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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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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遍》作者:长辰 (3/4)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道:"臣知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我心中大快,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他却看着房中那忽明忽灭的香炉,忽然问道:陛下是想让臣亲自去捉拿叛党,还是派别人前去?
  我靠在他的肩头,见他并不躲避,便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
  朕只相信你,朕希望你亲自前去!
  他浑身一震,许久不出声,任由我将他的手,慢慢的展开,又将十指交缠合上。
  那臣捉了太上皇和康王之后,是去河北,还是陛下另有安排?
  我放开他的手,身子往下缩了缩,拿脑袋枕着他的腿,闭上眼,喃喃道:朕要是说出真心话,恐怕你会生气!朕只想让你陪在身边,哪里都不去。
  偷偷睁开眼看他,他脸上却未见怒容,还对我露出了一个笑。
  只是那笑容中,有些许苦涩。
  随即伸出手,将我打落在胸前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他的手就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我心神不宁。
  别说是挨打,即便是杀了我吧,也难以让我不起念头。
  伸出手,揽住他的腰。
  腰紧致,挺拔。
  见他并未拉开我的手,更未推开我。
  便又得寸进尺了些,靠在他的胸上,贪婪的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喃喃道:朕知道,你不愿做这件事,只是朕实在是找不到别人来做。朕答应你,做完这件事后,你爱做什么,朕便允你做什么,绝不再勉强!
  他动也未动,只低低的,如同叹息般声音,用着我也难以听明白的情绪,缓缓的道,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过,更是前所未有的,对于我的得寸进尺不做拒绝。
  我在他怀中,心驰神荡,犹如身处梦境一般。
  带着刚刚将我惊醒的噩梦的余悸,我痴痴的看着他,喃喃道:我害怕,害怕你就这么没了……
  他嗯了一声,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背,眼中有些绝望:我也害怕……
  我不解的看着他,问道:鹏举你还有害怕的东西么?朕一直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在我背上的手,紧了一紧,停住,然后面前的人,正色问道:陛下,臣的妻子刘月娥可还好?
  我愣了愣,随即一阵失落铺天盖地的卷来。
  坐直了身子,风过堂,有些冷。
  咬了唇,过了片刻,抬头朝他笑道:好!当然好!朕此次来之前,还特意去看过她,她很挂念你,盼望你早日得胜归去!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又问道:陛下,那臣的大儿子,岳云是否平安?

  赴死

  我有些心虚,不敢答话,过了一会,才道:恩,他也长得很壮实,武艺也好。
  他含混的应了一声,看着我,过了很长时间,对着我露出一个笑容。
  我见那个笑容中,有些难以琢磨的深意,心中有些心惊,问道:"鹏举,你怎么了?"
  他的视线,看向远方,紧紧的抿着唇。
  就算不看他的脸,他的眼,亦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悲凉。
  我在他身旁,觉得慌乱无比,拉着他,问道:"鹏举,你在担心些什么?"
  他摇摇头,看着我,低声道:"不早了,陛下快些睡吧!"
  见他准备起身,我忙拉住他,想让让他留下,却有怕被他轻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却异常懂得人的心思,柔声问道:"陛下可是想让臣留在一旁?"
  我低声嗯了一下,往里面让了让,对他道:"坐朕身边吧!"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坐下。
  我憋了许久的手,终于伸出,环住他的腰。
  他浑身一震,却未曾扯开我的手,更不曾勃然变色,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很想知道,如果放在他腰上的手,稍稍往下滑一滑,他会不会也是如同现在这样,让我为所欲为。
  但始终记得那日的事情,不敢过于逾越。
  只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全然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爱卿,你觉得李纲如何?将来你不统兵了,让他来怎么样?
  他叹了口气,过了一会,才道,李纲虽智勇双全,可终究是文官,若是指挥打仗,恐怕还是韩世忠要强些。
  我在他身边,笑了一笑,道,那自然是天下平定后的事情了,还打仗做什么?
  他嗯了一声,低头看我,陛下说怎么好,那就怎么好罢!
  鹏举,你喜欢杭州么?
  他摇头,臣从未去过。
  我舒服的伸了个腰,叹息道,杭州十里荷花,莲叶飘香,西湖歌舞,更是人间美景。将来你同我一齐前去观赏,可好?
  他亦点头,如果有那么一天,那就依陛下所说。
  爱卿,朕前些日子,看到一个故事,三国的朱桓,在一次出征前,危险异常,他对孙权说,臣若能在出征前,摸一摸陛下的胡子,死而无憾。爱卿,你这次去追击朕的父亲,兄弟,可有什么心愿?
  他闭上了眼。
  隔了半晌,叹了一口气,看着我道,臣短短数年,从一介布衣,到位极人臣,臣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赐。臣不敢妄言。
  我往上挪了挪,将他的脸扳过来,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朕是认真的!朕只想让你开心,让你高兴……"
  他将我的手,缓缓的扯下,最后,用着微微颤抖的手,握住我的:"若陛下怜臣勤勉,还请陛下好好对待我的母亲,儿子!他们一个上了年纪,一个嗷嗷待哺……"
  我用力的点头,信誓旦旦:一定,朕向来说道做到!不但你的母亲,儿子,就连你的妻子,小妾,只要是你喜欢的,朕就好好的对待他们!
  他的喉头抖动了下,看起来,他似乎无比感动的样子。
  那我也要趁他感动,讨要些好处。
  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朕刚刚答应了你这许多心愿,朕也有一个心愿,爱卿能否帮朕达成?
  他抬眼,看着窗外,陛下有事,尽管吩咐,臣一定照做!
  我带着满足的笑容,窝在他的怀中,喃喃道,等爱卿回来,朕就告诉你!到时候,不论那心愿有多难,爱卿你答应了朕,可不许反悔!
  渐渐的,睡意袭来,迷迷糊糊之中,只听他低低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但愿君无戏言,陛下说道做到!
  我在梦中点头,胡乱挥了挥手,嘟嘟囔囔,那自然,朕答应了,就会做到!
  惚之间,一个醒来,睁开眼,看见他依旧坐在我的床头,靠着床柱,微闭着眼睛,亦睡了过去。我悄悄的直起身子,借着月光,贪婪的将他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脸,比我上次见他,消减了不少,轮廓更加分明,仿若月色下的雕像一般。威武,刚毅,只是微蹙的眉头,让人心疼无比。
  这样的人,他的妻子,怎么舍得,离他而去?
  若是换成了我,打死也不会走。
  就像我现在,就算被他一脚踢飞,也要拼命在他那铺满 银色月光的面庞上,轻轻印上一吻一般。
  他无知无觉,我带着一种做贼的甜蜜,重新窝在他身边,闭上眼。
  在这一刻,我贪心起来,若是他能躺在我身边,轻轻的拿手臂环住我,我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就这样直到永远,该会有多好。
  半夜中,猛然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睁开眼,屋中一片黑暗,月早已收了光华,床帐也已放下,身边的人,已经没了影子,只剩下盔甲残留的冰凉,萦绕在指尖。
  叹了口气,重新躺下,眨了两下眼睛,一股不安系上心头,冲出屋外,房外有侍卫看守,我急道:"岳飞呢?"
  侍卫毕竟比不得宫中的公公,抬起头,颇为讶异的看了我一眼,茫然道:"大概,大概在房里歇息了吧!"
  我想也不想,问道:"他的房间在何处?"
  侍卫指着一旁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抬脚走进去,推开门,银色的月光漏进来,床上空无一人。
  命跟进来的侍卫点燃蜡烛,四处看去。
  他的房间,颇为空旷,陈设全无,仅有几套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在床边。
  正面是一张桌子,将烛台放在桌子上,坐下,随手抽开抽屉,看见一个绣着兰草的锦袋。
  让侍卫出去,忍不住将那个袋子打开,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珍视。
  朝里面看去,猛然愣住了,竟是我送给他的那面护心镜。
  我还以为,他如同丢垃圾一般,早就丢掉了。
  再看,抽屉里是整整齐齐的,我给他写的信。
  我给他写信的时候,用的是澄心堂的上好的黄宣,此刻拿在手中的这些信,却有些破旧,想必是常常翻阅的缘故。
  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味道,他终究,还是将我放在心上了的吧。
  一封封的看着,想起我给他写信时的种种心情,却冷不丁,看见了另一封颇为刺眼的白纸。
  是韩世忠写来的,开头无非都是一些寒暄问候,却在信的末尾,写了这么一句话。
  近来才知,帐下一小吏之妻,是将军之发妻,敢问将军准备如何处置?
  心中猛然一紧,他知道了?看来信日期,正是我到这里前不久。
  竟没想到,韩世忠居然能碰到已经改嫁的岳飞的前妻。
  那么,他今晚问我,他的妻子是否安好,而我回答他那些话,他也知道,我根本就是在扯淡了?而他也知道,他的大儿子岳云,根本就是失踪了,毫无音讯,并非我所说的那样了!
  觉得指尖有些发寒,细细的回想起今晚他的异常举动,只觉得不祥之感,越来越大。
  匆匆站起,跨出房门,夜间的风,异常的冷,刺骨冰凉。
  对着一旁的侍卫有些心慌意乱的说道:"快去!将岳飞给朕找来!"
  侍卫去了不久就回来,带回来的答案,更是让我心惊。
  岳飞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出发,带着三百人,前去追击叛党余孽了!
  什么?只带了三百人?
  吸了口气,镇定了片刻,这才开口:你去将岳飞军中的所有将领,召集起来,朕要见他们!
  侍卫颇为讶异,现在?
  我怒吼道:是!就现在!一炷香之内给朕到此处,若是谁晚了片刻,朕砍他脑袋!
  穿好衣服,套上盔甲,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镶着宝石的鲨皮剑鞘传出来的,都是寒意。他今夜为何一反常态,为何语气那样难以琢磨,为什么在最后,发出的低声叹息,竟有些悲愤中带着决绝?
  想到他出征前,对我说的话,陛下对臣如此厚爱,原来只是为了让臣去帮陛下杀父,杀弟。
  想到他今晚,坐在我床头,他苦涩的一笑,就算那句当时听起来,觉得温柔无比的"是不是想让我留下?",现在想来,竟觉得无比揪心。
  是我逼的!
  我口口声声的说喜欢他,却一再逼迫他,最后竟拿他家人的性命作要挟。
  我逼他去捉赵佶赵构,他回答我的是拼死。
  最后,他在我耳边,那声低低的,犹如叹息的低语——臣明白了!他明白了什么?
  不,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他根本不是我手中,那柄用完了就扔的刀。更不是那只,兔子没了就成了美食的狗!他以为,我不过是在惺惺作态,不过是利用,不过是手段。
  我全然明白,他将我今晚,所有的话语,都打了个弯,想错了方向。
  站在下面的,都是些刘光世的老部下,我认得清楚。
  王德,张翰,孙博……
  定了定神,我张开口,问道:"那两名贼人,有多少兵马逃窜?"
  王德首先回话:"回陛下,大约有上万人的样子!"
  我咬了牙,从不相信,三百破一万的神话。
  即便他是岳飞,天时,地利,人和全无,他此刻,恐怕更是心乱如麻,能胜才怪!
  他是去送死的!
  只觉得心乱如麻,我今夜那番话,不是让他去送死,不是啊!为何他竟认为,我想让他同赵佶,同归于尽呢?
  豁然站起,那叛贼余党,现在何处?
  王德继续答话,他们前两日被元帅追到城西两百里外的雪山,由于地形险峻,难以用兵,便没有继续追,只在山下有一些驻军。
  我心中稍安,问道,那山下的驻军,有多少?
  张所回答,大约有三万步兵的样子。
  松了一口气,张俊的残部,只有一万,岳飞此去,恐怕还是稳操胜券,并非是去送死,也许,是我多虑了?
  心中稍安,问王德,鹏举走的时候,可曾交代过什么话?
  三名头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王德开口道:元帅走之前,曾说如果陛下问起,让我等将此物交给陛下。
  我急忙朝王德走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那封信。
  打开,上面写了短短一行话。
  陛下厚恩,无以为报,臣当结草衔环,不负圣意。还请陛下念在臣效力多日,不忘今夜之言。
  今夜之言?他托我,好好照顾他的母亲,儿子。
  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豁然起身,王德,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尚有一万步兵,五千骑兵。
  好!我大笑数声,岳飞,你想去送死么?没那么容易!就算你想死,也必须死在我的手上!必须死在我之后!
  霍然起身,微微昂起头,朗声道,岳帅出兵,只有三百人,恐难以拒敌,驻守在城中的军士,全部准备,即刻出发,支援岳招讨!
  王德跪下,有些颤颤惊惊的说道,陛下,不可!岳帅走的时候有令,城中军队,防务,不可乱动!
  我冷笑一声,他可说了为何不能乱动?
  王德摇头,我有些歇斯底里的吼道,那是因为,朕在城中!这些军队,要用来保护朕的安全!现在,朕要御驾亲征,前去剿灭叛党,有敢说不能乱动的,军法处置!
  是的,也许他还有其它的顾虑,想要保住得之不易而来的成都城,成都没了,可以再夺回来;可是,若没了他,就是拿一百个成都来,也毫无意义!
  我穿上冰凉的铁甲,跨上战马,天边的朝霞,镶着紫红色的金边,策马狂奔,身后的马蹄,卷起滚滚的烟尘,五千骑兵尽数出城,一万步兵紧跟其后,我奔在最前面,握着缰绳的手,此刻忍不住微微发抖,悬在腰间的剑,撞着冰凉的铁甲,发出森然而又悱恻的声响。深冬不见寒意,反而额头,背心冷汗直冒,我咬着牙,扬起一鞭,抽在马臀上,让马跑的更快些,穿过密林,跃过溪水,灰白叶落,马踏黄陇。
  过了两个时辰,天已经大亮,到了正午时分,我抬起头,终于看见远远的那连绵的终年积雪的山峰。
  喝了两口水,啃了一口干粮,身后的骑兵先到,步兵走得慢,尚未跟上,我这次出来,完全没有按照兵法所说的,先探测地形,然后走多少里,歇一歇;即便如此,还是没有赶上岳飞。

  平叛

  稍稍歇了歇座下的马匹,便重新跨上马,朝着雪山疾奔而去,到得山脚下,已经觉得寒气逼人,比在成都时候,大有不同。在山脚下,看见了我军驻扎的营帐,心中稍安,到得营帐之中,却是一名从不认识的将领驻守在此处。
  我没有下马,只勒住马,朝他急急问道:"岳飞呢?"
  那名将领颇为讶异,见我问他,抬手朝东边指去,岳帅带着十三人,朝主峰方向去了。
  下出一声冷汗,不是说有三百么?怎么现在竟变成了十三人?
  那名将领有些不解其意,茫然道:将军带来的那三百人,已经各听命令,驻扎在山脚。
  抬眼看去,雪山连绵千里,根本看不到头。
  焦急无比却又不知所措。
  那名将领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岳帅临走前,留下书信一封,说是陛下若来,要让末将亲手交给陛下!
  我迫不及待从那名将领手中抢过岳飞留给我的书信,一面策马朝主峰行进,一面展开他留给我的信,点点的血迹跳入眼帘,仓皇的字迹同他平日工整严密的书法全然不同,是他在马背上,留给我的东西么?他竟留给我血书!
  上面只有一行字,很简单,却也让我心痛如绞:
  男儿汉,当战死沙场,臣帮陛下除去心头之患,还请陛下准许臣,死在沙场。
  心中大乱,偌大的雪山,他不知道已经来了多长时间,三百精骑,全数留在山下,只带着十三人上山。还不准山下的驻军随便进山,只在山外把守,斩杀从山上下来的叛军。十三人,他真的是来送死的!
  他以为,等到他将赵构赵佶的脑袋,提来见我的那一天,也就是他的死期?
  他不愿死在我的手上,死在冰冷的牢狱之中,所以,他才会如此,他要将他的血,洒在战场之上……
  嘴唇已经被我咬破,血腥味在口中散开。我带来的一万步兵,散落在这茫茫雪山之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那五千骑兵,也只能跑到山腰,便再无法向上攀爬。
  可是,岳飞在哪里?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心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要冷静的回想他平日对我讲过的一些用兵之法,才能推测他会如何行动。
  他既然说,要为我除去心头之患,那么,他在未杀掉赵构赵佶之前,一定是会活着!
  以他的本领,想活下来,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都一定不是问题!
  这么说,我还是有时间的!
  他首先一定会去查探,赵构赵佶的所在之处!
  那么,他平日看的书,我无聊的时候,也会看一看。
  安营扎寨,自然应该是选择山南。
  我带着人,从南面搜寻。
  他带的人不多,想要成功的杀掉敌军的核心人物,一定不会硬闯,而是智取!
  雪山地势渐渐高了起来,积雪也开始多了,赵构赵佶慌不择路逃入了雪山,是因为风雪太盛,所以才无法继续追击。他们来这里,尚且不过三五天的样子。一万人马,并不好带,特别是穷途之寇,肯定有人偷偷逃走,留下痕迹。
  我将大军散开,仔细搜寻雪地上的脚印,以及人为的痕迹,我同王德一路,剩下的数人留在山下。一路走来,心中稍安,因为至少到现在,还没有听见有厮杀,打斗的声音,这说明,岳飞还未得手。他不会惊动敌军。
  那么,我也不会!
  换上白色的战袍,围上皮裘,雪地之中,根本不易发现,然而,到了岔路口的时候,就有一名士兵,发现了一个玉牌。
  我将玉牌翻来覆去的仔细看。雪山险峻,出入尽是樵猎,他们身上,定然不会有这种名贵的东西。
  更何况,这种一看就知道出自宫廷的物品,却又到处落下,正是赵佶的一贯风格……
  这么说来,叛军走过这条路了!
  继续在周围搜索,不过多时,便有北面亮起红色的小旗,在雪地之中,分外显眼。我冲上前去,雪深及膝,万分不便。想了想,命士兵拿刀斧,劈了树木,做成雪橇,在雪地之中滑行好了!
  如此一来,速度便快的多了,我在地上摔了几个跟头以后,便颇为熟练的滑了过去。
  竟是一个已经冻得快死的逃兵。
  取出酒袋,往他喉咙里灌了几口酒,那人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血色。
  问他话,竟然还不肯老实回答!
  哼了一声,若非他在雪地中被我找到,恐怕早就死了,我没有秦桧逼人开口的本事,更没有时间同他消耗,只简单的告诉他,我是当今大宋皇帝,讲出赵构在哪里,便赏银百两,封地百亩。若是不肯讲,立刻斩于剑下,诛灭九族!
  那个士兵没有抵抗,见了我,下跪,然后道,他也不清楚赵构赵佶的位置,只知道,他的上司,在什么地方。
  搜索了这大半天,终于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余下的诸位步兵,都学着我的样子,做了雪橇,在那人的带路下,一路滑行,过不大一会,便到了一处营帐。
  不过只有几十个人。在将近一万人的大军外带当今皇帝陛下面前,束手就擒,然后指出了他的上级,所在的位置。
  我在心中冷笑,这两人要学翻雪山,过草地,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个料子!
  顺藤摸瓜,然而却只在收缴了一处百十人的营帐之后,就再无收获。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我越来越焦急。
  眼看着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我不信岳飞也同我这般没用,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得手了!
  若是已经得手,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遍又一遍的盘问被我捉住的那个军官,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赵构带着大军,是什么时候从这里离开的。
  他朝那个方向走的?他平日行军,何时歇息?他会向雪山深处,深入多少?
  他是打算在雪山中躲避一阵子再下山,抑或是准备翻越雪山来个二万五千里长征?
  那名将领职位并不高,他手下的也尽是老弱病残。赵构说的是让他们再次暂作歇息,实际上是丢了军队中的伤员自己逃跑。
  我问的十个问题,他有九个都答不上来。
  我紧紧皱着眉头,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才能找到岳飞???
  赵构从这里离开,已经四五个时辰,四处望去,一座接一座的雪峰相连,谁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山洞,又有谁知道他们会藏身在何处?
  我只知道,以岳飞的本事,不论多么难,他今晚,一定能够得手!
  他不是说,不愿死在冰冷的牢狱之中,如果死,也要死在轰轰烈烈的战场之上么?
  那他如果今夜动手,一定会是惊天动地,而不是默默无闻。
  那么,如果我站在最高的山顶的顶峰,一定可以看到他的行动!
  将四百名士兵分散开来,这附近所有的山峰,都给我爬到顶峰占了。
  剩下的将近万名士兵,原地扎营待命。
  我们各自爬上这些山的顶峰,只要看到哪里有战斗的影子,便在那处的山顶上放出烟火,作为信号,其它各峰看到信号,和原地待命的军队,就要即刻赶去救援!
  我手脚并用的往上爬,直爬到山峰顶上,举目四望,太阳已经落山,月亮再次升起,一弯下弦月正挂在天空,照着雪地,白茫茫的青紫溢光。山中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我蹲在山顶,身后的是十名我带来的侍卫。
  将树枝搭成火堆,准备好之后,然后开始了漫长而又忐忑的等待。
  我看着下面,也许,赵佶赵构的歇脚之处,就在我的这座山峰之下。也许,岳飞此刻,正穿着和我一样的衣裳,披着白色的战袍,趁着月色,踏着雪橇,从地面划过。
  然而我却看不到,我只能等待,静静的等待。等待在雪月之中,刀枪碰撞的声音响起。
  我觉得我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快要冻结了,夜晚的雪山,寒意更甚,我从成都城中出来,穿的并不太多,此刻紧张无比,生怕自己错过了声响,拿出怀中的干粮,啃上两口,捡起地上的雪,吞咽下肚。
  我要吃饱,要喝好,才能在即将到来的战役中,将赵构赵佶那两个混蛋杀掉,将他救走!
  月亮一点点的在往上爬,我在静静的等着,有那么一个时刻,我害怕无比,害怕自己的判断错误,害怕岳飞其实是在另外一个雪山之中,害怕等我几天之后找到他的,只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尸体。
  他的行动,绝对不会比我更慢,他比我先到,一定在白天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打探好了一切。
  他要潜入,定然是在夜晚,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等待着他的出现。急切而胆颤的,等待着厮杀之声。
  月上中天,四周悄然无声,偶尔有鹰,张着翅膀,在月下滑翔而过。
  我趁机将脚下的雪橇,前端磨得光滑,这样,等会在雪地滑行的时候,会更快一些。
  我占着中间的山头,终于,一点火星,在最东面的山头燃起,如同雪峰上,盛开的红莲。我这里,依旧听不到任何杀伐之声。
  不过,我知道,他出现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搓了搓已经被冻得红肿僵硬的双手,对身后的侍卫,下达了简单的命令:出发!
  从山顶一跃而下,陡峭的山坡,让我的速度,变得前所未有的快,雪橇并非滑雪的专用雪橇,从地上铲起的雪飘起一人多高,遮蔽了我的视线,将我的前额,眉毛,甚至眼睫毛上,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然后贴着皮肤的那些雪融化掉,顺着脸颊,流入我的脖子。
  从来没有过这么快速的滑行经历,几乎成九十度直角的山峰,让我觉得,此刻的举动,似乎根本不是在滑雪,而是,从山崖顶端跌落。
  气流夹着冰雪,似乎要将我的皮肤,四肢撕裂开来一般,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方向,让自己不要撞到树木山石,遇到障碍物的时候,躲避不及,便腿上用力,从雪地上跳起,如同飞鸟一般,跃过那些障碍物,然后再落在雪地上。
  依旧在快速的滑行,周围的景物已经根本看不清了,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和被我卷起的,挡在我面前的雪花。
  到达峰底,速度不减,借着惯性,朝我面前较矮的山峰冲去。
  到达峰顶,势头渐弱,眼看着又要原路滑落下去,我伸出手,死死的抓住一旁的一棵树,跳上峰顶。
  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只有两个并不高的山峰了!以他的功夫,一定能够支持到我的到来!
  再一次从峰顶冲下,然后跃起,冲下,再跃起。
  依旧听不到任何厮杀之声,然而,我却已经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在开封被围的时候,我经常能够闻见的味道——雪地之中的,血的味道。
  心跳猛然加速,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将脸上的雪,尽数抹去,然后,握着悬在自己腰间,冰凉的剑,借着惯性冲上山腰。
  面前的山峰很高,在我势头将尽,要下落的那一刹那,抓住一旁横出来的一根树枝,却不想那根树枝根本不堪重负,吱呀一声断了。
  管不得那么多,我横倒在地,身子还在不停的下落,滑雪的时候,是避开凸出的石头和树木。我现在,只朝着那些障碍物滚去。
  终于我的下落之势,被一棵枯树挡住,我的腰卡上面,浑身撞得生疼。
  却顾不得这些许疼痛,从地上跳起,重新找到散落在雪地上的雪橇,穿好,然后绕着山腰,滑到了山的另一面。
  我一直没有想象过,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然而,当我现在,站在山腰,看到山底的他,枪头红缨舞动,荡开漫天如雨而下的箭矢的时候,竟差点失声痛哭。
  他没死!我没有来晚!
  在山腰上,还是听不到山谷中的声音,是了,他们不敢高声喧哗,怕引起雪崩。
  很有默契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波接一波的乱箭,更多,更密集的朝着他射去。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在山腰,然后再次的俯冲而下,这边的山坡,比我所在的山坡,更陡,不过不同的是,一望无际,没有树木的遮挡。
  原本驻守在这个山头的十几名士兵,此刻已经冲了下去,他们没有用雪橇,是在雪地上滚过去的。
  速度比我慢了很多,然而,十几名十名下去,根本无法改变局势。在中途,便已经被射死了五六个。
  山坡并不平坦,我已经在路上,摔了几个跟头。幸好有大雪盖地,不怎么疼痛。
  摔倒了,爬起来继续往下滑,然后,离他越来越近,箭矢在我的身边落下。
  高速度的滑行下,我根本不敢拔剑荡开箭矢,幸好身上穿的有铁甲,而敌方的军中,并无神箭手。
  低头避开一支从我头顶飞过的箭,我的头盔被射落,掉在雪地上。
  然而,却离他更近了。
  五百米,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只在我一眨眼间,就冲到了他身边。
  我停不下来,继续往前冲,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时间短的不过十分之一秒,我什么话都来不及说。
  我摔倒在地上,地上的积雪,已经被踩的结实,成了冰。
  摔在上面,震得心脏都似乎要破裂。
  然后我撞到了尸体,分不清是他带来的人,还是我带来的人,抑或是敌军的尸体,在滑出离他数百米后,我停了下来,四脚朝天,背后是被我撞出数百米远的尸首。
  咬着牙,从地上跳起,却没想到,地面溜滑无比,一个不备,再次跌倒。
  拿出准备好的稻草,绑在脚上,然后缓缓站起,走了几步,脚下不再打滑。
  所有的箭矢,都集中朝他所在的方向射去。
  他竟是独自一人前来!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站在高处的张俊大喊:大宋天子在此,张爱卿还不前来接驾?
  张俊的目光,从岳飞处转到了我所在的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三十多岁模样,眼中闪出寒光,长得异常高大,竟似乎比岳飞还高。
  虽然隔得远,却也还能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酷的笑容,然后,看见他张弓搭箭,一支羽箭朝我迎面而来。
  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身后上千米处,一片平坦外,是万丈深渊。
  我不信他认不出我,他的意图很明显,弑君!
  我穿上皇帝专用的罩甲,张扬的告诉他我的身份,意图也很明显——吸引火力!
  原因很简单,如果这些箭,必须射在某一个人身上的话,那么我希望是我而不是他。

  弥留之言

  张俊射出的箭已经到了我的面前,带着风啸声。
  我低头,避过,脖颈处觉得微微一凉,随之,更多的箭朝我这边射来。
  我带来的侍卫,此刻也都到了山脚,在我身旁,各人都拔出剑,将那些射过来的箭纷纷挡落。
  射来的箭似乎没有什么力量,也对,都是大宋的士兵,听命于张俊,虽然跟着他造反,却还没有真正的胆子,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当今皇帝。
  出工不出力的一群家伙,平常很痛恨这种人,到了此刻,却又要无比感激他们!
  朝远处已经愣住的岳飞大喊:"还不过来护驾?"
  这一喊,惊醒了所有的人,岳飞朝我疾奔而来,那些弓箭手也猛然惊醒,不再将弓箭对着我,而是对着他,毫不留情的射去。
  他舞动长枪,只两个起落间,就到了我的身边,漫天的箭矢,没有伤到他分毫。
  有他在身边,我亦勇气倍增,同他一道,舞动刀剑,直朝着赵构赵佶两人冲去。
  箭矢渐渐的稀疏,我看见张俊站在高处,张弓搭箭,再次瞄准了我,羽箭带着疾风,直射到我的面门。
  还未等我举剑挡开,他的银枪已经送到,将箭打落。
  扬了扬眉,趁着这片刻的机会,对他笑道:"怎么出来杀敌也不叫上朕,是害怕朕抢了你的功劳么?"
  他猛然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挥剑将射到他身旁的羽箭打落,对他喝道:"岳招讨,战场上别发呆,朕的命可都在你手中!"
  他精神大振,取下身上的白袍,舞动如风,如顿,将我护在其后。
  朝前冲出数十米,叛军不再放箭,他们的箭矢本来就不多,又不知节约,看来是用完了!
  漫山遍野的步兵,手舞着刀剑,朝我们冲来。
  怕吗?不怕!
  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眼前这数万叛军,还怕什么?
  他长枪一出,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其锋芒,率先冲上来的士兵,纷纷飞出。
  跟在其后的士兵,面露惊恐之色,不敢冲上前来。
  我握着剑,跟在他的身边,更加没有人敢来杀我。
  抬眼看去,却见四角举火,我心中一惊,便听岳飞低声对我说道:"不好!他们要布阵!"
  果然,张俊已经从高坎上跳下,到了军中,雪地之上不敢擂鼓,只举着旗帜,青,白,黄,黑,变幻不定。
  火把也变幻着各种信号,我对阵法一窍不通,完全不懂,只低声问道:"你怕吗?"
  岳飞眉毛一挑,满脸神采飞扬,哈哈一笑,大声道:"怕什么?再多十倍,也不怕!"
  话音一落,刚刚还散兵游泳一般的队伍,即刻整齐划一,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倒退着往后,在后面冲上来的士兵疾行朝前,不到片刻,便将我们以及那几十名侍卫包围。
  我扬了扬眉,看来这中兴四将,也还是有点本事!
  至少,能够当机立断,以己之长,克敌之短,单打独斗无人能胜过岳飞,更无人敢来杀我,便即刻布阵。
  平地之上,根本看不到阵型,只听岳飞在我耳旁说道:"他们没有骑兵,更少了弓箭,不敢贸然上前,定然是要将我们冲开,各个击破!陛下要记得,跟在臣身边!"
  我用力的点头,只见岳飞趁着阵型尚未完全列好,便一马当先,朝着阵中,还在归位的士兵冲去,长枪一挑,便倒下四五个人。
  我在他身边,亦不曾闲着,长剑刺出,将他漏掉的人一一刺倒。
  几个来回间,我同他已经放到了几十人。
  然而倒下去的人立刻有人补上,张俊的阵型,已经完全摆好。
  岳飞不再往前冲,而是一手拉着我,一手舞动长枪,慢慢的朝后退。
  敌军没有急追,按部就班的,四边朝中间靠拢,虽然慢,然而却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百忙之中朝他看去,他正皱着眉头,想些什么。
  忽然东边青色的旗帜舞动,岳飞眉头一展,回头又惊又喜的看着我,直接问道:"带了多少人?"
  我亦言简意赅:"一万步兵!"
  他大喝一声,然后毫不犹豫的,朝东边冲去。
  我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周围血花飞溅,散到我的脸上,咬着牙,用力的砍杀。
  张俊在北边,东边的兵力最少,正是我来的地方!
  手臂上猛然一疼,一回头,一柄刀闪着寒光,从我身边滑过。该死!岳飞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停住脚步,将冲上来的士兵挡住。
  我知道他的意思,一咬牙,将身上的披风刷的撕下一条,草草缠住受伤的手臂,把剑从右手交到左手,冲他大声说道:"好了!!"
  高度的紧张兴奋之中,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他带着我,我身后跟着那十多名侍卫,各个都是好手,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同王德所领的大军汇合。
  松了一口气,对方一万人,我军也是一万人!
  对方有张俊,我方有岳飞!
  厮杀再次在雪月的地上展开,我被护在中央,岳飞亦没有再向前冲,只找张所要了令旗,指挥我军布阵。
  记得他以前曾经说过,阵法没什么大用,一直以为他并不精于此道。
  然而今日一见,才知大错!
  只短短几分钟时间,高下立现。
  弓箭手在前,乱射一气,数百名乱军倒地,惨呼连连。
  岳飞微微皱了皱眉,站在高处,朗声说道:"吾皇仁德,念汝等皆是子民,若汝等肯降,吾不杀汝!"
  我在心中暗骂,我什么时候让他招降这些叛军了?全部给我剿杀才和我心意!
  岳飞话音刚落,便听见张俊那边,亦传来号令:敢退者,斩!
  两军再次交锋。
  张俊方阵排开,岳飞便改为锥形阵,直插其中。
  敌军抵挡不住,变成八卦阵,然而令旗举起,火把为号,锥阵两翼迅速包抄,成了V字阵,将敌军包围其中。
  直到此刻,我才觉得手臂剧痛,抬眼看去,不期然间,竟然看到赵构赵佶的影子,朝北面潜逃!
  冷笑一声,他们两个,以为可以再次从我手中逃掉么?
  对岳飞说道:"给朕一百人!"
  岳飞问也不问,直接举了黑色的旗帜,挥动了三下,北边正在交战的士兵,便每隔五人,有一人出列,迅速的排好队伍,背脊相靠,脱离了主阵,同敌军交战。
  我抬脚便奔,奔出两步,忽然想起一事,回过头来,对岳飞大声说道:"岳飞,你给朕听好了!你要是敢死在朕前面,朕一定灭你九族!"
  他微微一笑,胜过天边的繁星孤月,只说了三个字:臣遵旨!
  我朝那一百人冲过去,到了跟前,然后深吸一口气,道:"众位听令!同朕一道,去追击叛军首脑!"
  我带着头,迅速的朝赵构赵佶逃窜的方向奔去。
  赵构跑的快,赵佶却是年纪大了,平时又养尊处优的,落后了一截。
  看了他们这种情况,我在心中摇头暗叹。
  赵构这个儿子,做的可真是好!大敌当前,眼见局势不利,就丢下自己的部队逃跑。
  此刻,见自己的老爹跑不动了,竟然又丢下老爹,带着几十个人逃窜。
  原来这逃跑的本领,是天生的!面对金兵如此,面对我,一般如此!
  我在其后,紧追不舍,路过赵佶的时候,顺手给了他一剑,也不知刺到要害没有,反正,他跑不了了!
  赵构只朝林密处逃跑,然而地下的脚印,却没有办法掩饰,我带着兵,追着他的脚印,紧追不放。
  眼看着越来越近,赵构忽然止住脚步,我心头诧异,抬眼一看,不禁笑了!
  他没办法再逃跑,因为,他的前方不远处,是万丈深渊!
  我一笑,放慢了脚步,身后的士兵冲上前去,同护着赵构逃跑的军士,展开了肉搏。
  赵构知道自己逃不了,反而不逃了!将冲到他身边的士兵打到两个,朝我冲了过来。
  我扬了扬眉,咦?功夫还行!比一般的士兵,略略高出那么一点。
  冲到我面前,我微微的抬起剑,斜指着他,笑道:"怎么?你想同朕交手么?"
  他长得比我略高,身材也比我魁梧,到了我面前的时候,忽然跪下,趴在地上,大声道:"大哥!我知道错了!大哥饶命!"
  周围的士兵听到他这句话,竟然齐齐停了手,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心中冷笑,我才没有那么笨,上你的当!
  剑尖下指,泛着寒光,我喝道:"朕的弟弟,大宋康王,早已入土为安,躺在皇陵之中,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冒充皇族,起兵造反?"
  赵构浑身发抖,用膝盖在雪地上往我这边爬了两步,哭道:"陛下饶命,小的知错了,求陛下念在往昔的情分上,饶小的一命!"
  然而,还未等我答话,陡然生变,他从雪地上一跃而起,从靴子中拔出短剑,朝我扑过来。
  相隔甚进,我没想到他瞬间变脸如此之快,侧身避过,举起长剑,同他交起手来。
  他的剑法不敌我的精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的力气却比我要大,双剑相交,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我右臂受伤,此刻左手拿剑,一个不备,竟然差点被他把剑震落。
  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以为,只有孱弱不堪的人,才会胆小懦弱,没想到他健壮高大,竟然也只知道逃跑。
  哼了一声,不去答话,避开他刺来的另一剑,然后趁着他不备,还了两招。
  我现在左手用剑,剑法根本比不得右手用的精妙,只不过我心中并不惧怕,毫无怯色,又交了两下手,在两人明明打平的情况下,他率先放弃,朝后退去。
  他朝后退上两步,我便逼近两步,手上不停,一天一夜赶路,厮杀,现在已经颇为疲倦,比不得他,竟然还能一边打,一边腾出力气说话。
  说的内容也真正可笑,一会是责备我,难道非要将他逼到绝境才罢休么?
  一会是告饶,让我放过他,他绝对以我马首是瞻。
  我不去同他开口,一面是怕开了口,心慌气短,被他听出了端倪,一面是要保存力气,不可随意开口,分散心神。更重要的是,无论他说什么,今天我都一定要杀了他,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同一个要死的人,讲那么多废话。
  他见我根本不同他开口,心知言辞无用,也不再说话,只打得两下,又逃出一截,我哪里肯放过他,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猛然,他止住脚步,朝我一笑,道:"赵桓,你上当了!"
  我心中暗想,我才不会被你骗倒!你止住脚步?那最好,省些我的力气!
  一剑横出,朝他毫不容情的刺去。
  他挡开我的剑,去的慢了,肩头被我刺中,我手中的宝剑,削铁如泥,登时便见他身上的铁甲划开,剑尖划过他的皮肤,登时便将他的衣衫染红。
  我冷笑一声,下手越狠,招招取他要害,他在地上连滚带爬,大失惊色,左闪右避,看得我心中气不打一出来。一点皮外伤,居然就能吓成这个样子么?
  一剑朝他劈去,他闪身躲到一块大石头后,我剑锋既出,难以收回,一剑下去,那块大石被我劈成两半,顺着山坡,朝下滚了两步,然后跌入深渊。
  我一步步的朝赵构走去,他下的面如土色,连自己的剑也丢在一旁,我大声喝道:"你不是要同朕作对么?怎么,现在害怕了?拿起你的剑!"
  他倒在地上,在我的逼视下,一步步的用双肘撑着地,朝后退去,我拿剑指着他,也一步步的朝他走去,冷笑道:"你有胆子起兵造反,居然没胆子同朕打架?你有胆子煽动张俊谋反,却没胆子跟他一起同生共死?你有胆子诬陷忠良,杀害忠义之士,不怕国破家亡,却没胆子带着这些人同金兵交战,夺回故土么?姓赵的怎么出了你这种不成器的东西!"
  他慌乱摇头,朝后退上两步,浑身发抖,战战兢兢的分辨:"大哥,我,我没诬陷忠良……你,你在说些什么?"
  想起历史上他做的那些事情,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举起剑,朝前一步 ,想也不想,一剑劈下。
  赵构向一旁滚出,手肘撞到一颗滚圆的石头,那石头朝前滚出两步,便带着雪渣滚入深渊。
  微微有些诧异,还未想太多,耳旁便听见了岳飞的声音。
  他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就剿灭了叛党?
  不及细想,听见他的声音,就对赵构更加痛恨,我也要把赵构捉回去,先喂砒霜,再拉肋而死!最后还要用弓弦将他的头绞下来方才解恨!
  剑锋翻转,只朝他刺去,却不想竟然从他的袖中,射出数枚袖箭。
  两人相距太近,我躲避不开,只一枚射偏,剩下的尽数插入我的肩头。
  而赵构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我的剑,去势毫不停留,将他带着袖箭的手臂,一剑斩落。
  那只手臂带着血,咕噜噜的朝前滚了半步,跌下山崖。
  我冷笑一声,再次举剑,朝他刺去,却没想半边手臂都发麻,根本握不住剑,手举到半空中,便掉落在地。
  赵构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呆呆的看着自己喷血不止的肩头,半跪在地上。
  没有武器,我也不会放过他!
  抬脚朝他踢过去,脚送到一半,竟听见岳飞的声音,带着些仓皇,出现在我身后。
  更未细想,我的脚就被仅有一只手的赵构抓住,我正面对着他,他神情狰狞,朝我大吼:"要死?一起死!"
  心道不好,正要缩回自己的脚,却不料赵构猛地扑来,死死的抱住我,没想到他临死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我还未挣脱他,身子便随着他,带着雪渣,朝下堕去。
  身子急剧下降,双手一面在空中乱抓,瞧见一支横出来的上面积雪小树枝,我伸出手,还未等我抓稳,小树枝就咔嚓一声被我压断,继续下堕,身下的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双腿剧痛,却是我撞到了一块大石,听得咔嚓之声响起,我的双腿,恐怕是骨折了!
  耳边却还有赵构的大笑声,随着他的笑声,雪簌簌下落,更密更急,漫天飞舞。
  只听的崖顶传来一声大吼,紧接着一个影子如同俯冲而下的雄鹰,将我紧紧抓住。
  我心中一喜,刚要准备开口说话,却猛然发现,他身上并未带任何绳索之类的东西,他竟然是赤手空拳而来,此刻他的手,正紧紧的扣在一小块凸出的岩石上。
  他一个人,一只手臂拉着我,一只手臂攀在岩石上,我朝下看去,之间悬崖陡峭,深不见底,脚下还有白云袅袅而过。
  在朝他看去,他扣在那一小块岩石上的五根手指,正在微微发抖。
  他五指手指的力气能有多大?怎么能承受起两个人的重量?
  我还未开口,就听见死死抓着我腿的赵构,大声说道:"岳将军,来的正好!快些将陛下和本王救上去!"
  我心中对赵构厌恶到了极点,想要再次蹬开他,却不敢乱动,生怕我一用力,就会连累到岳飞。
  岳飞低下头,朝我看来。
  我朝他露出惨淡一笑,缓缓道:"朕说的话,你会听么?"
  他用力的点头:"臣一定会将陛下和康王救回!"
  我笑了一笑,抬头看去,上下都是光溜溜的,若是只凭他一人,当然能够回去,可是他还要带着我,而赵构,此刻也绝不放手。
  他始终只是个凡人,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带着两个受重伤的人全身而返。
  自然是有些不舍,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舍鱼而取熊掌了。
  缓缓张口,对他道:"放开朕!"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是他和赵构的声音,他们一个喊大哥,一个喊陛下,说的都是一句话,你说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赵构,灿然一笑:你不是说,要死一起死么?朕一命,能除掉你,那也痛快!
  赵构不再看我,只朝着岳飞连声道:"岳将军,你仁义忠厚,爱君体国,本王仰慕已久,就是往日在宫中,陛下同本王说起你是,亦是敬仰万分!陛下他是不愿连累你,你且不可如他所言……"
  我冷笑一声,打断赵构的话,盯着岳飞的双眼,道:"朕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朕!朕不仁不义,不孝不悌,杀父弑君,欺瞒天下;特别是看见你就想扯你裤子,整日里想的就是如何把你弄到手,被你打了一次又一次,还是贼心不死。朕根本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他愣了楞,看样子是一时间大脑空白。我趁他发愣,用力的伸出微麻的手,将他捉住我的手掰开,再一次急剧下降,赵构惊恐万分的叫声,混着我的笑声,在山谷中响起。
  用我一命,干掉最该给岳飞下跪的赵构,太值了!
  在落下的瞬间,我看见了朝阳的升起,透明的光,透过云雾的折射,散出五彩的光辉。
  我闭上了眼,然而往下落的身子,再次一滞,却听见赵构万分惊喜的叫喊声:"岳将军,本王知你是忠义之人,快救我们……"
  在心底叹了口气,睁开眼,看见他一只手揪着我的领子,另一只手抓着一棵横生在崖边的小树。
  他紧紧抿着唇,皱眉看着我,却并未说话。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笑了一笑,什么都没说。
  嘎吱的,树枝断裂的声音响起,三人一起落下。

