青冥堂旗下的。雕窗画梁内,不分昼夜,丝竹管弦,歌舞升平,射覆传花,吟诗联句,飞盏穿肠,媚眼销魂。

  见少主子望向湖中画舫,苏千行道:"千夜春新近买了一对画舫,其一给了碧瑶居的头牌——临安第一扫眉才子薛吟灵。

  "风花雪月(四大美人)之雪么?名声倒是挺大的,却忘了什么背景,"苏水纹回头看了苏千行一眼,又道:"自家生意就算明暗有别,门面也不能让人抢光了。"

  "千夜春是一院子野鸡衬几只凤凰,自家堂下多是一些心比天高的,那是一窝子凤凰,客源不如千夜春的广,却比千夜春来的显,倒不怕被抢了门面,只是消息来源窄了些,不过,今年已经在千夜春多下暗桩了。"

  交代了堂中生意,苏千行又答道:"薛吟灵倒没什么背景,原来虽是官家小姐,但十四岁那年,父亲遭人陷害,家道中落,她将自己卖了贰佰两银子来和青冥堂来做生意,手刃仇人。"

  "倒是个血性女子!"

  苏千行接道:"挂牌五年她连占了三年花魁,弹得一手好筝。管你小姐还是花魁,青楼里清倌是留不久的,但她宁死要自己挑客人,大闹过一回,没死成,但也够戗,老鸨怕了,便顺了她。临安的一些有权势的富家公子或真心爱她或附庸风雅,倒是越发养刁了性子。"

  "那今晚就去千夜春看看吧! 顺便定三天画舫!"

  未见着苏千行,留书一封,池忧潞便回牡丹庭主持拍卖会。三千两轩辕名要下一瓶回颜丹,九千两八王爷轩辕忱抱走一方龙纹古砚,五万两蜀中富商程不韦绑回了自家女儿程不悔……

  想来好笑,这程不韦本已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今年又看上了青楼里一个红牌,小名丹丹,要娶回家来,终于气病了大夫人,气走了独生女儿。池忧潞不过应不悔姑娘之请做个顺水人情,给不韦兄一个教训,更是凭白赚了五万两银子。

  拍卖会散场后,池忧潞带着池甯悠闲地逛于杭州的街头。望着夜晚那灯火澜珊的喧哗夜市,一丝愉悦的笑意不禁爬上了嘴角,忙了几天,难得轻松。

  慢慢地踱着步,耳闻笑语莺声,不觉抬头看了看,悬于头顶的牌匾"千夜春"三字赫然印入眼底,楼上倚红偎绿,挥绢相招,池忧潞轻笑出声喃喃念道:"秀香家住桃□。算神仙、才堪并。……爱把歌喉当筵逞。遏天边,乱云愁凝。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摇头忍不住又自嘲道,池忧潞,你何时开始同情心泛滥了~~~

  八年前,无良父母外出云游,只年关回来一趟,十三岁的某人为了不被饿死只好开始持家。年纪渐长,相貌是越发的好,远亲近邻姊姊妹妹只围着他转,却不见池忧潞少年多情。十六岁那年生辰,池老爷一封密信,管家王伯就往他房里塞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怎料池忧潞不解风情,不识香玉,只当是普通丫鬟使。

  尽春宫画册无法动其颜色,王伯拉下老脸亲自带他去最"干净"的云雨楼,见了活色生香,池忧潞才恍然大悟,却面色青白,甩袖而出道:"好好的女儿家竟袒身露体作此丑事!"
从此不近青楼一步,旁人再急也是太监无法。直至前年簪花会上勉强出席,薛吟灵一曲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池府众人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踏入千夜春,池甯挡住了那些投在自池忧潞身上的色迷迷的眼光,冷冷环视下无人再敢放肆。

  老鸨眼尖,迎上前来:"哟哟哟!池大老板总算来啦~薛儿可是从去年冬天就一直盼着哪~"

  池忧潞笑道:"照旧,不要让任何人打扰。"说完池甯拿出一锭元宝放在老鸨的手里。池忧潞已轻车熟路的往碧瑶居去,池甯自后跟上。

  老鸨只得在后头往后院喊话:"小四儿~池大老板来啦~快让薛姑娘准备准备~"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碧瑶居虽说是只是千夜春里一座小阁楼,但也却极典雅别致,难得老鸨舍得下如此手笔,自己当初就是因为贪恋这里的景致,才会常来。知道此刻楼里正有一位佳人在等着自己,忍不住心情飞扬起来,快步走去,沿路风景自退。

  来到云雨楼后院,入眼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兰竹掩映,藤萝攀缘,楼前空地上还有一架秋千。果然,常闭之门已打开,池忧潞微微勾起嘴角笑道:"吟灵,可以开始了哦!开春事忙,久未听你弹琴~~怀念之极~~"

  随着熟悉的旋律响起,池忧潞习惯性地环顾四周,看着依然清新典雅的楼阁,忍不住微笑起来。池忧潞踏进楼中,池甯则留在楼外。

  这头苏水纹也到了。入得那温柔乡,寻欢场,情香缭绕间,一片纸醉金迷,淫声浪语。轻巧地避开纠缠的庸脂俗粉,苏千行扔与老鸨一锭足色金元宝,道:"我们公子想见见薛才子。"

  那老鸨拿帕子掩了,脸上绽出朵花来:"哟!您是头回来吧!真是不巧了,薛儿今儿个已经有客了。"又上下打量一番,"您这样气度不凡的,我只跟她说一声,明天定能见着。"

  "哦~不知今晚碧瑶居是哪位客人?可否通融呢?"苏千行又加了锭金子。

  老鸨接了更是欢喜:"今儿这位是薛儿的常客,我也不妨告诉您,就是天下第一的池大老板。您就迁就一下,其他的姑娘随您挑,包准让您满意。"

  本想避开的,竟然撞上了,迟早要面对的,随缘吧:"我道是谁!既然是他,我更要见了,正好谈生意!"

  老鸨尴尬道:"这不大好呀!池大老板的规矩~~~"

  苏千行领路道:"公子,这边~"

  老鸨急了:"诶诶~ 得!您等等,我先给您问一声成不 ?"

  三人到了碧瑶居外,池甯见老鸨带了人来便先进楼去通传。

  在池忧潞的印象里,还不曾有人在这种时候来打扰过自己。

  池甯开了堂门出来。老鸨上前,听得里头停了琴声,一声娇音问话:"何事?"

  老鸨答道:"是我~"

  又闻得一声:"进来吧!"

  老鸨回头道:"您千万等着!"这才进去。

  苏千行显出点不耐烦,苏水纹则不失风度地背了手在身后。

  转头远远看着堂外的人,大概知晓因由了。随着老鸨的嘴一张一合,池忧潞心里忍不住翻着白眼,真的被自己猜中了呢!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来自己的面前抢人,眼里闪过一丝趣味,忍不住开口道:"好了~~你让他进来吧!!"说完端起几上的茶水,拈起杯盖拂了拂茶叶,来掩饰自己嘴角那抹微笑,而这一动作却让自己错过了身边佳人那紧张的神情。

  又听薛吟灵娇声道:"池老板还是不要让无聊的闲人扰了你我的兴致吧!"

  "不会,我,很有兴趣。"

  薛吟灵只好作罢,心下惴惴。

  只见老鸨出来,挥着帕子笑道: "池大老板请您进去,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咱别伤了和气."

  "那就谢过妈妈了。"正要抬脚进门,想起来,回头对苏千行道:"你也找个姑娘快活去?"

  "属下不敢,属下就在楼外候着。"

  苏千行又在装了,其实是怕堂里那位,苏水纹笑道:"随你,我不介意你听墙角,累了自己回去歇着。"

  "谢公子关心。"

  进了门,只见屏风旁一淡妆女子端坐琴前,虽非绝色也别有风姿。却又比不过右边皮裘软榻上斜倚着的池大老板,裹着素紫的绸袄,依旧显出身段柔若无骨,更不消那乌发如夜,紫眸惑人。

  苏水纹随即拱手道:"鄙姓苏名洛,洛阳人士,一介书商,久仰池大老板和薛姑娘的大名,今日贸然来访确实不恭,看在区区相交心切,还请池大老板和薛姑娘原谅则个。"

  两条长长的暗绿镶红玉锦带束发,腰间系青色玉佩,手持红穗大褶扇,开合间白底上黑色行草洒脱飞扬,墨香盖过了铜臭,文雅俊秀,言如其人,若忽略那身上隐隐透出的痞气的话。

  苏洛……听来倒是耳熟,池忧潞听着对方温朗的声音,斜睨一眼勾起嘴角笑道:"苏公子这样的文人雅士谦谦君子来访,怎称得上打扰呢?"

  "哪里哪里?既然池大老板不介意,可否请薛姑娘将刚才的那一曲凤求凰弹完,区区很是倾慕姑娘的才华,如此琴技,人间难得几回闻呢!"言毕苏水纹找了侧对软榻的位子坐下。

  池笑着从软榻上坐起来,抿一口搁在茶案上的碧螺春,抬头看向对方,微启双唇道:"不曾想苏公子原来也是个懂音律的人呢!"这样说着,却不见自己身旁那个原本巧笑嫣然的人儿眼里的疯狂一闪而过,余下满满的焦急。

  苏水纹却注意到了。

  薛姑娘神色有异,想必那茶里有什么蹊跷吧!再闻闻空气里的情香,好大的分量啊!看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了。

  "在下不过粗通而已,哪里比得上池大老板是行家,一把紫竹箫悬赏一千两黄金。"不等池大老板接话,便对薛姑娘翻掌示意:"薛姑娘,请了。"

  原本喝着茶的悠闲动作,在听到对方的话后就停住了,池忧潞眨了眨眼睛,刚想开口,一旁的佳人似乎就随着对方的话出于本能地开始了弹奏。当然如果忽略那稍稍绷紧的节拍的话,这应该可以称的上是一次尚可的弹奏。疑惑从眼神里一闪而过,刚要开口,全身却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软绵绵的往软榻上倒去,心下惶然,气愤不已。

  刚想开口,却见薛吟灵也躺在了地上,微抬头看向了此刻已经往自己这边走来的人儿道:"你~~~"往昔清澈如水晶的声音,在这刻也变的绵软无力而诱人。

  原来还以为,是普通春药加上十香软筋散才会有这样的效果,现下发现那竟是南园里专门对付小倌的一刻千金。苏水纹飞针放倒薛吟灵,一边摇头叹气道:"唉~可惜了这么一首好曲子!"

  回头看那个刚刚还怡然自得的人儿,现下已是柔弱到任人宰割,不禁心下担忧。发作如此之快,分量很足呀!伤到身子就不好啦!那因媚药而变得潮红的面色格外迷人,柔嫩的双唇微启,心中忆起上次的甜蜜,微笑道:"原以为薛姑娘对池大老板你情深一片,连十香软筋散都用上了,可是不知这一刻千金又是怎么回事呢?"

  见池老板对着薛吟灵一脸不可置信,薛吟灵则是一脸惊疑,其中必有蹊跷。只是眼下时间紧急,还是缓下,事后再查。

  苏水纹接着道:"不说池老板看不上薛姑娘,这一刻千金薛姑娘也是无法解得的,一炷香内去哪里找个知情识趣、怜香惜玉的来救池老板于水火之中呢?就让区区代劳如何?区区定会让池老板满意的!"

  "池甯~"池忧潞想唤人进来却是有心无力。

  "莫非池老板更愿意要自己的护卫帮忙?"

  "不~"池忧潞苦苦挣扎。

  "那还是~"

  门外苏千行和池甯觉得有些不对,出声问道:"少主子?""少爷?"

  "别让任何人进来!"苏水纹送声出去。

  话声未落苏千行和池甯便动起手来,只苏千行身法极快,三招之内,点住了池甯。

  死矣,听得外头没了动静,池忧潞心下一凉。

  不等池忧潞发出反对的声音,苏水纹用掌风关上堂门,俯身将其打横抱起绕过屏风进内室去。

  晕眩和无力的感觉,让池忧潞开始听不清那人讲了什么,只一瞬清明间,绛色的床帘已印满眼帘。身体里的热浪一波波地袭来,先前的话语在耳中回响,一时会意,屈辱惊怒,迅雷不及。"你……给我……出去~~~,不许……碰……我!"

  用脚带上房门,将怀里的人儿放倒在床上,见他正努力瞪大原本慵懒的双眸 却又失了焦距,更显得纯真可爱,那本该充斥着怒气的字句却是嘤咛撩人。

  "过量的情香、十香软筋散都还好说,却只那半两一刻千金,南园里对付不听话的小倌也从来用不到二钱的。若不是薛吟灵搞错了,就是有人借她之手要害你,我这可是救你!"苏水纹耐烦地又解释一遍。

  "呜~~~你~~~~走开!!"因身体里的异样感觉而难受异常,池忧潞出于本能说着拒绝的话。

  "我不碰你的话,可是会出人命的。"伸手拂过美人的红唇,一直往下,划过不住滚动的微隆的喉结,引起一阵喘息,紧闭的双眼溢出滚烫的泪珠。轻吻去美人面上的泪水,心中泛起满满的怜惜,想起他拍卖云水,后又张榜通缉自己之事,恼怒之意尽去,只觉的趣味。

  于是收敛起戏弄的神色,在他耳边安慰道:"池老板,在下决非有心折辱,你只当是一般情事,彼此愉快就好。"
不能再等了,先哺了他一颗九宫玉露丸,保住元气,弹指拂落纱帐,俯下身去……锦带薄衫件次抛出,迤逦一地……

  于是,花开羞怯,欲迎还拒,轻怜蜜爱,渐入佳境。于是,水火相长,烈焰熊熊,回环返复,无止无休,直至繁华落尽,酣畅淋漓。瞬时清明间,池忧潞仿佛在那人清透如潭的双眸中见到了自己的倒影,满面绯红、青丝缭乱、娇喘嘘嘘、目光迷离。

  骤雨初歇,风云又聚,一波初平,一波又续。上穷碧落,辗转无度,仿佛一夜间,鸿蒙初开,又历尽地老天荒。池忧潞迷失在了极致的欢愉里。

  外堂的金纹红烛爆了数次烛花,精致的雕花铜烛台上砌满了蜡泪,延坠至乌亮的桌案。

  "呜~~~~好热~~~"感觉到有个清凉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上游移,本能的往那个地方靠了过去,即使这样体内的热意却只增不减。"水~~我要~~水,好难受!好热~~"
池忧潞微蹙眉头,轻喃道。

  "好好好,给你水啊!"床头案上正放着一个茶壶,纱帐攒动间分开两边,探出个劲而不削的光裸上身,一手抓过茶壶,含了一口茶水在嘴里,回身哺进那红艳的檀口,身下人无法满足,主动伸出小舌,索取津液,尝来无比之甘甜香软。

  迷迷糊糊间池忧潞感觉有什么东西攫住了自己的舌头,想要离开那种窒息的感觉,但身体里泛起的灼热感却使自己出于本能的回应着。模糊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那一刻却让快感给主宰了,白光闪过,而在这一刻之前的记忆都回到了脑里,下一刻却又被更强烈的灼热感所席卷。

  药性终于退了去,池忧潞恢复了神志,将脸撇到一边,任凭泪轻轻的滑落。那人的吻依旧火热,无力挣扎,只得被动地接受,心中恨道:"薛吟灵、苏水纹,我池忧潞今天所受的屈辱,他日必百倍奉还与你们!"

  注意到身下之人的异常,苏水纹只是叹息。这池老板果然是个尤物,温香软玉,人间极品。若方才见死不救,美人就此香消玉殒,是何等的憾事啊!虽说是性命关天,毕竟趁人之危,只是救了他的命,再多欢愉,却也招了他的恨。怜惜处,苏水纹又轻轻落吻,吻遍了池忧潞汗湿的额角、紧锁的眉头、挺翘的鼻尖和水润的樱唇。

  想起还守在外头的苏千行,苏水纹很有良心披衣起身。替外堂睁着眼躺了半夜的薛吟灵解了穴,让她吩咐院里下人打来热水,移近了烛台,亲替昏睡过去的池老板擦洗了身子,草草披上衣物。想他苏水纹何时伺候起人来的?

  已经尽量自制了,却除了那充血的双唇,还是在美人的肩背腰腿等隐秘处留下好几个暗色吻痕。拂开睡美人额前青丝,落下最后流连一吻,苏水纹拉上床帘,欲转身离开,想想又解下腰间一个随身携带多年的玉佩,放进池忧潞手里。只不见那颤抖中握紧的五指。

随身护卫

  苏水纹神清气爽出了楼来,才是夜半。楼外站门神的池府护卫一脸惶惑,急声问道:"我家少爷怎么了?"

  苏水纹示意苏千行解了他的穴,只对他道:"好好照顾你家少爷,等他醒了雇顶软轿来。"便带苏千行离开。一路又对苏千行说了先前种种,苏千行便暗中交代岳墨翎交结此事。

  岳墨翎,年二十,号飞天仙子,擅飞天舞,青冥堂设在千夜春之暗桩,风花雪月之月。身世与薛吟灵相似,只比薛吟灵多了自小习武这一长处,青冥堂便收了她。

  才过了半个时辰,岳墨翎那头便交了差。原来薛吟灵恋慕池忧潞久矣,在丫鬟撺掇下第一次燃了情香,份量虽大了点,在青楼里也属平常。那十香软筋散和一刻千金果然另有其人,却是北临安城的绸缎商户孙大寿。

  孙大寿和池府生意上本有来往,只他有个不肖的独子,自第一次见了池忧潞便相思成狂,三番几次欲行不轨都被池忧潞看在他爹面上放过了。孙大寿知晓后揍了他个皮开肉绽,他看似学乖了,心里更是将池忧潞记得紧了。

  一天晚上,他又买通了流氓混混来折腾,趁池甯去买雪片糕时,将池忧潞逼进了幽暗的小巷子里。池忧潞虽不会武,却也不能坐以待毙。夜色正浓,孙公子正猴急,池忧潞只耐心等待时机,贴身匕首一挥,"不小心"废了他的命根。如此一来,孙家便是断子绝孙了,任凭孙家理亏在先,这仇算是结下了。

  其后孙家碍着池府财势,忍气吞声,暗中谋划半年之久,才配到轻易不外流的一刻千金,买通千夜春中的下人换了茶里的药。想他池忧潞如此骄傲之人,必是宁死也不愿委身人下的。

  苏水纹收到回报后不满道:"既然半个时辰查得出来,必不是临时用工了。池府和青冥堂算是有生意来往的,怎么事后诸葛呢?!"听这话是为池大老板打抱不平了,却不想这事究竟便宜了谁。

  这让人头疼的小妮子!苏千行替岳墨翎掩饰道:"池老板那里是有些对不住,不过要不是少主子恰巧撞上了,墨翎还是备了后路的。墨翎是想借此事压一压薛吟灵的风头,好收了整个千夜春。"

  "哦~难不成一刻千金有解药了不成?"苏水纹反嘲道。

  苏千行讪讪无语,心下埋怨,墨翎实在是太胡闹了,就算服了九宫玉露丸,要熬过二两一刻千金,也非得去了半条命,不知她何时同池大老板结的仇呢?

  (幕后插花:

  墨翎玩着指甲:"仇倒是不很深,恩,他从来只找薛儿听琴,俺舞明明跳得很好的,他从来不看一眼。就是少了天下第一大老板捧场,俺才又输了去年的花魁的。额,这个这个,其实八很重要,最重要滴是,他生得太美了,明明本是梅影兰姿,却作"奸"(俗话说无奸不商)犯懒,媚态横生而不自知,不找人压压他,实在暴殄天物~
"抬头道:"咱家纹纹不是正好么?"望向水纹,眨眨无辜的大眼睛,"纹纹,乃不高兴么??"

  水纹:> <|||)

  腰腿酸软,那难以启齿之处仍带着无法忽略的异物感,池大老板斜歪在软轿里,面色青红,十指纠结如虬,愤愤地绞着坐垫。世道何时变了?就在自家,前天刚被个蟊贼欺凌了去,昨夜竟又吃了如此大亏。

  方才瘫软在地的薛吟灵只泪流满面,矢口否认是她下的药。对着昔日红颜"知己",池忧潞竟下不去手,外人只道他池忧潞迟早收了薛吟灵进府,却不知薛吟灵只是自己的一个幌子。爱她琴技是真,娶她却不能,早在十六岁那年池忧潞便晓得自己无意去拥抱一个女子。

  无意而已,池忧潞并不勉强自己去尝试,南苑里的小官偶尔谈生意时也见过,亦无甚兴趣,龙阳断袖之类便也不做多想了。只因为府中上下齐声催促烦人,
正好薛吟灵弹得好琴,这才利用了她这么久。给了她希望,却注定要她失望。

  换药的仆人郭九已被绑了跪着指认罪魁祸首是断子绝孙的孙大寿,自己要对付他不难,只翻出了这陈年旧案,恨自己错估了人心。对着从小玩大的甯,说不出口亦罚不得,只先砍了那郭九下药的右手解恨。惨叫中,殷红鲜血溅了薛吟灵一脸,叫她从此断了进池府的心。

  又不禁想起昨夜那人千样怜惜万般温软之下,自己种种迎合的羞姿媚态,最恨是欢愉极乐,欲仙欲死,五内郁结之下竟吐出一口鲜血来。拿袖子用力抹去唇边血迹,强自按捺下心头邪火,自忖若是就此气急攻心,吐血而亡也太窝囊了,非得将那人抽筋扒皮,剜心剔骨才解恨。如此想着,池忧潞握紧了收进锦袋里的那快玉佩。

  回府狠搓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澡,直搓得白皙的身子整个泛了红,细嫩得吹弹可破的肌肤都显出透亮来,再洗可真个儿要破了。池忧潞撑着酸软的身子命软轿抬了直奔临安青冥分堂而去。

  才进堂口,苏千行便拱手迎出:"池大老板,让您久候了,里边请~"双方分了主客坐下,等上茶的丫鬟退下。

  "苏堂主想必早已知晓,前两天我府里遭了贼,不是头回遭贼,却是头回让贼得了手,府里人手怕是不够用了。此番来跟您讨个护卫,只要是最好的,聘金好商量。"

  "池老板昨个的留书,在下已经看过了。现下便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此人出任务至今还未有过败绩,池老板看过觉得合适便可将人领走。"苏千行拍掌,边门里出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暗红的绣银束身长袍,暗红的镶青玉抹额,眉目清爽稍显凌厉,英色逼人而神情内敛,沉声行礼道:"见过池大老板。"

  苏千行又道:"按青冥堂的规矩,买家不问内情,但池老板也不算外人,何况要的是随身护卫,知已知彼,也好长期合作。你自报家门吧。"

  "属下苏蔻,盟内排名第二,擅剑、鞭、医、毒,出道十年,出任务四十八次,二十八次暗杀,二十次护卫,未尝有过败绩。"

  池忧潞漫不经心道:"抬起头来。"四目相接,池忧潞跌进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澄澈犀利,却又仿佛无波无澜。昨夜的狂乱突地闯进脑海中来,池忧潞不禁调开了视线,犹豫了一下,经过这次绝对惨痛的经历,竟对自己动摇了,这怎么能够?!

  苏千行察言观色道:"池老板大可让府内高手来切磋一下。"

  "不必!苏堂主我还信不过么?就是你了!!我们立契吧!"

  "池老板是爽快人,青冥堂也从不二价,三千两半月试用,满意再续。"苏千行边说着立好了字据,池忧潞和苏蔻上前盖印,再由苏千行覆上青冥堂临安分堂印,一式三份,各自保管。

  "至于云水箫一案,池老板所给的线索已经发布各处分堂,一有消息即会传回。青冥堂接下的差事,还没有一件办砸的,池老板尽管放心。"池忧潞先前留书倒只照实说了,只要查那云水主人身份,并没有要追回云水的意思。

  池忧潞坐回位子上,捧起茶盏,低了头慢慢地说:"今天我来,还加了一条,我,还要买一个人的命~"

  苏千行闻言偷偷呼了一口气,苏蔻则奇怪地看了苏千行一眼。

  池忧潞仍旧低着头:"昨个儿,千夜春碧瑶居来了位生客,说起来还是苏堂主本家呢!"

  苏千行不动声色道:"这天下之大,氏族之繁衍,应该也不容易攀上亲戚的。"

  池忧潞倒也不是故意,接着道:"他自称姓苏名洛,洛阳人士,是个书商,会武,懂药……"后来细处自是未提,只递了那块玉佩过去。

  天下有几个苏洛?洛阳七公子之一的苏洛,太岁头上动土,天子面前赐座,万红楼里众美一说。虽然这两年消沉无迹,当年也算是名动一时了。少堂主算把自己底细都交代清楚了,难得池老板连身边人都没有印象,苏千行暗舒了一口气,细看过那玉佩便还了回去,问道:"池老板是要见尸呢,还是要活人?"

  我要阉了他!!!池忧潞心下如是说,可是他犹豫了,那人倒底算是救了他么?心下乱了,一时间脑海中各种画面纷至沓来,终于定下心来,只道:"先留着他的命,我要自己动手!"

  苏千行回道:"好说,池大老板就等着好消息吧!"心下盘算,若是要见尸,糊弄过去最是容易,要活人也不难,只要少堂主合作,装个样子缚了人扔给他,再自己开溜就行了,少堂主也不想砸了自家招牌吧;再一想,还是将朱颜寞找来吧。

  朱颜寞,年十九,号千面公子,擅易容、缩骨功和易装模仿之术。青冥堂老堂主二妹苏袖儿嫁了西北兰州赤焰堡堡主朱城璧,生下个爱学戏子的孽障来,装女儿家最是娇羞可人,亲生爹娘都认不出,装童叟亦不在话下。

  "如此池某便先行告辞了,苏堂主留步。"

  转身一瞬,苏蔻也移步随行,忽略那澄澈犀利的眸子,隐隐觉着那面部轮廓模糊得熟悉。

  轿夫甲:少爷招了个新护卫啊!
  轿夫乙:新护卫么?咋瞧着眼熟啊?
  轿夫甲:对了,那下巴长得有点像老爷。
  轿夫乙:嘿,你一说还真像!

  苏蔻跟着池忧潞的轿子回池府,下轿时池忧潞脚下没有踩稳,腰身一软就要跌下去,苏蔻上前一把扶住了,却被他猛得推了开。

  "属下唐突了。" 苏蔻诚惶诚恐立在一边。

  才被个陌生男人狠狠轻薄过,池忧潞恨自己不能立时死了,只成了惊弓之鸟,除了身边相熟的,只要是十多岁以上、身材高大一点的男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但随身护卫还是必须放在身侧,只能强逼自己去适应。

  想到此处池忧潞定了定心神,边自往前走,亦不回头,边同苏蔻交代道:"是我方才失神了,既然是随身护卫,食宿都同我一起。府里下人可以随意支使,小事同王伯商量……"

  傍晚,吩咐厨房以后都上两份子的饭菜,两人一起用饭。七年来,第一次单独和一个男子一同饮食,池忧潞感觉颇为奇怪。苏蔻是他从青冥堂聘来的,不算家仆,头天相见,也谈不上朋友。见他谈吐风度,啜饮进食,显是教养极好的。

  和陌生人一起该是觉不出温馨的,同薛吟灵一起时不过惺惺作态,长年忙于生意,多是酒桌上生意经,殊少朋友往来,果然寂寞得太久了么?

  苏蔻话不多,池府防卫布局比起皇宫大内也不逊色,只稍微做了几条内行建议。池忧潞喊了池舞、池甯上来,吩咐道:"今后府里护卫由苏蔻全权调配,包括你们俩,他未交待处,仍由池舞安排,池甯仍做近卫。"

  "是,主子!"两人应了退下。从前池甯除了做近身护卫其实也算是半个仆从,池舞则统领全府护卫兼影卫。虽然安排无甚变化,但插了个随身护卫,池甯这半个仆从倒轻松许多。两人虽心有不甘,奈何技不如人,主子安全至上。

  得了苏蔻,池忧潞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当夜便动手对付孙大寿。半个时辰内杭临安所有同孙大寿有生意往来的商铺都收到断孙家货的指令,钱庄也冻结了孙家户头所有银钱,保准三天之内叫他彻底破产。苏蔻在一旁站着,虽因避嫌未清楚他手段细处,却也领教了几分生意人的本事。

  夜半两人隔着屏风睡下,池忧潞心情好了些,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只听苏蔻的呼吸声变得深厚绵长,明白他睡着后自己才安心睡去。

  第二日,孙大寿发现自己被断了货,钱庄银钱亦全部被冻结,便晓得了那毒计未成,反暴露了自身。池府如此财势,必定求告无门,心下决然,若池忧潞定要赶尽杀绝,就只能鱼死网破了。果然,挨不过第三日,仗着早年学过拳脚功夫,孙大寿藏了利器于袖内,亲到池府来请罪。

  看从前风光正派的孙大寿做低服小跪在面前,一张老脸涕泪纵横,哭他孙家断子绝孙,哭他自己一时嫉愤蒙眼,暴怒之下,思错行差,用此毒计,池忧潞只觉烦厌欲呕。舐犊情深,护子心切,亦人之常情,情有可原,但这仇不是越结越深,而是一结下便无法可解。

  再想起夜夜春梦恼人,自己被那人压在身下行那丑事,凌晨惊醒,全身上下还能回忆起那人爱抚的酥麻触感和灼热温度,下腹处肿胀,隐秘处酥痒难耐,且让苏蔻瞧明白了,服了他的冷消丸才好了,池忧潞只觉羞愤欲死,愈将孙大寿并那人恨进骨子里去。

  孙大寿见池忧潞面色不虞,只道无转圜之余地,突然间拔了匕首扑上前去。只见一瞬青光,孙大寿已惨叫着仆倒在地,一旁苏蔻的剑仿佛未曾出鞘过。不远处的池甯池舞面面相觑,算是真正服了苏蔻。

  此后,苏蔻也教给他们一些简单实用的用药用毒方法。至于池大老板那拨珠弄弦的妙手,苏蔻终于明白还是永远也别沾毒的好,否则哪天非得传出池大老板服毒自尽之类的奇闻来。

  让孙家家人将重伤的孙大寿领了回去,池忧潞并了孙家的大铺子,留了一间最小的还他,撤了封杀令,想他再欲寻仇亦有心无力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苏蔻处处护着池忧潞,人身安全连着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顾着。池忧潞才说要天上的月亮,苏蔻顺便将星星也摘了下来。事事顺心完满,只除了青冥堂那里迟迟没有回复,毕竟不是愿意去回想之事,池忧潞下意识地不去触碰它。

  渐渐两人真正熟悉起来,池忧潞自觉能够坦然想与,待其与池甯池舞无异。这夜临睡前还对苏蔻讲起儿时之事来。

  "四五岁时,池府生意才遍地开花,四处分铺尚未稳妥,父亲常在外奔波,母亲则隔天便带了我去西湖边耍,次次总要放一只竹叶做的小舟。先将竹叶两头分别向中心对折,就着折后撕两道口子,撑开套在一起。"

  苏蔻听不明白,池忧潞跳下床"足及"了鞋,披头散发出门去摘了片竹叶来,当场折了给他看,果然精巧,还要放进荷花池里去。初春夜寒,弦月惨淡,荷池也只蓄了一半的水,池忧潞俯身将竹叶小舟放下,颈背上青丝滑落,触到了地上的石板,幽幽泛着寒光。

  看池忧潞一派天真模样,全无方才商会中凌厉狡黠,苏蔻颇觉好奇,对他更是起了心思,索性敞了心怀,陪他玩起来。拿匕首去旁边砍了半截小竹子,削成篾条,几番折套,做出个巴掌大有头有尾巴的竹马出来。池忧潞亦很是欢喜,伸出手索要。

  苏蔻先是不给他,回忆道:"当年家中有难,母亲带我去拜师傅,骗我说是去表姑妈家玩,到那里陪了我一天才说要把我扔下,我当时也才六虚岁,只抱着她腿哭个不停,她才做了这个竹马给我,"停了一下,眄着眼为难道:"你哪里这么容易便要了去?除非~也哭个给我看看?"

  池忧潞才要说两人算是同命相怜,均被父母抛下,又听他后一句戏弄之言,却也不以为忤,只"呸"了一声道:"你那时还是孩子呢,哭便哭了,我都这么大人了,要不到便罢了,若是有什么仇苦,不能报复回来,还不是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苏蔻听后只无言,拉回他的右手,便轻轻地把那竹马放在他掌上。

  池忧潞抬起头来看进他那双琥珀眸子里,尽是满满的怜惜,明明一张昨天还是陌生的脸,怎就觉得似前生旧相识呢?

  "夜深了,辛苦了一天,还是早些睡下吧。"苏蔻柔声劝道。

  "恩。"池忧潞先转身一步步往轩里去了,心脏却突然开始兴奋得跳个不停。当时不道情愫已暗生,当时只道是寻常。

复得云水

  又过两日,池忧潞收拾着准备北上盘查分铺了。因着种种前情,已然拖了五六日。

  路途长远,要走得舒爽,自然擘车宝马,皮裘软垫,手炉香暖。自从有了苏蔻,房内丫鬟小朝小裁,小厮小瑾小宝都清闲了许多,于是这次出门只带了小朝小瑾苏蔻池甯。池甯苏蔻轮班赶车,小朝小瑾打点食宿,小瑾另外能帮忙查账。

  一路上风铃泠泠,车过留香,主仆说说笑笑,倒也愉快。池甯赶车时,小朝便去抢了他身边位子,一口一个甯哥叫得那个甜,不善往来言辞的池甯根本招架不住,其余三人只窃笑。

  苏蔻赶车时,池忧潞便喜欢坐在他身旁,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池忧潞本是懒散的,因为总是忙生意,难得闲时,是能靠着就绝不站着,能坐着绝不靠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现下却宁愿陪着苏蔻在外头挨颠。

  挨到午后,苏蔻听他打了个哈欠,劝他进去歇着,池忧潞却不自觉地倚过来,趴在自己腿上睡着了。苏蔻便收了马鞭,任它们自己慢行。这段官道倒也平整,过了半个时辰,苏蔻腿早就麻了,池忧潞才慢慢醒了。

  "睡得好不?擦擦口水,赶紧的。"

  听得上边问话,池忧潞勉强撑起身子来,这才发现这温软抱枕是苏蔻的大腿,囧的满脸通红。

  (幕后插花:
  忧潞狡辩:不是啦!在暖和的地方睡醒了脸都是红红的啦!= =|||
  苏蔻:哦,只是因为暖和的地方??不是因为想歪到那虾米虾米~
  忧潞,恨不得要掉自己的舌头:虾米虾米啊~ 啊啊啊~>   苏再次发癫了 一一)

  才抬起袖子要擦,只听苏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啊!又被戏弄啦!!池忧潞气得鼓起腮帮子,双掌云开,全身后仰而后发力:"排~山~倒~海!!!"向苏蔻推去。

  苏蔻装作不敌,"啊"的一声翻下车去,池忧潞双手叉腰站起身"呵呵"地笑了起来。猛然间车身一震,底下"啊"的一声惨叫,池忧潞忙抓住了车壁没摔下去,只当苏蔻闹他,不去理他,苏蔻人却半天没有上来。池忧潞趴下身子去看,并没有躲在车下,心下有些着慌,"吁"停了马车,跳下来,往回找去,一路喊着:"苏蔻~苏蔻~"

  池甯等三人也睡醒了,从后厢钻了出来,看是何事。

  池忧潞越走越快,越喊越急,差不多过了方才两人打闹的地方,四下查看,依旧不见人影,急得无法,一下坐在了地上,心中空茫一片。

  忽然只觉肩上传来暖暖的温度,回头见苏蔻那该死的笑脸,一拳打在他胸口上出气,眼泪却不禁下来了,只低头问:"你方才到哪里去了?"

  "我在车顶上吹风啊!好啦!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苏蔻从池忧潞的袖子里掏出手绢给他,握着他的肩安慰道:"我不会突然就不见的。回车上吧!"

  池忧潞擦了眼泪道:"你尽管给我不见了,看苏堂主拿不拿得到银子。"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回临安我就跟苏堂主换人!不,到苏州,我就找苏州分堂换。"

  "好好好,池大老板要怎的便是怎的,换人小事也,回头堂主要踢我出堂,还得池大老板帮忙求求情啊,小的还想在堂里多混几年,赚够养老的银钱哪!"

  池忧潞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任苏蔻拖了他手回马车上去。

  第一站到了苏州,马车在池记古玩铺渊华楼前停下。苏蔻收到苏千行传来的消息:"云水箫之主人峨嵋弟子凌云霄在苏州现身,拿下了武林恶人榜上的黑罗煞铁志弓和飞鼠毕枭虎。"

  "如此说来,那箫主人还是个名门侠士喽!罢了,只当被狗啃了。唉,可惜了那把箫,根本是明珠暗投!"池忧潞打消了心中疑虑,传信将各处的通缉布告给换了,只感叹箫主人配不上箫上歪诗。

  连天赶路,再舒适的马车也憋闷,查完铺子,池忧潞决定就在渊华楼歇一晚再走。

  当晚池忧潞和苏蔻刚隔着屏风躺下,只听窗外远远传来"咯咯咯"的女子笑声,苏蔻握剑跃起边喊池甯进来,又回头嘱咐两人千万呆在房里,自己跳窗而出。

  只见'云霄'向自己奔来,苏蔻低声道:"你怎么把人引这儿来了??"

  "这女人、我才发现、我实在、搞不定她!" '云霄'喘得不行,看来逃了一路。

  苏蔻很想直接倒地不起:"那你往明府或者随便哪个暗桩那引啊!"

  "离你、比较近、嘛!"

  "真是服了你!池大老板好不容易决定放过你了,你却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

  "啊、啊、啊??"'云霄'一时反应不过来,待他明白,正要反驳,那紧追而至的妖艳女子一鞭挥了过来,他只好先出剑招架。

  苏蔻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抱手在胸前,一边风凉话道:"你不至于吧?这种货色都搞不定?"

  "没办法、她一抛媚眼、一扭腰、我就全身、掉鸡皮疙瘩、手脚抽筋、使不上劲。" '云霄'一边回答,一个下腰,避过横劈的鞭梢,再一个后翻,躲至苏蔻身后。

  苏蔻听言,翻了翻白眼:"噗,原来她是这样'迷'倒那些所谓的世家公子的?!"一边两指幻出,闪电般夹住了鞭梢,任蛇姬汤婧全身后仰也扯不动纹丝。再突地一松指,汤婧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风姿尽付于尘土。

  本想凭无往而不利的媚术诱得云水箫及其主人去换那千两黄金,不料那人虽非完全不受影响,却也不失心智,还有力招架,更找来个高手,看来今夜难过了。汤婧褪了外衫,袒露酥肩,十指如冥花,娇躯游动如蛇,媚眼如丝,祭出全身功力,只换得苏蔻托腮沉思状:"我还是喜欢清水芙蓉一点的。"

  '云霄'探头出来补充道:"我也是。"

  "老娘和你们拼了!!"蛇姬作势要上前,其实要逃跑。

  "蛇姬,你不晓得么?池大老板今早刚换的通缉布告,云水箫已经物归原主,赏金自然也不存在了。"
蛇姬被打击到了,身形一顿,又听他道,"不过轩辕名的六姨丈的七表姑的八堂弟的相思病还是得你去解下。"边说着,苏蔻甩出自己腰上的长鞭,将汤婧卷了个结实。

  "那小子怎么会看上她的?齐老爷子肯让她进门??"

  "不晓得,你问轩辕去。"想想,又摘了汤婧的鞭子,将她再捆上一遍,然后解下自己的鞭子,缠回腰上。将汤婧交给'云霄'道:"还得蒙上她眼睛,堵上她嘴才行。"'云霄'有样学样,撕了她外衫照做。

  "诶诶,她要做齐家媳妇了,你这样齐家多难看!"

  '云霄'满不在乎地道:"齐家托轩辕绑这种儿媳妇不觉得难看,我替他们立什么牌坊?"
汤婧自暴自弃地哧笑了一声,眼里是隐隐是受伤的神色,'云霄'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多加理会,又道:"你方才说,通缉布告撤消了?"

  "嗯。"

  "那这箫呢?"

