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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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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清江曲》作者:俞洛 (1/2)

文案

乱世风云,金戈铁马,

苍汀白鹭,孤水寒鸦。

何处是国?何处是家?

满江红遍,大浪淘沙。

你在江湖上仗剑厮杀,

我在朝堂上和臣子对掐,

什么时候咱俩能远走天涯,

在天涯的月光下种菜种花


第一章 断袖之癖


  予宋国的顺承帝赵偕很喜欢热闹,大小节日,都要带着皇子公主、后妃大臣等热闹一番,制造出来一幅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假象来。

  这毛病传染给了赵樱,他也喜欢热闹,特别喜欢俊男美女挤在一起热闹,于是乎他在洛阳的王府中,天天很热闹。

  予宋的皇子满十四岁都有封地,却鲜有往封地去的,因父皇好热闹,就都挤在京城,只有赵樱一个人,十五岁那年在京城实在混不下去,被赵偕一巴掌扇到了洛阳。俗话说远香近臭,他离得远了,皇帝倒心疼起来,隔三差五着人来看看,封赏不断,几次想召他回去,赵樱都通过太子哥的斡旋,委婉辞去了。赵樱是赵偕的原配吴皇后所出皇子,吴皇后只有两个皇子,一个是当朝太子赵楷,一个就是赵樱。

  吴皇后在赵樱五岁那年重病身亡,赵楷比赵樱大着近十岁,个性柔弱却心细,看朝中臣子,后宫嫔妃,皇兄皇弟,一个个如狼似虎,放心不下他,禀明父皇,把赵樱带到了自己的东宫,亲自教他读书写字,诗词文章。赵樱自小喜武,赵楷就请了师傅来教他,却轻易不让他往后宫去。

  结果他十五岁那年,父皇寿诞,百官朝贺,晚上在后宫设了家宴,不知怎地一个不留神,赵樱被下了药,和一个刚入宫没多久的美人被扒光了放在一处。而后那美人梨花带雨,寻死觅活,硬说赵樱染指于她,闹到了赵偕那里。

  赵樱实则记不清了,但斩钉截铁地道:"我没有!"

  皇子和后妃有染,在顺承帝赵偕这里算是小菜一碟,他后宫的美人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有的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回。眼前这女子他虽宠幸过,哪有皇子重要?特别是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儿子。儿子若真喜欢,说明儿子开窍了,给了就是。无奈赵樱死不认账,哪管那女子哭天抹泪,捶胸顿足,赵偕看得愤怒:"你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好好一个弱女子,让你逼成这样,你还像不像个男人!"

  赵樱道:"没有就是没有!她要死是她的事,与儿臣无关!"

  赵偕道:"你……你……你说没有就没有?你也这么大了,如何就没有?你拿出凭据来!"

  赵樱一咬牙:"儿臣……有断袖之癖!"

  赵偕大怒道:"放屁!满口胡言!你是朕的儿子,这怪癖朕都没有,你怎么可能有?你跟谁断袖了,说说我听听!"

  赵樱想了一想,道:"云青萍!父皇若不信,可去问他!"

  赵偕果然传唤了云青萍来,云青萍是他自小的伴读,虽然相貌尚可,武功高强,看起来却呆头呆脑,也算一种天然的伪装。听他们一逼问,更呆滞万分,半晌后看看赵樱的脸色,道:"是!罪臣亵渎王爷圣体,罪该万死!"

  赵偕一巴掌就呼到了赵樱脸上,道:"滚!连这种呆子,你都能看得上眼,简直不像朕的儿子!朕不想看见你!你滚!"

  一场栽赃陷害在才子皇帝赵偕的调停下,居然生生变成了一场闹剧。赵樱带着云青萍滚到了封地洛阳,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到父皇寿诞和岁末,决不往汴京去。云青萍有涵养,背着个黑锅许多年,无怨无悔,忠心依旧。

  结果赵偕想给赵樱娶个王妃,都找不到合适的,有未嫁女儿的大臣一听是睿王爷要选妃,立即称病不上朝,否则就是女儿突然患疾,几乎都是癫痫,不发病了看不出,发病了吓死人。赵樱是嫡出皇子,落地身份就高人一等,朝中门第配得上他的女子本就不多,这样三闹两不闹,就门可罗雀了。

  赵樱孤身到如今,连个王妃都混不上,虽有几个侍妾,他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没往心里去,闲了就带着云青萍操练侍卫,寻些乐子玩一玩。

  回思往事纷如梦,不胜悲凉啊!