  雪峰之下

  重重的嘭的一声巨响想起,我觉得浑身上下都受到重击,骨头都要震成粉末了。
  万幸,这是常年积雪的雪山。若是其他地方,我估计现在我就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而是一命呜呼了。
  心中担心岳飞,朝四周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赵构。
  他的断臂处依旧在往外渗血,然而脑袋却正好撞到一块尖石上,眼珠都被戳的凸了出来,面色发青,形容可怖,已经毙命。
  怎么看不到岳飞的人?
  用着已经麻木的手臂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然而只稍稍一动,浑身就疼得不得了,腿上更是夸张,竟然能够听见骨头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
  放眼看去,天边的云彩,紫红的仿佛镶了金边一般,在初升的太阳的照射下,显得瑰丽异常。
  左顾右盼,却就是看不见他,莫不是他也同赵构一样?
  心中害怕,连喊叫的声音也颤抖起来:鹏举,鹏举——你在哪里?"
  却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背后不远处响起,是他的声音。
  原来他落在我身后,所以一时没看到他的人。
  紧接着,便听见脚步踏着积雪的沙沙声。
  我盯着他的面庞,看了半晌,他看起来浑身上下完好无损,还能走路,还能伸出手来将裹在我身上的雪扒掉。
  松了一口气,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只看见他皱着眉头,俯下身子,将我的腿碰了碰。
  我疼得龇牙咧嘴,额头冒汗。
  又看见他伸出手,将我的罩甲解开,将我被袖箭射中的伤口处流的血用手沾了,送到鼻边闻上一闻。
  一闻之下,神色大变,一贯镇定的他,竟露出惊慌失措之色。
  我却觉得有些尴尬,刚刚落下时,以为必死无疑,再也看不到他了,图一时爽快,口不择言,什么扒他裤子之类的话都说了。
  现在没死成,以后都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正有些面红耳赤,讷讷的想要开口找个借口掩饰一番,却不料他竟二话不说,伸出手,扯开我的外衣,中衣,撕开里衣。
  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匕首握在他的手中。
  我有些心慌,他别是来报复我的吧?
  却还未等我开口,匕首落下,数枚发黑的箭头,被剜了出来。
  紧接着,他的略微有些冰凉,温润的唇,便盖在了我的伤口之处,用力的吮吸着。
  抬起头,吐出一口黑色的带着腥味的血。
  麻木的感觉渐渐的从大脑退出,我强自笑了笑,问道:"箭头有毒?"
  他不答话,再次俯下身子,吸住我裸-露在空气中的肩头。
  姿势暧昧之极,真让我有些心驰神荡,酥麻的感觉,从肩头一直荡漾到心中,然后四处传递。
  我想张开口,告诉他别这样,却不料竟发出了一声沉闷至极的哼声。
  停在我肩头的唇微微一颤,随即离开,吐出一口略带红色的血。
  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神智稍许清明一些,再朝他看去,却看见他直起身,抬脚跨过我,朝赵构的尸体走去。
  过了片刻,他返回到我身边,手中多了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取出一枚药丸,他自己先送到鼻子边闻了闻,又舔了一下,最后全部送入口中,嚼烂后,尽数敷在我的伤口之处。
  随后又撕下自己的衣襟,将我的伤口包扎好,顺手将我的衣衫也系好。
  伤药一抹上去,肩头登时觉得火辣辣的疼的厉害,脑袋一阵比一阵发胀,最后眼前也一片模糊,好像有许多星星在转一般。
  神智也渐渐的远去,竟连耳边的呼喊我的声音也听得不大真切了。
  只觉得一时冷一时热的。
  时而身在火炉,时而身在冰窟一般,难受的不得了。
  却始终动弹不得。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场景,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连忙闭上眼,生怕自己醒来。
  过了片刻,再次睁开,场景还是没变。
  他的面庞,离我不到一寸的距离,绯色的,硬朗而刚硬的唇,就在我的眼眸之上半寸不到的位置,他沉稳的呼吸,吐在我的脸上,让我身如幻境一般。
  更让我不敢置信的,我竟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他的大氅,裹着我和他两个人,他身上的温度直传到我的心中。
  然而,他的头却猛然落下,似是沉睡时的栽倒,唇触不及防的,竟然碰到了我的眼。
  连忙闭上眼,却听见冷不丁,带着些许疲惫,些许焦虑,更有着些许哽咽的声音响起:陛下!
  这一定是在做梦,我不敢睁开眼。
  却只觉得抱住我的怀抱更紧了些,急切的唤声再次在耳边响起:陛下!你醒来!你……你别吓我……
  我缓缓的睁开眼,还未开口,便看见抱着我的人,露出惊喜万分的神情,用下巴死死的抵住我的脑袋,喃喃道:"你终于活过来了!终于活过来了!"
  我低声笑道:"岳大将军,你怎么说话呢,咒皇帝死啊?这可是大不敬!"
  却不料竟被他紧紧的搂着,弄得我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此刻竟带着惊喜万分的声音,颤声说道:"会说话!还会说话!"
  他连说了两声"会说话",心中的喜悦之情,似乎无可表达,抬起头,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越笑越响,最后,他笑累了,低下头,看着我。
  我扭头四下望去,竟还是我落下的那个山谷,四周景色毫无变化,只是天上,已经从我昏迷前的朝日,到了此刻的月上中天。
  再去看他,他却还看着我,我朝他一笑,道:"你再这样看着朕,朕可就真的对你有企图了!"
  他一愣,连忙将目光移开,脸也离我远了些。
  我不该那样说的,破坏了如此好的气氛,停了停,才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们怎么还在这里?"
  岳飞依旧看着远处,语调渐渐平静:"离落下悬崖已经有四五天了!悬崖太高,太陡,臣无能,没法带着陛下离开……"
  两天?我皱了皱眉,怎么两天了,王德他们也该找到这里来了呀?
  抬眼朝岳飞看去,他正思索些什么。
  我在他怀里动了动,腿却还是疼的不行,朝下看去,两腿之间,都绑着树枝,心中滑过一丝不好的念头,颤声问道:"我……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岳飞犹豫了片刻,然后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心中大乱,又过了一会,想了想,稍稍动了动手指,无碍;手臂,无碍;再动一动肩膀,疼痛袭来。
  咬着牙,半晌不语。
  却听岳飞在耳旁柔声说道:"陛下的小腿虽然骨折了,可如能早日赶回成都,诏太医前来,养个两三个月,定然无碍的!"
  我没有回答,过了一会,猛然问道:"鹏举,你说,我们都在这里两天了,为什么王德还未找到我们?"
  岳飞不答,我心中有些发颤,过了片刻,只听岳飞说道:"绝不会是陛下所想的那样,定然是有其它的变故!他们没找来,那我们只有自己走出这雪山了!"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他的掌心有些发颤,随即便也反握住我的手。
  我看着他的双眼,然后将视线缓缓上移,看着满天的星辰,停了一停,然后朗声道:"好!我们就自己走出这雪山,前去成都,看看到底能出个什么变故!"
  等到天空再次发白的时候,我坐在岳飞用树枝编成的雪橇上,而他,最后朝赵构的尸体看了一眼,忍不住道:"陛下的肩膀上的伤口,能够清除余毒,也要感谢康王随身带了解药,即便康王有甚不对,陛下这样将之暴尸荒野……"
  我万分不情愿的开口:"朕的伤,也都是拜他所赐!若是他不放袖箭,朕现在还能葬他,现在朕的双臂哪里有力气来葬他?他暴尸荒野,也是因果报应!"
  岳飞叹了口气,走上前几步,将赵构的尸体抱起,放到峭壁脚下,又极目四眺,手脚并用,攀上悬崖,将挂在一颗小树枝上的赵构的断臂找了来,放在赵构的尸体旁拼好。
  又取出腰间的佩剑,一剑砍下,将一枚巨石劈成两半,他连砍了一二十下,然后将那些被他砍成小块的石头,轻轻的放到赵构身上,将赵构的尸体盖住,做成一个简单的墓,又捧了雪,将石头的缝隙处都塞满,从我这里看去,赵构的墓,瞬间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土包。
  最后,他长剑抖动,在峭壁上写下几个大字——大宋康王之墓。
  我被他最后这个举动气个半死,这能明摆着叫他康王么?
  却见他在坟前拜了两拜,然后直起身,长剑再次抖动,如同一条银龙,片刻之间,他先前刻上去的那六个大字,就被划的稀烂,再也看不出原先的字迹是什么了。
  我趁他做这些的时候,暗地里朝赵构的墓吐了口口水,等他转身走向我的时候,我有些不满。
  被他拖着坐在雪橇上,于雪地滑行的时候,忍不住问道:"鹏举,你葬了康王,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还去拜他做什么?那种人,有什么好拜的?"
  岳飞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臣当日,投靠康王,他命臣随宗老将军一同出发勤王,这才以得见陛下。康王纵有不对之处,可臣不敢忘恩,臣实不忍见他尸首被野兽拖去。"
  我听了这话,一时心中五味陈杂,仰头看天,太阳升起,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有些刺眼。
  将眼睛闭上,过了一会,才试探着道:"朕在悬崖上,同你说的那些话……那些对你不敬的话……你,你……"
  还未说话,就听他笑了一笑。
  我却不知他在笑些什么,心惊胆颤。
  却听他说道:"最开始听到这种话,痛恨无比,冲动之下,对陛下多有冒犯。直到那日,陛下宁可自己死,也要我活着……"
  说道这里,他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我在背后,看不见他的神色,扭过头去,看见的也只是他的背影。
  难以从他语气中分辨,他接下来要说的,究竟是好还是坏,更不敢搭腔。
  只得静静的等着他说话。
  等了一会,又听见他的声音响起:"臣心中感激万分,陛下重情重义,绝非那种不堪之人。以前那些话,做哪些事情,也都是……也都是被臣气得……;臣若还为陛下赌气时说的一些话计较,那也……那也……"
  他又停住了,没再说话,只默默的拖着我在雪地上滑行。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低低的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其实,也不全是赌气,至少有一半是真心。"
  却不想他突然停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我,两眼却似无法聚焦一般,急道:"陛下!"
  我朝他一笑,却听见他更加焦急的声音响起:"陛下,你在哪里?"
  我勉强举起手,朝他眼前晃了晃,可他还在四下张望,神色紧张:"你在哪里?"
  心中一惊,对他大声道:"朕就在你面前!"
  他朝我伸出手来,我连忙把自己的手递给他,被他握住,看见他脸上的焦急之色尽去,只听得他喃喃的说道:"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吓了一跳,忙对他说道:"快过来,让我看看怎么了!"
  他依言绕道我身旁,坐下。
  一双眼睛有些红肿,我朝他的眼睛吹了口气,立刻就有眼泪流下。
  连忙将手盖在他的眼睛上,挡住雪地里反射的光线。
  却听得他黯然的声音响起:"我眼睛瞎了么?"
  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对他笑道:"没事,应该是雪盲症,只要不再看雪,就好了!"
  他沉默不语,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他温言道:"朕的中衣,是黑色的,你撕一块下来,将眼睛蒙住!"
  他犹豫了片刻,随即伸出手来,摸索着将我的外衣解开,却不小心触到伤口处,让我忍不住疼的皱了眉头。
  最后找到了中衣的衣襟,略微冰凉的手指,顺着衣襟一路向下,到了腰间,想要找到中衣的下摆,可竟然不经意之下,碰到了他不该碰的东西。
  我万分尴尬,偷偷朝他看去,他满脸涨的通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一咬牙,手上用力,撕拉一声,我的中衣下摆被他撕下。
  他将黑色的布条蒙上眼睛,又伸出手来,将我的外衣系好,过了一会,才听他说道:"陛下不能走路,臣也看不见了,想要走出这荒芜人迹的雪山,恐怕是难上加难。"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高悬,四处看去,连绵不断的雪峰一座连着一座,根本看不到头,而面前的这一座,更是颇为陡峭。
  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对他朗声笑道:"再难也不怕!你看不见,我当你的眼睛!"
  他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回身,将我背在背上,继续朝前走去。
  脚步时深时浅,比不得坐在雪橇上,我的腿有些震得疼,咬牙忍住,却见他走了没两步,便低声问我:"陛下看看,四下可有歇脚的地方?"
  我四处张望一翻,然后在他耳边说道:"东边两百步处,似乎有个洞。"
  他嗯了一声,背着我朝东边走去。
  到了洞口,他又问道:"陛下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我朝里面看去,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茫然摇了摇头,猛然想起他眼睛看不见,便低声说道:"看不见,里面一团黑!"
  他点了点头,从身上取出火折,在空中甩了几甩,兹的一声点燃,丢入洞中。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背着我朝后跃去,随即伏在地上,侧耳倾听洞中的动静。
  过了一会,洞中毫无反应,他这才又站起,手中持剑,慢慢的朝洞口走去。
  洞中的火折还在燃着,我抬眼看去,原来是个五六平米见方的小洞,里面仅有些枯叶,此刻亦被火折点燃,正噼啪烧着。
  同岳飞一道,在洞口等了片刻,等到枯叶尽数烧尽,这才进洞。
  他将自己的大氅铺在地上,然后才将我放下,我看着他,不解道:"怎么不赶路了么?这还是白天呢!"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道:"白天太阳刺眼,臣的眼睛瞎了,若是陛下也弄得同臣一样,恐怕就真的出不了这雪山了!晚上赶路罢!"
  我点点头,却又听他说道:"陛下肩头的伤,恐怕是该换药了!"
  迟疑了片刻,最终对他说道,有劳你了!
  然而,上完药,更尴尬的事情要出现了。
  我想嘘嘘。
  忍着,不做声,不说话。
  然而忍得了一时,却忍不了一世。
  越来越难受,最后只得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低声道:"鹏举,你扶我出去一下吧!"
  他哦了一声,就站起身,将我背在背上,背出洞外,到一株松树前停下。
  我实在无法启齿,想了片刻,只得对他道:"你先回去好了,等一会我叫你!"
  他却站着没动,过了一会,才听得他说:"臣不介意。"
  我觉得自己丢脸都要丢到姥姥家了,他不介意,我介意。
  有些恼怒,朝他大声道:"让你回去就回去,罗嗦什么?"
  他嘴角竟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将我放在地上,我双腿骨折,自然是站不起来的。
  刚刚上完药的肩头,酸麻火辣,根本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
  呆在雪地里,愣了半晌,想不到有一天,竟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还是在他面前。
  风吹过,面上有些凉,竟然是泪滑落。
  朝他看去,他背对着我,落在雪地上的影子缩成一团,日正当空。
  他没有回头,只淡淡的说道:"也没什么,陛下昏迷的那些天中,臣已经帮过忙了。"
  果真是报应不爽,我不该嚣张的对他说扯他裤子那种话的。
  可越来越急,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得让他一手抱着我,一手将我衣袍的下摆掀开……
  在心中觉得悲哀,羞愤,终于能明白当日他被我按在身下的心情了,我发誓,以后就是赌气,也决不对他说那种话了。
  重新回到山洞中,我沉默不语,愣愣的坐在他身旁。
  看着他用刚刚出去时随手折的树枝生火,青色的火苗攒动。
  我开口叫他:鹏举。
  他回过头,看不到黑布背后的眼,只看见他的唇微微上翘,对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心中稍安。
  却又听他说道,陛下,趁着现在快些歇息吧,到了晚上,可要养足精神赶路了!
  原本有些疲倦的眼再次闭上,身下的地更是又冷又硬,可却比宫中的软床睡着舒服万倍,闭上眼,不大一会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香味飘来,让几天没吃东西的我,从梦中惊醒,想要一跃而起,最终失败。
  睁开眼,只看见一只山鸡被火撩得直往下滴油,而那正在烤山鸡的人,正丝毫不觉,烤一会,送到鼻子前闻一闻,再放到火上继续烤。
  我吞了口口水,忍不住叹道:手抬高一点,别乱晃,对,就放那里,恩,看样子差不多应该可以吃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还是面朝着那只鸡,笑道:"刚刚喊了陛下好多遍,都没醒,看来还是烧鸡比较管用!"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弄到山鸡的?
  迫不及待的在他手里吞下一块鸡肉,还恋恋不舍的将他有着肉香味的指头吸了两下,这才抬眼看去。
  外面已经暗了下来,隐约可见,雪地上有些干粮的残渣。而山洞内,更是看到了一直翅膀被打没的麻雀,甚至还有脑袋粉碎的山鼠……
  我朝他笑了笑,问道:"鹏举打老鼠来做什么?"
  他面上起了一层红晕,片刻后褪去,淡淡的道,臣又不知那是只老鼠,也许来的是只麋鹿也说不定,当然要捡大一些的石块,出手重一些了!
  见他只撕肉给我吃,自己却未吃一口,便笑道:"朕吃饱了,你也吃些罢!"
  他却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布袋,缓缓的打开,我一看,眼睛都直了,里面竟然是些盐巴……
  登时气结,只见他将盐巴捏碎,往剩下的大半鸡肉上撒了些,又放到火上去烤。
  这次可是真正的香飘四溢了。
  烤好了,也不理我,自顾自的咬了一口,我忍不住怒道:"岳飞,你别太过分!"
  他扬了扬眉,又撕下一条鸡腿,送到我唇边,笑道:"陛下不是说吃饱了么?"
  我朝地上呸了一口,大声道:"吃饱个屁!饿着呢!"
  他嘴角挂上了一抹笑容,对我柔声道:"那就快些吃吧!"
  想也不想就一口吞了,连带他的手指也不放过。
  他笑了两声,道:"陛下,你要是把臣的手指咬掉,那以后可没人给你做烧鸡吃了!"
  我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今天朕要解馋!"
  直到吃了大半个,肚子不似先前那么饿了,才停下,砸吧砸吧嘴,对岳飞道:"我这次,是真的吃饱了!"
  他却笑道:"那等一会臣拿出胡椒粉来,陛下可不要后悔!"
  我哼了一声,恶狠狠的威胁他:"你要是敢拿出来,朕就把你给吃了!"
  他扬了扬眉,丝毫不受威胁,还是笑道:"这话应反过……"
  说到一般,猛然止住,紧紧闭了唇,扭过头去。
  过了一会,他才转过头来,对我说道:"既然陛下吃饱了,太阳也落下了,那我们赶路吧!"
  再次俯在他的背上,看着茫茫的雪地,在月下泛着青色,天空中偶尔有鹰滑过。
  我的唇,就在他耳边,不时的告诉他,该怎么走,哪里有树枝,哪里有小沟。
  到了中夜的时候,风更加急了,吹过来,直打哆嗦,前面的一座山峰,满是松树。
  我与他走在树下的山坡上,随意闲聊,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峰,眼看着启明星挂在天空,宝蓝色的天幕,渐渐低沉起来。
  第二日白天的时候,天又下了大雪,更找不到山洞躲避,风雪一阵比一阵急,他带着我,倚着一株大树,在他的怀中,看着他静静睡去的面庞,只觉得,若是这条路,没有尽头,能够一直这么走下去,该有多好。
  等到第十个晚上的时候,再次登上峰顶,极目四眺,终于看见没有雪的地方了!
  我在他背后,忍不住长声大笑。
  终于走出雪山了!
  他将我放下,歇息片刻后,再将我背上,问明了路况后,竟一路疾奔,直冲山脚。
  当他伸出手,摸到的地面上再无积雪,竟忍不住将我抱在怀中,喜极而泣,喉头哽咽了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随后的事情,就容易多了,他在山脚,找了一辆马车,将马车中垫的柔软舒适,又亲自驾车,到了天再次亮起来的时候,终于到了成都城下。
  不知城中究竟有何变故,更不敢贸然暴露身份,只说是经商的。
  等进了成都城,我和他这个样子,恐怕有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又请小二去找了郎中。
  郎中到来,先看了看岳飞的眼睛,由于一开始就用黑布蒙着,现在解开黑布,他已经能够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影子了。
  敷药,喝药,到晚上的时候,他已经全然无碍。
  只是我的双腿,颇为严重,骨折外带错位,重新将断骨处拉开,又再次对准,用夹板固定好。
  做完这一切,郎中将我们两人看了一眼,叹口气道:"你们也是逃难来的吧?"
  我颇为奇怪,逃难?逃什么难,哪里有难?
  看向岳飞时,他已经能够睁开眼睛,看着我,也是一脸不解。
  我们两人齐齐看向那郎中,最后还是我有些心惊胆战的问道:"什么地方出大难了?"
  郎中晃了晃脑袋,露出颇为讶异的表情,道:"怎么这位小哥还不知道么?金兵快打过来了!"
  哐当一声,端在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不可置信!
  喃喃道:"怎么可能?这里可是西川!金兵纵有天大的本事,怎么能打到西川来?"
  郎中叹了口气,喃喃道:"怎么不可能?也就是十多天的功夫,关陕都被金兵给占了!大家伙都说,金兵贪图西川的富饶,想要入川劫掠!"
  我这次可真的是吓得面无血色,嘴唇都有些哆嗦,倒是岳飞稍稍镇定,将郎中送走,回过身,关了房门,对我说道:"道听途说的一些不尽不实之言,陛下不必当真!待臣出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点了点头,却露出笑容,对他道:"好!"
  岳飞去了不久就回来,回来的时候,身旁待着十几名侍卫。
  我心中稍安,都是我带过来的人。看来,至少四川目前,应该是没有政权颠覆之类的。
  被岳飞背下楼,外面停的,是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朝外看去,街上的行人,各个神色紧张,更是有一些富商大贾模样的人驾着车载着箱子来往其间。
  一路行至成都府衙,进了门,便换成了一个侍卫将我背下来,放眼看去,府衙的正厅中,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新任命的成都府提举,文书,以及监察等都在,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武官。
  在正厅处坐定,各人见了我,都面色激动,噗通噗通纷纷跪下,口呼圣上,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朕怎么才不在半个月的样子,金兵竟要入川了?"
  成都府提举赵开起身回奏道:"回禀陛下,自陛下失踪,众说纷纭,金兵大举南攻,先破河间,复驱真定……"
  我打断他的话,问道:"河北不是有李纲么?他在做什么?"
  赵开一时不能言语,岳飞在一旁道:"李宣抚的最新战报,昨日才送到,尚未请陛下过目。"
  我从岳飞手中,结果李纲的战报,看了两行,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正在死守中山府,并请求驻守在东京的杜充支援。然而杜充却以各种理由,不肯发兵。
  我哼了一声,继续问道:"那河东路呢?"
  赵开想了想,才道:"河东路似乎无虞,韩将军的驻地,金兵并不敢来。"
  稍稍放下点心,河北尚未攻破,河东路也好好的,金兵也不至于真的舍易求难,不大举进攻河北,反而大举进攻关陕。
  尽量控制着,不让声音发颤,平静的问道:"那关陕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赵开抬起头来,连声说道:"正要启禀陛下此事,张枢密奉旨都督关陕,却不知抚恤当地将领,竟当众斩了抗金多年有功的曲端曲将军!"
  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怎么会这样?我走之前,可是对张浚交代了又交代,让他安抚曲端。
  而且,曲端应该和他关系还不错,怎么突然就翻脸要斩他?还是当众!
  沉吟片刻,便问道:"张枢密斩了曲端,定然引起士卒不满,金兵趁机来攻,他便挡不住了么?关陕一路,除了曲端,尚有许多有才能的将领!"
  赵开颇为疑惑,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岳飞一眼,这才道:"关陕尚未丢失,只是……只是这张枢密不明用兵之道,开战之前,竟四下战书给金兵,约定好日期,要与金兵主力决一死战。这么个闹法,关陕丢掉也是迟早的事情,是以才流言纷纷……"
  舒了口气,原来还没丢!
  又问了一些其他的情况,原来王德带着的大军,此刻已经早就不在成都城中,而是前去剑阁,仙人关等地驻守,支援张浚,以备不测了。
  将众人遣散,同岳飞一起坐在听众,一齐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传过来的奏报。
  他眼睛刚刚好,不能太过用眼,我便读给他听。
  情况并未像我想象的那样糟糕,可也不容乐观,我与他商讨了大半夜,又将王德留下的书信看了看。
  原来当日王德在雪山,剿灭叛党之后,见岳飞尚未归来,四处查看,只看见他的铁枪在悬崖边上立着,人却没了踪影。
  不明所以的他只有暂且收兵,到了山下,就已经收到了张浚下的命令,要他带兵前去部署支援,不得有误。
  叛军首领张俊死于乱箭之下,冒充太上皇帝的叛党亦不知被何人一剑毙命,西川大局已定,又等不到岳飞,便奉了枢密院下的命令,前去仙人关一带加紧防御,只留下为数不多的人继续搜寻。
  随着搜寻的日子一天天拉长,一些流言渐渐四处传开。
  有的说当今皇帝陛下,已经葬身悬底,一命呜呼;
  有的说四川招讨使岳飞以身殉国。
  更有的说,远在京城的太子,准备登基,继承大统。
  张浚与金兵交战,日子定在十五天之后,我坐在岳飞一旁,微微蹙眉。
  最终摇头道:"朕并不认为,德远会糊涂至此,定然是另有深意!"
  岳飞随手到了两杯茶,给了我一杯,点头道:"不错!只是臣担心,他一旦真的同金兵交手,恐怕难以抵挡金兵的锋锐!"
  我沉思,最后终于放弃,道:"德远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朕却看不出来!"
  岳飞站起身,在堂中走了两步,看见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摇晃,晃得我心头都有些混乱。
  最后他止住脚步,站定,对我说道:"陛下,若金兵主力,真的被张枢密吸引过来,那么,他此举只有一个目的!"
  我扬了扬眉,看向他,他继续说道:"无非是为了缓解河北路的压力!他与臣在河北路亦呆了多日,应该最清楚不过那里的情况!若是金兵全力进攻,只单单李纲一人,恐怕难以抵挡。"
  我想了想,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道:"既然他有这种打算,为什么不送给朕知道?"
  岳飞想了想,道:"陛下悄悄来成都,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恐怕未必知道。他的急报,大概是送枢密院了,等枢密院再送往这里,更是需要些时日,然而战事紧急,却耽误不得,他就自行处置了!"
  嗯,想了想,的确没那么快的,当初我也曾说过,让他便宜处置。
  只是他为什么会斩了曲端?
  我抬眼朝岳飞看去,他亦露出不知为何的神色。
  给曲端定的罪名,是私通金贼,叛国罪。
  然而我却很清楚的知道,曲端决不至于叛国!
  想了想,对岳飞说道:"当务之急,一是应当同张浚问清楚,他的意图;二是要派兵,赶快救援李纲!"
  岳飞一笑,道:"那也不一定,金贼倾巢出动,燕云空虚,离张枢密约战的日子紧紧只有十五天了,也来不及!"
  我急道:"那你可有良策?"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
  我有些着急,想朝他走上一步,刚一起身,疼痛就传来,只得跌回座位上。
  他猛然回过头看着我,朝我走上两步,道:"陛下,切不可乱动!"
  我点了点头,问道:"你刚刚想说的,可是合韩世忠之军马,趁机挥兵幽云?"
  他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只是这样一来,若万一有个闪失,汴京城恐怕要再次上演靖康年间的旧事了!"
  我扬眉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朗声道:"当年你只带着一十三人,就能解朕之围。如今你提兵十万,还怕朕会被金兵吃了不成?"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过了一会,低声道:"若是陛下想在成都,臣亦可……"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对他说道:你能背我出去么?
  他点点头,在我面前蹲下,一如在雪山中的那样,拉过我的手,双臂环过我的臀,将我背了出去,站在庭院中。
  我趴在他背上,看着天空闪烁明灭的星,在他耳旁低声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他点了点头,我缓缓的道:"当日,朕曾经想过,若是金兵当真进了城,朕便将整个宫殿,付之一炬,宁愿烧成灰烬,也绝不留下给敌人!"
  他浑身一震,我继续说道:"那晚下着大风雪,你单骑前来,将我救出,那时,你的样子,我从未忘记过!"
  却听他低声说道:"臣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我笑了两声,对他道:"那日朕特意去城楼上看你,下得城楼,朕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心,从今往后,一定要励精图治,再不会只做胆小怕事之人!"
  他回过头来,愣愣的看着我,有些不可置信。
  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继续说道:"向来外敌入侵,天子幸蜀,只当是退避之际,保全实力,说的天花乱坠,其实不过就两个字,懦弱!害怕敌军凶猛,害怕百姓造反,害怕军队反复。只是也不想想,若是一个国家,最核心的人,面对威胁和贼寇,都四处逃散,不敢挺身而出,那还指望谁能够为国效力,又指望谁保家卫国?"
  他没有说话,将我放在院中的一张椅子上,站在我身旁。
  我亦没有看他,只看着天边那颗闪耀的,金色的星,缓缓的道:"朕要回汴京!朕就在汴京,看着你!你打得赢,朕高兴,打不赢,退回汴京,朕做你后盾,帮你挡着!"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看着我,喉头滚动,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亦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看着他,不愿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说道,陛下若要回汴京,又赶日程,不若从重庆,走水路好了!
  嗯,水路,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确很快,而且,我的腿,这个样子,似乎也只适合走水路。
  抬眼问他,那你呢?
  他微微一笑,臣送陛下一程,只是过了夷陵后,就要快马加鞭,先走一步了!
  最终,他将我背回卧房,又找了两个侍女,随身服侍。
  见他准备转身离去,最终,我忍不住叫住他,遣退了侍女,低声说道,鹏举,你夫人和儿子的事情,我并非有意相瞒,只是怕你……
  他却只是看着我,过了一会,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陛下不是经常说,臣若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就为臣做媒么?
  我一愣,狗子的,我说过这种没大脑,没前途的话么?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他笑了两声,抬脚而去,只剩下一句话绕梁不绝:君无戏言,陛下可别忘了答应过臣的事情!


千里江陵一日还[VIP]

  他留下的这句话,我整整琢磨了一整个晚上,还是没琢磨明白,他不会真的看上了哪家的闺女吧?还特意到我这里提一下,是让我去帮他抢么?之前没觉得他有强抢民女这毛病啊……
  第二日便从成都附近的沱江坐船出发,带来的百十名侍卫,已经死了四五十人,我与岳飞坐一艘,前面五六支小船缓缓而行,其后亦有五六页轻舟相伴。
  一日就入了长江,抵达重庆下流。
  原本是打算在奉节落脚,走到半路的时候,天忽然阴了,下起雨来,天黑的早,夜间不敢过三峡,便与一旁黄夜间停泊,等明日天明在再走。
  水声澹澹,稀疏的雨滴打在船篷上,噗噗作响。
  岳飞在舱中歇息,我坐在他不远处,琢磨一副从成都带来的张飞的隶书。
  看了片刻,忍不住对岳飞叹道:"张飞五大三粗的,没想到字写得这么好;就如同鹏举你,还以为擅长凌厉草书,却原来写出来的字娇憨可爱。"
  岳飞已经睡的有些迷迷糊糊了,含混的回了句:"看陛下的人,也没想到,嗯……陛下的字写得那么歪七倒……"
  我有些不高兴,放下帖子,回头看岳飞,想要反驳两句,却不想他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无可奈何的笑笑,他这也算是迷糊之中吐真言了?看来我还要加紧练习书法才行。
  叫了在外守夜的侍卫,那名侍卫脱了斗笠,蓑衣,进了仓,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岳飞一眼,露出颇为讶异的表情。
  我朝他笑着解释,明日到了夷陵,岳飞还要快马赶路,是故先睡了。
  那名侍卫对着岳飞露出颇为艳羡的眼神,看了他片刻,才恋恋不舍的帮我找出笔墨纸砚摆好,又退了出去。
  写了两张纸,总是不满意,再拿出一张纸的时候,听见岳飞在身后有些含糊的声音传来:"陛下怎么还没睡?"
  我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他看看我手上拿的笔,有看看铺的帖子,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带着人在睡梦中,特有的迟钝,嘟嘟囔囔的说:"臣累了,不等陛下了……唔……那个,陛下的字也还不错……嗯……也不用日夜赶功……"
  说道后来,几个字已经发音不清,带着重重的鼻声,渐渐隐去。
  我却看着他已经闭上的眼,心神不宁。
  在他身边,已经度过了十多天,每一天都看着他睡梦中的样子,那时的他,眉头紧锁,时刻紧张,我稍稍一动,他就能立刻察觉,惊醒。
  更有一次,一股腥风就能让他正急速转动的,还在梦中的眼睛立刻睁开,变得像豹子一样的敏捷,将随即扑倒的猛虎一剑斩首。
  可我却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面上带着满足,身子蜷缩成一团,嘴角露出如同孩子一般单纯的笑。
  在雪山的时候,看到他的梦中的神色,心中是钦佩,是敬仰,更是觉得荣幸。
  然而现在,看着他的时候,竟觉得有些心疼。
  他本应该是这样,安静而满足的,睡在他河北老家的热炕头上,或许怀里还搂着娇美的妻子。
  却因为宋帝一个比一个无能,他流离颠沛,未曾有过安静而甜美的梦,更是连妻子,儿子都失散流离。
  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他放在枕旁的手,明明是个七尺男儿,热血汉子,明明胸怀天下,百战名将,却在这一刻,让我想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给他所想要的一切。
  他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上竟有了迷蒙的神色,额头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伸手帮他擦去,却觉得他的脸颊有些滚烫。
  吓了一跳,生怕他病了,将他的脸轻轻的拍了两下,在他耳旁唤他的名字:鹏举,鹏举?
  听见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不可辨识的声音,似是满足至极。
  往日他都万分警觉的,怎么会这样,喊也喊不醒来?
  正要更大些声将他喊醒,却看见他的眼珠,快速的转动,脸上的肌肉,更是不受控制的跳动,若说是在做噩梦,怎么会带着些笑意,可若是美梦,又如何露出惊惧万分的神色?
  最后,他的腿似乎不受控制的弹了数下,我想要将他摇醒,远离梦魇,却不想他的双眼猛的睁开,直愣愣的看着我,没头没脑且斩钉截铁的说了句我也听不明白的话:决不可能!
  我不明所以,有些担心的问道:"你刚刚梦见什么了?怎么弄得满头大汗?"
  他心慌意乱的将我伸出想要给他擦汗的手打落,含糊其辞:"没,没什么……"
  我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再多问,转回头,又拿笔忝了忝磨,一面临帖,一面说道:"睡觉的时候,手不要压着胸口,不然容易做噩梦的。最好的睡姿呢,有人说是朝右侧身睡,有的说是仰躺着睡,有的说是趴着睡,还有的说不用睡,打坐就成。朕只是觉得,睡觉前别想太多,自然就能睡得踏实了!"
  身后的人全然没声音,我有些诧异,回过头,他竟将外衣都已穿好,被子也已叠得整齐。
  疑惑不解的问他:"你不睡了么?"
  他紧紧抿着唇,眉头深蹙,也没看我,只神色不定的看着船篷的布帘。
  过了一会,似乎是想好了借口,才说道:"臣想起尚有两件事情,没交代给后面尾行的侍卫,想要去……"
  我不动声色,朝他笑道:"鹏举可是想着,再晚就来不及了,要现在前去?"
  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你快些去吧,莫耽误了要事!"
  他连忙侧身而去,掀开船舱的帘幕,不见了踪影。
  听见他跳下船的声音,我将等在船外的侍卫叫了进来,对他低声道:"邓明,你去跟着岳飞,看看他在做些什么!记得,他功夫很好,你远点跟,别离太近,不要被他发现了!"
  邓明转身而去,我再次提起笔,继续练我的《真多山游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邓明归来,我已经准备歇息了。
  在他的帮助下,除了外衣,随口问道:"岳飞今晚在那条船上歇息?"
  邓明愣了愣,然后答道:"臣见他去了最尾的黄都虞所在的船上。"
  我嗯了一下,洗漱完毕,在床上躺好,遣退了侍卫。
  听着船篷上雨滴落下的噗噗声,江水长流,在梦中,也随着江水一同起伏跌宕。
  第二日一早,太阳尚未升起,只隐隐的看到了一些光,便出发。
  越往下走,水流的速度就越急,太阳给云映上红色的霞光时,已经到了白帝城了。
  在白帝城的码头,稍稍停了停,我看了看坐另一条船的岳飞,对他扬眉笑道:"鹏举过来!"
  他有些迟疑,我收了笑,正色道:"三峡水流湍急,暗礁颇多,若是万一有变,你在旁边,也方便些!"
  他这才跳了过来。
  因为赶时间,这次行的都是小船,每条船都是找的走贯了这条路的艄公掌舵,船头船尾各一人。
  江水在峡谷之间奔腾而去,高山上的白帝城转眼就没了影踪,只剩下清亮的猿啼声。
  我坐在船中央的船舷旁,看着岸边的奇景,山高不可测,直耸入云,二月的江水尚且碧绿,人夹在峡谷之间,恍若与世隔绝,幽胜之景,一处更胜一处。尚且未能回味,小船就已驶过。
  忍不住对岳飞叹道:"曾听李太白诗'早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当时觉得美极,畅快至极,今日一见,方知不过三峡胜景的十分之一!"
  岳飞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只看着江水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了看他的神色,又想了想,继续说道:"当年刘备白帝城托孤,白白让诸葛老头捡了个便宜!"
  岳飞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就道:"武侯高风亮节,陛下怎么老头……老头的叫的如此难听……"
  终于不再走神了么?我在心中笑了笑,装作满不在乎的说道:"怎么你很喜欢诸葛亮么?"
  他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正色道:"诸葛亮忠之难得,诚信待人,其志向高远,欲龙骧虎视,包括四海,以兴汉室。只可惜活的时间太短了,遗恨渭南。"
  我撇了撇嘴,不悦道:"诸葛亮算什么,朕看他也很一般!不喜欢!"
  岳飞微感诧异,随口问道:"那陛下喜欢谁?"
  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岳飞啊!"
  话一出口,他猛然呆住,神色有些慌乱,更有些窘迫,过了一会,对我说:"陛下别胡说八道!"
  我也不去看他,自顾自的说道:"当然是岳飞,朕可没有胡说八道。诸葛亮经营蜀中,数次北伐,军事上数次失利,岳飞可是百战百胜,让敌人望风披靡;诸葛亮辅佐幼主刘禅,结果弄得皇帝辅佐的皇帝胆小懦弱,毫无一用,岳飞辅佐皇帝,可是让皇帝这只落水狗被金兵逼得走投无路之后,终于找到了希望,找到了依靠,敢挺直腰板说话了;说什么诸葛亮才智过人,那是因为张飞,关羽,法正,庞统都没了,就剩他一个,自己打仗不行,还要亲征,最后闹得蜀中无大将。处处被魏将打。岳飞当世,谁能出其左右,麾下更是人才济济,数不胜数;诸葛亮屯田,经营蜀中,人民可有安居乐业?岳飞收复襄——河北,人多归田,不受兵荒之祸;就算是说到忠义,诸葛亮忠的是谁,汉室,皇帝,刘备?岳飞忠的是谁?国家,民族!诸葛亮数次北伐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光复那个早就不存在的汉室,岳飞作战,又为的是什么?为了百姓免受金兵蹂躏之苦,为了将侵略者赶出家门,为了保卫家园!朕喜欢的,当然是岳飞了!而且——"
  说到这里,我停了一停,扭头朝他看去,他竟有些痴呆了。
  朝他一笑,继续说道:"而且,岳飞重情重义,用情专一,智勇双全,文采斐然,武艺卓绝,长得……长得也挺不错,朕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见他不说话,我放下手中的书,笑眯眯的问他道:"鹏举,你觉得朕的话,有没有道理?"
  他猛然噗通一声跪下,震的船晃了两下,头低的死死的,说出的声音,却有些发颤:"臣……臣不敢……臣惶恐……不胜惶恐……"
  我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却不料他退后一步,我便扶不到他了。
  去看他的脸,竟因为我一番话,变得惨白,而身体,却还在不受自己控制的发抖,他是真的,惶恐,而不是,说客套话。
  心中半晌不是滋味,过了一会,才低声说道:"别惶恐了,朕不过只是说说而已,起来吧……"
  他缓缓的站起身,额头竟满是汗。
  二月,江面上,尚且寒冷,何来的汗呢?
  随即对岳飞大笑数声,拍了拍自己一旁的位置,对他笑道:"过来坐!"
  他犹豫片刻,躬身答道:"臣不敢!"
  我见他如此,强自浮上脸的笑,都快要变成哭了,却仍是笑了笑,转过头去,看一路而过的风景。
  怎么忽然就生疏了呢?昨日,他都敢先我睡去,今日,却连坐在我身边,都成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枷锁?难道就因为我说了句喜欢?可我的的确确的喜欢他啊,往日更过分的话都说过,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也没见他如此生疏。
  他发怒,他生气,他甚至骂我,都好过他现在,额头冒汗,如临大敌。
  我以为他至多,不过把我丢到江中,骂我两句痴心妄想。却不想,他竟然对我执起了臣节。
  水面越来越窄,水流越来越急,已经可以看到江中心的漩涡,和一些露出水面的石头。
  白色的水鸟停在上面,仔细的啄着自己的羽毛,将本来就白的羽毛,梳理的更加整齐,更加洁白,然后又飞走。
  两旁的山崖,仿佛想要硬生生的将长江截断一般,艄公的船桨时而在露出水面的礁石上一点,又时而在江中划两下,又时更是换成了竹竿,朝触手可及的山崖石壁撑去,将船撑开。
  只听得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下,朝前方看去时,竟是一只受了伤的猴子,在江水中挣扎,翻涌,却最终没躲过那些湍急的漩涡,脑袋撞到一块江中的尖石上,脑袋撞得粉碎,红色的血晕开,又瞬间被淹没,连尸首都被卷到江底。
  艄公在船头喊道:"几位官人留神了,这个地方,俗称鬼见愁,就是连鱼到了这里,也有撞到暗礁而死的!"
  说毕,又看了岳飞一眼,说道:"这位官人,别站着,快些在赵公子身旁坐下,老汉好掌舵!"
  我抬头,看着岳飞,岳飞亦看着我,最后依言坐在我身旁。
  去看前方的江水,却觉得平静无比,似乎并不比刚才的急迫,我定了定神,装作没事人一般,朝岳飞低声笑道:"那江面,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像艄公说的那么险!"
  岳飞坐的笔直,想了想,大声说道:"听说这种地方,水下的暗礁尤其多,却因其埋在水下,江面上却看不出来,以为无碍,却不知正是因为看起来平静,安详,甚至有些美好,才让人放松警惕,心中松懈,掌舵之人,若稍不留神,不仅船要粉身碎骨,更是会连累船上所坐之人,葬身江底。是以比刚刚那种露在水面上,看得明明白白的礁石,更加可怕!"
  我轻轻笑了两声,也许有些苦涩吧,谁知道呢?只是不甘心的问道:"鹏举你怎么说的似乎深有心得一般?"
  岳飞尚未开口,站在船头的艄公就朝岳飞大声道:"这位官人说的一点都不错!可见是个长年走这一路的!"
  我低头不语,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到了那看似平静的江水中,才知艄公所言不虚,速度比先前快了两倍有余,而且走的路也怪,从江中到江边,又从江边到江中,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就又到了前一段,看得到浪花滚滚,江水澎湃了。
  艄公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大笑两声,似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随后而来的几条船用力叫道:"过江咯~!"
  身后跟来的数名艄公跟着一齐高喊,喊完之后,余音不绝,竟唱起歌来,兴许是刚刚真的过于紧张,可怕,唱出的歌词竟也异常露骨,什么哥哥我夜里想妹妹,你何时让我摸上一摸,一个晚上没有你,哥哥心痒身也痒……
  岳飞坐在一旁,我从未和他一起,听过如此挑逗的歌词,尴尬之余,又有些心跳加速。
  不自觉的朝他看去,他却面色如常,只看着渐渐开阔的江面,喃喃道:"快到夷陵了!"
  都过了一整天了么?想起来,似乎我也在半路,吃过干粮了。
  太阳尚未偏西,有些后悔走水路了,若是走旱路,怎么的也得一二十天才能分道扬镳吧?
  出了南津关,江面豁然开阔,原本驻守在此的守军,早已撤走,只剩下简易的炮台搭建在山顶上。
  看见炮台,我感叹万分。
  西川,总算是平定下来了,落日下的岳飞,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如同苍茫下的雕像一般。
  在夷陵靠岸,我在夷陵府衙歇脚,岳飞则趁着太阳尚未偏西,要了两匹骏马,水都未喝一口,赶往河北去了。
  我撑着拐杖,站在夷陵并不开阔的街道上,看着他的马蹄,卷起的烟尘,惆怅万分。
  今日他那番话,说得明白清楚了吧,再也不会有君臣夜话了么?再也不会有雪山中的相依为命了吧?更不会夜夜在他的怀中,枕着他的肩膀睡去了吧?
  江中的水鸟,尚且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肯让其玷污半点,何况是他呢?
  坐车,马车,宽大,舒适,两名侍卫驾车,几十名骑马,颇为壮观。夷陵城中自然是不可能有这许多马匹,都是从附近的荆州找来的,到了襄阳,更有些马匹,笔直的官道根本望不到边。
  数日后,便抵达了汴京城。
  然而到了汴京城的南门,却让我万分诧异。
  守城门的人,我都一个不认识,而且更让我觉得不好的是,我居然进不了城!
  坐在马车之中,不用沉思,想都不用想。
  当我拿出玺印,守城的将领却说我冒充当今皇帝陛下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片刻也未停留,连忙让侍卫掉转马头,朝着城南奔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尚未走出二十里,便听见后面有马蹄声赶来,蹄声踏地,震得地都在响。
  来的人多!至少不下于两千人!
  不,还不止!
  而且,绝对不会是来接我的。若是来接我,就不会一边喊,别怕,别跑,臣等恭迎陛下,一面狂追了。
  真正来接我的人,此刻应该是下马,跪在地上,更不会带任何兵器。
  而且,决不会有任何杀气!
  西川未出变故,倒是京城,起了惊天巨变!

85 兵变[VIP]
  河南开封城外,一望无际,全是平原。
  我坐在马车中,再怎么狂奔,都跑不了多远。
  身后的骑兵来的很快,从听到喊声,到拦下我的马车,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样子。
  跑不了,索性停下。
  让侍卫掀开车帘,坐在马车中,看着外面,马蹄扬起的黄尘尚未落下,一个人策马出列。
  原来是他!
  呵,我在心中笑了下,暗骂自己的愚蠢。
  扬了扬眉,对他淡淡笑道:"杜留守这是何意?"
  杜充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行礼,然后道:"臣等来接陛下回宫!"
  抬眼看去,来的人,都是杜充的亲信。
  说的好听,来接。
  可语气里,半点恭敬都无,手还握着已经出鞘的剑。
  他身后的士兵,更是没有一个朝我行礼。
  我紧紧的咬着牙,微微眯了眼,朝他冷笑道:"有你这样接人的么?"
  杜充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我都没说平身,他竟自行站了起来,带着些威胁的,恶狠狠的语气说道:"自从陛下不在京城,多有变故,臣既为留守,理当保护陛下安全,请陛下随臣回去!"
  话音刚落,我身边的一个侍卫便已经拔剑出鞘,指着杜充大声喝斥道:"你们想做什么?要造反……?"
  侍卫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数枚羽箭射成了刺猬,倒在黄土之中。
  剩下的几十名侍卫立刻将我团团围住,拔剑出鞘。
  敌众我寡,不做无谓牺牲。
  我在他们身后,轻轻笑了两声,道:"都让开!杜卿家忠义,为朕射杀内奸,朕当重赏!"
  一众侍卫回过头来,看着我面面相觑。
  我对他们悄悄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只听得杜充在外大声笑道:"陛下果然知晓分寸,还请陛下上马,由臣护送回京!"
  我微微一笑,放下帘子,用着平静的语调,说道:"不必如此费神,朕并不喜欢骑马,还是坐车好了!"
  坐在车内,我仔细的回想关于杜充的一切。
  在驻守山东的时候,抗击过金兵,虽说为人有些寡仁少义,可也决不至于投靠金兵。
  他的部队,一直驻守在京城,我尚未走的时候,更看不出任何差错。
  而我出门后,却未听到半点风声,我平日里对他,也没有不公之处,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导致目前的局势?还是说,他背后,另有主谋?
  可是他已经是东京留守,我想不到他的后台会是谁。
  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来来往往的士兵更多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马车根本不听,一径到了宫中,过大庆殿,直入禁中。
  不出所料,禁中的侍卫,自然是全部换了的,甚至连一些太监,都换掉了。
  看着杜充毫无顾忌的准备闯入禁中,我更是诧异。
  车驾一直驶入福宁殿才停下,杜充拿剑挑着车帘,对我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陛下,该下车了!"
  我又怎么可能站的起来?
  没有说话,四下看去,想了想,问道:"高公公呢?"
  却冷不丁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高公公仗着陛下的宠爱,对臣妾不敬,已经被臣妾杖毙!"
  心中立刻有千万个念头滑过。
  竟然是她!我原本,一直猜测,会不会是秦桧。
  千万个没想到,我知道她有找过人,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找上了杜充。
  吸了两口气,迅速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问道:"秦尚书呢?"
  只听得皇后冷笑数声,却未说话。
  车内伸出一只大手,将我领子捉住,拖了出来,然后上下打量数眼,带着不屑的神色,讥讽道:"真不中用!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在想你的老相好?"
  我在心中恨得牙痒痒,却此刻在人手中,只咬紧了牙,不再说话。
  杜充朝皇后嘿嘿笑了两声,拖着我,将我拖进福宁殿,一直拖到几案前,稍稍长好一些的腿,此刻被碰的生疼,更有些骨头处发出的响声,想必是又错位了。
  几案前摆着笔和纸,杜充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狠狠的说道:"下诏,传位于太子!"
  局势已经被人控制住,知道反抗徒然无用,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去理他。
  杜充的手,猛然揪住我的领子,盯着我的双眼,恶狠狠的咆哮:"别他妈给我装清高!你不写,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写!"
  我亦看着他,猛然笑了一笑,淡淡的道:"朕从来不受人逼迫,想要朕写这种诏书,下辈子!"
  话音刚落,便听见空气中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两颊火热,嘴角亦有一股腥甜溢出。
  抬起手,擦掉嘴角留下的血,看了杜充一眼,缓缓说道:"杜卿,你要知道,关陕十万大军,河东路五万大军,河北路五万精兵,都听朕的号令。你绝不会是韩世忠,岳飞的对手!朕劝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朕或许会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杜充哈哈大笑,用手捏着我的下颌骨,让我难以说话,盯着我,笑了几声,说道:"他们听得,是你的号令?哈哈,好笑!他们听得,自然是皇帝的号令!你退了位,他们,自然要听新皇帝的号令!"
  我想说两句话,可下颌骨被他紧紧的捏着,嘴都难以合上,更不用说发声了。只看着他,用着最最不屑,最最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却不想杜充转过头去,对周围的数名士兵说道:"你们出去!让我好好的劝劝皇帝陛下!"
  几名士兵转身而出,我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看着杜充,杜充亦弯下身子,盯着我,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来,将我嘴角又流下的血拿指头沾了沾,然后将沾了血的手指头,伸到我的口中揩掉,在我耳边,用着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语调,说道:"听说皇帝陛下的味道也不错!你那么相信什么韩世忠,什么岳飞,还有什么秦桧,看来,他们都尝过你的味道了?你若不肯下诏,那臣今天,可也要开荤了!"
  心中有些惊恐,可知道,万万不能显露出来,故作镇定的伸出手,将他捏住我脸颊的手扯开,淡淡的道:"朕又不是女人,这种话,威胁不了朕!"
  杜充重重的哼了一声,将我丢开,在殿中走了两步,看样子颇为焦躁。
  他在焦躁什么?他又在着急什么呢?这样看来,他即便是囚禁了我,逼迫于我,在他自己的心中,也是多少有些不安的吧。
  我不动声色,静静的观察着他。
  却见他猛然站住,一把将我从几案旁揪起来,我的腿碰到几案,又是一阵生疼。
  尚未站稳,便被他推倒在地,他一咬牙,跨坐在我身上,扯住我的领子,拳头捏的紧紧的,低下头,盯着我,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他这哪里是想做什么的样子?
  我朝他笑了笑,却不想竟又招来两个耳光,脑袋嗡嗡作响,就听见他用着万分怨恨的,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对我吼道:"威胁不了你?反正都是死罪,多一条少一条没分别!"
  话音落下,我胸前的衣襟,就被撕裂了一块。
  他似乎对我有着天大的怨恨,似乎竟想用这种方式,来发泄他对我的怨恨一般。
  微微一笑,不去理会那一声又一声的裂帛之声,自顾自的说道:"你想做的话,随便你,朕说过了,朕又不是女人,朕不在乎!只是——"
  说毕,我顿了段,看着他的神色,他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神情更近乎狞怖。
  "只是,与皇后私通之罪,朕可酌情处置,谋逆之罪,朕决不姑息!杜卿,朕劝你,趁尚未酿成大错,及时收手!"
  杜充却不知听到了什么,面目近乎变得扭曲,又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扇来,全然不看地方,扇到我的脑袋上,顺手抓住我的头发,死死的揪住,揪得头皮生疼,将我的头提起,提到他面前。
  我坐在地上,半边的衣衫,早已被撕裂的,初春的天气,尚冷,心理战中,不能退让。
  我坦然看着他,微微扬了嘴角。
  杜充却已经不知为何,眼神更加疯癫,站起身,拖着我的头发,就将我拖到殿中的柱子旁,扯下我的腰带,将我双手扭住,反绑在柱子上,随即双手用力,分开我原本就毫无力气的双腿,扯裂底裤,又露出他自己的那东西。
  我朝他那里看了一眼,笑了笑:"杜卿,你这是何苦?"
  小腹上立刻挨了重重一拳,疼得我浑身缩到一起,他自己套-弄着自己,一边弄,一边有些疯魔的吼道:"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我要让她看看,她喜欢的人,是个只会在男人身下承欢的兔爷!他妈B,她居然喜欢个兔爷,她居然喜欢……"
  我不做声色的看着他,说的那个"他",是谁?
  看着他越吼越失去理智,我冷笑数声,盯着他,道:"杜卿,朕可怜你!即便是你今天做了,那也不是你上了朕,而是朕上了你!"
  杜充已经套-弄得半硬,听到我这话,一拳下来,我胸口猛然受到重击,忍不住便要喷出血来。
  紧紧抿着唇,将口中的腥甜吞下,然后笑了笑。
  又是一拳要下来,却不想此刻,竟闯进来一个杜充的亲兵,看了我两眼,居然脸颊发红,对着杜充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异样,有些本该低声说的,却说的高了些。
  让我听见了几个字:秦桧……求见……
  杜充看了我两眼,竟眼神中露出如释重负之色来。然而那只是一闪而过,便看见他转过身去,穿好衣衫,大跨步走出了福宁殿,将我独自留在殿中。
  大殿中空荡荡的,扭过头,朝一旁看去,后面是寝阁,寝阁对面,是我上次,特意为留下岳飞而坐的山河地图。
  猛然想到他,便万分庆幸,他此刻不在。
  所以,我再狼狈数倍,也不害怕!
  他此刻应该已经开赴河北了吧?这么多天了,他已经同金兵交手了么?已经同韩世忠汇合,直取幽燕了么?
  用着酸麻的手臂,企图将绑着我双手的绳子扯开,可柱子很大,两只手根本无法碰到,而且,腿骨断处,疼得让我额头冒汗。
  缓缓的往下滑,移动着已经不属于我的双腿,想要坐到地上,缓解双腿的疼痛。
  然而只滑到柱子的基部,便被底座卡住,动不了了。
  额头冒出的汗更多,咬着牙,只觉得牙都要咬碎了,还在努力的想要将绑着我手的绳子解开。
  却冷不丁听见一声颇为急切的呼唤声:陛下!
  我朝那声音看去,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他来了!
  如此狼狈不堪,且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样子,落入了秦桧的眼中。
  秦桧上前两步,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将殿中的帘幕扯了一块,盖在我身上,又伸出手,将我被绑在柱子上的手解开。
  手一松开,我活动了活动勒出两条血痕的手腕,在秦桧的帮助下,勉强将下面遮住,架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向前走两步,却不料双腿重新断开,根本无法行走,差点噗通倒地。
  却听秦桧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他背对着我,将我附在他的背上,低声道:"臣背陛下,到床上歇息!"