  "送给池大老板好了,看他实在很喜欢啊!"

  "你,还好吧?"'云霄'迟疑道。

  "很好啊!"苏蔻微微一笑。

  "你要是真的好了,就好了。"

  "你小子想什么呢!我一直都很好啊!"

  "切!"'云霄'做望天状,一脸"你净睁眼说瞎话"的神色。

  "呼~先把她扔苏园里,陪我去见见池老板吧!"

  池忧潞和池甯在房里等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苏蔻这才回来,还带了个不曾想想竟会再见的人,原来那人的眉眼竟还如此深刻地留在自己脑海中。池忧潞犹疑着望向苏蔻,苏蔻走近递给他一样东西,正是云水箫,池忧潞接过在手中摩挲,又犹疑着望向对面的箫主人。

  '凌云霄'微笑道:"我要回峨嵋了,今后,也不在江湖上行走了。先前冒犯之处,就请池大老板大人不计小人过吧!这把箫,既然你喜欢就送你当做赔罪了。卖了,也无所谓了。"说完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欸~"池忧潞出声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见他白衣翩然远去,隐没于夜色中。惟遗池忧潞凭空怅望,若有所失,一旁的苏蔻则是若有所思。

  (幕后插花:
  苏蔻骂'云霄'道:你丫的,做这么漂亮,我苏蔻还混什么?!!
  你个分裂狂,'云霄'委屈道:拜托哦,是你自己要我不要丢你的脸的啊啊啊??你又欺负人,我可要到舅舅跟前将你告!哦~我说你这么好了呢?原来有了第二春了,只是又是个男滴,没有我娘求情,看舅舅不打断你的腿!)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大早,小朝小瑾便收拾行李,准备上路。池忧潞倒不急,执了云水把玩,直至上翠云楼早餐时才放下。

  听得一声"兄台,叨扰了。"颇觉怪异,抬头见一黑衣人点头行礼,池忧潞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人便大方坐下。再听他开口,汉语生硬,方才明白,竟是个异邦人。因为常与楼兰、波斯及南洋诸国交易,池忧潞已习以为常。攀谈之下,那人表明欲购得池忧潞手中只云水箫,凭君要价。若是前几日,池忧潞自是欢欢喜喜,狠狠敲上他一笔,现下却犹豫起来。

  苏蔻喝着蜂蜜豆浆,暗自揣测黑衣人的路数。黑衣人见池忧潞犹豫不决,心下着急,却面不改色地提了一个数目:"一万两黄金如何?"

  池忧潞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同苏蔻对望,一把竹箫竟值得他一万两黄金,这也太不靠谱了。苏蔻自顾自地喝完了整碗豆浆,心下痛悔道:"我却不知这箫如此值钱,早知便不送他了,自己卖了,比当年青莲居士省着点,亦够散尽半辈子的了。"

  这一把竹箫他一开口便是万两黄金,其中必有蹊跷,当下应了他,只亏不赚。若是从前,池忧潞必是再要讨价还价一番,赚个倍儿翻。这会儿池忧潞却坚决婉拒了那黑衣人。黑衣人一径避过高价原由不谈,再三说服不果,面上不甚好看,只隐忍了怒气退走。这头青冥堂又多了桩买卖,查这云水箫怎么这么值钱了?

  一行人继续北上,池甯驾车。池忧潞取了云水箫,数着孔眼,摆好架势试吹,怎奈,吹者空有气力苦无技艺。见池忧潞吹到后来腮帮子都不自觉地鼓起来了,跟吹火棍似的,苏蔻笑道:"怎么,一把小小的凤凰箫,竟难住了精通音律的池大老板?"

  池忧潞放弃了,舒口气坦承道:"我擅弦琴,不通竹管。怎么,你会?"

  苏蔻笑着一手接过云水箫,耍宝似的在指尖上转了两转,这才盘腿坐好,箫身斜立在身前,搭好八指,吹孔轻抵下唇,挑了首不那么惨郁郁的春江花月夜认真吹起来。箫声如诉如慕,盘桓一厢之内,觑着藤帘流苏的间隙逸出,温婉动人。池忧潞正沉醉其间,箫声忽地断了:"怎么停了?"

  "这大白天的,风铃欢快马蹄急,躲在厢里我也找不着合适的曲子来吹。"说着拉了池忧潞起身,"我们去外边。"

  两人从后厢出来,苏蔻先爬到了车顶上,再拉池忧潞上来。道旁寂寞花枝,疏落青藤微颤着远远退去。只听一曲欢快的百鸟朝凤迎着微醺带冷的春风奏起,只音调却低了一宫不止。

  池忧潞乐不可支,拍他肩道:"有你这样拿洞箫当短笛的么?"两人哈哈笑开来。

  无心间听得小朝闹着池甯说很想要野营,池忧潞也兴起道:"好,今晚我们露宿野地里吧!"

  傍晚故意错过了村落和城镇,继续赶路,直到太阳落山才在路边野地里寻了块平地驻扎下来。池忧潞和苏蔻就地拾柴生起篝火,小朝小瑾在附近采来了野菜,池甯走远了些,打了一只野雉、一只野兔,拿到小溪边宰杀清洗时还顺便抓了两只溪鱼。

  苏蔻拿匕首把一根指头粗的树棍削光,要将野味串了架到立好的Y Y树杈上烤。池忧潞嚷道:"给我给我!"

  苏蔻串了只鱼给他,池忧潞不满,指着最大个的野雉说:"那个那个!"

  苏蔻便串了给他,好笑道:"待会可别抱怨手酸。"又另外削了根树棍把剩下的一起串了。

  半盏茶还未过,池忧潞手上的野雉已经摇摇欲坠了,苏蔻瞧见了也不理他。池忧潞很小声地隐隐约约地发出某种类似痛苦呻吟的声音,苏蔻吹起了口哨。

  "嗯~嗯~啊~哈~"呻吟声大了一点,小朝小瑾不禁笑出声来,连十步之外站着岗的木头池甯也面露笑意,苏蔻却终于忍受不了了,一把抓过池忧潞手上的野雉架上树杈去。

  融融的火光映着暖暖的笑脸,猎猎的火舌舔着油光喷香的野雉、野兔和溪鱼,还有一锅清甜的野菜汤。人间美味,不过如是。

  池忧潞又拿了云水箫出来练习,在苏蔻悉心指教下,已经能把宫商角紫羽吹得连贯了,只是中气不足,吹个半盏茶恐怕就要歇一炷香。不满于不能吹一首连贯的曲子,"咻~"得一声,池忧潞故意吹破了最后一个音,闭眼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苏蔻爬过来,揉揉他的脑袋安慰道:"多多练习吐纳,天长日久,气息就稳了。"

  "可我现在就想吹完整的曲子!我现在特~想吹——天地孤影任~我~行~!!"

  苏蔻禁不住他渴望的眼神,两人一拍即合,苏蔻吹,池忧潞摁孔。好不容易调整好位置,池忧潞发现自己被苏蔻整个儿围在了怀里,右肩上抵着他的下巴。池忧潞满脸通红,还好篝火边,大家脸色都一样,看不出差别来。

  别别扭扭合奏完一曲,池忧潞急着脱身,"嗑"的一声,箫柄撞到了苏蔻的门牙。"诶哟!"苏蔻捂着嘴叫疼。

  "啊?没事吧?"池忧潞内疚地转身凑近来查看。

  苏蔻拉住他触碰自己嘴唇的纤指,望着他红扑扑的小脸上那关切的神色,鬼使神差道:"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池忧潞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口里斥道:"变态!!"一下将他推倒在地上,囧囧地转回身去不理他了。心思百转啊那个心思百转。忽听得远处传来"呜呜"的狼嚎,池忧潞瑟缩了一下。

  "一定是咱们刚才的箫声招来的。"苏蔻半歪着身子,嘴里叼了一根草茎戏道。

  "才不是,是食物的香气。赶紧把晚餐给解决了吧。" 池忧潞头也不回地道。

  "好咧!"苏蔻爬起身,上前查看,先把焦脆的烤鱼和酥嫩的兔肉摘了下来,切分与三人。池忧潞唤池甯过来同聚,池甯犹豫不决,苏蔻便让小朝送一份过去。

  将食物残骸抛至十丈之外,狼嚎也渐渐隐去。月过中天,飒飒寒风中蒿草簌簌摇曳。篝火边的三人回马车上酣眠,池甯留在车外,不时添加柴火,拿木棍将篝火拨旺,小朝陪着池甯,不一会也窝在他身旁睡着了。

香车夜袭

  车中榻上,池忧潞梦里不自知径往苏蔻身边靠去。子时警醒,发觉整个人都蜷进了苏蔻怀里。来不及发囧,只听苏蔻道
:"有情况,留在车上,"便起身了。池忧潞扒着车窗向外看,苏蔻一离开,车厢里就冷了许多。

  苏蔻从车内从容钻出,同时池甯也发出警报,将小朝塞进车里去。只见一白巾蒙面之男子坐在近旁一棵树的树杈上,悠然道:"不曾想我祖传的迷香竟迷不倒你们?"

  苏蔻架双臂在胸前,亦悠然道:"黄家祖传一里七步香,其臭如檀,甚微,寻常人不察,一里之内,闻者情动自然;七步之内,闻者昏然似入梦,无法行动,却知觉感官如常,一夜方消。"

  "你是何人?如何解得?"

  "在下苏蔻,无名之辈,粗通药毒而已。"其实是马车上挂的香囊里,装的是青冥堂至宝,能解百毒的蓬莱香,若是迷香春药等非剧毒之物,解不得亦能消弱其药性。

  "既解得一里七步香,必不是无名之辈了,不知手上功夫如何,黄某讨教几招。"

  这白玉蜂黄世南本为云水箫那千两黄金而来,迟了一步,见得池忧潞虽男子之身,其貌之绝美清雅,胜过女子万千,竟转了性子起了心思,跟了一路,欲寻隙一亲芳泽。却不料池忧潞身边有这等通药毒的护卫,想他人称天下第一大老板,必不是唬人的了。再想一路上池老板对着那青衣护卫种种娇憨之态,心痒难耐,心有不甘,不禁亮出两手玉峰针,只取苏蔻。

  这玉蜂针状若峨眉刺,在黄世南掌上旋转如飞,只比峨眉刺尖细许多。一个送掌,黄世南攻向苏蔻门面,瞧准了玉蜂针,进攻范围小而不擅防守之劣势,苏蔻便侧身躲过,迅速挽了个剑花,环绕着去削他的手掌。

  黄世南翻掌也快,却还是被划伤了,另一掌握针袭来,刺出后突地松了掌,玉蜂针竟脱手成了暗器。苏蔻脚下斜踏,险险避开。池甯见状,欲拔剑出手,却见黄世南握着受伤的右手连退三步,反身跃回树上去,几个起落,急急地逃远了,只模糊传来一句话:"老子玩不过,不玩了!"

  池甯追了两步,察觉有异便停了步子,苏蔻道:"还有朋友。"

  话声刚落,只见夜色中突现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手执利器,猫腰疾步从四面八方围来。来者不善,苏蔻弹指如风,先发制人,放倒了当前三人,唤回池甯,两人分守住马车前后门,陷入混战之中。敌人擅近身战,路数诡异残忍,类东瀛。苏池两人只得以暴制暴,穿胸剖腹,一剑解决一个,一时间马车壁被鲜血泼成了红色。

  车中池忧潞三人栓紧了车窗,各握了一把匕首,紧张地缩在角落里,还好马车壁是几十年的老牛皮层层裹着百炼精钢制成,便是天兵神器也一时刺它不透。

  见攻不下苏池二人,黑衣人之头目亦从暗处闪出,他径去占了驾座,想将整个马车驱上驿路。苏蔻前后各一脚踹开两个喽啰,与那头目抢斗起来。瞬时又有三个黑衣人直扑而至,苏蔻一拳敌四手,混乱间一马臀上挨了一刀,长鸣扬蹄带着另一匹马整辆车朝野地里奔去。

  颠簸间,车内翻倒跌做一堆,匕首差点伤到自己人,车外众人一手紧扳着车壁,一手仍在格斗。马车晃晃悠悠直朝溪边而去,终于撞上一个挡路石,连车带马翻倒在齐腰深的小溪里,月下赤色迁延,漫开一溪腥红。翻倒一瞬,苏蔻飞腿腾起,那头目又吃了一记,见久战不利,扔了一个迷雾弹,带着余下的几个喽啰撤退了。

  池忧潞小朝小瑾三人面色惨白,从车内狼狈爬出,急急查看二人伤势。池甯主要是右肩被削去一片,幸未及骨,小朝替他撒了伤药拿白纱布包扎起来;苏蔻只是大腿侧被划开一道口子,自己撕了块布条缠好了,其他细处小伤却无妨。

  安抚了受伤的马儿,五人齐力将翻倒的车厢拉起,再弄回岸边,只累得仰倒在石滩上喘气,喘够了便相视而笑。此时要再来一拨同等人马,未必讨不了好去。

  笑着笑着,苏蔻眼中只剩了池忧潞一人,只见他望着自己,双目盈盈,面若春花,唇若朱丹,分明情动。
"不好!"苏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摘了车壁上香囊来看,已尽吸满了水。再看池甯小朝,亦脉脉相看无语。一边的小瑾却不知何时不见了,匆忙喂他们服下冷消丸,苏蔻寻香追去。

  远远只见一棵树下黄世南扒光了小瑾衣服正欲霸王硬上弓,而小瑾昏然中无力反抗。这淫贼原不死心,竟未离去,复看上了眉清目秀的小瑾,伺机而动,钻了空子。苏蔻放出两只银针,定住黄世南,再弄醒小瑾,将一旁的衣物扔给他。小瑾愤愤不已,裹紧了衣物,狠命擦着身上沾染的口水,直擦得破皮。

  见他消不了气,苏蔻出了个主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于是两人扒光了黄世南的衣物,合力将其裸身绑在树上,看他听着远处隐隐的狼嚎发抖,小瑾这才出了气。苏蔻又往黄世南身上撒了点蝶踪粉,若无意外明日青冥堂自会有人来将他收去。

  回到溪边收拾整顿,五人自动略过囧事不提。小瑾复脱了衣物,和马车内浸水了的皮裘软垫、备用衣物等一起,晾在新生的冓火边烘干,大大方方下水去洗澡,初春溪水微微回暖,小瑾全年惯洗凉水,倒无妨。苏蔻池甯早就用内力烘干了自己身上的两件套,一个拨火,一个背站在十步之外注意四围动静。

  "这些杀手须不简单,绝非冲着壹仟两黄金而来,不说悬赏布告已撤销,那股拼命的狠劲,区区仟两黄金如何消得。"池忧潞忧心道。

  "是今早高价求购云水箫之异邦人,"苏蔻拭着剑肯定道,"他必不肯善罢甘休,还会再来。"

  "那,要将云水拱手相让么?"

  "今早一万两黄金你不卖,现下倒恁得大方?"苏蔻斜眼笑他。

  池忧潞撇撇嘴道:"保命要紧,若非随身护卫不中用,我怎须破财消灾?"他口中将云水等同于万两黄金,其实心中却宁愿破财也不愿出让那云水箫。

  苏蔻收了帕子,将剑往鞘里"锵"的一合道:"你放心,管他何方神圣,我必护得你们周全。"

  苏蔻正踌躇满志,"哈口秋~~~ 哈口秋~~~" "哈口秋~~~ 哈口秋~~~哈口秋~~~"池忧潞和小朝连打了两三个惊天大喷嚏。

  "快把衣物脱下来烘干!"池忧潞和小朝身上的皮裘棉袄吃水厚重,必须脱下来,否则一夜过去非得感上风寒。

  "小朝回马车上抱手炉去!"池忧潞心想好歹自己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别扭一辈子,马车就让给小女孩了。磨蹭着解了腰带,层层剥落,终于脱得只剩一条裤衩。火光中,一身本是莹白的冰肌玉骨晕开明暗晃晃的暖色,美色当前,苏蔻感觉鼻腔里正涌出一阵暖意。"看什么看?!"见苏蔻整个眼神都直了,池忧潞又羞又囧地斥道。

  苏蔻迅速脱了自己的罩袍,扔给池忧潞裹上,又冲向溪边去解决鼻血问题,一边骂骂咧咧的:"我靠!老子上过的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没发泄完,便觉得不大对,一回头,却见池忧潞跟了来,完了,风度尽丧,英名全毁。

  "还担心你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听见。"池忧潞冷笑着退了两步,转身便走。

  苏蔻忙追上去,直接将池忧潞抱住了,头埋进他颈窝里,低声道:"你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也没说。"

  池忧潞转过身来,双目迷离,喃喃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保护你的人。"苏蔻轻轻将自己的吻印上那柔软樱唇,池忧潞无法抵抗地柔顺着。苏蔻得寸进尺,舔舐着,撬开他的齿缝,贪婪地纠缠着,攫取着。温软濡湿中,池忧潞忘记了呼吸,瘫软了身子。苏蔻一手紧锁住忧潞的细腰,一手探进虚掩着的罩袍底下,入掌一片滑腻冰凉,叫人欲罢不能。

  "哗啦"一声响,本想再泡会澡的小瑾面红耳赤地绕道逃回岸上去了,缱绻中的两个小情人只无视之。

  苏蔻除下池忧潞身上罩袍,铺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将全身□的他推倒,一指沿眉间鼻梁而下,划过小巧的喉结、精致的锁骨、挺立的□、起伏的小腹上诱人的脐眼……池忧潞紧张地并紧了修长双腿,抬手遮住通红的小脸。苏蔻温柔地拉开他的手,当着他瞪大的双眼,侧身脱光了自己的衣物……蒙蒙月光下,淙淙流水声间,响起动人的吟哦和深沉的喘息。

  清明间缭绕着苏蔻身上熟悉的冷香,披散着纠结的青丝,陷落于火热缠绵的吻,张大到极致的双腿,肌肤相亲的美好,脑海中被覆盖的记忆,发散的瞳孔中韬晦日月颠倒乾坤般的那么羞耻,那么快乐。

  情事后疲惫,少了皮裘软垫,身下青石生寒,身上汗湿泠泠,只被苏蔻拥在怀里,池忧潞仍得一晚安睡。一头站岗的池甯却差点(鼻)血尽人亡。

  晨光中醒来,两人依旧□相贴,四肢交缠,池忧潞趴在苏蔻胸口,只把头往下埋,苏蔻则闻着他的发香,一下一下抚着他光润的脊背。渐渐地,苏蔻的手指不安分地往下走去,顺着一节一节的脊柱到了昨夜狠狠疼爱过的地方。那密蕾不经撩拨,瑟缩未几便又羞涩地一翕一合地绽放开来。

  池忧潞扭了两下却躲不开,只扒住了苏蔻的肩膀,更蜷起了身子,呜咽着任他欺凌。苏蔻听得那撩人的嘤咛娇声,更起了起坏心,翻身罩住了池忧潞,一手握住他的脚踝往上推去,像撬开蚌壳似的直让池忧潞的私密处毫无遮蔽地□在自己目光下。经过一夜怜惜,那花穴鲜嫩如含露盛放的玫瑰,娇艳欲滴,苏蔻不禁俯首伸舌去舔舐。

  池忧潞原本气他存心折辱,现下又惊又恼,面上更是快滴出血来了:"你做什么?!"

  "做让你快乐的事。"苏蔻答道,舌头完全伸进那花心里去了,灵蛇般四方游走。池忧潞顿觉酥麻难当,瘙痒难耐,星星点点的欲火在那处汇聚起来,闪电般流向四肢百骸,忍耐间不自觉地扭动着下身,上身则极力后仰像绷紧的满弓,十指直插进苏蔻发里去。

  总算苏蔻放过了他,将舌头退了出来,池忧潞又觉空虚更甚,不过下一秒中就发觉那更加火热和硕大的物事炙烤着自己贪婪的穴口。若即若离的轻触间,池忧潞终于忍受不了地呻吟出声。终于苏蔻一点一点地进入了他,一刻如三秋的焦灼期盼后是更加激烈的撞击,更加绵密的热吻和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欲仙欲死……

  再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梳洗穿戴完毕该上路了。苏蔻将池忧潞打横抱起,直送进铺好了的马车里去。苏蔻欲替下池甯去赶车,却被池忧潞拉住了袖角,于是便留下来陪他。两人窝在一处,你一口我一口地互喂糕点,喂着喂着就旁若无人地接起吻来,苏蔻的手不由自主地要往池忧潞领口里探去。小瑾受不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慌忙拉着忍不住频频回望的小朝逃了出来。

  "咱们少爷是男的吧?"小瑾疑道,池甯、小朝鄙视之。

  "那苏蔻大哥也是男的吧?" 池甯、小朝复斜视之。

  "那两男的能好啊?"

  池甯"咳咳"呛到,估计终于联想到那日千夜春里了。

  小朝托腮沉思,突然转向小瑾问道:"那昨天那什么采花蜂黄世南抓你干嘛去了??"

  "是白玉蜂黄世南。"池甯纠正道。

  小瑾囧道:"我当时做梦似的,就是扒我衣服,亲亲呗~恶心死啦~~~"

  "没啦?"

  "没了!"小瑾肯定道。

  "噗~"小朝粉泄气,又转向池甯,撒娇地:"甯哥,甯哥,昨天你站岗时还离了五步远吧?"

  "没,我向来都站在十步之外。"

  "十~步……恩……你眼力那~么好,也该看得清吧?"

  "我是背站着的。"池甯老实道。

  "啊~~~??!"小朝直直朝后倒了去。

各路"诸侯"您下载的文件由www.2 7t x t.c o m (爱 去 小 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你会不会有一天要离开?比如青冥堂里会不会有什么非你不可的任务?"

  "我不是还拿着你的聘书么?"

  此聘非彼聘,池忧潞心里了然:"你能一直留下来么?我聘你一辈子。"

  "好!"

  "嗯?"池忧潞瞪大了双眼。

  "我说,好!"苏蔻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头。

  车内浓情蜜意正缠绵间,"扑啦啦"飞来一只鸽子摇摇晃晃扒在马车窗上"咕咕咕咕"个不停。苏蔻还没吻够,被池忧潞扯了暂停:"嗯哼……鸽嗯……鸽子"。

  "先前小朝小瑾在时,你都不介意,一只鸽子能打扰什么,我们继续……恩……"说着又吻了下去,直吻得池忧潞晕头转向,手下亦更是得寸进尺,只揉得他全身瘫软,四肢脱力。

  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池忧潞抓着一瞬清明道:"嗯……消嗯……消息……"

  苏蔻放开了他,叹了口气,伸手抓了那只鸽子来。鸽子腿上帮着一个蜡封小铜管,取出里头纸条展开,巴掌大的纸片正背面都写满了细密的外人看不懂的神秘符号。苏蔻阅毕,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好奇的池忧潞笑道:"我们麻烦大了。"

  "怎么?"

  "你先说,你池府如此家业,为何十年来盗匪不惊,安然无事?"

  "自然是护卫周全,防范严密。"池忧潞想到近日几事,有些没意思。

  "不错,还有便是你家财势分布各地,一处受扰,必官府围剿,武林通缉,非一般盗匪能害。有主之财,律法公理保之。若是无主之财呢?"

  "自然人人争抢。"

  苏蔻将那纸片放进一边的手炉里烧干净了,又用特制的黛笔写了份纸条塞进铜管里,将鸽子放走,回头对池忧潞道:"你手上的云水原本不值钱,但现在,"苏蔻停了一下,一字一字地说,"半个天下都知道了,只要得到它,不用说十世无忧,甚至,可以倾国。"

  "怎么说?"

  苏蔻忆起云霄所述,同时整理了下脑中所记嘉州分堂秘档中相关之事,娓娓道来:"十年前,凌云霄初到峨嵋时,向一个樵夫问路,两人在半山亭临风把酒相谈甚欢。凌云霄兴起弄箫一曲,那樵夫听了对云水箫甚是喜爱,借去赏玩了几天。"

  "这和云水有什么关系?"

  "刚才堂里来的消息便是说,一个月前,那樵夫过世了,他的儿子儿媳,都被人杀了。"

  "啊??"

  "他儿子死前泄露了一个秘密,原来那樵夫姓李名翟,乃多年前流落中原的东瀛王子柏原与蜀中富商李轲之独女李碧莲之子。当年东瀛王子遭萧墙之祸逃来中原,向宣帝求助遭拒,如何机缘巧遇入赘李家,李珂为他复国聚宝敛财万万金。后来不知为何翁婿两人关系破裂,李珂将万贯家财锁在八百八十八只大宝箱里,拉上舍身崖,推了下去。后人自是不甘,制绳梯欲攀援而下者有之,凿石壁欲穿山而入者有之,皆不得其果。想那舍身崖,壁立千仞无依倚,其下万丈深渊通幽冥,非凭空生羽翼,轻功再好无借力之处也难……"

  "那这到底和云水箫有何关系??"池忧潞心急打断。

  苏蔻咳了声道:"这便说到了。其实,李珂弃宝只是做给柏原看的,事先是留了后路的,那舍身崖下有一处天然密道通往外处,李轲死前说与了女儿李碧莲。李碧莲一世悠然,只后来翁婿因此业事不睦,心下隔阂,亦未动那原作复国之用的财宝分毫。只前去寻宝之人日日不绝,伤亡不断也还算小,若是那密道终有一天被发现了,可就是堪比开国之战祸了。李碧莲之子李翟,也就是那樵夫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退隐多年的精通机关阵法的璇玑子。他借那云水箫在洞口布下机关迷阵,只有云水箫吹出的某只曲子才能破了那阵法,找出密道口并开启道中机关。"

  "那现在怎么办?毁了云水么?"池忧潞摩挲着手中云水,颇为不舍。

  "便是当场毁了,利欲熏心之人亦未必信,且那万金宝藏就要永埋荒野,只有找个合适的主人。最好将云水交与朝廷或是天下盟,能在天灾人祸时派上用场亦不失为一件善事!"

  "你说的不错,我生来安乐,现今只顾得个人安危,却置天下百姓于何地了!"池忧潞讪讪道。

  "我已通知可信之人速来接应,非我一人之力不可敌,消息传开,天下竦动,贪图宝藏者齐集而来,势必凶险异常,能来相助之人恐鞭长莫及,迟则生患,紧急关头调虎离山,金蝉脱壳为上计。"

  "我们,要分开么?"池忧潞担忧道。

  "你放心,有必要的话,总会留一可托之人护你。"

  池忧潞听得苏蔻误会了他的意思,正欲辩解,苏蔻一脸正色道:"留在车里。"便由前厢爬上了车顶。

  方才苏蔻并未刻意低声,厢外三人亦听得九分,心下了然。池甯凝视远方头也不回地道:"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不怕他们滥,只是一路夹击没完没了,也要耗费我们心力。最麻烦的必是最后来,赶路累到自己也不划算,不如悠着点,等援手来。小朝小瑾进厢里去。"

  "诶!"两只带着郁闷的神色,乖乖进去。苏蔻抽下腰间长鞭,在手中扯了扯,在车顶盘腿坐下。

  前方拦路的黑压压站了三排,马车在三丈之外悠悠地停了下来,不晓得这种小角色何处得来的消息。站在最前方的虬髯独眼大汉颈上歪系黄巾,手护大环刀,必是头领无疑。一旁小弟模样的猥琐青年往前跳了一步喊话道:"呔!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云~云水来!"

  马车上"扑哧~"笑场。

  "笑~笑什么?"见点子笑意盎然,小弟委屈退回头领身边道,"老大,他们笑我,呜呜,我先前都练过好几遍了,呜呜~~~~(>_<)~~~~ "

  "Pia"的一声,那头领照小弟脑瓜子上就是一记:"让你多读点书不听!"

  "呜呜~~~~(>_<)~~~~ 老大……"这和读书有关系咩??

  那头领又朝苏蔻池甯道:"竟敢欺负俺小弟,不晓得小弟只有老子能欺负么?!从小到大,除了俺独眼九头龙就没人敢欺负他……"

  正待继续长篇大论,"老大,一寸光阴一寸金……"小弟轻声提醒道。

  那头领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道:"废话少说,交出那笛子,便放你们过去,否则别怪老子刀口不长眼!"原来那头领不识得洞箫,听得宝藏消息时,只记得小弟师爷说是像笛子的乐器。

  "笛子??偶们没有笛子,"苏蔻奇道。

  "老大,好像是……是洞箫,云水箫……"小弟扯了扯他衣角。

  "管它是笛子还是什么什么箫啊?反正交出来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那头领"噌"地一声,将大刀整个从刀鞘中拔了出来,举高直过了头顶。见苏蔻池甯仍不以为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竟敢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他奶奶滴,兄弟们,杀呀!!!"正要带头冲刺。

  众贼脚下未动,只听得"刷刷刷刷乒乒乓乓"几声,苏蔻手中长鞭风影幻化起落收合,已将众贼全都缴了械。此番炫技也是为了吓退伏于右侧山岗密林之中几处鼠辈,若他们稍有自知之明,便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头领和几个晓事的呆愣过后"噗通"跪了下去:"大……大爷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其他反应迟钝的依旧站着也开始抖腿了。

  "驾~ 让让让让"池甯驾马前行。苏蔻从车顶上跳了下来,手肘叠着膝盖,侧蹲在池甯左侧驾座上,对跪让至路旁的山贼头领道:"跟着我们去扬州知府衙门领罪吧。"

  "是,小人这就跟着,谢大人大恩……"

  马车在或明或暗全方位多角度射来的视线中缓缓驶入了扬州城,堂而皇之地进了知府衙门。

  "如此说来,云水箫中所隐之宝藏并不属云水箫主人之所有,而是无主之财?"知府舒暮城沉吟道。

  "不错,当年李珂弃宝,虽只要柏原一人看,但整个蜀中皆知,甚至传至了中原,李家已经失了立场,何况李家也因此绝了后了。李翟是想那宝藏永埋深渊,但他借了云水去也许不过是琢磨机关阵法时一时兴起,其用途并未告知凌云霄,因此绝无将宝藏相托之意。"苏蔻隐去了李翟之孙被嘉州分堂救下一事。

  "因此贪宝之人强夺云水,可只说是将云水借去用用,取了那宝藏去。只怕宝藏未开,血染蜀中啊!"
师爷方静斋皱眉叹道,又一个激灵问道,"云水是何人所制,制箫之人会否有危险?"

  "这倒是疏漏了,云水乃凌云霄已过世的祖父所制,不过凌云霄及其峨嵋派都早已牵连其中。峨嵋派高手如云,又占天时地利,一时无妨。只我一行人三天间已经遇袭两次了,后发之势不容小觑。我已飞书三王爷,大内高手不日应将赶到。"

  "本官明白了,有何需要,但凭吩咐。"

  今夜是元宵灯会正式登场,扬州城里人面灯火相映,锣鼓喧天,小家大户里里外外皆是张灯结彩,红肥绿碎。坐在长辈肩上的蓬头稚子睁着大眼新奇地四下打量,恩爱夫妻携手并肩、步履同一,执扇才子、待字佳人解谜猜字间秋波偷送、情愫暗生,观灯楼上文人骚客凭栏远目水映霞天。

  沿运河一溜火树,上置琉璃灯盏,花焰七开,光射牛斗。树下桥畔,众人燃放河灯,河灯沉浮回旋,光染彩晕,随波逐流渐远而去,化作银川河汉,星火点点,闪烁荡漾,如梦似幻。运河中楼船画舫舳舻迤逦,舟灯轻荡,光华流转,空中明月高悬,夜色氤氲。千灯万盏耀川陆,一轮明月映水天。春风不语含夜蕊,花间神仙正少年。

  任凭院外欢声笑语,知府衙门内众捕快皆尽职听命留守,各就各位,一时虫落不惊,针落可闻。

  "啊呀呀呀~俺家彼岸做了芝麻馅的元宵啊~"元宵佳节泡了汤,副总捕头苏维少不小心小声抱怨了一句,堂内师爷大人方静斋一个眼刀扔出去,意思是总铺头戚老旧伤复发未愈,已经卧床半月有余,你有什么可抱怨的,立马苏维少封了口。

  其实扬州青冥分堂已紧急调出正在附近做任务的盟中好手,分做八路影守,布驻知府衙门四围三丈之内。戌时正千面公子朱颜寞同鬼手司空影也赶到了,只多了这些帮手,苏蔻还不敢放松警惕。

  头回遭袭时,白玉蜂虽寻花而来非贪图宝藏,且落入青冥堂手里,可使其他使毒之辈知难而退,却也可能已经暴露了惧水攻这一弱处。那批东瀛人本欲占先机,未识彼况,吃了大亏,估计休整中,越是聪明的黑手越是按兵不动,只坐山观虎。蟊贼小盗如独眼九头龙之类徒惹笑话,不过众大神混斗间瞎猫死耗子也非绝无可能。现在只看哪一路人马自忖有实力又捺不住性子了。

  已经蠢蠢欲动的有西域广寒宫,其少宫主寒千夜原本拖了一堆阜从于江南游历,昨日出现在金陵;五毒教忙于炼制毒蛊,苗疆一带的药铺都开始做起活的毒虫生意了,猎户上山狩猎倒是安全许多;青城贼道絶茗子煽动唐门孽子唐三少偷了唐老太的压箱宝,很可能是最新型的暴雨梨花针-
-~,唐老太已经放话出来不认他鸟;还有一支百越太姥宫,青冥堂不很熟,只道善驱蛇。虽然他们不大会急于发动大规模奇袭,但爪牙试探必不可少,也许就在今晚吧。

  与朱颜寞、司空影及众衙役安排好明早上路各项事宜,已是月上柳梢,最重头滴轩辕名赶到鸟,苏蔻大大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偷会儿闲了。

  "大内高手凌越、萧然、尉迟流景已过许昌,我等可在金陵候之。"除了近来交好的几个门派可能派人相助,向来独善其身的各大名门正派若无无实际利益驱使也不会趟这趟浑水,武林盟主不过一个权威符号,除了天下盟中各派遣送的弟子,并不能实际指挥调动整个独立门派。

  "你都来了,还等他们作甚?……"将定下的计策同轩辕交代完毕,苏蔻拍拍他肩膀道,"兄弟,就酱哈,交给你了,"又对朱颜寞、鬼手及众衙役道,
"你们聊着,偶先撤了~"语声未落,"咻"的一声人已窜没了。

  "他到底有没有自己是祸主的自觉啊??" 轩辕名无奈地转向朱颜寞与司空影。

  "他显然已经把祸事转给朝廷和天下盟了。偶制面膜去了,你们几个好好看着。"朱颜寞急着闪避似的甩甩袖子去了方师爷的小药房。

  "诶~不能吧~颜寞~"放下抬起的手,盟主大人万分无语,觉得颜寞怎么老避着他呢- -~

  轩辕名与不很熟的司空影及众衙役寒暄后,众人只对着后院马厩十数匹摇头跺足的骏马发呆,最后还是方师爷发话了:"明日随从上路的维少、小孟回家休息去,其他人依旧留守,今夜也辛苦盟主了。"

  "哪里哪里,分内之事。" 师爷果然都索狐狸,轩辕名笑笑道。

  破纸窗外一人多高的蒿草在风中轻摇,舒暮城不能清廉成这样吧,估计是方师爷"特意"安排的,还好被褥都是新的。

  偏院客房内,"一定要分开走么?"池忧潞正伤怀,背向苏蔻,强自仰头看向窗外。

  "你不是还要北上盘查铺子么,云水就算放在皇宫大内也未必安全,不如护送去蜀中,让朝廷趁早取了宝藏出来。"见池忧潞面色郁郁,苏蔻心下欢喜,上前拥了池忧潞入怀,"明日一别,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见上,今夜花好月圆,你我莫负良宵啊!"说着就将池忧潞打横抱起往床边去。

  "什么啊!啊~诶诶……别呀……嗯哈啊……"
  ……

三江巧月

  一场欢好过后,苏蔻枕着自己右手,池忧潞则枕着苏蔻左臂。

  "明日我便同轩辕他们护送云水西去蜀中,颜寞留下来护你,你大可在扬州盘桓几日,虽然错过今夜花灯,明日还有一晚。"苏蔻左手手指卷缠着池忧潞的发梢,把玩得不亦乐乎,见池忧潞一语不发,又补充道,"可不是我毁约,这也是无法,盗匪都知晓云水在你手里,而我和池甯一直跟在你身边,我又比池甯显眼许多,只有我带云水走,他们才会相信,你才会安全。"

  池忧潞还是不出声,只把脑袋蹭蹭蹭进苏蔻颈窝里,纤指发泄似的在苏蔻胸口腹部敏感处挠啊挠,直挠的苏蔻无名欲火又横生。

  "你故意的,你自找的,反正明晚灯市没我陪你,你多在衙里(床上)呆几天也安全点!"语毕一个饿虎扑羊,反身将池忧潞压下……

  "嗯嗯啊啊" "吱吱呀呀",无比美好滴正月十五,两只就酱在床上度过了。

  "宝贝儿,我要走啦,我会尽快到洛阳和你相聚的。"一大清早苏蔻在池忧潞丹唇上印了个吻就起身了,池忧潞迷迷糊糊间挣扎着睁眼,想爬起来却全身酸痛,只赌气地背过身去将头埋进被子里。

  苏蔻开门那一瞬,听得身后传来闷闷的一声:"平安回来,我等你。"顿时心中暖意盈盈,自觉很肉麻地应了一声 "恩",后脚还是毫不停留地迈出了门槛。

  衙门里,龙旗飘飘,马鸣萧萧,众高手整装齐发,往金陵奔去。为嘛不坐船??扬州到金陵虽是逆流而上却河道平缓,虽然某只功夫最彪悍的有点小晕船也不怕-
-|||,但是方师爷算出今后几天都是逆风,跑马出城,迎面而来的西南风果然很劲,船必定快不过马。

  池忧潞在床上待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才勉强起身,小朝伺候梳洗间,小瑾报舒大人相邀今夜游河。

  "若是身子难过就不要去了。" 小朝递了巾子低声劝道。

  "这知府客房可不是好住的,若不去,他们更要当我拿架子了。古来官贵商贱,当朝亦无甚大改观。"池忧潞擦过脸,嘴角边露出一丝嘲讽。

  "那我们也弄个官来当当呗!"

  "你当官场比商场好混么!"要扶植一方官员做后盾不难,只是池府生意不仅遍布大江南北,且西出阳关,南下泉州,若容得处处做大,洛阳夜幽殿中那位是吃白饭的不成。还是谨守商家之分,顾民生护国本为正道。

  扬州胜景池忧潞并不曾细赏,虽然腰腿酸软,精神也还好,却是心念情人,兴致不高。舒暮城见他身体不适仍勉力作陪,颇感愧疚,直把真话说了。原来扬州盐商西门鹤为了垄断盐运,背地里指使地痞流氓毁盐池、砸盐锅、折秤杆、抢存盐,甚至用皮鞭、棍棒毒打盐民。盐民被迫将盐低价买与他,直弄得衣食无着,生路断绝,怨声四起。

  将主从众犯一干人等拿下后,西门家便墙倒众人推,四分五裂。其他小盐商趁机争抢地盘,也闹了个鸡飞狗跳,竟无一家能稳定盐市。而盐运官商两支分家已久,要官府贸然插手,也不大合适。于是想请信誉第一、筹谋不二的池大老板来接这票,条件无他,只需分摊每年运河维修费少许。池忧潞欣然应下。

  毕竟初次接手盐务,盘查完扬州的铺子,打出池府商盐的旗号,平息盐商争端,物色个中人才收为已用,稳定盐市后,一旬已过。忙得脚不着地是真,同舒暮城、方静斋都成了好友,新的随身护卫'朱颜寞'也混熟了,一停下手头之事便想起远赴蜀中的苏蔻,亦常常夜半惊醒血痕满目。舒暮城多方挽留,池忧潞在扬州却一天也不想多呆了。明知蜀中万里之遥,且山水隔阻,往返至少一年半载,但池忧潞仍坚持早些上路,仿佛早到洛阳便能早见苏蔻似的。

  一路春意渐浓,山野间绿意渐盛,百花渐放,驿道上两匹通体红棕、膘肥体壮的挽马撒开了蹄子,拉着香车赶赴金陵。

  "朱大哥,苏大哥他们现在该到哪了啊?"小朝一是自己好奇,另外也替自家少爷探问。

  "按照计划,他们十日前在金陵与大内三大高手会合,找上楼船军使徐之灏和震远镖局张怀玉总镖头,兵分水陆两路。水路由徐将军副将的凌云小舰压阵,若是顺风今日可到岳阳,逆风的话也该过了安庆,估计在浔阳附近。陆路自然由张总镖头护镖,若无甚差池则已到了夷陵荆门附近。"

  "为嘛要兵分两路?"