  这一年的重阳,赵樱本是召集了两个狐朋狗友来赏菊花的,为了这次盛宴,不但备了酒、设了宴、还特意召了几个官妓过来,有风流妩媚的春娘、娇甜可人的虫虫、能歌善舞的楚软,还有诗词书画俱佳,号称西京第一才女的杜小尹。几个美丽女子轻衣霓裳、环佩玲珑,单是坐着不动,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再加上温软玲珑的谈吐,灵动飘飞的媚眼,良家女子无论如何也比不得。

  赵樱坐在一张宽宽的椅子中,背后是锦绣椅垫,太阳暖暖的,熨帖的很,云结绿看他那张椅子甚宽,自己坐可惜了,就挤了过去,和她家王爷挤在一处,顺手给她家王爷添茶。

  云结绿是他初到洛阳那年从荒郊捡回来的没人要的孤儿,没名没姓,只得随着云青萍姓。捡回来时七八岁,初始大家伙儿以为是个小子,眉眼不分,奇丑无比,后来发现是个姑娘,长开了后干净秀雅,美艳端丽,竟成了一个绝色美人。只是个性嚣张泼辣,眼中除了自家主子,其他人一概视而不见。她要文有文,精于账目来往,年纪小小就做了睿王府的大总管;要武有武,擅使一把美丽的绿萝刀,
武功为赵樱亲授,不高不低,杀人正好。

  赵樱难得这般放松地看美女,心情自然愉悦万分,但转瞬间,他的愉悦就打了几个折扣,因为冉小山端着一个玉碗遥遥晃晃地趟进了菊花丛中,那个碗,一看就是从自家茶房顺出来的。那碗中佳酿的清香,一闻就知是从自家酒窖里偷出来的。

  赵樱笑道:"小山,你又去偷我的酒!"

  结绿接着应和道:"你这贼!"

  冉小山已是半醉,看结绿成了两个,笑吟吟地道:" 睿王爷,你左拥右抱的两个姑娘,是不是双胞胎?分我一个可好?"

  赵樱看看结绿,结绿皱眉道:"冉小山,你又喝醉了!真讨厌!"

  赵樱奇道:"他看你是两个,为甚麽没把我看成两个?若是看我成了两个,恰好一人一个,就还是没他的份儿!"
结绿嗔道:"王爷,您也跟着起哄。我不坐了,起来!"冉小山道:"你不坐了,好,我来坐!"就要挨了过来,结绿站起来堵住他的去路,
顺手又揪住衣领喝道:" 少来,离我家王爷远些!"冉小山挣不开,倒把菊花踩坏了十几株,赵樱道:"算了结绿,当心把他的酒晃出来,弄到你的新衣服上。"一群官妓看他狼狈,嘻嘻哈哈笑起来。

  冉小山是礼部尚书冉文竣之子,天生好酒兼好色,众人奉他个雅号"花里神仙",在东京父亲府第中,青楼中的美人没法子往家里带,不免郁闷。经过几番较量与挣扎,总算外放到洛阳太守庄大越身侧做了个监司,自觉自由得来不易,更加纵情声色,放浪形骸起来。平日里和睿王赵樱、太守之子庄闲等鬼混在一起,意趣相投,好比龙归大海,飞鸟投林。

  冉小山听到几个女子取笑他的声音,突然把外衣衣带扯开,身子从衣服中溜了出来,笑嘻嘻地向着几个女子扑了过去,一头撞进了虫虫的怀中,惹来一阵惊叫嬉笑之声。

  结绿正在使力,手中一空,倒差点一个踉跄,不禁笑骂道:"好一个饥不择食的色鬼!几天没见女人,就这么急不可待了,呸!"顺手把衣服也扔了过去。

  冉小山腻在虫虫身上死活推不起来,春娘笑道:"早听说冉大人武功高强,这一着金蝉蜕壳用得不赖!"杜小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指着他笑道:"冉大人,我一瞧见你,倒想了一副对联子出来,念给你听听:与脂同艳,与粉同香,与钗同坠,与环同摇,与妖娃同欢,我封你色中恶魔;见酒就醉,见色就迷,见贼就遁,见钱就取,见……我等就疯,定自称花里神仙。横批:舍我其谁?"