  秦桧行动

  听到他的话,心中有些感激,低低的嗯了一声,任他将我背到床边,又扶着我躺下,扯过被子,帮我盖好。他看了我半晌,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他恨声道:"杜充老贼,安敢如此!"
  我笑了笑,道:"既然落在他的手中,只有暂且忍耐了!朕还不信,他真能只手遮天了!"
  秦桧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叹道:"陛下,臣去打些水来,帮你清洗……"
  我伸手拉住他,看他那神情,显然以为我被如何如何了!
  皱了皱眉,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想了想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朕是小腿骨折了!你去帮朕找套衣服来,朕有话要问你!"
  秦桧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看了一看,这才转到一旁的隔间,过了片刻,拿来的却不是衣衫,竟是端了一盆水,外带一块帕子来。
  我心中有些不悦,道:"秦卿你做什么呢?"
  秦桧却自顾自的将帕子沾了水,又拧干,伸出手,帮我揩嘴角边的血迹。
  我一个哆嗦,伸手将他手中的帕子抢了,看他眉头微蹙,似有不悦,便对他笑道:"秦卿乃是国之重臣,岂可做这些事情?梳洗之事,朕自己来就行了!"
  秦桧若有所失的站在原地,过了一会,说道:"是臣孟浪了!"
  说毕,便又转入隔间,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
  胡乱将嘴角和喷在胸口的血迹擦了两擦,套上衣衫,系好带子,想要走上两步,坐到殿中的椅子上去,却也难以行动。无奈,只得对这殿中的唯一一个人——秦桧笑道:"秦卿,过来扶朕一下!"
  秦桧站到我身边,伸出手来,以为他要背我,就将手伸出,却不料居然被他横抱于怀,一直抱到远处的椅子上,坐好。
  我觉得万分别扭,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像个女人一样,被人这样抱来抱去?
  心中的不快一闪而过,紧接着的,却是更要紧的事情。
  我直到现在,都还不知,这城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这些都是如何发生的,什么时候发生的!
  沉思片刻,抬起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秦桧,笑了笑,道:"会之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吧。朕问你,朕不在的这些天,京城里到底都出了些什么事?"
  秦桧的脸上,竟隐隐的有失落的神色,张了张口,最终忍不住问道:"陛下难道不问一问,臣是如何得见陛下的么?"
  我当然想知道,可我却不知他能在我这里呆多长时间。
  所以,目前只能捡最紧要的,而且,是他最有可能实话实说的事情来问了。
  我想了想,道:"杜充残暴好杀,朕只是担心,他在城中作乱!"
  秦桧的眼睛,看向别处,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笑,道:"陛下走时,任命老贼为东京留守,却不料陛下才走了三日,老贼竟借口宫中来了刺客,闯入禁中,更是借口为了安全,将自己的卫队,也调来守卫宫城。"
  我一面听他说,一面想。赵氏尚有不少宗亲,难道就任由杜充胡来,没人阻止不成?
  尚未问及此事,便听秦桧继续说道:"各位王爷不便干政,嘉王曾去找过皇后一次,具体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臣只知道,从此之后,便有些不大对劲起来。"
  我疑惑道:"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秦桧道:"说不清楚,只是某日夜间,刘尚书曾经来找过微臣一次,说是形势恐怕有变,臣不以为然,只知道,在第二天,便传来了陛下……陛下失踪的消息。"
  刘尚书,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问道:"哪个刘尚书?"
  秦桧看了我两眼,奇道:"自然是现任的兵部尚书刘光世了!"
  提起刘光世,我才猛然想起,我临行前,他似乎对我说过,杜充此人不太靠谱,让我莫要任命他为东京留守,难道说,刘光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一些蛛丝马迹了?
  却听秦桧继续说道:陛下失踪的消息传来后,各种各样的谣言不胫而走。有的说陛下……陛下遇险;有的说陛下遭人暗害;还有的说,陛下看上了不知哪家女子,不爱江山爱美人……
  还未等秦桧的话说完,我便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咬牙道:"你这个刑部尚书兼开封尹,竟然让这种谣言四处流传?"
  秦桧偷偷看了看我,隔了半晌没有说话,等我的气渐渐消了,才道:陛下,当时的东京留守是杜充,陛下命臣等都要听他号令。臣,臣即便是想做些什么,上无号令,下有阻碍,杜充老贼还有兵马在手,想抓谁就抓谁。臣一介书生,只能盼望陛下早日回京……
  说道后来,语气黯然,再也没往下说了。
  听了他这番话,我心中涌上来一股歉意,这用人不明,以致有今日之失,原本是我的错,我却无端的怪到他的头上。
  朝他上下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他面色颇为憔悴,眼眶亦有些下陷,且现在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实在是不应该胡乱责怪与他。
  却听他的声音又似恢复了平常的语调,竟站起身,跪下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让此等流言辱没陛下清名,让杜充老贼僭越至此,损伤龙体,臣实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我看了他一会,沉默不语,最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会之起来吧,这一切都是朕无能,怪不得任何人。你继续说,是不是有了朕失踪的消息后,杜充就以东京留守,兵权在握,和皇后里应外合,要立太子为帝了?"
  秦桧缓缓站起,对我行礼道:"陛下所料半点不错!其实,早在陛下失踪的消息传来第三天,太子监国,皇后已经开始垂帘听政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杜充说,左右都是个死。
  他与皇后有染,自然是死罪,索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我干掉,拥立幼主。
  而他,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多半还是因为精锐部队正在关陕河北一带同金兵交战,无暇□顾及朝政。
  更何况,自开国以来,武将皆不干政。杜充控制了汴京城,控制了新皇帝,就等于控制了天下。
  到时候,他爱怎么说,就能怎么说,爱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只要宰执不对此事做出异议,远在边关的将领,自然会按照枢密院和皇帝的命令行事,不会有异议。
  可不幸的很,我回来了。
  而且,当日前去抓我的数千名侍卫,都知道,我还没死!
  杜充还没那个胆子弑君谋反,所以要逼我下诏,传位于太子,让他或者他的亲信辅政。
  到了那个时候,已经退位的我,更是任人鱼肉了!
  微一沉吟,已经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京畿附近的兵力,都被杜充所控制。
  然而这些人中,尚有不少是刘光世的旧部。
  若是刘光世肯出力的话,我尚且有希望脱困!
  坐的久了,有些累,拿手支着脑袋,问秦桧道:"秦卿,你能出去么?"
  秦桧苦笑一声,看了看我,转过身去,隔了半晌,才道:"陛下,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我茫然不解,疑惑道:"知道什么?"
  秦桧没有说话,只隔了片刻,转过身来,上前一步,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我难以琢磨的神色,看了我一会,转过头,淡淡的道:"也没什么,杜充老贼既然能够将臣放进来,自然是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再放臣出去!别说出宫,臣现在,就算是走出这间房子,都不可能!"
  说完这句话,似乎为了要证明给我看一般,上前两步,拉开大殿的朱红色漏方格大门,阳光照进来,直射入殿中。连殿外明晃晃的刀枪的影子,也一并射了进来。
  我果然被软禁了!
  秦桧跨出一步,被守在门外的军士喝止,却并不理会,朝外跨去,暖日下的刀剑的寒光一闪,一抹红色便随着阳光映进了殿中。
  我忙在后叫道:"会之进来!"
  秦桧这才又将大殿的门关上,转身走进来,他的胳膊上,被刀剑划伤的地方,正往外淌血。
  我想也不想,唰的一声,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将他拉到自己身旁,给他将伤口包裹好,皱眉道:"秦卿何必如此?你说什么,朕又不是不信……"
  秦桧将自己的胳膊,不动声色的缩回去,淡淡的道:"陛下信过臣说的什么?哪一次,陛下不是对臣提防了又提防,怀疑再三,就算是臣将心都挖给陛下,陛下还不是一样当臣送上的是狼心狗肺丢在地上不看第二眼?"
  我张了张口,他似乎全说中了,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
  却听他继续说道:"杜充儃政,满朝文武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无一人敢言。就连陛下平日宠信的赵鼎,李若水,赵明诚等人,哪一个不是噤若寒蝉,生怕新帝登基后,拿他们开刀!陛下回宫,又有哪一个敢来探望陛下?臣押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冒死胁迫杜充老贼,这才得以见陛下一面。可陛下,却仍然不信臣!"
  我强自分辩道:"朕决没有……"
  秦桧却毫不退让,上前一步,直逼着我,有些压抑的,愤怒的声音颤声说道:"陛下有!陛下宁可让那老贼如此羞辱,甚至得逞,都不肯让臣搀扶半下!臣就真的,这么让陛下讨厌,这么让陛下厌恶?"
  我听他如此说,脑袋被他这番话所震,一时没转过弯来,只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脸色此刻白的吓人,身形更是消瘦,紫红色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单薄。
  而他的神情,眉头紧蹙,目光逼人,却又深沉无比。
  我喃喃道:"会之,朕不明白,你,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秦桧死死的盯了我半晌,惨淡一笑,缓缓摇头道:"陛下何等聪明之人,平日洞若观火,竟会说不明白?看来,陛下是真的,恨臣,恨到了骨子里……臣,臣说明白了,也是自讨没趣……"
  我算是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刚想开口,岔开话题,却听他长叹了口气,看着殿内的摆的一只一米来长的白瓷侍女花瓶,喃喃道:"臣今日,恐怕是难逃一死,说不说,都是死……那不妨,也让陛下更厌恶臣一些好了!臣自从靖康年间,见了陛下在雪地中昏迷醒来的样子,就再也没有忘记过陛下……"
  我觉得,有道雷从天上劈过,正好劈中我。
  想让他停下,别继续往下再来这一套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张口。
  只看见他转回头来,深深的看着我。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慌,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屋顶的大梁上,黑影摇晃。
  却听他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失落中,带着些绝望:"陛下,臣为陛下,劳心劳力,更不知能否活着出去。若陛下心中,怜臣勤勉,至少在这两天,陛下需要人服侍却找不到人的时候,别再拒臣于千里之外,臣……臣每每对陛下一腔热血,可却只得陛下冷眼相待。臣,心里难受……"
  听到这种语气,这种语调,我心中一动。
  转头朝他看去,他的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睛盯着我,其中却似乎有不知多少隐痛。
  我只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想到了自己。
  我何尝不是一样?最后呢?断了两条腿,被人囚禁,早不保夕,换来的,不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么?
  在这一刻,我与秦桧,竟同病相怜。
  有些落寞,更有些不甘。
  伸出手,拍了拍秦桧的肩膀,叹道:"会之,朕知道你对朕忠心!只是朕,朕并不喜欢……不喜欢男人……你今日冒死前来探望朕,朕心中感激,决不会忘!"
  秦桧笑了笑,不置可否,只伸出手,环过我的腰,将我扶起,道:"陛下奔波了这大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我当然无法入睡,坐在床沿上,我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我要想办法!
  却听秦桧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我脱口而出:"朕在想一个人,他此刻在做什么,会在哪里?朕的腿断了,你是文官,不习武艺,若是他在此处,能同朕联系上,就可另当别论了……"
  秦桧幽幽的声音响起:"陛下可是在想岳飞?"
  我猛然抬头,看着房梁,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朕在想刘光世这个喜欢看好戏的王八蛋!"


87 退位[VIP]
上面果真有人!
  而且,如果没猜错,十之八九,是刘光世的人!
  我一直在殿中,有没人进出,我还是很清楚的,这就是说,所有的事情,从杜充到秦桧,上面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了,听得明明白白了?
  装作不经意的把手搭在秦桧的肩上,叹了口气,道:"爱卿,朕问你,刘光世在什么地方?"
  秦桧摇头,弯下腰,帮我把靴子脱了,行动间,断骨处弄得我额头直冒冷汗。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却只说道:"陛下早些歇息吧,陛下今日不肯答应他退位,他定然不会干休,不知到何时,就会来为难陛下,更不知,不知要如何为难。陛下须养足精神,才好与他周旋!"
  我不语,思索了一会,猛然抬眼,问道:"枢密院副使张叔夜呢?"
  秦桧一面将被子帮我盖好,一面道:"张枢密在听闻陛下失踪,杜充僭越的时候,原本有病的他,当夜忧愤而亡。"
  自嘲一笑,早就觉得张叔夜年纪大了,并不适合这个职位,却一直顾及情面,没去动他,结果到了关键时刻,一命呜呼!
  咬牙不语,过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秦桧,问道:"秦卿,依你看,如今事,该当如何?"
  秦桧看着我,并未说话,只能看见他眉头抖动,缓缓的跪下,叩头道:"臣不敢说!"
  我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温言道:"你说罢,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秦桧抬头看着我,道:"臣以为,陛下不妨下诏传位!"
  我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他亦看着我,若是没人送消息出去,我这诏书,是万万不能写。
  不过,若是有人能够送消息,从这里到河北,不过就三四填的路程,十日之内,岳飞定然可以赶到!
  我只需拖延十日。
  但愿我没猜错梁上的那个人的身份!
  想了想,对秦桧一笑,道:"秦卿,你尚且能动,你去跟门口的侍卫说,朕要见杜充!"
  秦桧浑身一震,呆呆的看着我,眼中竟有了两份欣喜之色,颤声道:"陛下,你……你真的愿意?"
  我扬了扬眉,坦然一笑:"权宜之计,有何不可!"
  秦桧大喜,我看见他竟有些反常,颇为疑惑,难道说,他此行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劝我退位?
  淡淡的开口:"秦卿,你听说朕要见杜充,这么高兴做什么?"
  秦桧丝毫不掩饰他的欣喜之情,竟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叹道:"往日臣说什么,陛下总是不准!今日,陛下总算是肯听臣劝一回!"
  我不做声色的扯开他的手,不紧不慢的说道:"朕往日不明爱卿忠义,直到今日才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虽不好男风,但卿家一片心意,朕也不会任意践踏!"
  秦桧听了,低下头,半晌不语。
  我朝他微微一笑,道:"爱卿,还不快些去帮朕把杜充喊来?"
  秦桧抬起眼,看了我两眼,转身而去,拉开殿门,对门口的侍卫说了两句后,便转回身,坐在我身边。
  我亦静静的,挺直的坐着,等候杜充的到来。
  填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殿中依照往常一样,点满了蜡烛,点蜡烛的宫人刚退下,杜充就跨进了大殿。
  进了殿,也不再行礼,大大咧咧的坐在我面前,先是对秦桧上下打量了数眼,露出一个有些鄙夷的笑容,随即看向我,道:"陛下想通了?"
  我未去理他这句话,自顾自的看着殿外。
  在这种时候,我应该全神贯注的对付杜充,可是我却有些走神。
  猛然就想到那年,岳飞回来,我亦是在这里,看着填空飘下的雪,看着他站在殿中,神采飞扬,指点江山。
  江山,究竟是什么?
  却听杜充的声音有些怒气,更有些不耐烦:"陛下看来还没想好,那等你想好了再知会臣!"
  说毕,便要站起身。
  心中有些苦涩,对着杜充微微一笑,道:"爱卿何必着急?君臣夜话,有的是时间!只是内容涉及皇室丑闻,朕不希望有别人听见!爱卿想必你也不希望吧!"
  杜充愣了愣,重新坐下,瞪着我,道:"陛下此话是何意?"
  我朝一旁的秦桧看了一眼,坦然道:"不为别的,朕身为皇帝,想保一个人的命,你让秦桧出去,让他回自己的家去,朕才有兴趣同你谈,否则,朕宁可死,也绝不会依你所言!"
  杜充这次倒是吃惊不小,随即哈哈大笑,大声道:"想不到陛下竟是个多情种子,原来外面的传闻是真的!"
  我不做声色,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杜卿家你不也一样么?为了一个女人,居然敢弑君谋逆,不惜任人唾骂千载万世!"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杜充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跳了一跳。
  秦桧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殿中响起,到了殿门,他猛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颇为复杂,我看不明白。
  直到秦桧的影子,消失不见,我才又看向杜充,对他道:"你让秦桧来劝朕退位,算是找对人了!你去拿纸笔来,朕写传位诏书,明日早朝,由你宣读!后日,朕就行禅位之礼!"
  杜充冷笑一声,将一叠纸甩到我面前,恨声道:"后日?陛下,就明日!"
  他没有反驳我的前半句,看来,我是猜对了。
  我将那叠纸一张张的收好,握起笔,不紧不慢道:"杜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明日宣诏,明日礼成,你真的想让填下人都知道,你带兵逼宫么?"
  杜充一愣,不来答话,我一面写着诏书,一面不紧不慢的问道:"朕的皇后,味道还不错罢?"
  偷偷去瞧他,只看见他的拳头握紧,却又慢慢松开,随即拍了拍我的肩,大声笑道:"很好,她对我百依百顺,无所不从,在床上更是曲意逢……"
  我原本以为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应该会很平静,可是却并非我所想的那样。
  闭上眼片刻,再次睁开,打断他的话,道:"朕的诏书已经写好,你拿去吧!只是,朕今填,想要好好休息,不见任何人!"
  杜充接过我盖了皇帝行宝玺印的诏书,看了两遍,放在怀中,又将我上下打量了两眼,道:"陛下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你要知道,有这份手诏在,即便没有禅位大礼,我一样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太子扶上帝位!"
  我紧闭了唇,不愿在同他多说半句话。
  杜充走出殿外,大殿的门,再次缓缓的关上。
  关上的时候,风带过,将殿中的蜡烛,尽数吹灭。
  知道听得杜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抬起头,朝房梁上低声笑道:"还不出来?"
  一个影子跃然而下,一身白衣,腰间系着淡绿色的翡翠玉腰带,借着白衣反射出的夜光,我还是能够看到这人正有些颇为惶恐的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看着他,白的衣服,容易弄脏,他却还喜欢穿。
  比如,现在他的样子,看起来就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几条明显的灰印子映在白袍上,很影响视觉感官。
  对着他笑了笑,寒了脸,道:"你还真敢看!朕的寝宫,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刘光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都有些发抖,连连磕头道:"陛下……陛下,臣,什么也没看见,臣……臣那个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哦,不对,臣……臣不是,臣该死,臣不该一不小心,看到些不该看的,听到些不该听的,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我哈哈笑了两声,对他道:"朕若真想给你找麻烦,刚刚秦桧在这里的时候,就揭穿你了!"
  刘光世这才站起来,笑嘻嘻的看着我,刷的一声张开扇子,笑道:"臣知道陛下宽厚仁慈,心胸宽广,决不会为了那些无聊的人,同臣计较!"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当真是处乱不惊的了。
  对他招了招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
  刘光世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看了他许久,想要给他一拳,伸出手去,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当日朕出征,你曾劝我,杜充不宜为留守,朕却因为西川之事,对你心怀芥蒂,对你的忠诚肺腑之言,置之脑后,以致有今日之祸,到了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刘光世亦看着我,颇为动容,伸出手,将我的手背拍了拍,随即搂住我的肩膀,锤了一拳,笑道:"陛下还真是爽快人,君臣无狱,往日的事情,到了现在,也不必再说了!只说以后罢!陛下打算怎么做?"
  我想了想,道:"朕刚刚已经考虑过了,若是你能出城,将朕被困的消息,告诉岳飞,让他发兵前来救援,定然无虞!"
  刘光世点了点头,道:"臣早就在杜充军中,安插有亲信,若非如此,更不能得知陛下回京的消息,预先埋伏在房梁上以备不测!只是,岳帅他正在同金兵交战,若是调兵回来……"
  我闭了眼,半晌不语,过了一会,才道:"这只能让他自己斟酌了!现在又更要紧的事情,你会接骨么?"
  刘光世大言不惭:"那是自然,军中长大,包扎个伤口,接个骨头什么的,易如反掌……"
  一面说,一面就把我的小腿抱在怀中,一手捉住上端,一手捉住下端,用力往中间一合。
  剧痛猛然袭来,忍不住哎哟一声叫出来,浑身都在颤抖,直冒冷汗。
  刘光世却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作出判断:"嗯,看来是断了!"
  我朝他恨声道:"刘光世你TM别装,公报私仇来着吧?朕早就跟你说过,是断了!"
  刘光世慌忙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惊慌道:"那个……臣忘了……忘了……"
  说毕,又将小腿的两端往外拉了拉,疼痛稍减。
  最后,我双腿都重新抹上了活血消肿的药膏,又重新绑好早已被杜充弄散的夹板,躺在床上,微闭着眼,问道:"光世,杜充所辖的部队中,有多少人肯真的跟他干?"
  刘光世翻了个身,道:"能有几个?杜充那一套,无非就是高官厚禄金银珠宝外加美女的。他能给的,难道陛下不能给?更何况,他还名不正言不顺,关陕,河东,河北路,随便那路大军回来,他们还不都得乖乖降了?到时候有人说不定还会主动倒戈,保护陛下以图戴罪立功!"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安定不少,看了看他,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道:"光世,你换个地睡吧,朕是不介意你睡这里,只是若万一传了出去,说夜宿龙床,名声不太好!"
  刘光世死死的揪住床头,道:"陛下,求你了,梁上是在太硬,又冷,臣真的怕在那里睡着了掉下来,摔伤了倒没什么,就怕误了陛下的大事!这房子里就一张床,臣卯时出发,还要连夜赶路,估计到河北,三填三夜都不能合眼,陛下开恩,就让臣舒舒服服的睡半夜吧!"
  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只是,我却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脑袋中反复的推敲着,刚刚和刘光世商定的计划。
  直到每一条都毫无漏洞,直到刘光世一跃而起,双目发亮,精神焕发的一身黑衣站在我面前。
  伸出手,紧紧的握了刘光世的手掌。
  他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认真的表情,对我跪下,神色凝重:"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将消息送到!"
  我点了点头,解下一直挂在腰间,从未丢掉过的那半枚玉佩,交到刘光世手中,对他说道:"将这个交给岳飞,告诉他,朕等他!"
  刘光世收了玉佩,放入怀中,藏到了窗边的角落中。
  我与他对望一眼,随即,朝着门外大喊:"来人!朕有要事!"
  两名兵士将殿门打开,借着月光,我看见他们两个互望一眼,犹豫片刻,便朝我跪下道:"陛下有何吩咐?"
  我微微昂着头,对他们两个说道:"去叫杜充来,告诉他,朕做了一个梦,改变了主意,今日禅位!"
  夜色尚黑,我坐在銮驾中,身穿冠冕,朝大庆典行去。
  身边的押送我的兵士,全都是杜充的心腹,杜充怕我半路出变故,是以守卫尤重。
  刘光世应该能趁着这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福宁殿,溜出禁中,甚至出城吧……
  北门的守军,正是受过他恩惠的亲信。
  早朝,朝霞的光,映进大庆典中。
  红的墙,金色的琉璃瓦,尽显庄严。
  来上朝的人,寥寥数人,不是杜充的亲信,就是皇后的亲戚。
  我会好好的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一个都不会漏掉!
  才满十一岁的太子,一双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恐,回头看看杜充,又看看我,最后,看了看隔着帘子的皇后,低声说了句:"娘,我怕……"
  我冷笑一声,泠然道:"怕什么?不许怕!"
  太子竟被我吓的哭了起来。
  暗暗的握了拳头,咬着牙,却听杜充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吉时到~!"

  永镇幽云[VIP]

  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太监,拿着我昨夜写的诏书,拉长了嗓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朕以寡昧之资,承傅序之体,比者胡虏侵陵,边陲不安,西川复叛,无辜之人,肝脑涂地,朕之子民,皆尽艰难。上畏天戒,下失生灵,发于至诚,匪由勒请,退避大位,传于眇躬……"
  大殿之上,一片肃静,杜充一脸志得意满。
  直到诏书念完,我被一旁的侍卫架起,站到一边,朝着双腿还在发颤的坐在龙椅上的太子,行了礼。
  礼毕,转身而回,被架到了龙德宫。
  独自坐在殿中,环顾四周,门口有守卫,殿中仅留着一个小太监伺候。
  这里是我以前软禁赵佶的地方,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我也会被软禁于此。
  天黑,天亮,我在心中暗暗的计算时间。
  刘光世到达河北岳飞所在处,最快三天就能到,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说,星夜兼程。
  而岳飞若是一得到消息,立刻回救,最快也就四五天。
  已经过了一天,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命,不要让在岳飞来之前,我横尸殿中。
  偶尔夜间,靠在门栏上,会听到守卫们的谈话。
  听到他们的谈话,我知道,杜充越来越不顾忌了,和皇后私通的事情,竟然已经传到了守卫耳中,而且还成为他们茶余饭后夜间职守时打发无聊时光的谈资。内容不堪入目,还提到了我这个太上皇。
  我会好好的记住这一切,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第五天的时候,我很意外的,看见了秦桧的影子,他穿着一身青色的便服,跟在杜充的身边。
  我学着被自己干掉的老爹的样子,拿着支鼠须笔在勾仕女图。
  杜充站在门口,看着我不屑的笑了两声,道:"太上皇还真是好兴致!"
  没有去回答他的话,一笔稳稳地落下,直到将那位仕女纤细而圆润的手指勾完,才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问道:"才这么两天,就等不及看我死了?"
  杜充随意找了个椅子,坐在我面前,更是丝毫没有任何顾忌的,翘起了一只腿,架在凳子上,一手抚着膝,说:"哪里能这么早呢?我知道太上皇在等什么,无非就是期望你的退位诏书到了河北,有人能够识破其中的猫腻,前来救你!只可惜,我早有预料,昨日收到北方的飞鸽传书,河北的岳飞,河东的韩世忠,竟主动出击,妄图奇袭幽云。我早已令枢密院的下了死命令,让他们与金兵交战,敢退者,斩!太上皇退位的当日,我便又让新皇帝下了圣旨,督促其进兵!"
  听到这种消息,心头没有丝毫烦躁,是不可能的,将焦虑压下,继续勾我的仕女纱衣。笔依然不能抖,一抖就会被他看出来。尽量的,忘记一切,将这一笔勾得圆滑,有力。
  就听得杜充说道:"太上皇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么?"
  我扬了扬眉,对他淡淡的道:"朕急什么?你做的不错,继续做就是!"
  杜充勃然变色,霍然站起身来,看样子就想上前给我一拳。
  却听得秦桧轻轻咳了两声,对杜充道:"杜相公,你我之间的协议,可别忘了!"
  杜充愤恨的看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他一离开,秦桧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想说句话,却似乎难以成声,最后哽咽道:"陛下瘦了……"
  我嗯了一声,让一旁的小太监退下,看着秦桧,半晌没说话。
  过了会,才叹道:"会之,朕已经退位,不必称呼陛下了!"
  秦桧依旧看着我,过了片刻,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油包,打开,递到我面前。
  是烤羊肉,热乎,香气四溢,对于我这个饿了很久的人,十分有诱惑力。
  不过我还是等了等,没去伸手抢过来狼吞虎咽,只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靠近我的耳朵,低声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忧,臣已经派心腹出城,告知诸路大军,京中兵变之事!陛下只需耐心等待……"
  我闭了眼,过了一会,睁开,见秦桧正愣愣的看着我。他离我很近,可以看得见,他的喉头,上下抖动不停,不知是因为心神激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叹了口气,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窗户尚未关上,正是春光明媚之际,桃花四处纷飞。
  想了想,问秦桧道:"你和杜充,有什么协议?"
  秦桧没有回答,只是劝道:"陛下先吃了东西,再说别的罢!"
  我依旧没有动,秦桧手上,有什么东西,是杜充想要的呢?不得而知。
  接过他递到面前的油包,用手拈了一块羊肉,放入口中,美味,鲜嫩。
  将羊肉吃的干干净净,顺手用他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将手帕还给他,扭过头,低声道:"你走罢!"
  秦桧叹了口气,向门口处走了两步,却猛然转身,朝我疾步走来,捉着我的肩,用压低的声音问道:"陛下想不想跟臣走?"
  我轻轻将他放在我肩头的手拉开,惨然一笑:"我断了两条腿的人,能走到什么地方去?城中全都是杜充的人马,宫中更是如此,凭你一个文官,我走不出去的。你在这种时候肯来看我,我心中感激,不会忘记!你去吧!"
  秦桧却并未如我所说,转身离去,而是将拳头捏住,最后松开,决然道:"陛下,你可知,如果今夜不走,你……你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只要你点一下头,臣一定可以将你接出皇宫!"
  我微微一笑,看着他,淡淡的道:"在朕身边,你也安插了人?"
  秦桧呆了一呆,然后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自嘲一笑,还以为自己有多精明,连自己身边,那些人是谁的亲信,都不知道。
  秦桧上前一步,道:"陛下,臣知不该妄自揣测陛下圣意,只是臣这样做,无非是想更亲近陛下罢了!臣刚刚来的时候,偷听见杜充与皇后密谋,说陛下不能久留,今夜他们就会动手,陛下在宫中,这个样子,如何抵挡?若陛下信得过臣,就跟臣走!虽不能出城,可出宫决无问题!"
  我迟疑了片刻,问道:"出宫之后,何处藏身?"
  秦桧急道:"何处都可!陛下可暂住在臣的府上,委屈数日,等到勤王大军到来,再一雪前耻!"
  我不说话,却只见秦桧跪在地上,对我行了大礼,然后抬头,神色郑重的说道:"事到如今,还请陛下信臣一次!否则,悔之晚矣!"
  缓缓的摇了摇头,看着窗外,落英缤纷。
  听见背后的人,呼吸有些急促,转过头,神色更是焦急万分。
  我坐直了身子,将落进来的一片桃花花瓣抚落,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信你!"
  秦桧大喜,竟顾不得礼数,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竟说不出话。
  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开,继续说道:"但是我不会走,至少,今天不会!"
  面前的人,猛然愣住,看着我,眼中闪出寒意。
  我亦没有说话,我在等人,他一定会来,若是他来时,见我住在秦桧家中,会如何想?
  却听的耳旁传来数声冷笑声,秦桧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陛下以为,岳飞会回来么?"
  我没有说话,却只听得秦桧继续说道:"陛下不知外面的情况,朝廷早已下旨,封岳飞为开府仪同三司,若他夺得幽云,便封为武灵王,永镇幽云!"
  淡淡一笑,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秦桧恨声道:"不是?臣看他就是!陛下若不信,就走着瞧罢!只是臣恐怕陛下不听臣今日肺腑忠言,根本看不到那一天了!"
  我微微一笑,却听秦桧说道:"陛下对身边的人,毫不防范,今日陛下宠幸岳飞,以为他忠义,却不知他根本就是在利用陛下往上爬而已!就如同当日,陛下宠爱吴昭容,却根本不知她又背着陛下,做了些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一凛,看向秦桧。
  他正毫不示弱的看着我,对我冷笑道:"陛下以为,臣拿什么来同杜充谈协议,拿什么来要挟杜充,让他带臣来见陛下?"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一直疑心的问题。
  却听秦桧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在我面前坐下,道:"陛下还记得当日,让臣去审吴昭容宫女的事情罢?"
  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让他将那名宫女灭口的。
  秦桧继续说道:"陛下可又知道,今日之祸,从何而起?"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桧,却听秦桧冷笑道:"不错!就是陛下的爱妃,吴昭容引起的!当日,与吴昭容私通的男子,就是杜充!"
  一时心中大乱,我一直以为,杜充他是要权位,要富贵。
  却听秦桧道:"陛下,杜充他根本就疯了!若是臣所料不错,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夺权,他只是为了报复当日皇后将他心爱的女人杖责而死,报复陛下抢了他心爱的女人!"
  我缓缓的抬起头,看着秦桧,不可置信,我不相信,竟会有这种事情!
  秦桧逼近一步,道:"杜充为什么会对臣的要求,一概答应?因为臣手上,有吴昭容的遗书!臣本来不想提及此事,惹陛下伤心,只是臣想奉劝陛下一句,别太相信人,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以前有吴昭容,现在又是岳飞,陛下,你还执迷不悔么?"
  我刚想开口,反驳秦桧,却听见原本紧闭的门,哗啦一声被撞开,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手握着剑柄,盯着秦桧,冷笑一声,将手伸到他的面前,压着怒气,低声道:"拿来!"
  秦桧犹豫片刻,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还未递出,便被杜充夺手抢过。
  杜充一抢到信,便迫不及待的将其展开,我坐在一旁,静静的观察他的神色。看来,我这次,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杜充先是双眼放光,可后来,这欣喜的光,就渐渐的,变得怨恨,毒辣起来,目光从信的头扫到尾,又从尾扫到头,最后勃然而怒,将吴昭容的遗书,撕得粉碎,上前揪住秦桧的领子,咬牙道:"这不是!说,这不是她的遗书!"
  秦桧面不改色,看了我一眼,淡淡的道:"你若不信,现在杀了我好了!"
  杜充重重的哼了一声,将秦桧甩开,随即上前一步,对着我目露凶光,紧紧捏着拳头,牙帮子被他咬的咯咯作响,随即,只听见刷的一声,他握着剑鞘的手,将剑拔出,直指着我。
  那封遗书,究竟写了什么?
  我不得而知,只是,我看杜充的神情,他似乎更恨我了些。
  他的剑,就架在我的脖子上,冰凉的剑柄,带着微颤。
  听见他颇为失去理智的怒吼声:"杀了你?便宜你了!老子要把你,也活活打死!把你们都活活打死!"
  说毕,一脚上来,将我跺倒在地。
  紧跟着,小腹处便挨了重重一脚,疼的浑身痉挛。
  眼看着一脚又要下来,一个影子飞身扑上来,将我护住,替我生生的挨了一脚,扭过头,却是秦桧护在我身前。
  他被杜充一脚下来,唇角溢出血来,咳了两声,刚想要张口,就被杜充一脚踢飞,撞到桌子,将桌子撞得粉碎。
  看见秦桧倒在地上,我有些后悔,刚刚没听他的话,跟他逃走。
  然而现在却晚了,杜充拔出剑来,朝我身上就是横抽两下,面容扭曲,恨声道:"看来老子以前准备给你一杯毒酒了事,还真是便宜了你!老子要一刀一刀的,把你的肉割下来喂狗!"
  说毕,寒光一闪,我勉力在地上滚了一滚避过,手走的慢了,左手小指断了一根,血直喷而出。
  杜充毫不停留,朝我走两步,用脚踏着我,森然道:"今天,就先剁了你一只手!"
  话音落下,寒光闪动,我被他死死的踏住手臂,无处躲闪,心中真的害怕起来,眼看着剑光落下,我一条手臂不保。
  却听见破空噗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枚羽箭,从我面前飞过,直射向杜充的手腕。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杜充手腕一动,竟然能够躲过。
  我认得那枚羽箭,自然认得,在这批箭送去之前,我还亲自见过。
  是他来了么?
  我朝羽箭来处看去,却还未等我扭转过头,就听的一声巨响,紧接着,烟雾弥漫。
  见烟雾散开,立刻忍着疼,在殿中的地上滚了两下,离杜充远了些,滚动尚未停下,就被一只手臂捞起,嘴巴也随即被捂上,被人带着,不知滚到了什么地方。
  心中疑惑,却听得紧跟着,一个声音破窗而出,更有数声咳嗽,大概是被烟呛得。
  我也被呛的想咳,却听见杜充的声音响起:"跳窗跑了,朝东边追!"
  被捂着的嘴巴,此刻才缓缓放开,耳旁有个人的声音,低低的响起:"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听到声音,心凉了半截,原来,并不是岳飞。
  是个我不认识的人,想要问上一问,却听他说道:"这里不能久留,快走!"
  点了点头,伏在他背上,这才留意到,原来刚刚躲的地方,是我的床底。
  见他随手就将杜充留下看守此处的两个守卫料理了,手法异常熟悉,这套路子,岳飞也曾教过我的,只是,我到现在,还未学会。
  回头看着殿中,秦桧尚嘴角有血,倒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我。
  有些迟疑,却见秦桧笑了一笑,低声道:"陛下快走罢,臣自能脱身!"
  我一咬牙,不再去理会他。
  杜充要杀的人是我,不是他,若是他还能活着,我以后,会补偿他今日舍身救我。
  被那个浑身黑衣的人带着,在宫中行走,他极为机警,稍有风吹草动,便能躲过。
  只听的宫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士兵的脚步声也越来越重,越来越多,我见只有他一个人,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能带我出去么?"
  背着我的人并未说话,只点了点头,过了一会,躲过疾奔而过的士兵,才低声道:"陛下放心,岳家背嵬军,从不失手!"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一喜,岳飞的部队,竟来得这么快么?
  没再多问,被他背着,到了宫中的西门处,那里还有四五个同样装束的人等在暗处,我尚未奔到,就看见数枚羽箭射出,守在城楼上的士兵应弦而倒,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布带,将我绑在他背上,另外两人分立左右,铁钩朝城楼上抛去,随即身子离地,几个起落间,已经上了城墙。
  回头望了宫中一眼,想了想,忍不住道:"你们能再进去一趟,帮我救个人出来么?"
  背我出来的人道:"陛下尽管吩咐,救谁?"
  我有些难以开口,最后一咬牙,道:"去看看,就是刚刚与我在一起的那个人,若是他已经脱险,就不必救了!"
  那人将绑住我的布带松开,将我交给另外一名黑衣人,而话没说,便从新跃下宫墙,闪身不见。
  我亦跟着另外两人,被他们背着,落下宫墙,终于出了皇宫。
  皇宫西门外的街道,行人稀少,一落地,便也有两名黑衣人出现,互相打了个手势,便毫不犹豫的带着我,跳进了坐落在这条街上的,我赐给岳飞的宅子中。
  岳府的人,只有岳飞的老妈和他儿子。
  送来的丫鬟,仆役虽多,可被他老妈也还给了我,只留下两个丫鬟照料看管,一名仆役打杂。
  宅子虽然不大,但里面只住了五六个人,便有些空。
  此刻只看到不远处,房中的灯火幽黄,根本看不到人。
  背着我的那名黑衣人低声问道:"陛下,躲哪里?"
  我微微一愣,却听另一名跟在身旁的人说道:"岳帅说,他家里,陛下最熟悉,让我等救出陛下,就藏身他家!"
  听到这句话,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确,这里是我设计建的,一砖一瓦,我都清清楚楚,对这里,比对皇宫还熟。而且,他似乎很清楚我会在这里,建一些藏身之所一般。
  只是,那个藏身之所,却有些难以说出口。
  当时,我绝对没有想过,要拿来做这个用……
  然而,尚未开口,就听见一个声音说道:"不行!这里危险!"
  回过头去,竟是秦桧,站在我的背后。
  他嘴角的血尚未揩掉,看着我,微微昂头,断然道:"陛下逃走,杜充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这里!一个老婆子,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能挡得住什么?"
  他这句话一说,在周围的数十名黑衣人,都对他怒目相视,有的甚至握紧了拳。
  秦桧丝毫不去理会,只看着我,道:"事到如今,陛下还不信我么?若是早听臣言,何须断掉一根手指?臣早就安排好一切,岂非比仓促之间寻找藏身之所来得妥当?"
  我沉思片刻,对秦桧微微一笑:"秦卿,朕把命,压在你身上了!"
  才刚跳出岳飞的后墙,就听见前门闹哄哄的脚步声,马蹄声。
  更有杜充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刚刚有刺杀太上皇的金兵奸细躲进此处,给我仔细的搜!搜不到就把墙拆了!"
  呆在秦桧家的暗室中,看着身边站着的十一名黑衣兵士。
  有的还很年轻,面庞稚嫩,我一个个的问过名字,最终,忍不住问道:"岳飞呢?"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救我出来的那名军士唤作阿大答道:"岳帅正同金兵交战……"
  心凉了一半,不甘心的问道:"那他可知,朕的处境?"
  阿大道:"这……臣等不清楚。臣等只是奉命行事,要两日之内赶到京城,到了京城郊外,才能拆开岳帅下的命令。直到今日黄昏时分,才知道陛下被困皇宫,我等此次的任务,原来是营救陛下。"
  我想了想,问道:"那河北的军队中,是没有人知道朕退位的事情了?"
  阿大道:"我等回来的时候,并不知此事!"
  看来,他真的,没准备回来。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那岳飞可有交代过,你们将我救出之后,做些什么?"
  众人一起摇头,只说道:"岳帅让我等听陛下调遣,不得有违。"
  十一个人!他只送进来十一个人,让我解决兵变么?
  刘光世星夜兼程,我的退位诏书,就换来十一个人!
  过了半晌,才道:"你们下去吧,朕累了,想歇息歇息!"
  喝了秦桧送来的茶,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却听秦桧在一旁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陛下,这就是你信任的岳飞,干的事情!"
  我紧紧闭了唇,没有说话。
  却听秦桧继续说道:"看来,还是武灵王,永镇幽云,对他的诱惑更大一些!陛下对他再好,也决不可能,把幽云当做封地,送给他罢?"
  啪的一声,手中的茶杯,被捏的粉碎,尚未喝完的茶水,溅了我一身。
  我对秦桧,怒目相视。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对我行了个礼,然后道:"不早了,臣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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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到半夜的时候,醒来过一次,室中一支蜡烛摇晃,我尚未睡好,便又合上了眼,继续睡。
  半梦半醒,听见有脚步声,朝我走来。
  值夜的有三个人,两名站在我床边不远处,还有一名却借着床帐的掩护,躲在其后。
  尚未开口问进来的人是谁,却听见站在我身旁值夜的人低声说道:已经睡熟了。
  心中一个大大的问号,若是换班,何须说我是否睡熟?
  警觉起来,却不料过了一会,原本守在我身旁值夜的人径直出去了。
  心中暗自揣测来人的身份,以及他前来做什么。
  这里是秦府,能进出这里且支开守在明处护卫的,自然只有秦桧了。
  他半夜三更的跑来做什么?心中疑惑。
  却不想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到了我的床边,低声唤了我两下:"陛下?陛下?"
  我自然不会去理他,装睡。
  床板微微颤动了下,他在我床边坐下。
  我滑落在胸前的被子被他往上提了提,来给我盖被子的?
  似乎不是,他的手,盖了被子后却不肯离开,竟将我散落在脖颈处的头发理顺,轻轻抚弄着。
  在人屋檐下,我忍。
  心中只盼望他别太过分,我还不想和他翻脸。
  事以愿违,他的手,从我的发,触到了我的脸,最后滑到了我的下巴上。
  那种缓缓的,反复摩挲的手法,让我心中不快。
  继续忍。
  却听到了渐渐急促的呼吸,以及能够感觉到,他在躬下身子。
  气已经吐到了我的脸上,手指亦沿着我的唇线划过,开始时,不确定他的来意,此刻,却已经是万分确定了!
  若是我此刻睁眼,很难保证不跟他翻脸。
  只得含混的嗯了一声,伸出手揉了揉鼻子,隔开他的脸,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假装继续睡。
  以为他会离开,却不想,没有听见任何离开的声音。
  只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射在我的身上,脊背有点发麻。
  露在被外的,断了一根手指的手,放松舒服的搁在枕边,无知无觉;而另一只在被中的手,握紧了拳头,要过很长时间,我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件事情,以及,面对准备来偷袭我的人。
  又翻了个身,哼了两下,睁开惺忪的眼,先看了看帐顶,然后扭过头去,假装大吃一惊,从床上坐起,失声道:"秦爱卿!"
  秦桧面不改色,他穿着赭红色的官袍,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对我微微一笑,道:"臣过来看看,陛下醒了没,昨夜睡的可好?"
  我亦对他给了个笑容,装作感动的样子,回答他:"床很舒服,被子也很暖和。有劳费心了!"
  秦桧点了点头,拿过放在一旁的璞头官帽戴好,转身而出。
  我看着他的背影,将要跨出暗室门的时候,猛然想起一事,皱眉道:"秦卿,你站住!"
  他回过头来,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我将他上下打量,最后,不确定的问道:"你……身穿官服,难道是……要去上早朝?"
  他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臣是刑部尚书,岂能无故缺席,被人拿捏住把柄?"
  昨天,我和他一起不见的,今日,他居然还敢去上朝,把自己往杜充的枪口上送?
  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想了想,道:"杜充可是颇为残暴的,若是他得知,我在你这里,恐怕你性命难保!"
  秦桧笑了笑,躬身道:"多谢陛下费心,只是杜充虽然残暴,可却少谋略;他若想杀臣,并非那么容易的!"
  我迟疑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若他是真想夺权,坐稳天下,自然是不敢妄杀大臣。可若他是只想报私仇,搅得天下大乱,未必不敢杀你!朕看,不若想办法出城,方为上策,只要到了军中,定然无虞!"
  秦桧面色一僵,盯着我,原本有些笑意的脸,此刻变得阴沉无比。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即刻便隐去。
  随即,他缓缓的转过头去,背对着我,慢慢的说道:"陛下也太小看臣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回头,径直沿着长长的甬道走了。
  秦桧一走,躲在帐后的阿大立刻现身,到我的床前,对我道:"陛下,那个秦大人不是好人!陛下不可再留此处!"
  我在阿大的帮助下穿好衣衫,奇道:"你如何知道,秦桧是好是坏?"
  阿大脸上起了一层红晕,神情有些扭捏,却还是照实相告:"刚刚陛下睡熟了,他竟然……竟然想趁机对陛下无礼!"
  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说道:"你很好,朕知道了!只是现在,除了在这里暂避,又有何处可去?"
  阿大想也不想,大声说道:"自然是去岳元帅府,陛下在那里,何必受这种腌臜气?"
  我听他提起岳飞,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愣了半晌,最后缓缓摇头道:"岳府并无如此机密之处不说,若是万一被杜充找到,朕丢了命到没什么,只怕,只怕要连累岳家上下。"
  阿大愤然道:"岳帅岂怕被连累?为国而死,正是我等荣耀!"
  我苦笑一声,看着几近燃尽的蜡烛,喃喃道:"可是,朕不想看到,他的亲人,有这种荣耀……"
  见阿大还想说什么,我抬起眼,看着阿大,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不必担心,朕既然敢留在此处,就自有计较,不会被人算计了去!"
  阿大咬了牙,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才恨声道:"是!臣等听陛下吩咐!"
  暗室建在地下,阴冷无比,仅仅头顶有一小孔能够透气,白天一天,并无甚事,只是傍晚时分,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名叫钱盖的一名侍卫回来,告诉我说,已经全城戒严,不准进也不准出,各个城门更是守备森严,连只飞过的鸽子也被射下来,看是否是传递消息。
  城中更是四处搜索,汴京城中的百姓已经怨声载道,却也毫无办法。更有些士兵毫无顾忌的闯入民宅,借口捉拿金人奸细,实则是在到处找我。
  晚上的时候,秦桧居然毫发无损的又回来了,然而带给我的消息,却让人比钱盖带给我的更加让人心惊。
  杜充当场一剑斩落在朝堂上骂他窃国越位的殿中侍御史胡唐老,血溅大殿,朝中人人自危。
  我在秦桧家的暗室中,呆到第五天的时候,秦桧面色匆匆的进来,告诉我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杜充对他处处逼迫,看样子,明天他是不能再去上朝了,要早做打算。
  半夜的时候,秦桧坐在我旁边,只听到地面上有马蹄声,更似有火燃烧的噼啪声,暗室中夜越来越热,等到后来,我热的只穿着一件单衫,还是汗流不止。
  秦桧面色如常,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
  阿大等人亦坐在我旁边,最终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放火烧房子,可将家人都遣走了?"
  秦桧眼中闪着寒光,森然道:"没有!臣将所有的房门都锁上了,他们逃不出去的!"
  坐在我身边的阿大浑身一颤,看着秦桧,张了张口,最后忍不住道:"你好狠的心!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
  秦桧却理也不理阿大,只看着我,道:"若只见放火,不见尸体,杜充又怎会以为,臣是真的死了?为了陛下的安全,臣只有下狠手!"
  我沉默不语,对他的做法,不置可否,过了一会,才问道:"那朕的替身,可曾少了小指?不要搭上两个无辜之人,却不能骗过杜充!"
  秦桧微微一笑,颇有些得意之色,道:"臣做事情,陛下还不放心么?非但如此,臣的火放的甚大,就连臣的邻居,也……"
  秦桧的话尚未说完,我就听不下去了。
  看了他一眼,他也知趣的没再往下说,过了一会,才淡淡的道:"若陛下觉得臣的做法不妥,等陛下重登大宝,臣愿领罪!"
  暗室中的食物早已充足,接下来数日,每天都能听到马蹄声在头顶走过,在暗室中难辨日月,只在墙上划记号。足足又等了将近十多天,才在夜里,听见头顶上颇为奇特的脚踏声。
  三三一组,四四一组,直直变了四五次,这才停下。
  应该是信号了吧?秦桧却并未出去,第二日,又有踢踏声响起,节奏和前日的亦不同。
  这样足足过了四五日,每日都有人来,每日的节奏都不同。
  等到第六日的时候,秦桧才对我说道:"陛下,城中防守,定然已经颇为松散,可以让阿大他们出去打探消息了!"
  然而,阿大等人打探回来的消息,却让我大吃一惊。
  城中虽然没有再日日巡逻,可城门依然紧闭,更兼守卫森严,处处如临大敌,似乎要同什么人打仗一般。
  隔日,阿大再去打探,直到半夜才回来。
  回来时,满脸焦急,才看到我,就噗通一声跪下,扯住我的袖子,几乎要掉下泪来,哽咽不能出声。
  我下了一大跳,连忙将他扶起,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他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想必是心情激荡之故,说了好长时间,才把事情说清楚。
  然而听他说清楚后,我也不禁呆了。
  关陕被张浚搞丢了……
  等到他与金兵约战日期到来,关陕的数十万精兵,却不翼而飞,金兵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抵长安。
  河东路也好不了多少,韩世忠驻守河东路的五万精兵,在金兵打来的时候,亦不知去了何处。
  只剩下河北的岳飞,同金兵交战,可孤军难支,至今尚不知胜负如何。
  只知道,关陕的金兵,在洛索的带领下,已趋汉中,准备入川了。
  而河东原本属于韩世忠布防之地,雁门关被破,太原再次被围。
  然而,最难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杜充竟然下诏,封岳飞为武灵王,如今大街上人人唾骂,说他不忠不义,早有反心,是个伪君子。
  我咬牙不语,沉吟片刻,朝秦桧看去。
  秦桧亦看着我,过了一会,才道:"不错!张枢密处,是臣派人给他的消息,让他回救!"
  韩世忠处呢?估计和张浚的情形差不多。
  深呼吸数次,才能镇定下来,想了想,对阿大说道:"若真是张浚,韩世忠等人的军队回救,恐怕他们还尚不知朕活着的消息。要派人送信给他们,以安军心!你在出去打听打听,看是否杜充要对付的,是他们?"
  阿大领命而去,有了查探的目标,阿大等人回来的很快,不用看别的,只看到他的神色,就知道,我猜对了!
  然而还不止如此,前来的军队,足足有二十万,刘光世竟也带着他的老部将王德,积聚在城北不远的青城,准备攻城。
  岳飞派来的十一个人,只留下三个在我身边,以防万一,剩下的八个,全都化装成城中的军士,找机会溜出城送消息。
  我在暗室中等着,守在我身边的那三名护卫,轮流出去打探消息。
  今天告诉我张浚的脑袋,已经涨价到了一千金,明天告诉我韩世忠带领的大军已经开始攻城。
  后日告诉我杜充的部将有一名叛乱,开门将刘光世的人放了进来。大后日又告诉我,杜充这两个月来,引得人心不满,众叛亲离,人皆倒戈。
  等到阿大回来,告诉我杜充挟持了新皇帝仓皇出逃的时候,暗室中的食物,已经快要吃完。
  被张浚从暗室中接出去的时候,正是正午,阳光异常刺眼,在暗室中呆久了,见不得阳光,拿手遮住眼,眼还是刺痛无比。
  天气已经是五月,我看着跪了满地的军士,哽咽难以出声的韩世忠,张浚,刘光世等人,一时心中澎湃,难以说话。
  腿还是尚未全好,只是比起最初来,行动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时隔两个月,我重新回到福宁殿。
  殿中依旧是那个样子,只是我当日做的大宋山河图,已经不知被什么人损毁,狼藉一片。
  数名小太监在那里整理,似乎是想要将它复原。
  我自嘲了的笑了笑,挥挥手,让他们别忙活了,到一边去。
  看着站在面前,依旧笑嘻嘻的刘光世,问他道:"光世,韩世忠,是你喊回来的么?"
  刘光世点了点头,摇了摇他的扇子,说道:"是!"
  过了许久,才能开口,问道:"你当日见了岳飞,告诉他朕的情况,他怎么说的?"
  刘光世不语,看了我一眼,才犹豫着开口道:"臣将陛下的话带到,又将陛下的信物送到。岳帅……嗯……他从怀里,拿出另外的那半边,合在一起,很久都没说话。我都等的急了,责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出兵去救,他……他却说,等……等到金兵退了……"
  等到金兵退了?呵,我自嘲的笑了一笑。依照金兵的习性,那起码还要再过一个月,等到盛夏六月,而且是战局有利于我方。
  还是有些不甘心的看向刘光世,刘光世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臣当时就骂他糊涂,他能有今日,全是陛下所赐,若是陛下遭遇不测,他岂会有好下场?他被臣骂了一通,依旧没有说话,只转身出帐了,臣在帐中安下心来,以为他想通了,却不料睡了一夜,第二日仍然不见他有班师的意思,前去责问他,他却只说,已经派人前来营救陛下。臣问他派了几万,他却告诉臣,只有十一人!臣见他已经在准备兵马,同金兵交战,知道他肯定是不会回来了的,便当即告辞,过井陉,前去韩世忠所部。同韩将军讲了京中的情况,韩将军尚未等臣传陛下旨意,就当即决定,留少数人看守雁门关,自己率着众部,前来救援!到信德军的时候,听闻陛下驾崩的假消息,进退两难之时,收到张枢密在关陕传来的书信,让我等不必理会,只管进兵。他亦率大军,不日赶到。直到驻军青城,才在夜间,得到陛下尚在的消息,军心大振,一齐攻城,才得以救出陛下!"
  刘光世说两句,便停下看看我的脸色。又接着往下说,直到他说完,我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殿中静悄悄的,连更漏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隔了很久,我才开口道:"光世,朕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
  刘光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说道:"陛下可是想让臣带兵前去追击杜充?"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朕想了想,你去最合适!"
  刘光世慌忙跪下,道:"臣固然要将杜充捉住,只是,不知陛下是想让臣,将他捉回来……还是,还是让臣直接把他杀了?"
  我冷笑一声,森然道:"杀!不论他拿谁做挡箭牌,一概,杀!"
  三日后,我重新坐在大庆典,接受百官朝拜。
  张浚勤王有功,且提拔起来的吴阶,刘琦等人,在仙人关成功的阻击了金兵入蜀,官加一等,拜为宰相。
  秦桧兵变中,忠心护住,亦官进一等,封为副相。
  刘光世擢为殿前都指挥使,统领京师及其附近的禁军。
  韩世忠亦官进一等,封为护国公,其夫人,亦封诰命。
  唯有岳飞,剥去了先前时杜充在的时候封的武灵王,命其战事稍缓之后,赴京议事。
  下了朝,我破天荒的,主动前去皇后所在的坤宁宫看了看。
  侍女太监都明白,纷纷退下。
  皇后亦未曾梳妆打扮,素颜相见。
  我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她。她却没看我,只呆呆的看着大殿中花瓶里那盛开的牡丹。
  粉色的牡丹,富丽堂皇,然而此刻,这牡丹,已经到了凋谢的季节,底部的花瓣,已经灰黄。
  最后,还是我先开口:圣人放心,朕只会说你病体沉疴,一样会为你举行皇后该有的葬礼。
  皇后依旧没有看我,却只是笑了笑,缓缓道:"阿桓,我就要来和你作伴了,你高兴么?"
  我浑身一震,没有说话。
  却见她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自嘲的笑了笑:"陛下,你以前,总是叫我琏儿,你总是喜欢我的头发,说只要闻到我头发的味道,就什么烦恼都没了,你不记得了罢?"
  我亦没有说话,这种话,我根本没办法回答。
  皇后却缓缓站起,愣愣的看着我,泪水缓缓而下:"我的阿桓,死了……他……早死了……他自从,见了那个叫岳飞的,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淡淡的看着她,却不料她猛然上前,死死的揪住我的袖子,厉声道:"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开始,我以为是吴昭容,后来才知,原来是他!我更恨他,我咒你们,不顾伦常,不得好死!"
  血渐渐的从她的嘴角溢出,最后的声音,更显的凄厉,仿若鬼魅:"我咒你,赵桓,你最终,比我还要不如!比我更不如……"
  最后,她缓缓的倒在了我的脚下,口中的黑血不断的涌出,长长的发,飘散在空中。
  忽然觉得这里很不舒服,张开口,唤了一个名字叫做黄经国的太监,让他推着我,出了这个地方。殿中的青幔,四处飘荡,殿外,是五月的阳光,散在身上,我却觉得有些冷。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然后对身后的黄经国说道:"传朕口谕,皇后病体违和,薨于坤宁殿,择日下葬!"
  六月,刘光世终于捉到了杜充,将其杀掉,救回被他当做人质劫走的太子。
  然而太子回宫,见到我,已经全然痴呆,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
  韩世忠带兵,趁着盛夏,再次前去收复太原。
  被张浚提拔起来的吴阶和刘琦,亦趁着盛夏,有利于我军,提兵收复关陕。
  我已经能够站立走路了,与张浚在御苑中,一同赏花。
  夏六月,竟在宫中,看到一两从野玫瑰。
  拍了拍张浚的肩膀,摇头道:"德远真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曲端即便是对你无礼,可也没得逞,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
  张浚一张俊俏无比的脸上,露出愤然之意,恨声道:"陛下若要治罪,臣甘愿领罪!身为大将,不去把心思放在如何打仗上,却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我饶他不得!"
  我挥了挥手,淡淡道:"算了,人死不能复生!只是张相公,以后不可如此!这次金兵来攻,如非有吴阶刘琦,恐怕金兵就真的入川,天下不保了!"
  张浚哼了一声,依旧愤恨难当:"即便没有吴阶刘琦,岳飞在河北钳制金兵,洛索未必就真的敢孤军深入,不怕被岳飞操了老巢!以后若有人还敢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一定饶他不得!"
  我笑了笑,对他道:"朕看,以后也没人敢了!就连朕,也不敢……"
  张浚听到这话,噗嗤一笑,真正映得满园锦绣黯然失色,他刚要张口说话,就听见不远处的黄公公问道:"陛下,岳飞在宫外求见!"
  我愣了愣,踌躇了半晌,才道:"让他进来罢!"