  "古有外族人欲抢夺佛舍利,帝命工匠用玉石仿制了三颗足以以假乱真之佛指骨,曰,巧月映三江。"

  "哦,乱其视听。"

  "亦分其力尔。"推给了天下盟和朝廷,助力有的是,只看两宫一教和其他散兵游勇如何出手了。

  "巧月映三江……"池忧潞喃喃自语。

  池忧潞天生懒洋洋的骨头却是操劳的命,现下更是一心要忙完诸事往洛阳赶。这日到了金陵,马足停了,人却不歇停。原本大老板亲来盘查一事并未事先通知各地的铺子,只各地的心腹得了风声。池大老板人一到天佑当总铺,半个时辰内,金陵城内所有池府分铺去年年底结算的总账册都临时匆忙地运了过来,堆在天佑当总铺账房里,随池忧潞抽取。三五一抽也叠了三尺有余。

  盯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同时一手噼里啪啦拨着算珠子,既要迅速还要不出错,初春还未回暖,池忧潞额上不久便布满细密的汗珠,其耗神之甚可想而知。一旁的'朱颜寞'不过整理整理,帮上点小忙。好还小瑾已经能够独挡一面,自去暗访城北的绸缎庄。

  身边小朝不时递个巾子、进些茶水,否则连续几个时辰下来,不仅汗滴入册,把纸给浸湿了,人都要脱水晕过去。额角汗珠又汇成一丛溪流而下,眼看就要突破眉梢,那巾子径自伸来贴面轻轻拭去,却不是小朝。池忧潞自束发(十五岁)后不喜人触碰,小朝伺候了他四五年亦不曾逾矩,只苏蔻是个例外,这会儿心下一紧,却并不反感。

  "在下唐突了。" '朱颜寞'抱歉道。

  听得语声温柔,池忧潞自认得他十天来终于留心看了他一眼,却原来杏眼利眉,眼角带温柔,又不失男儿英气。暗自啐了自己一口,难不成世间温柔男子都能动你的心,又想起与苏蔻种种,更是飞红了脸,一时相思化作摧心箭,只能苦自埋头斗玉珠。

  "小朝方才去浣巾子了,已经算了一个时辰,还是歇会吧。"'朱颜寞'见池忧潞不理他只得暂时作罢。

  于是又过了一个时辰,'朱颜寞'觉滴不行了,虽说如此急巴巴地要是真赶完了,赶到了洛阳,倒是真能早些见着'苏蔻',大老板这纤弱滴身子骨却如何受得住啊!'朱颜寞'犹豫再三正要开口,池忧潞合了一册账本,拎起算盘"嗒~嗒~"
、"刷~"的一振,潇洒利落、意气风发地重新开场了。'朱颜寞'要先晕倒了,却不是自己气闷,而是真的心疼池老板来着,身为护卫站上三天三夜都不在话下,何况账房内点心茶水、香枕软榻,原本伺候着池大老板的,大半都伺候他了。

  "你信得过我么?"'朱颜寞'突地问了一句。

  池忧潞楞了一下道:"当然,你是青冥堂的人,又是苏蔻的朋友。"

  '朱颜寞'还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将剩下半尺高的账册抱到一边,取了架上闲置的一方算盘,"滴滴答答"对起来,算珠子倒是越拨越顺手,对完三本不曾出错,却叫池大老板刮目相看了。

  有'朱颜寞'倾力相助,两人在日落前盘完了账册,小瑾也自城北回来报告了情况。叫来各铺的众管事、掌柜,池忧潞将几处做作假账径往几人脸上摔去,当场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将五十多岁的金陵总铺王管事撤了职,按惯例美其名曰"体其年迈,回家养老",又将心腹池副管事池风扶了正,这才鸣金收兵。

  一日连轴转,总算到松口气时,没倒下也去了半条命,今夜是赶不了路了,在小朝的撺掇下,池'朱'朝瑾甯五人上了莫愁湖畔抱月楼,池忧潞自然是竹丝软轿一路抬到楼前。全楼已由池风事先包下,楼上醉月轩中撤了屏风,大门及三面镂花回纹窗大敞相对,视野开阔。

  时令三草菜清甜爽口,宫灯虾茸细致精美,入口即化,盐水鸭虽无秋时之肥美,亦不失鲜嫩。佐以金陵春,天上瑶池宴也不过如此。

  杯盘一空,换上糕饼茶点,湖面清风徐来,湖上月黑星繁,湖边灯火辉映,冷暖如手中盏,盏中茶。正对着窗外春水万顷,行思渐远间,原本留守轩外的池甯进轩来报。

  须时,'朱颜寞'觉察到一个轻柔无痕的脚步声上楼来,回首轩外楼梯口处一个幽蓝的身影进入了视野。轻纱蒙面,银色长发月光流水般披散,只耳际编成几缕细细的发辫,上好的宝蓝缎子泛着幽光,莹蓝的飘带随风轻扬,足下踏一双尖头靴子,颇具异域风情。那蓝衣人在轩门外停住,偏着脑袋慢慢转过脸来,细柳飞眉下一双善睐明眸,脉脉含情,狡狡能言。

  '朱颜寞'心下一惊,竟然没能成功引开广寒宫么,其少宫主寒千夜据报应已逐震远一行而去,怎会在此露面?

醉月轩中

  据池甯报,寒千夜还带了一干白衣侍女,却都留在楼外了,且看他来意如何罢。

  寒千夜将池'朱'五人细细打量了个遍,方才对着池忧潞点头道:"这位必是天下第一池大老板了!"闻声男女莫辨,若非事先知晓他年将弱冠(初出江湖时自曝的,却没几人相信),必只当是个不过舞勺之年(十三至十五岁男孩变声期)的孩子。

  来者是客,池忧潞起身还礼:"天下第一不敢当,正是不才池某。还问阁下是哪一位?"

  "小可寒留月(寒千夜字留月),避世之人,不知池老板可听说过西域广寒宫?"

  "听是听过,只池某一介儒商,不详江湖之事,还望寒公子见谅。"

  "呵呵~池老板过谦了。小可久慕大雍之盛,不远万里特来一游,以长见闻。传闻池老板手中有一云水箫,价值万金,小可不情,可否借与赏玩一月?"寒千夜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开口倒是直接爽利。

  "远来是客,若是其他贵重事物公子看上的,还可酌情商量,这云水箫却已然交与朝廷了,实在抱歉。"池忧潞微微偏了下头。

  寒千夜一双美目滴溜溜地转了转:"借不到云水也无妨,池老板方才可说啦,其他贵重事物只要小可看上的便可商量,此话当真?"

  池忧潞虽然平日里精打细算,但是场面上向来落落大方,爽快应道:"当真!"

  '朱颜寞'心道不好,却已迟了,只见寒千夜食指一晃,直指向'朱颜寞'大声道:"我~要~他!!"

  "嘎~"众人皆惊,目瞪口呆;'朱颜寞'面色稍变,其实更囧更惊;池忧潞"咳咳"道:"颜寞是人,不是事物。"

  "人怎么就不是事物了?道德经有云,'有名,万物之母。'人之名为人,万物有名也。天地万物,人在其间,是故人,万物之类也,人亦是事物。"

  他这么一绕,包括'朱颜寞'在内,大伙都晕了,池忧潞倒还稳着:"颜寞乃我聘的随身护卫,并非家奴,池某无权将他借与公子。"

  "那就是看他自己的意思喽?"寒千夜打蛇随棍上,若有深意地望向'朱颜寞'。

  '朱颜寞'看这阵仗是绕不过去了,直接和正主交涉倒也干脆,于是向池忧潞道:"我便看看他到底要我做什么。"

  寒千夜促狭道:"'朱'公子,我们,换~个地方私~聊。"

  "不必,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天佑。"同'朱颜寞'交换了个眼色"一切小心""明日照常启程",池忧潞便带着朝瑾甯离开。与寒千夜擦肩时,湖风穿堂而过,带起寒千夜一头银丝一身幽蓝,发丝飞散,衣袂纷扬,如冰昙凌迟绽放,分外妖娆。

  "寒公子过来坐吧!" '朱颜寞'坐回桌边,一手斟茶,一手做了个"请"。

  寒千夜"唉"了一声,仿佛松了口气,"蹬蹬蹬蹬"奔过来,还未坐稳先扯了面纱,拈了个小笼包往嘴里塞,"恩么,好吃!"又拈一个。

  少了遮罩,仿佛眼睛变小了,却更亮了(其实是因为看到好吃的),挺鼻梁,粉嘟嘟的脸,薄唇小嘴,是个可爱异族大娃娃。'朱颜寞'忒跌眼珠子:"你等等,这都凉了!"起身往楼下吼了声,"池总管~还有包子没??"抱月楼只是文人墨客吃茶的地方,平日不做酒楼生意,今日大老板大驾自是特例。方才池忧潞等刚下楼,池风应该正令仆从收拾着,还未离开。

  "不用不用,凉的挺好。" 寒小公子一脚抬起,踏上旁的圆木凳,嚼着嘴里的,手上又抓了一个,嘴角指缝油光发亮。

  别把头发也吃嘴里去,啧啧,这孩子是沙漠里苦出来的不成??'朱颜寞'爱心博发,掏了条巾子准备着,等他三个包子下肚打了个嗝,递了给他。

  寒小公子倒是爱干净,将那巾子用了个彻底,擦拭完毕方满意地道:"恩,说正事吧。"

  '朱颜寞'洗耳准备恭听。

  "你问我答先还是我问你答先??"

  "啊?!"

  "我们一人一次互问互答好了。我先问,云水在你手上吧?"

  "咳咳咳,我说不在你信么?"

  "不信,到我问。"

  "啊?"这回答也算一个问题??

  "宝藏我们一人一半可好?"

  "当然不行!!"

  "那怎样才行?"

  "怎样都不行,该我问了吧,你明明追着振远镖旗走了怎又在此出现?"

  "那个是舍妹,你家出内贼啦,我告诉你是何人,宝藏你六我四如何?"

  '朱颜寞'听言颇为吃惊,心道须得速速着人查探,却淡然道:"家务事不劳您费心,你来中原只是游历么?钱财身外之物,你一个小小的广寒宫对上朝廷和天下盟不怕托大了?"

  "我的确只是来玩儿的。只要你青冥堂合作,加上天下第一池府,朝廷和天下盟又算得了什么?宝藏你七我三,我就不把你的真面目捅给池忧潞,怎样?"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呼呼~"你也太异想天开了,至于池老板那里,我自会去坦白,你省点心思吧。"

  "不如,现在就坦白吧,千面公子朱颜寞,还是青冥堂少堂主苏水纹?还是苏蔻??"寒千夜闭上眼睛往远处喊话似的报出来。

  "喊什么??"来不及捂住寒千夜的嘴,'朱颜寞'(现在该叫回苏水纹了)只见楼梯口昏黄灯下站了一个隐约厚缎绸袍的人影,摇摇欲坠,不是池忧潞却是谁。苏水纹惶然立起,两两相望,池忧潞眼中满是陌生的质疑。

  原本已上了软轿,却心中莫名的忐忑。颜寞毕竟是江湖人,一扯上江湖,事情便麻烦许多,若那寒公子只是冲着云水来,还是由自己出面了却会简单些,只怕寒公子另有目的,不是好打发的。思前想后这才又转回来了,却不料撞得这一幕。

  "你,到底是谁?" 池忧潞颤抖地吐出这几个字,踉跄着退了两步,转身便走。苏水纹拔腿追上,楼梯上一个跟斗翻到他面前,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只低下头。池忧潞扶着栏杆欲从他身边走下,苏水纹去拉他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原本不过怀疑你不可能只是一个听命的杀手,地位甚至在苏堂主之上。青冥堂少堂主,哼~原来如此!"冷冷的字句迎头砸来,充斥着怒气。

  "你早就看出来了?"

  "你当我是傻的?你一言一行哪里像职业杀手了?况且种种机谋应变,似乎你一人足以决断,连武林盟主都买你的帐。"

  "唉,果然本性难藏么?你就不拆穿?"

  "我,等你自己说。" 自己一直在给他机会。

  "青冥堂江南塞北九十九处明堂堂主皆姓苏,我是洛阳总堂少堂主苏水纹。" 苏水纹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

  "还有。"苏水纹低声道,犹豫了下,伸手揭去了面上薄薄一层面皮。

  竟是那夜千夜春中那张脸,池忧潞死也不会忘却,趁自己中了媚药,强占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害得自己夜夜从梦靥中惊醒,冷汗涔涔。那刻骨铭心的耻辱感,三月挥之不去。一边恨得要杀了他,一边又再和他好上了,真真是天大的笑话。指不定青冥堂的人都在看着,脸丢得大了,这口气教人如何咽得下。池忧潞激愤欲绝,一巴掌摔过去,清脆响亮。

  苏水纹挨了这一巴掌,没有避过,头偏向一边,嘴里有点血腥味,也不是很痛,从小到大除了气得老爹吐血那次,还不曾有人打自己的脸呢!比起洛阳家中祠堂里祭着的的龙头杖却也只算是小童过家家了。

  "你到底有几个名字几张脸?你耍着我好玩的吧?"池忧潞转头对着苏水纹冷声嘲讽道,"难怪青冥堂迟迟交不出人来,这一票我也没付定金,也不会到处去毁你们名声,你的命我要不起,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

  "忧潞,你不记得我刚到池府时候还有这一路行来么,你想想我为什么瞒着你,你真不知道么?"苏水纹自知理亏,压了傲气,忍了怒气,沉声解释,从来不屑于辩解,从来都是别人向他来好声好话。

  池忧潞方才记起,苏蔻?苏蔻呢?却原来,哈,没有苏蔻这个人,呵呵~呵呵呵呵~心窝里仿佛被捅了一刀,疼得出不了声。

  "……我才知道,原来我从来不认得你,以后,也不想再认你。" 池忧潞只觉浑身瘫软,幽幽说完,方聚起气力,拂袖走了。

  苏水纹全身紧绷着,沉默着不再留他,想他苏水纹风流才俊,追慕者多如过江之鲫,何时留过人。第一次花了这么多心思在一个人身上,却竟是错了么?也罢,你既然如此决绝,我又何必强求。想到这里,他低头握紧了双拳。

  "你不追么?"寒千夜站在楼梯口上看热闹。

  "为什么要追?" 苏水纹"嘁"了一声。

  "你会后悔的。" 寒千夜一本正经道。

  "我要是追了,你不是白做小人了。"苏水纹转向寒千夜,五内纠结,他只道破我是青冥堂少堂主装成护卫苏蔻,千夜春之事却是自己轻忽了,错只错在自己用了根本不存在的苏蔻去接近池忧潞。寒千夜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我……我高兴不行?"寒千夜此刻已然后悔了,嘴上却硬。

  "我还当你是真心想要宝藏,却原来打这个主意。" 苏水纹托腮笑道,心中算计,若不回报他,却叫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主意?" 寒千夜突然浑身不自在,心跳开始加速。

  "这个主意啊!" 苏水纹边说着边上前,食指一勾挑起寒千夜的小下巴,作势欲轻薄之,双眸却是冰寒一片。

  寒千夜明明看他是冷酷神情,竟还是脸红呆住鸟。苏水纹趁势一手揽了他的小蛮腰,寒千夜顿时双腿失力,直往苏水纹怀里靠。

  一时间万籁俱静,惟余呼吸与心跳,鼻尖隐隐约约的清幽冷香淹没了所有的感官,什么瀚海迷踪步,空手冰凌斩,圆月弯刀十五式……一身广寒宫绝学全都抛之天外。

  ……前年长安落殿中秋诗会嘉客盛宴,一时俊彦咸集,其中不乏帝子王孙,或锋芒毕露或韬晦终场。众风流才子对月赋诗,临景作画,翰墨之纷繁,文藻之华灿,琴箫之和合,剑舞之翩然,他却只记得他,青袍蕙带,素袂桃簪。人人诗画皆带月,或凭寄相思,或远念故里,只他惜辰留月,纵诗酒年华,一身寂寞掩风流。

  欢筵一梦,聚散无凭,中途退场,冥冥无踪。细数塞外经年好友,回首看初入中原来一路知交,不明白为何对不过一面之缘的青年念念不忘。抛下广寒宫,在中原追寻了那么久,方知他曾经沧海,云却巫山。万花丛里过,池忧潞,于他亦是片叶不沾么?

  怀中明明不过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却双目含情,娇喘微微,平添三分媚色。也不知是何时又勾上的,总不会是个自虐狂,就爱自己现在这副仗势凌人的摸样。本就只存了报复之心,这下叫人如何推开呢??苏水纹大叹风月债难酬,还是软下心肠来松了手。

  寒千夜原只道自己卸了面纱少年摸样,风情未足青涩有余,苏水纹必不作他想,索性做娇憨状赖上个大哥也不错,现下看来,对于自己却恐怕是唯一的机会了。因为他只是一时气不过存心报复,绝不会给自己第二次的机会,而自己也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勇气。

  寒千夜扑回苏水纹怀里,勾下他的脖子,踮起脚尖闭眼将一个生涩的亲吻印了上去。再睁开时,已是泪流满面,踯躅吟道:"……等闲离别易销魂……不如怜取眼前人。"

桃渡失魂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如此可人儿,自己送上门来,又逢这风流的主儿头一回为某人禁欲多天,怒火欲火都烧做了一处。

  苏水纹双手捧着寒千夜的小脸,两指抹去那脸上泪珠串,作声安慰道:"怎么就哭了呢?男孩子哭了可就不帅了,恩~"

  那一声"恩"虽然冷漠,听在寒千夜耳里,却是销魂无比,方低头收了泪,复瘫软在苏水纹怀里。

  苏水纹双手托着他窄臀,一下将他抱了起来,寒千夜毫无预料,不禁尖叫出声,双腿不自觉地分开盘绕上去,双手更是缠紧了他脖子,耳鬓相交,面红似醉,心跳如鼓。

  苏水纹侧头在他面上亲了一下笑道:"你可真轻啊!"叫他羞得更将脑袋往下埋。一步一步挪到靠墙摆放着的屏风旁的软榻上,这原本还是池风为池忧潞事先安置的。

  一被放到了榻上,沉重暧昧的阴影扑面而来,寒小公子突地又僵了身子,却更是搂定了他脖子不放,苏水纹几乎被掐得透不过气了。只从他额角轻柔吻起,吻到耳根、脖颈敏感处,方才放松了身子,不知不觉间彼此衣物尽已除去,裸裎相对。

  灼热的轻吻纷纷落下,离开一瞬便带起肌肤下蠢动的陌生的渴望,不停起伏的胸口和微微缩紧的小腹渐渐泛起诱人的粉色。柔软湿热的舌,不屈不挠的探索,终于盲目的跟从,忘乎所以的放纵于令人眩晕的冲击,甘之如饴的痛……

  半个时辰以后,云收雨歇,苏水纹将他搂在怀里,揉着他细瘦的小蛮腰,一边倔强想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自己做的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却又心中隐隐惶然。

  寒千夜隐隐觉出苏水纹有点儿心不在焉,必是放不下池忧潞了。寒千夜也不做多想,依旧搂住苏水纹的脖子,在他怀里蹭了蹭。苏水纹却突然出声道:"云水的确不在我身上。"

  寒千夜心下一惊,急急分辩道:"你,你说这个作甚?我又不是为的云水!"

  "你别慌,我也只是和你坦白罢了。云水在哪里,我自然不能说。"苏水纹捏了捏他的小下巴。

  "我才不管云水呢,只要你让我呆在你身边就好。不过,我妹妹千水可真追着振远去啦。我说云水肯定不在那两路中,她就是不信。"

  "听我说,你若是要保存广寒宫,便叫你妹妹撤了人马回西域去。"

  "……"寒千夜抬头来满是疑问地望向苏水纹。

  "历朝削蕃翦羽,看得还不够多么?朝廷与武林本是一个天下,我言尽于此。"

  "我明白了。" 寒千夜半是欢喜半是忧心。

  回头看,池忧潞面色惨淡出了抱月楼,候在楼外的小朝见他不对劲,问道:"少爷?"跟着的池甯难得使了个眼色。

  池忧潞幽幽道:"无事,回去吧!" 便昏昏然上了软轿。

  "朱大哥呢?"小瑾小声问池甯,池甯忙捂了他嘴,池忧潞仿佛没有听见。

  打更声,猫哭犬吠声,鸡鸣声,漫漫长夜大睁着眼便过去了。晨光冥冥,池忧潞就自行起了洗漱饭毕,池甯递上信笺一封,金陵青冥堂分堂致池大老板,苏蔻擅离职守,已另派出暗影护卫云云。池忧潞沉默地看完信,无事般坐进马车里,朝、瑾尚不甚明了,亦不敢出声,池甯也闭口不言只管驾车上路,恍恍惚惚又想起近日之事。

  在千夜春里被个莫名的男人给强了,自己当时只存了玉石俱焚之心,知晓那人确是救了自己,依旧堵了一口气,上青冥堂去要他的命。后来与苏蔻日久生情,千夜春之辱也仿佛渐渐淡忘了。现下要把苏蔻的脸换成那人的脸,却叫自己接受不了,两张不同的脸又在脑海中分离开来。

  马车颠簸间,却不由自主想起苏蔻的好来,他驾车总是稳的,他在身边时自己总是安心的,他炙热的亲吻,他温柔的爱抚,他强势的占有……苏蔻的眼渐渐和千夜春里的苏洛合二为一。依旧愤恨不已,却又是羞恼不堪。

  心中只幻想若苏蔻仍只是去了蜀中……却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池忧潞不禁心痛如绞,潸然泪下。

  这头寒千夜先飞信其妹寒千水劝其收兵。同时苏水纹也得到消息两路人马皆已遭遇激战,己方请了医仙医鬼夫妇出山,有备无患,伤亡倒是不大,五毒教折损大半,太姥宫的蛇也大都喂了幽州薛家的雕枭。苏水纹既已撤了人皮面具,索性恢复了本来面貌,应了寒千夜之邀,一路玩去西域。

  那夜后,苏水纹缄口不提池忧潞,不时与寒千夜不亲不疏地斗嘴,却不自觉地频频西北望,黯然神伤。原想散便散了,自己并非拿得起放不下之人,哪知这次竟放了真心。池忧潞并不能等同于青楼里的红牌或南苑中的小官,能洒脱地抛之脑后。

  但将前事全都摊开了来说,自觉没有对不起池忧潞,错也认过,却再不能放下架子去追池忧潞回来。心里其实还是念着池忧潞,这边又和寒千夜搅到了一块,从来不曾这样乱作一团,不过继续自欺欺人罢了。

  寒千夜倒是明白人,晓得只有知情识趣,方能留在苏水纹身边,于是特意挑了往洛阳的路。苏水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矛盾重重。

  又一夜辗转不眠,池忧潞苍白了脸色,憔悴了心思,凌乱中终于渐渐认清了事实,想通了情理,自己这辈子恐怕就栽在苏洛和苏蔻手里了,只盼着那人快些追上来。却都过了两日,莫非自己那日把话说绝了,那人真就和他断了个干净。

  池甯亦看明白了自家少爷的心思,悠悠地挥着马鞭,放缓了车速。

  这日到了江畔桃叶渡,远远见那人骑着马赶上来了,却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和并行的寒公子闲闲叙话,像是与自己碰巧同路,并不觉有丝毫挽回之意。池忧潞空望了一阵,气恼地放了帘子。

  日暮时分,池忧潞一行先入了江边桃叶客栈用饭,苏水纹、寒千夜后脚跟进。险险擦肩,却是避着彼此的视线,形同陌路。池忧潞几乎捏碎了锦囊里那块玉佩,恨不得杀人解气。

  客栈客满,苏水纹、寒千夜上了楼同进一间客房,待房门一闭,只听后桌一青年压低了声音对同伴戏道:"方才过去那两位公子,你可识得?"

  同伴摇头,他轻声一笑又接道,"那青衣的是我们青冥堂少堂主苏水纹,蓝衣的是广寒宫少宫主寒千夜。"

  池忧潞不禁留了神,那声仿佛直直送入他耳中。

  "少堂主可是个风流情种,长安洛阳各大青楼南苑的红牌清倌哪一个不晓得他苏洛的花名,明知他多情还似无情,仍盼他枉用一顾,就连峨眉派大弟子凌云霄也因他清名不保,至今藕断丝连,据说前一阵子还和天下第一的池大老板好着,如今这广寒宫少宫主又成了他新一任入幕之宾。真真是艳福无边,帝王也无匹!"

  池忧潞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你敢编派少堂主,当心老大缝了你的嘴!"

  "堂里人人心知肚明,我啊,也就照顾照顾你这只新人菜鸟~少堂主本就是荤素不忌的,风流却也风流得聪明,青楼南苑不在话下,世家子弟也尽可去招惹,名门闺秀却是死也碰不得,男人间玩玩没什么,碰了大小姐可就得娶回去做少堂主夫人了……"

  想起苏水纹方才的视而不见,池忧潞心彻底凉了。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就真只是逢场作戏么?那晚自己先说的分手,恐怕正好称了他的心,难道,还能回去质问么?

  幕后:

  苏水纹: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样毁我??

  青冥堂暗影:不关我们的事啊,是老大叫我们"无意"透露给池大老板的呀!

  苏水纹:苏杨(金陵分堂堂主)!!!【揪苏扬衣领】谁让你派人去忧潞面前嚼舌根的??!!!

  苏扬【作低服小】:别别别,咱们好好说话。你老爹下令,见你好一个拆一个,好一对拆一双,除非,除非你终于回头喜欢了女子……

  苏水纹:……老头子,你够狠!!!ORZ

  是夜,池忧潞、小瑾、池甯三人一房,小瑾、池甯打地铺,苏水纹寒千夜两人一室,同衾分枕。恰巧是隔壁,一样心思,三处伤怀。

  正各自辗转,长夜蹉跎,苏水纹察觉有异,提剑翻身而起,寒千夜也取刀随行。隔壁门内外瞬间已是金鸣铿锵、黑影幢幢,青冥堂另派以护卫池忧潞的两个暗影与两个顶尖黑衣杀手斗在一处,招招惊险。不及询问,苏水纹径直入房去寻池忧潞。

  房内池甯亦对着一个杀手,已受了伤,正左支右绌,苏水纹上前解了围,便见池忧潞从屏风后闪身而出,将池甯扶下。视线相接,目光流转间千言万语仿佛喷薄欲出却又转眼间回复风平浪静、冷漠如初,只守得心底暗潮汹涌,痛如噬骨。

  池忧潞本是仓惶恐怖,心道今日竟要魂断于此,见那人现身来救,方悬石落地,却又猜他不过是顾念旧情,更迫于有违白纸黑字之约,并无表情达意欲与己复合,再想他或是昔日满院芳草招摇,或是今朝枕边新欢谐好,心中难过之极。

  "小心!"寒千夜赶来,挡下又一个杀手。苏水纹醒了神,回身来助,两人刀剑合璧,天衣无缝,联手将那杀手逼入死地。

  瞬时门外又扑入三个杀手,苏水纹不敢小视,力发一剑架开了两个去。刺挑绞削,数招全力施为,剑势迅猛如虎、轻捷如豹,走位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转眼斩杀一人,顺势一脚将另一人踹出窗去。寒千夜的弯刀亦是舞得均匀,圆明如望月。一时间金声木碎,惨叫连连,殷红四溅,血气弥散。

  还道将最后一个杀手送下阿鼻地狱便可收兵,不料长剑未回,奇袭又至。霎那间毫无预感,洞开的格窗外无声无息地射入千发细针,四散耀目,莹蓝惊心。方才激战,屏风已倒,木桌亦坠,苏水纹只来得及将手中剑舞得密不透风,挺身上前把毒针全数击落。一俟针尽,苏水纹便一脚勾起厚木桌堵上那窗口。

  听得头顶上"哗啦啦"一阵响,尘草乱飞,竟又有两个黑衣人破瓦而入,欲取池忧潞。苏水纹先发制人,抢攻而去,寒千夜定心守在池忧潞及池甯之前观战。

  苏水纹与那三人堪堪战平,正无暇他顾,寒千夜只见那窗台上木桌迸裂,千针又发,自己已然分执双刀,旋舞如光电,挡在最前,瞬息毒针尽落,一刀灌力出手,飞转窗下,只闻一声惨叫,施针之人已然毙命。

  青冥堂及广寒宫援手赶到,敌方退走。苏水纹杀二伤一,捏着伤者下颌将他制住,交与门外的青冥堂暗影。回头却见寒千夜青了脸色摇摇欲坠,他的左胸口上分明中了一根毒针,蓝光已敛,怕是毒性已尽入内腑。方才那暗器竟是奇巧,明明千针已尽,还留了最后一发,出其不意,叫人难防。

  "千夜~"苏水纹惊声叫道,迅速奔回,只来得及将仰倒的他揽入怀中。运指迅速封住其心脉,将昏迷的人儿轻放上床去。

  "少宫主怎么了?"广寒宫白衣侍女之首寒碧近前来问。千夜和苏水纹在一处,自然不愿有人打扰,原将那些白衣侍女都赶得远了,只必要时才唤他们来,这会儿后悔却迟了。

  一番望切后,苏水纹沉吟道:"千夜中的是唐门密毒祭涯。"

  "祭涯?"众人变色,此毒曾由唐门外泄,一度在江湖上流传,因其毒性霸道,解药难配,被列为禁用之毒,唐门早已联手天下盟尽捕擅毒之人并销毁毒方。

  "我只能暂时封住他的心脉,若是十个时辰内配不出解药……必将七孔流血而亡。"

  寒碧急急道:"那些杀手身上……"

  "那些杀手是修罗道的人。"青冥堂金陵分堂副堂主苏杭低声道。不必明言,修罗道,天下第一大暗杀组织锦衣堂分裂出的一支,出手必杀,又怎会附赠解药。

  苏水纹皱了眉对苏杭道:"加急知会老爷子。"苏杭应下。

  "唐门远在千里之外……这可如何是好?"众白衣侍女焦额疾首,相顾喧哗。

  寒碧咄咄逼人,迫道:"你是青冥堂少堂主,你一定有办法的,少宫主可是为的你才……"话到一半眼神又狠狠剜向池忧潞,分明为自家主人打抱不平。

  "取笔墨来。"苏水纹淡定道。

  白宣在案上铺开,苏水纹运笔如飞,分了两份清晰地誊下祭涯的解药方子。

  "这一份,苏杭,你让堂里药师速速去寻;这一份,寻常药物,还请众位姐姐就近药铺采购齐了送到金陵青冥分堂明府;还剩一份……"苏水纹略踯躅。

  "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么?"池忧潞发话,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配药时久,须借麒麟玉为千夜护体。" 苏水纹直截了当。

  "这得派人随我回金陵去取。"价值连城之上古灵玉在池大老板铺中不足为奇,毫不犹豫地应下却实属难得,麒麟玉可不是什么一般的贵重事物。

  "单有麒麟玉还不足以抵制祭涯之毒性,还需一样,金陵王宝库里的定魂丹。"

  定魂丹乃师祖传阳子炼制献于开朝高祖轩辕无极,有定魂延命之神效,统共不过十数颗,当今赐予战功赫赫的十三皇子轩辕纪三颗。苏水纹忆起当年狮子园里将轩辕纪摔得满身青紫,青楼南苑中抢尽他风头,现下真是后悔莫及。倒不是怕他不给药,只怕他要借题发挥,为难自己,只盼他王爷大量,不多与他计较罢。


金陵求药

  听苏水纹语带踌躇,池忧潞试探道:"我同轩辕纪倒有几分交情,价码合适的话,他应会卖我这个薄面的吧。"

  "哦~那最好不过。事不宜迟,诸位,这就分头行动吧。"

  池忧潞不擅骑,为节省时辰,只得与苏水纹共乘一骑。

  "抱紧了。"

  "嗯。"万分别扭地搂着那人劲瘦的腰身,窄窄马鞍上臀腿相贴,越颠越紧,亲密无间一如苏扬时候,身尤近却心已远。

  至天佑当总铺密库中取出麒麟玉,交由苏然,置于千夜口中并护送至清凉山桃花雪洞好生看护,复取了轩辕纪可能感兴趣的两幅书画珍品并黄金千两奔赴金陵王府上。寒千夜舍身相救,虽说商人重利,区区书画黄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千金不过装点门面,那几幅书画若真正能送到轩辕纪心坎上,才算得了。

  管家来禀,苏洛同池忧潞要事来访,轩辕纪略感惊疑又有些惊喜。疑的是苏洛那混世魔王竟自己找上门来,福祸难料,喜的是忧潞居然主动来访。昨日自丹阳访友归来,却道忧潞已离了金陵,正嗟叹天意弄人,这会儿他自又回头了,如何不喜!

  自从九年前,八王叔寿筵上一见,便惊为天人。虽是八王叔和前任池大老板(忧潞他爹)着意引见,总角之宴,总是言笑晏晏,一派天真烂漫,无丝毫杂念。数年间,每每池忧潞亲自护送皇家商货上洛阳,于八王府中小住,自己总要跑去吵扰。

  皇子课业重,商子早当家,繁忙事后难得闲余,戏耍间时更是百无禁忌、疯魔成活。男孩子追逐打闹,常常肢体相撞、跌做一处,同塌而眠亦是经常。当时,轩辕纪并未将池忧潞做梦中人想。

  待年纪渐长,十五束发,美人如花绽,少年亦知风流。某春日午后吟风园里,风暖香飘,池忧潞于紫藤花架下小睡,青丝委地,斜领豁然,露出一截白玉似的颈子,丹唇娇嫩如樱,青葱长指掩面,额上一瓣落花,宛若瑶池仙子、上界花神。

  轩辕纪忽觉魂悸魄动,心神摇曳间不禁轻步上前,偷了一个吻。这一窃举却叫池忧潞发觉,也是轩辕纪自知不当,无意收敛有心闪避,两人不知不觉间渐行疏远了些,倒应了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相见欢,相别亦无挂碍。

  直至苏洛自昆仑归来,随他上青楼南苑胡闹,香玉满怀间,满脑却是那日午后吟风园里池忧潞紫藤花架下小睡的模样,勾起相思如鸩,噬骨缠绵。正边关告急,遂自请出征,军中岁苦,虽皇子,与小卒同,日日金戈铁马,夜夜警帐寒宵。

  两年间,沙场驰战,帐案筹幄,终由挂名中郎将升至骠骑大将军,接掌李老将军帅印。待西北凯旋而归,堪破生死,况于名利,便淡泊求去,逍遥金陵封王。镇日闲心忆旧友,渐残念聚生,相思又起。性不异空,空不异性,如今马放南山,何不潇洒快意求我所欲。

  轩辕纪一边换装,一边又思量,苏水纹攀花高手,风流成性,总能哄得一群美人围着他转,却不知忧潞是何时与他相识?……总该早下决心表白。

  蟒袍玉带,箭袖青衿,额上金冠,耳际流缨,轩辕纪一手背后,悠游安步华丽丽出迎,见得两人却只向池忧潞道:"忧潞何时来了金陵,今日才来我的新府第?"
苏水纹被无视了,无奈低调一旁。

  "十三殿下,临安路远,年前接函,诸事繁忙,不及亲赴贺喜,失礼了。"忧潞执礼甚恭。三人分宾主落座。

  池忧潞明白寒千夜等不得,随即废了客套寒暄,对轩辕纪拱手道:"殿下,池某此番登门为求定魂丹一颗,救人一命。朋友性命危在旦夕,不可多待,还望殿下不吝赐药,区区小礼,不成敬意。"语罢一抬手,令仆从将礼盒献上。

  "忧潞何时竟这般见外了?"轩辕纪心中颇为无奈。

  "定魂丹乃贡品神物,区区两幅字画实不敢拿出手。"

  轩辕纪只好敛色示意。王府管家上前接过礼盒旁置于案上,复取了其上画卷呈与他。

  "人命关天,既是忧潞的朋友,我自不敢推脱。丹药死物,不活人何用?"

  轩辕纪大大方方接了,展卷略看,一副是前朝太府寺丞韩耽之《战马图》,沙场尘驰,马匹膘肥体壮,鬃飞蹄踏,昂扬有声,另一幅蓬莱山人孙维之《春龙起蛰图》,山临大江,二龙腾空而起,惊涛骇浪震慑神鬼,云烟雨气弥漫涧谷,俱是极品。轩辕纪心中大赞,忍痛移开目光先收了画,令管家去取药。

  "这两幅画我就收了,金子就不必了。"

  "谢过殿下!"苏水纹同池忧潞一起出的声。

  这两人站在一块,风流公子羞花美人竟是相配,轩辕纪醋意暗生,仿佛这才注意到苏水纹似的道:"姓苏的,你却来我这里做甚?要救之人也是你朋友么?"抬了抬下巴好奇道,"倒是说说看,出了什么岔子?"

  苏水纹飞瞄一眼池忧潞,讳去前情,拣紧要的说了。一旁池忧潞则眼观鼻,鼻观心,却还是叫轩辕纪望闻出点门道来,越是恨上了苏水纹:"既然如此,姓苏的,你自个也该意思意思吧?"

  "打人不打脸哈!"

  "噗~本殿又没说要打你!何况你拿人皮一戴不就好了?"轩辕纪摸摸下巴,"我要你从前、现在、所有、情人的画像。"轩辕纪思来想去方认真道。

  苏水纹顿时满面黑线,池忧潞再次雪上加霜。

  "我可是绝对认真的,你哪些情人不论男女,哪个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画像造册,必能媲敌唐隐之《八美图》,千古流芳。"轩辕纪逞一时之快、口无遮拦,听得池忧潞心沉如铁、面白如纸。

  都多少年前的风流债了你还提,苏水纹目去如刀。

  哼哼,去年长安红袖楼的头牌添香、洛阳桃花阁的红牌夭夭那儿你不是还常去!轩辕纪瞪眼如铜铃。

  任苏水纹平日如何巧舌如簧,此时却是有口难辩,悔极之处七窍生烟。早知就该忧潞一人来的好,但千夜受伤也为的自己,自己不出面,又真的说不过去。

  "就请苏公子留墨吧。"

  "有那两幅绝品,我的残迹怎堪入目?" 苏水纹勉强应道。

  "你就别谦虚了。当今之书画名家,苏大才子称第二,何人敢称第一啊?非苏君之手笔不可摹临众美之万一。"

  "那,也得等救人以后。"苏水纹想先应下待事后推脱。

  "无妨,千金易得,一画难求,多久本殿都可以等。"

  恰好管家取药回,轩辕纪拔了瓶塞递与苏水纹验药。苏水纹确认无误,便起身告辞。

  "池大老板可否稍停,本殿,有话说。"轩辕纪一本正经,十分诚恳。

  "如此,你先救治寒小公子去罢。"池忧潞冷声向苏水纹道。

  "恩。"苏水纹望了一眼轩辕纪,压下心头纷念,疾步出府,打马赶去清凉山。

  "这边请。"轩辕纪将池忧潞引至王府后院一处小亭,把酒置盏,欲一诉衷肠。

  正值二月初,草长莺飞,细柳如烟,桃花打了骨朵,杜鹃丛中烂漫,迎春直楞楞横窗,红杏妖娆娆出墙。

  "忧潞,你我相识亦多年矣,却依旧如此生分,如今叫我好不甘心。"轩辕纪本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

  "池某一介布衣商人,得殿下赏识乃池某之幸,承蒙不弃,引以为友,自忖更是高攀,殿下言重了。"多年未亲近,此话突如其来,听得字字心惊,池忧潞句句设防。

  "当年吟风园中,紫藤花下,子溪可记否?若得子溪青眼,常伴左右,此生无憾。"轩辕纪却不容他退避。

  "殿下的心意,池某,无以为报。"池忧潞斟酌应道。

  "若非,子溪已是心有所属了?"