  众人笑成一团,冉小山终于从温香软玉中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小丫儿!我今儿就让你娘把你送我屋里去,你等着讨饶罢!"

  杜小尹红了脸, 搭不上话来,片刻后才道:"不定谁讨饶呢!"

  她虽为西京第一才女,不知什么功夫欠缺了一些,总也讨不到恩客的欢心,经常被投诉到青楼妈妈那里去,只有冉小山与她还合得来,两人私底下颇为亲密。

  庄闲来得晚,这时才进门,先与睿王见礼,待回头看到冉小山,不禁惊叫道:"谁把俺小山的衣服也脱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朝廷命官,也太急色了些!"


第二章 安平公主

  冉小山委屈道:"是云结绿,云结绿脱的!"

  结绿怒道:"我脱你衣服做甚?姑娘哪只眼睛瞧得上你,也太抬举了你自己!"

  冉小山道:"就是你!这么多人都可作证,结绿,我思慕你久矣,现下当众被你脱衣,清白被毁,却是正合我意,大人我这下半辈子,你可要负责到底!"

  云结绿更不答话,顺手就把绿萝刀拔了出来,扬起一道艳魅的流光,劈头砍去。冉小山没料到她来了真的,连忙闪身躲避,身法快捷轻灵,两人在菊花丛中几个来回,却把那菊花踩得不成样子。几个官妓更是惊叫连连,都躲到了庄闲的身后去。

  庄闲叹道:"便是打情骂俏,这动静也太大了些!你看看,你们都挤到我身后有什么用?那结绿又不怕我,待会儿给我来个腰斩大刑,还不赶紧躲到王爷身后去?"

  赵樱看热闹看的目不转睛,随口道:"活动活动也好,省得闷坏了。结绿!往左砍,回马三刀!东风夜放!小闲闲过来,坐我身边,本王这天下闻名的断袖之癖……犯了!"

  庄闲道:"荣幸荣幸。"果然腻了过来,赵樱递过茶杯:"斟茶!"

  身后青萍轻扯他的衣袖,轻声道:"王爷,云十一回来了,有话和您说。"

  赵樱嗯一声,一个青衣侍卫悄悄走到他身后,低声道:"回殿下,安平公主跑出来了,据说是往洛阳来了,但属下留神了一路也未曾见到踪迹。"

  赵樱道:"为什么?"

  云十一道:"朝堂上传下来的消息,银夏囯主李翾宇派了使者来要求和亲,还点名要嫡出的公主,如今我朝仅有两位嫡出公主,升平公主还小,安平公主听到消息,就跑了。"

  当朝的公主十七八个,安平公主赵予榕和升平公主赵予楣,为现下郑皇后所出,安平十七岁,升平才十二岁。安平素来与睿王交好,逃婚逃到洛阳,也在意料之中。

  赵樱道:"不就是和亲吗,跑什么跑?那李翾宇也不是太不成器的人,安平嫁了他,也不算委屈。十一,往东京速传急报,说安平公主临出嫁前思及与睿王兄妹情深,特来话别。"云十一应命退出。

  话犹未落,却听远处花丛中"扑通"一声响,接着是暗处的云八云九齐喝:"是谁?干什么?"

  就听得一个女子清脆脆、娇滴滴、泼辣辣的声音大叫道:"九哥,你只管自己在这儿歌舞升平,还管不管你亲妹妹的死活了?"