  平地陡变[VIP]

  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的时候,我正手中拿了鱼食,在池塘边的亭中喂鱼。
  扬起手,鱼食落入水中,五颜六色的锦鲤蜂拥而上,争抢食之,以前很喜欢这些漂亮的鱼,今天,看了它们拥挤到一起,一张一合的嘴,那身上斑斓的花纹,忽然间觉得可怖起来。
  脚步声在我身后不远处停下,站在庭外的黄公公用着太监独有的尖细的嗓音,对我说道:"陛下,岳帅来了!"
  将手心的最后一撮鱼食,尽数的丢给那些争先恐后的鱼,拍了拍手,依旧没有回头,对着黄公公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黄公公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也没有说话。
  就这么僵着,过了许久,才听见身后的人,用着颇为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陛下!"
  我抬头,看着有些刺眼的太阳,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寂静,静的听得见日光洒在水面的声音。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臣来交还陛下的东西。"
  我哦了一声,淡淡的道:"放在石桌上就行了!"
  他还是没有走,我亦看着水面。那些鱼,见到我手中没了食物,已经渐渐的散了,只剩下粼粼的波光,映出一片闪耀的金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颇为艰难的开口:"陛下,你……你转过身来,让我看一眼行么……"
  我闭上了眼睛,良久,睁开,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爱卿若想要见朕,明日前来上朝,就能见到了。至于其它时候,朕并不想见你,若无它事,请回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岳飞在我身后,低声说道:"是!"
  脚步声响起,他越走越远,我万分想回过头去,看看他的模样,最终忍住。
  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确认他已经走了,我这才转过头,看着石桌。
  半枚玉佩,静静的躺在泛着青色的桌面上,莹润的光泽,一如当初,只是边缘的棱角,由于我长期的摩挲,却不如当初那样锋利了。
  回到崇政殿,批折子。
  户部尚书赵鼎告诉我,今年的春税,已经收上来了,比之去年,多了西川,丰裕不少。只是仍旧入不敷出,请求在西川改革酒傕。
  想了想,留中不发。
  此时关陕正有战事,西川乃其后方,不可如此尽收民财,弄得民心不稳,且西川新近收复,应为长远着想,不可只图一时之利。
  批完折子,同赵鼎商议完军费支出以及官员俸禄,赏赐等事,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
  留赵鼎吃了饭,吃饭期间,随口提起秦桧来,赵鼎对秦桧是赞不绝口,说此人忠义,且有气节,靖康初年反对割让三镇,杜充兵变又能竭力周全,有此人辅政,实乃陛下之福,社稷之幸。
  我笑了笑,没去接他的话,等到他吃完,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殿中,面前摊着资治通鉴,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高长恭的名字在我面前过了不知多少次,却还是没能将他和兰陵王的关系搞清楚,只看到他带着面具,冲入敌阵,在某时,揭开面具,风采照人。
  若是换成岳飞,揭开面具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站起身,虽然是夏日,夜间却也有些凉,披了一件外衫,不觉就走到了北门处。
  守门的侍卫见是我,刚要打开小门,被我止住了。
  最后,我登上一级级的石阶,站在宫墙上,朝外看去。
  岳飞的家,在我这个角度,能够隐隐的看得见,那里的灯火。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扶着微凉的石头,我忍不住猜想。
  他多年未见过他母亲和儿子的样子了罢,也许现在,正在家中,一家人重聚,母亲端上可口的饭菜,儿子抱着他的大腿,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用稚嫩的声音,喊他爹爹。
  也许,我至少,该听听,他的理由。
  其实不用他说,我都已经给他找了很多条。只是,不论那一条,我都无法释怀。
  我甚至,现在想去他的家中,恶狠狠的告诉他,如果他给我的理由,不能让我满意,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最后,我却没有迈开半步,只静静的看着他家的方向,明日的朝堂上,他自然会说。
  叹了一口气,却在此时,似乎听见一个同样的叹气声响起。
  猛然吓了一跳,朝城楼的阴影处喝问:谁?
  没有人回答,不远处的侍卫朝我这边奔来,问道:"陛下,出了什么事?"
  我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大概是我的错觉吧,可还是不放心,对侍卫头领说道:"刚刚朕似乎听见有人叹气的声音,四处仔细搜一搜,莫要让刺客潜入宫中!"
  侍卫神色大变,立刻招呼其它人加强戒备,四处搜寻。
  我亦缓缓的下了城楼,站在石阶上,最后朝他家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转身,在侍卫的保护下,一路回宫。
  第二日看到岳飞的时候,我几乎难以相信我的眼睛。
  三个月没见。
  那日他走的时候,漫天夕阳下,矫健俊朗的身影,随着他座下的马蹄扬起的尘土,一起都沉淀在我的心中。
  可他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一双眼睛,黯淡无神,双唇更是没什么血色,紧紧的抿着,下巴上,甚至有些胡渣。然而让我更加不敢相信的,是他,何时竟然变得如此憔悴了。瘦了整整一圈,抬眼看我的时候,深陷的眼眶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再闪亮。
  他昨夜,似乎根本没有睡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嘶哑难辨,只讲了金兵何时退去,如何布防。
  秦桧对他讲的退兵,进兵,一条条的责问,毫不留情。
  最后,当着众人的面,盯着岳飞,冷笑着说道:"岳元帅,陛下被困,曾命你发兵救援,可你却故意留兵不发,甚至还写书信,劝已经带兵勤王的张相公返回关陕,莫不是,真的如谣言所传一般,准备永镇幽云罢?"
  岳飞的喉头抖动,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了两个字:"没有!"
  秦桧冷笑一声,步步逼迫:"没有?那岳元帅,敢问你如何解释,不回救之事呢?"
  我只看见岳飞的胸口起伏不定,他没有去回答秦桧的话,却看向我。
  最后,目光落在我的左手上。
  我忙将手藏起来,不去看他,看着殿中的青石板地,淡淡的道:"岳卿,朕也想知道,你说说为什么罢?"
  岳飞许久都没有开口,殿中一片安静,过了许久,才听见岳飞的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臣驻守河北,正是汴京的屏障,金兵进攻紧急,若是退兵班师,前有金兵,后有叛军,腹背受敌,不仅经营多年的河北不保,汴京难安,更是根本无法再短时间内,攻破汴京,救出陛下……"
  岳飞尚未说完,就被秦桧打断,秦桧对我说道:"陛下,当日深陷囹圄,将希望全部寄托于岳飞身上,却不料此人,根本就贪恋荣华富贵,罔顾陛下托付……"
  秦桧尚未说完,就听见殿中连声大笑,一个红色的身影出列,朝秦桧说道:"秦相公,你打过仗么?"
  秦桧见张浚发问,一时有些发愣,摇头道:"没有……"
  张浚不屑的看了秦桧一眼,道:"既然没打过仗,又不知军事,就好好的干你拿手的事情得了,感情秦相公只要说一句'陛下厚恩',就能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以百当千,以千当万的奋勇杀敌,将如同虎狼的金兵杀的片甲不留,跪地求饶了?"
  秦桧脸涨的通红,朝张浚怒道:"张相公此话是何意?"
  张浚扬了扬眉,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听不惯有些人当着陛下的面,不懂装懂,胡乱放屁,弄得殿中臭不可闻,有负圣恩!"
  秦桧气得一张脸变成了紫红色,朝着张浚连声说了几个"你"字,却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朝我说道:"陛下,张相公身为国之重臣,说话如此不堪入耳,有失体统!"
  我尚未说话,却就听见张浚反唇相讥:"那也是因为,有人做这种有失体统的事情,下官也不过照实描述而已!"
  秦桧寒了脸,盯着张浚,张浚毫不在乎,对我躬身道:"陛下,岳飞与臣书信的时候,也曾提到过此事,臣当日为签署枢密院事,岳飞的行动,受命于臣。他在河北钳制金兵,亦是臣的意思!金兵当日大举进攻,河北一路平原,不似河东关陕等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险可守,若是大军回救,河北必失!陛下试想,若是当日,岳飞帅兵回来,后面有金兵的虎狼之势追击,前面有杜充的部队占着汴京,腹背受敌,如何制胜?金兵打不走,汴京更是攻不下,不仅数年来,经营的河北毁于一旦,而且汴京更是难保!岳飞一得到陛下被困的消息,就派出军中武艺最高之人,星夜兼程,前来营救陛下,且顺利将陛下救出,足见其忠心!救出陛下之后,陛下又能藏于九地之下,让杜充掘地三尺都难以找到,不仅说明陛下机智过人,更能说明,岳飞亦知陛下英明神武,睿智无双!反倒是臣等,当初未曾听岳飞相劝,带着二十万大军前来勤王,将关陕河东等重地丢给金兵,被贼掠去,此番又要朝廷费钱费粮,再次收复,实在是惭愧!"
  张浚说完这段话,又朝秦桧看了一眼,嘲讽道:"秦相公,你大概不知,其实只需要刘光世带着五万大军,就能干掉杜充老贼吧?"
  秦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死死的盯着张浚,随即一笑,道:"张相公果然深谋远虑,秦某愚笨,以后还请相公多加指点!"
  眼看着张浚还想开口,我有些烦躁,不悦道:"行了,别吵了!两位都是国之重臣,吵来吵去的成何体统?朕不过就是问问岳飞,到底怎么回事,又没问你们!你们都退了吧!"
  张浚和秦桧互望了一眼,然后躬身道:"臣先告退!"
  偌大的崇政殿,只剩下岳飞一人。
  他没有看我,我亦没看他。
  最终,我开口:"你还有话要说么?"
  岳飞缓缓摇头,语气中,有着些许失落:"臣要说的,刚刚张相公已经说了……"
  我咬了牙,最后冷笑一声:"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岳飞抬眼,看着我,张了张口,又闭上。
  我站起身,径直走出殿去,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听见他在身后,用着叹息般的语调,问道:"陛下你恨我没来救你么……"
  我脚步一滞,很想此刻,转过头,狠狠的给他两拳,或者只紧紧的抱住他。
  最后却什么都没做,只说道:"朕恨你做什么?你做的很好,分析的头头是道,最后也如你说言,朕平安无事,河北亦平安无事!朕只是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便抬脚离开了大殿。
  仰头看天,天似乎更蓝了一些。
  极目远眺,宫门出的张浚和秦桧,互相甩了袖子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最后,我转回殿中,岳飞已经没了踪影。
  晚间,依旧是看折子,批折子。
  尚未批完,便听见有通报,说是张浚求见。
  现在人人都知,张浚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拦也没拦,张浚就直接闯劲殿来。
  我继续看折子。
  张浚看来似乎压着不满,我扬了扬眉,命一旁的宫女太监先散去。这才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张浚,朝他笑道:"德远有何要事?"
  张浚上前一步,问道:"陛下可是准备削岳飞之兵?"
  我听他这么一说,吓了一条,奇道:"朕并无此意啊,德远此话何讲?"
  张浚舒了口气,道:"臣知陛下,不会作此等自毁长城之事!"
  我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张浚两眼,问道:"德远,你怎么了?朕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张浚道:"陛下即无此打算,那为何今日朝堂之上,任由秦相公羞辱岳飞,让岳飞难堪?"
  我紧闭了唇,不再说话。
  张浚又道:"陛下,臣有话,不得不说,臣知陛下心中,懊恼当日岳飞未曾回救之事,可陛下冷静下来想一想,他能动么?他能回来么?岳飞此人,无它,心直而已。他当日那样做,必定是料定,陛下凭着自己的力量,能够脱险,而他敢这么做,正是因为信任陛下!陛下如今这样对他,岂非是让他心中怨恨?传到军中,陛下如此对待抗金有功之臣,让那些在前线同金兵抗击的将士作何想?"
  我听着张浚这话不太对,将他的话在心中细细思索了两遍,猛然问道:"德远,岳飞出什么事情了么?"
  张浚道:"也没出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喝醉了,将对陛下出言不逊的御史中丞李柄渊打了一顿,臣恰好遇见,将他送回家,看他提起陛下的样子,似乎多有遗恨。明日岳飞上朝,陛下切不可如今日这般,当众让他难堪。国家多事之秋,将才难得,臣敢以性命担保,岳飞绝无轻慢陛下之意,更无谋逆之心!"
  我半晌没说话,殿中只烛影摇晃,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对张浚说道:"朕知道了!张相公直言不讳,有臣如此,夫复何忧?"
  张浚告辞,我再拿起折子批阅的时候,当真是半点心思也没有了。
  站起身,在殿中转了两圈,最后换了衣服,信步走到北门。
  这次看门的太监拿出钥匙开侧门,我没有阻止。
  岳飞的家,离侧门不远,我一个人前去,他家大门已经紧闭,伸出手,想要敲上一敲。
  最终却没有去敲门,在他门前站了良久,却看见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丫鬟出来,似乎是去买什么东西,我如同做贼一般的,闪身进去。
  四处的房子,都已黑了下来,唯有岳飞的卧房,一盏孤灯幽黄。
  我只来看一眼他,就走!
  轻手轻脚的,走到他的卧房门前。
  房门并未关紧,透过门缝,看见他独自坐在桌前,正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他的眉头紧锁,身影落寞,最后,干脆将酒杯撇开,提着酒坛,咕咚咚的朝自己口中倒去。
  我忍不住推开门,跨进去,站在他的面前,对他皱眉道:"别喝了!"
  然而我的话音落下,他却已经伏在了桌子上,酒坛落地,碎了一地。
  我左右看看,最后叹了口气,将他背起,背到他的床上,将他的靴子脱了,又将他被酒浸湿前襟的衣衫解下。
  他的手臂压着衣衫,十分沉重,我有些费力。
  将他的手臂抬起,却不料他却睁开了眼,眼中有着迷迷糊糊的神色,说出的话也怪异:"你……你又来了……"
  我勉强露了个笑容,对他道:"把手抬起来,朕帮你把脏衣服换了……"
  话未说完,却不料猛然被他伸出手捉住,将我拖入他的怀中。
  我大惊,用力的去推他,却不料被他箍的更死,将我压在身下。
  有些恼怒,又不敢大声呵斥,怕把别人吵醒,只得压低声音,喝道:"岳飞,放开朕……"
  话尚未说完,就被他带着浓烈酒味的唇封住,后半句话咽回了肚中,变成了一声嗯唔。
  我用力的挣扎,却根本挣不过他,被他用力的吮吸,撕咬之下,我有些难以呼吸。想要张开口吸气,牙齿稍微一松,就被他的舌长驱直入,在其中翻江倒海。
  在他身下,狠狠的给了他两脚,他稍稍抬起头,我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以为他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想他竟笑了笑,喃喃道:"今天居然能觉得疼……"
  我的肺都要气炸了,压低声音,怒道:"你个混蛋!你……放开……放开……我!"
  他的眼神,更加迷离,也更加狂乱,根本不回答我的话,将我的手死死的按住,再次封住我的唇,将我剩下的责骂声,都变成了鼻音。
  我的腿伸出,趁着他身子稍躬,用膝盖狠狠的给了他小腹一下,可这一下,根本什么作用都没有,倒是两条腿被他压的死死的,在他身下徒劳挣扎了两下,却碰到了某个不该碰到的东西。
  一碰之下,却听得他的喉中,发出了嗯唔一声,兹的一声,我穿的本来就薄的衣衫,被他撕开。而双腿,亦被他分开。
  想要反抗,可越反抗,他的动作,越粗鲁,被他扯掉裤子的时候,我的腿亦被扯得生疼。
  好容易他稍稍松开我的唇,一句话终于让我说完整:"你……混蛋!"
  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话,捉住我的腰,一下子就进来了。
  疼从被撕裂的部位传来,袭便全身,甚至疼得我都掉了泪,他却还是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一次比一次深入,一次比一次猛烈,直到最后,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满足无比的声音,才停了下来,死死的抱着我,睡了过去。
  我手足无措,看着房中已经燃尽的蜡烛,散落在地上的酒坛碎片,还有旁边睡着的人,不知是该就此离开,还是等他醒来。
  听见他迷迷糊糊的梦话:我,我不是不想回来……我回不来……你不会有事的……有他们保护你,你不会……死……死?没……不……你不会死!假的,肯定是假的……
  我在他身旁,喃喃道:是,我是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他唔了一声,将我抱得更紧了些,我犹豫了片刻,回抱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人动了动,接着漏进来的月光,我看见他睁开眼看着我,将我拉入怀中,喃喃的道:"这个梦,真好,真长……"
  我咳了两声,镇定的说道:"这不是梦,是真的!"
  他对着我微微一笑,吻了我的面颊:"每次都这么说……"
  我揪着他的脑袋,用力的晃了两下,怒道:"岳飞!你看清楚!"
  他的眼中露出迷茫之色,闭上。
  过了一会,又睁开,看着我,脸上有了些惊慌之色,连忙将眼又闭上。
  又过了许久,他再次睁开,对着我上下打量,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身下,那团红白相交的粘液上,再缓缓上移,看着我的眼,不可置信的,颤声试探着:"陛……陛下?"
  我缓缓的点头,清楚的说道:"是朕!"
  抱着我的手臂一震,将我放开,又随即抱住,最后又放开,缓缓的将他还压在我身上的腿移开,他动的时候,扯动我的腿,带着那里火辣辣的疼,疼得掉泪。
  最后,他愣愣的坐在我身边,呆呆的看着我,问道:"我……我,我和你……我把你?"
  我咬着唇,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道:"是!你把我给上了!"
  他沉默着看我,我亦看着他,只听见他的呼吸之声,混乱无比。

  惊回千里梦(岳飞番外)[VIP]

  "你知道么?第一次听说你名字的时候,我曾经想,若是能够在你身后,哪怕只是做一个跟班,该有多好!"他站在我面前,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
  我一笑,陛下,这就是你的宏图大志么?
  他却似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风中的发微扬,顾盼生辉的双目落在远处的雪山:"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这雪山?"
  我摇头,雪山连绵千里,我也不知,我和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却微微皱眉,拉着我的手紧了紧,说出的话也扭捏起来:"鹏举,我,我想……"
  淡淡的哦了一声,尽量不露出其它任何样的表情,将他抱起,撩起他的下袍,解开他的裤带,等完了之后,摸索着,帮他擦干净。
  他的脸通红,说出的语调也有些走样:"麻烦你了……我想……那个……明天我的手就应该好了!"
  那样的声调,带着些魅惑的声音,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让我心中微微一荡。
  我没有说话,只淡淡的哦了一声,甚至连劝慰他两句的话都不敢说,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帮他系好裤带,整理好衣衫,背着他,继续赶路。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觉得只是一瞬,却听他说,天亮了!
  将他放下,这里没有可以避风的地方,用大氅将他裹住,裹在我的怀中。
  走了一夜的我,觉得特别的累,特别的累,沉沉的睡去。
  一觉醒来,动了动身子,却听见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带着些许调笑,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喂,你那里挺住我了,弄得我半夜都没睡好!
  我恍惚不知如何回答,却又听他低声笑道:"你帮了我那么多次,要不要我也帮你一次?"
  我皱眉,这是一个皇帝该对他的臣子说的话么?慌忙的,粗声道:"不用!"
  可他却依旧在我耳边低声笑道:"没关系,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将我握住。
  用力的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怒道:"你别胡来!"
  他被我甩在地上,眼中满是失落,甚至有两行清泪留下:"你不要我了么?你是真的,想看着我死么?"
  明明是一片平坦的雪地,却瞬间变成了悬崖陡峭,他在悬崖边上,回头对我笑:"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平日里想的,就是怎么扒你的裤子,现在,我若是死了,你会高兴罢?"
  我伸出手去,要将他拉离悬崖,眼前却一黑,只抓到他的衣角,只听见他的惨叫响起。
  我跟着跳下悬崖,却看见他的脑袋,撞到一块尖石上,脑浆迸裂。
  慌忙跑去,抱住他渐渐冰冷的尸体,大喊:"我没讨厌你!我没想让你死……"
  他在我眼中缓缓的睁开眼,对我露出一个笑容:"是么?可你为什么,连毒药和解药都分不清楚,给我肩头的伤口处,涂了毒药呢?"
  毒药?毒药!
  那是毒药么?可我明明已经尝过,确信是解药无疑!
  可是,为什么他在我怀里,还是那个样子,身体冰冷,忽然又发热,紧接着又冷的如同冰块?
  我紧紧的抱住他,一天,两天。
  他死了么?是我给他敷错了药,害死了他么?
  不会,决不会,他还有气,还有呼吸。
  解开他的衣衫,查看他的伤口,明明已经没有黑气了,他应该能够醒过来啊!
  可是他还没有醒,一股难闻的骚味,却传了过来。
  他只是憋不住了,漏出了一点点,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憋炸掉的。
  不敢用手去按他的小腹,只得用手去刺激他的我绝不该碰的部位,让他将腹中的尿液排泄出来。
  还有他的后面,手指伸进去的时候,心中有点点奇异的感觉,昏迷中的他眉头微蹙,似乎很不舒服。赶快做完了这一切,帮他擦干净,将打到的一只野兔嚼烂了,混着雪水,喂到他口中。
  做这些的时候,心中不安,生怕他醒过来,却不料,等我喂下他吃最后一口的时候,他猛然睁开眼睛,对我笑道:"鹏举,你做什么呢?原来,你是喜欢在上面啊!那我下次让你在上面好了!"
  我用力的辩解,不是,你快死了,我只是想让你活过来!
  他却微微一笑,缓缓的解开衣衫,扬眉道:"你看我身上,什么地方有伤?"
  完美的,如白玉一般的肌肤,呈现在我的面前,只是上面的清淤痕迹,惨不忍睹。
  他指着胸前的那一块乌青,含笑的脸变成了哀痛,绝望:"鹏举,你就这么讨厌我么?一掌打得我吐血,你是真的想我死么?"
  我愕然,缓缓摇头:没,我没想你死……
  他一步步的靠近,气息吐在我的脸上,手滑进我的衣衫,在我耳边低声喃呢:"我喜欢岳飞,岳飞重情重义,用情专一,智勇双全,文采斐然,武艺卓绝,长得……长得也挺不错,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我颇为艰难的扯开他的手,将他甩开,对他说:"陛下!这……这不行!"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却听见他的声音,猛然变得凄厉:"岳飞,你又甩开朕了!这次,你害死朕了,你害死朕了!你还不快来救驾?"
  迷雾在眼前,一重连着一重,我用力的拔开紫色的迷雾,却看见的是金碧辉煌的宫殿。
  殿中,他的嘴角流血,浑身接近□,被人羞辱,被人狠狠的扇耳光。可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的微笑:"杜充,你绝对不会是岳飞的对手,朕劝你,束手就擒吧!"
  杜充背对着我,笑的阴狠:"岳飞?他不会来的!你以为他会来么?我一剑杀了你,就是他来了,你也看不到了!"
  寒光闪过,血柱喷涌,他的头被人斩落,在青色而冰冷的石板地上滚动,却依旧朝我说话:"我喜欢岳飞,他重情重义!只是他不喜欢我,他甩开我了,他害死我了!"
  大惊,他的脑袋都和身体分家了,他这次是真的活不了了!我用力的向前跑,却怎么也捉不到他,黑暗渐渐的将我包围,眼看着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最后化成枯骨。
  浑身忍不住的颤抖,最后难以支撑,蹲在地上。
  没有,我没有害死他!
  心脏都随之一阵阵的收缩,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呼吸一口都觉得困难无比。
  他真的没有了吗?
  却听见耳旁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鹏举,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我猛然回头,却看见他提着包子,站在雨中,笑吟吟的看着我:"朕知道你喜欢吃刚出笼的小包子,特意给你带的,你喜欢么?"
  我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死死的抱住,仿佛劫后余生。
  却听见他在耳边低声笑道:"你别抱我报的这么紧,不然,我可是会想你的!"
  我大声道:"你爱想,就想好了!"
  他笑了笑,手再次探入我的衣衫,我亦不跟他客气了,带着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更加接近他一些,却听见密集的鼓声,不!是马蹄声!
  猛然睁开眼!帐中一盏油灯,昏黄幽暗,我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甲胄尚未离身,手中握着铁枪,大跨步的朝外走去。
  帐外的士兵,已经是训练有素,早已整齐划一的排好列阵,我飞身上马,遥望前方,回头问一旁的张宪道:"出了什么事情?"
  张宪道:"金兵又来突袭了!这次来的人多!"
  我精神一振,双腿夹紧马肚子:"那就出城,杀个痛快,将他们赶回老家去!"
  到了城门处,却有一骑飞来,到我面前,是八百里加急的金字牌。
  打开,愣了。
  竟然是陛下驾崩的消息。
  慌乱,不由的想起了刚刚梦中,他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对我说:你怎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就这么想我死么?
  一旁的张宪大概是看我的神色有些异常,开口问道:"岳帅?岳帅?出什么事了?"
  我猛然惊醒,看着远方,众位将士渐渐聚集。
  我策马走到他们面前,举起那封新帝发来的丧诏,朗声大笑道:"陛下再赐御札,嘉奖我等!"
  众军情绪立刻高涨,我甚为艰难的打开那封手诏,自己编着完全相反的内容,用着兴奋而激动的语气读着这一封"嘉奖"的手札。
  阵前得到皇帝手札的激励褒奖,士气大振,出城迎敌,打破金兵,斩杀耳代金者数千人。凯旋回城。
  东方已经渐渐发白,城中有收拾尸体,伤残的。
  我强忍着让自己看起来依旧镇定,并且有个打了胜仗的样子,可手指尖,却忍不住发抖。
  这不是真的罢?这一定不是真的!
  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那十一个人,是军中顶尖的高手,行军布阵或许不如我,可功夫于我不相上下,他们去,怎么会失手?还是说,他们去的太迟了,没有赶上?
  一字字的看着诏书,陛下驾崩,举国哀痛,大赦天下之余,我又加官进爵,居然还搞了个什么武灵王。
  手紧紧的握着那封诏书,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
  当夜,召集军中将领,重新部署作战计划。
  我不能等了,即便是冒险,我也要尽快的赶回去,我要亲自去看看,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子!
  夜间伏击金兵,杀死了一名万夫长。
  暑气渐起,兀术终于回长白山避暑了,张浚亦来信,告诉我,陛下还活着,他没死,只是,在军变中,少了根手指。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二话没说,直接跳上马背,扬了鞭子,什么都没带,朝京中赶回。
  一天累死了三匹马,赶到驿站。
  遇到正给我送信的人,将他写给我的信截下,展开。
  不是他的字,是别人代笔,让我速速回京。
  心中莫名的不安,根本无法躺下睡觉,半夜再次跳上马背,直奔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汴京。
  我来不及换衣衫,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见他,看看他,是否安好。
  他背对着我,站在亭子中,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五色的鱼在他的脚下游来游去。
  在他扬起手洒落鱼食的那一刹那,我注意到,他的小手指,没有了,四根手指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
  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难受,比我自己挨上一刀,还要难受。
  他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对我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冰冷,决绝。
  他从未这样对待过我,往日,他总是会笑着看着我,带着些许迷恋,些许仰慕的神色,当他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总是会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可是现在,他根本不理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一个借口,将那半枚玉佩还给他。
  他仍旧只是淡淡的回答我的话,我终于忍不住,我只是想要见见他的样子,是不是还是如同我走的时候那样温润,是否嘴角一直带着笑意。
  冰冷的话语再次响起,他看来,是不想见我了。
  我没能及时回来,我害的他,掉了一根手指。
  夜里,我在宫外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的翻过墙去,却看见他正朝这边走来。
  闪身躲起来,我只是想见他一面,不然我睡不好。
  他缓缓的上了宫墙,我躲在阴影中。
  他看着我的家的方向,愣愣的,一个人站在城楼上看着,眼神迷离萧索,微蹙的眉头,以及那声揉碎在风中的叹息,让我不觉呆了。
  第二日的朝堂上,我再次见到了他。
  脸色发青,发白,瘦的厉害,眼神凌厉,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却慌忙将手藏起来。
  是那根,他丢失掉的手指,他在心中恨我么?恨我没来及时救他……
  他说,他只是,不想再见到我。
  以前那个会拉着我的手,让我看他写的字,嚷嚷着让我教他骑射,对我挑衅的笑,要和我动手过招,甚至是,那个怒极中,将我压在身下,要扯我裤子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么?
  回到家中,竟觉得无比的孤独。
  信步出去走,到了当年,他躲雨的那家妓馆。
  进去,坐在当日,他曾经做过的位置,依旧讲的是我的故事,又添了些新的内容。
  那一年,他满脸笑意的坐在这里,听说书的罢?
  不知不觉间,竟喝了不知有多少的酒。到后来,我都不记得发声了什么事情,只记得,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对着我微笑,出现在我面前。
  他微微蹙眉,美丽的凤目带一丝的温柔:"把手臂抬起来,朕帮你把衣服换了!"
  他又来了……
  我想也没多想,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他的唇微微颤抖,脸色泛红,就离我在咫尺的距离,可是却又那么远。
  轻车熟路,我压住他,吻上了他的唇。
  温润,带着湿湿的气息,他让我放开他。
  不放!上一次,放开他,他掉入悬崖,结果脑浆迸裂而死,我不会放开。
  分开他的腿,有些急切的扯掉他身上多余的一切,他暴露在我面前,浑身上下,白莹如玉。
  我挺身而入,含混的告诉他,我想他,我不想让他死,决不想。
  他的肩头,微微颤抖,紧紧的咬着下唇,他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进入的更深了些,他向我哭诉,向我求饶,让我轻一些,慢一些。
  可那声音,那语调,带着魅惑,夹杂着呻吟,混合着喘息,以及他的那副神情,我难以控制我自己,我不想停下,一点都不想。
  抱着他,沉入更深的梦境,希望我再次睁眼的时候,不是马蹄声,亦不是皇帝驾崩的消息。

帘外月胧明[VIP]

  我拉起自己的衣衫,想要穿好,这才发现,本来单薄的衣衫,已经被他扯得稀烂,上面还混着白色的粘液,以及红色的血。
  在漏进的月光的照射下,显现出紫红。
  最后我徒劳的放弃,抬起眼,看着他。
  他愣愣的看着我,喉头抖动,胸膛起伏,张开口,闭上,再张开,再闭上。
  我心中五味沉杂,一时想将他狠狠的揍一顿,一时,又只想躺在他的怀中,如同刚刚在睡梦中的那样。
  最后,我叹了口气,扭过头,看着窗外。
  窗外一轮明月,没有星。
  过了一会,我才说道:"我出来很长时间了,要回去了!"
  身后的人似乎猛然惊醒一般,从床上下来,站在我面前,看了我一眼,随即将目光看向别处。
  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低声说道:"臣送陛下回去!"
  我低低的嗯了一声,看见他穿好衣衫,拉开门走出去,过了片刻,门再次打开,他端着水盆进来,将帕子浸湿后又拧干,递到我的手中。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说话,很默契的接过帕子,自己将身上他遗留下的痕迹擦干净,取了一套他的衣衫穿好。
  抬脚跨出门槛的时候,被他弄伤的地方,再次撕疼,手扶着门框,五指紧紧的扣着门棱。
  他在我前面,转过头来,眉头稍稍抖动,手臂抬了抬,最终又放下,站在门外等我。
  我咬着唇,忍疼跨出门槛。
  院中清辉满地,月影婆娑,他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有几次,我都想开口同他说话,最后忍住。
  到门口的时候,却不料看见岳母站在门口,见了我颇为讶异,行了礼后,问道:"陛下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我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朝岳飞看去。
  他眼睛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岳母,只说道:"陛下找孩儿有事情商量……"
  声音飘忽,一听就知道是假话。
  出了他家,走在北街的小道上,仅有风吹过的声音。
  他走的很慢,我亦走的很慢,跟在他身后。
  宫门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到了,我再也忍不住,在他背后低声问道:"岳飞,你是不是打算,以后见了我,也不再说话?"
  前面的人浑身一震,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愣了半晌,然后说道:"我……不知该说什么……"
  我咬了牙,停住脚步,恨声问道:"你不准备解释一下你今天晚上的行为么?"
  他的眼中,竟流露出哀伤的神色,最后,他扭过头去,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陛下若要治罪,臣……臣领罪……若你让我解释,我……做都做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低了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的道:"你过来!"
  他却站在原地根本没动。
  我猛然伸出手,上前一步,将他拉入街道的暗影角落之中,扣住他的手臂,吻住他的唇。
  薄而微凉,还有着些许酒气,死死的抱着他,撬开他的齿,如同他对待我那般,在他的口中攻城略地。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把我推开,微微张着口,任我肆虐。
  心中恨得极了,用力的咬着他的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他的双臂环住我的背,手轻轻的拍我的肩头。
  积蓄数月的不安,隐忍,委屈和屈辱一下子爆发出来,我一拳狠狠的打在他身上,颤声道:"我恨你!恨死了!"
  他猛地将我紧紧的抱住,依旧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之上。
  我亦抱着他,忍不住浑身发颤,鼻子发酸,强忍住。
  却听见他在我耳边低低的,却又无限温柔的说道:"你若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话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亦看着我。
  对着他笑了一笑,摇头道:"又不是女人,哭做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他猛然封住唇。
  和前次全然不同,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是动作,却温柔无比,含住我的唇,轻舔,吞噬。
  我微微的张开口,他的舌便进入,与我的交缠在一起,嗯唔之声,从我的喉咙中发出,紧紧靠着他的我,再次感觉到了他身上,某个地方的变化。
  却不料居然听见背后有两声咳嗽,随之一个声音响起:"鹏举?好兴致啊!"
  脑袋轰然一炸,完了,声音还比较熟悉,是熟人……
  我的脑袋,立刻被按到了他怀中,面前的人面不改色,声不变调:"光世兄看起来似乎兴致更高一些!身边跟了这许多莺莺燕燕!"
  刘光世的大笑声响起:"让我也看看,你身边的小娘子,长得什么模样?"
  环着我的手臂更紧了了些,将我的脑袋也按得更低了些,却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对不起,这是我老婆,我不爱拿给别人看!"
  我听得岳飞说出的话,心中暗恨,却不敢表示丝毫抗议和不满,只得将脑袋和身子往他身后更缩了缩,千万别人让刘光世看到我!!
  只听得刘光世连连赔笑道:"嗯!对对!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看就是!"
  脚步声再次响起,刘光世似乎走远了两步,却不料竟听见他的声音传来:"鹏举,我忽然想到,如果是陛下想看你老婆,你也这么回答他?"
  只听的身边的人微微一笑,朗声答道:"正要请陛下做主,帮我去做媒!"
  只听得刘光世艳羡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果真待你不同!我上次让他帮忙去和柴府的郡主说说,他将我骂了一顿,说什么让我别去祸害人家,要是陛下待我,有待你的一半……"
  刘光世的话尚未说完,就听的两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一个说什么刘大帅快些走,奴家都要等不及了;另一个说刘将军你老看别人老婆做什么,是嫌弃我们不好看么?
  刘光世立刻就将岳飞扔到了一边,小心的朝那两名女子赔笑去了。
  直到身边静悄悄的,再无一人,岳飞才放开我。
  他刚一松手,我立刻一拳就打在他小腹上,怒道:"岳飞,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是你老婆?"
  我一拳出去的甚重,两人相距甚近,他没躲开,捂着小腹蹲在地上,哼了两声,然后抬头看着我,抖着眉毛说道:"那个……刘光世尚未走远……陛下可,可以去找他解释清楚,刚刚那人,不是我老婆,是……是您老人家……"
  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转身而去。
  侧门尚未关上,黄公公正在那里等我,见我回来,便立刻赔笑着提着灯笼,将我引入殿中。
  睡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最终爬起来,将那半枚被我丢入柜中的玉佩找到。
  摩挲着它,来回琢磨着岳飞今晚的话,越想越难以自已,更是想到今夜在他家中,我从未见过的他那样布满雾气又有几分迷乱的双眼,低头看自己,身上有他留下的,欢爱的痕迹。
  若是趁着他清醒的时候,再来一次的话,会是什么样呢?
  猛然从床上坐起,对赶进来的黄公公说道:"宣——"
  想了半晌,不知找个什么理由让他进宫,却听见黄公公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是不是,不上早朝了?"
  混乱的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时候了?"
  却听见黄公公回答:"已经晨时,该上朝了!"
  怎么这么快么?我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换上朝服,坐在步辇上,到了大庆典。
  望日,大朝会,众人向我行礼,张浚和秦桧都请假,说是事务繁忙,来不了了。剩下一些品级不怎么高的官员参拜。
  也没看见岳飞,我坐在御座上,有些出神。
  直到旁边的黄公公轻轻咳了两声,我这才回过神来,朝会已经结束,我要到内朝接见今日该见的人。
  站起身,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些不甘心的问黄公公:"刚刚岳飞似乎没来朝会吧?"
  黄公公赔笑道:"他大概有事情在忙吧,张相公不是也没来么?"
  我点了点头,心中暗想,岳飞又不参与朝政,他回京基本就是休息了,有什么好忙的?
  到了崇政殿坐定,才喝了一口茶,就听见说张浚求见。
  他今日和秦桧一起前来,似乎是说任命吴阶为关陕节度使的事情,我正出神,也没怎么仔细听,直到听见下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才说道:"嗯,就这么着办好了!"
  却冷不丁看到张浚和秦桧面面相觑,张浚露出愕然的神色,秦桧看着我默不作声。
  我说错话了么?
  只得道:"那个,朕刚刚一时走神,没听清楚,张卿家你再说一遍罢!"
  张浚又和秦桧对望了一眼,这才道:"臣刚刚是说,后位久悬不定,太子神智失常,长此下去,恐怕人心不安,还请陛下早作打算,立新后,另选太子!"
  我沉默不语,有些烦躁,可对着张浚,又不好说什么,过了半晌,才道:"朕知道了,会留意的,你们可还有别的事情?若无就先下去好了!"
  张浚到了告辞,同秦桧一齐走了。
  我坐在崇政殿看折子,越看越烦躁,最终忍不住问立在一旁的黄公公道:"今日岳飞可曾要求觐见?"
  黄公公有些木讷,若是往日的老高,听见我这么问,早就会说:"老臣去帮陛下看看,究竟是怎么了。"
  黄公公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了没有两个字,就依然立在我身旁,再无动静。
  折子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在殿中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对黄公公说道:"摆驾!朕要出宫!"
  黄公公却还在问:"陛下要去何处?"
  我有些恨不得把他的脑袋下下来敲两下,这明日一定要换个贴身太监才行,这个黄公公怎么就是个榆木脑袋?
  颓然坐下,摇了摇头,道:"算了,哪里都不去……"
  却在这时,猛然听见宫外的小太监跑进来,对我行了礼,然后道:"陛下,岳飞求见!"
  一颗烦躁不安的心,到此刻总算是安定下来,将笔在砚台上添了添,淡淡的道:"让他进来罢!"
  只是数个时辰未见,却恍如隔了几个世纪一般,听见殿中响起的脚步声,我抬眼看他。
  他穿着一身锗红色的官服,手中还拿着玉圭,脚下踏着乌靴,浑身上下,没半点武将该有的霸气,倒显得,竟有几分妩媚……
  我心神难定,昨日他喝醉了,肆意妄为,若是今日,他清醒着,是不是也能让我舒服一回?
  数年来,娱乐基本靠手的日子,其实也不怎么好挨……
  心痒难耐,对着侍立在一旁的太监宫女不动声色的道:"你们都下去吧,朕与岳飞,有要事相商!"
  说这话的时候,偷偷去看站在殿中的某人,他神色如常。
  可就是看到这没有任何异常的神色,我也能够浮想联翩。
  等到宫女太监全部散去,大殿的门也关上,我这才在折子上,稳稳的写了个准字,然后抬头,对岳飞微笑道:"爱卿前来有何事?"
  他嘴唇微微张了张,没有回答。
  可我看着他的唇,心驰神荡,忍不住调笑道:"你是来找我帮你做媒的么?"
  他微微一愣,眼中滑过一丝不忍,最后坚决的答道:"是!"
  我低低的笑出了声,脑袋中滑过的,全部都是他的不良画面。
  最后,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也不知你想让我帮你讨谁,你知道的,若是柴郡主的话,那可是不行!"
  岳飞站在殿下,看着我,想要张口说话,又似乎颇为艰难。
  我含笑看着他,扬了扬眉,等他。
  最后,他掀了袍子,跪下,头也未抬,说道:"臣想娶一名陈姓的女子为妻,家母已经准备好了聘礼,只等陛下恩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笑道:"你胆子不小,居然连我的姓都给改……不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清楚楚,一字不落:"臣已经准备好聘礼,娶老家隔壁村上一名秀才的女儿为妻,恳请陛下恩准!"
  啪的一声,手中的笔杆被折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着我,缓缓的说道:"就是臣说的这个意思!"
  我一掌拍在龙案上,站起身,怒道:"你耍我?"
  他似乎是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决然道:"臣昨夜喝醉了,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多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我紧紧的捏着拳,站在他面前,强忍着怒气,想要尽量保持冷静,可说出的话,却有些走调:"喝醉了?你!好,就算就算你喝醉了,可昨晚,你不是一直在醉罢?昨晚你在街上的时候,没醉罢?和刘光世说话的时候,没醉罢?"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是,那时,是没醉……"
  我恶狠狠的盯着他,咬牙切齿:"你要是不跟我说清楚,你昨晚那时候是什么意思,你今天,别想走出这个门!"
  他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然后,他别过头去,有些艰难的说道:"昨晚……昨晚臣冒犯陛下,心中有愧……所以,所以送陛下回去。后来……后来……"
  他的声音有些生涩,我咬着牙,问道:"后来你什么意思?"
  他猛然转过头,看着我,一股脑的说道:"后来你长得挺好看,我几年没碰过女人,一时没忍住,就轻薄了你!遇见刘光世,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居然和个男人混在一起,就胡乱说了几句昏话,就是这样!"
  我的拳,捏的咯咯作响,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最后冷笑一声,揪住他的衣领,怒道:"我也几年没碰过女人了,昨日你爽了,今天,是不是也该让我爽一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他不语,将头别到一边,微微闭了眼。
  我一拳打在他身上,怒道:"说话!你这样,敢做不敢当,算什么?"
  他没说话,隔了半晌,才道:"若是陛下怒意难消,臣愿意让陛下泻火……只是……只是娶妻之事,臣心意已决,不会更改!"
  听到这句话,我彻底的失去理智,想也不想,伸手就夺了他手中的玉圭,仍在殿角,啪的一声,玉圭被摔碎,给他的下巴就是一拳,脚下一个横扫,将他扫落在地,随之怒吼一声,将他压在身下。
  他没有反抗,更没有任何言语,我近乎狰狞的撕裂他的官袍,扯开他的腰带,扯裂他的裤子。
  他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嘴唇微闭,眉头轻颤。
  分开他的腿,扯落他的底裤,看见他的一切,暴露在我面前。
  我想要学着他昨夜的样子,挺身而入,可是无论如何却难以做到。看见他微微闭着的眼,只觉得心痛如绞。
  最后颓然的趴在他胸前,颤声问道:"鹏举,你心中,从来都没有过我么?"
  他看着我的眼,最后缓缓摇头:"臣只当,陛下是天子……"
  我不甘心,知道这样很贱,有失身份,可还是开口问道:"哪怕一点点的位置,那怕是你无聊,寂寞时的一点点的位置,都没有么?"
  他决然道:"没有!"
  缓缓站起身,拉好自己的衣服,背对着他,不要让他看到我快要忍不住滴下来的泪,过了许久,才淡淡的问道:"那雪山中,你每日喂我吃东西,每日帮我更衣,冷的时候,你宁愿自己冻着,也要让我暖和,宁愿自己饿着,也要让我吃饱,只是因为,我是皇帝么?"
  背后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听见低沉的声音响起,只有一个字:"是!"
  心中觉得在滴血,难以呼吸,最后,我自嘲的笑了笑,缓缓的道:"若是别人,譬如是朕的弟弟赵构当了皇帝,你也会这样对他罢?"
  他依旧只说了一个字:"是!"
  拿手指撑着龙案,努力让自己别倒下去,最后,转过身,对他露了一个笑容,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罢!朕只当自己倒霉,反正也不是女人,更不在乎被人上了!你爱娶谁,就娶谁好了,只是朕最近很忙,没那瞎功夫帮你去做媒,等你大婚的时候,朕前去应个景,也算是……也算是不枉君臣一场……"
  他已经站起身,穿着被我撕裂的官袍,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挥了挥手,淡淡的道:"你的衣裳破了,呵,朕居然将你的官袍给撕了,好好的朕同自己过不去做什么,还得让户部出钱给再做一套……"
  我转过身去,重新坐在御座前,提起笔,批折子。
  写下去的字,有些颤抖。
  只听见他的声音响起:"臣先告退了!"
  我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道:"知道了,只是以后上朝,没有要事,别来迟了!朕虽不在意,可御史恐怕会弹劾你!"
  他低低的答了一声是,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才又低下头,继续批折子。
  嘴角带着笑,手下的字也写得稳健。
  可还是有一滴水滴,滴在我刚刚写的那个"不准"二字上,将红色的朱砂化开,如同我心中滴出的血一般。
  到了傍晚时分,我正在练习射箭,一旁的黄公公启奏,说是秦桧求见。
  有些奇怪,他来做什么?
  懒得再去装一本正经的样子等他,对黄公公说道:"让他有什么事情,到这里来见朕!"
  黄公公一路小跑着去了,过了片刻,便听见有脚步声。
  瞄准靶心,一箭射出,将我先前射出的那支箭从中劈开,直插入靶心。
  再次张开弓箭,头也不回,问秦桧道:"秦卿前来,有什么事情?"
  只听得秦桧在身旁说道:"也没什么事情,臣就是觉得奇怪,陛下早朝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我皱了皱眉,扭过头,上下打量了秦桧一眼,问道:"你在说些什么,朕听不太明白!"
  秦桧躬身,双手递上一份折子。
  我打开来看,上面正是我写的不准二字,水渍晕开的那本。
  合上,不露声色的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秦桧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道:"陛下早上,不是对吴阶出任关陕宣抚使一职,表示同意么?怎么忽然又不准了?"
  我一愣,连忙又重新将折子打开,细细看了一遍,隔了半晌,才讷讷的说道:"那个,朕一时不察,写错了,你再去写一张熟状上来,朕重新批好了!"
  秦桧哦了一声,却并未离去,看了我两眼,又说道:"陛下这两日,心情似乎很不好,不知是为了何事,臣可否为陛下分忧?"
  我紧紧抿着唇,不去说话,过了半晌,才道:"朕并不想立后,你去想个办法,让德远以后别老提这个事情了!"
  秦桧露出颇为为难的表情,道:"这,臣说的话,张相公怎会听?他那脾气,出了名的,谁敢惹他?再说他说的也有些道理,陛下不如……"
  我哼了一声,不悦的甩袖而去,将秦桧仍在原地,走了两步,猛然回过头来,对一旁的黄公公说道:"去把张浚找来,朕有事情要问他!"
  黄公公愣了愣,然后一路小跑着去了。
  我依旧在崇政殿等着张浚,不过多时,他就到了。
  往日看他都觉得挺顺眼,今天却有些扎眼,想要发脾气,可他平日做事,并无半点过错,应对也得体,根本没处发泄。
  隔了半晌,才问道:"德远你劝朕早立皇后,可有合适的人选?"
  张浚回答的倒是万分得体,更是万分圆滑:"臣只关心国家社稷,国不可无后,更不可无嗣。至于这人是谁,请陛下恕臣愚钝,难以帮陛下参详。"
  有些不满的嗯了一声,没说话。
  隔了一会,才道:"应付河北,关陕,河东等路的粮草,都支发了么?"
  张浚躬身答道:"都已安排妥当!"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对张浚说道:"你是宰相,又兼枢密使,正好岳飞回来,你去同他商量商量,拿出个平定金兵的法子来!成日里这么打仗,都三年了,再这么下去,朝廷也吃不消!"
  张浚点头称是,我想了想,又道:"若是定下来的话,就同朕说上一说。你前去督促各处,应付协调,嗯,还有,那个,岳飞准备讨老婆了,他家里又没甚人,小的小,老的老,你派人去帮忙张罗张罗,顺带把新娘子从河北接回来!"
  张浚微微愣了愣,看了我一眼,只说道:"陛下一齐交代下来这么多事,不知该先办哪一件?"
  我皱眉不悦道:"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朕说么?自己觉得那个重要,就先办那个!"