  池忧潞犹豫再三,低头答道:"不错。"

  "方才堂中索要美人图一事,确是着意为难,子溪(忧潞的字)莫要介怀,"先前堂中之鲁莽已叫轩辕纪后悔了,但他依旧实话实说,"不过,我与苏洛自小相识,他,未必良匹。"

  池忧潞错愕道:"殿下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愿与钟爱的女子平静一生。"语毕心虚不已。

  "子溪不必急于分辩,宫中多年,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轩辕纪饮尽一杯,"我劝子溪及早抽身,一为的是自己的心,二为的是子溪的心,水纹无心,注定了让人伤心。"

  听得此言,池忧潞脑中又响起昨日桃叶渡客栈里的八卦,倍觉苍凉。

  "况且苏家四代单传,苏洛毕竟要回去开枝散叶,我一个闲散王爷,不争权不夺势的,要比他安宁的多。情之一字,从来自误误人而已,锺情一时,不必自缚一世,执手偕老方是真谛。我不敢自诩貌比潘安,才敌子建,除了书画甘拜苏洛下风,其余也能与他平分秋色。只专情一样,子溪信我。"轩辕纪情动处不禁伸手握住池忧潞的。

  池忧潞一惊,抬头相望,只见那轩辕纪,眉宇轩昂,目如点漆,言表之际,一片赤诚,感其情挚,心中一震,却还是从轩辕纪的温热中抽出自己的手:"谢殿下厚爱,我现下不作多想。"

  "你好好考虑,我,总是等你的。"

桃花雪洞

  清凉山桃花雪洞中,寒千夜躺在千年寒玉床上,睡颜童真如糖。

  喂寒千夜服下定魂丹,看着他苍白的双颊和薄唇恢复了点血色,苏水纹方舒了一口气,只是那隐隐发黑的印堂依旧教人松不下心。我苏水纹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待我?心疼地轻轻拂开千夜额上一缕银发,苏水纹嘱咐侍女好生照看,便出了内室,将外头已送来的药材翻拣备用。

  才拣了两三样,远处四人疾步而来。前边那个公子装扮,却分明是个女子,蓝衣锦缎上绣了青碧色的蚕纹,极华美,形貌与千夜几无二致,想必是千夜的妹妹,广寒宫二少寒千水。后边跟着寒碧,还有两个眼生的白衣侍卫。

  寒千水一身冰寒怒气,两眼剜刀,满面怒容,行至苏水纹面前站定,挑眉问道:"你就是苏水纹?"

  苏水纹仿佛第一次见千夜发怒的摸样,一时稀奇,多看了她两眼,答道:"不错。"

  "是你害他中毒的?"

  "唔?"苏水纹犹豫道,"算是吧。"- -~

  寒千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扬起手臂一巴掌往苏水纹脸上盖去。却在离目标三寸处叫苏水纹握住了手腕。寒千水全身发力却动不了分毫,只等苏水纹一松手,挣扎中差点一个踉跄往后跌去,只气得咬牙切齿。

  "小姑娘,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得客气点,嗯?" 寒千水顿时涨红了脸,待要上前见真章,叫寒碧拉住了。

  "二少,少宫主还指着他救命呢!"寒碧劝了一句。苏水纹不再理会她们,继续翻拣药材。寒千水恨恨地走开,寒碧带了她往洞里看望千夜去。

  终于各味主药辅药及药引齐备,桃花雪洞外架起两具小药炉,开炉熬药。掐准了时刻,苏水纹分看两炉,一味一味地下药。药有阴阳之合,又有七情,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及相反,煎熬到几分,差了那么一刻或者多了那么一刻都关及千夜性命,绝不可大意,是故苏水纹未敢片刻稍离。三天三夜下来,纵使铁打的身子能熬得住,也难免心力交瘁。

  这前三天还好,难的是这药一日三服,要连续煎上九九八十一服,就是二十七天,要是能撑得下去,还不直接修仙了。于是第四日起,便由堂中资深药师黄贤黄真两兄弟接手,苏水纹细细嘱咐后依旧不时查看。

  回头说池忧潞挂心寒千夜病情,离了金陵王府便也奔清凉山桃花洞而来。见苏水纹日夜不分看着药炉,就陪守在不远处,夜深了方让小朝劝着在山中清凉寺歇下,第二日晨钟才鸣便又起了往药炉边去。

  第三日一服药煎好,见苏水纹亲自端了药碗进洞去,池忧潞便也跟入,却只停在内室入口。寒玉床边坐了两个白衣女子,其中寒碧端了药碗正给寒千夜喂药,药至唇边却水滴不进,只由嘴角溢出。

  "我来。"寒千水听闻眼光一动,苏水纹语调平平,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服从。寒碧让开了位置,苏水纹将寒千夜扶起靠在自己胸前,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巧劲分开了他的下颌,一手从药碗里取了一匙汤药,缓缓倾倒、一点一点往他嘴里送,好不容易才将大半碗汤药都喂了进去,沿嘴角脖颈滑下的药汁都及时就着自己的肘袖擦了。

  替千夜扎了针把过脉,苏水纹大剌剌在一旁软榻上歇下。寒千水只坐在寒玉床边,默默看着一动不动躺着的哥哥。寒碧退出外室来。池忧潞亦不再观望,默默靠着石壁转过身,呆呆看向洞外。那壁上芳草随风飘摇,竟有几分萧瑟。

  待到第十一日,寒千夜始微微屈指皱眉,第二十一日已能呓语呜咽,苏水纹方放下悬紧的心来。

  是药三分毒,二十天汤浸药灌的,对肾脏损伤极大。这日苏水纹照常替千夜扎针把脉后,想到可在原来药方中加一味大叶蛇果草,不仅清热解毒、活血散疚、固本培元,且须使主药、杀副护肾。

  寻常蛇果草也有一定疗效,却只针对少数几种蛇毒。千夜身上祭涯余毒未清、五脏俱损、卫气虚弱,唯有大叶蛇果草方能生效。寻常蛇果草长在山涧密林阴湿处,亦不难采,只这大叶蛇果草非毒蟒残兽出没、人迹罕至之处不生。

  苏水纹将这两日所需注意之事项细细于交代黄贤黄真及两位侍女,便请了本地一位猎户药农,带上干粮前往龙王山山阴谷壑深处去寻大叶蛇果草。

  辰时入山,渐林茂景疏,直至日影东移方攀下十数丈的雷公崖。沿崖下溪谷走了半个时辰,进入毒藤蔓生之虎麓林地,细细搜索。

  林深夜雾寒,涧险暗石悬,泥沼生瘴气,紫花大蟒攒。虽说两人一个熟悉环境,如履平地,一个身手不凡,百毒不近,天却黑得很快。头侧枭鸟夜嚎展翅扑飞而去,豺彘嘶吼渐渐迫近,伸手不见五指,只四围茔火磷光竞逐而来,两人猎了一只野猪,寻了一处溶洞生火将就歇息,待第二日天明再寻药草。

  第二日天阴,蒙蒙欲雨。两人甫醒便出洞入林,不须多时便得了两大株大叶蛇果草,俱高三余尺,鳞皮青紫泛灰有泽,极品也,顺手还扛了一条丈余的紫花大蟒,蛇胆亦能解毒和助长功力。

  回程路短,除了那雷公崖上多悬了半个时辰,还是比来时快,未时便已回到清凉山。将大叶蛇果草炮制后酌量加入药炉砂锅中熬制,足刻起锅滤渣荫凉,喂千夜服下。

  三日下来,果然千夜额上黑煞之气尽去,苍白面色微转了红润。这日子时竟悠悠醒转,吐了口中麒麟玉,嚷着身冷肚饿,众人欢欣不已。将千夜抱进隔壁,扒了衣服扔进温泉浅池里泡着,苏水纹又亲去熬了虚补药粥。寒碧跪在池子边上喂着喝了个精光。

  "我还要!"见他饿死鬼投胎的摸样,苏水纹实在于心不忍,便吩咐寒碧再去装小半碗。

  自知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寒千夜却不后悔,两手扒着、下巴也抵在池边,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舍不得将目光从苏水纹身上移开。寒碧装了粥回来看在眼里,将勺碗递给苏水纹,自己退了出去。千夜却又转过身子背斜倚着池壁坐着,低了头露出半个脑袋。苏水纹于是坐近了笑道:"总算活回来了,否则砸了我师父"阎王让道"的招牌,他非灭了我不可!"

  千夜不禁"呵呵"笑出声来却带起一阵轻咳。苏水纹忙上前给他拍背顺气,待他好了却低声道:"其实我不值得……"

  千夜将头歪过一边去,小声道:"我自喜欢你,与你无关。"苏水纹不再出声,只递了半勺粥到他嘴边。

  喂饱了肚子,泡暖了身子,千夜靠在池边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正寒碧送了拭身的巾子及内衫过来,苏水纹将他打横抱了出来,拿巾子裹了,往一旁软榻上送去。才放下就醒了,千夜红着脸背过身挣扎着自己将内衫换上,缩进锦被里不出来了。看这情形,已无大碍。

  这人虽醒了,药重新调配着八十一服还得服满。面带微笑看着千夜皱着眉头自己喝下又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苏水纹替千夜掖了被角,等千夜睡过去方出了石室。

  洞外天高,遠山如黛,浮雲杳渺,苏水纹牵了苏杭爱马栗子去遛,池忧潞自身后才跟了几步,却见他一个飞身上马,扬鞭远去了。残陽西下,四野漸黯,山風渐起,暮夜还寒。池甯看着自家少爷抱着自己的手臂默然僵立,却无力上前,正小朝拿了宝蓝的孔雀翎披风来替少爷披上了。

  驻马坡上席地而坐,俯瞰暮色里的石头城,苏水纹的视线沿着那东西南北纵横贯通的大道逛来逛去,不小心拐进了旁边四曲八弯的密密的小巷子里,合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纵灯火初上,华城不夜,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了。

  栗子在一边吃草,吃着吃着拱到身边来,苏水纹拍了拍它脖子让它俯下身,摘了鞍边酒袋来猛灌了一通,狠狠出了一口气,装死般四肢大敞躺倒地上。银钩初露,河汉清浅,野旷天低,风树摇舞。

  宿醉头疼如擂鼓,辰时醒来,不过翻个身又睡过去,再睁眼已日过中天,拍拍身上草叶,纵马回程。才在桃花雪洞外十丈之外,便见寒碧苏杭面带惶急,朝自己奔来。

  "我家少宫主不好了!!你快去救他!!!" 寒碧喊着话,语声带颤,眼泪哗地滚成串。苏水纹皱了眉头,打马越过沟渠灌木,在两人面前跳将下来。

  "属下失职!"三人疾步往洞里去,苏杭一边扼要说明情况,"晌午用药时把过脉,方是好的,过了三刻却出了症状,呼吸加重,瞳孔缩小,耳窍出血,黄真黄贤已将寒公子移回寒玉床上,正在扎针稳住情形。"

  苏水纹一进洞便直奔寒玉床边,黄真黄贤让了开来。寒千水站在床尾看摸样随时可能倒下,好叫寒碧及时安抚住了。千夜呼吸急促,陷入昏迷,双目带血丝,内耳出血已止,却淤血严重经脉尽断,情况不妙。

  在千夜几处要穴补了针,苏水纹将寒千夜扶起,命黄真留下护法,其余人等退出室外,自己盘腿于其身后以内力疏通其经脉,化其颅内淤血,直运转了七个小周天,寅时方吐气收功。室外众人亦屏气凝神,忐忑不安坐等了一宿。

  苏水纹一身疲惫推石门而出,斜靠在外室藤椅上,唤了这两日照看千夜的侍女来问话。侍女所答种种与方才黄真黄贤所诉基本相符,查看过药炉药碗亦并无不妥。却是哪里出了错?苏水纹扶额冥思。

  再回千夜原本呆着的温泉室内察看,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冷香由塌旁屏风上传来。取了上头搭着的衣物来看,腰带上赫然系了一个锦绣香囊,分明就是送与忧潞的蓬莱香。原本是挂在马车上的,后来便让忧潞随身携带了,现在看来忧潞竟将它转送与千夜了。

  解药方中乌头、甘遂、毛地黄、马钱子、断肠草、曼陀罗,无一不是剧毒之物,相须相使以抗祭涯方能成功。而蓬莱香随身携带,千夜一呼一吸皆渗延浸染,不能完全消解却不同程度上削弱了它们的效用,相当于只剩了大叶蛇果草一味解毒药效。如此直接对上祭涯,多方相争,一方作乱,各为其主,众毒反噬凶狠,这便是千夜复又毒发的原因了。忧潞绝非有意,加上自己添加的大叶蛇果草,却酿成大错。

  "苏水纹!你与我说个明白!!千夜又怎么了?!!为什么他醒来却听不见了?!!他问我在说什么!!他说他听不见了!!!听不见了!!!"寒千水一边吼着一边气势汹汹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两眼冒火,那神情几乎就是要把他给撕个粉碎。寒碧、黄贤池、忧潞等也跟了过来。

  苏水纹却任她摇晃,没有反抗。寒千水见状慌了,松了他领口,只扯扯他的袖子:"你能医好他的对吧?啊~你说啊!你定能医好他!"

  苏水纹将寒千水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慢慢拉了开,一字一字地说:"内耳筋脉尽断,靠近内颅,难以续接。"

  "需要什么神药,你说啊?!" 寒千水缓了下神,只剩着急。

  "这却不是什么神药的问题了。昆仑山小接筋草不难寻得,缥缈幻境就有两株,只是它十年开一次花,很不巧,去年两株一起刚开过,三朵花都派了用场。偌大的昆仑山,另寻几株也不是不可能,已经飞鸽传书那边的朋友,若寻得了便即时通传。就算先得了小接筋草的花,开颅接筋这种医法,我和我师父玄音道长却都是不敢动手的,这天下能信得过的神医,还只剩我师祖了。他亦是去年刚闭的关,没有三年是不出来的。"

  "不能求他提早出关么?"

  "玉虚峰上,你若寻得到他闭关的洞门,我不拦你,只是万一惊扰了他老人家运功,只怕一失两误。"

  "所以只能等了?"

  "不错,等上三年。我去求师祖,他必不推辞。"

  "少宫主的香囊,"一旁寒碧眼尖,瞅见了苏水纹手中握着的什物,"少宫主昨晚不知哪里刚得了,一直把玩,爱不释手。"寒碧伸手来要,苏水纹却不能给,亦不好扔。

  "是了!是蓬莱香!蓬莱香杀了外入的药性,反而害寒公子内里余毒反噬。"一根筋的黄贤急急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我不知晓。"池忧潞心中狠狠沉了一下,扶着石壁退了一步,这却已把大伙的目光引了过去。苏水纹后悔没先私下交代黄真黄贤,大伤脑筋。

  "是你?!"寒千水质问道,方知晓了千夜中毒大半也是因他,又是千夜情敌,现在复又罪加一等,却还来不及恨他。

  "池大老板送的好礼?!却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寒碧火上浇油。

  "我家少爷不识药理,何来真假!!"小朝气不过,叉腰从忧潞后头冒了出来。

  "十家药铺,池府生意占了七家,池大少爷居然不识药理,谁信!!"

  "蓬莱香和祭涯又不是寻常药物,只有你们这些喊打喊杀的江湖人才认得,干我们平民百姓什么事了?!"小朝转向苏水纹,"苏蔻大哥,你说句话呀!!"

  猛听得小朝喊自己苏蔻,苏水纹一时竟回不了神,不过数日却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矣。

  若是自己存心要害寒千夜,又何必和同去金陵王府求药救他。池忧潞望向苏水纹,只见他眼中无波无澜、冷漠空茫,池忧潞却已不再伤心。既然决心了定前缘,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辩解又何为。寒千夜因我失聪,我欠他的再还不尽了,只愿你真心以待,不再负他,我亦无憾矣。

  苏水纹觉察到池忧潞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避开,心道,从前荒唐你情我愿便罢了,遇上忧潞后种种的确是自己做错了,但千夜明知我逢场作戏竟然如此认真对我,他已然因我到了如此地步,终是不能舍下不管的,如今还有何立场要忧潞回头,只能,就此断个干净。

  半刻沉默,仿若千年,池忧潞定神道:"寒公子之伤,池某难辞其咎,任何差遣,池府必不遗余力,银两开销自不在话下。"

  "池大老板天下第一,我们广寒宫也不是无名小寨,还有青冥堂少堂主做庄,若为了我们少宫主好,您自然知晓如何,才是真的好。"久在寒千夜身边,自家主子心思是一清二楚,寒千夜不在场,护主之切更是明了,此话一出,却教人难堪。

  "也罢,有少堂主在,池某却嫌多余了,"池忧潞笑笑,命小瑾去取了一方拇指大小的印信来,"这是池府商铺印信,除了地契密库等机要之物,池府大小商铺之物资人力尽听凭广寒宫调用。"池忧潞上前欲将印信交与寒千水,一边自嘲,若是舍了全部身家,能将让寒千夜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能将原先的苏蔻换回来,自己却肯是不肯。

  寒千水忆起信使回报,月前荆州一战,朝廷用兵之神鬼,五毒教太姥宫伤亡之惨烈,庆幸己方未及参与,接过印信后踌躇再三,还是交与苏水纹道:"如此贵重之物,小小广寒宫是不敢接的,但也不好驳了池老板的面子,若有需要,还请少堂主代劳。"

  寒碧见了暗中跺脚却迟了,再要出声却不能当面说二少的不是,何况方才已是逾矩。却不知寒千水另有计较,况池忧潞在她看来还算识时务,只要千夜能好,也不须冤冤相报了。

  "如此,池某就此告辞吧,后会……" 抱拳对苏水纹,顺口一句却卡在喉咙里头,好歹转向了寒千水,"有期。"说罢转身带着池甯、小朝、小瑾走了。

  苏水纹一言不发,任凭忧潞一行之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洞室拐角岩壁折射的光亮中。

  ……

  "很~苦~"千夜撅着小嘴,皱着眉头。

  "我加了蜂蜜。"唉,千夜听不见以后,说话都得用手在他掌上写字,能正大光明地天天握着那嫩白光滑的柔胰固然美妙,但是千夜怕痒,没写完半个字就憋不住嘻嘻哈哈把手缩回去。

  偏千夜毒伤未愈,窝在床上无聊得很,须得说话解闷。苏水纹于是拿了纸笔来写,写与千夜看,看完便随手一扔,半天不到,墨迹满天飞,床底桌脚都堆满了。

  苏杭一张张拾来看,赞道:"少堂主草书大有长进,简直一日千里!不对不对,简直是鹏程万里!"赞毕,在苏水纹一脚踹上自己屁股前加速度将一堆过期的"废话"抱了出去。

  才回头,又见他将堂里正宗的"善琏湖"(笔)"一得阁"(墨)"素锦"(纸)"饮龙泉"(砚),一整套的玉镇笔架笔洗……都贡了出来,小心翼翼东南西北摆在案上。此后日日亲自来清理"废话",还很狗腿地及时磨墨,以备苏水纹不时之需。

  隔天,苏杭软磨硬泡向苏水纹借 "公子苏洛"(洛阳七公子之一)的印章。

  苏洛留了心眼:"借去作甚?"

  "就是……就是借一下下啦!" 苏杭谄媚地笑。

  "不说清楚就不借。"

  "切,不借就不借!" 苏杭骄傲地一仰头走了。

  草书再快也不如人嘴快,何况挥笔过于迅速还有使看的人花费更多时间看懂甚至花费多少时间也看不懂而导致事倍功半甚至前功尽弃的风险。毕竟生于西域长于西域的千夜就算是再如何酷爱并精通中原文化,也总会有被郁闷到的时候。

  其实主要原因是,苏水纹觉着不公平,实在不公平:"我写得手都断了,你动动嘴皮子就把我打发了。"

  于是苏水纹开始捧着千夜的脸,用夸张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真累,不过总比写字轻松,好在千夜天资聪颖,很快就能轻松读唇了,三天内大家在千夜面前便都恢复了正常语速。

  但是还有一个令人头疼之处,千夜说话变得越来越大声,苏水纹挖了挖依旧回声隆隆作响的耳孔。

  "还!是!苦!!的!!!"

  "这样就不苦了。"苏水纹含了一大口在嘴里,哺给千夜,千夜红着脸乖乖都咽了下去。哺完最后一口,苏水纹还将舌头伸进千夜嘴里流连不已,将他吻了个气喘吁吁,瘫软在怀,这样就安静多了。气氛正好,床榻上扑倒……

  (寒碧:诶诶诶!少宫主还没大好,你这家伙节制一点!
  苏水纹:我都禁欲那么多天,千夜也很多天没活动筋骨了,适量做做运动对千夜有好处……啾啾……嗯嗯……
  寒碧:> <|||)

  虽然两人那点奸情众人早已明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要打情骂俏,千夜却再无那夜的厚脸皮,于是,某日,两人留书出逃。

  寒千水带着寒碧忍了怒气去找苏杭:"苏副堂主可知我哥和少堂主的行踪?"

  "便是知晓又如何,主子自去逍遥,我们做下属的还能拦着么?!"少主子虽然有些荒唐,老爷子没有催逼,苏杭是不愿自找麻烦的,大哥苏杨却太正直了些,若是知道自己……罢罢罢,想到这里又对寒千水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人生苦短,二少何不放他们快活。"

  寒千水心中一堵,便是我愿意放他们快活,宫中长老只怕迟早会知晓。

  寒千水继续心焦,苏杭面色已转喜,心道:"还好昨日司空空妙得手了,否则叫少堂主先溜走了,那真印章可就盖不上了。"

  隔天,听闻封笔三年的洛阳七公子之公子苏洛真迹惊现金陵第一画楼蓬莱斋。

  一幅具体内容为"乖啦乖啦把药喝了吧不喝药毒怎么能清除毒不能清除病怎么能好病不好怎么能下床不下床怎么能一起去玩不一起去玩怎么能增进感情不增进感情怎么能再□做的事不□做的事怎么能打发日子打发不了日子怎么能两看不相厌两看相厌怎么能不憔悴憔悴怎么能不生病生病怎么能不喝药喝药毒才会清除毒清除病才会好……"的龙飞凤舞的狂草叫价叫到了三千两黄金……

  便从醉月轩那夜算来,千夜不过初经人事,伊始犹只低头向暗壁,千唤不回,数日后方羞颜渐开,绽颦蹙展蛾眉,媚横姿生。

  又到十五,这日寒千夜与苏水纹游玩至滁州,瞻仰醉翁亭归来,桃花一束,清酒一壶,轩前月下对饮。

  寒千夜忆起旧词《水调歌头》一阙,回到桌案边,自觉腆着脸写与苏水纹看:"三月赠折柳,送友入长安。灞桥竟遇飞雪,今夜枕衾寒。辗转不成旧梦,坐看窗前明月,漏断夜蹒跚。犹自忆初遇,冷露坠青衫。却不见,雪已化,月华阑。浅斟清酒,孤影独醉只无言。遥想当年飞盏,谈笑风生香暖,灯火映朱颜。寂色风流掩,归去念谪仙/对幽寒。"写的便是自己前年长安落殿中秋诗会后旧地重游,相思成灰了。

  寒千夜边写苏水纹边念,念到最后几句摇头笑道:"不好不好,夫君我一介凡夫俗子,怎当得'谪仙'二字,用来形容娘子才正好。若用对幽寒,又这么凄惨,夫君我来替你补上,"于是接了寒千夜手中狼毫在后边挥笔而就,"今昔月色满,花好人团圆。薰醉解兰衫,共卧榻眠酣。"

  寒千夜看了前两句便笑他江郎才尽,后两句轻声念完,鄙夷道:"最后一句你都错了平仄啦!"

  苏水纹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恩,对,虽兴起时诗词间平仄无甚关系,榻上平仄可不能废,"
寒千夜未'听'明白,还在思索间,苏水纹又接着道,"而且意思也未到,可能只是知交好友醉酒抵足而眠,改成……"苏水纹直接往后头写,"共鸳鸳帐暖。"

  寒千夜见"鸳鸳"二字,愣了下,连先前那所谓的"榻上平仄"也幡然顿悟,方羞恼道:"何来的鸳鸳帐暖?!你凭空杜撰!!"

  "怎是凭空杜撰呢?你我难道不是夜夜身体力行?春宵一刻值千金,浪费来抠字眼不如……"后半句话只随湘濡之沫咽入喉中,一手也往下探去……

  两人日日纵情山水,执手丹青,吟诗作对,夜夜芙蓉春宵,帐摆流苏,被翻红浪,一晃竟三月有余。

昏鸦山庄(独立篇)

  恰逢七月初七,汴州城郊昏鸦山庄庄主魏长风生辰大宴宾客。

  武林中昏鸦山庄、天下盟与青冥堂互为犄角,三者多密切往来,不说青冥堂控制的流水盟中三分之一的杀手出身昏鸦山庄,青冥堂接下的一些不好交结的人事大都晦迹于此。

  自去年六大门派鸦杀一役退走,昏鸦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愈加巩固,今年魏庄主重开生日宴,前来祝寿的各地武林人士比起往年只多不少。

  "都快辰时了,恐怕已经开宴了吧?我们不会去得迟了么?"

  "早着呢!一年一年推下来,今年怕是要等到巳时了。"

  按下堂务庄务往来不提,魏长风本就是苏水纹少年时结交的好友,三年不曾到场魏长风也不曾见怪。

  却说这世上令魏长风望穿秋水者唯有一人——长安舒府舒剑翎舒大公子。

  "魏长风的生日宴只等长安舒府舒剑翎舒大公子到了方才开场,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可是已经定了十多年了。偏偏剑翎一年来的比一年晚,我们早去了也是要等着的,只要不比他迟抢了他的风头便好。"

  "这样啊?"

  "况且现在庄里武林前辈们必是带着小辈寒暄来寒暄去,七月初七么,江湖儿女难得聚在一起,不相亲多浪费啊!我们这样的,不是明摆着去砸他们场子么?"苏水纹晃了晃两人交握着的手。

  千夜看苏水纹面上夸张,笑着紧握回去。

  踏着大红的毯子登上山庄正门前六级台阶,门口山庄二管家魏仲正拱手迎客,旁站一小厮收着请柬与礼单。苏水纹与寒千夜空手而来,魏仲亦不奇怪,只见礼道:"久不见苏公子,庄主挂念的很啊。"

  "此苏非彼舒,你家庄主的挂念我可担不起,哈哈~"

  "呵呵,舒公子倒是年年都来,却是年年最晚,叫庄主好等," 魏仲实话替自家主子无奈,"只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在下广寒宫寒千夜,路出名区,适逢盛宴,不及准备寿礼,还望庄主大人海涵。"都是苏大哥说魏庄主年年收礼早就赚翻了,不须备什么礼物,这下可好,丢人现眼了。

  "原来是寒少宫主,稀客光临已是蓬荜生辉,寿礼改天补上就好,二位请!请!"
面不改色将二人请进庄门,魏仲继续迎客,"哟!沙寨主,您今儿个怎么也来得这么晚?……"
心下却转着,这风流的公子苏洛好艳福,怎么看差了十岁都有,老牛吃嫩草~

  "他方才,是说,改天补上??"迈进了庄门门槛,千夜拉了拉苏水纹的袖子满心疑问。

  "啊,你看错了。"苏水纹掏了掏耳洞。

  过了八重兽头大门,绕过三湾曲水莲池,瑶琴作衬,宾客喧哗,三百张酒桌从正堂里排开,左右各两排直摆了三进庭院。

  欲避开众人自宴席后方绕进后堂,路过乐师席,操琴的竟是魏长风自个儿。恰换了一曲凤求凰,苏水纹不禁驻足倾耳。吟、猱、按、滑,虚虚实实,动荡有情,拨弦金戈焕,回峰余韵长。

  千夜知他很是技痒,便怂恿他也奏上一曲。一曲终了,魏长风停指收势,见是苏水纹,也不拘礼寒暄,直接起身让了位子出来,苏水纹却只是摆手推辞。强请还无味,于是魏长风复坐下,自又起了手势,还奏的凤求凰,一边小声吟唱。

  苏水纹偷用嘴型对千夜道:"又是这首,他还弾上瘾了?嗯,十多年了,他必是欲求不满了。"说完拖着千夜的手,两人逃到远处哈哈大笑。

  正院风四起,坠叶飘旋,凤吟双叠,金石迸裂。庄门外蹄踏清响,一声马嘶,一青衣公子下马提衫而来,步行渐缓,轻尘碎沙,簌簌微声。路转中庭现身灯下,从容一声报来,魏长风魂悸魄动,断了指底绝弦,回响空彻。

  后人打油诗记之曰:改弦高张扣宫音,梧桐树上凤凰吟。急急切切危绝处,风尘仆仆赴七夕。从容一声我来晚,轻振衣衫入宴席。灯下青衣依旧否,长风断弦惊客心。

  "舒大公子!"众人欢声中,魏长风惶然立起,相望释然,遂笑着迎上前去,牵了他手回主席。

  "开宴~"久候着的葡萄美酒,佳肴珍馔终于摆上了桌面,立时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

  除了寒千夜,难得主席上齐聚了洛阳七公子,按年纪生辰排来依次是轩辕名、魏长风、轩辕纪、凌任、苏洛、舒剑翎、朱颜寞。

  凌任乃是女扮男装的苏洛的小姨,原名凌雅儿,异姓王昱王凌天之女,封长明郡主,擅诗词歌赋,能伪男声,故外人只道洛阳七公子皆是男儿。

  苏洛则是苏水纹混迹江湖(包括青楼)时所用名|||,若非用了假名,加上当年在老祖宗膝下,得堂中上下齐心护短,又如何能瞒了老爷子多时?

  当年洛阳狮子园中,世家臣子、帝女王孙一处习耍,这七人年纪相仿、臭味相投,书堂乐室、马场猎苑一起打混,天子脚下倒是个个混出了天下第一的名声。

  易容改装第一自然是朱颜寞。凌任,诗赋文章第一。轩辕纪,兵法骑射第一。轩辕名,统筹谋略第一。

  苏洛,书画第一。其师玄音道长曾对苏老爷子道:"此子天分甚高,兴趣亦广博,但若能摈除杂念,专心修习武功或医术,恐天下无人可望其项背。"这句话是得打折扣的。因为魏长风也是天下第一。

  人道魏长风风流第一,其实论风流还比不过苏洛,称风雅比较合适,真正第一的是他的武功。昏鸦山庄十数任庄主数百年功力集于一身,万人收集的千种武功秘籍任其选学,刀剑鞭枪样样精通,却已经到了摘叶飞花,甚至运气于无形、无需任何外物的境界。少林方丈寂缘与他交过手,三招认败,只道深不可测。

  人不敢道舒剑翎容貌俊美第一,人只道舒剑翎博闻强识、好管闲事第一。的确也名副其实,原是自己出门去管闲事,现在只需坐等麻烦事上门。但外人不知的是,他的别扭更是天下第一。在家同舒老爷子别扭,出门看啥不顺眼便同啥别扭,来昏鸦山庄则专同魏长风别扭。今年看是稍稍收了性子,却全别扭在心里了。

  年少荒唐、青楼梦好,赤子心性、长剑光寒。待少年长成,皇命家业,男儿担当,渐自各奔东西,一年难得一聚。

  嬉笑无忌,座次随心。轩辕名和朱颜寞不疏不离地坐在一起,桌底下暗自勾勾小指,蹭蹭大腿。苏洛自然紧挨着寒千夜,夹菜添羹,看顾殷勤。连轩辕纪和凌任也说到一块去了。

  魏长风看在眼里,心中挠痒,方才带着剑翎坐下还不曾好好叙话,江南塞北各大掌门就前来敬酒了,只好松了剑翎的手起身回敬。

  终于酒过三巡,杯盏消停,也想给剑翎夹个菜吧,又记得他有那么点小洁癖,再去拉他的手吧,八成要被甩开的。直至宴散,只一路行来嘘寒问暖罢了。

  只忙着填饱肚子,杯盘狼藉却不曾尽兴,众人移步歆兰涧以为曲水流觞。

  凌任操琴占了上游为令官,定下规矩曰:"每令吟一物,此物每句都须提及,每句必用典,犯忌则罚三盏,"置酒盏于涧中,拨弦出令道:"第一令,剑诀。秦王剑,威神显,易水一别隔世缅。"

  曲住觞盏流至剑翎面前,剑翎取盏饮之吟道:"龙泉剑,寒光潋,尘中夜夜气冲天。"

  "天"字才落,轩辕纪叫道:"错了平仄,罚!"凌任一连飞掷三盏,剑翎一一接过叹气饮下,居然是仄韵,疏忽了。

  魏长风道:"这一盏后接着不拘平仄才好,你那里翻的仄韵憋死人!"

  众人附和,凌任笑笑点头,复置一盏于涧中。曲停,苏洛接了:"凄凉剑,羁泊年,风雨青楼自管弦。"

  "佳人在旁,你还惦记青楼么?" 轩辕纪说笑道。

  "此青楼非彼青楼也,何况青楼自管弦,与我何干?"苏洛闲闲应对,心中却不免道,好在千夜未与他对面,未必看清了他说的什么。

  凌任瞪了轩辕纪一眼,意为声东击西可也,切莫失的。

  接下去一盏魏长风接了:"倚天剑,乱世殓,宁负天下负我免。"

  然后又是舒剑翎:"玉女剑,古墓掩,静如处子动翩跹。"

  而后轩辕名:"双龙剑,精光翦,飞沉殁久锋芒潜。"

  魏长风:"埋金剑,壮气敛,月华空照秦淮殿。"接到这里魏长风不免腹诽,自己和剑翎中奖频率也太高了吧?且那轩辕纪与凌任眉来眼去分明有预谋,于是道:"换人!换人!"

  "还怕我诈你喝酒不成?我蒙上眼睛可好?"

  "你蒙上眼睛有何用?"魏长风向守在亭边的魏仲道,"去唤个乐师过来。"

  不一会,魏仲带着一位绿衣女子过来,荷叶边的裙摆随风拂动,袅袅婷婷,端方秀丽,竟是徐州江家江彩凤小姐。

  "魏庄主、轩辕公子、十三殿下、凌公子(至今识得凌雅儿的女儿身的人不多)、苏公子、舒大公子、朱公子、寒少宫主。"

  洛阳七公子难得集聚一堂,一轮顺顺当当叫下来,众人很是叹服。江小姐点了头,大大方方占了凌任的位子,低头试弦,只等凌任置盏出令。

  "四季令,按春夏秋冬走。太匆匆,岁月如风,春雨又来钱塘东。"

  剑翎再次中奖,饮罢接:"湿了落花和泥葬,碎了梦潭散萍踪。"

  凌任置酒又出:" 荷花弄晚风。"(魏长风之风)

  拨弦有余音,那酒盏悠悠又到了魏长风面前,不是失了地利,却是依旧失了人和,翻手一招,酒盏便乖乖朝自己来了。

  魏长风饮得痛快,接令吟道:"暮色笼舒城。"(舒剑翎之舒)

  凌任继续:"山风解释秋来意。" (魏长风之风)

  还是魏长风:"宿鸟嘤咛北去程。"(鸟有翎)

  凌任:"暮雪劝人归。"

  朱颜寞接:"晚晴邀月饮。"

  凌任:"恩恩?怎么成对联了?"低头沉思半刻后出句,"雨后……乌鸦停树上。"(昏鸦山庄之鸦)

  魏长风、舒剑翎大汗继无语,寒千夜满脸疑问,苏洛撑着一本正经把那句子向千夜又念了一遍,二轩辕笑翻,朱颜寞倒地抽搐不已,江彩凤强自隐忍收弦时才未颤了手。

  "哎哎哎,轩辕纪,杯子到你面前了!"

  "咳咳"轩辕纪饮了酒清了清嗓子,"云中……彩凤落谁家。"(江彩凤之彩凤)悠悠地念着"彩凤"二字,瞥一眼江小姐,又往魏长风那儿飘了一眼。

  江小姐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魏长风则慌忙去看剑翎,舒大公子正襟危坐,不为所动。

  苏洛算是明白他俩搞什么鬼了,接了盏随口续道:"流觞谁把相思赋,孤盏沉吟但为君。"

  "众口联诗,何来的孤盏沉吟?"朱颜寞故作呆问。

  "在座九人,扣掉双双对对,必有人成单啊!" 轩辕名忍不住出声,明摆着将凌任和轩辕纪送做堆。

  笑看那两人一阵猛咳,轩辕名复对朱颜寞道:"我们去云荒台听雨。"

  云梦台乃是一水帘小榭。榭顶筑高台,台上琴桌卧榻齐备,弄弦观月最佳。台下挂水帘,从小榭四围泻下,四面水帘薄厚丰涸皆可调控,拟飞瀑、做流泉、为落雨,宗铮叮咚,别有声趣。

  朱颜寞一声轻斥,于是两人牵手离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苏洛意味深长,又回头对千夜深情道:"我们去玉侯泉赏鱼。"

  玉侯泉也是个绝妙去处,水清见底,锦鲤如花,旁边就是苏洛千夜两人的客房。千夜瞪了苏洛一眼,两人也自顾自地离开了。

  舒大公子也坐不住了,一言不发,起身欲走。

  "剑翎……"魏长风自然跟了上去。

  "江小姐,不如我们也去那边坐坐?"凌任施展开凌家惑心勾魂三十六式,虽一心扑在魏庄主身上却不曾得到半点回应的江采凤无奈点头。

  "你们也抛弃我了么?"轩辕纪隐藏着对江小姐深切的同情,伤心地问道。

  "自己一边凉快去哈!" 凌任一边护着江小姐,一边回头用口型对轩辕纪道。

  "剑翎、剑翎……"

  "噗通!!!哗啦啦!!"魏长风拥着舒剑翎走到林涧边假山下暗处忍不住欲偷吻,叫舒剑翎一巴掌拍水里去了。

  "剑翎~" 魏长风满腹委屈地从涧里爬起来,幸好无人得见。

  "酒醒了没?酒醒了再出声!"不理会身后全身湿透的魏长风,舒剑翎加快步子回梧园小筑去了。

  "饮了六盏,你怎么就不醉呢?"魏长风暗自嘀咕。

  "唉唉,只剩我了么?大家都走了,我玩什么啊?"凉薄夜色中轩辕纪拨着凌任留下来的琴悲凉吟道,"长风一朝舒翎羽,老子光棍三十年啊!"

  ……

  第二日,凌任、轩辕纪会首,抓了魏仲来问:"怎样?昨晚你家庄主和剑翎成了没?"

  "嘎?"魏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道:"这个我不晓得。"

  "早知道昨晚就该全程跟踪,唉唉。可惜我牺牲小我,完成大我,陪伴江小姐去了。"

  "你还叫我一边凉快去呢!就我俩那轻功,要是跟上去,那两只必要发现的,更没戏了。"

  "早知道你就该去陪伴寒少宫主,让苏洛去偷窥。"

  "苏洛?!那厮就算窥得了,也必不会告诉你我。"

  "唉唉!"

  "额,庄主房里都是小月儿在伺候,梧园小筑则是小燕儿。"魏仲想了想还是招了。

  "那快去叫了来!"

  "昨晚庄主和舒大公子都在梧园小筑歇下的,舒大公子醉了酒,回到小筑便晕了,倒头就睡。庄主弄得一身湿,沐浴过后睡在屏风隔间了,"小燕儿眨眨眼睛补充道,"没有特别的动静。"

  "你不是说那酒里加料了么?"轩辕纪很是失望,阴沉沉瞪向凌任。

  "加了啊!"凌任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怎么没用?"轩辕纪托下巴。

  "对苏寒和你大侄儿那两双不是有用么?那么早离场。"

  "那是!"轩辕纪极度嫉妒,"难不成那两只体质特殊??"

  "呼呼~,不晓得。对了,那药遇冷水便醒了。"

  "啥药啊,也太小儿科了吧?"

  "长风弄得一身湿,难道是掉水里了?剑翎??估计剑翎体质特殊- -~"

  "就不能弄点真材实料来?"

  "你敢真对他们下烈性春药么?不说怎么让他们发觉不了的问题,反正迟早都会发觉,苏、寒和你大侄儿那两双,心情好的话当做情趣便罢,剑翎那性子,不乱剑砍了你他跟你姓!!"