  接着安平公主隆重登场,一身破烂衣衫在风中飘飘欲仙,比街上的花子还不如,偏生长得端丽无比,与花子大相径庭,也不知这一路是如何混过来的。

  赵樱见这阵势,知道不妙,连忙亲自站起身来迎接,安平公主纵身扑了过来,直接搂住他的纤腰,顺势又掐了两把,梨花带雨,委屈无比地道:"咱爹他把我卖了,卖给了那西夏的李翾宇!老五还告诉我,说那李翾宇头有这么大,身子有这么高,想来不会轻了,你说小妹我蒲柳弱质,若真的跟了他,还不得让他给压死!"赵樱看大家呆呆相望,连冉小山和云结绿都停了手,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安平"呜呜"几声,把他的手硬给掰开,接着道:"九哥,你若真心疼你的小妹,就得替我嫁过去!"只管把鼻涕眼泪往赵樱那精致华贵的锦袍上抹了下去。

  赵樱笑道:"安平,我是个男人,如何替你?我若能替你,庄闲也能替你,不如让他去吧!"

  庄闲委屈道:"王爷,下官如此模样,谁会看得上?王爷不都瞧不上眼吗?"

  安平跟着撒赖道:"小妹我的姿色还不及你三分,如何你就替不得?"

  赵樱无奈道:"人家要娶当朝的公主,又不要当朝的皇子,我若嫁入银夏,连个蛋也给人家下不出来,那李翾宇要我作甚?"

  安平却依旧不依不饶:"那他长得丑!我看见他恶心怎么办?"

  赵樱把安平拽直了身子,进了后花园中的花厅,
道:"老五那没来由的话,听他作甚?谁说人家长得丑?那李翾宇,我倒也见过一次,虽然不及你九哥我沉鱼落雁,也还凑合。"

  安平却忽然仰头看着他,杏眼中泪水晶莹:"九哥,我不想嫁那么远,我……我一个弱女子,安邦定国跟我有啥关系?父皇也来说我,母后也来劝我。你是知道我的,就算嫁入银夏王宫,发作起来,让人家给休了,丢的还不是咱予宋王朝的人?你去跟父皇说说好么?不行了通过太子哥和父皇说说好么?"

  赵樱叹气,道:"你也不小了,作为当朝公主,和亲是你的责任,推卸不得,我和谁说都没用。这银夏,你非去不可。 我这就上折子禀明父皇,我送你去!"

  安平不语,平日活泼伶俐的一个妹妹,此时黯然伤神。赵樱凝目注视他片刻,道:"大道理,想必父皇和母后都和你讲过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一味不想去,可是有别的缘由吗?"

  安平极快地道:"没有!"

  赵樱道:"那就好,去换换衣服,跟我出去玩儿吧。"想她此去关山遥远,朔北的狂沙流雪,必定渐渐湮没故国繁华的影子,再想回头如今日般撒娇使性,可是难了。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头,道:"咱爹还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教人送信去了,趁着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玩一玩。咱爹好玩,咱予宋已经不起任何折腾了,你最好不要有别的花样!否则不饶你。"

  予宋国的皇帝陛下顺承帝赵偕,是个当朝最大的才子,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了君王。他喜诗词歌赋,擅工笔花翎,爱醇酒美人。
数年前予宋王朝的一场皇储之争中,大皇子早夭了,太子失踪了,父皇和另一个皇子互相残杀了,只剩了他自己,他渔翁得利糊里糊涂继了位,却不想一场春秋大梦,糊涂到至今。他朝中的奸臣满坑满谷,能占大半个朝堂,在赵偕眼中却个个都是栋梁,天天带着他们胡折腾。

  当年塞外大蒙国时不时在边关骚扰时,后来金律国渐渐崛起,几年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并了大蒙,接着银夏兵临边境,金律也把军事重点往南渐渐推移,隐隐有联手攻打中原之势;而后银夏和金律为划分国境的事闹翻了,偃旗息鼓到如今。世事风云变幻,沧海桑田,似乎对予宋皇帝没什么影响,赵偕伙同臣子在赏花、吟诗、作赋,兼带往后宫中收集美人,日子过得富足而豪华。朝中一些清流大臣也不时规劝,他充耳不闻,说得多了,他振振有词:"若什么事都要朕来操心,那还要你们这些大臣做什么用?朕一下子生这么多的儿子,也算是劳苦功高,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就是先帝,也不过才生了我们弟兄四个而已。咱予宋国后继有人,怕什么金律和银夏!你们这般罗罗嗦嗦,想是看朕不顺眼,要逼朕退位么?"