93 北伐[VIP]
  张浚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问道:"那不知岳帅娶亲用的银子,是户部支发,还是内藏库的支?"
  我猛然一拍桌子,怒道:"张浚你动动脑子,他娶老婆,还要让朕给钱吗?"
  张浚愕然,狐疑的看了我两眼,我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许久没去过后宫了,今日黄昏进去的时候,竟觉得有些萧索,宫妃自然是没几个,就连宫女都不多,路过以前皇后住的坤宁殿,黑乎乎的一片,我有些不悦,对一旁的黄公公说道:"谁管这块儿?怎么连盏灯也没?"
  黄公公总算是知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答道:"回陛下,坤宁殿自从圣人去了之后,就没人住了,陛下前些日子又遣散了一批宫女,这坤宁殿的宫女就被派到其它各殿去了,只白天来此处打扫,夜间没人,所以也没点灯……"
  我低低的嗯了一声,站在这里,感慨良多。
  究竟什么时候,会有一个飘着饭菜香味的房子,点着橘黄色的灯等我回去呢?
  沉吟片刻,准备转身离去,却不料里面竟然传来了一阵颇为凄厉的笑声。
  我皱了皱眉,抬脚朝里走去。
  宫殿映着月影,大片大片的黑居于其中,猛然一个黑色的影子跑出来,将我的腰抱住,带着些厉声的笑音,呼号着:"哈哈!哈哈!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心中一阵堵的发慌,伸出手,将抱着我腰的人搂住,轻轻拍着他的头,柔声道:"有爹爹在,没人能欺负你!"
  不料我的手臂被太子猛然推开,我死死的拽住他,可是却被他在我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鲜血直冒。
  夜中月下的太子,神情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我才不要爹!哈哈,我没有爹!你杀了我娘,你是坏人!"
  手一松,太子挣脱我的臂膀跑掉了,一面跑,还一面厉声叫:"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我站在一片阴影之中,觉得有些萧索。
  早有侍卫跟上太子,将他捉了回去,黄公公陪在我身旁,看了我一眼,犹豫了半晌,道:"陛下……要不,回福宁殿吧?"
  我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两处相距并不远,走在路上的时候,猛然想起以前的吴昭容来,便转了脚步,到她那里去看看。
  琴依旧摆在远处,上面竟结了蛛网,看来当日杜充占着此处的时候,也不怎么常来。
  将琴取下,吹了吹上面的灰,拨弄了两下琴弦,音还算准。
  弹起了她生前,喜欢弹的那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最后还是回了崇政殿,坐在龙椅上批折子,天也没白天那么热了,累了,就趴在几案上睡一会,梦中惊醒,再继续看折子。
  效率奇低,一道折子往日扫一眼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该怎么批,今日硬是看了五六遍,还不知它在说些什么。
  一旁的黄公公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了,我看了他一眼,道:"你若累了,就先去睡罢!"
  黄公公执意不肯走,在我身旁呆着,我也懒得再去理会他,只看着眼前的折子出神。
  过了半晌,才听见黄公公小声在说些什么。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黄公公将声音提高了点,我却依然觉得听不清楚,自己提高声音问道:"你说话大声点,别和蚊子哼哼似的!"
  直到看见黄公公的样子,近乎在喊叫了,我才意识到有点不对了。
  躺在床上,太医鱼贯而入,他们似乎在互相吵嚷,又好像在争论着些什么,我看着帐顶,锦绣山河,日月星辰隐映其中,最后,一名太医拿着一张纸到我面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陛下宜龙体需静养!"
  可是我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我记得,似乎,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
  最后被灌了一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药,才觉得有些倦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无梦,第二日睁开眼,却猛然发现,天都亮了,吓了一跳,忙问立在一旁,眼睛发红的黄公公道:"什么时候了?可是误了早朝了!"
  黄公公哽咽道:"陛下都睡了整整两天了!"
  我神色大惊,站起身就想往外走,被黄公公拦住,道:"陛下放心,这两天,张相公已经代陛下将朝中的事都处理了……"
  我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坐回床上。
  却又听黄公公说道:"官家,众位大臣听说陛下病了,都在外面等着,陛下见是不见?"
  我喝了一旁宫女呈上来的药,随口问道:"都有那些人?"
  黄公公道:"张相公,秦相公,还有冯尚书,刘都虞,赵尚书等都在外面等着……"
  我淡淡的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进来罢,你伺候朕更衣。"
  片刻后,我坐在软榻上,众人陆续进来,我的脸色大概看起来不太好,看见他们都露出了颇为担忧的神色。
  对他们勉强露了个笑,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有些累,歇息歇息就好了!"
  颇为出乎我意料,众人竟都一起跪下,张浚首先说道:"陛下操劳至此,实乃是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
  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笑了笑,道:"都起来罢,也不管众位卿家的事!"
  众人这才站起,说了几句话后,就一一告辞。
  看着张浚也准备往外走,我猛然叫住他,对他道:"德远留下,朕有事情要同你说!"
  张浚复又转过身来,站在我身边,我想问问,为什么没看到岳飞,却始终没能问出口。
  隔了半晌,才问道:"德远你同岳飞商议的如何了?都怎么说?关陕那边,这两天可有出状况?"
  张浚看了我一眼,露出颇为担忧的神色,道:"臣那日离了宫,就去找岳帅商议,大致已经措置妥当,岳帅写的有折子,他应该会自己呈上来。这些都是小事,只是臣有一言,知道陛下不爱听,可也不得不说!"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听他说道:"陛下此次突然病倒,虽只有两日,可朝中却人心惶惶,不知该如何。为国家计,陛下还是该早立太子才是!"
  知道他说的没错,可是,让我去哪里弄一个儿子呢?
  想了想,说道:"朕想,不如在宗室中,挑名稳重睿智的,立为太子,德远以为如何?"
  张浚吃了一惊,愣愣的看着我,过了半晌,愕然道:"陛下春秋鼎盛,后宫众位娘娘亦年轻貌美,何以要另立宗室?"
  我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有些烦闷,挥了挥手,道:"此事朕自有主张,德远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前去河北?"
  张浚不语,过了片刻,若有所悟,道:"臣明白了,臣即日起便出发去河北!"
  第二日,是五日朝会,岳飞站在廊下,我没去看他,面带微笑,走过一众人等,受了众人朝拜,朝会结束后,到崇政殿坐内朝。
  秦桧,赵鼎,岳飞,刘光世等人一起前来,岳飞递了折子,打开扫了一眼,果然如张浚所说,是此次北伐的计划。
  微微含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亦面无表情的回答了我的提问。
  一如最正常不过的关系。
  说了几句体面话,什么岳卿识虑精深,真可谓一时智谋之将。
  他亦躬身,说的也客套,什么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最后,我觉得这样说话太累了,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自顾自的走出殿外,对殿中的一干人说道:"朕有些累了,众卿将折子留下,朕看了有问题再找你们!"
  秦桧第一个出去,紫红色的官袍,迎着刺目的阳光,有些张牙舞爪。
  刘光世搭着赵鼎的肩膀,同他说笑,让他给自己多发些俸禄。
  岳飞最后一个走出,听见他的脚步声的时候,我转过身去,没去看他。更不知他是什么模样。
  下午看岳飞上的折子的时候,有些问题,还是没想通。
  比如,他要让张宪做东路军,吸引金兵主力,他自己在河北真定拖住金兵。而让韩世忠趁机出飞狐口,奇袭幽云。
  似乎当年,宋太宗也用过这个方案,只是最后以失败告终。
  想将他喊来问问,具体的细节。
  最终忍住,等到第二日朝会的时候,奏对,问答。
  听见他的声音,平静如常。
  几乎所有的人都问过我,龙体可稍安了?唯有他,从头到尾,提也没提过。
  直到他离京走的时候,依旧没有提过。
  他前来辞行的时候,正是午后,天气闷热阴沉,我在练武场,演习骑射。
  策马到他跟前,也未曾下马,只对他淡淡的说道:"怎么这么急着就要走了?朕已经派张浚前去河北接你老婆,过不了几日,他就要到了,不等成亲再走么?"
  他躬身道:"臣离开军队,也有一阵日子了,恐怕前线多事,再有北伐,亦要准备……"
  还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的话,道:"嗯,那也行,爱卿国尔忘身,朕亦万分欣慰!爱卿走的时候,朕让刘光世前去送你,这两天事情多,朕就不亲自前去了!"
  他的一句谢陛下我也听的不太清楚,便又策马离开,张弓,搭箭,一箭出去,将红色的靶心,一箭射穿。

  西厢为妾[VIP]

  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开,雨滂沱而下,习武场离殿宇尚远,在雨中,策马而行。
  背对着他,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只看见黄公公撑着伞带着两个小太监朝我这边跑过来。
  下了马,让一个小太监将马送到马厩,我走了两步,猛然止住,想回头看看,他是不是也在淋雨,却只停了片刻,便再次往前,一径回了崇政殿。
  他走的那日,正是七月初七。
  我依旧在批折子,正看到他上的奏折,往日都会给他写许多话,今日提笔,同对待其它人一样,写了个准字,便此作罢。
  岳飞走了不到三天,张浚便抵达京城。
  他进宫见我的时,我正在练字。现在再也不必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练,而更够光明正大的临贴了。
  放下笔,看着他,心中暗自奇怪,别人都是奔波劳累之后,显得憔悴,他倒好,越来越容光焕发。
  他是来问,从河北接回来的陈氏住什么地方。
  谁也没料到,岳飞居然没等人回来,就走掉了。
  我愣愣的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想了想,才道:"要不现住你家好了,朕写信,去问问岳飞,到底什么意思!"
  张浚走了,我提起笔,琢磨了半晌用词,也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叹了口气,将笔放下。
  在宫中信步而行,不觉就到了北门处,带了数名侍卫,到了北街。
  短短两步路,就想起那日晚上的事情来,觉得异常扎心,回头给开封尹王襄写个御笔,让他把这条街给我拆了重建。
  没两步就到了岳府门前,上面的两个字还是我题的,有些后悔走这条街了,越逛越心烦。
  正想打道回府,却不想居然看见张浚和一名女子并肩而行,朝这边走来。
  他身边的那名女子,可不是廖小姑!
  张浚显然也看到了我,疾步朝我走来,正要行礼,我连忙止住,朝他笑道:"张相公胆子不小啊,不怕尊夫人了?"
  张浚愣了愣,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可张浚身边的那女子,立刻红了脸,幽幽的看了张浚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
  张浚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忙道:"陛下你弄错了,这不是臣的……这是岳飞的未婚妻!"
  心中咯噔一跳,再朝那名女子看去,长得娇柔婉转,配岳飞似乎也挺不错。
  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听见张浚继续说:"臣只不过是带陈氏过来认下路,并无它意,陛下千万别误会!"
  我嗯了一声,抬起脚步,头也不回的道:"哦,那你们去吧,朕还有其它的事情,不和你们一起了!"
  说毕,抬脚就想走,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娇脆的女声,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紧张,些许决绝:"陛下,请留步!"
  我只得站住,转过身去,对陈氏微笑道:"何事?"
  陈氏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张浚一眼,忽然跪下,给我磕了个头,然后道:"奴家恳请陛下做主!"
  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妙,皱了皱眉,淡淡的道:"这里是街上,跪着成何体统?有什么话起来说!"
  陈氏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张浚一眼,并不起身,手腕翻转,寒光一闪,竟是身上藏有凶器。
  我身边的侍卫大吃一惊,全都挡在我的面前,手中握剑。
  然而让我更加吃惊的,却是陈氏手中藏有的凶器,并未朝我刺来,而是一柄匕首,抵着自己的胸口,看看我,又看看张浚,决然道:"陛下,奴家不嫁岳帅!若是陛下执意让奴家嫁给他,奴家宁可一死了之!"
  路过的三三两两的行人,已经驻足旁观了,我听了这话,更加不悦,寒了脸,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嫁给岳飞辱没你了么?我大宋堂堂威武将军,节度一方,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
  陈氏声音娇柔,可语气,却断绝无比:"岳将军忠义英勇,奴家甚是仰慕,只是,只是奴家一没见过他,二心中又不爱他,求陛下收回成命!"
  看着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一些原本在宫墙上的侍卫亦下来将众人隔开,更有开封府的府衙,诸班直都出动,我这次出宫,原本不过是散步,却不料,竟然要惊动这许多人!
  怒意更甚,哼了一声,怫然道:"婚姻大事,岂能是儿戏?更不容出尔反尔!"
  说完,便要转身,却不料陈氏当真说得出,做得到,一柄匕首立刻插入胸中,血染霓裳。
  我的眉毛忍不住跳了一下,却看见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张浚慌忙跪下,对我道:"陛下息怒,陈氏想必是一时糊涂,等她见了岳帅的英姿后,自然就会改变想法了!"
  侍卫早已将围观的百姓隔开,这闹得成什么样子?我更加不悦,刚想开口责备张浚两句,就听见陈氏自嘲的笑了两声,低声说道:"张相公,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想嫁的,也只有你一个,说这种话,做什么……"
  我听见这话,吓了一跳,皱眉朝张浚看去,他神色果然也有些异样。
  冷笑一声,对张浚森然道:"好个张浚,监守自盗的事情都干出来了?你到底有没有将朕放在眼中?"
  张浚神色大乱,一时不能言语,我一甩袖子,转身而去,余怒难消。
  这下好,等到了明天,全京城就会传遍,岳飞又被他老婆甩了这种消息。过不了多久,恐怕全国都会传遍。
  更有些,恐怕说得不知该有多难听,心中越想越气,一掌拍在桌子上,对一旁的黄公公喝道:"去把张浚给朕找来,朕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几个脑袋,居然连岳飞的人也敢碰!"
  万分出乎我的意料,张浚尚未到,居然听到通传,说是廖小姑在宫外求见。
  廖小姑也当过我一段时间的侍卫,算得上有些交情,她前来,自然就是因为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了!
  想了想,对一旁的太监抬了抬眼,说道:"让她进来罢!"
  廖小姑看起来清瘦了不少,眼眶微红,似乎是刚刚哭过的样子,一看见我,就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我上前一步,将她扶起,又赐座,这才道:"你放心,朕不会由着张浚胡闹!太不像话了,朕让他去接岳飞的未婚妻,他居然……朕不会任由人,这么欺负岳飞!"
  却不想廖小姑又再次跪下,朝我再次磕头,哽咽道:"妾正是为此,前来恳请陛下息怒,妾知陛下对岳元帅恩宠有佳,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妾亦跟随元帅半年有余,虽不敢比陛下,可崇敬之心无二。只是,只是这陈氏,从未见过岳帅,今日又闹了这么一出,搞得人人皆知她竟同……同外子有私,岂可再许给岳帅……"
  廖小姑的话尚未说完,便听见小黄门通传,说是张浚到了。
  这下好,他们两口子,一同前来,让我解决他们的家务事了!
  张浚进殿,看见廖小姑,显然是吃了一惊,随即朝我跪下。
  张浚跪下,廖小姑自然也要跟着跪下,我这次却没再伸手去扶,只冷笑了一声,盯着张浚,道:"张卿家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不论是谁,都敢打他的主意?"
  张浚缓缓的抬了头,没有看我,只看着殿中柱上盘绕的金龙,直了身子,神色坦然道:"臣与陈氏,却无私下苟且之事。今日之事,是臣所料失策,请陛下恕罪!"
  我哼了一声,看了廖小姑一眼,道:"小姑你先回去!"
  廖小姑这次,走的可真是算得上一步三回头,眼中满是担忧,不安,看着张浚,又流露出些许隐痛。
  直到廖小姑的影子不见了,我才朝张浚怒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张浚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我来回在殿中走了两步,又回到他面前,指着他说道:"朕让你去是办正事的,谁让你去泡妞了?就算是刘光世,他也不会这么着不知轻重!"
  张浚依然没说话,我又在殿中走了两步,恨声道:"你说!你让朕怎么去给岳飞交代?"
  张浚这次,总算是说了句话:"臣自己去同岳帅说……"
  我哼了一声,转到张浚面前,蹲下,愤然道:"岳飞在前线同金兵打仗,你倒好,居然把人家老婆拐跑了,拐跑就算了,居然还闹得人人皆知,你让他心里怎么想?他能安心打仗么?"
  张浚看了我一眼,道:"陛下不必担心这个,臣看,岳帅恐怕也不见得想娶妻,不然,怎么不等臣回来就走了……"
  我恨不得一个巴掌扇在张浚的脑袋上,气得有些说话都不顺畅了:"他想不想,管你什么事?哦,他不想,你就能随便上了是吧……你!"
  张浚却没接我的话,只道:"陛下,事情已经如此,若是陛下要治臣的罪,臣甘愿领罪;只是,即便治了臣的罪,恐怕也于事无补……不如,想办法补救罢……"
  我听了这话,更有些生气,朝张浚怒道:"补救?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张相公把人家的未婚妻给抢了,补救,怎么补救?难道把你的老婆补给人家,还是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谢罪?"
  张浚微微一笑,道:"其实也未尝不可……"
  第二日,张浚便因私德有污被罢相,待罪家中。
  更有人上书,扯出当年斩曲端的事情来,众说纷纭,陛下因为张浚夺人之妻,要将其问罪。
  直到岳飞亲自写信前来,为张浚求情,我这才装模作样的,将他罢为江西制置使了事。
  当然,张浚带着廖小姑和陈氏,刚刚走出开封府的地界,便又被召回,因为秋防已近,国家用人之际,暂为枢密使,视兵两河,准备作战。
  在交战之前,我居然收到了岳飞写来的一封信。
  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给我写信,都没说过半句多余的话了。这封信却有些不一样,居然问候了我两句,往下继续看,一行字跳入我的眼中:臣帅军北进,讨荡巢穴,以振陛下威灵,臣诚惶诚恐,甘冒圣听,唯愿陛下早定太子,以安军心。
  渐渐沉寂下去的心,又被他再次提起,手中的笔再次被折断。
  立太子,别人都可以说,唯独他不可以!
  别人都不知我为何不立,他难道不知么?
  将他上来的折子,撕成数片,揉了仍在殿角,站起身,在外面转了一圈,再次回来,将那折子从墙角捡起,铺开,粘好。
  剩下的心,竟有些悲凉。
  最后,在那粘好的折子上,写了一行朱批:卿识虑深远,非吾所及。朕嘉叹不忘,当依卿所言。

  真定府[VIP]

  秋九月,今年金兵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大动作。
  也不知是去年出兵伤了元气,还是有什么新的计划。
  关陕的战场,也异常的顺利,长安来来回回,几经兵火,最终还是在九月十五日的时候,夺了回来。
  消息传回京城,满朝文武都很高兴。
  我看着战报,心中亦欢喜。
  派李若水往西,过虎牢关,潼关,然后在吴玠的护送下,抵达西夏,抛出和议。
  要求很简单,金兵若再次借道西夏,不要应允。
  而我方给出的好处,除了边境贸易,还有茶叶,帛绢等这些西夏需要的东西。
  若是能签订和约,共同抗金,则大宋西夏,永相交好,不犯兵火。
  李若水外表俊朗,且有气节,应该会不辱使命。
  我甚至想派使节去蒙古部落,只是途经金兵地盘,且蒙古,始终有成吉思汗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头上。如果有可能,我倒是想一劳永逸,将成吉思汗的祖先干掉。
  至于大理,段誉并无野心,大理把持朝政的高氏一族,更无北上攻宋之意,还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去打击敌人好了!
  装模作样的,依旧给岳飞手札褒奖,什么风霜已寒,征驭良苦;什么如卿体国,岂待多言;什么非我忠臣,难雪大耻。
  看他回信的日期,是接到我的信就回了的。只是,内容也有些虚伪的让人痛恨。
  什么陛下厚恩,臣不敢忘诸如此类。
  立太子是大事,始终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只得暂时作罢。
  倒是在九月十二日,接到了张浚的上书,请求皇帝移僻北京大名府,以激励士气。
  朝中亦有几位大臣上书,请求皇帝坐镇大名府,亲自指挥。
  我在心中摇头,要论打仗,前线的将军岂不比我懂得多,还需要我去指挥什么??
  最后,一直在河北的李纲,竟也上书,请求陛下坐镇大名府,效仿当年真宗故事。
  坐在龙椅上,拿着李纲的折子,踌躇了一阵子,然后问秦桧道:"秦卿,你以为如何?"
  秦桧今日穿着紫色的蟒袍,腰悬金鱼袋,乌黑的璞头挑出长细的帽翅。
  他看了我一眼,想了片刻,然后道:"大名府离战区近一些,若有变故,陛下亦可早日知道,早作打算,臣以为可行!"
  我点了点头,信步走出殿外。
  秦桧跟在我身旁,路过一株梧桐,金色的叶子被风一吹,纷纷扬扬,落得满地都是。
  小太监拿着长长的扫把,一下一下的扫着落叶。
  走了一段路,我自顾自的想自己的事情,却猛然听见秦桧问道:"陛下,若陛下移居大名府,那东京何人留守?"
  我叹了口气,摇头道:"正是没想到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一直犹豫不前。上次的东京留守杜充叛乱,闹得朕差点姓名不保,社稷几危,此次万不可如此!刘光世虽然忠心,只是有些玩忽职守,若交给他,朕是不担心他叛乱,倒是担心他把汴京给玩没了!"
  秦桧皱眉不语,过了一会,才道:"臣自当随陛下前去大名府,也做不成东京留守的了!不若将李纲调回罢?"
  我听他这么一说,微微一愣,我可从来没想过,让秦桧留守汴京。只是,将李纲调回,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纲已经做过东京留守的人,且民望不下于岳飞,更何况当日李纲的一些政敌,都死的死,罢的罢,没什么阻力了。
  顾虑到秦桧的心情,也没去跟他说,让他留在汴京的事情,等李纲回来后,再找个借口将他留在汴京得了!
  圣旨下达,不过数日,李纲便再一次回到京城。
  这次他总算是没有搞什么半夜进宫进谏了,等到第二日早朝的时候,才按着我接见的顺序进来。
  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李纲,他看起来沉稳了很多,身形也不那么消瘦单薄,眉宇间的刚烈之气,更没当初我见他那么锋利了。
  见了我,也没开口就骂,只安静的站在那里,奏问对答异常得体,期间居然还不着痕迹的拍了我两句马屁,说的我心中十分舒坦。
  等到私下无人时,我留李纲吃饭,为他斟了一杯酒后,对他笑道:"李相公数日不见,变了许多啊!"
  李纲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当日陛下擢臣为相,只可惜臣学识荒浅,徒有爱君忧国之心。却无周全自身,防患小人之术。为相才两月有余,就只得求去。辜负陛下期望,实乃臣之罪!自臣前去河北,后到汉中,日夜思之,甚为悔恨。承蒙陛下怜臣之心,始终保全,天地之恩,臣实难报!"
  听了他这一番话,我有些唏嘘,过了一会,对他笑了笑,道:"朕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一些,虽然,有时候恨得牙痒痒,可有时候,又由衷敬佩!"
  李纲听了我这话,愣了片刻,随即朗声大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臣并未变,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想救人,必先救己。若想有一番作为,为国除奸去恶,必先保住自己,不被奸恶所除!"
  我听他如此说,心中大喜,端起酒杯,对他笑道:"伯纪果然没让朕失望!朕敬你一杯,汴京交给你,朕总算是放心了!"
  李纲一饮而尽,放下酒杯。
  又同他说了一些朝中之事,听他讲了讲河北军情。
  讲着讲着,就不免说道了岳飞身上。
  他主动提起,我又不能说你别提这个名字,听他赞赏岳飞,我亦要跟着表示同意。
  却听他口中,岳飞的名字越来越频繁,我闭了口,只静静的听他讲着,岳飞每次收到我的手札,都如何对众宣读。岳飞每次与金兵交锋,都如何料事如神。岳飞在战事闲暇之时,又如何弹得两首曲子。亦有些女子,听闻岳飞威名,心中仰慕,投怀送抱,他又如何面不改色的拒绝。
  听到他的琐事,心中五味沉杂,难以辨别其中滋味,只自己愣愣的出神。
  却听李纲猛然说道:"陛下若此次前去大名府,见到岳飞的话,也劝劝他吧!"
  我茫然不解,问道:"劝他什么?他怎么了?"
  李纲叹气道:"自从他从汴京回河北之后,就闷闷不乐的,问他可有心事,他也不说,邀他喝酒,他居然说戒酒了。臣开始不知为何,后来才得知,原来是张相公把人家未婚妻给抢了!这种事情,臣亦不好过问。他向来与陛下亲厚,陛下说上一句话,抵得上我等说十句。也是臣愚见,若是因为此事,有误军机,那绝非国家之福!"
  我听了这话,不觉呆了。
  过了一会,才淡淡的道:"朕此次前去大名府,未必也见得到岳飞。若是见到了,自当宽慰与他,只是,恐怕朕说的话,他也未必会听……"
  李纲笑道:"那决计不会,臣好几次夜间前去岳帅的营寨,他都在翻看陛下所赐御札,可见陛下在他心中,非同寻常!"
  我抬了头,蔚蓝的天空中,群雁飞过,水中的倒影,亦有着鸟飞过的痕迹。
  飞过后,也未留下任何痕迹。
  在临行的前三天,我借口京中事物,李纲并不熟悉,将秦桧留下,任命为副留守,协同李纲。
  秦桧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满,一言未发,直到我带着侍卫,太监,出了汴京城的北门,秦桧才郑重的对我说了一句,陛下保重了!
  大名府在开封东北方,过了黄河,直向北走,途中路过岳飞的老家河北相州地界,却没时间前去汤阴看上一看,过了相州,折而向东,一天时间,便到了大名府。
  大名府的城墙,修建的比汴京差不了多少,宫城亦雄伟,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样不少。
  枢密院的一干人等,基本都搬来此处办公,刘光世,赵鼎等亦随行。
  我大名府的第二天,张浚便也到了。这些日子他天天几乎在马背上度,竟晒的稍稍黑了些,见我来了,他自然是高兴万分,将更加详细的作战计划同我说了,如何调兵,如何配合,如何拦截,诸如此类。
  我一一表示赞同,又问了几句,比如粮草派谁跟上,山东一路进发的都由那些将领,来往如何通信。
  末了,张浚忽然上前一步,对我跪下道:"臣有一事相求,知道此事鲁莽,还请陛下恕罪!"
  我扬了扬眉,奇道:"德远怎么忽然如此?有话只管说!"
  张浚这才说道:"此次出征,岳飞所部,乃是主力,只是……"
  他说道这里,就不说了,知道他在等我发问,便配合他问道:"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张浚想了想,道:"只是,岳飞似乎情绪有些不佳,与臣交谈,亦多言及山林之乐。臣暗自揣摩,可能是因为觉得陛下处理臣与陈氏之事不公,心颇有怨。臣固有罪,只是还恳请陛下,能亲自到岳飞军中,给予褒奖,以示倚重之意……"
  我哼了一声,甩了袖子,不悦道:"你干的事,让朕来给你擦屁股!"
  张浚慌忙跪下道:"臣知错,请陛下恕罪!"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平身,道:"行了行了,朕前去就是,他现在何处?真定还是河间?"
  张浚松了一口气,满脸喜色看着我,道:"岳飞军队,现在真定,陛下如快马加鞭,不过两日路程!"
  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道:"你去写信,告诉岳飞,朕后日就到!"
  在马背上颠簸的时候,天边的一抹朝霞,正显出五彩的流光来,河北沃野千里,却因数遭兵火,比其它各处,都要荒凉,路上也没看见两个人,路过城镇,看到的乞丐,比其它地方都要多,城楼却比其它地方都要厚,都要坚固。
  第二日傍晚的时候,尚未见到真定府的城墙,便看见远远的一直军队,打着岳字旗,一径前来。
  等到了跟前,却看见一位年纪可以算得上稚嫩的将领,跳下马来,对我前面的刘光世说道:"敢问这位,可是刘都虞?"
  刘光世笑眯眯的看着那名将领,又开始摆他的造型和放他的电眼:"在下正是刘光世,不知你是哪位?"
  那名将领忙朝我看来,跪下道:"臣岳云,参见吾皇陛下!"
  刘光世有些疑惑,看了我两眼,又看了岳云两眼,最后问我道:"岳云?谁啊?没听说过啊!"
  我淡淡一笑,道:"是岳飞的儿子!"
  也未曾下马,对着岳云点了点头,道:"起来罢,不必多礼,你父亲呢?怎么没来?"
  岳云这才抬起头来,倒是长得异常英俊,英俊中,又有两份秀美,同岳飞长得全然一点都不像。
  岳云站起身,对我说道:"家父说,陛下前来,本当亲自迎接,只是军中有事脱不开身,还望陛下恕罪!"
  我嗯了一声,表示做答,随岳云策马前行。
  刘光世在我耳旁小声说道:"这个岳飞在搞些什么?军中什么事情,能大过陛下驾到的?"
  我没回答,只看了看天,对岳云说道:"快要黑了,还是快些赶路罢!"
  岳云点头称是,我扬起一鞭,抽在马屁股上,有些泄愤的,疾驰而前。
  半个时辰后,真定府的城门,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太阳收尽了它最后一丝光线,落入西山。
  抬头望去,看到了岳飞,一身铁甲,站在城楼之上,双眼并未看我,只看着前方。
  等我到了城门,吊桥落下,他站在城门口。
  跳下马,将缰绳交到一旁的侍卫手中,随着他,缓缓进了城。
  从城门口到府衙门口,他统共只问了一句话:此处危险,陛下来做什么?
  我哼了一声,也回了他一句:朕听人说,你对朕心存怨恨,害怕你临阵倒戈了,所以前来抚慰的!

守城录[VIP]

  到府衙,坐定,见过诸将。
  唯有真定府的知府陈规没看到人影。
  他的副官说他有要事在身,不及前来参见,请陛下恕罪。
  我坐定,说了些场面话,对在座的所有人都赞赏了一翻,既而又问了问岳云,他是怎么找到岳飞。
  岳云开始有些拘谨,同我说了两句话后,便大方起来,回答了我的问题。
  原来当日同家人失散,年纪尚幼,金兵前来,差点死于乱兵之中,幸得被隐居在天柱山的一名隐士偶尔下山遇上,将他救回,之后便一直住在天柱山之巅,跟着他的救命恩人学习武艺。
  直到前不久,那名隐士出海云游,岳云下山,这才得知自己父亲的所在,遂来投奔。
  我一直含笑听着岳云讲述自己的经历,又听他颇为自傲的说到,如今虽然还不到十二岁,可由于得高人教习,军中无人能敌,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是对手的时候,心中猛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忽然就想起了疯疯癫癫的太子,太子的年纪,比岳云还要大上两岁,临行前去看他的时候,他却只躲在角落里,看见我,时而抱着我的腿哭,时而又浑身发抖,对我惊惧万分。
  拿出一直戴在身旁的那柄匕首,当做见面礼,送给岳云。
  等到堂中再无第二个人的时候,岳飞才站起身,回答了我进城时候的话。
  "臣对陛下,决无怨恨。此地危险,陛下还是请回吧!"
  我不去理他,环顾堂内。
  比不得四川成都的府衙,一切皆简朴之至,没有什么金瓶玉器前来装饰,更无雕栏画栋频添雅逸,就连内屋的床上,也无床帐,仅棉被两床,叠放的整齐。
  我转了一圈,在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淡淡的道:"朕去什么地方,还用得着你管么?难道你治军疏忽,怕朕核查么?"
  他闭了嘴,不再说话。过了片刻,才道:"陛下若无它事,臣请告退!"
  他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似乎是犹豫了些时候,又转过身来,看着我,神色郑重的说:"陛下乃万金之躯,国家社稷之本,此处随时都有金兵前来,若是金兵得知陛下在此的消息,恐怕更会数倍于往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且不可置家国于不顾,亲涉险境,若万一有失,臣万死不足以谢罪!还请陛下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便回大名府罢!"
  我唰的一声站起,面色不悦,冷笑道:"岳卿家你这么急于将朕赶回去,不会是真的如同某些人所言,对朕心有怨恨,想要阵前倒戈吧?"
  他看着我的目光,渐渐的变得些许黯淡,随即扭过头去,看着堂外的孤星冷月,背对着我,低声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既疑心臣,不若派它人前来领兵,许臣归耕乡里……"
  我看着他的背影,清紫色的月光,洒在他肩头,枯叶在夜中飘过,心中满满的话,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却听得他自嘲的笑了一笑,亦淡淡的答道:"陛下亦知,臣不是那个意思!"
  我抬脚,走出堂外,走到他身旁,院中仅有一株参天古树,再无其他。
  树身甚大,四五个人方能合抱,树枝上的叶子,都已经落得差不多了,仅有两三片,还在拼死抵抗秋风的扫荡。
  他没有挪动脚步,更未扭头过来看我。
  只我在月下,看着他的侧影。
  刚毅,硬朗之至,棱角万分清晰。只是微蹙的眉头,自从我见他,到现在,始终不曾展开过。
  看了他一阵,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未婚妻的事情,朕绝非有意搞成那样的……"
  他的喉头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我甚至有些万分艰难的开口,声音也有些枯涩:"你……你若想要,朕再帮你找一个好的……"
  他转身而去,听得见靴子撞击青石板地所发出的踢踏的脚步声。
  直到他的影子,消失在夜色中,才听见他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不必了!"
  回到房中,睡下。
  朦朦胧胧之中,似乎有一张粗糙的大手,在摸着我的脑袋。
  很熟悉的感觉,甚至有着熟悉的气味。
  梦中,见到他的影子,始终萦绕在身边,却一瞬间又离得遥远无比。
  我喃喃的开口,问他,可我还是爱你,只爱你,怎么办?鹏举,你说,怎么办?
  却一瞬间,那影子变成了皇后披头散发,太子疯疯傻傻,甚至连那一年,被我腰斩于市的婴儿老妪的脸,混合在一起,狰狞万分,将我拉入万丈深渊,在急剧下堕的过程中,衣角猛然被人拉住,抬头,却是他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一手扣着峭壁上微凸的岩石,一手拉着我。
  我再次掰开他的手,对他惨淡一笑: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将会是流传千古的英雄名将,我只不过是个亡国灭种的昏君……
  跌入崖底,死在我手上的人,敌人,无辜之人,牵连之人,他们的头颅齐齐向我扑来,张开嘴,将我的骨肉吞入口中,咀嚼撕咬。
  我满头冷汗,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梦,因为这个梦,全然不合常理,更不合逻辑。
  醒过来,在梦魇中醒过来!
  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一声大喝,往日都能睁开眼睛。
  这次,睁开眼睛,却是更恐怖的梦境。
  竟是一个同我一模一样面孔的人,对着我,嘴角流血,惨淡的笑:"我的身体,你用的如何,你杀了我妻,害了我儿……"
  却听得一人的声音猛然闯入,大声唤我:"陛下!陛下!"
  更有一股大力拉着我,将我从这梦魇中脱离。
  我睁开眼,却看见面前一张万分担忧的脸,可有些惊慌失措的眼:"陛下,陛下!快些醒来!"
  吸了两口气,却未坐起,环顾四周,堂内并无其它人,再次皱眉将站在我床前,扯住我还在晃的人上下打量,有些不悦的说道:"光世,你半夜三更的,跑到朕床前,想干什么?"
  刘光世也未回答我的话,只伸出袖子,将我额头上的汗胡乱擦了擦,又在我床边,找出衣衫,想要帮我套上,只是他似乎万分慌乱的样子,手脚还比不上最生涩的小太监来的熟练。
  我更是万分不满,将他的手打开,自己掀了被子,披上中衣,一面穿鞋子,一面问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半夜三更的,朕的侍卫是怎么把你放进来的?"
  刘光世却看着我,愣了片刻,没说话。
  我皱眉,更有些不悦,他那眼神,我可是见到过。平日跟他一起出去,见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也是这种神情。
  我哼了一声,怒道:"看什么看?别瞎打主意!"
  刘光世回过神来,笑了一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说道一半,似乎是猛然想起他来做什么的了,声调猛然变高,变急,甚至伸出手,一面手忙脚乱的帮我穿外套,一面跺脚道:"陛下,金兵打过来了!还睡呢?快些跑罢!"
  在刘光世的帮忙下,总算是将外套穿好,跨出门,想了想,疑惑道:"金兵打来,你不带着人去帮岳飞,跑这里来做什么?"
  刘光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臣的任务是保护陛下,谁有那个闲心去管岳飞?他打他的,咱们还是跑咱们!"
  我止住脚步,看着刘光世,问道:"跑?你准备怎么跑?"
  刘光世指着院中站的那几十名贴身侍卫,道:"这个臣最有经验了!现在赶快到南边,等到金兵初到,尚未围城的时候,开南门,让殿前副都指挥使带领三千人马假装迎敌,我们这些人,朝南疾驰,夜间黑,也看不清楚。疾驰两日,就能到真定,到了真定换马,再疾驰两日夜,就能回汴京。汴京有黄河之险,金兵一时半会还过不来……"
  还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的话,冷笑道:"那要是金兵过了黄河,你就直接带着人跑过长江,到杭州,反正有长江天险,金兵更加难以渡过……"
  刘光世面露喜色,看着我,点头道:"对!陛下圣——"
  说了一半,猛然回过神来自己在说什么,连忙改口道:"臣不是……臣实在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
  我哼了一声,盯着刘光世,森然道:"刘光世,你给朕听好了!要是这次,你敢带着兵临阵退缩,半路逃跑,朕要你脑袋!"
  刘光世面露难色,看看我,又看看院中已经整装待发的侍卫,最后只得朝我躬身道:"臣遵旨!"
  我点了点头,对刘光世道:"岳飞在何处?朕去看看!"
  刘光世道:"就在北门处,陛下其实不用过去……臣刚刚来的时候,遇见岳帅从这里出去,他对臣说,陛下好不容易睡熟了,一小股金兵,随手就能打发,不必惊动陛下……"
  我微微有些诧异,我是等岳飞走了才睡的,他如何知道,我已经睡熟了?
  不及细想,取了佩剑戴在身上,有取了弓箭,对刘光世道:"走,一起去北门处看看!"
  刘光世跟在我一旁,一面走,一面急道:"北门危险,陛下不可亲自涉险,若是万一让金兵认出陛下,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还是听岳帅的,不如……不如继续睡……"
  我回过头,上下打量了刘光世两眼,头戴紫金冠,身穿白色蜀锦袍,锦袍领边还绣着繁复精美的鸟兽云图,腰间的玉带上,夜明珠正发出莹柔的光来,手中拿的,也不是刀剑,而是一柄白羽扇。
  对他微微一笑,扬眉道:"刘爱卿不必担心朕被金兵认出来。咱们两个站到一起,单看打扮,就知你比朕更加尊贵了!"
  尚未到北门,就听见厮杀之声,以及炮石砸到城墙上的声音,数年前,开封被金兵保卫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只是城中的布置,又略有不同。
  往日城内的大炮,都是装在城墙之上,然而此刻这里的抛石车,却是在城内地上,城墙上的女墙头,亦不是品字形,而是改成了锥形,两边挂着的,也不是网兜,而是锥形的洞子。
  城墙上每隔数米,就有一人,举着旗子,时不时朝城下传达着些信号。
  城下的抛石车,就根据城楼上的人传达的这些信号,调整方向,位置。
  举目望去,炮石虽然密集,可并未看到当日开封城头的血流成河之状,甚至,连伤员,都没有一个。
  城中的士兵来往有序,毫无惊慌之色。抛石车用的炮石,有的是石头,有的却是泥丸所做。
  岳飞正站在离城门不远处的位置,和他身旁的一个身穿灰色袄子的人在说些什么。
  我朝他走上两步,站定,然后开口:"怎么回事?是谁的部队前来进攻?"
  在背后,看不见岳飞的神色,只看见他浑身一震,回过头来,看着我,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翻,然后问道:"吵到陛下了?"
  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还好,朕半夜睡不着,就四处逛逛,恰巧听见说金兵前来,就顺道过来看看!"
  岳飞躬身道:"已无大碍,陛下可放心睡觉!"
  我尚未回答,就听见站在岳飞身旁的那名官员说道:"岳帅何不据实禀报?"
  我这才朝那名官员看去,二十多岁年纪,脸有些圆,带着婴儿肥,身材亦微胖,五官极为普通,倒是一双眼睛,看起来万分灵动。
  对岳飞冷笑一声,朝那名官员道:"你说,是怎么回事?"
  那名官员对我行了礼,这才说道:"回陛下,情况恐怕不太妙!金兵似乎是得到陛下在此的消息,前来进攻的人,多了数倍不说,居然还抬出了抛石车,想要强行攻城。此间恐怕只是金兵的先头部队,等过不多久,大部队也许就要到了!"
  我点了点头,看了岳飞一眼,他亦正看着我。
  连忙将视线移开,对他淡淡的道:"被你说中了,那也没什么,朕又不是没见过金兵,来就来好了!此次带兵前来的人是哪个?"
  岳飞微一沉吟,然后答道:"完颜兀术!"
  城外抛来的石块渐稀,我站在岳飞身旁,一时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道:"几年没见他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还是那个样子!朕倒想亲上城楼会一会这个什么大金国第一美男!"
  岳飞不语,见我想抬脚跨上石阶,忙伸手拦住,挡在我面前,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移向别处,道:"兀术用兵,好逞强斗狠,不计后果。正是如此,臣才担心。他这次不过是前来试探虚实,如若此刻亲眼见到陛下在此,调动所有兵力,不管它处,只攻真定,翌日即便胜了,可陛下若有闪失……"
  我冷笑一声,将他拦在我面前的手打开,将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道:"若是城外来的人是完颜粘罕,朕也许会有所顾忌。完颜兀术而已,有勇无谋,比你差多了,你在这里,朕还怕他?"
  走过他的身侧,路过他耳边的时候,低声说道:"我若没了,你就不用担心被扣上佞幸的帽子,不是很好么?"
  他尚未缩回的手,猛然捉住我的手腕,止住我的去路,亦压低声音,带着些许怒意,道:"是你的命重要,还是同我赌气重要?何苦来如此不知自……"
  岳飞的话尚未说完,尚在城楼下的那名身材微胖,身穿灰色袄子的官员便也跟了上来,在我身后对岳飞笑道:"岳帅不须如此紧张,金兵的抛石车,已经尽数被我军砸毁,现在上城楼,只要小心些,不会有险!"
  我阴着脸,甩开岳飞的手,对迎上来的那名官员微微一笑,道:"你很好,有胆识!叫什么名字?"
  那名微胖的官员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答道:"回陛下,臣名陈规,陛下亲自任命的真定府知府!"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这个名字倒是听说了很长时间,只一直没见到过人,晚间见此处官员的时候还在纳闷,怎么知府没看见人影,却不想打退金兵数次进攻,又新创许多守城之法的陈规,竟然长得如此其貌不扬。

  岳飞发怒[VIP]