  "那怎么办?唉唉~嗯~苏洛还欠我几卷美人图呢!置之死地而后生,嘿嘿!"轩辕纪一个响指计上心来。

  ……

  "累死了,不带这么操人的!千夜千夜,给我揉揉肩。"一连画了三个时辰,十二张美人图出炉,苏洛腰酸背痛手抽筋。

  "都米让在乃小情儿面前画乃那些老情淫,乃该偷笑了。"轩辕纪不擅腹语,龇牙咧嘴道。

  "十三殿下说的什么?"千夜一边给苏洛揉肩,一边微笑着问。

  "他说他不想再混青楼了,问我怎么追到你滴?"合伙欺负千夜听不见啊,苏洛很是惭愧。

  "王爷如此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还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么?"那日苏池二人王府中求药之时,寒千夜却还在桃花雪洞寒玉床上不省人事,自然不晓得这三角曲折。轩辕纪听言恨而无力,惟苦笑而已。

  "好了没?好了没?"凌任风风火火进门来,"好了让人送去城里墨香斋裱起来。"

  "等着,还差一张啊。"

  "还要画谁啊?除去这三朝王族、四方世家、五岳名门十二美人,我可胸中无竹了。"十二美人中,外庄客房住了三位,城里客栈住了四位,一说是替魏庄主求像,便都欣然应许。剩下五位,但凭从前残留的些许印象罢了。

  "我晓得了,当然还要画上剑翎啦。"

  "嘎?"

  "这天下美人剑翎居第二,谁人敢称第一啊!"凌任抱肘歆叹。

  "此言差矣,吾以为剑翎十七岁之前可称美,之后天下第一美非天下第一池大老板莫属。"轩辕纪沉不住气了。

  莫非十三殿下竟也钟情池忧潞么?寒千夜不免往苏洛面上飘去一眼,再如何情人青眼,自己也是比不上池忧潞的,只盼情人多看几眼罢了。

  苏洛只是微笑:"呵~情人眼里出西施,又有什么可比的?别叫长风剑翎听去了。"

  "你们皆是局中人,我这旁观者才有资格评判。"凌任自负道。

  "哼!废话不多说。苏洛,你快点画来。"轩辕纪铺开一张画纸,用玉镇压好,翻掌请笔。

  纵横勾点,浓淡渲染,不过片刻,寒梅支离,剑翎疏狂,跃然纸上,黑白分明而已。凌任将之与绿宫扇金步摇的十二位婀娜美人对比来看,啧啧叹道:"果然全都比下去了。"

  "在你眼中,男子和女子自然是不能比的。"轩辕纪嗤道。

  "难道在你眼中不是如此?"凌任斜眼反驳。

  "我眼中惟一人而已,却不关男女。"轩辕纪本不是张扬之人,遇上凌任却总忍不住将自己对池忧潞那点心思爆出来。

  "真是难得啊,愿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凌任很是真诚地道,待画墨稍干,便小心收了交待下去。

  两天后,当舒大公子推门而入时,十三卷美人画轴赫然铺放在了魏庄主书房的案上。舒剑翎貌似并未介怀,一个旋身歪在座椅上,执卷展开,细细评赏,多年不见苏洛手笔,比当年却是荒废许多,哼~必是轩辕纪与凌任撺掇的!

  那头魏长风已经惹上了麻烦。一大早才出房门,便听得门外一声佛号,少林方丈寂缘已在门口候着了。

  "大师今日起得早啊?" 魏长风颇为诧异。

  "贫僧是受人所托,还请魏庄主这边叙话。"

  "嗯?"在我自己家里还要躲什么?魏长风见寂缘大师难得露出着急的神色,望反方向望了一眼,只见武当掌门卓青锋和千蛇岛岛主赫连昭迈着疾步望这边来,两人皆是极具分量的武林前辈,虽是并步齐趋,那脚下却隐隐有争先恐后的味道,看起来古怪极了。

  "魏庄主,请。"

  寂缘大师明显是要带自己避开他俩,魏长风也不作难,同寂缘转到廊脚一处僻静的茶室。

  只怕卓青锋与赫连昭迟早找来,寂缘也不喝茶直接道:"贫僧也是头一遭做媒,不晓得要如何开口,但欠了别人一个人情,便是护国大将军司马司马睿的小女儿司马如眉。她道魏庄主当是记得她的,去年年秋凤凰山丹枫林。"

  "……"做媒?卓青锋与赫连昭也是来说媒的?魏大庄主哭笑不得,三年前的旧戏如何今日又重演了??

  好不容易推了那个精明的老和尚,魏长风又避着卓青锋与赫连昭躲进了书房,吩咐小月儿不许对人透露,就道他出庄去了。

  剑翎听他进来,也不看他,只冷声道:"却不知魏庄主看上了哪位美人,打算何时上门去提亲?"

  "啊?!"魏长风却没有听明白,"提什么亲哪?"

  "来来来,三朝王族、四方世家、五岳名门十二美人,苏洛画得辛苦,魏庄主可不要辜负这一番美意啊。"剑翎将手中画卷放回案上,邀魏长风来看。

  魏长风心道不好,上个月在郑州君子亭偶遇嵩山派大小姐左语馨时多看了两眼,说错了一句话,怕叫有心人借题发挥了。

  当时左语馨特意摘了面纱上前来攀谈,果然仙姿玉色,四下惊为天人。左语馨又以其父之名邀魏长风上嵩山,虽然魏长风借故庄务繁忙推脱了,待她释然转身后却不免叹惋:"人生苦短,浮生碌碌,纵是得以偷闲,亦阅不尽人间殊色。"

  身边韩二公子道:"便阅不尽人间殊色,能得当今十二美人中排名第二的左语馨青眼,魏庄主还有何憾?"魏长风听言面上笑得风华,心中念念却不能向外人道。

  现下倒好, 十二美人造画成册,倒是促其流芳百世了,可剑翎的心思到底如何,纵是相知却如何相询,如何相欢。

  每每两人闹了别扭自己但赔不是,却怎么也说不到点子上去,若是真挑了个美人娶回庄来,剑翎会否割袍断义,一骑绝尘去,老死不相往来?

  "剑翎~你明知道,那是他们胡闹。"还是赔笑保险,魏长风拖长了音调,在剑翎耳边软软地劝。

  "哈?胡闹?难道,不是正得你心?魏庄主乃当代武林豪杰、一时俊彦,就算将十二美人全都娶了回来,想也无人二话啊。"剑翎往后一靠,欹起三个座脚带着座椅转了半个圈,将魏长风的脸挡在了椅背之后。

  "庄主~庄主~不好啦"这时外头一声声急报,听来是小季儿。

  "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进来说!"庄里三个大管家老大稳重老二圆滑老三机敏,却惟独这小四儿上不了台面。

  待他进得门来,扶好了歪在脑袋上的布冠,抬头见舒大公子在场,却踌躇不敢言。

  "什么事你直说!"

  "这……"

  见他依旧吞吐,欲同魏长风私话,剑翎一拍座椅扶手,从座上起了,几步迈出房门去。

  小四儿等舒大公子走远了才靠上前来,在魏长风耳边道:"曲阜南宫家小姐的花轿已经出了城关了,正朝山庄来呢。"

  "什么意思?"魏长风莫名所以。

  "您不是在七夕宴上亲自操琴,弹的凤求凰么?后来又让人去求十二美人画像。今早庄门外聚了十多家说媒的名嘴,翾王府请了天仙配的佩娘为永明郡主朱纤纤说媒,昱王府请了西厢的红娘为永宁郡主凌雯儿说媒……华山派请了双蝶苑的媛娘为掌门幺妹岳临歆说媒,衡山派请了鸳鸯阁的歌娘为掌门之女林碧觞说媒……长孙家请了花好月圆的月娘,东方家请了姻缘一线牵的倩娘、西门家请了良辰美景的景娘,北堂家请了有缘来相会的蕙娘……"

  佩娘: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红娘:纤纤弱质如何配得上魏庄主武林豪杰?我家小姐文武双全,乃是女中巾帼!
  媛娘:王府千金怕是娇生惯养、名不符实!我家小姐江湖女儿,和魏庄主正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月娘:江湖女儿粗手笨脚,不如我家小姐大家闺秀,心灵手巧、容貌无双!
  倩娘景娘蕙娘: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我家小姐……

  韦长歌听了一顺的名门大家,头已晕得找不着北了:"停停停停!够了!"

  "额……媒娘们投了拜帖就吵起来了。拦是都拦下了,估计这会子还吵着呢!到底是名嘴,吵也不会吵得太难听。只南宫家的特别,南宫秋小姐等不及您下聘,也不回曲阜去,直接在城里备了嫁妆嫁过来了。"

  "嘎?"原来还真把这事扣我头上了?!!魏长风一脸不可置信,再想想难怪一大早的寂缘卓青锋赫连昭就来围堵,这个南宫怕是最麻烦。

  "三书未俱,六礼不齐,岂非胡闹!?"何况这七夕已过,鬼月不宜嫁娶啊!

  插花:
  苏洛:庄主,这个应该不是你先该当心的事儿吧?
  魏长风:还不是因为你失算!
  苏洛:囧,写文不打大纲的后果……

  "南宫小姐道,庄主有心、她有意,婚姻礼法,世俗之累也,南宫老爷拗不过她。重金请了城里金玉堂的绿娘,八抬花轿、一路吹打而来,全城都知道了。"

  "哗啦啦~"魏长风抽搐着,手中画卷优雅坠落,层叠委地,最底下一卷露出一角黑白水墨来。魏长风拾起抽出来看,那人修眉漆目间飞扬着的灵动张狂,薄唇嘴角边流露出的隐隐傲笑,映着身后雪地寒梅冷冽明艳不可方物。

  "剑翎,剑翎,切莫教我终究共此白头。" 魏长风心中触动,喃喃吟着,将剑翎小像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檀木匣子里,只盼永远也不再取出。

  "庄主,咋办啊?"

  "先想办法拖着剑翎,谁去求的画,谁去娶那南宫小姐。"魏长风冷声挥袖道。

  ……

  轩辕纪一手握拳斜撑着下巴,两腿蜷在座上,全身紧绷如弦;一旁凌任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搓手如搓麻;只有苏洛安然斜倚,闲看手中杯盏,不时仰头抛上一颗咸脆花生:"嘎嘣~嘎嘣~"

  七夕魏庄主那曲凤求凰弹了大半夜,有心人都听进去了。十二美人除了几位会武的江湖女儿巾帼飒爽外,多是蒙面出场或作男儿装扮,魏庄主也并未认得几位佳丽。

  这求十二美人画像一事却是轩辕纪与凌任大作了文章,合着那曲凤求凰叫人误会,不过借此谣传逼魏长风舒剑翎早下决断。南宫小姐风风火火自嫁而来,确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下却该如何是好。

  千夜与剑翎不熟,于是苏洛托千夜先找个名目去拖住剑翎,不要让他知晓。

  "千夜能拖多久啊??凌任,你能不能别再来回走动了啊?还有你,苏洛啊,别再嘎嘣~""嘣"字没蹦出来,一颗小花生米窜进了轩辕纪喉咙,"呃~我~都没~嚼~"正说话间哪里防备,那颗小花生米就直接滑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进……气……管……了~"轩辕纪呛得翻白眼了。苏洛很镇定地喝了口茶,放下茶盏,走到轩辕纪背后将他拉起,背上单掌一阵狂拍,再双手圈着他胸腹间猛得往后一带。

  "噗"那颗小花生米自轩辕纪嘴巴上方的其中一个洞里射了出去。轩辕纪顿时泪眼朦胧,无比委屈地道:"苏~洛~我轩辕纪与你不共戴天!!!"

  "我是你救命恩人啊!若不是我帮你,你这个沙场大将就要教一颗小花生米呛死了啊!!"

  两人退化到幼齿稚儿的水平,绕着梨木书桌你追我逃,凌任在一旁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千夜估计也拖不了剑翎多久。你们倒是想想要怎么打发南宫小姐。"

  "南宫小姐敢作敢为,是个不矜名节的主儿,我们无需担心她被拒婚后坏了名节嫁不出去,敬她爱她的也是大有人在。她虽有些胡闹,却也不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苏洛单手一撑桌角,翻到了凌任身后,轩辕纪见抓不着,终于消停了。

  "总之,还是先按最蠢的办法的来……"苏洛斜眼笑道。

  ……

  城关外柳林边,金锣开道,唢呐齐鸣,红旗招展,轿伞如云,一顶媒人轿后跟一顶八抬大轿,右边护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青年面色郁郁,后边还有一顶送亲小轿,小轿之后更有嫁妆数十抬、礼盒车载。

  数百人的送亲队伍虽无皇女出嫁之奢华,却也堪称浩荡,不知羡煞了多少不知情的闺中少女。

  这送亲的队伍顺顺当当出了城关,却就在这柳林边上出了错。

  八抬大轿本该最是稳当,却右前方的两个轿夫同时一个踉跄,把轿子一角磕地上了。新娘子虽未被颠出轿来,再抬起来却发现,花轿的底板竟然磕掉了,看那裂口安是安不回去的了,总不能将新娘子框在轿子里头走着去吧?

  南宫川道:"不是还有两个轿子么?媒娘和小碧一起坐后边那顶。"

  媒娘却道:"媒人轿同新娘轿不一样,不可换坐,要招忌的!"鬼月送亲已经够忌讳的了,但是又怎么忌得过白花花的银子和明晃晃的刀子?!!

  送亲队伍只得原地休息,等南宫大少爷带人回城里去弄顶新轿子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不见新轿子影子。又过了半个时辰,南宫川磨磨蹭蹭空手回来道,没有空闲的花轿了。

  "怎么可能,昨天金玉堂那院里还停着两顶呢?"

  "和我们同一个时辰抬走了呗。"

  "你就不能随便打哪儿弄顶来?你是存心不让我嫁!爹爹先前都依了!!"南宫秋一掀红盖头,对南宫川喊道。

  爹爹那是被你气过头了,撒手不管,却不是答应由着你胡闹!!南宫川被说中了心思,却无力再与娇蛮的小妹理论。

  按说没有这样进门的媳妇,不知小妹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名门世家早已芳心暗许的姐姐妹妹也已请了人来说媒,只怕鬼月未过,昏鸦山庄便已挤破门槛,排队排到城门关。

  与其矜持着等魏庄主挑人下聘,万一没挑到自己头上,不如自己直接送上门去。这却不是南宫秋不够自信,只怕画师笔法一个偏颇等等诸多客观原因。

  男人么,风流如魏庄主,万花丛中过,终于浪子回头,有心回顾,美人自荐,还会不欣然接纳?宜早不宜迟,自备了媒婆三书,只等魏长风按下手印,六礼自然水到渠成。

  南宫秋回到那无底轿里,挽起袖子两手往轿窗上一扶,两脚八字分开踩在轿壁底槛上,高声叫道:"起轿!"

  没了轿底的花轿照样往昏鸦山庄抬去,唢呐金锣又热热闹闹地吹打起来,惊飞了枝头鸟鹊。

  过了柳林,还要过一条河,送亲队伍就在河边停了下来。

  河上本有桥也有船,但是现在放眼望去,河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只凫水的鸭鹅,时常沿河上下的船不见了踪影,那座木桥也仿佛从未存在过,若非走错了路,它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南宫川纵马往上下游去寻,沿河寻了近十里路,竟然独木舟也无一只,回到原地团团打转,这可如何是好?

  日过中天,煌煌烈烈,仪仗队早已混作一团,抬嫁妆礼盒的也早就卸了担子,都在树荫下坐地打盹。

  南宫秋掀了盖头、扒着轿窗蹲着,往外张望,空自焦急却也无法可想。

  过了好一会儿,却见远处悠悠飘来一只竹筏,筏上梢工戴着竹笠点篙击水而歌:"妾知君有心,求妾美人图。感君缠绵意,愿共新绣褥。
妾家五百里,回程不可期。 姊妹同汲汲,恐君有两意。自荐山门外,请君携手去……"

  那梢工唱得荒腔走板,歌词听得不甚清晰。罢了,再拖下去,戌时也到不了山庄,能过河便好,于是将那小竹筏招呼过来。

  竹筏悠悠晃荡,没法连人抬轿上去,南宫秋掀了盖头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任凭媒婆一边摔手绢一边哭着喊着:"晦气哟!晦气哟!"南宫秋一眼瞪过去叫她住了口。

  方才时间拖了够久,也休息的够久了,于是决定分批渡河,先渡过去的先行,后头的尽量赶上就是了。

  抽掉了新娘轿子前后的横杆,省掉四个轿夫,八抬降级为四抬,先过。第一趟顺利过去了,然后是新娘子、陪嫁丫头和媒婆。

  第二趟眼看就要靠岸,梢工却一个后换竿将新娘子、陪嫁丫头和媒婆三人都拨进了水里。

  "哎哟哟哟!真是对不住!我这小筏子平时不渡人,换竿练手习惯了,忍了一趟,方才一时又忘记了!" 梢工很是抱歉,递了竿子将水中三人提溜上岸去。

  人不过湿了衣服、呛了口水,媒婆衣袋中待签的聘书、礼书、迎亲书却都泡了汤。

  第三趟只渡了南宫大少爷、部分轻便的嫁妆、一个吹唢呐的和一个敲锣的,剩下大队人马却不知要渡多久。

  竹筏往回撑到河心,那梢工居然一拍脑袋大叫起来:"哎呀呀!哎呀呀!我家娘子还等我回去做饭哪!晚了要罚我跪算盘的啊!!哎呀呀!!对不住了!!"(跪算盘,猜猜他是谁,囧)

  只见他挥了挥手,掉头顺流而下,点蒿击水如小鸡啄米,光驰电闪般消失在河湾尽处,留下断成两截的送亲队隔河相望,留在那头的队伍只能坐地干等第二次奇迹出现。

  这头数百人的队伍只剩了十数人不到,南宫大少爷越想越古怪,忍不住对南宫秋道:"事有蹊跷,今日还是算了罢。"

  "莫不是你和爹爹哄我,出了城来又设计拆桥?"南宫秋疑道。

  "我要真有那本事,我还也就那么干了!"南宫川也火了,一屁股坐路边草丛里不起来了。

  "不管!起轿!!"南宫秋吐出一口气,任是一身湿衣一意孤行,四轿夫拿人钱财,与人卖命,媒婆丫鬟与吹打小跑跟上。

  "诶~"南宫川眼看那无底轿渐行渐远,消失在拐角处,绝无转圜之可能,终于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跟上去。

  行到一处茅屋,见吹打在外候着。等媒婆向屋主借了干净衣服换了出来,四人加快步子去追那花轿,却直到昏鸦山庄大门外也不见那轿子的踪影。

  魏仲将南宫大少爷迎进了大堂,不等南宫川开口,魏长风便道:"听闻南宫小姐自嫁而来,魏某不甚惶恐。求画像一事乃是金陵王凌郡主借故宣扬,却非魏某所谋,怕是南宫小姐误会了。况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南宫小姐此番作为,却置父母己身于何地了?"

  "呃~庄主此言甚是,此言甚是,"南宫川被堵得只低头称是,却想起小妹还不知所踪,魏长风既与小妹无心,八成是他手下人偷偷请了去,连忙道:"方才我也是劝着舍妹的,但她执意不悔,单轿先行,我后头赶来,却不见她踪影。舍妹虽然胡闹,不过是小女儿心性,骄纵了些,还请庄主帮忙寻找舍妹下落。"

  "既然是在我地盘上不见的,自然要将人完完整整地交还与你。我猜想也是十三殿下与凌公子做的好事,我要他们平了自己惹的麻烦,却不知道他们又想了什么歪点子。"魏长风转向魏仲,命他去问轩辕纪和凌任要人。

  原来南宫小姐蒙着盖头在轿内站得稳当,却发觉轿子突然越走越快,都追上马车速度了。越觉着不对劲,便喊"停轿",四个轿夫却并未理会,疾走如风。

  南宫秋一蹬轿壁,一个灵蛇出洞要从轿中窜出来。不料她快却轿子更快,才出了半个脑袋,轿子突然加速又将她套了回去。

  南宫秋索性躺倒了,想从轿底钻出去,那轿子却也"咚"得落了地,将她罩死了,还差点砸到了脚丫子。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南宫秋慌了神。那四个轿夫却未应声,又起了轿子贴地疾行,在路口一个急转往岔路上去了。

  南宫秋苦无脱身之计,直被抬到了一荒无人烟处,才停了下来。南宫秋久听不见动静,这才小心翼翼探头出来。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四野渐暗,枭鸟凄厉,阴风四起。南宫秋湿衣尽已风干,连打了几个喷嚏,又冷又怕,小转一圈,极目荒草连天,蓬蒿乱如麻,那四个轿夫竟仿若幽灵般消失不见了。

  大着胆子走上几步,惊起了草丛中绿莹莹的磷火,一步一跟,南宫秋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却不小心踢到块石头,那石头竟骨碌碌滚了开去。睁眼细看,黄土底下竟是累累白骨,寒光森然。

  南宫秋顿觉脊背发凉、毛骨悚然,不由"啊"得一声尖叫起来退了两步,又勾到草根一下子跌坐下去,不知手上摁到了什么湿淋淋的东西,又"啊"地一声挣扎着蹦了起来。

  待南宫秋闻出手上的尸臭味,又见那黑云掩着半轮鬼月幽幽照在断碑残刻上,才知这里竟真是个乱坟岗。

  近处草丛中突然扑出一只黑漆漆的鸟,飞远了才传来"呜嘎呜嘎"的叫声。南宫秋又惊又怕,眼泪簌簌地就下来了。

  南宫秋"嘤嘤"哽咽着在坟堆间寻路,朝着月亮走了将近半刻钟,眼前赫然竟又出现了那顶轿子,心中一凛,脚下行错,崴了T T。

  这次第怎一个"惨"字了得。

  正荒坟冤鬼求告无门,远处闪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隐隐约约有人喊话。南宫秋撑起身子举目望去,见有人擎着火把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那人边走边四下打转,喊着自己的名字:"南宫秋~南宫秋~"

  听出是商丘西门家三少西门尹修的声音,南宫秋激动得挥手哭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半刻钟后,南宫秋加裹着西门尹修的外袍,紧贴着趴在他无比温暖的背上,由庄丁一路护送回昏鸦山庄。

  南宫秋和西门尹修两人原本是熟到不知男女有别的玩伴。三年前南宫秋被南宫老爹带去赴昏鸦山庄的七夕宴,如众多爱做梦的少女一样,南宫秋对魏长风一见倾心,张口闭口魏庄主如何英俊多才、天人风姿。西门尹修听在耳里甚是不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对这丫头远远不只是喜欢。

  爱便爱了,可南宫丫头眼中只剩下了魏庄主,其他男子都成了粪土,自己虽未被贬低到如斯地步,却也无法与魏长风相比,何况那丫头从未将自己列入东床之选。若真的告白了,只怕那没心没肺的丫头要笑个三天三夜,自己的面子却望哪里搁?于是忍了心思陪伴一旁,打闹依旧,嘻笑如常。

  爱慕魏长风者,多如过江之鲫,脱线如南宫秋,除了自己还有谁会看进眼里去。西门尹修只道终能等得魏长风娶了亲,或是南宫秋对他的念想淡去,不料她心血来潮一顶花轿自己将自己嫁了过去。

  急忙赶去昏鸦山庄,打定主意直接抢亲,却只听到魏长风辟谣。南宫川倒是毫不当心自己的小妹,安坐堂里闲闲喝茶。自己还是放心不下,跟着众人一路寻来。

  "……所以魏庄主并未想要娶亲,纯粹是十三殿下和凌公子胡闹。"

  "你也觉得我胡闹是不?"

  "你从小便胡闹。"西门尹修哂笑道。

  "哼!"南宫秋扬手在西门尹修胸口打了一拳,不过作势而已,有声无力。沉默了半会儿才道:"对了,你怎么找到我的?将我抬到乱坟岗,却是谁的主意?"南宫秋咬牙切齿,恨恨道。

  "呃,这个,我不知道。" 西门尹修不擅撒谎,差点露馅。

  "谁告诉你到这里来找我的呗?不说掐死你!!"南宫秋两手作圈,握上了西门尹修的脖子。

  "当时我听闻赶到山庄,却见众人四散来寻你,便也跟了过来,碰巧是我发现你而已。" 西门尹修调整好心态叙述道。

  当时魏仲只从轩辕纪和凌任那儿得到"乱坟岗"三字。昏鸦山庄北边的乱坟岗虽然不大,也无恶鬼作怪,却有奇门八卦。熟门熟路的魏仲领着众庄丁,却也好找。

  但确是某人作不经意状擦过西门尹修身边时吐出了"西北杨家坟"五字,方便他第一个直路寻来。不过就算是那人告诉他的,就一定是那人的主意么。若真是那人出的主意,可真是稀奇了。

  原本整人整到自己钟情的女子身上,该是火冒三丈才对,南宫秋那丫头须得只有自己才能欺负。但这世上又有谁有眼无珠,去生那人的气。莫说真存心报复他的人早一步就消失在这世上,他这次整了南宫丫头却悄悄来告诉自己,也确是有心了,不枉他爱管闲事的名声。

  "哈,你是要说我们有缘么?"南宫秋不信。

  "你我青梅竹马十载,还欠这点缘分么?" 西门尹修自嘲道。

  "也许还就是欠了今夜这么一点缘分。"南宫秋喃喃道。

  西门尹修未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出这种鬼点子的非那苏洛莫属!他来替我画像时,我就觉着不安心,定是把我画丑了。看我迟早好好报答他!"

  插花:
  苏洛:诶诶诶,怎么能不经调查研究就乱扣帽子呢??
  众瞥~
  苏洛:不是我啊!这回真的不是我啊啊啊啊!!!!(百口莫辩)

  苏洛么,呵呵~西门尹修不置可否,"你不用画就已经很丑了啊!"

  "你说什么?我好歹是榜上排名第九啊!!你敢说我丑!!"很久没拿这小子练拳了,正好出这一天的晦气,南宫秋就着西门尹修背上拳脚相加。

  南宫秋排到了第九不能不说不是因为这性子打的折扣。

  "要摔了,要摔了,诶诶诶!" 西门尹修作势一边歪倒,将南宫秋往地上送去。

  "啊~" 南宫秋不顾矜持,一把抱住西门尹修的脖子,将脑袋也嵌了进去,两腿一紧,圈住了西门尹修的腰身。摔是没摔着,待两人缓过神来,却都羞红的脸。

  "你好重啊!诶哟!"颠了颠背上的人,西门尹修加紧步子往山庄赶去。

  "哼~"

  终于将南宫大小姐背过了牌楼,进了庄门,六级正阶上边还有数十级山阶呢,若非自小习武,内功深厚,西门尹修的两只胳膊可真要废了。

  "南宫小姐受惊了。"魏庄主挑灯候着,将两人一体引进了客房中,又招了大夫来看,殷勤有度,绝无丝毫暧昧之意。南宫秋恍然,纵使设计捉弄自己的另有他人,在魏长风地盘上,无他默许也难以施展开罢。

  你既无心我便休,我南宫秋性本喧哗,偶尔跳梁,却也不是死缠烂打之辈,如此想来,虽仍有余情,不免凄凄,南宫大小姐还是终于对自己迷恋了三年之久的大众情人魏庄主死了心。

  大夫看过南宫秋肿得老高的脚脖子,又熬了点驱寒的草药端来。南宫秋高热上头,迷迷糊糊让西门小子喂到一半,南宫川后脚进了来。

  见南宫秋委顿的模样,心道今日难得叫小妹得了教训,让她长点记性也好,否则真嫁了出去,还是丢南宫家的脸。这样想着,将药碗从西门尹修手中抢了来,一边斥道:"这么大人了,还要人喂!"一边舀了一勺往她唇边送。

  南宫秋叫他一骂,清醒了一点,红着脸端过药碗来,一股脑儿喝光了。大夫点上了安神的熏香,惊疲一释,南宫秋昏昏睡去。

  第二日,南宫老爷闻讯赶来,本应教女无方、尴尬赔礼,却听魏长风替西门尹修保媒,去问自家那娇蛮女儿,竟然吃错药点头应许。也罢,有魏庄主主婚,西门那小子也确是良匹,诸项事宜皆由金玉堂与昏鸦山庄包办了,就在此地行礼,省了大笔花销不说,更是正好辟"谣"。

  请柬先发,三日之内,诸事齐备,收到喜帖的两家亲戚络绎登门,七夕宴上散去的一些宾客也半途折了回来。喜色由正堂的梁上漫出,廊廊大红的布幔,檐檐大红的灯笼,铺天盖地的红色一直延出外庄的门柱。百响的炮仗一联一联的放,直到将新娘迎进六重庄门,欢腾的禧乐喧天吹打、一刻不停,一直奏至司仪报吉时,院外庭前喧闹的人群慢慢静下来。大堂四墙上层层叠叠的吉联,正中是金光闪闪的双囍,香案上花烛如炬。

  魏大庄主主婚还是头一遭,魏季司仪嗓音清亮的唱礼中新人盈盈下拜。高堂座上,西门老夫人别别扭扭,西门老爷却很是满意,笑眯了眼。将新人送入洞房后,十里流水宴开席,直摆出庄门门口去,庄下村子的孩童也笑闹着来分喜糖。

  西门尹修回到宴席上敬酒,洞房里南宫秋自行扯了红盖头,卸了凤冠,坐在床边忐忑不安。前日还一心只念魏长风,不料今日便嫁作他人妇,而且是自己认识了十多年的做兄弟看的家伙,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应下的。

  西门小子也奇怪,两人彼此打闹疯魔成契,他又是哪只眼睛把自己看成女孩了?自那日坟场回来就突然转了性,对她温柔有加、呵护备至,酸得她鸡皮疙瘩一地。

  想着待会他就进来了,越想越别扭。南宫秋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合卺酒仰头灌了下去。觉着不够劲,抬手将那一整壶酒都送进了喉咙。

  待得西门尹修进得洞房来,南宫秋临阵怯场,只得寻了个权宜之计,稳坐床边道:"你说必助我将那日之仇报复回来的!说话不算,今晚不用上我的床了!!"

  "啊??娘子啊,我是答应了啊!可是我方答应下,苏公子就带着寒少宫主逃回洛阳去了。我们先成了亲,以后再去找他算账不迟啊!"南宫秋一心认准了苏洛做仇人,西门尹修也不好替他分辨,毕竟苏洛也是掺了一大脚的,便将新娘子、丫鬟、媒娘一竿子拨下水去的梢公是也。

  "我不管,哪日我大仇得报,哪日你再上我的床!!"

  "啊啊啊???不是吧??娘子??!!"西门尹修本来打算,既然要做夫妻,从此要对南宫丫头温柔一点的,可是自己软了下来,那丫头却不领情,愈加刁蛮跋扈。

  这时那合卺酒的后劲上来了,南宫秋觉着昏热,却也不愿除衣,就着厚重的霞帔将鸳鸯被往身上一盖,倒头睡了。

  "娘子,我们还没喝交杯酒啊!"西门尹修拎起桌上空空如也的酒壶,哭笑不得。

  床上南宫秋已经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地"嗯嗯"应声,一手开始扒拉衣领子,青丝缭绕间露出诱人的锁骨,在烛光下晕着蜜色的光泽。

  "娘子,还是我来帮你吧。"西门尹修脱了自己的喜袍,吹灭了花烛摸上床去……南宫秋被折腾醒了。|||

  "PIA~"一声巴掌伴着一声尖叫:"啊!!!西门尹修你个大色狼大□!!!你你你你你厚颜无耻丧尽天良啊啊啊啊!!!!" 南宫秋一把夺过被子将自己围了起来。

  "娘子,我已经是你相公了啊!"西门尹修捂着脸,悲愤至极。

  "我我我还没有答应让你上床!别别过来!!啊!!"南宫秋待要继续尖叫,西门尹修忍无可忍,无法可忍,扑过去将那可恶又可爱的巨高分贝声源给堵住了。

  沉重的镇压,燥热的炙烤,最熟悉的面孔,不曾有过的亲密接触,南宫秋一下子懵了,待要再反抗,气短了。西门尹修稍稍放开她,见她一脸呆滞模样,翻翻白眼,又认真地吻了下去,双手也放肆起来……平上入去、嘤嘤泣泣,谐矣。

  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合啊!|||

  插花:
  苏洛:喵的,我竟然写成BG了么??!!这篇的主角到底是谁啊啊啊啊??
  苏水纹:其实,其实,南宫秋是男扮女装……
  众:排山倒海PIA~

  ……

  前往洛阳的绿杨大道上,两匹皮毛光亮的高头大马并辔而行。夏末秋初,凉风拂面,天高气爽,却有人舍弃婚宴上的珍馐佳酿,携伴逃难。

  "为什么我要背别人的黑锅?"苏洛委屈道。

  "因为你太风流啦!"千夜一个弹指点在苏洛脑门上。

  "背黑锅和风流有何关系??"苏洛不解。

  "背上黑锅,又重又脏,你还风流的起来么?"

  "嘎?!"这……这个道理啊0、0??!!

  ……

  昏鸦山庄书房内。

  "魏长风,去年年秋凤凰山丹枫林……是怎么回事啊?"舒剑翎闲闲地翻看着《搜神记》。

  "啊啊?"哪只耳朵哪张嘴给我捅出去的啊?魏长风暗地里骂娘。

  "嗯?"说来听听嘛?舒剑翎嘻笑着斜瞥了他一眼,装暧昧八卦,其实内里火大。

  "没怎么回事啊!呵呵!" 那一眼若是换个台词配着说可真是销魂,魏长风这会却直冒冷汗,"呵呵!剑翎啊,那天南宫大小姐被你整得很惨哦?"

  见魏长风转移话题,舒剑翎也不在意:"怎么?你替她打抱不平啊?"

  "么有么有!我只是稍稍地有感而发而已。"
唉唉唉,青梅竹马十年,我竟不知剑翎也能如此……如此……恶搞,以后还是要小心应对,哪天招呼到自己身上,却不是好消受的。

  "哼!若是宣扬出去,南宫大小姐在昏鸦山庄地盘上如此受罪,天下美人都道原来风流庄主魏长风竟丝毫不懂怜香惜玉,你怕今生真就娶不到老婆喽!"

  "剑翎啊,恐怕南宫秋真就十一封书信发遍众姐妹,将我的名声搞臭了?你可要为我负责啊!"

  "啊?!"剑翎无辜望窗外,天好蓝啊,呵呵。

  "嗯咳咳,我是说,你都为了我的终身大事如此费心,我也应当,为你的终身大事做点力所能及的……"

  "你做什么了?"剑翎奇道。

  "我只是托了金玉堂的玉娘亲自去长安舒府向你爹提亲……"

  ……

  "诶诶诶!!剑翎!!剑翎!!剑翎……我错了……我……我亲自去提亲好了……"

  ……

辰月难留

  鬼节将至,家家户户折纸钱纸灯,备祭品摆案焚香。两人回到洛阳,苏水纹回家祭祖,千夜却不好跟随,留在了客栈,苏水纹召了个心腹暗影护着。

  既望,一地清霜,孤星隱隱,漸明,寥寥几盏孔明灯悬空浮动,为亡魂引路,眾鬼喧嘩,嘵嘵可聞。千家闭户,灯火惨白,万巷无人,凄清冷戚。街角風旋,带起纸灰残片,扑逐如蝶,遥闻犬吠,蟲歌寂寂。

  回客房獨坐窗前,月華入窗以照千夜。忽然屋顶异动,一人翻身由窗口跃入,竟是苏水纹。千夜开心得跳起身来,整个人挂了上去:"你怎么回来了?"

  "恩,祭完祖就来了啊!莫老板真胆小,前门后门都锁得紧紧的,要是别家怨魂要进他屋子,木门能拦得住啊?对了,给你带吃的。"

  千夜从苏水纹身上掉了下来,见他从胸前掏出一个纸包。

  "三婶做的糕点,皇宫大内也吃不着哦!"

  "难怪你胸口鼓鼓的?"摊开以后还是热乎乎的,精致的纹样被压得有点变形。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互喂着吃完了,甜蜜的味道。

  "还有这个。"苏水纹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两个红纸灯,一个莲花河灯,一个孔明灯。

  "红的?"千夜欣喜地接过,在手中旋着看。

  "我偷拿小姑的胭脂染的,差点被她发现了。我们在上边写字,然后去河边放。"

  "嗯!"千夜一脸兴奋却又皱了皱眉头,"不过,大红大红的,不会招来恶鬼吧?"

  "乌鸦嘴!招来恶鬼也是把你抓走!"苏水纹张牙舞爪地道。

  话声未落,窗外传来"沙沙嚓嚓、沙沙嚓嚓"的诡异声响。

  "听吧,恶~鬼~挠墙了。"苏水纹夸大嘴型,作势吓之。千夜霎时瞪大了眼睛,仿佛受了惊的小兔子。

  那声响停了一阵复又响起,"沙沙嚓嚓、沙沙嚓嚓",从窗口爬到了屋顶上,过了一会变作"骨碌骨碌"的声响从屋顶回到了窗边,千夜已是木然僵立、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圆溜溜的眼珠子随着声响转动,手中灯盏也掉落不察。

  突然一声凄厉的啼声破空而来,一道白影从窗前掠过,一个圆溜溜的拳心大小的硬物从窗口掉落,仔细看去,竟然有耳朵鼻子,嘴里尖牙,眼睛圆瞪,分明一个鬼面。两人眼睁睁看着那玩意儿朝脚边滚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什物就要碰到鞋帮子了,终于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千夜一个起跳,乳燕投巢、涸鱼入水般扑进苏水纹怀里。

  这个冲击力可不小,苏水纹抱着千夜转了整两圈才稳住,见他两眼汪汪将自己搂得死紧,真是吓坏了。

  一边摸摸一边安慰道:"没事没事,就是一个老鼠头叫老板养的老白(猫)踢下来了。老白可厉害了,一只猫罩着三条街,一年不知道抓多少老鼠呢!我家老头子花三两银子跟莫老板买他都不肯让。老白抓住了老鼠就爱逗着玩,玩得老鼠差不多没气了,就叼上屋顶去啃,啃剩的老鼠头就当蹴鞠踢下来,每天早上小二都要去扫免得吓到客人。今个不巧,叫老白踢进窗里来了。"

  千夜听着,埋在苏水纹肩上的脑袋稍微抬了抬。

  苏水纹将他转过来:"你看,就一个老鼠头。就算是荒坟炼狱里恶灵怨鬼,也有我呢?"

  千夜战战兢兢睁了眼,可不就一个丑了吧唧的老鼠头,这才先后松了两腿从苏水纹身上下来,大半个身子还是依偎在苏水纹怀里,双手也还是搂着不放。

  "我说你好歹一个少宫主,胆儿这么小,怎么闯江湖啊?"苏水纹环着千夜安抚孩子般晃着。

  "我不怕人,就怕真有鬼。"千夜声音还有点闷闷的。

  "我却觉得这世上有些人比鬼可怕得多。喏,这个是我周岁时娘去城隍庙求来的,二十三年来我是一次也没有遇鬼,灵验的很,给了你吧。"苏水纹摘了腕上一根穿了几颗银豆的红线给千夜系上,边系边道"大鬼小鬼,勿近身来,好(音吼)啊!怨鬼厉鬼,靠边溜开,好啊!"

  千夜见他吼得煞有介事,不禁笑出声来:"这却是什么风俗?"