  此言一出,臣子们除了抖抖嗦嗦地告罪:"臣惶恐。"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银夏国主李翾宇年方二十余岁,天生骁勇好战,当年在金律攻打大蒙时,他出兵掺和一脚,分得了河套平原的大片土地。河套平原水美草肥,这两年金律国国势壮大,有欲收回之势,银夏自不能相让,扎足了架势要和金律再较个高低。但东南边的予宋国,他却也不敢忽略,予宋国主虽是个重文轻武、爱好和平的好皇帝,但国势之雄厚,非小国可比,况那镇守边关的大将谢文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两方这些年明里暗里擦枪走火十几次,李翾宇竟未讨得半点便宜,
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想出了和亲这一着,
弄个嫡出的公主过来,关键时候还可要挟要挟,据说中原的枕头风很流行,那皇帝就算不顾忌女儿,总得顾忌一下皇后吧。

  这边厢予宋害怕银夏金律再度联手,银夏来求和亲,自然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赵樱唤过结绿,让她带安平去换衣服,他把云青萍唤到一侧,道:"把安平盯紧点,当心她又逃了。注意她和什么人有来往没有。"

  圣旨在十天后到达,随来的还有大批的陪嫁之物,赵偕这些年国库中搜罗了不少的好东西,对待女儿倒也不吝啬,赏了满满几十车。圣旨上言明,着睿亲王赵樱为和亲大使,随公主送嫁到银夏国都兴州,事毕再返回。

  赵樱携安平公主领了圣旨,即刻打点起身。青萍和结绿都想跟着,赵樱一概不允,只把四十八个暗卫分了一十二个带着,余下的仍由云青萍统领,随时注意观察天下动向,必要时及时传讯。云结绿依旧管理府中各项事物。

  朝中随来的还有两位礼部的大臣,一位将军,带了五百禁军,协助睿王护送本朝公主出嫁。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西京,冉小山和庄大越父子前来送行,冉小山扯了赵樱的袖子,叽叽歪歪,演一出情深难舍的戏码,
赵樱也不含糊,直接揽了冉小山的肩,扯到一边去,交代道:"这两年淳于铖那人野心勃勃,越来越懒得掩饰了。如若他真的挥师南下,你别在外面胡混,回去守着自己的父母,也不枉做儿子一场。"冉小山也学着安平公主平日里的样子,掐了掐睿王的腰,果然柔韧,遂点头答应。

  庄闲在一侧凉凉道:"睿王殿下和小山难舍难分,难道和下官就无话可说?"

  赵樱低声道:"你看你看,你爹在这儿,他老人家还指着你传宗接代呢!我若对你动手动脚,他那两只眼珠子还不掉出来!等我回来,让你把便宜占够,如何?"

  庄闲来了兴致,眼炯炯道:"什么便宜,如何占法?"

  赵樱道:"咱们三个比武决胜负,谁输就脱衣服,上不封顶,脱完为止,谁先脱完下到洛河里游两遭。你意下如何?"

  冉小山道:"啊啊啊,这么冷的天,可不要冻死我!"

  庄闲冷笑道:"你瞧,有人又迫不及待了,堂堂朝廷命官,这衣服在身上,就死活穿不住!"


第三章 西夏国主(上)

  第三章 西夏国主(上)
  众人走了近一个月,方到边境,镇守边关的金吾卫上将军谢文韬早已得到消息,带兵出迎几十里,与送亲队伍汇合。

  谢文韬所带部队,是予宋国最为强盛的西北军,一直镇守在与银夏国土交界之地。谢文韬与赵樱一会面,先就紧紧地来了一个拥抱,几个老臣目瞪口呆。那谢文韬长得粗中有细,英武有余,雅致不足,一身衣服又是土,又是泥,把光彩照人的睿王抱住,怎么看怎么诡异。

  安平公主一路上垂头丧气,心不在焉。几天前由于水土不服,发起了低烧,待从车帘后看到两人的腻歪,仍是不免要干涉一下,硬撑着下了车,道:"九哥,你怎么和他老相好一样?"

  赵樱回头看她一眼,笑道:"前年父皇派我来慰军,与谢将军交好。"

  安平道:"呵!你还慰过军哪,也不说带着我!"