  在城楼上走了两步,想了想,回过头,看着站在城楼下颇为犹豫的刘光世,对他笑道:"刘卿家上来陪朕!"
  刘光世哭丧着脸,一步三挪的挪到城楼上,站在我身边,我见了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了,对他笑道:"怎么,后悔跟朕一块出来?"
  刘光世万般无奈,摇头叹息,对我道:"陛下当真是半点都不怜惜臣,硬要拿臣做靶子!"
  我对刘光世扬眉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刘光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揉了揉鼻子,咳了两声,最后道:"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能为陛下送命,此乃臣之荣幸,臣不胜感激……"
  刘光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走在一旁的岳飞打断:"刘都虞放心,此处并不危险,还未到要送命的地步!"
  登上城墙,陈规在前引路,我尚未走出半步,就被岳飞拉住,拉到城墙靠外的一边,猫着腰,贴着墙壁而行,有些不解,正想开口问,就听得陈规说道:"敌人的炮石,箭雨射来,陛下刚刚走的位置,正是最容易被射到的地方。贴着外墙走,若是炮石来的低,就到了城墙上,若是来的高,就越过城墙,到了陛下刚刚所站之处或城内,却是到不了此处!"
  我点了点头,依稀记得当日金兵围攻开封,有不少士兵,就是站在我刚刚的位置被砸死的。
  向前走得两步,又看见城墙的女墙头有被砸坏的,城墙上散着砖石,而刚刚被砸坏的女墙头,却被那些锥形的洞子替代,并且通过洞子中的小孔,能够看到城外的情形。
  我见了,忍不住叹道:"这个不错,外面看里面,仅仅一个拇指大小的孔,什么都看不到,里面看外面,却全然看的清清楚楚!"
  陈规却叹了口气,道:"可惜金兵个个都是神射手,射中拇指大小的孔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要是有透明的宝石,将此处堵上,就全无破绽了!"
  陈规话音未落,便有人按住我的脑袋,紧接着,听见噗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插在了我的发髻中。
  想要抬头,却听见岳飞低沉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别动!"
  我依言不动,只看见他的手拔出匕首,寒光闪过,再次抬起头,将插在我发髻中的那半截被岳飞砍断的剑拔出来,看一旁刚刚的小孔,果然,剩下的半截箭,插在其中。
  将那半截箭拿在手中,把玩了两下,笑了笑,问道:"也不知射这一箭的人是谁?"
  岳飞和陈规都尚未说话,却听刘光世道:"这个容易,问问金兵就知道了!"
  我有些诧异,却已经见刘光世站直了身子,朝城外大声问道:"刚刚放箭的,是谁?"
  却未听见城外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倒是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大笑了几下,然后,便听见城外的金兵一齐高喊:"金国四太子,拜会大宋皇帝陛下!"
  我身旁的刘光世愣了愣,看了我一眼,我亦扬了扬眉,看着他。
  他已经快哭出来了,对我道:"陛下,兀术点名要见您呢,臣真不敢……"
  刘光世的话尚未说完,就听见岳飞在我耳边低声道:"陛下不必理会兀术,让刘光世引他说话,臣在此给他一箭!"
  我冷笑一声,看着岳飞,道:"兀术他都敢出来说话,难道朕会比他差?"
  亦站直了身子,城外的金兵显然不多,决比不上当日围攻开封的数目,且攻城器具早已被炮石砸烂,更有不少人马也中了泥丸,兀术还是那副打扮,耳朵上的金环在夜中也闪闪发亮,倒是和刘光世腰间的夜明珠交相辉映。
  对着兀术,朗声道:"兀术,你这么急着见朕,做什么?"
  接着月光,远远的看见兀术似乎露出万分惊讶的神情,随即,他的目光就转向了刘光世,对刘光世笑道:"皇帝陛下,你居然喊人来冒充你!难道不怕你身边的这个小兵,冒充上了瘾,篡权夺位……"
  话音未落,数枚羽箭一起朝着刘光世招呼过去,竟是半支也没到我跟前。
  我大吃一惊,一声不好尚未喊出,就看见刘光世一闪身,在地上打了个滚,羽箭是尽数避过了的,只是样子异常狼狈,他的白袍子,又弄伤了许多灰。
  刘光世从地上爬起,面目都变得有些狰狞,狠狠的呸了一声,怒道:"狗日的兀术,居然还真敢射我!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还当老子好欺负!刚刚换的新衣服,又给弄脏……"
  一面说,一面劈手从岳飞手中夺过弓箭,拉弓,射箭,一箭出去,直射落兀术的头盔。
  刘光世得意洋洋,将箭还给岳飞,拍了拍手,站在城楼上,对兀术大笑道:"别以为就你会射箭!老子成日打野猪、山羊,捉狐狸、豺狼,箭法也好的很!"
  看到兀术的一张脸,有些哆嗦,刘光世话音刚落,便见城外再次箭如雨下,众人连带城楼上的士兵,都猫着身子,躲在外墙之下,根本难以冒头。
  岳飞皱眉,看了刘光世一眼,想说些什么,最终忍住,却是陈规有些不太高兴,对刘光世道:"刘都虞,你射落了兀术的头盔,金兵必然士气低落,趁着他退兵的时候,我军派一支精锐部队在后尾袭,定然可以获胜!现在倒好,你那一番话,又激得兀术起了斗志,别说想要击退兀术,就是现在想要下城楼,都难!"
  刘光世更是不满,哼了一声,道:"不就是一个兀术么?有什么好怕的?本将灭他,还不是跟灭一只蚂蚁一般?用得着尾行追击?我这就亲自出城,一样能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岳飞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刘都虞,别冲动!你在此保护陛下,带我出去,将兀术引开……"
  岳飞话音尚未落,就听见刘光世在我身旁,大声喊道:"四太子,停一停!我有话要说!"
  箭雨却未有半点停滞,反而更加密集了些,岳飞低声道:"不管用的,兀术同人交战,从来也不听人说话的!"
  岳飞一面说,一面拔出剑,看样子,是想冒着箭雨下城楼纠集部队出城了。
  却听刘光世又大声叫道:"兀术,你只会射箭,算什么本事!敢同我在城外交战么?"
  这句话喊出,箭雨居然停下,听得兀术在城外大笑两声,道:"若是皇帝陛下您亲自出城,我就给你机会!"
  刘光世直起身,对着兀术大声笑道:"好!我就出来会会你,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厉害!"
  我亦偷偷的朝兀术看去,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手中却满弓搭箭,指着刘光世,大声说道:"好!本太子就等陛下出城!若是本太子数到十下,陛下不敢出来,那就是缩头乌龟,断子绝孙的王八蛋!要认本太子做爷爷!"
  刘光世居然眼睛眨也不眨,大声道:"好!我要是不敢出来和你交战,那就是乌龟王八蛋!以后见到你,就给你磕头,认你做爷爷!"
  兀术不再说话,只城外的金兵,各个拉满弓箭,一齐大声喊着:"十,九,八……"
  趁着这个空挡,岳飞和我,刘光世一齐疾步下了城楼,留下陈规在城楼上,指挥士兵严阵以待。我万分担心,看着刘光世跨上马,忍不住拉住他的缰绳,道:"光世,你若真出去,立刻就要被金兵射杀!"
  刘光世微微一笑,俯下身来,对我道:"笨蛋才出去!陛下,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快些跑吧……"
  我气结,我应该早就知道,他除了逃跑,不会想出什么好办法的!
  却听岳飞哼了一声,万分不悦,对着刘光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刘都虞,刚刚你在城头上,说的那些话,可都不是开玩笑的!"
  刘光世奇道:"我就认他当爷爷,又怎么了?反正我认得干爹干爷爷也多了去了!难不成为了这个,让我白白去送命?"
  岳飞怒道:"刘都虞,金兵可不知,刚刚说话的是你刘光世,他们只当,是陛下!你既不敢出去,就不要夸下海口!现在闭门不出,等到明日,天下就会传遍,陛下竟然认贼作父,见到兀术要磕头,让我大宋,以后如何立足?让我大军,如何与金兵作战?"
  岳飞话音未落,便已经听得城外的士兵,数数完毕,开始谩骂起来,什么大宋皇帝是乌龟王八蛋,什么大宋皇帝认我四太子做爷爷!什么还不快些出来,孝顺你爷爷。
  还有甚者,喊得竟趋近下流,连身下承欢都喊了出来,不堪入耳之至。
  岳飞一张脸,气得发紫,拳头亦握得咯咯作响。
  我亦有些生气,刘光世有些慌张,眼珠转了转,对我低声道:"陛下,别管他们,被人骂两句,又不会掉块肉,还是……"
  刘光世话音未落,便听得岳飞厉声喝道:"刘光世,你闭嘴!陛下的名声,全毁在你手中了!你若还劝陛下逃跑,本帅决不与你留情!"
  说毕,翻身上马,提了铁枪,对着城楼下已经聚集的数千名精骑,大声说道:"主辱臣死,陛下如今,受此大辱,我等为臣者,岂可做视不理?众位随我出城,将城外金贼,尽数全歼,不可放跑一个!"
  众人尽数上马,城墙处的暗门也严阵以待,准备开启,我上前一步,拉住岳飞的马缰,只见他身子都气的微微发抖,生怕他有所闪失,柔声劝道:"鹏举,你别冲动,朕被骂两句,也真不会掉块肉!这当口,兀术恐怕正等着你……"
  岳飞剑眉倒竖,对着我亦不客气,喝道:"陛下让开!臣今天,不砍了兀术,决不回来!"
  刘光世亦在旁劝道:"岳元帅,金兵厉害,不可意气用事……要不,要不等他们骂累了,再……"
  岳飞对着刘光世冷笑一声,铁枪指着刘光世,怒不可遏:"等我收拾完兀术,再回来找你算账!"
  说毕,转过头,对一旁的一名将领说道:"你就在此,看着刘光世,要是此人,再敢胡言乱语,或者劝陛下逃跑,就给我直接砍了!"
  刘光世大惊失色,对着岳飞有些气结:"岳飞,我可是三衙长官,你没权……"
  刘光世话尚未说完,就被城外一声叠一声的谩骂声掩盖过。
  骂的内容,更加不堪,什么皇帝陛下不用认爷爷,把白白的屁股送上来,让我们四太子舒服舒服,今日之事,保证不传出去。
  岳飞一手握着铁枪,一手拉着马缰,额头青筋跳动,一双眼睛,喷出火来,对着城楼上的陈规大声叫道:"陈知府,你掩护本帅出城!"
  城墙上的暗门,此刻左开一个,右开一个,岳飞大喝一声,座下的马扬起四蹄,冲出了侧门。他带着的四千精骑,亦相继出城。
  骂声停止,代替的,是厮杀之声。

  交战设伏[VIP]

  我狠狠的瞪了刘光世一眼,疾步登上城楼,刘光世跟在我身边,陈规见了刘光世,亦不太客气,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他。
  刘光世耷拉着脑袋,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闭上嘴巴,我站在陈规旁边,听得他调度指挥,城楼上射出的箭,亦十分密集,更有些士兵,将七梢炮,撒星炮搬到城墙上来,装了泥丸做的炮石,朝城外发射。
  只见岳飞出城,带着的四千余名轻骑兵,分为两路,直冲入金兵阵中,岳飞亦一马当先,长枪舞动,直逼兀术。
  两厢埔一接触,立刻散开,又再次冲击,到了跟前,便展开了肉搏,陈规亦在城楼上,发令指挥城中的士兵,依靠城墙攻击趁机想要攻城的金兵。
  月色渐隐,星亦慢慢的稀少,看样子,已经到了下半夜了。
  金兵来的人果然不多,骑兵尚不到五千人,剩下一些步兵和攻城的,都是未带金环的其它各族被抓来临时充当军队的签军。
  从未见过岳飞带出来的军队,同金兵交手,此刻一见,方知绝非寻常。
  与其他各处的军队都不一样,在岳字旗下的士兵,都显得勇猛异常,见了金兵毫不畏惧,一个倒下,立刻就有人跟上,没有号令,更不会后退半步。
  我懊恼异常,跺脚对陈规说道:"朕真是不该来!闹得成了这个样子,如何是好?"
  陈规微微一笑,对我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此次出战,士兵们比往日都要勇猛数倍,定然是听到刚刚那些谩骂之言,心中激愤的缘故!岳帅虽然极怒,可亦非失去理智,陛下你看他指挥进退,皆有度数,并未被刚刚那些谩骂之言,气得失去理智。依臣看,此番兀术,是弄巧成拙,最多再撑半个时辰,就要败北!"
  我心中难安,点了点头,却不想陈规竟不知从何处搬了两张椅子,放在城墙边上,自己在其中的一张上坐下,对我笑道:"陛下不必担忧,不如坐在此处,半个时辰内,岳帅定然凯旋而归!"
  我点了点头,哪里能像陈规那样悠然自得?
  在陈规旁走了两步,却不想刘光世对陈规陪笑道:"陛下不坐,不如我坐你旁边罢……"
  刘光世话未说完,就看见陈规一脚踢出,哗啦一声,将那张空着的椅子踢得散了架,给刘光世了个白眼,哼了一声,看向城外。
  刘光世讷讷的,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闭了嘴,过了一会,又将手中的羽扇送到陈规面前,对他陪笑道:"陈知府这般镇定自若,应该拿把扇子才配,想当年武侯诸葛,羽扇……"
  不等刘光世说完,陈规便夺过扇子,咔嚓一声,就将扇子柄给折断了,扔到城楼之下。
  刘光世彻底没辙,不敢再去招惹陈规,朝着陈规伸了伸舌头,不再去给他赔笑了。
  我看着城楼下,果然如陈规所言,渐渐的,我也能看出来,兀术有些支撑不住,招架颇为吃力了。
  等到星收起了最后一丝光线,天空全然黑下来,看不见城下的情形,只能听见城下厮杀之声的时候,终于听见金兀术高叫道:"岳飞,算你狠!你等着,我还会再来……"
  金兀术的声音,混着马蹄声,渐渐隐去,依稀中,看见岳飞亦带着一队人追去。
  我有些担心,问陈规道:"陈知府,岳飞带兵去追,恐怕有失,是否该派人前去接应?"
  陈规摇了摇头,道:"陛下放心!岳元帅知道分寸的,知道该如何,不会有失!而且城中,也没剩下几匹马了,就是想去帮忙,也帮不上,不如在这里等吧。应该到了天亮的时候,岳帅就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在城楼上等岳飞回来。
  天边的一丝霞光展现,城外尸横遍野的景象,再次呈现在我面前。
  有金兵的,也有宋军的,心里不是滋味,过了半晌,才道:"就为了几句话,闹得两军交战,血流成河,朕实不安……"
  陈规笑了笑,弹了弹衣衫,道:"陛下想太多了!金兵每次来攻,都是这般景象,陛下来不来,也没甚太大的区别!今天是有由头,往日甚至什么由头都没,不是一样出战么?"
  我叹了口气,背着手站在城楼上,期待岳飞快些回来。
  仍旧没有看到岳飞的影子。
  直到太阳都到了头顶,还是没有他的影子。
  我有些担心,问陈规道:"你不是说,天亮岳飞就快要回来了么?怎么他还没回来?"
  陈规亦有些奇怪,想了想,道:"可能是追的远了些,所以回来的慢!"
  我在城墙上来回踱了两步,皱眉道:"不会,不会是岳飞紧追不放,中了埋伏吧?"
  陈规听见这话,畅怀笑了两声,摇头笑道:"怎么可能?臣平日也同岳帅讲起过兀术,他这些年来,多次扰境,也有人提议,派人前去将兀术暗杀,最后都被岳帅否决,陛下可知是为何?"
  我茫然摇头,道:"朕不知!"
  陈规笑了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道:"那自然是因为,金兵的各个将领之中,兀术爱带兵,打仗的水平却又不高的缘故!若是兀术真死了,换上其它的如粘罕,洛索等能征善战的将领前来,恐怕我军应付起来,更加吃力。保住兀术的命,让他领兵,等于变相的帮我军打仗了!"
  说道这里,陈规看了刘光世一眼,毫不客气的指桑骂槐:"就好像有些人,同敌军交战,却能顺利的逃跑掉,是一个道理!"
  刘光世脸上立刻变得异常的黑,对着陈规不再赔笑,重重的哼了一声。
  陈规继续说道:"岳帅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会去真的将他杀了。既然不想去杀他,那就绝不会中了兀术的埋伏!"
  我沉默不语,听到这种话,心中有些不太高兴。
  也不知是为何,这种话,可是没听岳飞说过,寒了脸,紧紧抿着唇,过了一会,才淡淡的道:"原来如此!朕受教了!"
  继续在城楼上等着,直到中午,还是没看到岳飞的影子,心中那一丝淡淡的不悦,早已经变成了不安和担忧。
  来回走了两个圈子,对陈轨道:"派出去找岳飞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陈规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对赶来的岳云说道:"赢官人,你带一队人,前去看看你父亲,为何还没回来!"
  岳云领命而去,我继续等。
  期间有侍卫端来饭菜,我也没了心情吃。
  黄昏,不仅岳飞没回来,岳云亦没回来!
  真正的坐立不安起来,急的团团转,取了盔甲套上,亦骑了马匹,被陈规拦下,劝我再等等,说岳飞智勇双全,不会有失,陛下此次出去,又无军队护卫,恐怕不太妥当。
  只得在城中继续等。
  好容易等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月亮再次上了天空,北门处才有一骑飞来。
  是岳云带出去的人,我连忙奔下城楼,打开那人送来的火漆印信,竟然是岳云写来,他出城不久,看到岳飞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寻,却不料被许多金兵缠住,无法前进,只得依山林,边战边退,无法再抽身去找岳飞,特来送消息。
  我看到这封信,脸都白了,想也不想,跨上战马,对拦住我去路的陈规说道:"岳飞定然有难了!朕不能坐视不理,要带兵前去相救!"
  陈规站在我面前不肯让开,只摇头道:"以岳帅的能力,他还带去了四千轻骑,定然能够支撑三到四天,臣发求救令,准备北伐,附近各镇都驻有兵马,只等上两日,便可无虞!"
  我咬了唇,低头不语。
  陈规写信,派人出城,送往各处。
  二更十分,一名背上插了数枚羽箭的人,跌倒在城门外。
  去看时,已然气绝。心惊肉跳,竟然是岳飞带去的人。
  在他身上搜索了一阵子,搜出一封信。
  信封上写的是给陈规,我横了陈规一眼,不去管他,强行拆了他的信。
  是岳飞的字迹,仓促之间,并未有笔墨,信也不是用纸写的,而是随手撕下的,他的衣衫。
  写了两行字:情况有变,似走漏消息,金兵大举来攻,望汝保护陛下,且不可让他出城!如其它各处救兵赶到,就派人前来龙泉处接应,若无,吾自当寻脱身之计!看完此信就烧掉,不可让陛下看到!切记切记!
  我紧紧的握着那封信,陈规见我面色不善,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岳帅写什么?"
  我冷笑一声,在心中说道:岳飞,你欺上瞒下这一套,还玩的不行!
  扬了扬眉,道:"没写什么,说探听到消息,金兵恐怕大举来攻,让你做好准备,守城!"
  陈规愣了愣,沉吟片刻,道:"是!那陛下,是在城中,还是回大名府?"
  我紧紧的握着身旁的铁剑,过了片刻,道:"岳飞有险,要去相救!你带兵如何?"
  陈规道:"臣一介书生,不会武艺,无法带兵!"
  我皱了眉头,问道:"那守城呢?"
  陈规胸有成竹,点头道:"正是所长!"
  我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朕亲自领兵前去相救,你留下守卫真定,需要多少人马?"
  陈规有些狐疑的看了我手中的信两眼,想了想,道:"城中尚有将近一万步兵,五十匹马。臣守城,留下两千人足矣,马匹留下十匹,通传消息,剩下的陛下尽可带走!"
  策马出城,朝北面龙泉处进发,走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的马蹄声随即跟来,回头一看,居然是刘光世带着他的人马前来!
  看见他,异常不悦,怒道:"你来做什么?劝朕逃回大名府还是逃回汴京?"
  刘光世勒住马,道:"敌众我寡之时,臣虽有过撤退,可那都是叫上弟兄们一起跑,一个也不能少!如今陛下前去迎敌,臣身为殿前都指挥使,负责陛下安全,岂能苟安?陛下不习兵事,此去遇上金兵,只能是送死,陛下平日待臣厚恩,臣怎可如此不讲义气,独自逃跑!行军布阵,与敌交锋,臣虽比不上岳帅,可比陛下,却要强一些!陛下若想从金兵手中救出岳帅,没了臣,恐怕是千难万难!"
  我听了这话,心中略略消了些火气,拍了拍刘光世的肩膀,道:"好!若是你到了战场上,肯奋勇杀敌,救出岳飞,朕就不追究你在城楼上胡言乱语的事情!"
  刘光世听见我的话,大喜,大喜之余,还不忘讨价还价:"还要请陛下在岳帅面前也帮臣说两句话,臣还真怕他回来找我算账……"
  提到岳飞,我心中就有些愤恨,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罗嗦什么?救出来再说罢!"
  等到出城上千米后,这才将岳飞写来的信取出,交给旁边的一名士兵,对他道:"去把这个,交给陈规陈知府,让他便宜行事!"


兀术挑衅[VIP]

  策马前行,我只嫌马跑的慢,一鞭连着一鞭落下,途中被刘光世阻止了好几次,说让我慢些走,后面的步兵跟不上。
  等到中午的时候,又要停下来歇息,理由是要是遇到金兵,交战很需体力,不可疲于奔波,到时候没了力气同金人作战。
  实在是忍无可忍,自己带了三十骑先行,让刘光世带大军随后赶到。
  一路疾驰,渐渐到得龙泉县的方向,便可以看得到地上散落的一些刀剑。
  还有染了血的旗帜,上书的大大的岳字,让人心惊肉跳。
  顺着留下的痕迹跟进,又驰上半个时辰,竟能看到有些零散的尸体,横在路边,有的是金兵的辫子头,有的是宋军。
  咬着牙,未尝停下,心中却越来越紧张,到得龙泉县附近,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却看见了让人触目惊心的景象,尸横遍野,到处是残肢断臂,还有眼熟的士兵,似乎是跟着岳飞冲出去的人。
  极目四眺,此处已近山地,只北面有个大湖,看不见边,湖边似是经历了一场血战,连一旁的树上,都被染成了红色。
  岳飞呢?他去了哪里?
  急的团团转,跳下马,天色已经渐黑,夜中无星,林中黯淡,更不知该如何找寻。
  一旁的一名侍卫,却忽然向前奔出两步,片刻后回来,手中拿了一块布,递到我面前。
  我认得清楚,这正是我送给岳飞的衣衫,上面的纹饰,还是我亲自画了,命人绣上去的。
  上面亦沾染了血迹,不知是谁的。
  一想到这不过是因为我被骂了两句,他出城挑战,弄得身陷险境,就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给刘光世留下记号后,再次跨上马,朝西北面奔去。
  穿过林子,又绕过一条山路,却到了一个山谷。
  正是夜黑风高,抬眼朝山谷中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金兵,足足有数万人之多。
  刘光世尚未赶到,只看看我带来的人,忽然明白,什么叫做沧海一粟了!
  以为会听到杀喊之声,却没想到,山谷中出奇的静,风吹过枯叶,呜呜所响。
  不敢再骑马,将马拴在树上,我和那三十名侍卫,下了马猫着腰潜行。
  走上数步,尚未到金兵岗哨的位置,便猛然听见一人的大笑声。
  张狂,得意充斥在笑声之中,我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偷偷的探出头,朝山谷中看去。
  兀术站在谷底处的一块巨石上,浑身上下都套了铁甲,连头盔,亦换了一顶,一手拿着酒袋,仰头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后,又是数声大笑。
  笑声震荡山谷,兀术一面笑,还一面朝着他对面的一个山洞说话:"岳飞,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我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数倍于己的敌人,岳飞就算是再神勇百倍,恐怕也绝不可能从这里逃脱了!
  这就是他寻思的脱身之法?被人围住,逼进山洞?还不让我知道?
  岳飞,若是你死了就算了,要是还活着,别以为我会放过你这欺君之罪!
  正想着,要如何营救,却听得金兀术又大声笑道:"岳飞,我还真没想到,往日怎么激你,你都不出战,今天不过就骂了骂你的皇帝陛下,就这么着带着人跑出来找我拼命,你是对他别有企图吧?"
  只听得山洞中岳飞的声音带着怒意响起:"你放屁!"
  金兀术毫不介意的笑了笑,一面做手势,让人往山洞口拾枯枝,一面又灌了一口酒,继续挑衅道:"我也觉得,那皇帝油头滑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为他卖命做什么,不如归顺我大金,到时候得了天下,封你为宋王……"
  兀术话尚未说完,便听得洞内的人冷笑数声,沉稳而又有力的声音响起:"我岳飞,岂是为了皇帝卖命?金贼侵我国土,杀我百姓,践踏生灵,我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尽屠夷种,方解心中只恨,国家之仇!"
  兀术背对着我,看不见他听了这话后的神色,只看见他刷的一声,拔出身边的刀,并向前跨了一步,似乎是想要冲上前去,砍了岳飞。
  却只跨出半步,便又停下,朝一旁的金兵打手势,让他们将堆在洞口的枯枝点燃,并命人往里送烟,定然是想通过烟雾,将岳飞逼出来。
  金兀术一面干着这些事情,嘴上却依旧不停,对洞内的岳飞大声道:"你别狡辩了,我看你就是想干你的皇帝陛下,所以才听不得我骂他两句!已经赢了,却还非要追着我打,非要杀了而后快,可没想到,居然落到我的圈套里了!哈哈,也不知那个油头滑脑的家伙,知道你心里这些想法,是将你一刀砍了,还是曲意逢迎……"
  却为听见岳飞说话,只听见山洞中传来几声咳嗽,想必是岳飞因为听了兀术的话,气得呛了浓烟的缘故。
  我身旁的侍卫,听见兀术这种话,亦个个气得脸色发紫,甚至一个偷偷趴在我耳边,说道:"陛下,让我去,宰了这个胡说八道的金狗!"
  我按住那名侍卫的肩,摇了摇头,悄悄的说道:"都沉住气,我们只有三十个人,不是对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莽撞!"
  身旁的侍卫却气得浑身发颤,一拳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到石头上,我忙伸出手,将他的拳头握住,对着他摇了摇头,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只当他放屁好了,不必理会!先偷偷的靠近金兵的岗哨,能干掉的干掉,不能干掉的就绕开!"
  数名侍卫点头散开,悄悄潜行,朝金兵的外围岗哨摸去,我亦匍匐潜行。
  行的数步,却猛然听得岳飞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带着笑意:"兀术,骂阵的水平太低了点,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我都听腻了!跑了一天一夜,我也累,要歇息了。你爱在外面守着,不去救燕京,那也随便你!要想进来捉我,现在就进来好了,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
  兀术却并未答话,伸出手,照过一个金兵,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又高声道:"燕京丢了有什么?能捉到你岳飞,就是大功一件!只要没了你,我大金打你那个不中用的皇帝,还不是易如反掌?也不知你那个缩头乌龟皇帝,会不会来救你?对了,他肯定不敢来,他看见我要喊爷爷,还要给我磕头的!哈哈,哈哈!"
  只见金兵各各都长满了弓,箭直指着山洞口,
  洞口的浓烟,一阵比一阵猛烈,岳飞若禁不住兀术激将,只要出洞,就会被乱箭射死。
  而他若躲在洞中,浓烟一阵比一阵猛烈,最终,还是一个死字!
  急的额头冷满都已冒出,只盼望此刻,能够有一场大雨,熄灭烟火,可抬头看天,透过稀疏的枯枝,头顶上的星星,竟然渐渐隐现,根本没半点下雨的征兆。
  我朝四周看去,带来的三十名侍卫,也不过才放到了十五六个金兵的岗哨而已。
  将近两万金兵,少了十多个,和没少,没有任何区别。
  听得洞内,岳飞的咳嗽声,阵阵的传来,犹如撞在我心上。
  他每咳一声,我都觉得心脏紧收一次。
  要引开兀术,让岳飞脱身,显然,要给他更大的诱饵才行。
  这诱饵是什么,不言而喻。
  我悄悄的回去,找到自己的马匹,跨上马,准备好一切,然后对着兀术大喊:"完颜兀术,朕带兵御驾亲征,尔等已被包围,还不快些束手就擒?"
  兀术朝我这边看来,他的目光刚到,就有一枚羽箭朝我射来。
  我早有准备,横剑打落,却听见兀术咦了一声,随即朝着岳飞所在的山洞大喊:"岳飞,你那个讲义气的帮手又来了!不过我看他迟早一个死,冒充皇帝,可是罪诛九族……"
  后面兀术在说些什么,我根本没听到了,一队金兵已经朝着我奔来,我尽力的向岳飞相反的方向奔去,几十名侍卫亦紧紧的跟在我身旁,将身后射来的箭打落。
  百忙之中回过头去,心叫不好!居然不过是队五十人的金兵前来追击,大部队仍留着捉岳飞……
  即便是这五十名金兵,亦不好对付,身后的羽箭,从我耳边呼啸而过,身后更有人中箭跌落,眼看着身后追击的那五十名金兵,越来越近,心中大惊,别岳飞没救出来,自己倒葬身于此了!
  又是一鞭落下,低低的伏在马背上,冲出林子,却不想正看见白衣若云,金冠流星的刘光世迎面而来。
  刘光世见到我,吃了一惊,张弓搭箭,一箭射去,紧追在我身后的一名金兵落马。
  我尚未开口,却听见刘光世第一句话:"陛下,这里危险,快些跑!"
  我的面目有些扭曲,对着刘光世恨声道:"跑个屁!五十名金兵而已!给我全部围住,剿杀干净!"
  刘光世啊了一声,尚未反应过来,他的副将王德便不等他发令,就带头冲向金兵。
  山林之间,金兵的骑兵本来就不怎么占优势,数千步兵将那五十名金兵围住,弓箭齐发,眨眼功夫,就已经全然歼灭。
  我信心高涨,对着刘光世,大声道:"光世,岳飞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山谷中,被金兵两万大军围住,我们快去救他!"
  刘光世摸了摸脑门上的汗,踌躇道:"两……两万女真……"
  看着刘光世,哼了一声,刷的一声拔出剑,盯着他怒道:"要是今天,救不出岳飞,你也别想活了!"
  刘光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剑,最终决然道:"遵旨!"
  我和带来的还剩下的数十名侍卫将金兵的盔甲剥下来,套在身上。
  金兵的头盔甚宽,把脑袋包的严严实实,戴上后,不辨真假。
  三千名士兵,埋伏在山谷口,另外三千名,埋伏在林间的道上。
  剩下的两千名,同刘光世和我一道,悄悄潜入山谷中。
  再次前去,却听见金兀术还在高笑:"岳飞,你怎么不说话了?真的睡着了?"
  刘光世却伏在我耳边,低声道:"陛下,若是岳飞昏过去了,或者遇难了,该怎么办?"
  我咬牙切齿的对刘光世恨声道:"那你就等着给他陪葬吧!"
  刘光世揉了揉鼻子,过了一会,才道:"臣要做的事情,也是危险万分,要是万一有失,该怎么办?"
  我上下打量了刘光世一眼,不满道:"逃跑你不最在行吗?怎会有失?死了朕给你封王,活着朕给你在京城,修座宅子!"
  刘光世一听这话,两眼放光,搓了搓手,点头道:"好!君无戏言,我要住在岳飞旁边!"
  十分钟后,金兀术的声音,再次在山谷中响起:"岳飞,本帅劝你,还是乖乖的出来,束手就擒好了,这样坚持下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一声破空之响,尖锐清亮的哨音,随着一支鸣铃飞号箭的射出,从西边响起,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漫山遍野的射出千万支火箭,有的射到枯枝枯草之上,立刻便燃了起来,也有的射到润湿之处,过不了多久,便熄灭了。
  风!又有风起,燃着的枯枝,瞬间接着风力,便蔓延开来,朝山谷中烧去。
  却听见兀术在山谷中大笑,道:"岳飞,我猜,说不定这次,真的是你的皇帝陛下领兵前来救你,居然火攻只有火箭,没有油!大概除了他,谁也想不到这么蠢的主意!我先去捉他,再来捉你!"
  他的话虽然这样说,人却根本没动,只盯着山洞的洞口。
  满山遍野的呼喊声再一次响起,这次却喊得,却是另一句话:"大宋天子御驾亲征,歼灭金兵!"
  一面喊,一面从没有燃着火的山林中,冒出许许多多的旗帜,宋兵,搭弓射箭,射出的,仍旧是火箭。
  风力更大,火更胜,山谷之中,竟有一半的出路,都被火封住。
  在众人的喊叫声中,一人身穿铠甲,头戴金冠,披着我的披风,朝金兀术大喊:"兀术乖孙子,见了我,还不快些过来磕头问安?"
  刘光世装我,真的不怎么像,至少我可没他这么无耻,颠倒黑白……
  却只看见兀术朝刘光世看去,一见之下,神色大喜,朝刘光世叫道:"皇帝陛下来救你的老相好了么?"
  刘光世毫不在乎,简直满嘴跑火车:"岳飞我可没兴趣,我是见你长得还不错,准备捉回去当娈童玩两天,若是你肯把白白的屁股送上,让我舒服舒服,我绝对不向别人提起,你认大宋皇帝陛下做爷爷,见了大宋皇帝要磕头的……"
  刘光世话音未落,漫天的箭雨便朝他射去。
  看来刘光世是早有准备,箭雨尚未射到,盾牌早已护在面前,随即滚下了那匹已经被射的成了刺猬的马,又翻上了另一匹马,朝着东面设了埋伏的地方飞奔而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之余,赏心悦目。
  刘光世这一下子,可比我那有用多了,至少有一半的金兵,呼啦啦的全部行动,前去追他,山谷中火光四射,乱兵来回,还有一声接一声的赵桓死了,赵桓死了的喊声,一时间,显得有些混乱,正是好时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散落在山腰的两千名步兵,奋然而起,朝金兵冲去。
  我也要往前冲了!
  跨上马,带着二十名伪装成金兵的骑兵。趁着金兵射杀宋军和扑灭大火的混乱,没用多少的气力,就冲到了山洞旁。
  却听到耳旁的风声,一刀已经劈到面前,我举剑挡住,却听对面的人朝我大喝:"大敌当前,不进反退,依照军法,当斩杀!"
  我回过头去,一齐混下来的二十名骑兵,已经被斩首数十人。
  下一个,就是轮到我了!
  我离岳飞所在的洞口,只有三十米的距离,咬着牙,同我面前的敌军首领,又过了两三招,却见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已经飞身出洞,金兀术脸色阴沉,大声下令:"不要抓活的!全部射杀!"
  漫天的箭,如同急雨一般,朝着岳飞和刘光世的去处射去,刘光世跑跑停停,我居然到了现在,还能看到他的影子,却没有看到他有丝毫受伤的迹象。
  等到第二轮箭雨在射出的时候,他的影子也早就溜得没影了!
  火势已蔓延到了山谷之中,风力更胜,追刘光世的金兵去了一半,剩下的倒有多数金兵,在逃离火场了。
  看着岳飞朝刘光世的方向冲去,我一剑挥动,斩落同我交手的金兵脑袋,策马向前几步,朝他大喊:"岳飞,你死定了!"
  岳飞朝我这边看来,一见之下,大喜过望。手上并不停留,只片刻,就有数名金兵,倒在了他的枪下。
  然而,有更多的金兵,朝他涌去。
  谷中烈焰蒸腾,风势迅猛,更有杀喊之声,不绝于耳。
  为了更接近他一点,我亦学着其它的金兵,张弓搭箭,装模作样的朝他射箭。
  当然,射的很偏,所以射中了他身后的两名金兵……
  在我身旁的一同跟我一齐射箭的金兵开口问我:"¥%¥#%@%@¥#"
  他说的是女真语,我是半句也听不懂,不过看他的神色,似乎是在鄙视我的箭法。
  我胡乱的点头,策马朝岳飞奔去,身后的那名金兵的喊声,远远传来:"叽里咕噜,咕噜@"
  然而那名金兵的话音未落,岳飞已经翻身上马,坐到了我的身后,从我手中夺过缰绳,大喝一声驾!
  马跑上没几步,就被射倒,我和他一道,滚落在地,迅速的爬起来。
  他舞动披风,荡开射来的箭羽,说出的语调,惊喜中又带着几分怒意:"你怎么会来?你又来做什么!"
  我微微一笑,背靠着他,砍杀一名金兵后,答道:"来看看,你死了没!"
  他飞身向前,抢了一匹马,朝我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马,坐在他背后。
  见他刺死两名金兵,才听得他低声说道:"命大,死不了!"
  话音未落,身后寒光一闪,兀术已经赶到,一刀朝我砍来,一面砍,还一面怒吼:"每次都是你小子坏我好事!"
  刀影尚未到,便已被岳飞的铁枪隔开,两人再次交手,火声噼啪作响,谷中烈焰蒸腾,愈来愈热。
  岳飞策马向前,兀术却紧追不舍,环顾四周,山谷中,金兵有所损伤,可宋军损伤更多。
  来的人,原本就不多,此刻刘光世一跑,更有些散落逃跑的,被金兵射杀的,所剩的士兵,已无几人。
  座下的马又中了一箭,我和岳飞在此滚落下马,金兀术又是一刀砍到,却不是向着我,而是朝岳飞劈去,我亦拔了剑,横剑挥出,一剑下去,兀术的肩膀,被我划破。
  又被岳飞连连逼开两步,兀术皱眉,朝我看来,见到我的剑柄,似猛然惊觉,大声道:"原来你才是皇帝!"
  我和岳飞周围,全是金兵,众人的箭毫不含糊,全然向我身上招呼过来,岳飞伸手拉开我,他自己的臂膀,却被插了一箭。
  拉着我的手,未有半分停留,冲入烈焰之中。
  还未等烈焰的灼痛而来,我与他已经冲出了火堆,在地上滚了两滚,将身上的火扑灭。
  身后追他的金兵没有胆子冲过烈焰,可是面前却多了一队金兵。
  我和他的身上的衣衫,已经被烧了几个大洞。却见他一面同金兵交手,一面顺手一掌击出,将迎面冲上来的一名金兵,击落马下,翻身上马,顺便将我提起。
  我转身倒坐在马后,挥剑砍杀身后追来的金兵。他在马前舞动银枪,朝山谷外奔去,却看见剩下的宋军,已经基本上全部被射杀,剿灭。
  金兀术已经发出信号,远远的听见号角声,和马蹄声。
  看来去追刘光世的那一万大军,已经不再去追他,而朝我们这边追来。
  两人一马,自然比一人一马去的要慢,岳飞一面跑,一面又刺倒身旁的一名金兵,纵身而跳,上了另一匹马。
  我转过身来,又有两名金兵赶到,却没人射我,齐齐向他射去。
  恩,是了,我穿着金兵的盔甲。
  兀术认出了我是谁,金兵却还尚未知道。
  心中焦急,四面八方的金兵越来越多,而刘光世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宋军已经连个人影都没怎么看到了。
  紧紧的跟在他一旁,却见他坐下的马又中了数箭,四蹄一软,已经扑到在地了。
  还未等马倒地,他便从马背上跳起,重新坐回了我这匹马,不过这次,却是他在身后。
  听得他在背后说道:"朝林子密的地方跑,不用去管金兵!"
  我四下一看,只见左首不远处,尚未着火,丛林更密,便想也不想,策马奔入。前面阻挡我的金兵,都被他用枪刺倒。更远一些的,便被他张弓搭箭,一一射落。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紧,金兀术的喊声,再一次响起:"宋朝皇帝穿着金兵的盔甲,和岳飞在一起!他们两个落单了,活的死的本太子都要!"
  兀术话音刚落,我便被岳飞压在马背上,数支羽箭从我耳边射过,直插入一旁的树干。
  心想好险,若非他刚刚将我按下,肯定我和他都没了!
  又跑了片刻,前面已经没有堵截的金兵了,可身后的追兵,却根本不断,金兀术又在后面大喊:"岳飞,你已经中了数箭,根本逃不掉的!绑了你的皇帝,投我大金,我不会亏待你的!"
  听见兀术这样喊,我猛然意识到,岳飞的整个身子,都靠在我背上,脑袋也支在我的肩膀上。
  心中大惊,问道:"你受伤了?"
  他在我耳边喘着气,怒道:"专心点!绕过这片林子!"
  我不敢再问,只得用力的加紧马肚,他的一只手箍住我的腰,身子几乎都已经全部趴在我的背上了。
  这次,不用他再说话,更不用金兀术再说话,我都能感受到,箭矢射来的力度,身后的躯体,隔一会,便是一震,显然是隔一会,便中了一箭。
  穿过林子,绕过一个小土包,回头看去,金兀术的影子便暂时看不见了,前面更是无路,我不由的没了主意,问他道:"朝什么地方走?"
  他没有说话,却听见坐下的马一声嘶鸣,紧接着,我便被他抱着,滚落马下,躲到了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中。
  看那马时,马臀上扎着一柄匕首,正发了疯一般,朝前奔去。
  回头看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三魂七魄被吓得没了影踪,他的背上,竟然插着数十枚箭羽,脸色发白。
  我哆嗦的正要开口,却听见他低声说道:"把你的剑给我!"
  将剑柄倒转,递给他,看到他一咬牙,反手挥剑,将自己背后的箭羽箭杆斩断,又将身上的铁甲脱下,远远的扔到刚刚马跑去的路上,道:"把你的盔甲也脱了,不然反光会被发现!"
  我刚刚取下头盔,还未解开身上的甲胄,便听见了马蹄声转了过来,我的脸色一变,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扑倒,将我压在身下,卧在草丛之中。
  我被他压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心中紧张异常,听见金兀术的声音,想要抬头去看,却被他将头按下。
  果然,不多时,便听见金兀术的声音传来,他一直说话,都是唯恐别人听不见,现在更是如此,却听他欢呼一声,道:"这里有血迹,快追!"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却听见他身边有个人说道:"大王,你看那里,有东西闪光!"
  过了一会,却听见一人回报:"是一套铁甲!"
  听着金兀术朝我这边,越走越近,我的手心中,更是冒出汗来,不期然间,身后的岳飞,竟然缓缓的伸出手,将我的手握住。
  我浑身一震,想要回过头看看他的神色,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按着脑袋,动弹不得。
  他的喘息吐在我的脖子中,猛然就想到了兀术的那句话:你别是对你的皇帝陛下有企图吧?
  心中有些荡漾难安,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他握着我的手,不过是因为,我手上,带着一枚玉石扳指,会发光的缘故。
  心中盼望着金兀术快些离去,可是他的马蹄声,却偏偏慢了下来,最后在我身前,大约二十多米的位置停下,下令道:"他们两个也有可能躲在这里!给我四处射一遍!"
  一声令下,便听见箭羽声响,紧接着,抓着我的手猛然一紧,随后,一股粘稠温热的东西,顺着我的脖颈,缓缓流下,是他的血!
  我的身边,亦扎了不少羽箭,唯有身上,被他护着,没有受伤。可他的身上,恐怕……
  不堪设想。
  一阵箭羽射下,草丛中亦有动静,我身边五米开外的草,就晃了一晃,随即有一个金兵前来,只听那个金兵说道:"是只兔子!"
  金兀术嗯了一声,然后道:"继续追!"
  马蹄声渐渐隐去,岳飞这才放开我,我回头朝他看去,吓得面如土色。他的身上,又插了数十枚羽箭,这次不仅仅是背部,甚至腿部,臀部都有,一双嘴唇,已经开始发白,他见我看他,对着我微微一笑,小声道:"金兀术去的不远,一会定然返回,他这一路过来,沿路肯定留了金兵把守,不过陛下身穿金兵盔甲,行走应该无碍。陛下趁着此刻,快些离去,找匹马,穿过太行山去韩世忠处也好,绕过金兵去真定也好,都快些走!"
  我呆住了,过了一会,才问道:"那你呢?"
  他皱眉,道:"陛下如果不拖累飞,飞自然能够平安回去!"
  想让我丢下他,独自逃命?想都不要想!
  有些愤恨,想起以往的种种,咬牙切齿的在他耳旁说道:"除非我死了,不然,别想将我赶走!"
  他看着我,呆了片刻,眼中竟流露出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情愫。
  却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压低声音,怒道:"你烦不烦,跟在旁边碍手碍脚!快些给我滚的远远的,免得我看到了生气!"
  心中一阵刺痛,在那么一瞬间,真的想丢开他就走。
  可是却无法做到,愣愣的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缓缓的道:"除非我死了……"
  他浑身一震,凝望我片刻,最终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听得他的气息,都有些游离,知道他受伤不轻,金兵去了不久,恐怕不时便更要前来,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中已是粘糊糊的血。
  扶着他,站起来,他已经站都无法站立,整个身子,软软的趴在我身上。
  将他背在身上,走出两步,他的身子颇为沉重,喘息声也越来越重,只听得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你待我好,我都知道……只是……"
  我咬了牙,不去接话,朝着山坳处走去,却听得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只是……只是你现在,带着我,逃不出去的……你……没了岳飞,还有其它人……其它将领,亦可御敌。你……你将我丢下,独自逃命罢……"
  我听他说这些话,心中都要恨得拧住了,咬着牙,背着他前行,最终忍不住,恨声道:"若想让我不再招惹你,行!你若真讨厌见到我,以后我就再不见你!只是,若想让我丢下你独自逃命,以及……让我不再想你,我办不到!"