  "这是我娘家乡驱邪避鬼的说词,给小孩子戴符时,大人们要围成一圈吼出来,好叫那些鬼怪听见,吓得远远的。"

  千夜抬手看看系好的链子,在苏水纹唇上飞快地印了个吻,低头道:"我们去放灯。"

  苏水纹盯着千夜羞红的脸,一个激灵,强自按捺下索要深吻的冲动,只答道:"好。"这要是一冲动灯可就不用放了。

  两人到了水边,放河灯的百姓都已归家,只剩一地青灰,几处燃了一半的残香,几碗米饭糍粑。河边草丛中卡着两三盏上游流来的的河灯,远处河面上白莲摇曳流光。掏出火折子点燃唯一的红莲放入河中,待它汇入河心的白莲丛中,众星拱月一般。

  千夜不曾放过孔明灯,很是兴奋,要亲自点火,点完却不舍得放手。

  "你喜欢,明天多弄几个来,我们还来放,天天放都行。"

  "你说的啊,不许食言。"千夜这才放了手。明黄的火焰,朱红的灯罩,冉冉升起如旭日一般,远处游移的白色灯盏和中天的月亮都失了颜色。只盼写下的愿望能上达天听,月老红娘有灵,许他俩白首同心、生生世世。

  玩兴正起,两人牵手四处逛,过了石桥去河那边,良民宅户,冤鬼不闻,月明星稀,风高云漫,天地间只剩了彼此,彼此眼中也只剩了彼此。

  回程路上,千夜脚下踢到一个什物,本来不甚注意,却那红底黑字格外分明,原来方才放上去的孔明灯不知何时竟坠了下来。油尽灯枯而落本是自然,却偏偏撞在眼前,教人灰心,那大红焉支染的灯罩撞在地上,变了形皱成一团,淹没在夜色中,晦暗如蒙尘灰。

  "什么东西?"苏水纹回身问千夜。

  千夜狠心一脚,将那灯往旁边一踢踢进草丛里,笑道:"没什么。"

  第二天苏水纹再说去放灯,千夜装作另有兴趣,拿旁的事绕了过去。
  ……

  这日苏水纹醒来,一觉香甜,却浑身觉得不对劲,看窗外日上三竿,分明过了巳时,自己向来都睡不过辰时的,又非中了迷香之类,身边千夜也不在,枕衾已凉。外院安静得令他难得发慌,虽说千夜那一干侍从向来无甚存在感,但屏息细察,方圆十丈内无人音,都到哪里去了??总不会是千夜童心大发,要与他捉迷藏。

  忆起昨夜千夜情热如火,缱绻销魂不足道,痴缠不休却反常。前些天,千夜道,日日游玩,有些倦怠,中原风光好,西疆亦不急着回去,又到长安,惯见繁华,便在城郊置了座小院,终日画像临景。

  苏水纹披衣而起,前襟也未系,一路喊着"千夜"奔出去,到了两人常去垂钓的寒潭边绕了一圈,却鬼影也无一个。再回小院转遍,院内物事无丝毫变化,井边木桶依旧,梁上燕子双飞。进了画堂,清风过,玉镇下素宣翻卷,苏水纹抽了出来随意翻看。自己作画多是随手泼墨勾点,画过便扔在一边,千夜却整理的一丝不乱,甚至要拿去装裱,自己无心笑他:"装裱了好拿去卖么?"却不想勾起各自的心思来。

  自己只当风过无痕,面上装作无动于衷,暗地里常常不觉失神,也许其实更叫千夜偷偷看进心里去,道他依旧对池忧潞念念不忘。不忘是真,也迫着自己不再相念,自以为性本风流之人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一边自觉不自觉地对千夜越发宠溺起来,莫非爱纵过头,反泄了自忖亏欠而刻意弥补的心思。

  就这前尘旧事,千夜心下早已明了,也不至于就让彼此隔阂了,要千夜狠心同他决断吧?怔愣间,不觉松了手,画纸纷飞,散落一地。俯身一张一张的拾了起来,若有所丧,再细想便是缺了一张鸳鸳戏水图,那夜戏词之作后隔天又在词下边角添上了一对交颈小鸳,其实是画衬词而非词配画。

  不用想,千夜对自己用情至深,除非自有不能说的苦处,却何如舍得抛下他?况且千夜的耳疾还要求得师祖医治,虽说还有三年之期,总要人在身旁看顾好才安心。苏水纹定了心思,施展开流星追月的轻功,往长安城青冥堂分堂赶去。

  一进堂口,直撞上一个紫衫黑袍之人,分堂主苏燕飞也不与其寒暄见礼,只拉了他衣袖急急道:"三叔,我要知晓广寒宫少宫主寒千夜的行踪!"

  "你小子还敢问起他?皮又痒了吧?当年一个凌云霄,就没让你长点记性?摊上一个池大老板,毁了青冥堂声誉不够,又来一个寒千夜!!天下女人都死绝了不成?"亲亲三叔玉指摇颤,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是你们逼他的!!??"苏水纹一口气闷在胸腔,掉头欲走,"他必是回西疆去了,你不帮我,西北分堂自会卖我面子,我总要找到他,和他在一块。"

  "回来!!青冥堂还未丢脸到不先管教自家人却去威胁外人!你爹下了无情铁令,这回却是容不得你胡闹了,"
苏燕飞放柔了语气,仍带强硬,"他已经代你向八王的郡主求了亲,皇上指婚,婚期就定在重阳。"

  苏水纹转过身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蒙我的吧??我何时要娶八王的郡主了???那个刁蛮的婆娘?!!"

  "二姑姑给你的信。" 苏燕飞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与他,苏水纹拆了开来:

  "纹纹宝贝儿亲启: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姑姑先亲个,嗯么么~

  前日闻得你又上了山,二姑姑很是忧心。大哥功力日渐深厚,去年闭关修炼,出关后据说是突飞猛涨,日进千里,你快把流星追月步炼个炉火纯青,否则再犯在他手里,你的小屁股恐怕挨不起啦!

  至于八王郡主那里,我这就替你去摆平了,夜幽殿里我先替你说去,那位还是会听进我的话的。

  可惜广寒宫俺也不熟,大哥把各堂消息封死啦!我从别处偷偷打听来的,你往西北轮台县去寻就对了。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了,广寒宫就那么一个少主,他家大人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你不如缓一缓,等广寒宫里的大人们先消了火再上门去下聘。要把美人带回我看啊!!!

  还有你弟弟颜寞呀,没降了轩辕,别叫他回来。

  二姑姑苏袖儿/~
  戊子年 七月廿三"

  "跟你说什么呢?诶诶诶~~~"

  这么说千夜是让他家大人给带回去了,为什么连一个口信也不留给自己呢?

  苏水纹面皮抽搐地看完信,不理会一旁好奇的苏燕飞,冲去前院,抢了匹马就绝尘而去。

  俺想写"归去向广寒" 广字出律 哭~
  某只邪恶啊邪恶 XXD 难道真索欲求不满 0.0 ###

  回头从广寒宫说起,广寒宫不大却很神秘,甚至比百越太姥宫还神秘,太姥宫一听便晓得在太姥山,而广寒宫连西域本地人都说不清它在哪。也许一宫数院散落于沙漠腹地之隐蔽绿洲,也许地河暗道通入天山山体内冰凌雪洞。谁让它远在西域呢,出了嘉峪关,青冥堂也无法尽情地施展神通了。

  除了地点,还有其不世绝学。

  苏水纹至今不明那日是如何睡过头的。快马加鞭往西北宝鸡县赶了大半天路,只盼那里丐帮的熟人能绑上忙,路过一个茶寮时,茶寮主人与客人一句对答窜入耳中,"明日廿五你儿子……"明日竟已是廿五??难不成自己在小院里无知无觉一睡七日整,苏水纹不禁怀疑千夜施了什么诡异术法。

  真已过了七日,若千夜有心要躲,老爹故意为难,丐帮的朋友恐怕也无能为力了。不管千夜如何躲他,都只能回西域广寒宫去,只要广寒宫不拆庙,总会找得到。

  一路行来,不觉皮裘春装换了轻绸夏装,连身边之人也……苏水纹不禁自嘲。忧潞因为他的隐瞒欺骗而离开他,千夜却到底是为什么呢??

  苏水纹按原定计划赶到宝鸡,好不容易将丐帮八袋弟子毛毛从稻草堆里挖出来,又在城郊破庙乞丐窝里烦躁不安地等了两天,身上都长跳蚤了,只得到千夜一行人在天水湖畔失去踪迹的消息。

  天水湖畔风景好,却不是整天蹲墙角或走门串户的丐帮弟子的去处,没有特意派人盯梢,青冥堂也搜集不到准确情报。苏水纹只与毛毛约好,有消息及时通个,澡也不洗了,又赶去天水湖,希望可以发现千夜的踪迹。

  郁郁青翠分开两边,入目一片金灿,夕阳映水,云影中铺开一道天路。苏水纹却无心欣赏,系了马,低头猫腰在湖边转了个遍,什么都没有找到。就算有何人迹,昨夜一场雷阵雨也冲了个干净。无比颓丧地靠坐回系马的那棵柳树下,将脑袋也敲了上去,侧头间仿佛看见什么,那树干上刻了字,刀疤未枯。

  苏水纹伸手细细地一笔一划数过,"千~夜~水~纹~"四字一排,仿佛能见千夜刻字时的认真神情。

  "千夜~~~~千夜~~~~千夜~~~~千夜~~~~千夜~~~~千夜~~~~"苏水纹突地站起身来,跑向开阔处,边旋着身子边大声喊,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一直传到湖和森林的的那一边,千夜却听不到。

  终于喊累了,两手撑膝俯下身子来,望着地上拖着一个虫尸的蚂蚁群呆了半晌,却更定下心来,要找到他。既然一路到了这里都是西北向,千夜必是急着回广寒宫,知晓了大概方向,又认真想想二姑姑说的"缓"字,苏水纹也不很着急了。

  多天没有好好洗洗鸟,苏水纹扒了衣服压在包袱下,下水去搓澡。冰凉爽快,兴起一个猛子深深扎下去,游了很远很远,直游了一个半来回。天色渐渐暗下来,天际泛起晖色,水色渐幽,岸上林疏处树影支离。

  苏水纹正游回岸边去,经过湖边一块□大石时,突觉有异动。轻手轻脚地攀上去,只见暮霭中一个劲瘦背影,墨色长发披洒在白皙的裸肩上,修长的指拂过线条优美的手臂,一仰头,水珠沿脸颊滑落下颚、喉结与锁骨……天神一般。

  "谁??"看呆间,那长睫下一个凌厉眼刀甩来,接着是雷霆万钧的掌风扑面而来。苏水纹条件反射,从石上跌回水里,那大石晃了几下,竟没有炸开。

  "呼~好险好险!"苏水纹拍着胸口,却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眼前那块石头从里头裂开了。少林般若裂心掌??苏水纹嘴角抽搐。

  再探头出去,只见那人已经潜回岸边,风袭云卷般迅速地换上了衣袍,白底上赤云纹盘绕似怒放的红莲,煞是好看。见他不再刀掌相向,径自离去,苏水纹也上岸换了干净的衣物。

  在湖的西岸找了棵大树,爬上去看东山上初升的月亮,看月光挡住星光,洒在湖面上,又还复成星光,听草间虫歌寂寂,风中树叶沙沙,听夜色里小朵小朵的野花绽放。突然想吹洞箫,才记起云水已托师傅带去峨眉山了。和千夜在一起时,笛箫弦琴都是不碰的。

  清晨从树上爬下,悲痛腰酸的,苏水纹伸了伸懒腰,持剑小舞一阵,舒展开筋骨,又打马往西北去。

  前方马蹄声隐隐,驿路兜转间,现出单人独骑,扬鞭猎猎,英姿飒爽,白袍翻飞红莲展,不是天水湖畔那人却是谁。昨夜未及辨清他摸样,超马间,苏水纹不禁转头看他,不看还好,这一看,竟仿佛望尽千年。

  素颜如梦,恍若隔世曾缅。

  修眉入鬓,星眸含秋水,静如潭,深若渊,琼鼻挺秀,唇若点丹朱,略丰润而显冷峻。温朗如玉,风华似雪,却王者之气难敛。

  本已超过一个马身,两两相望间,马儿似通主人心意双双停了下来。

  "兮~兮~"苏水纹很困难地将眼前这位帅到没天理的帅哥和当年昆仑山上那位青梅竹马的冷美人联系起来。

  "咻~"音效切分场,回到十七年前,昆仑山玉虚峰缥缈幻境,雪峰巍峨,圣洁如莲。

昆仑往事

  "娘啊~~~娘啊~~~娘啊~~~~呜哇哇哇哇哇哇哇~~(>_<)~~~~
"6岁滴小水纹发觉被娘亲抛下后,坐在玉虚宫太清殿前玉阶上,望着脚下茫茫雪海、危危魂崖嚎啕大哭。昆仑掌门夫人表姑姑玄觞百般安抚无用,掌门师傅玄音道长头痛不已。

  直哭了三天后,天山派大弟子欣寒带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来。一袭纯白狐裘披风裹得娇软,披风下云锦绣裙、金锁玉挂。上了殿前玉阶揭下风帽,露出两个圆圆的乌黑发髻,一张粉嫩小脸看得出日后必是人间殊色,眉间一点朱砂、明眸皓齿入画,真个如珠如玉,神仙童子。

  只见'她'经过小水纹身侧,斜睨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入殿去,任是无情也动人。

  小水纹本就哭累了,娘也不回来,刚抽噎完了,突然来了个漂亮姐姐,不能被笑话了,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跟了进去。才在殿门边一探头,就让师傅发现了,师傅给那小姐姐号完脉,便招手让他进去。

  "昨天新收了这么个小徒弟,两个孩子正好作伴。"

  乖乖站到师傅座前,玄音道长慈爱地揉了揉小水纹的脑袋,小水纹半低着头忍耐着,忍不住一翻白眼,正和对方的目光对上,那乌黑的眸子清冷迫人,却又流转着月华流水似的迷人光华。

  从此,小水纹万劫不复了。

  漂亮姐姐名唤兮兮,长得仙子似的,声音更是清泠动听,却不爱说话,半天才出一声"嗯"或者"啊"。小水纹成天围着'她'缠闹不休,摘花献宝,蹦跶不已,只换来'她'冷漠回应寥寥可数。

  说完全不受伤不可能,小水纹总是收拾起一地心碎,又再接再厉,奋起直追。

  因为受人追杀,轩辕熙被迫男扮女装,途中又身重蜀中唐门也无解的奇毒,要在玉虚峰治疗上一个月。这一辈昆仑弟子大多学成下山了,雪峰上只剩掌门一家和三五个仆从,冷清无比,除了拔毒的时间,有个小烦人精跟在身边好像也不是很烦人。

  这天缥缈幻境入口前来了个山下村民,说是神兽出没,夜袭乡村,叼走稚儿幼子,咬伤众青年壮汉,妇人啼哭,叟媪断肠;县城里来的捕头带了铁网筋索,同本地猎户的雕弓药箭一处,昼寻夜伏,数天围堵不成,反被戏弄,村中长老亦束手无策,只得来请仙长帮忙。

  难得师傅亲自下山,小水纹当然软磨硬泡也要跟去,又敲了敲兮兮卧房的门,轻轻推开一缝,往里头道:"兮兮兮兮,我们一起下山去玩吧,山上待了这么多天,多无趣啊!"

  正在泡药浴的轩辕熙居然被打动了,冷声道:"关门,"又补充道,"我换衣服。"

  小水纹吐了吐舌头,后退一步关上门,心道,兮兮皮肤真白。

  紧跟在师傅身后,峰回石转,雪沉路现,小水纹兴奋得小脸儿红扑扑:"一二三四五,下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一阵狂风刮起,瞬时叶卷雪漫,水纹忙着揭下覆上脸面的大氅领子。

  "后面就是它。" 难得兮兮主动出声,虽然音调依旧清冷。

  "咦?你也会?" 却不道,那老虎当真到了自己身后。

  不及多话,却见师傅长手伸来将两人捞起,同时腾身跃上近旁一棵松树树杈上,嘱咐道:"抱紧树杈好好待着。"小水纹乖乖抱住。

  "道长让你抱树杈。" 兮兮语带讥讽。

  "哦。"小水纹发现自己抱错了,讪讪松手又不小心一个摇晃,还好兮兮援手握住他手臂。

  "兮兮,你真好。" 小水纹终于抱准了树杈,对着兮兮眼冒红心。

  "…………"轩辕熙无语。

  "快看快看,真的是老虎!"看树下,师傅正同一只身长丈许,通体雪白的碧眼巨兽相搏。巨兽扑掀剪吼,风生云变,师傅辗转腾挪,翩然似仙。回合穿错,煞是精彩,小水纹不时拍掌叫好,给师傅鼓劲。

  不到半炷香,玄音道长的长鞭已经套上了巨兽的脖子,那巨兽通灵,知晓玄音无心伤它,亦不再挣扎反抗,只甩了甩脑袋,玄音便将长鞭解下复缠回腰上。小水纹与轩辕熙一同从树上跃下,三人跟着一虎去它的巢穴。

  那白虎一步三回头,似在拖延,见身后三人步伐坚定,方向感极强,毫无转圜余地,只得收起绕圈圈的心思。

  半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了一处断崖,崖边生了一棵歪脖子松树,隐约掩住一个幽深洞口,白虎轻轻巧巧地跃入,玄音道长紧跟,小水纹与轩辕熙随后。

  洞口宽六尺有余,渐入渐宽至二三丈,光线充足,别有天地,石室三进,石凳石桌石床俱备,想是昆仑师祖一辈隐密修炼之所。

  最里头还有天然温泉浴池一处,两个未满周岁之裸身婴儿嬉闹其中,相互拍水间,险险沉底,一扑腾又扒住了池沿。见有生人来,同时瞪大了双眼。

  玄音道长伸手去抱,两婴儿顿时嚎啕大哭,手挥脚踹,道长脸上"PIA"地挨了一下,眼斜口歪。小水纹见状"哈哈"大笑,轩辕熙倒是懂事,上前去接过一个,也不曾安抚,那婴儿自然消了声。

  那白虎对稚子恋恋不舍,一路跟出了洞口,直跟至时有人迹之山口,分明心有不甘。二子亦回首相望,双目盈然。

  玄音道长仰天长叹:"造化弄虎啊~"遂取袖中瓷瓶一个,倒丹丸一颗,抛给那白虎。白虎张口接下,坐地以示感激之情,不复跟从。

  玄音道长亲将二子送回村中,并嘱咐道:"此二子因缘际会,得白虎衔仙果相哺,天资难抑,若双亲舍得,数年后可送其至缥缈幻境,贫道必用心调教之。"

  二子双亲感激涕零、跪地叩首,县城捕头抱拳相谢,众乡民欲设宴款待,玄音坚决辞拒,小水纹惋惜不已。

  回到山上第二日,小水纹便拖了轩辕熙复去寻那白虎。辗转不多时,便寻到那处断崖。入了洞口却不见那白虎,只觉脚下阴风渐起,洞中深处传出"唬唬"嘶声,声渐大渐近,小水纹却只是略生惊疑,原地思索。

  "笨蛋!快跑!!!"轩辕熙一手扯了小水纹往外飞奔。

  "吼~~~~~~~~~~~"一声震天撼地的狂啸带起洞中尘沙窝草,扑面而来,洞中窜出一头凶猛黑兽。小水纹只瞄到半个黑影,便双腿发软,迈都迈不动了。要不是轩辕熙死命拖着,真要葬身兽腹了。

  "快快快快!!!"跳上悬崖,小水纹的双腿恢复了状态,轩辕熙便松开了他手。两人双手在头顶乱挥,恨不得脚下踏了风火轮,只悔平时没多花点时间练轻功。

  穿林绕木,一路狂奔,翻滚下不知几道沟壑,小水纹终于灵光一现:"这边这边!"拉了轩辕熙临时躲进一个石缝里。

  "进去进去!"小水纹将轩辕熙往里头推去。

  "吼~~~~~~~~~~"那黑兽探头进来张嘴撕咬,叼走小水纹一片衣角。

  "呜哇~娘诶!!好险好险!!"还得进去点,这石缝咋外大里小啊?于是两人只得头脸相贴,手脚交放,窝在一处。

  小水纹抽了抽鼻子,脑袋里头乱转,兮兮身上好香,好想趁机偷个亲亲。

  轩辕熙暗道,哪里来的幽香……这小屁孩成天上蹿下跳,浑身没一处安分的,就算是雪山冰寒,也该带点臭汗味吧,何况方才一路奔命,自己也出了身汗。

  那黑兽在石缝外踱来踱去就是不走,这时两人方看清楚了,竟是一头长近一丈的黑豹。小水纹心中骂道,娘的,俺一属虎的竟然叫豹子追!!还有没有天理了??!!

  那黑豹见两人躲入石缝不出,竟正对着石缝坐下了。两人几乎可以辨出黑豹脸上带着隐隐邪笑。

  一盏茶过后,小水纹小心翼翼地摘掉轩辕熙发上一根草茎,轩辕熙白眼。

  又一盏茶过后,小水纹扭了扭身子,轩辕熙瞪他,小水纹立马不动了。

  又过了一盏茶,小水纹又扭了扭身子,轩辕熙还没瞪呢,小水纹可怜兮兮道:"我想尿尿。"

  轩辕熙满脸黑线,眼色如刀,你要是敢……

  小水纹眼泪都要出来了,终于,救星来了。听外头一声低啸,那只白虎找了来,一虎一豹沉鸣对答。

  那白虎伸舌舔了舔黑豹的脸,将脑袋枕在黑豹颈子上磨蹭。黑豹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但又甩甩脑袋,像是表示不欲离开。白虎绕到它面前坐下,黑豹将脑袋转向另一边,白虎伸头去将它拨回来。

  反复数次,黑豹终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无奈起身。白虎紧跟在它身后,离开前往石缝中回头一望,温柔似水,却又仿佛忧伤难抑。

  "终于走鸟!!!"两人仍是心有余悸,小水纹憋不住尿意从缝中飞窜而出,撩起衣袍前摆,解了裤头,直接对着黑豹坐过的地儿一泄如洪。

  "呼呼~"浇灌完脚下昆仑净土,心情舒畅无比,整理整理衣装,回头却见兮兮走得只剩背影了,忙追赶上去,"兮兮兮兮,等等我呀!!!兮兮~~~~"

  晌午一过,不等师傅催促,小水纹乖乖自去溪谷去练轻功。蜻蜓点水、踏雪无痕、飞岩走壁、逐影追风,积极得让人咂舌,后到的玄音道长想训话都找不到借口,只敛去面上喜色悉心指导。

  勤练了一整个下午,晚归饭毕与兮兮对弈,小水纹依然后劲十足,智勇百倍,带领黑子众兵一路冲杀,围追堵截,势敌一员猛将。轩辕熙后发制人,沉着应招,尽显帝王风范,明里调兵遣将,敌来我挡,暗中多方占位,稳若泰山。

  小水纹倒也不是一味拼死之辈,子子巧设机关,诱敌深入,只等轩辕熙陷进埋伏,便要四合围困。
却一个疏忽叫轩辕熙留眼做活,他处又起东山。一局下来,仿若身在沙场,马嘶风吼,喊杀震天,战车滚滚,枪戟如林,弩弦铮锵。鸣金收兵,小水纹输了三目半。

  收子再战一局,各自分色拣拾,却人小手短,攀桌间小水纹不小心打翻了兮兮的棋盒,忙一个跃起伸手欲兜回,却是小题大做,弄巧成拙,整个人跟着翻下桌去,落地间,一手不自觉得往兮兮身上去扶,哪里都没扶到,却错按了一处地方=
=|||兮兮两腿之间……

  两人瞬间都刷白了脸,兮兮半是疼的半是气的,小水纹半是囧的半是吓的。

  "兮兮……你……你……"小水纹迅速收回爪子,苦了脸。

  "做死啊!!!!!!"一巴掌推开小水纹,第一次发出如此激动、摧兰折玉、崩山裂地的声音,兮兮强忍着眼中翻滚的泪花,站起身来望小水纹身侧狠踢了两脚,飞快的跑回卧房里,哐地甩上门,栓了起来。

  "诶哟!"小水纹揉着被踢得生疼的半边屁股,坐在原地等着回神。半柱香后,终于梦幻游般地回了自己卧房,在床上煎了一整晚的带鱼。第二天不负所望,焦出了两只熊猫眼。@A@###

  早饭时。

  "兮兮怎么还不来吃饭呢?纹纹去叫下。"

  "表姑姑,我有问题问你。"小水纹兴趣缺缺地扒拉扒拉着饭碗,停了下了。

  "嗯?你问哪。"

  "男孩子和男孩子能不能成亲哪?"小水纹低头小小声地问。

  "嗯?"- -~表姑姑玄觞没有听清,偏头眯眼。

  "男孩子和男孩子,能不能成亲哪?"小水纹抬起头大了点声。

  "啊!?"( ⊙ o ⊙ )
哟,瞧这黑眼圈,这可怜兮兮的小摸样,玄觞听明白了,"这个,当然不能啦!"俯下身子拿肘子捅了捅小水纹,"你才知道兮兮是男孩子啊?"

  "你们欺负人!你们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小水纹憋红了脸,拿碗在桌上重重一放。

  "那是因为兮兮被人追杀,要乔装改扮啊!我们以为你和兮兮那么好,兮兮自己早就告诉你啦。"

  "你们故意的!你们是坏淫~~~"说完小嘴一撇就下桌了。

  "把饭吃完啊!"

  "我去叫兮兮吃饭。呼~"小水纹长出了一口气,换下一脸阴郁,"噔噔"跑开。

  "额~哦。"玄觞健忘了。

  (幕后:
  玄子:苏,明明是你健忘- -~
  苏:的确是我健忘)

  "兮兮兮兮,吃饭啦!"里头没动静,小水纹知道兮兮在呢,"兮兮,昨天是我不小心,对不起啊!"无限委屈继续拍门道,"兮兮,你为什么都不说你是男孩子啊?我都不知道。"

  "……如果,我是男孩子,你还会不会理我?"终于里头出声了。原来兮兮是喜欢被他缠着的,一边喜欢被他缠着,一边又摆冷脸给他看,兮兮真是别扭啊O(∩_∩)O哈!

  "啊?怎么会,不管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都和你玩。就是,就是以后我不能娶你了,唉~"小水纹叹着气,小脑袋往下一耷拉。

  "笨蛋!"冷不防脑门上吃了一记爆栗。

  "诶哟!"原来兮兮开门出来了。

  "去吃饭吧!"

  "你不生我气了?!"小水纹立马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嗯。"

  "嗯,我们去吃饭~"两只小手牵在了一起。

  "娘~"半夜里小水纹房里传出一声尖叫。

  从床上坐起,小水纹全身绷紧,一身冷汗。月光幽幽地透进帘子,一地斑驳,一闭眼,那只黑黑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又直扑而来。

  "纹纹宝贝,怎么啦?做恶梦啦?"小姑姑师娘举着烛台进房来,拨开床帘,在小水纹身边坐下,摸摸他脑袋。

  "没事没事,你回去啦!"小水纹装勇敢。

  "一个人不怕咩,要表姑姑留下来陪你睡?"

  "不用不用,男子汉大丈夫,还怕做恶梦,笑话!" 小水纹装大人。

  "那烛台留着。"

  "月亮这么好,不用不用。"小水纹将表姑姑师娘连同烛台一起推出门去,瞥见外头一山月色映着雪色,琼庭玉树,真是美好。

  才关了门坐回床上,窗外夜空中一抹黑云飘过,月光暗了许多,满室突然生出浓重的阴影来,小水纹慌忙拉上窗帘往被窝里钻。又仿佛听得远处山崖上猛兽低吼,一个哆嗦蜷到床角。却见对面床柱上仿佛立了一个红眼横须,青面獠牙的鬼王,终于顶不住又一声尖叫,光脚跳下床冲出房门去。

  猛冲到廊上,不觉便已奔至兮兮卧房门口,"梆梆梆"狂拍门:"兮兮兮兮~兮兮兮兮~开门啊!"

  轩辕熙正好梦,梦中和母妃在一处说笑,连父王也和善地夸奖他,突来一个晴天霹雳把他给劈醒了,强忍怒气去开门,全身寒气还未释放,却叫那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后变本加厉的烦人精给扑住了。

  "兮兮,我房里有鬼啊~"

  "鬼?你幻觉吧?"

  "真的有啊,嘴巴这~么大,尖牙这~么长,胡须这~么长!"

  "切~" 轩辕熙明显是不信,自回床上去睡。

  小水纹栓了门,跟着也爬上床去:"兮兮,是真的啊,我真的看到了啊~就在我的床柱上!"

  "你上来做什么?"

  "兮兮,我要在你身边保护你!"小水纹说得一本正经。

  "我是男孩子啊!"

  "那,那换你保护我吧!"

  "你也是男孩子啊!!"

  "那,那我们相互保护!"

  "呵呵~" 轩辕熙嘲讽地勾勾嘴角,白眼一翻倒头睡下。

  "被子分我一点。"要来一片被角,小水纹心满意足地在兮兮身边躺下。轩辕熙无奈由他,背过身去作罢。

  一个月时间一晃而过,兮兮要下昆仑去天山了。小水纹心想若是撒泼打滚能留住兮兮,我啥子风度也不要了。看着兮兮在屋里收拾着换洗衣物,知道必是留不下人了,小水纹赌气地把自己关房里,窝进被子里去。您下载的文件由www.2
7t x t.c o m (爱 去 小 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纹纹宝贝呀,兮兮要走了啊,你怎么不去送送他?"

  "表姑姑,我不要看他走。"T T小水纹看样子要哭了。

  "可是兮兮真的走了啊!"

  "啊?已经走了么?"小水纹慌忙坐起身来。

  "还没,还没,在天门崖桥头等你哪!"

  小水纹踩了靴子就往外奔。才两步又回头,一掀床被,将一个小玩意攥手里,又冲了出去。

  "嗨!"玄觞叹着气跟上去。

  "兮兮,这个给你。"小水纹把手中什物递了过去。

  轩辕熙接过一看,是个巴掌大的竹马,青翠可爱。勾了一下嘴角,却是难得真心的微笑。他知道那个竹马是小水纹的娘亲做的,小水纹很宝贝它。将竹马放进包裹里,复掏出一根簪子。百年桃木,乌棕光亮,新月形状,簪尾雕出三支合并的凤翎,棱角分明,英气而不花俏。

  烦人精老爱爬树钻洞的,束了发髻还不如披散着齐整,这个簪子他若用了,必定不知卡在哪条藤蔓上,掉进哪个缝隙里。想了一想,却还是给了小水纹。小水纹很是欢喜,鼓起勇气扑上去亲了轩辕兮一口。

  "恩MUA~"口水声,男孩子不能娶男孩子,亲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真的很想亲啊!亲都亲了啊?!还是很想和兮兮成亲啊!为什么男孩子不能娶男孩子啊?T T

  轩辕熙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被占了便宜,却不晓得如何发作,只涨红了脸木杵着。一旁欣寒和玄音道长叙完话,抱拳拱手正式作别。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见欣寒护着轩辕熙上了桥,雪影茫茫,云气迷蒙间,疏影渐行,失色入景,小水纹忍不住双手做喇叭喊话过去:"兮兮,你等我!!!我以后去天山找你!!!!!!!"喜见兮兮回头一瞬,那抹纯白的身影却已被迷雾隐去,消失在吊桥尽处,只把那发簪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邂逅相遇

  苏水纹盯着眼前人,从右边眉稍到左边嘴角,细细地扫了一遍,娇嫩美人长成了英挺男儿,的确如假包换是当年那个轩辕熙。

  "兮兮,是我。我是,水纹。"心情复杂得无可名状。

  当年的小圆脸已经无迹可寻,眉目形状其间神情却隐约还在,左眉眉头上一点棕痣赫然。轩辕熙也将苏水纹认了出来,面上却不甚惊喜,只恍然道:"是你,多年不见了。"

  "额,确是多年了,"苏水纹忆起总角之诺,不免讪讪,"后来,我去天山找过你的。"

  "我,知道。"分别第三年小水纹就找来了,当时自己故意避着不见,让他白跑了几万里,心伤而回。也许童言无忌,也许童心无欺,却原来已经动了心、却怕当了真的是长了他四岁的自己。第二次他来天山又是三年以后,恰逢自己出山错过了。

  "哈!一转眼这么多年了,从前的事你还记得么?"相交一月而已,却记了三年,兴高而去,丧气而归,毕竟当时年纪尚小,后三年仍记得自己单方之誓约,种种执着却渐已淡忘。

  "我,不记得了。"轩辕熙稍稍偏开了视线,就算记得又如何,当年放了手,便是十七年时光隔阻,非一个笑脸能化去的生分。

  "也是,都那么多年了,"苏水纹也不甚在意,笑笑罢了,"对了,你这是往哪里去?"

  "回天山。"

  "额,真巧!"

  "你……"时隔多年,不会还惦记那相寻之约罢。

  "啊,我要去寻广寒宫。天山是你本家,还请带个路,尽个地主之谊啊!"原来如此,轩辕熙自然应下。两人并辔疾行,不再多话。

  夕阳落山前,两人遇上了一队东来的胡商就驿路旁露营。一个热情的小姑娘领了他们去拜见族长,相谈甚欢。夜幕降临,圆月爬上半空,烤肉香中笑语欢声,商队中的年轻人都聚到了中央搭帐篷前的火堆旁载歌载舞。二人亦借光席地而坐。铿锵的琵琶、优雅的箜篌、豪放的歌声、热烈的舞姿、熊熊的篝火、驱散了初秋的萧索寒意。

  如此氛围下,苏水纹与轩辕熙之间十多年的隔阂亦似乎如春雪般消融了。苏水纹忆起寥寥几件印象深刻的童年趣事,轩辕熙纵是的确淡忘了,听到令人捧腹处亦不禁莞尔,再后来已是粲然了。

  但说到今次天山之行,轩辕熙却不欲多话,苏水纹亦只将相寻广寒宫少主寒千夜之事一言带过。

  轩辕熙与皇族有戚,儿时苏水纹便隐约知晓,后来学成出山回了洛阳总堂方知他乃是燕王(四王爷)长子,当年太后喜他聪颖可人,养在身边。长了四王爷的势头却招了黑手毒害,被迫出宫。

  由天山月见君教养到十六岁,才回洛京又奉他父皇之命隐以监察御史之名出京四处走动,真正呆在京城的时间少之又少。此次重访师门,须有皇命在身。若夜幽殿里那位业已决定传位与他,必会着意使他俩相交。现下看来,权欲的诱惑却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月见君,少年出山,无人知他来历,同年与当今结交,两人携手纵横江湖,未逢敌手,久居江湖风云榜榜首,十七岁被皇后收为义子,入皇室族谱,现今也已年过半百。

  聊了半会儿,却相互间不知该如何称呼。

  "不期而遇,便该听从天意再续前缘,不如我还唤你兮兮罢!"苏水纹笑道。

  轩辕熙回道:"你若不介意我喊你纹纹,我亦无所谓。"相对绝倒。

  玩笑间,四周忽然一下子静了下来,随即又欢声雷动,抬眼望去,原来是族长美丽的小女儿出了帐篷来,众青年男女自发地退下场来,留出中央一块空地。轻慢的羯鼓声中,银铃泠泠,蒙面的红衣少女踮着脚尖、踏着碎步,面朝月亮跳起舞来。

  随着羯鼓由轻渐频,优美的舞步由慢渐快,玉臂撩转、纤指变幻、细腰百度、金发风扬。少女旋转着旋转着,纱衣裙摆如绚丽如丹枫赤焰。舞到苏水纹与轩辕熙近前,鼓乐声倏然而止。一个轻巧的的下腰,少女在轩辕熙跟前摘去了面纱,碧眼如潮,娇喘生香,果然明丽似秋月、倾城无颜色。

  轩辕熙尚未反应过来,苏水纹已然明了,笑他艳福不浅。那少女转过身子,羞涩而大胆地牵了轩辕熙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顿时众人喧哗起来。轩辕熙十分尴尬,又不好甩手唐突了姑娘,直到族长过来将小女儿拖回帐篷里才脱了困。

  却不道,无心惹了美人便招嫉恨。族里的几个青年小伙子竟一同过来下了战帖,轩辕熙推说无意折花却更激起众人的怒火。

  "埃丝特是我们族里最美的姑娘,你竟然看不上她么?!"
  "你以为你有什么可自傲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逼问道。

  "绝非在下看不上埃丝特小姐,而是家中已有妻室了。"

  苏水纹忖道,兮兮今年二十有七,堂堂四王爷府的小侯爷,但若是暗中内定了皇孙太子,也不好大张旗鼓地选正妃,却不知收了谁家女儿入室。

  轩辕熙话已至此,众青年收敛了怒气,却仍是不服,一心想要一较高下。

  觉察到其中不乏好手,亦欲领教异族拳脚身法,苏水纹技痒,上前一步道:"若只是较量无妨,空手相搏,点到为止,我代我大哥打第一场,赢过我的再同他交手,如何?"

  众青年点头称好,商量着推出一金发青年来,浓眉大眼、傲气凌人,金衫银绣、贵气十足,便不是贵族子弟也必是众青年中领头人物。苏水纹微微笑着,背了左手在身后,敛去全身内力,出右掌请招。

  堪堪交手,苏水纹闻得隐隐有滚雷声在三里之外,是奔来的马群,听那蹄声乱中有律,不像野马也不像单纯过路的,心道不对,于是虚挡几招将那金发青年架住,一边向轩辕熙投去询问的一眼。

  轩辕熙也正皱眉望来,眼光一闪道:"是马贼!!"

  那金发青年还道苏水纹存心耍弄他,听言撤了招式退回一步,转头向身后伙伴中示意。一个小个子迅速趴下去耳朵贴地,面色转瞬成白,惊恐地回复道:"三里之内、近半百骑。"

  那金发青年只愣了一愣,推开呆住了的众青年,冲向营帐。只闻一阵雄浑的号角声传遍营地,族人莫不抬首相望。

  一时间,整个营地乱成了一锅粥,水打盆翻,马鸣帐塌。众青年在那金发青年的指挥下,将老弱妇孺扶上马车,财物辎重一律抛下,望东大道上奔逃,只盼能在马贼之前赶到官府驻兵的驿站。

  苏水纹找了条最粗最长的绳子绕作数圈挂在胳膊上,绳头在手上甩着,与轩辕熙徒步向马贼队伍迎去。到了距马队半里处,两人迅速将绳子牵开,各自寻隐秘处埋伏好。

  第一骑近了,马背上乃是一二十多岁的黑脸青年,乱发用破布巾子扎在脑后,半裸的腰上缠着碎皮条。只见他一手举刀向天,领着众匪徒喊杀而来。只等他冲到,苏水纹同轩辕熙便同时发力将绊绳扯紧,前锋十数骑顿时人仰马翻,跌做一堆,呻吟不止。

  独那黑脸青年,竟能一个鹞子翻身,堪堪从马背上腾起,挥刀向苏水纹砍来。 苏水纹就地打了个滚避过,与轩辕熙扯紧了绳子将后头数十骑又绊倒了大半。

  完好无损的马匹只剩了数匹,有两个匪徒见苏水纹与轩辕熙不好对付,径自弃了战局去追胡族老幼。轩辕熙松了手上绳头,苏水纹一个甩鞭,将那已跑出数丈的两个匪徒扫下了马。

  回身与那黑脸青年交手间,又有数匪徒驾马扑出,轩辕熙打马追去,苏水纹留下料理这些残兵败将。就着绊马绳劈、撩、扫、缠,将所剩匪徒的兵刃都卸了,并捆成一堆缚在一旁的大树上。

  待苏水纹赶去相助,但见望月如霜,寒光下尸横遍野、殷红迁延。

  区区马贼,轩辕熙不至于对付不了。却不料后方另有埋伏,皆是万里挑一的杀手。胡族老幼择路撞个正好,被挟为质。杀手中一首领模样的人物放话道,只要轩辕熙束手就擒。

  轩辕熙欲作冷漠无动于衷状,耐着性子与其周旋,却拦不住怒火中烧、心急如焚的胡族青年们。人质中有个挣扎不屈的姑娘,叫杀手一掌盖在脸上,长发披散,嘴角溢出血来。那姑娘竟是血性,反手去夺刀,叫杀手一刀捅在了侧腰上,不死也去半条命。

  胡族青年们按耐不住,仓促动手,两相厮杀之下,人质杀手皆死伤大半。投鼠忌器,轩辕熙不免踌躇,不时收回就要误伤胡人的招法,顿了身形,伤了右腿。

  却正那时身后三方奇门暗器偷袭而来,竟能随他身形腾挪辗转而改向变位、如影随形。轩辕熙一个大意,就要避不开那后发先至的一枚毒镖。好在苏水纹发全身内劲,飞针三枚堪堪将那毒镖打落,并及时加入战局。两人双剑如虹,回环相护,攻守兼备,相得益彰。

  剩了最后一名杀手,擒了族长的小女儿埃斯特往山上悬崖边退去。众青年扶老携幼喁望在后。方才最先动手的几个青年,最是那金发青年目眦欲裂、肝胆俱碎,好叫别个给摁住了。轩辕熙仗剑在前,虽一步一拖却依旧步步紧逼。

  苏水纹见状欲由侧面突袭救下埃斯特,半途便叫那杀手发现了,埃斯特脖子上立现一道血痕。众人更是屏住了呼吸,倾身向前,蓄势欲发。那杀手见状抱了必死之心,不惧反退,至悬崖边拖着埃斯特直直向后倒去。埃斯特的尖叫声中,众人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千钧一发之际,轩辕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窜出去,抓住了埃斯特向上伸出的手。苏水纹的长鞭随后而至,套住了轩辕熙的后脚跟,将两人拖了上来,惊险非常。

  长鞭卷住的却是轩辕熙那条伤腿,本不深的伤口刮下了一层皮,看上去鲜血淋漓,苏水纹看在眼里很是愧疚,自己心里也隐隐觉着肉疼。要上前去替他包扎,他却先看顾胡民去了。

  疗治安抚了胡民伤残,埋葬了死者,苏水纹这才逮着轩辕熙,将他按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好不容易剩下的那点伤药撒上,又撕了自己的袖子替他裹伤。轩辕熙见他低着头,神色认真,手下仔细,明丽的双眸微微眯着,只见那虽不很长却奇翘的眼睫根根历历,心中一动,竟想伸指去抚触。

  两人分头去查看那些围攻轩辕熙的杀手的尸体,并无任何明显标记。回想其武功路数、分合阵法,不像是修罗道等江湖杀手组织训练出来的,倒是与皇家羽林军颇为相似,由此料定是觊觎皇位的某个王爷皇子或是小辈派出的家兵。

  再去拷问生擒的那些个马贼,并不知有杀手埋伏之事,想来只是有心之人借马贼之乱、以胡族为质罢了。虽使胡族免于马贼之祸,却引来杀手之灾更甚,轩辕纪有愧于心,况且同路异向,须得分道扬镳。

  族长父亲重伤,埃斯特虽心慕轩辕熙而不能留,谨以腰上一只银铃赠之。

  拍马而去,轩辕熙并不恋恋,苏水纹紧跟其后,咋咋曰:"那族长之女对你颇为有意,你舍命救她,必也是对她欢喜得紧,不如将她收了房,有助民族融合民族团结啊!"