  谢文韬见到这明丽爽捷的公主,知道她是赵樱最待见的妹妹,连忙扯起一个笑容见礼,安平公主绕着谢文韬打量两圈,伸手摸摸他的盔甲,冰凉硌手,笑道:"谢将军,你既是我九哥的好友,那也就是我的好友了。我嫁到银夏,以后还是咱俩离得最近,那银夏国主若欺负我,你这娘家人可得给我撑腰。"

  谢文韬笑道:"那是自然,咱这二十万大军也不是白闲着的,他若敢欺负咱公主,咱发兵打他个小样的!"转头向赵樱笑道:"久闻安平公主盛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爽利人!今晚微臣请两位殿下喝酒!"

  是夜谢文韬果然大摆宴席,叫了十余个将军相陪,热热闹闹地喝酒。安平挤了过来凑热闹,既不甘寂寞,又不让须眉,夹在中间跟着吆五喝六,赢了灌别人酒,输了就撒赖,着实碍手碍脚,也没人敢和她计较。纵使如此,还是最先醉倒了,抱着赵樱不放。赵樱唤了侍女来把她弄下去,费了好大劲才把她的两只手从腰上扒开。

  酒至半酣,赵樱笑道:"大哥,溜到关外跑跑马可好?"

  谢文韬道:"难得你好兴致,走!"

  两人纵马出了营帐,迎风冲出了边关的城楼,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月正当头,夜色如银,长风浩浩,流沙漠漠,骏马在月下轻快地奔驰,马蹄踩入细沙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

  赵樱回望城楼,夜色中只余了朦胧的影子,笑道:"我每次一到这里,就不想回去了,若能再豢养几头大鹰,天天在这关外跑马放鹰,实为人生至乐。"

  谢文韬道:"老弟啊,您的志愿未免太不高远,听起来甚是矫情! 还是回去做你的王爷是正经。"

  赵樱伸手拂拂额发,道:"做王爷,只能做个不正经的王爷。我也曾心怀天下过,可是后来发现,这天下若不是你的,你就不能怀。"他叹口气:"当年在京城被陷害,落个断袖的名声。如今躲到洛阳,我那几个哥哥还不放过我,三天两头着人来打探消息,也不知究竟要怎样。着实让人忍无可忍,出来送嫁,也算难得的清闲。"

  谢文韬笑道:"老弟啊,想要天下是吧,跟我说,我替你把它打下来就是,反正我不是替这个打,就是替那个打,生就替人打架的命,干脆替你打好了,也省你一会儿好色了,一会儿断袖了,花样百出,也不嫌累。"

  赵樱叹道:"算了吧,太子哥对我可是兄弟情深。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咱予宋国还经得起祸起萧墙吗?岂不让那一干外人乘机贪了便宜过去?"

  谢文韬还未答话,赵樱忽然看到关内一枚浅青色的烟花上了天,炸成七颗流星,他"咦"一声,道:"咱们回去,云侍卫在叫我!"

  安平公主被侍女扶回去,半夜时分悄悄起了身,远远有呜咽的箫声隐隐传了来,她蹑手蹑脚悄悄摸出了军营,却不知道自己如何出来的这般顺利,直冲着箫声处奔了过去。

  月光下,一个少年孤寂的影子,正在吹箫。

  安平在离他不远处顿住,静静地听着,忽然间泪流满面。

  那少年停住,远远地看过来,片刻后道:"公主,你总算出来了,我以为,你把莫言给忘了。"

  安平擦去眼泪,离他远远地,却不过去,道:"莫言,我九哥看我看的很紧,我一路听着你的箫声,却无法来见你。你……你忘了我吧,我安平作为当朝的公主,别说和亲,就是死在塞外边关,都是应当的,我无法和你在一起,等来生……"

  那莫言忽然截断她道:"公主别和我说什么来生,人死了,谁知有无来生?这个承诺,却恶俗的紧!可是公主,咱予宋泱泱大国,就非要牺牲一个弱女子才能保得边疆平安吗?还是你觉得你嫁过去,就真能管住那李翾宇不和予宋动刀兵?"