  调戏陛下[VIP]

  只听得背上的他咳了两下,声音压得很低,随即,一口血喷在我的脖颈处。
  我大惊失色,回头朝他看去,他的双目微闭,嘴唇已经没有了半丝血色。
  心中一阵痛似一阵,咬着牙,又向前走了两步,举目四望,远远的是燃烧着的烈焰,来来回回的还有散落的金兵。
  找不到马,根本无法继续奔逃,留在此处,又迟早会被兀术找到,心头一团乱麻,从未遇到过此种情况,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听得他在我背上,低低的叹了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你……当真不肯走?"
  我紧紧的抿了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听的他喘了两口气,又过了一会,才低声道:"罢了……你……你将我放下……"
  还未等他说完,我便恨声道:"不放!"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气若游丝:"我知道……我是说……是说……你先将我……将我放下来,去找个……找个金兵的尸体……再弄……再弄一套金兵……金兵盔甲来!"
  我犹豫片刻,回头看他,他对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嘴角还带着血。
  将他藏在一个土包背后草木甚深的地方,又在他身上盖了些枯枝,正要起身,却听他低声道:"等一等!"
  我重新弯下身,看着他。
  没有月亮,只有两颗星挂在苍穹,借着暗淡的星光,只能看见他正呆呆的看着我,随即,终于对我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我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却被他用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我亦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不用再多说话,我便能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带着些决然,对他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我等你回来!"
  猫着腰走出草丛,没走上多远,便看见有一队金兵守在路口,我四下望了望,在那队金兵的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亮,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名金兵的尸体,横在草中,悄悄的将那名金兵的尸体拖远了一些,然后迅速的拔下他身上的盔甲,顺带还拿了他的弓箭,想了想,又将那名金兵的衣衫也剥了去,又猫着腰,悄悄的返回。
  岳飞已经闭着眼,昏了过去,生怕他就这么睡着醒不过来,将他摇醒,然后将他身上的羽箭折断,帮他套上盔甲,正想要背着他继续前行,却听他低声道:"你背着我……走……走不了多远的……要弄两匹马……"
  我用力的点头,刚刚看到路口的那队金兵,便有马。
  却听他道:"你……你一个人,不是金兵的对手……你……将我背到刚刚我藏身的……藏身的山洞……在那里,在那里我歇息一阵,再想办……"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已昏迷了过去,我无法,只得将他背起,驮着他,绕开来路,想要回到原先他藏身的山洞。
  却不料火势更猛,原先他藏身的山谷,早已成了一片火海,火还在蔓延,而且更有风起,火势更大,是回不去了的。
  背的一阵,又将他放下歇息片刻,喘了两口气,继续将他背着,环顾四周,此处已经离大路很远了,虽是秋天,可草木长得甚长,齐腰般高。
  却听他在我背上,低低的嗯了一声,回头看他,他紧闭的眼又已经睁开,在我耳边喘气:"不能……不能在这里……到……到那边的土包后……"
  我又背着他,翻过西面不远处的土包,里面是一条深沟,松了口气,将他放下。
  却听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身上,带的有吃的么?我……我要吃些东西……还要……还要喝水……"
  我用力的点头,从怀里摸出出发时带的肉干,以及腰间铁罐中,装的水。
  将他半扶着,靠在我怀中,喂他水,他喝下去一口,却又从嘴角溢出许多血来。
  我的手忍不住的发颤,将他嘴角的血给擦掉,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干。
  他嚼了数下,却根本毫无力气,嚼都嚼不烂,最终他叹口气,道:"要……要软的……"
  我咬着唇,过了片刻,抬眼看着他,小心的问道:"没其它能吃的……我……嚼烂了喂你成么?"
  他猛然愣住,看着我,过了一会,将目光移向一旁,低声道:"好……"
  抓了一把肉干,放在口中,嚼的烂了,伏下身,贴上他的唇。
  他的唇微微张开,轻颤。
  用舌将肉糜送到他的口中,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舌。
  猛然便想起,那日夜晚,在街头的情形。
  却听得他低沉而稳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胡思乱想,再喂我吃几口……等我稍稍有了力气……帮我把……把背后的箭头……箭头剜掉!"
  我嗯了一声,只是,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更加心神难定,触到他柔软又略微冰凉的唇时,心中荡漾。
  他没再说话,吞了我喂给他的食物和清水,闭眼休息了片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再次睁开眼,看着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行了,帮我把箭头剜出来罢……"
  我点了点头,将他身上的盔甲脱掉,看着他的衣衫,已经全部让血给染红了。
  拔出藏在靴子中的匕首,撕开他的衣衫,他背上的箭头,深浅不一。浅的应该是穿着盔甲是中的,深的却是刚刚在草地上的。
  然而更加让人触目惊心的,却不是这。
  而是他背上的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刺入肌肤,黑青色的正楷,却是他的字迹。
  忍不住问道:"鹏举,你背上,怎么会有字?我记得上次……没看见过……"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却只说道:"射的浅的箭头,就直接拔出来……若是射的深的,就用匕首,划开了肉,再拔出来!"
  知道他不愿回答,我亦不再问,划开他的皮肉,然后用一手按住,一手猛地将箭头拔出。
  血再次喷涌而出,从手指缝流下,微热的温度,却能灼伤我的心,让我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的发颤。
  忍不住滴下泪来,却听他低低笑了两声,道:"别怕,我有皇帝陛下庇佑,死不了。"
  听见这句话,又觉得好笑,止了泪,用力的点头。
  他身上中箭颇多,足足数十处,从背部,到腿部,更有一枚羽箭,插在他的大腿根处,若是再偏得半分,不堪设想。
  将他的裤子解开,那枚羽箭插的极深,箭头都看不到,甚至连箭身,都没入其中。
  我拿着匕首的手,有些发抖,不知该如何下手。
  最后,心一横,寒光闪动,将他臀上的肉划开,手上用力,握住箭杆,猛然一拔,半截箭杆到了我手上。
  许是疼的厉害了,一直没有哼过声的岳飞,竟然低低的哼了一声。
  我的手紧紧的捂着他往外冒血的伤口,扯着自己的衣衫,帮他包扎。
  见他紧紧的皱着眉头,我担心万分,小声问道:"我弄疼你了么?"
  他眉头微展,看着我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暧昧不明。
  我摸不着头脑,问道:"笑什么?"
  他扬了扬眉,笑道:"往日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好像跟真的一样,今天你总算是如愿了,却没想到原来这般胆小!"
  我还是不明白,茫然道:"我说什么话?"
  他扭过头去,不再说话,我有些心惊胆战,过了一会,他才道:"你最后包的那个地方,太松了,走两步就要散……你重新弄……弄一下,包扎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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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才回过味来,明白他在说什么。
  若是往常,他好的时侯,我一定会让他明白,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胆小。
  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那个心情。听得他说笑,心中却一阵比一阵发紧,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他身上的温度,都已经渐渐的离去,强忍着,别让自己掉下泪,他现在重伤难行,哪怕是动动指头都困难,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我,若我流露出软弱无望,他该怎么办?
  他在我的怀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才低声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用力的点点头,将他的裤子再次解开,其它地方的伤口,都已经止了血,唯有最后包的大腿根部的伤口,弄的不够紧,直到现在,还在往外浸血。将包着伤口的布条拆开,再重新清洗,上药,仔细的包好。手偶尔碰到他那里时,会感到他腿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紧缩。
  一切弄好,帮他换上我刚刚剥下的金兵的衣衫,帮他将裤袋系好,整理的一丝不乱。最后,帮他套上盔甲。
  不经意见对上他的眼,他正看着我发呆。
  我努力的给他一个笑容,温言道:"已经弄好了,金兵一时半刻应该找不到这里来,你安心的歇息歇息,我帮你看着。"
  他含混的答应了一声,闭上眼。过了片刻,又睁开,对我道:"我有些冷,你……你能不能抱紧……"
  未等他说完,我便将他抱的更紧了些,他的身躯比我要高要大,无法像我想的那样,将他全然拥在怀中,只得让自己的胸膛,更贴近他的胸膛,让自己身上的温度,能够更多的,传到他身上一些。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合上眼,在我怀中,沉沉的睡去。
  我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他额头时冷时热,身上更是会间歇性的不受控制的抽筋,我心中的焦急难过,根本无法驱散分毫。
  四周悄然无声,只偶尔有虫的叫声,还接着有风声,背靠着土包,我亦疲惫不堪,已经一天两夜未曾合过眼,此刻又累又渴,肚子更是叫的厉害。
  我带的水和肉干并不多,要留给重伤的他。低头看着他,他的眉头微蹙,面庞消瘦,脸上惨白一片,唇亦无血色。
  将他的嘴唇掰开,看他的牙龈,失血过多,就连牙龈,也变得有些白。
  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一般,有些难以呼吸。我宁愿,他对我疏离,冷淡,甚至厌恶,也不愿看见,他现在这般忍着痛和我说笑,宽慰我心的样子。
  愣愣的看着他,若是这次,能够逃出去,我决不再和他为难。
  他想娶妻也好,想辞官也好,甚至,想要让我给他做媒也好,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我便按照他想要的做,只盼望,他能够不要再像现在这样,身处险境,生死难测。
  月上中天,清辉洒下,怀中的他,渐渐有了温度,痉挛也渐渐的缓了,最后,他微微的睁开眼,看了我片刻,随即给了我一个笑容,说话的声音,也比之前有了些底气:"我歇息好了……要找匹马,回……回……"
  我点了点头,接了他的话,道:"嗯,我知道,回真定!"
  他猛烈的咳嗽了两声,似乎被我说的话急到了一般。
  我拿手掌来回摩挲着他的胸,帮他顺气,等到他喘过气来之后,才听得他低声道:"真定离此处甚近,又是要塞,那里守城的人少,金兵定然会带着人前去大举进攻……"
  我点了点头,心想,不能回真定,那就一直往南,回大名府。到了大名府,有张浚诸人,还有殿前诸班直禁卫军,定然无碍。
  还未开口,却有听他断断续续的道:"也……也别回大名府……金兵更有可能……绕过真定,直逼大名府……"
  我愣了片刻,握着他的手,过了一会,叹道:"怎么我想些什么,你好像全然知道一般……"
  他亦握着我的手,轻轻笑了笑,道:"认识陛下这么长时间,陛下的心思,多少还是知道一些……"
  听得他这样的话,我心中一荡,他就在我怀中,低声细语,他的面庞,就近在咫尺,一时难以自控,头稍稍低了些,唇就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他却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要对我的行为表示不满,只无奈他如今,浑身没力,没法再给我一个耳光。
  我抬起头,含笑看着他,却听他说道:"别自己乱想,我是说……你打仗水平太低,想出来的法子……我……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我不满的哼了一声,脸上有些发热,神情大概也不怎么好看。
  却只见他露出一个笑容,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分外明亮。
  我看着他,不由的愣住了,他亦看着我,伸手去搭他的脉搏,似乎变得比先前有力了些。
  理了理心绪,对他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他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道:"以后别这样了,上次在西川,你差点性命不保,这次还不长教训;不会带兵打仗,就让别人前来,是一样的。好歹听回劝罢……"
  我用力的点头,道:"好!"
  他停了停,又继续说道:"如果陛下有个闪失,臣死了之后,魂也难安。"
  他说的是陛下,是让我时时不忘自己的身份,不可再为他身犯险境。心中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有些困难,还是点了点头,依旧答了一个"好"字!
  他终于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低声道:"君无戏言,陛下一向说道做到,不论何时,可别再忘了!"
  我忍不住将他搂的紧了些,有些哽咽,却还是用力的点头。
  他喘了两口气,又待我为了他两口水后,才道:"臣曾与韩世忠约定,同日进发。臣拖住兀术主力,他借道云州,从桑干河低谷处出兵,包抄燕京。算算行程,他此刻,应该从雁门关出兵不久,此地往北,不过半日就到大茂山。那里险要,有设的暗哨,兀术必想不到我们不往南逃,反而向北,陛下夺了马之后,疾驰往西北方向,只要能到大茂山,如是不出意外,应正好能遇上韩世忠所部,那时定可脱险!"
  我思索了片刻,有些犹豫,问道:"若是兀术猜到行程,派精兵扼守要道,阻截去路,该如何是好?"
  他在我怀中稍稍动了动,摇头道:"臣都能想到陛下会如何奔逃,兀术更能想到!放心吧,他即便是要派兵扼守,也决不会派重兵。女真人少,分不出这许多兵力,他定然是派大军守在回真定和大名府的路上!"
  我还是不太放心,他伸出手,却只抬了一半,就没了力气,缓缓放下,对我笑了笑,道:"更何况,往东是平原,往西北是山地。即便遇到女真兵相阻,也能借助地形对付他们!"
  我不再犹豫,盯着他的眼,道:"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去想办法弄两匹马!"
  将他放在地上,刚要起身,却被他拉住我的衣角,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话。
  我伏下身来,给了他一个微笑,道:"放心,我不会同金兵硬拼的!若是我死了,谁来救你?"
  又听得他的喘了两口气,断断续续的道:"不是……我问你……你会不会……会不会女真话?"
  我摇了摇头,扬眉道:"会不会女真语有什么打紧,会抢东西就成了!"
  他猛然咳了两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将他扶住,他全身重量都靠在我身上,在我耳旁低声道:"那你一个人不行!你扶着我,我们一起前去……"
  我想都不想,直接回绝:"不行!"
  他却叹了一口气,看着我,过了一会,才道:"陛下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转眼就忘记了么?"
  我满心担忧的看着他,他如今,走都走不了,随便来一个十岁的小孩,也能轻易的要了他的命,若是万一被金兵看出端倪,一刀下来,可就真的没了!
  他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的勾成弧形,说出的话却不怒自威,不容更改:"扶着我去!你一个人,不成的!"
  我没再说话,扭过头,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拉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臂。听得他在耳旁低声吩咐,我该做的事情。
  他的脚步都有些不稳,我甚至能看到他额头,冒出的汗珠。
  他身上的那些伤口,恐怕是到了此刻,又齐齐迸裂,往外冒血了。
  等离得守在路口的那队金兵进了一些的时候,我停下,让他歇了一会。再次扶着他,向那队金兵走去。
  大约有十来个人的样子,五个一队,有两个骑在马上,剩下的都牵着马,四处张望。
  走了两步,便看见那个骑在马上领头模样的金兵,首先向我们招呼。
  说的话我听不懂,只得冲他们傻笑。
  只是身旁的岳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大声的同他们说话。
  岳飞说的也是女真语,我听不懂。
  只见他说了两句话后,那名领头的便对岳飞露出笑容,伸手将他扶住。
  我心中万般不舍,却记得他的吩咐,将他的另外一只手,也送于那名头领。
  那名头领扶着岳飞,走了两步,又朝他的同伙喊了两句话,便有人下马,将他团团围住。
  我被隔在包围圈外,无法接近岳飞。
  心中简直是万分担忧,只听得岳飞说两句,那些金兵便哈哈大笑。
  又说了两句,那些金兵也插嘴,岳飞的声音时高时低,我全然不知他在讲些什么,只知道,那两名在马上的金兵,此刻却也已下了马,朝岳飞望去,看了两眼,又有些犹豫不决的朝我看来。
  我只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岳飞让我对着金兵用力的点头,露出微笑。
  照做。
  那两名金兵神色大喜,竟将马缰交到我的手中,朝岳飞奔去。
  我不再犹豫,看着这队金兵的注意力,被岳飞吸引去,悄悄的拔出剑,吸了一口气,拔出剑,一剑划出,一匹马的脖子静脉,被我悄然无声的割开,马一时之间感觉不到,竟然还停留在原地。
  继续对付第二匹马,可却万万没想到,一剑过去,偏了一些,那马立刻叫了起来。
  坏了!顾不得那么多,一招刺出,不再拣地方,瞬息之间,将他们的马匹,刺跑了三四匹。
  那些马嘶鸣奔跑,自然惊动了金兵,那名领头的回过头来,看见我正举剑朝另外两匹马砍去,大喝呼喝,内容我听不懂,不过单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坏了!
  却听见岳飞的大笑声响起,说的却是汉话:"你们要抓岳飞,难道不知道,他就是岳飞么?"
  那数十名金兵,脸色大变,齐齐转过身来,丢下真正的岳飞不管,盯着我。
  我不敢停留,立刻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朝岳飞冲去。
  我离岳飞相距只有十多米的样子,跨上马,只需要一两秒钟,金兵还来不及张弓搭箭,我便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他们醒悟过来,相距甚近,更不可能射箭,只纷纷提着刀剑,朝我招呼,我顺手一件刺出,刺到一名金兵,却有些晚了,已经有几名金兵在奔向自己的马,更有几名往后退了两步,张开了弓箭。
  心中叹了一口气,金人一射箭,我根本不是对手,这次被我搞砸了,恐怕自己和岳飞,都要送命于此。
  然而却听见一声大喝,张弓的金兵,在喝声中,倒了两三个,而岳飞,正威风凛凛的站在他们背后,手中拿的,却是我曾经帮他剜出箭头的匕首。
  心中一喜,身下的马已经奔到了他面前,朝他伸出手去,他却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我连忙拦拉住他的一条手臂,将他拉到马上,下面的金兵即刻往回奔,想要骑上马,可他们的速度,哪里有我骑马快?
  调转马头,重新奔到马中,只剩下三四匹马还在,我伏下身子,顺手牵了一匹,又记着岳飞的嘱咐,将剩下的两匹,统统刺了一剑。
  那两匹马中了剑,长声嘶鸣,撒开蹄子就跑了,也不管它们。
  身后的十多个金兵,没有了马匹,追不上我们,只听见他们在大喊,岳飞跑了,岳飞跑了!
  一面喊,箭羽一面射了过来。
  其中,更有一个声音,让我惊慌失措。
  竟然是金兀术的声音:"捉住岳飞和宋朝皇帝,获其首级者,赏金一千!"
  我紧紧的趴在马背上,他们喊得越大声,我策马跑的越快,过了一会,听见身前横趴在马上的岳飞道:"快!换马!"
  我不解其意,只按照他说的,自己先跳上旁边的那匹马,然后再将岳飞提过来,等到那先前的那匹马狂奔出一截,我才看到,原来那匹马的马臀上,不知何时中了两箭,血顺着马臀,已经流到了马蹄上。
  更加不敢停留,掉转马头,折向一旁,黑暗中不辨道路,乱跑一气,朝着更黑,更暗,林子更密的地方飞奔。
  更有金兵拦在面前,向我射箭,挥剑打落,却最终还是遗漏一箭,正插在我握着缰绳的手臂上。
  跑了一阵,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多,前方亦有拦截,当真是去无可去。却听得岳飞在马背上说道:"往北跑,来的路上,有湖!"
  我没多想,更没去仔细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掉转马头,一路向北,地势渐渐的平坦,马跑的更加快了。
  只是,身后的马蹄声,也更加多了些。
  最后一箭破空而出,正中我的后背,震得我浑身一震,不知是被盔甲拦住了,还是已经射入肌肤。
  只听得背后的金兵大喊:"宋朝皇帝中箭了,皇帝中箭了!"
  咬着牙,不去管背后的喊叫声,只朝前奔。
  没多久,却有一个大湖横在面前,应该是我来的路上见到的那个,只是方向不同。
  后有追兵,前有大水,当真是到了绝路。
  却听得岳飞在我身前,喝道:"跳水!"
  想也不想,抓着他,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秋九月的湖水,刺骨的冰冷,我和他身上还有盔甲,一下去便沉到了湖底。
  手脚都被刺激的有些抽筋,那年落水,不会游泳,差点命丧黄泉,以后刻意练习过,可水性却不怎么好。
  呛了两口水,在水下摸索着,将自己和他的盔甲脱掉。
  我一手带着他,双腿用力,在水下行得数步,就已经有些气短胸闷,强忍着,吐了一个气泡,却不料在我身边的他,在水下伸出手,将我抱住,黑暗之中,似乎看见他对我打了个手势,却看不太清楚,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吻住,撬开我的唇,送了一口气到我胸中。
  胸闷稍缓,在水中,被他拉着,并不辩方向,只知道,他的动作很慢,顺着湖水流动的方向,踩一步水,便能前行数米。
  最后,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我亦没了气,呛了几口水。再在湖底下去,非死不可。
  从身后将他托住,踩水往上浮,快到水面的时候,还是凝神听了听岸上的动静,没脚步声,也没人说话的声。
  这才露出水面,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去看他时,他已经昏了过去,除了吸气呼气,已经人事不知。
  四周环顾,是一片静悄悄的山坳,半个人都没有,冷风一吹,浑身打颤。不敢点火,生怕被人发觉,更不知这里究竟是何处,我和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先解开他的衣衫,拧干,去看他身上的伤口,果然,被水泡的发白,更有些往外翻出。
  将他的衣衫晾着,再解开我自己的,手臂上的伤不深,皮外伤,此刻都已经没有流血了,后背的那一箭有盔甲护着,也只划破了点皮,并无大碍。
  只是冷的厉害,他更是如此,身上忽冷忽热,一时如同火炭,又一时如堕冰窖。
  抬眼四望,我来的时的那湖,居然看不到了,仅是一个深潭,四周都无水流出路。
  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刚刚岳飞带着我走的那水路,是大湖与此处在水底相连,陆上却看不到。
  夜全然黑了,只有一颗金色的启明星尚在天空,看样子,天恐怕要亮了。
  抱着岳飞,他在我怀中,还是那样,随身带的伤药,已经落在湖底,他这个样子,非得高明的大夫前来看才行。
  等到黑色渐渐隐去,天空挂出青色的霞光的时候,我看着朝阳下,他的面庞。
  更加苍白了些,这里似乎是人迹罕至的荒郊之处,毫无人烟,先将他的衣衫穿在自己身上,等到我身上的热气,将衣衫蒸干后,再给他穿好。又穿了自己的衣衫,将他背在背上。
  举目四望,马也没有半匹,根本难以前行。
  先走出这山坳再说吧!折了一根树枝,撑着地,我背着他往前走。
  走了两步,却听见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心中大喜,回头看去,他的微微睁开,里面却一片茫然,肌肤正如火烧般厉害。
  只听得他低声说了两个字:"往……西!"
  便又昏迷了过去。
  我抬头,辨明方向。
  西面是高山巍峨,甚至还有一条断了水的瀑布。
  吸了一口气,带着他朝西走去。
  根本无处可以落脚,只有那条断了水且不算太险的瀑布,尚能走一走。
  解开自己的上衣,撕成条,将他捆在我背上,然后手脚并用,顺着瀑布往上爬。
  瀑布的岩石上,有的地方,还有些青苔,甚为打滑,我用尽十二分力气,带着他爬到一半,脚下一滑,差点跌下去,死死的抓住一旁横出的一根枯枝,总算稳住,手却磨破了皮。
  等到爬到山顶的时候,手脚不受自己控制的发抖,然而看向远方,却还有更多的连绵起伏的群山,更是连半条路都没有。
  心头有些绝望,背后的他此刻连气息,都变得似快没有了。
  将他解下,抱在怀中,刚刚攀岩,上身没穿衣服,也不觉得冷,只是他,此刻的身子却冷得如同冰块一般。
  虽然他听不见,我还是咬紧了牙,似是说给他听,也似是说给自己听:"我若活着,就决不会让你死!"
  话音刚落,却冷不防寒光一闪,一柄剑架在了我脖子上。

  春色旖旎[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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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我现在一副摸样,落入人手,根本没法反抗。
  不仅如此,怀里的岳飞,恐怕也要毙命于此了!
  却听得有个颇为响亮的声音,在背后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老实交代!"
  看不见身后人的模样,只看见远处的山脉,一座连着一座。
  想要扭头看去,却不料背上重重的挨了一脚,手臂原本就酸软,怀中的岳飞差点滚了出去。
  吸了口气,不再回头,只淡淡的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还未听得身后的人回答,却看见满山的荒草中,又钻出一个人。
  看见那个人的打扮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人是宋军的装束。
  还未等我说话,那名士兵便大声说道:"老五,一两个肯定金兵的奸细!不然怎么别处都不去,直往我们暗哨跑?问一么多干什么,一刀砍了就是!"
  我在心中暗想,原来身后说话粗声粗气的人叫做老五。
  却听老五粗声嚷道:"就你聪明?我看不太像!"
  看着面前的士兵还要继续反驳,我抱着岳飞,缓缓的站了起来,身后的老五也不敢当真给我一剑。
  站好,山峰尽收眼底,猛然觉得,在山顶看风景的感觉也还不错。
  微微笑了笑,一字一句的说道:"朕不是奸细,朕是当今大宋天子!"
  身后的老五终于转到我面前,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个。
  我静静的等着,一个,两个,有的从草里爬出来,有的从满冠的松树中溜下,还有的,从石头后出来。
  整整十来个人,他们全都穿着宋朝士兵的衣服,有的看样子想要下跪,有的却对我流露出明显的怀疑之色,更有的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最终还是那名手中提着剑,被人唤作老五的人将我上下打量了两眼,随即问道:"你是当今圣上??当今圣上不是在大名府么?怎么在一里!还是,还是一副摸样?"
  我没去回答一个问题,只问道:"你们的头是谁?让他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那十来个士兵又相互望了一眼,还有两名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叽叽咕咕了一阵子,最后,老五又将我上下打量了打量,目光停在我怀中的岳飞身上,问道:"你怀里的,是谁?"
  我将怀中的岳飞紧了紧,道:"一个不能告诉你!你们是谁的部下,归哪里管?让你们领头的出来和朕说话!"
  老五看起来有些没了主意,又同他旁边的人商量了一会,我心中焦急,怀中的岳飞,温度越来越冷,而我双腿亦有些酸软,不再理会一些人,自顾自的坐下,秋风扫来,也只咬紧了牙关。
  最终,老五狐疑着上前,对我草草的行了个礼,道:"我们头儿可是认识当今圣上,我派人去叫他,若是你当真是皇帝陛下,我们到时候再给你赔罪!若是你冒名顶替,哼哼,那我手中的剑,可不会客气!"
  我点了点头,眼也未抬,只说道:"那你快些让人去喊他来!"
  有两名士兵一路小跑着下山,转过一个山头就没了踪影,我坐在山顶上,风甚急,呆呆的看着岳飞,实在是焦虑万分。
  他的唇已经干裂起皮,身上已经过了冰冷那一阵,开始发热起来。
  顾不得旁人看我略带着诧异的眼光,低下头,在他耳边低低的说话:你不能死,你要是敢死了,我当真就敢把你全家,你老妈外带儿子给刮了!
  你别死,我知道,以前都是我故意和你为难,你活过来,你醒过来,我再不给你难堪,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想要哪个女人,我就把她抢了来给你,你别死,只求你别死……
  他在我怀中,毫无知觉,只浑身越来越烫,原本都白的嘴唇,起了一层薄皮。
  却听得有人在一旁,吞吞吐吐的说道:"嗯……官……官家,他看起来要喂点水……"
  我抬头,是那个叫老五的,带着些犹豫,又带着些担忧的看着我。
  没多想,我的声音,亦有些嘶哑,问道:"有水么?"
  老五犹豫了片刻,然后将他腰间的水袋解下递给我。
  将水袋递到岳飞唇边,他的唇紧闭,水根本灌不进去。
  我几乎想失声痛哭,还是忍住,只紧紧的咬了牙。
  却听老五说道:"你一样不行的,你要亲自喂他!"
  仰头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水,俯下身,贴上他的唇,撬开他的齿,将水送到他的口中。
  昏迷之中的他,根本毫无知觉,就连吞咽都无法做到。
  我抬头看向老五,朝他摇了摇头,心中满是焦虑。
  老五急道:"你法子不对!不是你那样弄的,让我来!"
  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想要从我怀中,把岳飞抢过去。
  却听得一旁,另一名士兵的声音响起:"老五,昏了头了吧?我看一两个人多半就是奸细!圣上是何等尊贵,怎么会光着身子,背着一个半死的人,从瀑布上爬起来?依我看,一两个人,多半是被岳帅赶得落单的鞑子奸细,救他们做什么?"
  老五却有些恼怒,朝着那名说话的士兵大声道:"要是拿着刀剑的鞑子,我老五杀起来眼都不眨!现在一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往日岳帅总教我们仁义,你都忘记了罢?"
  我听老五提到岳飞,心中一喜,问道:"你们是岳飞所部?"
  几名士兵对望了一眼,一脸此乃军事机密,不能说的样子。
  不再去问一个,只朝那些人微笑道:"你们还没见过岳飞罢?"
  众人都一齐摇头,提起岳飞,各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的仰慕崇拜之色,那名阻止老五的士兵对着我哼了一声,道:"我们虽然没见过,我们的头儿可是见过岳帅!而且还见过陛下!鞑子想要糊弄我们,哼哼!"
  心知就算是告诉他们,我怀中的人是岳飞,他们也必然不信。
  便不再与他们多话,只对老五道:"你很好!你来喂他!"
  将岳飞交到老五臂膀之中,转过身去,看着刚刚上来的瀑布。
  等我再次去看岳飞的时候,他的唇已经不再那么干裂了,抱着他,坐在那里,吃过那些士兵递上来的干饼,继续等那个什么见过我,也见过岳飞的头领前来。
  直到正午时分,才又有一队士兵,沿着山坡上来,领头的那人远远的朝我一边望了一眼,便立刻加快了脚步,飞奔而来,奔到我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小的,小的见过陛下!"
  他一句话一说,原先看守我的士兵,统统跪下,甚至有几个还在发抖。
  我看着他们领头的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只点了点头,道:"都平身罢!"
  众人一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那个领头的又朝我怀中看了一眼,失声叫道:"岳元帅!"
  一一声喊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齐齐围过来,一个说要立刻去找军医来,那个拿出伤药,说要先上药,还有人解了自己的外套披风,递到我面前,示意我给岳飞盖上。
  亦有人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到我身上,有两名士兵,不等我吩咐,便已飞快的跑去,砍了些树枝藤条,编成担架。
  那名头领更是露出万分焦急的神色,伸手搭了搭岳飞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最后对我说道:"陛下,离此处不远,就是我等驻军之所,那里有军医,岳帅的伤势甚重,要赶快医治,还请陛下移步,到小的驻地暂歇数日!"
  我到此刻,方才松了一口气,想要站起,没想来双腿酸软,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立刻有士兵伸出手,将我扶住,更有士兵已经将岳飞抬到担架上。
  我随着他们一路前行,那名头领跟在我身旁,对我道:"陛下不记得小的了么?那年在太原,陛下去岳帅大营,还教过小的射箭!"
  我朝那名头领上下仔细打量了两眼,终于想了起来。
  只是那时他看起来尚未脱去稚气,现在却已经长高了一截,又成熟了许多。
  我对他笑了笑,道:"赵四!想不到在一里遇到你!"
  赵四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对我笑了两声,道:"此处往北不远便是飞狐口,金兵常攻那里,此处是小道,虽人迹罕至,可岳帅亦担心金兵借道于此,故特特再次修筑了堡垒,命小的在此把守。陛下刚刚来的那条水路,外通西大湖,恐有金兵潜水而来,故此亦有人在那里看守!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得遇陛下!"
  三天两夜的奔波,我已经疲惫不堪,赵四在说些什么,我都听不太清楚了,脚下亦有些发软,不知走了多少路,开始尚能自己走,后来便被人扶着,再后来,便被人背着。
  道路险峻无比,小道一面是悬崖,一面是峭壁,仅容一人通过。那些士兵显然是走贯了一条道路,速度丝毫未见。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得他们的驻地,却原来是个小小的建在半山腰的山寨。
  靠着山峰处是主寨,两旁都是小寨,营帐。中间的空地上,有三四匹马拴在木桩上,亦有红心的靶子,靶子上还插了两支箭。
  我都是被人背回来的,再也没力气去抬岳飞,看着那些士兵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到寨中,放到床上,安置好,我坐在他一旁,用赵四递上来的帕子胡乱抹了抹脸,又朝岳飞看去。
  他的情形,没有丝毫转好,肌肤依旧滚谈,脉搏却从未有过的薄弱。
  军医仅有一名,而且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靠谱,更兼缺少药物,看了半天,也就得出个失血过多,要给伤口清洗上药,再需要些当归,人参等熬成汤给病人喝的结论。
  我只觉得疲倦无比,却根本睡不着,握着岳飞的手,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无助。
  赵四在一旁宽慰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心,小的已经派人,前去附近的镇上买药了!军中亦有常备的药,可先用上一些!"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将端进来的温水和伤药都留下。
  赵四退了出去,房中再无一人,我揭开他的衣衫,用帕子沾了水,将他全身上下都擦洗干净,将他的身子翻过来,给他的伤口处,又重新涂好伤药。
  他此刻的身子又重新变得冷,嘴唇青中带着淡淡的紫色。抱着他,只觉得他在冷的不停抽筋。
  伸手往他被窝中摸去,被窝冰凉,怎么都暖不热,心中一横,脱了自己的衣衫,钻到他身边,伸出手臂,将他抱在怀中。
  渐渐的,他总算有了些热气,呼出的气,也不那么微弱了。只听得他喉头嘟嘟囔囔的,似乎说些什么,只是我根本难以得知,那究竟是他在说话,还只是无意识的声音。
  再将他抱得一阵,就觉得他身子慢慢的变得有些烫了,从他的被中钻出,穿好自己的衣衫,伸手摸去,他的额头,已经变得火烧一般。
  让守在门外的士兵打了井水,拿布湿了,敷在他身上。
  也不知来回了多少遍。他的体温,总算是渐渐的,恢复了正常,不再忽冷忽热。
  虽然还是昏迷不醒,可摸着他的脉搏,已经渐渐的变得有力,我直到此刻,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终于觉得饿了。
  到得晚间,赵四已经弄到了人参等药,只是外面的镇子,久经兵祸,根本找不到大夫了。
  依照军医的吩咐,将汤熬了,端到房中。
  我一口口的喂着昏迷中的他,总算,他能够勉强咽下。
  夜间,就睡在他身旁,他冷了,我便将他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他。
  他身上发烫了,便用井水给他降温。
  一个晚上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却发现他下身,湿了一片,臭烘烘的,是大小便失禁了。
  心灰意冷。
  将军医喊来,军医皱着眉头看了看,叹了口气,摇头示意无能为力。
  赵四,老五等人站在床边,亦看着岳飞,沉默不语,眼中都带着悲痛难过。
  最后我笑了一笑,自顾自的取了帕子,浸了温水,将他擦干净,又帮他换上干净底裤。
  又是一天一夜,他仍旧没有知觉,我喂他吃,他便吞,吞下不用多长时间,便要帮他擦洗下面,换一次衣衫。
  入夜,同他盖着一床被子,半夜的时候,觉得身边的他又变得冷,伸出手,将他抱住。
  他的身躯甚大,我的胸膛,紧紧的贴着他的后背,双腿亦紧紧的贴着他的腿,想要温暖他一些。
  过了一会,却听得怀中的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一一声,当真是妙如仙乐,我抬起身,朝他看去。
  他的眼珠转了两转,随即,缓缓的睁开,又软软的闭上。
  过了片刻,他再次睁开,看着我,什么话都没说,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再也忍不住,泪刷的就下来了,正滴到他的眼中。
  他微微抬手,伸出被子,将我的泪拭去,对我低声笑道:"哭什么,我又没死……"
  听见他能说话,心中的狂喜之情,难以言喻,想也不想,将他紧紧的抱住。
  他低低的咳了两声,将我的手拉开,然后对我上下打量。
  我一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不妥,他尚且穿着里衣,我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穿,还紧紧的靠着他,甚至腿还缠在他的腿上。
  连忙将腿移开,有些讷讷的道:"你……你身子冷……我……我不是那个……"
  他微微点头,伸出手臂,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背,低声道:"我知道!刚刚是你压着我伤口了。"
  我低低的嗯了一声,离得他远了些,却不想他伸出手臂,将我抱在怀中。
  诧异万分的看着他的眼,他微微一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还是冷,看来要继续劳烦陛下了!"
  到了此刻,我才真正的心慌意乱起来。
  同他一道躺在床上,仅隔着薄薄的里衣,他的身子的确温度比我低不少,只是,我到了此刻,也很难判断,究竟是他的体温不正常,还是我的体温,不正常。
  只觉得他的气息,吐在我脖颈上,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已经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罢……"
  此刻的我,心猿意马,即便多日未曾休息好,可是也难以入睡,被他抱着,更是觉得,某个地方,有着异样的冲动。
  脸上有些发热,那里也不争气的起了反应,他此刻的手,就环在我腰间,若是再往下半寸,就能发现,我都在想些什么。
  可是让我甩开他的手,自己起身,却又真没那个骨气和胆识。
  心意难定,睁着眼睛也不是,闭上更不是,最后偷偷朝他看去,他的双目已经闭上,呼吸也平稳,显然,他抱着我睡熟了,却将一种难题,丢给我。

五万精锐的命运

  房内仅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眉头微蹙,肤色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往常紧紧抿着的唇,此刻却微微嘟起,犹如婴儿一般。看着他静静的躺在我身旁,心中又是怜惜,又是爱慕,最终没忍住,在他的鼻尖,轻轻的留下一吻。
  他却只是拿鼻尖胡乱的蹭了我两下,似乎是刚刚我的举动,弄痒了他一般。

  最终抵不过疲倦的侵袭,我朦朦胧胧之中,闭了眼。
  梦中,似乎是又回到了那夜在他家中的场景,带着酒气的他,在我耳边喘着粗气,低低的唤我。
  我伸出手,将他抱住,他却猛然之间,变得无比遥远,远的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我使劲的睁大眼睛,可他还是没了踪影。
  来回的寻找,喊着他的名字,最后看见他站在远处朝我微笑,只是身影模糊,我揉了揉眼睛,猛然睁开,醒了过来。
  却看见他的脸,仅离我数寸之遥,正微微皱眉看着我,表情有些奇怪,我看不明白。
  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刚想要说些什么,稍稍动一动身子,心中便暗叫不好!
  他定然是已经发觉了我现在的状况了,十二万分的尴尬,脸上烫的厉害,满脸通红那是肯定的,更不敢去看他。
  却听见他语调平静的说道:"臣已经好多了,陛下请自便吧……"
  我偷偷抬眼看他,他已经将我放开,闭上了眼睛,过不多时,轻微的鼾声响起。
  心知肚明,他是在装睡,窗外清晨的一缕阳光射入,照在他的面庞上,他脸上的肌肉,有些不受控制的跳动,似乎是在强忍着某种表情一般。
  我不敢多看,匆匆的找了帕子,胡乱的将自己擦了擦,然后将自己的衣衫穿好,刚想要拉开门出去,猛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若被人看到,恐怕不太好。
  只得坐下,等到心平气和之后,才再次站起,拉开门。

  正是旭日东升,层林尽染,站在岗哨处往下看去,金红色的枫叶满山都是,白雾缭绕其间,犹如仙境。
  想不到此处竟有如此美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中大快,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我回过头去,却是赵四过来了。
  他一见我,便露出欣喜的神色,问道:"陛下,可是岳帅醒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刚刚他装睡装的那么明显,我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意思出现在他面前,只对赵四道:"岳飞刚刚醒,你去给他弄点吃的。"
  赵四听见我这句话,便欢呼起来,一路小跑的朝营中跑去,一面跑还一面喊:"岳元帅醒了,岳元帅醒了!"

  站在外面,等了一会,估摸着岳飞应该已经吃过东西了之后,才进去。
  他正趴在床上,微笑着同那些赶进来看他的士兵说话,我见他脸上微有疲倦之色,知道恐怕是累了,将那些士兵都赶走,房中只剩下我和他两个。
  他没再说话,微微闭了眼,我亦不去吵他,坐在一旁,静静的写信。
  消息大概已经传到张浚那里去了,我要告诉他,我没事,亦要告诉他,兀术很可能带兵围攻大名府,让他做好准备。
  写完信,再去看他,他已经醒了过来,正歪着头看我。
  我扬了扬眉,对他笑道:"你看什么?"
  他答道:"臣在想,此地不能久留,要尽快赶到大军之中!"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问他:"你能走路了么?"
  他听我这么说,挣扎着想要起来,最终还是浑身无力,倒在床上。
  我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道:"还是等两天好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别再在路上出什么岔子。"
  他点了点头,刚准备开口,便被我抢先一步说道:"快些躺好,你身上的伤口,要换药了!"
  他闭了嘴,不再说话,只静静的趴在那里。
  我取了伤药,揭开他的被子,褪下他的衣衫,将伤药涂在他的伤口处。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甚至还有一两缕落在背上,将他的发拨到一旁,看着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伤口,心中有些疼。
  默默的为他上药,却冷不丁听见他问了一句:"陛下?"
  我不知他想要说什么,嗯了一声作答。
  他过了一会,终于问道:"你为什么……会对……对臣……"
  后面的话他停住了,似乎是在斟酌词句。
  我将他的衣衫穿好,又将被子盖到他身上,最后取了梳子,将他凌乱的发一下一下的梳理整理。
  他的发有些硬,发丝较粗,握在手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过了半晌,才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或许这就是有人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没答话,直到我将他的发绑好,准备起身的时候,他才低声道:"陛下这两日,瘦了不少,黑眼圈也出来了……不必再日夜守着臣了,好生歇息吧……"

  三日后,岳飞终于能够走路了,清晨,我帮他将衣衫换好,一套青色的软布褂子,腰间束着灰色的皮革腰带,头发齐齐缠在脑后,最后,在出门前临一步,伸手将他略微皱着的领子扯得平展。

  数十名士兵等在门外的营地上,亦作普通百姓的打扮,牵了两匹马,迎着朝阳射在雾气间的七彩光忙,缓缓的走在山道上。
  走的一阵,我扭过头去看他,稍稍平坦的地方,他便爬在马背上,过于陡峭之处,便有士兵抢着要背他,走的不算快,夜间搭营,我独自一间帐篷,岳飞和其它的士兵一间,等到第二日,总算是到了山脚。
  那些士兵去找附近的百姓,弄了辆车,将带下来的两匹马套在车上,赶着一路往东。
  才走了半日不到,便远远的看着一队轻骑迎面而来,迎风招展的旗帜上,写这个大大的刘字。
  我扭头对岳飞笑道:"这定然是光世带着兵前来了!"
  岳飞见提到刘光世,脸上便不由得黑了,看起来,他还在恼恨刘光世当日的行为。
  想起当日答应刘光世的话,继续对岳飞笑道:"朕看你也别再恼他了,当日你被兀术围住,若不是他带兵,后来又亲身范险,引去兀术上万轻骑,朕如何能将你救出?"
  岳飞脸色稍霁,尚未答话,便看见一人策马疾奔而来,身穿铠甲,腰悬长剑,披着猩红色的披风,正是刘光世!
  刘光世尚未奔到我面前,就跳下马跪在地上,哽咽着大声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嗯,他来的的确挺迟的~!
  刘光世部既到,送我和岳飞下山的那十多名士兵行礼告辞后,便原路返回。
  岳飞躺在车中歇息,我和刘光世并肩策马而行,顺带问了问他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原来自从那日,他假扮我引开大军之后,便一路奔逃,我让他跑,他也当真跑的快,被兀术的一小股军队,竟然在一日一夜之间,追到了大名府!
  刘光世逃到大名府后,自然遇到张浚,张浚得知情由,自然是将刘光世痛骂一顿,最后那拿出他督军的权利,下了死命令,说是如若刘光世再次丢下皇帝自己奔逃,曲端就是榜样!
  张浚翻起来脸来,可比我不认人多了,刘光世无奈,只得带兵前来,按照张浚的吩咐,到大茂山附近接应。而兀术将我和岳飞赶落水之后,只道二人已经身亡,诸军群龙无首,已经亲帅五万大军,一路南下,围攻大名府,直逼黄河了。

  我和刘光世的队伍,一路往东南而行,不过一日,就到了真定府城外。
  原本用来防御外地入侵所挖出的河道,先今水都已经枯竭,真定城外,尚有金兵游骑骚扰。
  留在此处的金兵并不多,和刘光世所部稍一交战,便已逃窜。
  远远的看见陈规在城楼,派出一队人马前去尾袭金兵之后,便下得城来,城门打开。
  时隔将近半个月,终于平安回来。

  到得城中,便不用我在帮岳飞换洗了,他被城中的大夫带入内堂,仔细诊视,我与陈规,刘光世等人在外堂,问到陈规这些日子,真定府中的状况。
  不问不知,一问之下,狂喜不已。当日只留下两千人给陈规,原以为回来人马至少要折损一半,哪知在金兀术大军围城,矢箭乱发之下,竟是无一人死亡,甚至连伤员都无!
  兀术原本打算没了岳飞,拿下真定,谁知围攻数日,毫无进展,倒是自己的人马折损不少,便当真如岳飞所料,绕过真定,一日一夜疾驰八百里,大军直下,饮马黄河了。

  陈规人少,不敢去追,还要对抗兀术留下的金兵游骑,直到今日,刘光世率大军赶到,这才放心的派早已返回真定的岳云领兵前去追击。

  三日后,我在真定,接到了汴京城的李纲和大名府的张浚送来的蜡丸。
  兀术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围攻大名府,另一路,渡过黄河,再次围攻开封。
  然而如今的汴京城,已经不似三年前了,城墙修得坚固,粮草准备充足,李纲自我走后,更是积极备战,看来,兀术想趁着皇帝生死未卜,拿下开封的计划,是要彻底落空了。
  非但如此,还有更糟糕的,在等着这个一心求战,孤军深入的五万女真大军。

105 表白[VIP]
  炎兴二年冬十月二十三日,河北真定府大雪,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宋军头疼,金兵猖狂的日子。
  然而这一年,却颠倒了过来,变成金兵头疼,宋军猖狂了。
  金庭得到错误消息,认为大宋皇帝赵桓,骁将岳飞齐齐毙命,国中未立太子,群龙无首,遂派兀术领兵五万,再次南下,绕过久攻不下的真定,连破河北五城,到了黄河北岸。
  这一年的天气不算太冷,黄河也并未如靖康元年那般结冰。
  兀术派精兵前往,游骑渡河,随即,大军围攻汴京。
  然而让兀术和金国皇帝吴乞买都未曾意料到的是,这一年的汴京,没了皇帝,居然比靖康元年还要难以攻破。
  派人劝降的使者,被直接斩杀,轻骑在城外,也遭到各地的埋伏,汴京城池,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固,东京留守李纲,深得军民所望,上下一心,围攻一个月不能下,兀术心头焦躁之时,从后方传来了可怕的消息。
  原本驻守在河东路的韩世忠所部,不知何时起兵北上,短短十天功夫,已经将原本属于辽军,后来归金兵所治的燕京城围的水泄不通,更在十月二十六日之时,有数百名士兵登上了燕京城的城楼,差点打开燕京城的南门。
  非但如此,韩世忠所部并未停留在燕京,留下部分军马继续攻城后,亦效仿兀术,带着大军继续深入,夺了燕京以北的昌平,义顺,怀来等地,势不可挡。
  金庭急下令,命围攻汴京不下的兀术撤军,率大军急救燕京。
  另据金庭线报,宋朝皇帝,仍在河北真定,金兵转危为安,扭转战局之机,便在击破真定,捉到宋朝皇帝赵桓!
  我走出庭外,大雪盖地,北风呼号之下,觉得更冷了些,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对一旁的岳飞笑道:"兀术已经从汴京退兵,不日便到相州地界,你是准备在相州伏击,还是在真定?"
  岳飞得伤看起来已经全然好了,神采奕奕,一双眼睛锐利中,又带着些许温润。
  听见我问,便躬身答道:"从相州到此,也不过两三日路程,兀术自称熟悉中原风物地理,其实也不过如此。臣早已安排好一切,即日便出发,大军疾驰一日,便可到达邢州,修整一日,正好遇上兀术疲惫不堪的五万人马,以逸待劳,给他个迎头痛击,让他回不了老家!"
  我点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朕便在此处,等你的好消息了!"
  岳飞大笑了两声,兴致高涨,朝我抱拳道:"等破了兀术,金兵定然不敢再轻易南侵,陛下到时候想去何处,便可去何处!"
  我微微一笑,歪着头看他。
  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觉得,此刻他神采飞扬,自信骄傲的样子最好看。
  他笑道:"陛下又不是没见过臣,老盯着看做什么?"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认真的说道:"等你得胜,我一定要去你老家看看,数次路过,都因有事,未能如愿以偿。"
  掌心粗糙,有着厚厚的茧,更万分温暖,同当日冰冷的掌心全然不同。
  他不露声色的将我的手甩开,看着远处银白一片的屋宇,过了一会,道:"陛下想去,自行去了便是,同臣说做什么?"
  我笑了笑,靠的他近了些,在他耳旁悄声道:"那可不一样,我若不先同你说好,万一到时候去你家,被你丢出来了怎么办?"
  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微红。
  被他取笑过,此刻轮到了我,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鹏举,你想什么呢?怎么弄得脸红成这个样子?"
  岳飞回过头来,对我怒目相视,恼恨之下,也有些口不择言,恨声道:"陛下少胡说八道!"
  我扬了扬眉,长长的哦了一声,眼珠转了转,随即笑道:"你都几个孩子的爹了,就算是想到什么,也不用窘成这幅模样吧?"
  岳飞脸上略见愠色,随即哈哈一笑,对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给我留丝毫脸面:"也不知谁比谁更窘迫,那天早晨,臣装睡,装的可是真辛苦!"
  被他提起这事,我咬了牙,恨不得将他咬下一块肉来,讷讷的转过头去,不悦道:"说我做什么,我就不相信,你没有过那种时候!"
  他终于不再言语,我甩袖而去,走出两步,到了院门口的时候,听见他在后面说道:"陛下,臣此去,恐怕会有谣言流传,陛下切不可再轻易出城,以免被金兵捉到,功亏一篑!"
  我低低的嗯了一声,也未回头,只看着院外,满目琼枝,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放心!朕信得过你,不论那谣言,是说你叛变,还是说你遭遇不幸,朕都只当它是放屁,不去理会,只等你的战报!"
  岳飞即日起发,他走的时候,我也未曾去送他,而是随着陈规一道,视察了北面的城门防御,下得城楼,岳飞所带的轻骑步甲,早已出城,没了踪影。
  四日后,接到了岳飞送来的战报,已遇上兀术所部,交战一日夜,疲惫且士气低落的兀术,果然顶不住岳飞所部的进攻,折损了一名万夫长,带兵往东逃窜。
  几乎是同一时间,接到山东一路的张宪战报,兀术所部,在沧州亦吃了败仗,又朝西北奔逃。
  第二日,又有捷报传来,却是早已等候在河间的岳云和丽琼,率领八百精骑,又同兀术交战,斩杀金兵金吾大将军。
  兀术无处可去,折而往南,路过真定也不敢入,直朝西南向的太行山奔去。
  河北平原,一望无际,骑兵来去迅猛,兀术逃的快,岳飞追的更快,待到兀术尚未到太行,只到洛州时,又遇伏击,被早已在鸡鸣镇等待的王贵迎头痛击,仅以身免。
  韩世忠所部的北进之路,却不如河北乐观。
  燕京往北,已经数百年不是大宋领地,人情,地理都不熟,而且越往北,越冷,战事多有失利,遭遇了金国大将粘罕,损失有些惨重,只得往南撤。
  好在我呆在真定,各处的消息掌握的及时,当即便下令,让他退回冀州,只攻燕京。
  战事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河北,关陕两路的捷报,如同雪片般的飞来,金兵节节败退,去年杜充兵变时丢失的城镇,又竭尽收复。
  到得十二月初,大雪铺天盖地之时,便又收到了岳飞的书信。
  告诉我兀术残部,看样子是想强行突破包围,从真定借道,返回北方。
  让陈规派出城中兵马,无论如何,要阻截住兀术一日。
  城中兵马,唯有护卫我的,归刘光世统领的殿前诸班直一万人。
  我答应过岳飞,不出城冒险,陈规是文官,自然也无法冲锋陷阵,看来,阻截兀术的任务,就只能留给刘光世了!
  当刘光世得知,我派了他这么个苦差事时,他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至极。
  想反对,可在我寒着脸逼视下,也不敢说,只挂着一张苦瓜脸,十二万分不情愿的样子。
  我就奇了怪了,若说他打仗水平真的很烂,这么愁眉苦脸的,倒也情有可原,问题是这家伙的水平我见过,虽说不上一流,可二流还是能靠边,更何况兀术先如今被追得如同丧家之犬,紧随着他作战的一万女真军,也是士气低落,这眼看着是现成的便宜,让给他拣,他居然还不乐意。
  皱了皱眉,将最后一道写给韩世忠的手诏写完,问刘光世道:"光世,这可是现成的便宜,朕的殿前诸班直,也并非不堪一击,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刘光世揉了揉鼻子,嘟囔道:"陛下,沙场无情,刀枪无眼啊!臣从军多年,未曾有伤,全仗上天庇佑,运气不错!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要是万一那支箭不长眼睛,正中心窝,臣可就再也没机会侍奉陛下左右,保卫陛下安危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便哼了一声,站起身,上下扫了他两眼,不悦道:"正中心窝?你胸前戴的,不是朕赐给你的护心镜么?就算是正中心窝它也射不进去!"
  见刘光世张口还想说话,我正色道:"你少在这里磨叽,你的副将王德,已经到朕的面前主动请缨,要求出城迎击金兵,你这个做人上司的,不会希望看到某一天,王德后来居上,爬到你头上去吧?"
  刘光世愁眉苦脸,手中的鹅毛扇子不停的扇来扇去,看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自己是主帅,要老成持重,后方观战,自己手下的人立功,自己欣喜还来不及,决不嫉妒诸如此类……
  我走到他身旁,略略提高了点声音,道:"光世,你若出城迎敌,拖住兀术一日,等赢了,你看上谁家的女子,朕就帮你去跟她说!"
  刘光世微微一愣,抽了抽鼻子,喏喏的道:"陛下,臣现在,喜欢男人了……"
  我恨不得踹他两脚,伸出手,揪住他的领子,怒道:"男人就男人!刘公子,刘将军,刘大帅,你能不能,有点当将军的样子?每次让你自己的下属去拼命,自己吃喝玩乐,也不担心属下心生怨恨!"
  刘光世啊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过了一会,道:"不会啊,他们,都挺喜欢我的……"
  我被他气的七窍生烟,唰的一声拔出剑,厉声道:"刘光世,你给朕听明白,想清楚了,要么领兵出城作战,要么,朕现在给你扣上了违诏不出的罪名,当即砍了!"
  刘光世慌忙跪下,磕头称是,我哼了一声,这家伙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跨出门去,走到门坎处,回过头来,对刘光世道:"还有,别再提你那个副将王德,朕看他的水平很是有限,一点都不知变通,你必须亲自带兵,要是放跑一个金兵,朕就把你交给张相公处置!"
  提到张浚,刘光世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在大名府被张浚逼迫的情形,或许又想到了曲端之死,连连磕头,答道:"陛下,有话好说,臣带兵出去,不放跑一个金兵就是!决……决不放跑半个!"
  下午时分,果然如岳飞所说,兀术所带的金兵,踏着冰雪,直奔真定而来。
  刘光世带着一万殿前侍卫,分兵把守各处要道,他自己,亲自带兵,在真定府南门之外等候。
  他说的是要亲自阻截兀术,其实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他大概是觉得此处离城近,逃回城中也方便容易一些。
  站在城楼上,亲自督战。
  两厢交战,我亲自在城楼上看着,陈规指挥,箭弩,弓氏齐发,外带还有不少炮石,火球。
  兀术根本没敢逼近,连刘光世的毛都没摸到一个,就掉转马头狂奔了。
  我在城楼上看见刘光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取出他的佩剑,很帅的摆了个pose,然后终于终于,我第一次看见他一马当先冲在队伍前头,奔了出去。
  刘光世这么个一反常态,惊天动地的举动,把他手下的人都惊呆了,各个如同打了鸡血般兴奋,紧紧的跟在刘光世身后,朝兀术追去。
  刘光世去的很快,我只远远的看见他很潇洒的张开了那张平时只用来做装饰用的弓,一箭射出,射落了兀术身边的一名金兵。
  众人大声叫好,更是奋勇无比,眼看着兀术渐渐的去的远了,我有些担心,刘光世离了我的视线,还会不会如此英勇。
  然而我的担心却是多余的。
  不过多是,便看见兀术,又再次奔了回来。
  雪开始飘落,不过多时,地上便被盖成了一片。
  陈规气定神闲,搬了椅子来,给我一个,他自己一个,我同他一起坐下,城楼观战。
  然而只看得两眼,我便唰的一声站了起来,紧追在兀术身后的,不是刘光世的部队,而是打着岳字旗的岳家军!
  远远望去,坐在阵中黄旗之下,身穿铁甲,披着猩红战袍的那人,不是岳飞是谁?
  只看见岳飞所部的轻骑尽出,只片刻功夫,就将兀术围住。
  到了此刻,方才看清,兀术的辫子,也不知被谁削去一半,散了开来,手持大刀,兀自打落射到自己面前的箭矢。而他周围所部,却是重装铁甲,一反往日金兵轻骑来往迅猛之势,反而围布成阵,铁甲甚厚,箭矢根本无法射穿。
  尚未等我回过神来,便又有一对重甲步兵疾驰而至,手持扎麻刀,冲入金兵阵中,面对金兵的骑军,毫无惧色,手起刀落,没有铁甲保护的马蹄被生生的砍了下来。
  大战从正午到黄昏,雪也越下越大,血溶了雪,又瞬间再次被盖上。
  到得最后,竟结成了冰。
  兀术所部,面对岳飞的轻骑和重装步兵,处处受制,趁着暮色,看着他的脸,都万分狰狞。
  不知不觉间,兀术竟被岳飞逼得离城墙较近了。
  我会心的笑了,对一旁的侍卫道:"取弓箭来!"
  拉弓,张满,瞄准,然后一箭射出,正中兀术后心。
  那日,被他追的狼狈逃窜,甚至几乎毙命,听得金兵大喊,宋朝皇帝中箭了,宋朝皇帝中箭了。
  今日,也该轮到大宋军士齐声高呼,兀术中箭了,兀术中箭了!
  兀术脸色发青,抬头朝我这边望来,面露憎恨。
  随即掉转马头,朝着东面冲去。
  他手持长刀,见人就砍,当真是杀出一条血路。
  身边亦带着数十人死命相随。
  刚冲出岳飞所部的包围圈,却不料竟然看见天空礼花绽放,犹如平地惊雷。
  紫色的烟花,陪着簌簌下落的雪,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让我不由得想到了那年金兵围城,那日,也是这般的烟花夺目。
  烟花之下的刘光世引着大军,笑嘻嘻的出现在兀术的去路上。
  兀术回头,是岳飞所部,前面,是刘光世所部。
  比我当日,更加去无可去!
  横刀立马,随即斩杀一名冲到他面前的宋军,却不料脚下的地,早已被鲜血浸湿,又被冻住,结成了冰。
  马蹄一滑,兀术跌下马来,数十柄长枪,架到了他的脖颈上。
  更有一支乌黑的铁枪,直逼他胸前,铁枪的主人,却是岳飞。
  兀术,终于在真定城下,折损数万人马,被当即活捉。
  陈规大开城门,宋军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兀术拖入城中,五万大军,歼灭的歼灭,投降的投降,奔逃的奔逃,当真再无一人抵抗。
  将兀术丢进府衙大牢,河北,从此才转危为安。
  府中设宴,我坐在主位上,陈规坐在下手,刘光世和岳飞,随意而坐。
  举起酒杯,首先递到陈规面前,对他笑道:"陈知府真乃不世之才,留在真定,实在是委屈了,随朕回京吧?"
  陈规愣了片刻,然后摇头道:"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若让臣选,臣宁愿将来,能够留在燕京守卫!"
  我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好!今日大捷,捉了兀术,吴乞买元气大伤,定然不愿再战!燕京到手,易如反掌!得了燕京,朕就命你为留守!"
  陈规行礼谢恩。
  第二杯酒,自然是给今日表现异常英勇的刘光世了。
  对刘光世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刘光世却异常圆滑,对我笑道:"陛下,天下既已无事,臣恳请陛下赏个只拿钱,不干活的闲职。成日这么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好过啊~!"
  我扬了扬眉,朝他笑道:"闲职?朕可做不了主,你得去找李纲李相公,看他答应不答应!"
  刘光世长叹一声,将酒一杯干了,做忧郁状。
  不去理他,最后一杯酒,送到岳飞面前,感慨良多。
  他终于,如愿以偿的,破了兀术大军,活捉兀术,得偿所愿了。当年,他说五年驱除金兵,然而现在,却只用了三年。
  再也不会有十年之功,毁于一旦了罢?
  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含笑看着他。
  他却站起身,行礼,然后道:"陛下恕罪,臣早已戒酒!"
  我听得这句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听他继续说道:"何况兀术刚刚捉到,河北战事虽定,可韩世忠所部却多有迂回,且兀术尚有不少死士,说不定会混入城中半夜劫狱,若是都醉了,谁来看守?"
  我低了头,没再说话,过了片刻,抬起头来,笑了笑,道:"鹏举所言不错,思虑周全,朕不及也!这一杯,你既不饮,朕替你饮了!"
  说毕,仰头一干而尽。
  既然捉了兀术,自然不宜在此久留,战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些毛毛雨,我也没必要再在真定呆下去了,明日就着大军启发,压着兀术,前去大名府张浚处。
  酒宴撤下,刘光世嘟嘟囔囔着醉了醉了,被他的部下扶着,摇摇晃晃的倒到了自己房中。
  陈规亦要去巡防边务,我留在岳飞身边,一同出了大厅。
  夜中还是在下雪,不过不大,披着斗篷,与他并肩而行。
  再走两步,便到了要分手之处,他会折而往东,回到自己营中,我亦会折而往西,回到自己房中。
  我走的很慢,他亦走的不快,最后,停下。
  我伸出手,接了一片缓缓而落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成水滴,然后被掌心的热度蒸干。
  最后,忍不住问道:"我明天就走了,你没什么话想同我说么?"
  他回过头来,呆呆的看着我,然后将头扭向别处,许久没说话。
  直到我以为,他永远都不说话了的时候,他才躬身道:"臣愿见陛下中兴之功!"
  我不甘心,问道:"就这些?"
  他点了点头,掷地有声:"就这些!"
  心头五味翻涌,陈杂,最后,我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道:"也是,我还能指望你说出别的什么来?连我敬的酒,都不肯喝,生怕酒后又乱……"
  说道后来,我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这样,忒没意思。
  转过身去,才跨出半步,肩头就被一只手捉住。
  是他先动手的……
  猛然回身,将他紧紧的抱住,抱的我自己都有些难以呼吸。
  他的身子却挺得笔直,再无任何动作。
  风有些刺骨,雪渐渐的飘落,不大一会,便在他肩头,盖上了薄薄的一层白霜。
  他的声音,低低的在我耳边响起,略微带着些嘶哑:"陛下……你……你别这样……"
  我抬起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窒息,带着些愤恨,又有些绝望,咬牙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样?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见不到你,如同死了一般,见到你,又……又生不如死……"
  他没说话,我只看见,他的唇,似乎是微微朝前凑了凑,却又最终将头扭向一旁,淡淡的道:"陛下的心意,臣都明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只是陛下是君,我是臣……君臣父子,人之常伦。陛下拥有天下,何须一直惦记臣?将……将那日之事,忘了吧……"
  我缓缓的松开自己抱着他的手,绝望之感,从我心底冒出。
  最后,用着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鹏举,我只问一句话。从此之后,这种话,我再也不会再说……"
  他神情有些落寞,看着我,道:"陛下请讲!"
  我望着他的双眼,这双眼睛,曾经让我沉沦,又让我绝望。
  过了片刻,我低声道:"你一定要据实回答,不可,不可欺瞒于我!"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决不骗你!"
  我咬了唇,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问道:"那天,你酒醉,也……也就不说了。我只想问你,在那之前,或者在那之后,你有没有,有没有想过我?"
  他呆住了,没说话,雪已经将他的眉都盖住,睫毛上,亦沾的有雪片。
  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低声道:"如果不想说,就算了。只是如果你说的话,不要说假话!"
  他在我身后没吱声,知道无果,我抬脚,朝自己该去的地方走去。
  到了拐角之处,却听见他的声音,稳稳的传来,只答了一个字:"有!"
  停住脚步,不敢转身,只看着远处,苍茫一片,夜色下,白色的雪,显得有点紫红。
  最后自嘲的笑了一笑,我怎么会打他的主意?怎么会……
  却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疾驰而至,站在我背后停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大声说道:"有,我有想过你,不会比你少!你数次舍命救我,一直以来,悉心照料,我若再欺瞒你,也非大丈夫所为!只是,想归想,做归做。那晚,我已经错过一回,不可再……"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我封住了唇。
  将他后面的话,都咽到了肚中。