  轩辕纪只回头瞥他一眼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还是一样烦人。"

  "呃,你记起来了,哈!"苏水纹摸着后脑笑笑。

  日暮时分两人赶到了西平。从长安城青冥堂分堂出来,在老头子收回无情铁令之前,苏水纹便得避着青冥堂行事了,于是种种消息往来都由轩辕熙去交接。轩辕熙从青冥堂分堂回来,倒也不再避讳,将朝中种种势态都与苏水纹细细论过。

  丝丝点点串来,云水藏宝几役、桃渡一战并此马贼之祸却都相关。云水藏宝之富可供军备翻覆王朝自不待言,苗疆越地的藩王邪教看似相互间竞逐,却总是巧得同进退,必是有人从中勾结。

  桃渡一战将目标转向了富可敌国、财可干政之池府。买通杀手的是池忧潞的舅舅罗大成,他近年独宠一名姬妾,挪用货款、大肆挥霍,已叫池忧潞察觉。但他一个普通商家管事,与修罗道之间也一定有人牵线搭桥。池忧潞一死,若扶懦弱无能的罗大成上位,也是容易掌控得很。

  马贼一祸则是直接冲着太子之选而来了。除去了轩辕熙,皇位之争就完全是另一番局面了。

  "如此看来,你的境地却依旧危险得很。却不知你这番上天山为的什么?"

  "皇爷爷要我亲自带了一样信物给师傅,若是师傅接了,回京后他便让位与我,与师傅携手归隐。"

  "一来一往如此费时,却是什么东西比你还贵重,不要人财两失的好。"

  "皇爷爷年青时闯荡江湖与师父结识、生死相交,回宫时答应师父向先皇要个分地、做个闲散王爷与他携手同游,不料种种因缘错会,滞留宫中、逼上高位。师父也曾入朝为官助他,后来却两人闹翻,其中更有曲折误会以致师父远避天山,再接着便是东寇北患、皇朝霸业、蹉跎白首了。"

  "嘎,还有这一出?"苏水纹吃了一惊。

  "这么多年了,皇爷爷怕师傅不见他,命我将皇太后,也是师傅的义母,的遗诏带去给他,师傅是很敬重先皇太后的。另外还有一样便是他随身携带的护体之玉狻猊。皇爷爷早年受过很重的内伤,师父便将祖传之玉狻猊送了他,后遗头风痹症之苦全靠着狻猊神玉压制,一时也离不了的。如今他要我千里带了来,若师父还念着他,就接了玉同我回京,若是不接,皇爷爷叫我也不用回京了。"

  "还拿你做要挟,这可是三重法宝了。"

  "可不是么,"轩辕熙笑道,"就算师父不认义母、不念旧情,也是要为我出山了。"

  老皇帝保养得再好,算来今年也六十耳顺了,苏水纹想来唏嘘,不禁讽道,"都年纪一把、子孙成堆了才想起来,不会太迟了么?"

  "额,皇爷爷精神还算好。"苏水纹的话轩辕熙听在耳里只觉有趣,也不置可否,师父和皇爷爷之间纠葛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辩明白的。

  "我看是他自己惯了权倾天下欲罢不能,早些由你父王来做皇帝,不是一样好么?"

  "我父王他刚愎自用了点,与叔王们不好相处,若是处于上位,萧墙之内必见血光。"

  "落到你身上,却不怕血溅萧墙了?你那些所谓的兄弟可是已经下狠手了。"

  "我自是答应了皇爷爷要尽力周全的,你,要帮我。"

  "那是自然……咳……"苏水纹方想起老头子发遍天下的无情铁令,尴尬低头道,"额……我爹他……"

  "你不是要去寻那广寒宫少主么,若能与广寒宫结盟,稳定西疆,南蕃必不敢再乱,于收拾内政亦大有助力,到时老爷子也应不会再苛责于你,"轩辕熙也不点破两人私情,只从容道来,"我们先去天山请我师傅,再去寻广寒宫。"

  "如此甚好。"

天池雪海

  闹翻了,怎么着少堂主的位子也是不变的。一路暗杀不断,好在有惊无险,过了酒泉便都清净了。路过芳草连天、牛羊成群、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两人赶到天山脚下已是八月。

  八月的西疆,昼夜温差极大,夜里赶不上绿洲客栈,围着篝火还嫌冷,两人只想往一处窝,白日酷热非常,恨不得扒了皮整日泡水里。轩辕熙只穿了最轻薄的广袖层纱,苏水纹索性撩起衣袖、卷了裤脚做短装打扮,骑在马上久了,一只裤腿高一只裤腿低,便似农夫乞丐也风流。

  日中休息时,正经过一条小溪,溪边有饮水的羊群,面红的牧羊女羞涩地抬眼偷看英俊的异乡来客。苏水纹甩了鞋子便跳下去凉快,回头见轩辕熙只在溪边树下坐着,唇角微微翘着,似笑非笑地远远望过来。

  苏水纹有些发窘,难道叫他认出来天水湖畔是自己撞见他沐浴了。心中又自我安慰道,认出也没什么,反正没做成情人做兄弟,自己身材也不差,爱看便让他看回去。如此想着便放开来,往他方向泼水过去,大方招呼他下水。

  轩辕熙抬袖挡住飞溅过来的水滴,抿了嘴笑着摇了摇头。

  "你莫不是天山上下来的仙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真真羡煞我一介凡夫也。"

  轩辕熙凭他油嘴滑舌,只笑而不答,径去向那牧羊女买了些马奶酒和干粮。

  日头稍偏,两人便骑马上天山,堪堪在日落之前到达雪海边缘、天池湖畔。距上次来此已过了十年,苍蓝的天空下一池碧色,皑皑雪原上冰峰在望,不及感叹天山媲美昆仑之天地造化、鬼斧神工,如刀的凛冽寒风便裹挟着冰凌雪片漫天席卷而来,模糊了视线。

  马匹已于先前半山腰时弃了,轩辕熙在前头领路,带苏水纹绕过天池往南边一处猎户山洞里躲避。才进山洞,崩落的雪堆就埋住了半个洞口,洞中顿时昏暗一片。轩辕熙径自往洞里走,一边道:"八月难得风雪天气,却叫我们给赶上了,恐怕要在这洞里呆上几天才能上去。"

  果然风雪一起不停,好在干粮和酒水带得充足,洞里也有猎户剩下的柴火,两人升了火取暖,一边闲话古今或是商讨时局。倦了或冥思打坐或斜倚洞壁沉沉睡去。洞外天远,洞里自成一方天地,不闻洞外风啸雪狂、不知山中日月偷换。

  一觉醒来,不知几日也,火堆燃罄只余灰烬中炭火明明灭灭。伸个懒腰,听得洞外鸠声咕咕,一掌推开洞口积雪,冷气扑面而来,走出温暖的山洞,洞外圆月高悬、碧空如洗、天池如墨,竟是夜半。

  回头轩辕熙也出了洞来,一手握着自己的佩剑驰景,还带出了苏水纹的长剑流光,长臂一送,飞掷过来。接过流光,只听轩辕熙道:"相逢以来,还未曾与你比试过,今夜天朗月明,你我好好比试一场。

  "也好,困在洞里多天,舒活舒活筋骨。"苏水纹欣然应下,拔剑挽了个剑花,便笑吟吟向轩辕熙攻去。你攻我守、你来我往,正正经经地过了数招。流光如影,轩辕沉着应付,剑锋相交、清灵有声,偏走斜带、变化多端。两人皆尽了全力,激烈非常却毫并不凶险。

  一路追打,十丈之内,朔气如霜、散雪如霰。从洞口辗转腾挪飞上湖面,凌万顷碧波、渺千重雪原,金声震天动地,剑气直上玉清。窜至对岸,指掌牵玉带、卷银帘、遏飞瀑,激流凝滞成冰。斜眼相望,心有灵犀,声势渐缓,驰景轻引而流光随,涟漪轻荡而和风扬,蕙带翻飞、衣袂翩然,却哪里还有一较高下的意思,兴之所至,剑招之所至,青锋即离、剑舞和谐,其尽在不言。

  逆飞瀑风旋而上,崖顶涧边神木有华。红粉如人面,摇落纷纷如雪,拂了一身还满。释剑气,散飞花,千片万瓣逐流光。惟余一瓣面前悠悠然,剑尖挑还来看。

  对练间轩辕熙突然撤了剑招,对剑尖上一瓣落英凝神。苏水纹也停了身法疾步,抬头望去,漫天夭红、满目芳华。

  "乱红远飞,漂泊之宿命,一朝落定和雪葬,寒暖谁知。芳心凄凉。"

  "你又怎知芳心凄凉,或许白雪寒冰正好东床?"

  "天涯海角比金殿龙椅如何?"轩辕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却不知,你自己思量,天下苍生与我无干,我帮的只你。"苏水纹本是个自私之人,虽一句话如此说来,却明明白白,孝义不可废,家业亦难担,情人朋友兄弟更无法放下。

  "有时真想卸了这一身重担,随你踏遍天涯。"轩辕熙一口气将那剑尖上的花瓣吹远了。

  苏水纹看他神色如常,亦不做偏想,只安慰道:"我原想趁着我爹还能忙活,先玩个够本。现下你先做好打算,掌定了江山,要比你爷爷内忧外患时候轻松许多。"

  轩辕熙笑着转过身来看苏水纹,却见他头上挂了一瓣落花,径自上前替他取了下来。苏水纹来不及窘迫便见他退了回去,捏着那瓣落花于指尖玩弄,边笑道:"我倒是记起来了,当年你送过我很多花,一开始我都是不要的,后来你不知从哪里采了朵君子兰,我当场勉勉强强接下了,回头又觉得好没意思,走着走着便又将那朵君子兰随手扔了。现下想来,很可惜呢。"说完那被揉碎的花瓣直直往地上坠去。

  "你却不知道我当时在你身后见了多受伤。"苏水纹做捧心状,虽是说笑,苏自己却真切地记得当时自己郁闷了一整天。再想想如今,尘缘如梦,聚散无凭,不禁低声念道,"昔我往矣。"

  轩辕熙仿佛没有听清,也没有追问,只望天道:"叫这场风雪拖延了多天,还是速速去见我师傅吧。"一个飞身,轩辕熙祭起轻功御风而去,一边回头道,"看谁先到峰顶。"

  苏水纹见轩辕纪难得兴起,也是转眼尽忘了前情,笑着跟了上去。

  一臂之距,两人几乎同时攀上了峰顶。轩辕熙领路,九曲八弯从山阴绕下几处岩壁,在一紫雾迷蒙处停下,以内劲将语声送出道:"师傅,徒儿回来了。"

  只见迷雾渐渐散去,崖下的雪海仙境中现出一座十分雅致的青琉璃瓦的白墙小院,前后三进,这便是月见君常年居住的黯月居了。

  推开院门,其间别有天地,梅竹掩映、奇花异草清香扑鼻,比昆仑缥缈幻境要繁茂上许多,却不知道在这高寒贫瘠之地月见君如何种的出来。

  走过碎石小径,只见苍松下一人背手而立,身量修长、英姿飒爽、白衣随风、飘飘欲仙。待他转过身来,那秋水明眸、玉质雪颜竟生生与轩辕熙有六七分相似,看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苏水纹心下一惊,待他再凝神看去,又仿佛要凌厉上两分,而不那么相似了。

  "你回来了。" 连音色都像得很,清冷里带着温润,完全听不出年纪。

  "师傅,他是苏水纹,青冥堂少堂主。"

  "哦?是当年那个纹纹吧。" 对轩辕熙记挂之情到这一声方才显露。

  "咳咳,"想是当年轩辕熙将昆仑山之历告知了月见君,却不知他记性这样好,见人便能猜出来,苏水纹颇为尴尬,拱手见礼道,"在下苏水纹,见过前辈。"

  "进屋坐下说吧。" 月见君懒懒转身,两人随后。屋内剑壁琴案、蘅芜香暖,纱帐几重、帐后软榻一张,简而不陋。

  待轩辕熙将当今之事托出,月见君接过玉狻猊的瞬间,神情从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破绽又平复无痕,只攥了玉在手里,微微低了头道:"虽我处地之偏,江湖庙堂之事却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这许多年来,知之亦如不知了。"

  "师傅……"

  "你也不必多说了,为师答应同你下山就是。至于广寒宫,倒也方便,这就一同去罢。"若非轩辕胤天……自己是不愿再踏入广寒宫一步的。

  苏水纹顿时双目一亮,轩辕熙也微挑着眉毛,两人不约相视。

  随月见君步出黯月居,沿院后一条清浅山涧而下,直入浓雾深处,路转涧底断崖。只见月见君伸手在涧边山壁上一旋,脚下断崖底竟斜斜飞射出一条竹笛粗细的精钢锁链,链头是带着倒钩的尖锚,直下万丈深渊,钻入对面的崖壁之下。

  "跟得上吧?"月见君朝两人瞥了一眼便踏链而下,足尖轻点、如履平地,双袖袍摆乘风俱起,尤鸿鹄展翼。

  轩辕熙亦回眸一笑,纵身跃下、踥蹀从之。这细细危索却非昆仑山天门崖那座吊桥可比,苏水纹初时只觉头晕目眩,但见二人渐欲行远,迫不得已之下反而定了心神,解下腰间佩剑横掷于索上,张开双臂,大步踏上剑柄剑梢,一顺滑溜下去。慌张过后,凌万丈深渊、穿千重云雾、御风于九天,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三人到达对山崖脚,又有凿山栈道复蜿蜒而下,九曲转入崖间谷地。谷中浓雾弥漫,一丈外不见人影,四周传来清幽鸟鸣、潺湲水声,却久也不见碧树溪泉,无可借以辨别方向之物。脚下芳草如茵,行踏无声。若非月见君引路,便谁也难以寻得正道。

  终于行到一处残碑,上刻月纹,蝌蚪文为注,苏水纹驻足查看,刻痕已泯灭模糊,但辨得"月魄""清虚"等字样。月见君见状放缓了步子,轩辕熙无奈回头将苏水纹拖走。

  复行了半里,一阵桂香忽如其来,浓雾过后,一座白石桥面前呈现。桥的尽头是四根朱红木柱,顶上亦是青琉璃瓦的角檐,祥云雕纹拥着正中"广寒宫"的匾额,无人不信这便是天上的月宫,便是那神仙府邸。

寒池夜色

  牌楼下守着两个美貌的白衣侍女,见月见君一行大方而来,上前见礼道:"此处广寒月府,还请问贵客从何处来?"

  "雪海月见君来访。"月见君并不回礼,只稍稍传音入内。

  不刻府中传出一低沉女子声道:"有请。"

  穿过牌楼,白衣侍女将三人引入内府。朱红的宫门次第开合,中庭池中红莲似火、泉涌如龙,池畔一棵桂树高数丈,枝繁叶茂、飘花三两瓣、香气袭人。数十级玉阶直铺正殿,阶旁雕栏玉砌极尽精巧雅致,玉阶尽头立着铜鼎,鼎内燃檀香,青烟微倦、散去无踪。

  虽不如昏鸦山庄外观之重檐巍峨,但论玲珑仙韵,怕是连前朝宰相为宠妾南姬筑的怀璧园也比不上。极目之处,雾气缭绕如在谷中,重门紧闭,不辨廊道,不分轩径,迷离若绝地。

  踏入正殿,只见一青衣女子斜卧高高的玉座上,一手枕在脑后,一腿高跷,广袖滑落,露出粉藕似的两段冰肌雪肤,长至脚踝的银发同裙裾飘带一处,如水般流泻、铺陈一地。

  "月见君,多年不见。"看她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吐出声来懒懒如晨风,低沉如暮鼓。

  "多年不见,寒宓。"月见君抬头望去,目光复杂难以言表。

  "你倒是没怎么变,"那青衣女子仿佛自嘲般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呢?"她稍稍偏头避开月见君的凝视,随即收起了架子,从玉座上走了下来。

  "这位是你的宝贝徒弟吧?"青衣女子走近轩辕熙,不吝眼光好好地打量了一番。

  "轩辕熙见过前辈。"

  "小侯爷不必多礼。这一位……"

  "晚辈青冥堂苏水纹久仰前辈。"

  "不敢!"那青衣女子才瞟了苏水纹一眼便一声冷哼甩袖转回身去。

  "寒宫主,小侯此来是代表当今朝廷愿与广寒宫结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小小一个广寒宫,何劳小侯爷亲至说什么结盟,岂不是折杀我等么?"

  "寒宫主过谦了,广寒宫据于西疆腹地,宫众散于疆民之中,恐至万千人。前朝至今,昏鸦山庄、青冥堂、修罗道等等势力用尽种种方法,始终无人得知入宫机巧、宫中机密一丝一毫。纵使本侯今日得入宫来,亦不知何日有缘能与宫主再见。百年战患,天下方定,百姓得以安居。当今年迈,恐祸起萧墙,奸臣勾结南蕃作乱。若宫主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助我平定南蕃,一统之后,广寒宫可万世封疆,移宫轮台守,驻西域都护府,回汉通婚、亲好一家。"

  前边的道理人人知晓,寒宫主却未必听得进去,只最后一句"回汉通婚、亲好一家"叫她心动,一边自嘲道,都过了多少年,自己该是入土的人了,还对前尘旧事念念不忘。

  "若是小侯爷有了章程,不妨等我与宫中长老商议再看。"

  "当然,烦请笔墨。"

  遂俱条款,请长老,众人上座奉茶,复磋商增改,广寒宫的长老们自相争执,僵持一时。天色向晚,侍婢秉烛燃灯,具佳肴,寒宓留客,盟约待明日再议。

  见公事已矣,苏水纹上前谨慎道:"寒前辈,千夜是否在宫中?月前一别,甚是挂念。"

  "……他犯了宫规,正在面壁思过。你若是为他好,就忘了他罢。"望着面前这个爱子心心念念之人,寒宓敛了迁怒之意,却再装不出更好的气度,冥默许久才出言。

  苏水纹待要追问,一个上菜的小婢偷偷扯了他衣角,塞与一个纸团。苏水纹退而展看,上具"今夜亥时三刻莲池桂树下",铭记于心,速碎纸成粉。

  饭毕,各有小婢领月见君、轩辕熙、苏水纹三人去客房。轩辕熙在月见君房中与其叙话,苏水纹同小婢要了棋具来求战。两两对弈,苏水纹惨败,拍股(大腿-
-|||)痛叫,兮兮已非吴下阿蒙,姜还是老的辣。

  亥时完局收子回自己房里,熄灯烛于床上小睡,数绵羊不知数。时至二刻,再也等不得,腾起如蛟,偷出窗台,落地无声,飞檐走壁,匿影随风。夜雾重重,碰壁无数,若非有桂香可循,怕是要迷途了。

  在桂树下稍等片刻,便见一蓝衣人远远示意,走近几步便认出是寒千水。

  "千夜在禁池,我偷带你进去,随我来。" 寒千水悄声道。

  跟着寒千水绕过正殿,避着巡夜的卫队,东躲西藏、七拐八弯地穿过亭台楼阁、假山断桥,广寒宫内宫宫墙立在了眼前。寒千水抛出一根头系铁爪的丝带,往上攀爬。

  苏水纹估摸了一下,心道不是很高,待寒千夜快到顶的时候,便轻轻巧巧一跃而上,伏在墙头伸手等着。

  "你爬得挺快的哈!"

  寒千夜一抬头,只见苏水纹的脸孔放大了在眼前,惊得差点没抓住丝带,还好苏水纹伸长手将她拽住了。

  "我直接带你下去吧。"话声未落,寒千水已叫苏水纹拥在怀里,往下跳了。

  落地纤尘不惊,寒千水不曾与男子如此亲近过,男子灼热的体温与阳刚的气味包围着她,像蛊毒般侵蚀着她的神经。寒千水一时回不了神,直到苏水纹问:"现在往哪里走?"才意识到苏水纹早已放开她了。

  "前面就是禁池,千夜在池中心的禁阁。"寒千水拼力驱散了脑中绮思,定神答道。

  放眼望去,禁池上紫气缭绕,池水不停地冒着气泡,根本看不见池有多大,禁阁在何处。

  "水气皆有毒,怎么过去?有船么?"苏水纹沿池边走了几步,池边寸草不生,毒性极强。

  "每日送餐点的小婢坐特殊的小船过去,但是船停在宫门近处,我不能在苍月刑堂守卫眼皮底下把船弄来。"

  "那怎么办?游过去?"苏水纹不急反笑。

  "我也不知道。" 寒千水实话实说。

  你玩我吧,姑奶奶?苏水纹无语。

  "你不是百毒不侵么?"

  "谁告诉你我百毒不侵啊?"虽说自己尽得玄音真传,小毒滋补强身、大毒怡情养生、奇毒练气修身,但毕竟是肉体凡胎,遇上腐蚀性极强的毒也是可能吃不消的。

  "得,借我条巾子蒙面,我飞过去。"苏水纹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一颗大还丹,往喉咙里一扔,深吸了一口气,拿了寒千水递来的巾子蒙上口鼻,脚下聚气,隔空点水而去。

  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迷雾里,寒千水怅然若失。

  在迷雾中直直行了十数丈,前方豁然开朗,现出十丈见方一圆台,台上筑高阁,楼阁三层,八角玲珑。苏水纹提气起跃,落在最高一层楼阁窗外。风过檐角,星月状的琉璃风铃泠泠作响,窗纱飘摆拂面。

  透窗望入,其间书桌琴案、屏风锦塌、珠帘绣匾、妆台明镜,哪里是关禁闭的地方,分明一间女子闺房。正欲望楼下去寻,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拨亮了灯火,在妆台前呆呆坐下。如画的眉目印在镜中,不是千夜又是何人,只那面庞身材分明消减了一圈又不显瘦骨,大眼睛湿亮亮的,却少了少年朝气,憔悴如女子。

  正要出声唤他,突然"哗"的一声,千夜用灯座将妆镜打碎了,灯火熄灭,瞬间一室阴影。

  "千夜!"苏水纹唤出声来,解了面纱,翻身入窗。

  仿佛听到苏水纹唤自己的名,只道是幻觉,却忍不住窗台处去看。那人果真站在自己眼前,也不敢伸手去触碰,仿佛一碰那人就会"咻"地化作云烟。

  "千夜!是我啊!"苏水纹伸手欲将寒千夜拥入怀里,寒千夜却受到惊吓般,将苏水纹推开。

  "我是苏洛,苏水纹啊!"苏水纹再伸手去拉他,只逼得寒千夜往后跳开,口中喊道:"你走,你走!我不是寒千夜,我不是寒千夜!"

  "说什么傻话?有什么难处,都有我呢,我们总会在一起的。我见过你母亲了,她会答应的,宫中长老总还是听命于她的吧!"见寒千夜静了下来,苏水纹又上前几步,却不料招来他拳打脚踢,一声尖叫中,案上的花瓶、镇纸、砚台之类随手就砸来。

  一个就一个推,苏水纹只稍稍偏头没有避开,额角被虾米硬物划了道口子,黑暗中也看不见流血没,苏水纹只装疼一边"哼哼",捂着脑袋坐到地上。寒千夜这才消停了,哽咽着问:"你没伤着吧?"

  "千夜,你好狠的心哪~"苏水纹撒着娇,又继续"哼哼"。待千夜稍稍靠近来,一个猛虎扑羊,抓着千夜双手将他摁在地上,只见那张小脸微微闪着光,原来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又哭成这样?"苏水纹认命地将他眼泪一串串吻干,吻着吻着两人都口干舌燥起来。千夜不自觉地动了下身子,微风吹开了窗纱,檐角灯笼的光透了进来。苏水纹仿佛看到脑中某根神经药芯子似地冒了青烟,青烟袅袅笼着千夜的面庞,哭红的双眼和鼻头,水嫩水嫩的唇瓣微张着,分明在说"请君品尝"。

  再忍下去,还是苏水纹么一一?于是唇舌相接、水火交融,直吻得寒千夜脊梁麻痹、呼吸困难。

  渐渐往下吮吻着千夜的脖颈,身下传来阵阵的颤抖,松开一只手解了千夜腰间的衣带,再往上游走,抚上千夜的胸部。只觉千夜一个惊颤,面色刷白,将他挡开,复一脚踹上他腰间。

  "咚"地一声,苏水纹仰面翻倒。不是吧?又怎么了?没有时间为自己抱不平,眼前千夜又抱紧了身子往后挪去,直挪到墙角缩成一团。苏水纹心中一凛,莫不是千夜叫别的人欺负了去?

  "千夜,你看着我,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同我说!我不会离开你的,什么事都有我,啊?"苏水纹跪着接近寒千夜,握住他的双臂拉近来,就着他蜷缩的身子整个儿搂进怀里,抚着他的脑袋和脊背。

  "……你当真还要我么?……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沉默了许久,感觉到千夜的眼泪将自己的外袍都浸湿,内衫也渗透,才听他委委屈屈地问道。

  "我苏水纹对天发誓,无论寒千夜经历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永远要他,永远不离开他。要是有人欺负了他,必将那人碎尸万段。有违此誓,愿受天谴,万剑……"

  看着苏水纹吐出温柔坚定的誓言,寒千夜及时伸手将最后几个字闷在了自己手心里。

  "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发誓不说出去,"苏水纹待要再伸掌盟誓,千夜又将他的手扣下来道,"我信你。"

  "你道见过我母亲,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么。"

  "恩?你母亲的声音……"

  "我母亲本不是一个女子,但广寒宫里也没有真正的男子,我母亲是个阴阳人。"

  苏水纹听言大惊,复又镇定,天下之大何奇不有,自己师傅也炼制过男男生子药,这阴阳人野史有载,叫自己撞见了想也不足为怪罢。

  "历代广寒宫宫主,都是阴阳同体,与阴阳人交合生阴阳人接任宫主、殿主之位,与女子交合生女儿接任长老之职,与男子交合亦生阴阳人……阴阳人外观皆为男子,与男子交合受孕遂变化作女子之姿……却仍留有XX……孕期过后又会恢复男子形貌……我母亲从前爱上宫外一男子,为了同那男子长相厮守,生下我之后,服了圣水,保留女子之姿……"

  苏水纹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就要炸开来,甩甩脑袋,眉头一跳一跳,恍然沉声道:"你是说,你怀孕了???你现在是女子了?????"目光边往他胸部瞟去。

  "是!!我现在就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了,你趁早离我远点!!!!"寒千夜"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又起拳脚将苏水纹踢打至三尺之外。

  "我~有~孩子了?"

  见苏水纹语似无法接受,寒千夜停了哭声,哽咽道:"你就当不知道吧,我要留着这个孩子。"

  苏水纹本是男女不禁,只是从前,会生孩子、要负责任的人种苏水纹是决计不会去招惹的,但是都已经发誓要和千夜在一起了,有没有孩子倒是无所谓,还顺便可以同老头子交差了,十全十美了。想通这一番,苏水纹又爬向寒千夜:"你都为我怀了孩子了,还怕绑不住我么?"

  "天下间愿意为你生孩子的女子多了去了,若是叫人知道了,你孩子的母亲是个妖怪……"

  苏水纹飞快地堵上那刻薄小嘴,"唔唔"亲吻间模模糊糊地道:"你才不是妖怪……最多……是个小妖精……"

  "……等等等……不行……"千夜挣扎着又将他推开,"你若还愿意同我在一处,就快带我走,她们要打掉我们的孩子,你是汉人,回汉不通婚。"

  "……"苏水纹颇为无语,既然广寒宫宫主是阴阳人,可与阴阳人或男子交合,还管什么回汉不可通婚??显然回穆尔一族与汉人的思维模式相去甚远。今日商议广寒宫与大雍结盟一事,便是在回汉通婚这条上争执不下。

  "明日广寒宫与大雍正式结盟,回汉通婚这条必要明文俱款……"

  "她们不可能让步的,苍月长老和花月长老恨极了汉人,死都不会同意的。就算是母亲强势所逼,她们也不会让广寒宫少主同汉人在一起。除非,我不做这个少宫主,我父亲是宫外男子,她们本来不愿我坐这个位子,所以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见千夜殷切地望着自己,苏水纹做了决定:"好!我们走!不过,要等明日广寒宫与大雍正式结盟之后,只要半天时间,明日我来接你,一起离开。"

  "明日……"千夜心中隐隐不安,"好罢,明日你早些来!"

广寒遗恨

  第二日,苏水纹拼着三寸不烂之如簧巧舌口灿莲花细述结盟于回穆尔一族之万利无弊,拿下了广寒宫另三堂长老,况有宫主殿主大力支持,苍月长老和花月长老极力反对奈何势单力薄不堪重压甩手而去。

  大局既定,广寒宫须遣特使随月见君、轩辕熙一行出宫往洛阳去,不料寒宓将广寒令交予了冰月殿主,要亲使大雍。

  "父亲,你去了洛阳,哥哥还在禁阁,苍月长老不放他出来。"

  "十天过后,禁泉新涌,喝下泉水流掉孩子,苍月自然就放他出来了。"寒宓侍弄着轩前一盆兰花,仿佛千夜不是她亲生似的。

  "父亲,你真忍心流掉哥哥腹中的孩子?"寒千水不能相信。

  "生来作甚?继续守着这阴阳宫么?呵呵!"寒宓自嘲似的笑着,复又降低了音量道,"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叫苍月发现了也无妨。"

  寒千水愣神琢磨了一下,这才恍然,宫规暂时还是不能破的。忙同苏水纹偷回禁池去接寒千夜,自己扮成千夜留在禁阁,千夜则扮成自己随同父亲去洛阳。

  一行人从北宫门出了广寒之地,绕过山脚便秘密分做两队,一队只有侍女随从继续东行。另一队皆是正主儿,就在山坳处一歇三日,再不行远。千夜略觉得不对劲,苏水纹只尽力安抚,叫他放心。

  两人小别胜新婚,众人面前虽不好总是腻在一处,但时时你来我往、眉目传情,叫人看在眼里、酸到骨子里。

  第三日午时,山里飞出一只鹧鸪,一行人又掉头回广寒宫去。宫门之外已听得喊杀声纷乱,举目望去,冰月主殿之上雾气尽散,黑烟直起,竟是走水了。火舌乱窜,火势极猛,楼阁相连、檐角相勾,转眼间就要蔓延一宫,竟不见有人救火。

  眼看广寒宫百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寒宓竟毫不紧张,只缓步走进宫门去,月见君尾随于后。

  千夜失声叫道:"母亲!"踌躇之下也要奔去,叫苏水纹拉住交给了轩辕熙。

  "我去!"苏水纹稳了稳千夜的肩膀,便疾步赶过了月见寒宓两人。

  见苏水纹进了宫门,轩辕熙笑看萧墙,一边对千夜解释道:"广寒宫中有主事叛变了,若她们夺宫成事,就要勾结南番作乱。寒宫主先见之明,叫轮台守军截下她们的外应,发出了假信号。我本可以坐壁观虎、坐收渔人,不去缔结那劳什子盟约,奈何师父与寒宫主有旧,纹纹又甚是……在乎你……只要你死了……"

  原先只道苏大哥这三日口中的"兮兮"不过是童年玩伴、如今的好友,相识三日虽然不很熟识也不至于如此陌生。听完轩辕熙的话,却是完全反应不过来。

  "你开玩笑么,你不像是这样的人,却也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

  "我本不是狠心的人,我也不是会开玩笑的人,奈何纹纹逼我。"轩辕熙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用着陌生的语气说出了陌生的话,自然得仿佛十几年来自己和苏水纹从未断绝过,仿佛寒千夜才是第三者。

  "我死了,你不怕他更忘不了我?你怎么忍得叫他伤心?"寒千夜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是聪明人,必不会如此。" 轩辕熙故意昂首,一副自信满满的做派。

  "你和他重逢几日,又知他几分?一个凌云霄,一个池忧潞,他何曾忘记。就算他有心于你,你费尽心机也未必独占得了他,他若无心,你更是白费力气。"

  "哦?还有别人?我道他心心念念只有你。"轩辕熙星眸一转,略作惊异,"这也无妨,我知他今时只专情于你,便是记着旧情人,也是藏着,不叫你知道。等你死了,我许他将你和他们都藏在心底可好?"

  至此寒千夜无语,苏水纹,喜欢上你还真倒霉,看来轩辕熙确是知你甚深,得如此人物真心待你,我应该含笑九泉么?

  "你可以不死,我现下却极想知道他记得死人多一点还是活人多一点。酒泉三万精兵正调来轮台,广寒宫里三百阴阳绝色……我不再多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和你母亲、或者父亲好好商量下。"

  千夜的心仿佛掉到了冰窖里,全身止不住发起抖来。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轩辕熙近前,踯躅往广寒宫行去。

  火月殿前,水月殿主见寒宓归来便将广寒令呈上。

  "宫主!"

  "形势如何?苍月在何处?"寒宓收了令符淡然问道。

  "六苑不足为患,只怕刑堂四官我二殿只堪匹敌。广寒令在我手里,倒是震退一些人。苍月点了冰月殿,怕是又去水月殿放火,无人能挡。"

  "苍月!!!苍月!!!"寒宓放声出去,将苍月引了过来。月见君则去助水月、火月殿主对付刑堂四官。

  这头苏水纹早已赶到冰月殿,千水正领了几个侍女侍卫传水往里头泼,奈何人力单薄。苏水纹一头扎进泉池里浸透了全身,由殿前玉柱飞踏而上,绕着冰月殿四方,运气将临近的檐角廊道都踹塌了,以防火势继续蔓延,再提桶当空浇下。几个轻功好的侍卫纷纷效仿,终于控制住了火势,只由得几处断壁残垣烧完。

  方救完火,只听得空中飒踏有声,一青衣女子与一红衣女子追打而来,瞬时罡风四起,叶卷花凋。两人一掌对开,分别旋身在相对的水月、火月殿角落定。

  "宫主和苍月长老!"侍女寒宵叫出声来,众人仰首。

  殿檐之上,寒宓空手执掌在前,沉声道:"苍月,放下前尘旧恨罢,你何苦一意孤行,叫我们百千宫人自相残杀,引狼入室。"

  "说放下便放下,你又为什么巴巴地跟去洛阳?说到自相残杀,原来你也会不忍么?晚了!哈哈哈哈~"尖利的笑声一落,苍月腾空而起,朝寒宓扑去。电光火石之间,拳掌交错,两人飞跃至冰月殿的残檐上,几处焦木还冒着青烟。

  苍月回旋一脚以泰山压顶之势往寒宓肩上砸去,寒宓后撤一步,堪堪以双臂交错架住,却不料脚下殿檐椽梁已被火烧裂轰然坍塌,苍月压着寒宓直坠而下,众人齐齐吊起了一口气。

  透过残缺的墙垣,殿内打斗时隐时现,激烈非常,不时爆出断片残骸。半柱香后,苍月叫寒宓一掌拍了出来,跌落在地,唇角溢血,顺颌沾衣。挣扎着却爬不起,反又呕出一大口鲜血。

  "苍月,你太心急,若你真要这广寒宫,送与你又何妨。"寒宓施施然从破殿中走出。

  "我要这广寒宫做甚?二十年了,你还是要走,你还是要走……"苍月望着寒宓,满目绝望,"我只想看着你,只想留在靠近你的地方……"

  寒宓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你何苦折磨自己。"

  "你为的什么,我便为的什么……"苍月支撑不住,躺倒在地,只勉力伸出一只手去,"我要死了……你过来抱一抱我……可好?"

  寒宓走近她,将她抱在怀里,唤道:"苍月。"

  苍月已是面无血色,惨白双唇间只有出气而无进气,断断续续地道:"当年……在天池边上……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就知道……自己……爱上你了……不管……你是什么摸样……"

  见她哆嗦着还想说些什么却出不了声,寒宓俯下耳去,苍月只伸手抚上她的唇,叹出最后一口气,整个身子便突地坠了下去。

  风乍起。

  寒宓呆坐了一会儿,便将苍月大横抱起,道:"千夜,你随我进来。" 便转身往冰月殿里走去。

  苏水纹望向身后,千夜、轩辕熙与月见君不知何时已在殿前。千夜仓惶望了苏水纹一眼,便跟进残殿里去。

  花月长老、刑堂四官与叛宫诸党皆尽收押,千水同水月、火月殿主收拾着残局。过了一夜,千夜和寒宓方从冰月残殿里出来。

  苏水纹本就等得心焦,几次要进去叫轩辕熙给拦下了。这会儿见千夜面色苍白,忙上前探问:"怎么了?"

  "没事。"千夜强笑着回答,却分明像是敷衍。

  "你带千夜走吧,本宫就不去洛阳了。"

  "寒宫主,我会好好待千夜,不叫他受委屈的。"苏水纹恭谨答道。

  寒宓听言只叹了口气,复转向月见君惨然道:"月见,你我后会无期罢。"语罢又回了殿里,关上焦黑的殿门。众人无语。

  于是千夜封了广寒宫副使,并冰月殿主为特使,带了十数个侍从并营帐高轩赴洛阳,声势浩大。

  一路上,千夜作女装,虽两人本不好张扬,却不知千夜为何突然抬出了广寒宫了少主的架子,只对苏水纹冷淡起来。但是夜间又分外热情,不介意隔帐有耳,不顾自己的身子,需索无度,仿佛没有明天似的。这情形就跟上回分手前一般,但是天明一睁眼,又自披衣而去,陌路人似的。

  苏水纹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又或是什么邪事导致他白天黑夜性情大变,追问几次都得不到答复。分明寒宓已经答应将千夜交给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郁闷之下,这天安营后寻了轩辕熙去喝酒。

  "你道他是为什么不理我了……啊……为什么啊……"营火旁,苏水纹拎起一袋马奶酒仰头狠灌。

  轩辕熙只拍着他肩膀安慰道:"女人心,海底针。"

  "女人……"千夜不是女人,喝得烂醉,苏水纹倒还记得守住秘密。也许自己喜欢的本来就是女人……长安红袖楼的头牌添香……洛阳桃花阁的红牌夭夭……东篱苑的小相公合欢……那就是像女人的男人……忧潞只在自己跟前爱娇……生意场上那是大丈夫做派……云霄……云霄更不像女人了……兮兮……兮兮……苏水纹一瞟身边轩辕熙……比自己还要英挺的八尺男儿……嗷……头疼……

  忽然闻得一声清响,徐似龙吟,纵横空彻,回环不绝,原来是轩辕熙以指弹剑。见苏水纹竖起了耳朵,轩辕熙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再而三,三而按节,渐而歌吟生发。

  "爱恨红尘总是累,今朝有酒今朝醉。愿得陪君三万场,不共月影独憔悴。神仙不识愁滋味,却向人间求谪罪。翩翩年少不堪追……"

  听得天上清响,苏水纹再坐不住,右手还抓着酒袋,左手抽剑而起,胸前起势左撩。

  "……浪子回头无处归。"一个斜仰。

  "抽刀断水谁白袂,"剑回肘掣。

  "风卷残云秋声碎。"执剑缠绞,身旋做龙蛇,环转无端。

  "醉仙遥指桃花飞,东海扬尘沧桑会。" 步随身移,身随剑变。

  "醉卧沙场君莫催,古来征战千年泪。" 步驻身斜,挺倒在地,懒懒卧饮。

  "这样就完了?" 苏水纹斜眼问。

  "不是看你醉得爬不起来了么。"轩辕熙笑道。

  "谁说我爬不起来了,"苏水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不知道你唱歌这样好听,来来来,再给大爷唱个小曲~"苏水纹借醉装疯,食指如勾已经伸到轩辕熙颌下。

  两人正醉眼相看,映着营火幽光,眼中盈盈情意呼之欲出,只听得身后千夜侍女寒宵慌张来报:"苏堂主,小侯爷,少主不见了。"

  一帘春色顿时消散,秋风过耳,两人都醒过神来。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苏水纹转身来问。

  "方才少主说只在附近林子里走走我要跟去他不准,现下都一个时辰了还不回来,我叫了侍卫同去林子里找都挖地三尺了一个影儿都没见着,怕是出什么事了。"
寒宵一口气不喘地说着,一边已经急得掉泪了。

  "林子那头就是塔河,可曾往河边去寻?"轩辕熙语带惊心、一脸忧色。

  这阵子塔河上游天山冰川浮动、频发雪崩以致河水暴涨,飞流激湍、巨浪拍岸,却是十分危险。苏水纹同轩辕熙想到一处,急冲冲就往林子那头奔去。

  叫上林子里还在搜寻的侍卫分队沿河搜寻,侍卫长带队往下游,苏水纹往上游。才过了一道湾,只见远处岸石上一篮一黑两个人影正在打斗,蓝衣的不是千夜却是谁。

  见千夜明显处于弱势,苏水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脚下滚石生风,竭力往近处赶,手中连发十数针。却只换得千夜回眸一眼与那黑衣人一同翻滚下了巨石落入河中。

  "千夜!!千夜!!"苏水纹嘶声大喊,攀上巨石也跳入水中,冰冷的河水浸透薄衫,瞬时如万针刺骨。夹着冰块雪团的巨浪劈头盖来,将苏水纹打回石壁上又摔到水底,根本睁不开眼。脑中仿佛映着岸上随后赶来的侍卫"咋咋呼呼"的情形,苏水纹拼命划着水,但是千夜在哪里?在哪里?四肢早已麻痹,头脑也渐昏沉。

  时间长得仿佛过了一辈子,极限的冰寒里突来一个温暖的物体将他环住了,带着他向水面升去……睁眼瞬间,模糊只见苍白面孔上一双饱含痛惜的眼还有冻得青紫不停哆嗦的双唇……

  从温暖的梦里醒过来,发觉自己身在营帐内,裸身裹着厚厚的毛毯,鼻尖清芬沁人心脾,是有人用天山雪莲替自己揉过身化去冻伤的青淤。抬头四望,只见轩辕熙披着单层薄衫坐在炭火堆边,单手执小木枝拨弄着,右腿内盘,左膝立起,露出白皙的脚踝。苏水纹不禁想起梦中似曾与人肌肤相亲,竟不是千夜。

  "千夜……"苏水纹这才想起来,从塌边扯了衣服草草穿上便出营去。

  "千夜!!千夜!!千夜!!"站在帐前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声。苏水纹一边小跑起来,继续喊着千夜的名字,引得四周的侍卫侍女都注目了。但都只是看着他,没有人回应,苏水纹抓了一个侍卫来问:"千夜呢?"侍卫吓住了。

  又看见寒宵:"千夜回来没有?啊?"

  寒宵还未张口,先拿手捂了自己的呜咽之声,刷刷地落下泪来。

  "你在河底冻得太久,还撞到头,昏迷了七天七夜了。"
追出来的轩辕熙淡淡地道,"千夜的尸体,还有一个黑衣人的,前天在下游发现了,已经装棺由水月殿主送回广寒宫了。"

  苏水纹仿若未闻,只慢慢迈步往河边走去,轩辕熙也由着他,只尾随其后。苏水纹一步一步走到千夜落水的大石上,脱力般跪下。轩辕熙陪站在他身后,天风萧萧,衣袍猎猎。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那个黑衣人……"

  "……是苍月堂下做外应的心腹,轮台守军的漏网之鱼。"

  "我,要回广寒宫去见他一面。"苏水纹心中诸多疑惑。

  "我陪你。"

  "你还是先回洛京去吧,我见过千夜就去寻你。"

  "我师父已经先动身了,我再盘桓几日,正好引蛇出洞,回程路上一网打尽。"安慰的话轩辕熙倒是一句不说,叫苏水纹不好拒绝。

  广寒宫変,破了风水,渺茫云烟皆尽消散,流水鸣涧、芳草依然,牌楼巍然挺立,只宫门内焦黑殿顶尚未拆尽,斑驳可见。旧地重临,人事皆非。

  牌楼前白衣侍女怒目相向:"苏堂主还是回去吧!你想见的人已经入土了!"

  苏水纹也不婉求,只是在紧闭的宫门前盘腿坐等。直到一个蓝衣人步出宫来,在他面前停下。苏水纹抬头极愿相信那人是千夜,可惜却是寒千水。

  "我求父亲让你见千夜一面,他答应了,你同我来罢。"寒千水柔声道。

  随着千水绕过三正殿,直穿过西偏殿,由广寒宫禁宫大门进入禁池,池畔有一冥堂,白布帏幡,雪莲铺阶。千水推开堂门,一樽水晶棺映入眼帘,寒宓呆呆坐于棺边。抚棺近看,千夜一身素白,容颜依旧,如同沉睡桃花雪洞寒玉床上一般。苏水纹怔怔地看了许久,突然动手要将棺盖掀起,叫寒宓一掌拍住。

  "棺盖一旦开启,千夜尸身难保,迟早要灰飞烟灭。"寒宓冷冷地道。

  "我不信!我不信!千夜明明还活着!!!"苏水纹执意开棺,当场同寒宓动起手来,拆了三招便叫寒宓一掌打出门去,跌落不起。

  "你若执意纠缠,别怪我手下无情。"寒宓走下堂阶,身后堂门已经紧闭,巡守的侍卫队围上前来、齐亮刀兵。

  "走,别再叫我看见你。"寒宓右手一指,下了逐客令。

  苏水纹颓然委地,轩辕熙上前将他拖了起来,直拖出了广寒宫。三重厚重的宫门轰然闭合。

  牌楼下最后一眼回望,望不穿宫门重锁,殿檐层压。那少年娇俏、蓝衣妖娆,都做烟云散。

  广寒一梦矣。

君臣殊途

  天和九十九年十一月,武帝立燕王(四王爷)独子轩辕熙临雍侯为太子,入主东宫。同月齐王(二王爷)、赵王(五王爷)谋反被平定,平反有功之臣皆尽听封。

  "苏水纹护驾有功,拜太子太保,常驻东宫,赐玉带锦袍、龙泉宝剑,良田千倾、黄金千两……"苏水纹坚辞不受,奈何皇命如山。

  "臣领旨谢恩。"苏水纹懒懒低声应过。

  "宣临安池府池忧潞进殿~"

  苏水纹方起身归位,一袭白裘裹身的故人擦肩而过。

  上个月在渑池已收到消息,洛阳要乱。于是一行人化整为零、素衣便服回洛阳。才进洛阳城门,便见城门前坐了成百上千携老扶幼、牵驴推车、身带全部家当的百姓。又有数个执农具铁器者见开城门放人进入,与城门守卫争执动手,要出城。如今时势,自是许进不许出的。

  "不知是哪派势力暗地里买通来闹事的,既是要出城,怎么还带了器械,何况民不与官斗。"苏水纹抱肘向轩辕熙道。一行人停下来旁观。

  回头见远处喧哗起,原来是京兆尹令狐大人带了师爷捕快来劝。其间另有一身着白缎裘领的富家子领了家仆几人,躬身嘘寒问暖、细数家长里短,笑脸相询、握手交心,百姓感信其言、纷纷散去。

  "那是谁?"身边有人问。

  "哎呀呀,是令狐大人还有天下第一的池大老板!据说天下百姓五人之中便有一个在他旗下生意中捧饭碗的!"

  "原来他还在洛阳。"苏水纹自忖。

  带头闹事的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拖了锄头铁锹过来,就要伸手去推池忧潞。池甯配剑方出鞘,那人已自己跪了下去,脚后跟上插了一根银针,常人不注意是发现不了的。

  池忧潞却发现了,举目去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混进人群里,再也不见。

  回到洛阳当日起,苏水纹便软甲披身,领流水盟数十腰附千针、袖内藏毒的精英于京城豪宅大户梁间檐上日伏夜出、监听行刺,直到大局初定。其间池府安民只后续便只是略有耳闻了。

  "池府名下洛阳十楼九铺安民有方,任池忧潞为户部尚书,赐婚宰相苏鸿飞(苏水纹二叔)之女安宁郡主苏伊。"

  苏水纹只注意那人的背影,不确定方才所闻,心中一跳,复又沉寂如死。

  只见池忧潞叩首以拒:"草民不能,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这确是为何?"

  "陛下想是明白的,何用草民解释。"池忧潞还道是自己不小心招惹了十三王爷轩辕纪,碍了皇帝的眼。

  "哼~那你还是回你的临安去罢!"武帝不悦,拂袖叱道。

  "谢主隆恩。"

  怕武帝"回临安"这一句话叫传旨之人说死了,弄得池忧潞再不能待在洛阳城里,乱前也被召回因而也在庭上的十三王爷轩辕纪赶忙上前替他讨了个细处,照旧叫池忧潞代办皇家采买。

  庭议退散,宫门口早已了断了的各自东西,原来痴缠的依旧如影随形。

  夜幽殿中,玉狻猊早已物归原主。

  "我也是为了熙儿,苏洛对熙儿有情,我看得出来。"

  "苏洛对池忧潞也有情,你不是也看出来了。"

  "你看我们俩蹉跎一生,还不明白么?"

  四目相对,寂寂无言,只将十指交握,扣在胸前。

  东宫中苏水纹仅受职一日便称病告假,终日在家舞文弄墨、不问世事。轩辕熙一时没想好拿他怎么办,一口气堵在心里,正月见君来访。

  "是我逼急他了,刚离开广寒宫时他心如死灰,回程路上好歹恢复了人气,一直回到洛阳都好好的,现在却不知怎么又消沉了,也许是放他回青冥堂时有人透了风声。"轩辕熙站在窗前淡然道,眼光斜瞟,昨日苏水纹替窗下那盆兰花浇了水。

  "寒少宫主一事是你过分了,我要是知晓绝不许你胡来。"月见君侧坐椅上抿一口手中花茶,"就算你用储君之威压着下边人封口,那青冥堂老堂主苏鹰飞(苏水纹他爹)是好欺负的么?怕是他明白了当告诉了他儿子,寒千夜就是你逼死了,正好两头都了断。"

  "他本来喜欢的就是我,就算他知道我逼死了寒千夜,也还是一样喜欢我。"

  "他再怎么喜欢你,他还能和逼死他情人之人在一起么?"

  "我会把他绑在身边。"

  "熙儿,你是我从小带大的,凡事都能举重若轻,修习兵法王道、诗书武功皆如探囊取物。唯情之一字,谁也教不了你。苏水纹如此落拓之人,你道绑得住他?你自己再想想吧!"月见君无奈道。

  岁末小雪,纷飞如絮。

  天宝楼上的别轩里,池忧潞兴起诗吟:"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逑。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窗台上飞来一只小鸟,圆滚滚的,叫人想捧在手心里,似乎已经感觉到那种温热。远处一声犬吠,差点将它惊走。小鸟偏头梳理羽毛,翘起一根翅翎。不一会儿又飞来一只,两只动作倒是一致,长长的尾翎左左右右地摆动着。也许是身后某处啄不到,两只挨近了,相互梳理,就跟恩爱的小两口似的。

  池忧潞看得痴了。

  "凭尔去,忍淹留。"

  "少爷,有客来访。"这下小鸟儿真被惊走了。

  回过头,小瑾递了访客的名帖上来,上书"峨嵋凌云霄",池忧潞皱了下眉头。

  "有请。"

  "在下峨嵋凌云霄,久仰池大老板,初次见面,冒然来访,多有不恭,还望恕罪。"凌云霄持剑拱手。

  "凌大侠客气了。只是,今年正月我们不是在苏州见过了么?"池忧潞看着面前之人,容颜俊秀白衣翩然如昨,却直觉有一丝不对。

  "额,苏州?今年我可是一直在峨嵋,派务繁忙,直到九月份才得空下山啊。"

  "这样么?这倒奇了。"

  "哈~想是池大老板叫某个爱玩闹的给骗了。自我去年四月正式主持峨嵋派以来便不常下山,某人便盗我的脸、化我的名,在江湖上招摇撞骗。不过今年,倒是没听见什么风声。"

  "啊?"池忧潞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原来,他还藏了一张脸啊!

  "我这次来,一是见几位故人,只除了他,"这最后半句凌云霄说得轻巧,"二是,给池老板带了一样旧物。"凌云霄自身后解了一个长盒子下来,就案上开启。池忧潞眼前一亮。

  从凌云霄手中接过,握在手里,紫褐光泽、泪斑历历,七节六孔、圆润趁手,池忧潞感慨万千,经年历劫,两失两复,云水箫又安然回到自己手里。

  "玄音道长,就是水纹他师父,带了这箫到峨嵋便回昆仑去了,我却不清楚先前这其中许多故事,只知道这支云水箫合该归池老板所有,"凌云霄拖长了调子,故作高深,"这箫有灵性,是认主人的。"

  凌云霄走后,池忧潞拿着云水对上月牙吹口,一出气指下自然一曲天地孤影任我行,没什么长进,时断时续。

  一曲终了,闻得身后掌声起,一回头是轩辕纪。

  "玉人名箫,真是好风景!"

  "王爷说笑了。"

  "呵呵,我就是爱说笑,子溪莫怪。"轩辕纪摸了摸鼻头,懊悔自己嘴快。

  "王爷今日……"

  "你去看一看苏水纹吧!"

  "嗯?"池忧潞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没吃错药!你跟我走!"轩辕纪才说着便上前拉了池忧潞的手就拖他下楼去。

  "你做什么?诶诶!!"池忧潞抱紧了门柱不撒手。

  "你跟我去看了!!他……他……说是寒千夜死了……他后来不是跟那谁在一块么,那人死了……"

  池忧潞心头一动,望向轩辕纪,看他不似说笑,轻声问道:"寒千夜,他死了?"

  "嗯。"

  "怎么会死的?"

  "听说是掉进了塔河里……我也不很清楚。"

  "他救过我的命,我该去拜拜他。"池忧潞梦游似的。

  "他埋在天山呢!你先拜活人去吧!"轩辕纪将池忧潞拖下了楼一径拖去了苏府。

  望着苏府高门华楣、轩檐巍墙,池忧潞想起千夜春初见时,那人便如实报了家门。洛阳公子苏洛啊,当时却想不到,找上青冥堂却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不禁失笑。

  由轩辕纪带着,熟门熟路进了苏府,见一灰衫便袍的长者正在堂上坐着,托着茶盏状似清闲,堂中却自笼着一室威严之气。待他抬起头来,眉眼依稀有苏水纹的摸样,只威光内敛、眼角带几丝细纹,正是苏鹰飞苏老爷子。

  "苏老堂主,我来看看水纹。"轩辕纪一边见礼一边忙将池忧潞往身后藏,怎奈老堂主眼尖得很。

  "这位是池大老板吧!"

  "不敢,见过苏老前辈。"池忧潞胸口不禁提起了一口气。

  "你去看看他也好,年轻人的事,我是管不了了。"苏老爷子一副孽子不肖、老父无计的语气,算是松了口,堂中氛围忽然便缓了下来。

  池忧潞还愣着,轩辕纪推了推他:"走了走了!!"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便是父亲亲口告知,还是不相信千夜是被那人逼死了,就算亲眼见了也不能相信,不能恨他,不能杀了他为千夜报仇,只躲在藏剑堂内,终日醉生梦死罢了。

  还未到藏剑堂门口便闻得一廊的酒气,轩辕纪忍不住大声嚷嚷:"苏水纹!快给我滚出来!!!别成天装死了!!你看看谁来了!"

  "我~道是谁,十三王爷~怎么有兴~来看我这个混世俗人。"闻得耳边烦噪,苏水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挣扎着从内室床上爬了起来,赤足披发、亵衣未系,一手还抓着后颈挠痒。

  转出屏风打开门却呆住了,先和杵在门口的池忧潞正打了个照面,那眉眼依依、丹唇盈盈,依稀昨梦曾温。苏水纹侧着身子垂了头,两手一放,转身往书案后边去。

  站在后边的轩辕纪忙把池忧潞推进房里。

  "哦,我想起来了,我还欠你几张画,"苏水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铺了案上白宣,执笔沾墨,却抖得不成样子,转头向轩辕纪道,"抱歉,我忘了都有谁了,我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了。"

  "喏,面前就有一个!画他!"轩辕纪将池忧潞一推又推到苏水纹面前。苏水纹就是不抬头,不看池忧潞,却突然抱头蹲坐下去失声痛哭,碰落了案上素笺,纷飞一地,碰倒了脚边酒坛,残酒流出晕开了墨迹。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当年的风流不羁的公子苏洛哪里去了!?啊?!!"轩辕纪上前揪着苏水纹的衣襟将他扯起,一放开他又跌了回去。

  池忧潞见状,心脏仿佛揪成了一团,不禁矮下身子,跪坐在地朝他靠近。

  "你看看我……看看我……我一直留在洛阳……留在洛阳……只是等你……"池忧潞切切伸出手去,苏水纹这才慢慢把头抬了起来。薄茧的食指碰到了憔悴的脸,池忧潞努力露出一个笑脸,眼中早已盈满泪。

  苏水纹突然就将池忧潞抱在了怀里,像失而复得的珍宝,紧得要融为一体。

  "忧潞,我想你~ 我一直想着你……别再离开我了。"两人交颈厮磨、痴缠不已,复又捧脸相对,如初次亲密般窃窃试探着再贴近,唇齿相依。

  电光火石间就要成就燎原大火,轩辕纪假咳了两声却无人理会,心道"罢了,我做什么留着照蜡",便甩袖而出。却还是小心替二人将房门带上,又交代了廊间来去的侍女,这才功成身退。

  连着白昼,一夜狂乱。

  次日清晨醒来,苏水纹只觉温软在怀,帐顶墨竹的刺绣纹样映入眼帘,却不知何时回的榻上。贴在自己胸膛上的脑袋动了动,面上潮红未退、丹唇嫣然,苏水纹只在那光洁如玉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便悄然移身,披衣下地。

  昨日纵情恣肆,一夜贪欢,厮缠无极,睡虫入脑之前倒还记得替忧潞清理,一身黏腻却懒得下地去洗。

  到命外头小厮备了浴盆热水,苏水纹回到床边凝视着池忧潞睡颜纯然,坐等他醒来,心头有了打算。

  迷糊间觉得身侧空了,池忧潞自梦中惊醒,好在睁眼那人便在床边。时隔多月,别久情新,欲掩还羞,待要往被子里钻去,已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禁失声。

  苏水纹掀了被子,将池忧潞赤条条抱起,踏入浴盆中,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在他耳边轻声慢语:"我不想待在洛阳了,我们一起回你的临安去可好?"

  "好是好,但你不是还领着官衔呢么?"池忧潞好不容易将他游走过头的大掌锁在爪间。

  "做官哪有做民自在,反正我现下是病休,休个十年八载,偷自溜开也无妨。你若无事,我们尽早动身。"池忧潞点头称好,也不多问。

  洗浴完毕,苏水纹简单打了个包袱,便牵着池忧潞堂而皇之过回廊,欲穿正厅而出。

  "站住!!"苏老爷子拍案从座上站起,一声怒喝。

  苏水纹停了步子并不回头,只安抚般牵紧了池忧潞的手。

  "又往哪里去?!"

  "我往哪里去,您不是从来都了如指掌么?"苏水纹闲闲应道。

  "哼~"苏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如今你领了官衔,算是身在朝堂,不比从前,我不逼你继承家业,太子之位既定,君臣之分还是要守的。"

  "不错,所以我才要走。"苏水纹这才回过身来。

  "嗯……"苏老爷子一时无语,低头暗忖了半刻才道,"走了也好,为父先替你挡着,未收到消息就别回头。"

  "……爹……"苏水纹上前两步,叫苏老爷子伸掌挡住。

  "要走趁早!也别回天宝楼了,快走吧!"老爷子广袖一拂背过身去,苏池对望,迈步相携而出。

  听得府门外一声马嘶,踢踏渐远,苏鹰飞坐回了太师椅上,沉声道:"传令……"

  苏水纹带着池忧潞打马往城西去,途经桃花阁,两人进去迅速换了装。不多时一个粗莽的江湖豪客赎了一个姿色平平的姑娘出来。

  将池忧潞小心翼翼地扶上马,一边细声叮嘱,两人顺利地出了城。

  一路疾驰至阳州,忧潞额冒冷汗、一脸苍白还强自支持,苏水纹心疼不已。勒马缓行,在青冥堂设在浮苍阁的暗桩处歇了一夜,再次改装,换马转车绕过嵩县,一直穿过林涧密蔽、地形复杂的卧龙谷而出,这才改向往东南去,多穿市镇以繁华蔽掩。

云水天涯

  "太子呢?!"内务总管郑彦急得满头大汗。

  "太子还没回宫,正在回程路上。"东宫侍卫长凌越看他转得热锅里蚂蚁一般,不由自主也跟着急。

  "该改口称陛下了!" 苏鸿飞按礼提点道。

  "朕还未退位呢!"武帝等不住,从殿中走了出来,已然换了朝服。

  "皇上,吉时就快到了到,这可如何是好?" 郑彦转向武帝,眉眼结成了一团。

  "若是赶不回来,这龙椅,他也不用坐了!!!"武帝一挥袖子,又往殿里去。

  "快!快马去催!!" 苏鸿飞命凌越道。

  九重宫门轰然开阖,一骑扬蹄径入。

  "太子回宫~~~" "太子回宫~~~"传讯太监尖细悠长的声音终于一声接一声传来。

  踏汉白玉石阶而上,如履驰道,马上青年风尘仆仆、英姿飒然,又略显疲惫、寂寞难掩。纵马至东宫前,利落翻下,将缰绳抛与宫门前侍卫,大步踏入。待其重新出现在大明正殿前,如漆乌发一丝不乱地束于金冠内,气宇轩昂而从容淡定,一袭华贵的纯黑的回纹领衮衣,温文端方又隐隐霸气凛然。

  天和一百年正月初一,武帝退位,太子轩辕熙登基,史称渊帝,改年号为天成,大赦天下,封侯赐赏。

  "原东宫太保苏水纹病休已有月余,皇上如何再封赏于他?" 御书房内,吏部尚书洪海唯唯犹疑。

  "府门抄不得,单单人又抓不到,除了封赏还有什么办法?"轩辕熙明明白白道来,并不遮掩。青冥堂、流水盟暗中阻挠,昏鸦山庄、天下盟消极不合作,自己亲带了私部去追,却处处受惑,不辨去向,欲直取杭州,守株待兔,又在半途叫十三道金牌召回,几乎郁卒。

  "如今你是天下之主了,凡事更要三思而后行。" 静下心来,皇爷爷与师傅临走前留下这句老生常谈倒是给自己提了醒,当局者迷罢了。

  喧哗过后,大汉宫依旧静静地伫立于洛阳城中,朝朝午退,迎臣送使,暮晚上灯,羽林夜巡。

  转瞬正月已过。

  初时一路乔装改扮,急于奔逃,虽多方掩护,思及寒宫千夜、身边忧潞,毕竟忧戚不已、心中忐忑。终于听得消息,轩辕熙掉头回去坐他的龙椅,人马尽撤,又加封赏,便知其中门道。不过近日那人确是不会如先前般严步相逼的了,前尘过往细细想来又隐隐失落。(pia~)

  他自封赏他的,我不回去能奈我何?若是那人又有举动,分堂自有消息通传。正是杨柳吐新、草长莺飞,于是苏池二人且吟且行,一路游玩赏春回杭州,不亦乐乎。

  "诗书为枕玉为床,梦入潇湘月色凉。夜雨晓来凭栏看,又是一年柳鹅黄。"晨起吟了一首,苏水纹颇为自得。

  "还行!就是没什么新意!话说那柳树早几天就绿了,你凑韵了吧!" 池忧潞对着镜子拉高衣衿。

  苏水纹被打击惯了,亦有自知之明,只扶着忧潞双肩,探头过来,在他耳边又现编道:"玉臂为枕青丝敞,梦续潇湘云水茫。常嗔晓来镜中看,又添几处落梅妆。""妆"字还未吟成,忧潞恼羞成怒一脚踹了过来。

  "哎哟!谋杀亲夫啦!"跳开两步苏水纹便停在原地,等着池忧潞撞进怀里。笑闹之后真情相拥,佳偶如卿何不足?

  两年之后。

  茶寮酒肆,街谈巷说。

  "听说皇上要南巡了。"

  "池府的沧澜园不就是为皇上建的么?"

  "真漂亮啊!那要花多少银子啊!"

  "兴许要几百万两吧!"

  "天!"

  三个月前一道圣旨传来,池忧潞好比剜了心头肉。皇帝南巡,下榻池府,以前朝为鉴,为免奢靡之风又起,国库不出,一切从简。旨意虽如此说,旧宅还是要彻底翻新的,几百万两稍有夸张,但若无上万,这沧澜园却是拿不出来的。年初才歇了拍卖行等自家筹算,得空想要拨弄拨弄文舒从西域弄回来的竖箜篌,又得再起新账册。

  算珠嘀嗒声中,池忧潞小声表露着对当朝皇帝的大不敬。苏水纹一旁拨弄着泠泠二十弦,停了指道:"当年你悬赏云水箫时怎么不心疼呢?"

  "怎么不心疼了?那心疼是一时的,卖出去可就赚回来了。"

  "那怎么不见你再将它挂牌卖了?"将竖箜篌轻置一旁,苏水纹占了池忧潞的软榻,双臂枕在脑后躺下。

  "怎么?旧情人的定情信物扔了舍不得,送了人回头又惦记上了?"池忧潞回头凉凉一瞥。

  "什么旧情人?你什么时候知道了?"苏水纹听言从塌上腾起了半个身子。

  算完最后一笔账,池忧潞合了账本,清了算盘,就着苏水纹身侧挤上软榻,炯炯俯视,左手抚上他胸口,一推将他按了回去:"我说,当时那云水箫是凌云霄亲自送来的,你给我从实招了吧!"

  前年两人自先回的杭州,池甯小朝小瑾后头才回来的,倒是记得将云水箫给池忧潞带了回来。苏水纹瞧见了,顾虑凌云霄当时并不欲见这冤家,池忧潞只道是他师傅托人送回的,便当宝贝收好了,难得取出赏玩。前几日得了稀罕的水晶竖箜篌,其形状玲珑工巧,其质地晶莹剔透,其音色清泠如泉,一见之下便爱不释手,竟像是将那云水箫完全抛之脑后了。

  "额……云霄啊!"想是当年叫颜寞假扮云箫之事露馅了,苏水纹讪讪笑着,心道,糟糕,糊弄不过去了,"得,我实话说,你当真要听?"苏水纹欲说还瞒。

  "哼!"那双叆叇紫眸一瞪,池忧潞纠起苏水纹的衣襟,"你今天便给我说个明白。"

  "……当年我学成下山,回洛阳途中结识了同样初出江湖的云箫,一见如故,结伴同行。后来他回峨嵋去接任掌门之职,送了我这箫留念,我便时常扮做他的样子行走江湖。"

  "如此而已?"池忧潞眯起眼睛。

  "还能如何?"苏水纹装出副委屈摸样。

  听言,池忧潞想问当时他怎么不愿见你,又觉着过于刨根究底好没意思,反倒是泄气一般,松了他衣襟。这桩便算了,但是那轩辕熙南巡却是当下之急,想避也避不了。

  "要不,你先离开一阵子,我留着接驾。"

  "都两年了,若还是揭不过去,我躲到哪里,总逃不出他的天下,何况我本无躲着他的道理。"自己一避两年,却不知将千夜置于何地了,也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池忧潞隐约知道轩辕熙与寒千夜之死有关,也不曾多问,见苏水纹黯然神伤,只搂了他颈子依偎上去。

  二月十五寅时,先锋一骑来报,御驾就要到临安。卯时,临安知府等大小官员,皆按品服袍冠,齐齐侯在城门前。辰时车马方到,不过三驾,软甲精卫十数骑。一只白底绣青龙马靴踏出车舆,一身月白的轻裘简装飒然显现,轩辕熙淡淡扫视,威仪容与,一众官员莫不噤若寒蝉,伏低了脑袋。免了他们三跪九叩之礼,轩辕熙直趋池府。

  在池府外等了大半个时辰,池忧潞不免腹诽,明明是冲着那冤家来的,却要自己做门面道场,这会儿他避不见人,怕还在被子里头窝着。又想他顾着自己多日事忙,只顺着自己小弄便罢,并未尽兴,心中着实柔软万般。正暗自缱绻,一声通传,御驾到了。

  将轩辕熙迎进沧澜园,池忧潞仔细应对却也不卑不亢。沧澜园虽是旧园翻新,却也翻了个彻底,虽无三九规制之尊贵,园墙、正堂之构架亦是巍迤大气,园内亭台楼阁、花池水榭其江南秀丽清雅更是天然极致。只是轩辕熙看在眼里,口中不吝夸赏,心却向了别处。

  园外一干官员惶惶等着传见,却尽日不闻通传,只道池老板在园子里安排了什么好节目,叫今上沉迷忘返。却不知轩辕熙每日辰起舞完剑便传池忧潞来抚琴对奕、言商论道。其间暗指隐喻、微言"大义",颇叫池忧潞心惊,莫不是将池府家业整个儿上交国库来的干脆。

  "池忧潞,你说说看,人活一世,若不能得一倾心相爱、知心相守之人,要这万里江山何用?若得了倾心相爱、知心相守之人,万贯家财甚至身家性命想必也是不吝的罢?"今日已是第三天,话说到这份上非池忧潞一人能解了。

  "臣惶恐。"

  "你退下罢。"

  回到池府,拣着今日之事与苏水纹说了,也无别话。苏水纹闲闲拭剑,边道:"总要去见他的,明日我同你一道去吧,说开了便好。"其实前两日苏水纹不放心,也是跟着去的,只是用了十成功力、尽展平生所学隐在暗处。原本虽已做好见轩辕熙的准备,却仍被动地等他传见,谁先去见谁又不说明任何问题,看在他千里迢迢下了江南(也可能是公务顺路罢了)的份上,还是自己去见他罢。

  每日传见池忧潞似乎成了惯例,园中侍卫见他今日多带了一人还是谨慎拦下了。通传过后,池忧潞在外头雕花厅里候着,只苏水纹一人进了临风轩。

  轩中锦屏前,轩辕熙自顾抚琴,头也未抬:"你来了。"

  苏水纹欲行叩拜之礼,却听他又道:"你我之间,那一套就免了吧。"扫弦急急,轩辕熙并无停指之意,眉间紧锁,双唇紧闭。

  一曲《乌夜啼》,弦到急时倏忽转空,渐渐再起,三起三落,听得人揪心。终于和缓匀收,轩辕熙抬头望向苏水纹,虽不开口,那清寒眸中一片坦然,只笑等苏水纹来叱问于他。苏水纹却也并不心急,似乎两年的时间,已足够他跳出局外,冷眼斜看,过往种种都将湮灭。

  轩辕熙终于再发话,却是叹道:"陪我练练剑吧。"

  两人出了轩来,轩辕熙抽了两把侍卫配剑,抛了一把与苏水纹,撩剑起势,做剑指拂过剑身开门迎客,等苏水纹来攻。恍神间,苏水纹仿佛看见那年的茫茫白雪漫天遍地席卷而来。

  双剑相接,却不复那年雪海天池珠联璧合、舞影翩然,霎时园内风袭叶凋,满目凌乱。轩辕熙步步紧迫,剑剑追心,将苏水纹逼上池畔一处假山石。一剑刺来,塔河河畔千夜那最后一眼回望突现脑海,苏水纹愣怔间侧身让过,一脚踏空,直直往池里坠去。轩辕熙终于硬生生撤了剑招,伸手去拉他,反教苏水纹一把掐了脖子摁进池底去。

  "哗啦哗啦"两声,水花四溅,水寒透衣,轩辕熙一时不能相信,没有挣扎,只是瞪大了眼睛,任苏水纹的手掌在他颈上铁钳般箍紧。水中衣袍随波飘摆,细小的气泡浮散,晃荡的光影扭曲了冷俊容颜,模糊了脑海深处的记忆。

  "兮兮,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

  "嗯……我要做监察御史,平尽天下冤假错案,杀光贪官污吏、恶霸豪强。"

  "监察御史呀?我比较想当大侠啊!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做武官,也跟行侠仗义一样了。兮兮,要不你考虑一下,我们一起去当大侠吧?当官很累的。我们可以当游侠,自在一点。"

  "……"

  "你喜欢的话还是当御史吧,我给你做武官。"

  "……"

  轩辕熙放松了身体,缓缓伸手去触苏水纹的脸,只觉他的脸愈加模糊,化作不可分辨的一团光影,被黑暗吞噬了。

  时间长得仿佛像过了一辈子,轩辕熙的手指偏离了苏水纹的脸颊,水波带动衣袖轻轻摇晃着他仿佛因失去知觉而僵直的手臂,原本深深相望的双眼也悄悄合上了。心头一跳,苏水纹绷紧的全身突然泄了劲,慌忙松了虎口,两臂由轩辕熙腋下穿过,将他揽在怀里,踢动双腿,向水面升去。

  将轩辕熙拖上岸,四肢沉重如石,苏水纹喘息着翻倒仰卧一边,闭上了眼睛。渐听得身旁几声咳嗽,一声呕水。

  苏水纹平静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千夜当真是你逼死的么?"

  "我说是你信么?"

  "是或不是?"

  "……是。"轩辕熙自嘲着说出这个其实已经想了两年的回答,寒千夜之死,诸多破绽,但自己又怎么可能放下骄傲去解释甚至妥协。

  "为什么?"

  "你说过喜欢我,就只能喜欢我。"也知自己孩子般无理取闹,轩辕熙依旧找不到别的表达方式。

  "是你先放开的……我已经,不记得了。"起身同时,反手铿然一剑,断青丝一缕,苏水纹决绝离去。

  寒锋离颈半寸,犹自震颤。他只求一份心安理得,虽然不过是粉饰太平,自己却早已不复少年恣肆。轩辕熙闭上了眼睛。

  ……

  深更梦断,池忧潞惊醒,只记得梦中隐约有小孩的哭声,蓦然回首,只见墙上挂着的云水箫折断了。

  "怎么?做恶梦了?"苏水纹迷迷糊糊道。

  "没什么,睁眼就记不清了。"池忧潞心中隐隐忧虑。苏水纹伸臂将他搂进怀里,在他脑门上亲亲便又睡过去了。

  第二日,苏水纹便收到师门飞信,师祖出关,急召几个弟子回师门。想要带忧潞同去,却道换季生意事忙。自轩辕熙一打道回洛阳,整个临安府便如同没了胡萝卜的驴、撤了鞭的老马,闲卧春风,懒洋洋起来。何况府中小瑾、文舒等副手都培养了起来,池忧潞也不必事事亲为了。

  再要劝说,池忧潞道:"昆仑路远,再过两月待我将池府整个儿交托了,天涯海角都同你去。"在临安一呆两年,怕是闷坏了他了。

  "那好,我尽快回来,若是赶得及,七月我们回洛阳。"轩辕熙一回京,老爷子就传信来催,这次回去,就算是正式把池忧潞领进苏家了。

  见苏水纹面上乐得开花,池忧潞笑骂道:"我可没答应嫁你!"两个男子说什么嫁娶?婚姻不过形式。话虽如此,能得长辈点个头总是好的。

  "咦,都做了在这么久夫妻,你还要嫁谁?"苏水纹自身后一把抱住池忧潞,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道,"我这就早去早回,不要太想我。"说罢提剑便走,真个赶去投胎似的。

  "等等,"池忧潞喊道,"小裁~把年前收了的那件紫貂裘拿出来。"从小裁手里接过,池忧潞回身在案上打好包裹顺便塞了两张银票进去,再回头给苏水纹背上,"昆仑严寒,你还是带着吧,到山上少耗些内力。"

  虽说练功之人可自发内功抵御严寒,但穿厚实些确是轻松许多。苏水纹心中念念,又将池忧潞拥在怀里厮磨了片刻,这才牵了马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一路紧赶慢赶,三月底便到了昆仑山脚下,于半山雪线处换了紫貂裘,恰遇上大师兄,惹他眼红如狼、一顿兴叹。不是不知小师弟出身名贵,只是从前不见他这样显摆。两人虽年岁差了二十有余,多年来相处时日亦不长,却是亲厚无隙。踏雪缓行,一路笑谈,入了缥缈幻境。

  众师兄弟相聚,昆仑山巅一时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师祖此次出关又有新创招法传于徒子徒孙们,众人过招拆招,相互研习,整个山头上陈年冰雪都削落了一层。

  记下整套剑式,与师门众亲小聚多日,明日苏水纹便打算回临安了,正陪着师祖下最后一盘棋,却突然传来峨嵋派掌门凌云霄之夫人颜青枫因病逝世的消息。

  "唉,红颜薄命啊!"师祖长叹。

  "从前我只听说凌夫人有宿疾,却不知是什么病,师祖爷爷不是也替她看过么,治不了么?"苏水纹心中隐隐作痛。

  "先天的心疾,若非常年用奇药吊着,活不过既笄。凌掌门是你故友,此次吊唁,你与我一同前往罢。"传真子道长捋捋长须,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上个月出关那日,倒是治了一人。江湖上混说什么"阎王让道"、"活死人肉白骨",真正握了一命在手,才知天道悲悯。"

  峨嵋是不得不去的了,也罢。一波未平,苏水纹心中又一动,问道:"师祖上月救的什么人?"

  "看是个异族少年,不是王族,也是权贵。"

  "治的可是耳疾?!"

  "你倒是知根知底!"传真子奇道。苏水纹喜忧参半,指尖白子滑落,铮琮有声。

  这日临安城门口,驶进了一辆高轩油壁,穹窿顶,拱形门窗,蓝蔓紫叶,雕饰华丽,虽沾染了一路风尘,仍然盈亮鲜艳。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在池府门前停了下来。车中下来一个俊俏的银发蓝衣少年,又回身抱下来一个不到两周的稚儿。

  府中轩前,池忧潞取了收起多日的云水,正斜倚软榻上吹奏,闻下人传报,倏然停了箫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