化育一人心(上)[VIP]

  化育一人心(上)

  他在拼命抵抗吧?我不知。
  他在将我推开吧?我亦不知。
  我只知道,我发了狠的抱着他,吻着他,任他怎么拉,怎么推,怎么逃避,都不放手。
  我只知道,我不能放手,若是现在,放了手,那我将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也不会再有勇气,迈出那一步,我将会永远的,再也无法靠近他了!
  最后,我的肩膀,被他掰的生疼,我敢确定,上面必然留下青色的指印。
  不管不顾,用尽我最大的力气,将他死死的扯住,用着我可能做到的,最最温柔的方式,吻他。
  他僵硬的,抗拒的身子,一点点的变软,原先推开我的手,慢慢的失去了力道,最终,他颤抖的微微张开紧咬的齿,我的舌,不失时机的探了进去。
  听得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犹如柔美的音符,缓缓流动。
  他终于,将我抱在怀中,抵在墙上,带着些许疯狂的意味,任意肆虐。
  良久,他才放开我,愣愣的看着我,又伸出手,捧住我的脸,轻轻的发出了一声犹如梦游般的叹息。
  我深深的看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对他轻轻的说道:"我爱你!"
  他没有说话,也没回答,依旧愣愣的看着我,仿佛数百年都没有见过一般。
  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陛下,臣送你回去吧!"
  我同他并肩而行,一直没有说话。
  偷偷去瞧他的神色,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悲喜。
  最终,到了内院,院内院外,都有侍卫。
  心中一横,下达命令的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朕同岳飞有要事相商,你们都下去吧!"
  侍卫行了礼后,退下。
  一旁的他,却并未出声阻止。
  抬脚跨进院内,他也跟在一旁,并未告辞。
  最后,我伸手,推开自己的房门。
  房中红烛摇曳,光影妩媚。
  强忍着加速的心跳,回头对站在门口的他笑道:"鹏举不进来坐坐么?"
  他躬身,礼数周到,对答得体:"城中新定,捉到的金兵俘虏都要处理,且真定府牢守卫并不严密,恐兀术跑了,臣要巡军,查看牢房,就不坐了!"
  我依旧微笑:"那你去吧,明日朕要赶路,睡的早,就不陪你一道了!"
  他转身,风雪再次盖下来,地上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的远去,心,也一点一点的变凉。
  直看到他快要到院门口时,他猛然止住脚步,回过头来,对我说道:"风雪甚大,不知能否借陛下的斗笠一用?"
  我取出斗笠,冲入雪中,将落在他肩头的雪用手扫落,展开大氅,披在他肩上。
  他微微低下头,我又伸出手,将落在他头顶的雪花拂去,将斗笠戴在他的头上,认真的在他的下巴处,将帽绳系好。
  看着他的眼,对他路出一个笑容,凝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
  第二日天晴,我尚未启程,便听见陈规来报,说是昨夜,果然有人企图劫狱,救走兀术。幸得守卫森严,岳飞亲自出手,将劫狱之人,也一并捉了。
  我抬眼看岳飞,他却并未看我,只看向一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御前诸班直早已等候在北门,刘光世亦策马,站在队伍前头。
  他身后,是绑的结结实实,口中塞了麻核的兀术,被御前高手看押。
  兀术面露凶色,一双眼睛直盯着我,似乎想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终于,有一天,他也落在了我的手中!
  微微一笑,对左右吩咐道:"将他的眼睛,用黑布蒙好!不可让他认清行军道路!"
  大军不再赶路,走的并不快,到了中午时分,却看见有一骑追上前来,并递上一封书信。
  有些奇怪,拆开信,并未写称呼,更未署名,只没头没脑的写了一句:斗笠我带回来还给你。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说,他下次回来,会主动来找我;还是说,他不想有我的东西,所以还给我划清界限?
  这句话,在我心中,思来想去掂量多时,仍然想不明白。
  三日后,到达大名府,张浚早已带着众位官员在城外迎接,当那些官员,看见被困得结结实实,从麻袋中揪出的金兀术时,各人的脸上,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激动。
  更有些在靖康年间家属被金兵杀害的官员,嘴唇哆嗦,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我笑得很发自内心,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的拿马鞭指着兀术,扬眉道:"兀术,你想不到,自己竟有今天吧?"
  兀术面露愤恨,却苦于嘴里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只得呜呜的干嚎了两声。
  面色再凶悍,还不是我手中待宰的羔羊?
  心情大好,今日的张浚看起来也愈发的风姿飒爽,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对他笑道:"德远,此次大捷,你功不可没,朕要好好的封赏!"
  张浚脸上满是春风得意之色,说出的话,内容虽然是什么陛下仁德,臣不敢居功之类的谦逊之言,可语气,语调,却是意气风发,自我赞赏之意。
  将兀术丢到大名府的牢房,派人严加看管,在大名府稍作休整。
  上午召见完行在的官员,下午时分便在翻看各处的折子。
  费神的事情并不多,李纲将京城也整的井井有条,心情大好。
  批折子的时候,我又开始思索岳飞的那句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最终,还是忍不住提笔,给他写了封信。
  是公文,可能会被别人看到,前面是些君臣间,最正常不过的客套话,末尾却加了一句:"侯措置就绪,卿可将军中大事,交付他人,轻骑一来相见也。"
  提笔写完这句话,正好听见通传,说是张浚来见。
  放下笔,墨迹尚未干,便将书信摊在桌上,对进来的张浚笑道:"德远前来做什么?"
  张浚朝左右看了看,我会意,让太监宫女全部出去,示意张浚可以讲了。
  张浚却并未就此开口,反倒是沉吟了片刻,然后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兀术?"
  我也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他,要不先凌迟再砍头,还是先砍头再凌迟?
  摇了摇头,还是等回了汴京,众人商议过后再说吧。
  不过看张浚的样子,似乎来找我,不是说这个的。
  果然,他的下一句话,就是顺着兀术,提到了我在真定,差点被兀术干掉的事情。
  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对我的做法,多有微词。
  说了两句,什么陛下的安危就是国家社稷诸如此类,我只得路出谦逊的样子,表示对他的谏言虚心接受。
  在大名府呆了十来天,河北境内已经全部安定下来,岳飞所部和韩世忠合军一处,由岳飞指挥,数易其主的燕京城,终于在被围四个月后,开城投降。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拿着岳飞送来的战报,掩盖不住心中的兴奋,一字一句的在朝堂上读着。
  看朝中众人的表情,全都愣住,一时半刻没人反应过来,大庆典足足安静了三秒钟,静的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三秒钟过后,众人如梦初醒,顾不得礼仪,欢呼声在大殿上响起,冲破殿宇,直抵苍穹。
  高祖赵光义,两次北伐,想要夺回燕云,最终无功而返。
  徽宗与金人海上之盟,拿钱买燕云六州,约定共同灭辽,却引来金兵叛盟,几乎亡国。
  虽然尚未得幽云全境,却拿下了最具战略意义的燕京,也就是数千年后的首都——北京城。
  得到岳飞的战报半个月后,收到了金国皇帝吴乞买的国书,用词颇为恭敬,靖康那一年的嚣张气焰已经全然不见了。只说愿意遵守当年的海上之盟,将燕京等六州划归大宋,请求将兀术放回,两国永止干戈!
  宰执外带户部尚书赵鼎,都堂议事,都认为应趁士气高涨,趁机攻占幽云全境,将金兵赶到长城以北。
  仅有两个人反对用兵。
  一个是赵鼎,我很能理解他的想法,用兵就意味着花钱。这几年,税收又加了不少,财政赤字却是蹭蹭蹭的往上爬,外交手段解决,比战争要便宜不少。
  另一个却让我颇为意外,竟是一直主战的张浚。
  当他说出,应见好就收,北地用兵,非我军所长,恐怕有失的话时,我有些不悦。
  连秦桧都赞成继续出兵,他张浚竟然说要和议?
  哼了一声,扬眉看着张浚,带着些挑衅的意味,笑道:"张相公若能同金兵和议,让其以长城为界,长城归我大宋,以北归金兵,议和又有何不可?"
  这种条件,金兵显然很难答应,已经开春,天气渐渐回暖,正是有利于我军作战。
  给岳飞写了不少信,让他前线的事情,自己看着办,我不从中节制。
  春二月,战事有些胶隔,果然,如张浚所说,再往北,数百年不属大宋,地理不熟,有些困难。
  春三月,阵亡记录比之前的要多,然而战况,却比之前的要差不少。
  就连一向百战百胜的岳飞,在拿下大同之后,攻打奉圣州时,竟也吃了败仗。
  然而据探报,金国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主战派的粘罕本就受到金国皇帝吴乞买的猜忌,加上另一坚决要战的兀术在我手中,日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主战派在金庭渐渐失势。而一向主和的完颜昌,却取得了吴乞买的信任,再次送来国书。
  愿依照我所提要求,长城以北归金人,长城以南归宋。
  这次,连放还兀术都没提了,只要求每年五十万缗岁币。
  五十万缗。
  岳飞所部,半个月的军费。
  只是明明打赢了,却还要给别人钱,让我很不爽!
  连李纲都开始同意此和议。
  四月,军费,赏赐再次发下去,武器又重新制造,攻城器具也做了不少。
  吴乞买再上国书,言辞与前一封不同,些须激烈。
  若大宋皇帝执意用兵,我大金就是拼死,也决不再后退半步。
  两国交好,边贸互开,互通有无,何乐而不为?
  岁币降到了三十万缗,当年澶渊之盟的价格。
  依旧不悦,他战败国,凭什么找我要钱?依照国际惯例,应该是战败国割地赔款吧?
  赵鼎和张浚联合上书,最后赵鼎还特意留下,劝说。若开放边境贸易,金人的东珠,海东青,人参,马匹,大宋的茶叶,只赚不赔的买卖。给出去的岁币,转眼就能赚回来,还有多的。
  冷笑一声,有岳飞在,还怕不能把金兵赶回去?
  更何况,金兵南侵,多有屠杀,扰得中原板荡,四处祸起,仇尚未雪,我还想打到金兵的老巢,给他们也尝尝亡国灭种的滋味呢!
  十日后,再次接到金国求和书,愿两国修好,不敢再要岁币,只求用长城以南之地,换回四太子兀术。
  这次,所有的朝臣都一边倒了。
  我也有些动摇。金兀术在我这里,吃的还多,养着他有些浪费粮食。
  用他一条命,换来万里长城,似乎比较划算。
  只是,当日我被他羞辱,想这么容易的回去,却没那么简单!
  当日,我一身明黄的龙袍,腰悬碧玉,到了刑部大牢之中,亲自去看兀术。
  他身上的囚服尚且干净,只是头发许久没踢过,额头前的短,脑袋后原本留辫子的长,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笑嘻嘻的坐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椅子上,理了理袍子,对他笑道:"兀术,朕已经答应了金国皇帝的和议,过不多日,你就能回去了!"
  兀术原本有些暗淡的眼,此刻猛然一亮,然后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
  我等他笑的停下来,然后才淡淡的道:"你回去是能回去,不过当日之事,朕可从未忘记过!那日在真定,当着众将士之面,你出言不逊,今日,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兀术原本还隐隐有些高兴的脸,路出惶恐之色,呵,他定然是想到那方面去了。
  只是,他这副模样,我看是不会有人对他有兴趣的!
  站起来,转过身,淡淡的道:"将他背上,射上十六箭!若是死了,就丢到城外去喂狼,若是没死,就等岳飞回来后,将他带走,交给吴乞买!"
  兀术喉中喝喝作响,似乎是想要冲上来,将我撕碎一般,他当然冲不出来,他身上,带着纯钢打造的镣铐。只听得哗啦啦的声音作响。
  我看也不看他,径直朝外走去,走到转角处,却听见兀术的笑声传来,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话语:"我明白了……哈哈……好笑,真好笑……皇帝,你哪里是在……嫉恨我骂你……哈哈,哈哈……你居然为了给他出气……拿两国和议如同儿戏……哈哈,人人称赞的圣明天子?哈哈……好笑,真好笑……"
  宋金两国和议最终签订。是张浚亲自前去,金兵撤回长城以北,宋不日,就将兀术送到。
  等到岳飞回来,已经是五月天热的时节了。
  得了长城,又签订和议,两国修好,举国欢庆。
  各处都下了诏书,燕京应了陈规所请,任命他为知府,其它各处,各留王贵,张宪,牛皋,丽琼等人把守,韩世忠和张浚先回来,听得说岳飞三日后亦会到,心中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紫寰殿早已收拾齐备,打扫干净。酒水饮食,一应俱全,只待岳飞回来,便在这大殿,群臣宴饮,普天同庆,以庆重得幽云之功!
  当然,在紫寰殿准备的同时,另一处也准备了准备。
  红绡帐中,描金的大床。以及,床头盒子中的玫瑰膏。
  岳飞回来那天,我早早的,就率着百官,出城迎接。
  从早至午,从午直晚,还未见到人影。
  命众人先去紫寰殿,自己和韩世忠,张浚,李纲,秦桧等人,站在城楼上慢慢等。
  圆月正当空,如同银盘。
  城外白色的玉兰花开得一朵一朵,随着风,远远的送来清香。
  还是未看见大军行动的痕迹,有些奇怪,问一旁的韩世忠道:"岳飞是带着大军今日回来么?"
  韩世忠拿手揉了揉下巴,粗声道:"是啊,臣走的那天,他是这样说的!可能行军走的慢,耽误些时间,也是常有……"
  韩世忠话音尚未落下,就看见远远的,一骑飞驰而来。
  盔甲在月色下泛出点点银光,红色的战袍随风扬起,座下枣色骏马,扬起四蹄,又落下。
  他手中拿的,依旧是那柄枪身发乌的铁枪,然而枪头,却随着马蹄的起落,一上一下,微微轻颤,反射出一地的银辉。
  尚有两片白色的玉兰花瓣落下,在马前蹄后,引得两只蝴蝶翩翩追赶。
  此情此景,只觉得似是要痴了,直到张浚在一旁咳了一声,对我说道:"陛下,岳帅回来了,你不下城去接?"
  我这才反应过来,撩起袍子,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城门口。
  他渐渐的离得近了,我的心,有些不受控制的越跳越快。
  直到他在我面前勒马,下马,行礼,看着我和周围数人,微微扬眉,奇道:"陛下在此作甚?"
  我尚未回答,便听张浚道:"陛下听说你要回来,一早就命百官在此守候迎接,从早到晚,直到此刻,却不想你只一人前来。"
  岳飞愣了愣,然后看着我,道:"陛下不是让臣一骑前来么?"
  我见张浚面有不悦之色,忙打圆场道:"啊!是,朕倒是忘了,不早了,众人都在紫寰殿等着,众卿也快些走吧!"
  张浚上下打量了岳飞一眼,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我也没仔细理会这么多,只同岳飞一道策马前行,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似乎有些不好,便又将韩世忠也喊上,三人一起策马而行。
  猛然回头时,却冷不防看见一向不合的秦桧居然和张浚靠的甚近,在说些什么。
  到得紫寰殿中,正是香气四溢之时。
  太监宫女络绎不绝,各色菜品轮流而上,大殿中央的歌舞生平,殿外烟花绽放。
  我坐在朝南的御座上,众人一道举杯,先敬了我一杯。
  心中高兴,一饮而尽,然后再斟满,向着岳飞,韩世忠两位北伐将军,敬上一杯。
  岳飞这次没说自己戒酒,一饮而尽。
  朝张浚,赵鼎,李纲,秦桧等人亦敬了一杯,守卫都城有功,击败金兵,将其赶到长城以北,各个功不可没!
  觥筹交错之间,丝竹管弦响起,众人都各自离位,相互敬酒。
  实在是,很长时间没有过如此激动人心而又扬眉吐气的酒宴了!
  看着满殿华光,我有些找不着北了。
  一瞬间,恍如身在梦中一般,却听张浚在我耳旁低声道:"陛下如此喜欢岳飞,可是因为,他打了胜仗的缘故?"
  我恍然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却觉得张浚的气息,都吐在了我的脸上:"那是为何?"
  我有些不悦,皱眉道:"那有什么奇怪的,都是朕的臣子,朕不是也挺喜欢你么?"
  最后那句话声音稍稍大了点,引得周围几名官员朝我看来。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浚,我这才发觉,张浚似乎离我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些。
  觉得有些不妥,朝岳飞看去,他也正朝我这边看来。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想必是听到我刚刚说的那句话了。
  刚想对他解释一两句,却没想到秦桧挡在了我的面前,举杯对着我。
  众人面前,他是相国,不能不给他面子,饮了一杯,等到秦桧向其它人敬酒,我再去看时,大殿中的岳飞,已经没了影子。
  心中有些慌,曲端调戏张浚,结果被张浚砍了的事情,虽然没人敢明着说,可暗地里人人都知,他不会误会我和张浚有什么吧?
  坐立不安,等了一会,却还是没有看见岳飞的影子。
  朝众人笑道:"朕有些不胜酒力,先走了,众卿随意!"
  说完这句话,又对李纲交代了两句,便匆匆的出了殿。
  黄公公和一行侍卫跟在身旁,我四处望去,哪里有岳飞的影子。在宫中转了整整一圈,还是没可看到他的影子。有些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他总不可能不辞而别的,一定还会再回去。
  想了想,转身回到殿中,岳飞果然坐在原处,酒宴到了尾声,许多人都散了,张浚也已经走了。
  众人见我回来,都有些诧异,我这有些出尔反尔的,似乎有违君王之道了。
  先去同秦桧和李纲等人说了两件无关紧要的公事,表示我这回来,是有原因的,这才假装顺道路过岳飞身旁,对他低声道:"你刚刚去哪里了?"
  他似乎面有不悦,一时半刻也未答我的话,只过了一会,才道:"殿中有些气闷,臣出去透了透气!"
  我也不知该如何答话,这里人多,不好同他讲,只低声道:"你跟我来!"
  说毕,便朝早已准备好的偏殿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转过两条画廊,偏殿处无人守卫,更不准随便进入。
  殿中一排红烛摇动,殿内红绡帐中,梦仙香正袅袅而来。
  殿中站定,转过身,看着他。
  他甲胄早已换掉,穿的是褐红色的便装,白色的中衣领子露在外面。
  我说不出话来,他亦没有说话。
  最后,我朝他笑道:"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在吃醋么?"
  他微微皱眉,并不做答。
  我上前一步,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将他捏紧的五指一根根的掰开,然后将我的掌,放入他的掌中。
  他将我的手甩开,转身欲离去。
  我在后面轻笑了两声,道:"你若再不理我,我可能真的会去找张浚!"
  他哼了一声,道:"刚刚你一走,他就走了,过了这半晌才回来,恐怕已经找过了吧?"
  说完,他抬起脚,尚未跨出半步,我便又笑道:"我听说,你同金兵交战,有一次,箭射到了你的马鞍,该不是,被吓得不行了吧?若是已经不行了,那我可……"
  他猛然转身,盯着我。
  眼中有着怒火。
  我不敢再说,看着他。
  过了片刻,我猛然笑了笑,将带的帽子取下,玉簪拔掉。
  一头青丝尽数披于肩头,缓缓的,将殿中的蜡烛,一根根的吹灭。
  他并未离去,路过他的身旁,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心,一向干燥温暖的手掌,此刻竟有汗珠浸出。
  向前一步,手搭上他的肩头,腿装作不经意的探出,碰到了某个硬物。
  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我刚刚,是出去找……"
  话尚未说完,便被他猛然伸出手,将我的腰搂住,唇亦压了上来,后面的一个你字,尚未出口,便被他吞入了腹中。
  他的手,有些急切的,隔着衣衫,弹入其内,呼吸之声,渐渐变成了喘气声。
  只听得哗啦一声,我特意新作的一套衣衫,被他撕烂了。
  被他丢到床上去的时候,我的手扭得有些生疼,面朝下,还未将身子翻过来,便被他压住。
  他什么话也没说,直截了当的,扯住我的腰带,拉下我的裤子。
  隔着底裤,他滚烫的那里,抵住我的下面。
  猛然想起那日夜中的疼痛来,在他身下挣扎了两下,有些心有余悸的,气喘不匀的断断续续道:"你……嗯……你别……别……唔……那样……"
  他的手,紧紧的锢着我的腰,火热的唇,贴着我的耳朵,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现在说这个,不觉得太晚了么?"
  他的手,已经探入,将我握住,手掌滚烫,而他自己,也已经抵住我。
  我气息难平,在他身下哀求道:"别……别像那天晚上……啊……疼……疼……"
  他似乎是带着些发泄,又有些愤恨,一手上下不停的弄着我的,一手捉着我的腰,自己却已进去了半寸,疼的我浑身直冒汗。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不知是汗还是泪,顺着下巴底下,落在大红的绣凤的床单上:"停……停……唔……停下……求你了……别……别这样……停……"
  他总算是停了下来,将我抱在怀中,我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他已经出来,却并未远离,还是低着我的门户,咬着我的肩膀,握着我的手,带着些报复的意味,有意的不缓不慢的弄着。
  他的声音中,依旧有着些许怒意:"你听谁说的,我不行了?"
  我只觉得在他手中,难以自控,说出的话,亦有些荡漾难当,声音带着喘息,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不是……我……我没……嗯唔……我……嗯……嗯……"
  一句话,根本难以说得完整,只是不停的断断续续,每当想说,便被他的手,恶意的打断,变成了淫-荡萎靡的呻吟之声。
  最后,只得放弃这徒劳的解释,拿手指着我藏着玫瑰膏的地方,只求他,别再像那晚那样,弄得十天半个月都隐隐作痛。
  化育一人心(下)

  他终于将我放开,站起身,带着些疑惑,拉开了床头的盒子。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盒药膏。
  他的眉微微的皱了皱,狐疑的看了我两眼。
  看来他也记得这个银盒子。那日,在他房中,就是因为这个盒子,被他痛揍了一顿。
  他的衣衫尚未全部褪去,前襟敞开,蜜色的肌肤若隐若现,脸上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虽然有些心虚,可我还是带着些挑衅的意味朝他低声笑道:"你该不会不知怎么用吧?"
  他的脸上,有些恼恨之色,随即泰然处之:"原来,我英明的陛下,整日就琢磨这个?"
  啊,不!我整天琢磨的事情多着呢,又是金兵又是粮草还有税收和外带搞定朝中那一帮大臣。
  只是尚未等我将这个误会澄净,他温润的唇,便阻止了我的解释。
  他的粗重的鼻息吐在我的脸上,手亦有些急不可待的将我身上剩余的衣物扯去。
  我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热切的回应着他。
  没有再说话,只听得空气中低低的喘息和间或的呻吟。
  轻轻的吻他的唇,他用布满水气的双眼看着我,里面流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的神色。
  吻着他的耳垂,脖子,在他耳边低低的问道:"你在害怕?"
  他犹豫片刻,然后点头。
  "怕什么?"带着些许魅惑的声音,不停的来回挑逗他,他却似乎有些不为所动,只呆呆的看着我,过了片刻,才低低的道:"怕在你面前,不能自持……"
  伸出手,将他落在我胸前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手指间,深深的吻着他,然后,用着叹息般的语调,看着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唇,轻声告诉他:"我也是……"
  他的手带着膏药伸进去的时候,有些笨拙,又有些急切,弄得我微微皱眉之余,有着些异样的,从未有过的感觉,似是在期盼着些什么,又有些胆颤。
  最后,有些无法控制的弓起了身子,发出了一些含混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意思的音节。
  当他自己进来的时候,在那一刹那,我的脑袋,空白。
  有些涨痛,也有些满足。
  睁大了眼睛看他,借着漏进来的月光,他的眼眸微闭,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的喉咙中,亦发出了一声我从未听到过的,压抑之极又带着两份满足的闷哼。
  开始时,他动的并不快,会低声的问我,疼不疼。
  然而渐渐的,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动作也越来越快。
  只听得见粘液混着肉体碰撞的声音,以及一声声带着些压抑的,哼声。
  分不清是我发出,还是他发出的。
  他紧紧地箍着我的腰,一次比一次深入,发了疯一般的冲撞。
  最后,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满足之极的低吼,终于停下,紧紧的抱着我,从未被他抱的如此紧过,仿佛想要将我揉进他身体里面一样。
  我轻轻的吻着他,他的眼中,带着些许迷蒙之色,深深的看着我。
  过了半晌,才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我想你……"
  我也很想他,此时此刻,前所未有的,渴望他。
  略略有些迟疑的将他抱着我的手拉开,最后心中一横,将他的手放在我那里。
  我还立着,有些不敢去看他,却又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我,然后温柔的揉搓着,挑弄着。
  温润的唇,缓缓的落下,在我的眼眉,脸颊,唇角。
  尚未退出的他,再次勃发,我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变化。
  随着那里越来越大,他的气息,也越来越急。
  然而手上的动作,却还是一如的温柔。
  我微微张开唇,舌与他的纠缠在一起,最后,他有些不受控制的,在我的体内动了起来。
  他动的不快,能够感觉得到,他忍得很难受。
  我在他的手掌中,也忍得很难受。
  在他耳边,用着喃呢的声音,夹杂着呻吟和喘气,断断续续的道:"我……嗯……唔……我……想你……唔……"
  他的动作,猛然加快,手上也猛然加重。
  伴着一声声低低的嘶吼,将我和他自己,推上了顶峰。
  在那时,我的大脑,有着一瞬间的空白,眼前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一切接近空虚。
  然后慢慢的沉淀,慢慢的落下,他趴在我的身上,浑身是汗。
  我倒在他的怀中,和他的样子,也不相上下。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的互相看着,最后,他伸出手,轻轻的将我搂住,吻住我的眼角,柔声问道:"你哭了,是我把你弄疼了么?"
  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有着爱怜的神色,伸出双手,将我抱在怀中,略略有些歉然:"对不起,我……我太想你了……"
  我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不是那里,是心!"
  他紧紧的吻住我的唇,良久,放开,在我耳边亦郑重其事的答道:"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我听到这句话,欣喜若狂,猛然发难,将他压住,对他笑道:"这就太好了!你在上面了那么多次,终于轮到我了,不然,我会伤心的!"
  他咯咯的笑了,看着我,竟有些调皮的眨了眨眼,道:"陛下,你恐怕还没有那个本事!"
  在那一刻,他的唇泛着温润的光泽,说出的语调带着挑逗,脸部的线条,柔和美丽,竟有着两份妩媚。
  我的心快速的跳了两下,此刻的他,彻底的将我迷倒了,让我为之癫狂。
  急切的按住他,有些用力的捉住他的手臂,想要反客为主一次。
  他并未动,任由我捉着他,然而眼中,却滑过一丝狡黠的光。
  盖上锦被,就在我快要得手的那一刹那,却冷不防被他反制住,我从未知,他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轻而易举的就让我的全部努力付之东流。
  在他身下,带着些愤恨,嘟囔:"岳飞,我从来不知,你竟这么狡猾!"
  滚烫的气息,吐在我的耳边,他笑的很得意,故意狠狠的将我撞了两下,弄得数声呻吟,从我嘴边溢出。
  他含着我的耳垂,悄声道:"兵不厌诈,这可是那年你教的。陛下的教诲,从未敢忘……"
  含混的应了他一声,随着他折腾。
  最后,他终于累了,将我放开。
  我有些精疲力竭,在他身旁,看着他。
  清辉满地,我的发与他的交缠在一起,他的身上,有着我留下的,深浅不一的欢爱的痕迹。
  他的眼,正温柔无比的看着我,他的唇,亦在我的脸上,轻轻的落下。
  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轻轻的叹道:"我忽然明白了!"
  他在我耳边低声问道:"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为什么会有烽火诸侯博一笑,为什么会千里疾驰只为一筐荔枝,为什么会有倾尽天下……"
  我的话尚未说完,他脸上已经变了颜色,抱着我的手,也猛然松开。
  心中一惊,生怕他又拂袖而去,连忙将他抱得死死的,语无伦次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我是说……我爱你!"
  他微微皱眉,看着我,正色道:"不要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我用力的点头,举起一只手,赌咒发誓:"我再也不说了,绝对不说!"
  他叹了一口气,将我的手握在手中,缓缓的坐起,低声道:"想也不要想!"
  我爬起来,赤着脚站在青石板的地上,郑重其事的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好!我也不会再想!"
  他愣愣的看着我,过了一会,伸出手,将我从地上拉回,抱在怀中。
  怀抱温暖,宽阔,又结实,安全。
  我亦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道:"地上凉,别冻着了!"
  心中一阵暖流,抬起头,他正看着窗外。
  轻轻的吻他,手有些不老实的开始动了起来,他的那里,紧紧的贴着我的。
  明明已经数个来回,这个时候,我还是更够感觉到,自己和他一同,又起了变化。
  他收回落在外面的目光,对着我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拉开我的手,道:"别闹了,已经晚了,我要回去了!"
  心中一急,死死的拽住他,带着些祈求的语气,问道:"不能留一夜么?"
  他摇了摇头,道:"这次回来,尚未见过母亲,你恐怕已经等的急了!"
  我的手,有些百折不回的探到他的下面,挑逗着,在他耳旁轻轻吐气,故意用着些许荡漾的声音,笑道:"我已经同你说过,今晚有要事,你恐怕不回去了。"
  他不为所动,已经准备起身了。
  明明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硬,我继续撩拨,顺带对他扬眉轻笑:"我可是特意学了很多新花样,刚刚都没用上,你不想试试么?"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我的唇,不失时机的吻住他微微张开的想要说话的嘴,继续挑拨。
  他低低的哼了一声,面泛潮红,将我的手,有些艰难的从那处扯开,亦将我的唇,同他的分开,深深吸了口气,摇头笑道:"别白费力气了,我真的要回去!"
  不甘不愿的从他身上站起,我怎么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有些像深闺怨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随即笑了笑,道:"那好吧,我送你!"
  换好衣衫,梳好头发,将床单换掉,塞入柜子,这才同他一道,出了偏殿。
  依旧是一个人也没有,在回廊上走了两步,黄公公守在路口。
  他抬头看了岳飞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低头,跟在我身后。
  趁着岳飞不备,我小声对黄公公说道:"别跟着了,去在偏殿守着,不准让任何人进去,朕等会还要去的!"
  黄公公低声应了,倒退着回去。
  等到了先前举行宴会的紫寰殿的时候,众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宫女太监在打扫收拾。
  折而向西,走向侧门。
  却让我微微吃惊,侧门处尚有一名官员,穿着褐红色的官袍,站在那里。
  走进了,才看到居然是秦桧。
  有些诧异,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他家住在皇宫南面,跑西边侧门做什么?
  对他笑道:"秦相公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身旁的岳飞一眼,随即躬身答道:"臣宴会上多喝了几杯,宫中大,有些认不清路,走错了!"
  有旁人在,我有些不方便同岳飞一道出宫,只在侧门处止了脚步,看着岳飞的影子,消失在了街道尽头,这才扭过头,对秦桧笑道:"呵呵,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迷了路?朕送你到南门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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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桧一路上谈笑自若,我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些被单,床单,我是自己动手弄干净呢,还是让黄公公给我弄了?
  还是自己来好了,这种事情让别人干,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正想着,却听见秦桧稍稍提高了些,冷不丁的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朕在想,你的生辰似乎快到了,送些什么给你好!"
  秦桧微微笑了笑,道:"还有一个月呢,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已经到了南门处,今夜宫中酒宴,门关的晚,看着秦桧渐渐的走远,在月下,拖出长长的阴影。
  又在南门处站了一会,才慢慢的往回走,回到侧殿,黄公公果然守在殿门口,殿中的蜡烛,已经重新点亮,数百根齐亮,照的纤尘可见。
  拉开放着被单的柜门,里面空空如也,我下了一跳,回头看黄公公时,他有些惶恐的答道:"臣已经命人去浆洗了。"
  说毕,还抬眼看了看我,似乎生怕犯了错被我责罚一般。
  我哦了一声,也没多说,过了一会才道:"以后再有的话,还找同一人浆洗!"
  黄公公松了一口气,低眉顺眼的答道:"是!"
  今夜折腾了许多来回,的确累了,也懒得再回寝宫,仍旧躺在刚刚翻云覆雨过的床上,看着床顶的帐子,发了一会呆,这才慢慢的合上眼。
  初夏,一个人睡,有点凉。
  半夜醒来时,心中暗想,若是他能陪我,一同入睡,一同起来,该有多好。
  第二日是每隔十天的假日,不用上朝。
  百官都可歇息,唯独我却要在崇政殿继续批折子。
  提起笔写了两个字,便不由的想到,他此刻不知在家中会做些什么。
  那堆折子今天似乎也特别少,估计不用一个小时就能看完,天气明媚,想了想,命黄公公前去,诏岳飞进宫。
  只要一想到他,就觉得血气上涌,今天可是有很多很多时间,嘴角不绝往上扬了起来,再看看我自己这身装束,似乎就有些不妥了。
  转到寝宫,换了一身淡黄色的便服,回到殿中,刚提起笔写了两个字,便听见殿外通传,岳飞来了。
  心里一喜,笔下去的时候就有些发颤,抬起头,正看见他带着微笑,缓缓的朝我走来。
  行礼,问候,一切如常。
  很淡定,面无表情的命周围的太监宫女下去,往日和张浚,李纲,秦桧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也会遣散众人,所以,我这道命令下的很正常。
  等到最后一名宫女退去,大殿的门合上的那一刹那,我几乎是从御座上跳起来,扑到他怀中。
  他亦是一样,未等我开口说出半个字,便热切的封住我的唇。
  竟被他吻得有些脱力。等到他将我松开的时候,我的手,有些不受自己大脑控制的,滑进了他的衣衫。
  他的皮肤滚烫,天热,本来就穿的少,我的腿探出,很轻易的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他耳边,轻声笑道:"看来你很需要人帮忙?"
  他毫不客气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缓缓下滑,亦笑道:"你似乎也一样!"
  被他这样一说,那里还忍得住,手伸出,隔着衣衫,握住他。
  他低低的哼了一声,含混的道:"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笑了笑,朝他眨了眨眼,手上动了两动,低低笑道:"难道你不想?"
  他将我的手扯掉,脸上的红潮尚未退去,好看的眉却微微皱起:"陛下,别乱来,这是正殿!"
  我只得将他放开,转过身,将尚未批完的折子盖上,道:"好!那去寝宫!"
  才走出两步,就被他拉住,他有些不悦,看着案头的折子,道:"陛下的事情,似乎还没干完吧?"
  我有些垂头丧气,却无可奈何。
  做回御座,重新翻开折子,提起笔,又忍不住抬头道:"你可要等我!"
  他点了点头,坐到一旁的案边,整了整刚刚被我弄皱的袍子。
  打开殿门,让人端了茶水给他,只留下黄公公一人伺候在旁。
  写了两个字,猛然觉得他身上这套袍子有些眼生,便问道:"你这件衣服,朕好像从来没见过。"
  他微微笑了笑,道:"是家母做的。"
  我哦了一声,继续批折子,又写了两个字,抬头看他,他正在喝茶,似乎他头上的簪子,是我送的。
  等到第三次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叹道:"陛下,臣就坐在这里,又不会跑,你老看什么?"
  一旁的黄公公没憋住,笑了一声。
  我脸上有点挂不住,黄公公什么都知道,他默不作声就是,还笑什么笑?
  哼了一声,扭头对黄公公说道:"黄经国,去宝文阁,将《武经总要》拿来!"
  黄公公答应了一声,倒退着出去了。
  太阳洒进殿中,带着些初夏的香味,明媚又温暖。
  还是有些心神不定,他不让我看他,可是我看着折子,全都变成了他的模样。
  却听他低低的叹了口气,道:"陛下,你要还是这个样子,那我以后,可真的不敢再进宫了!"
  这句话略含威胁,我忙收敛了心神,看折子。
  看的特认真,特仔细,思想也特集中,效率也高。
  黄公公尚未回来,我就已经批完。
  舒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正含笑看着我,目光无限温柔。
  对他扬眉笑笑,问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得特别好看?"
  他刚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只是呛到了,猛地咳了两声,这才道:"只是觉得,你认真的样子,还不错。"
  隔了一会,他又道:"只是你看的这样快,也不知是不是都看明白了!"
  我扬了扬手中,最后批得一本赵鼎上的折子,笑道:"你要不要检查看看?"
  他一愣,然后忙摇头道:"不敢逾越,反正臣也上了折子,等发下来一看,就知道陛下是在敷衍,还是在认真看了!"
  正说话间,黄公公已经抱着《武经总要》来了,我接过书,走到岳飞身边,对他笑道:"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干活的!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脸微微红了红,然后点头道:"臣也是想着,陛下定然有要事,所以才来!"
  一面说,一面同他朝外走去,对他道:"这本书,你也看过吧,仁宗皇帝编写的,朕觉得有些地方过于死板,有些地方又有些不太适应形势。毕竟当时是同辽军作战,而现如今,辽变成了金。你常年同金兵交战,朕想让你将作战经验,武器制造以及阵法,布营,带兵等等诸如此类的重新编写一套,你看如何?"
  岳飞面有喜色,接过我手中的书,点头道:"如此甚好!臣当时看此书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太合用了,想过编写,只不过,一是战事紧急,并无时间;二来此书乃仁宗皇帝所编,臣来改动,亦不太好!现在陛下发话,臣也正好有时间……"
  我笑嘻嘻的看着他,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深褐色的袍子,陪着他微微扬起的唇,相得益彰,正是神采飞扬。
  对他笑道:"你写,我来帮你画图,如何?等到书成,我要重新给它换个名字,嗯,不如就叫《武穆……"
  后面的"遗书"二字,似乎不太妥帖,应该换个,正在琢磨用词,便听他问道:"武穆?是谁?"
  猛然醒悟,一时说漏了嘴,不过,记得太宗皇帝似乎有过遗命,谁能夺取燕云,便可封异姓王。如今他夺了燕云,封王也不为过。
  笑了笑,却听他说道:"不如就老老实实的叫《总要补拾》好了。"
  嗯,他高兴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点点头,看着他一路往宝文阁走去,似乎是现在就要准备动笔干活的样子,我吓了一跳,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天,有他陪在身旁,能够休息的日子,怎么能在气闷的藏书阁呆一整天?
  拦在他面前,正挡住他的去路,对他笑道:"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天,朕好容易得个空歇息歇息,去游湖吧?"
  他摇头,绕过我,继续走。
  我跟在他身旁,不停的提议:"那不如去大相国寺?"
  他似乎并不喜欢那里,我继续换地方:"东郊?听戏?要不骑马去城外打猎吧,也能练练骑射,你要是再一意孤行,我可生气了,把这书交给刘光世去编,他写的,一定比你写的精彩!"
  他止住脚步,回过身,想了想,点头道:"好!"
  策马出了南边的宣化门,护城河碧波荡漾,河道两旁的垂柳随风微荡,已经看不到半点金兵践踏的样子了。
  暖风徐徐而来,笔直的官道直通向南,官道两旁,有这些酒铺,旗帜在风中招展。
  放眼看去,皆是美景,空中两只大雁飞过,我扬起马鞭,对岳飞笑道:"看,多好!"
  他略略诧异的看着我,问道:"你喜欢?"
  那当然了,比翼双飞,谁不喜欢?
  却不想我尚未开口说明白,身旁的他就张弓搭箭,一箭射出,两只雁香消玉损。
  我瞠目结舌,却听他在一旁笑道:"不知陛下的箭法,能不能一箭双雕。"
  啊?我含混的应了一声,朝着他射落的雁策马奔去。
  却是落在一片林中的小溪旁,两只可怜的雁被射穿了眼睛,齐齐落下。
  他的兴致却似很高,下马,走到溪边,弯腰拾起他的猎物。
  我跟在身后,在他弯腰的那一瞬间,看着他的背影,我瞄了瞄周围。
  是一片人迹罕至之地,我在他背后,吞了吞口水,有些想他。
  一个横扫过去,在他背后猛然偷袭,他没防备,被我扫到在地,还未等他爬起,便趁势压上,在他耳旁笑道:"我的箭法其实也不错,当日兀术不是就被我射中了么?"
  他看着我,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我的腿,紧紧的压着他的腿,在他身上,对他笑道:"这次,似乎我的地形比较有利,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他的脸上,有着因刚刚运动过后冒出的汗,唇也格外的鲜红,阳光隔着树叶洒在他身上,斑斑点点的,别有味道。
  想也不想,脑中一热,便朝他吻去。
  他似乎想挣扎?我手上用力,将他按得更紧一些,撬开他的齿,探了进去。
  舌尖相触,他身上颤了一下,绷着的身子开始变软,而某处,开始变硬。
  有些急切的,扯开他的领子,谁知正在我心神俱荡,将手伸入他衣衫的时候,被他猛然抱住,翻了个身,把我压在身下。
  这次的姿势,似乎更加糟糕,我还是面朝下!
  挣扎了数下,自然是无果,他的手箍的紧紧的,根本不放松丝毫。
  在背后被他轻轻的咬着耳垂,我有些难以自抑的发出了哼声。
  却听他哈哈的笑了两声,在耳边对我笑道:"陛下,这次的教训,告诉你,无论何时都别放松警惕,不然,很可能临进门的时候,被人踹一脚!"
  我有些怨恨的嗯唔了一声,腰被他牢牢的捉住,后面,亦被他抵住。
  有些心慌,他不会是想要在这里干什么吧?
  然而他却只是静静的,紧紧的抱着我,什么都没做。
  过了一会,他放开我,道:"不早了,回去吧!"
  我很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才刚刚过了中午,还早得很。
  想也不想就点头,带着他打的两只雁,同他一路,策马狂奔,一口气到了宣化门。
  进了城,人多,便不能疾驰。
  骑马到了内城朱雀门,便下了马。
  朱雀门到宫门,并不远,可是这条路……却让我有些急不可耐。
  最后,终于到了宫城北面的街,走上两步,正好路过他家。
  我有些等不及入宫了,站在他家府门口,对他笑道:"我到你家坐坐如何?"
  他点头,答道:"好!"
  抬脚进去,迎面而来的,正是我送给他的管家。
  管家见了我,行了礼,然后又对岳飞说道:"岳帅,老夫人说,她想念孙孙,想带着小公子一块去河北看看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