  安平低头不语,片刻后可怜兮兮地道:"我不知道。李翾宇那么厉害,我哪是他的对手?可父皇的命令,我不能违背,我……我也很为难……莫言,你忘了我吧,你回去娶妻生子吧,把自己日子过好,就不会再想我了。"

  莫言看着她,眼光迷离忧伤,然后站了起来,缓缓走近,柔声道:"安平,你和我走吧,我有功夫在身,我带你远走天涯,谁都找不到。你九哥那么聪明的人,他会想办法的,也许他会找个人替你,天衣无缝。"

  安平公主怦然心动,片刻后问道:"你说的这个,在民间,是不是叫私奔?"

  莫言微笑起来,道:"是啊,私奔!多少年后,会有野史说,予宋的公主和一个四品官员的儿子在和亲的路上私奔了,多美的传说!走吧安平,和我走吧,不用管他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你我都是沧海之一粟,我们改变不了什么的。"伸手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安平立时神魂颠倒,片刻后喃喃道:"九哥会找人替我,对,他一定找得到!莫言,我……我……我跟你走!要走咱现下就走!"

  莫言笑道:"好,我带你……"他眼光突然看到安平身后,瞬间脸色大变,伸手把安平拉了过去,道:"快走!"

  安平被他扯得一个踉跄,腾云驾雾般跟着他飞奔起来,却忽然前面多出了一人来,莫言一个收势不及,几乎要撞到那人身上。安平猛抬头,却是赵樱堵住了两人的去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惊道:"九……九……"莫言手中长萧忽然点出,向着赵樱攻了过去,连点他身上数处大穴。赵樱刹那间长剑出鞘,跟着还了数剑,剑剑凌厉无比,萧剑相交处,莫言只觉一股大力撞来,玉萧脱手飞出,人也踉跄倒地,接着颈上一凉,赵樱的剑已架了上来。

  安平道:"九哥,九哥!"赵樱瞪她一眼,忽然左手袖子一甩,安平不由自主飞了出去,被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云侍卫左右架住,赵樱冷冷地道:"送公主回去!"

  赵樱低头看着莫言,话语温柔和缓,骨子里却冰冷刻骨:"你是朝中臣子莫非的儿子?你的萧吹的不错,本王听了一路。你还说你会功夫,却原来就这么点功夫!"

  莫言颓然无语。

  安平大急,叫道:"九哥,我不回去!你把剑拿开,你不能杀他!"

  赵樱道:"不杀他,难道放任他去和银夏王后勾勾搭搭,丢尽我予宋的脸面?"

  安平挣开云侍卫的手,给赵樱跪下,义无反顾地道:"九哥,我安平愿意嫁入银夏,与莫言永不相见,只求你饶了他的性命,让他走吧!"

  赵樱道:"你先回去!"

  安平道:"我不走!你定是要杀他!"

  赵樱道:"你若不走,我真的杀了他!"手中长剑一振,莫言颈中的血光甫现,他闷哼一声,安平焦急,却又不敢靠过来,急道:"九哥我……我……我走!"起身跟着云侍卫走,却又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纠结无比,莫言怔怔地看着她离去,道:"睿王爷,安平走了,要杀要剐,随你!"

  赵樱却忽然收剑,淡淡地道:"你就那么想死?为了儿女情长?我却真想杀了你!凭你,如何配得起本朝的公主?!"

  莫言道:"众生平等,有什么配不上的?安平作为公主,也有权利找到自己的喜欢的归宿。"

  赵樱微笑:"生在皇家,就不可任意妄为。公主是干什么用的?就是用来和亲稳定予宋江山的,用来笼络大臣平衡朝中势力的,绝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跟着一个人私奔了的!你爹就你一个儿子,我可以饶你一命,只有一个要求,你以后永远不能再见安平,想都不要再想,她……不是你能想得起的。你若不答应,就在此自裁了吧,本王却不动手杀你。"顺手把长剑抛到他面前,问道:"你死不死?"

  莫言愣在当场,当真是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纠结了半天,赵樱不耐烦:"究竟死不死?"

  莫言怒吼道:"不死!"

  赵樱冷笑:"原来也没那么情深吗!何苦?耽误时间,浪费精力。"

  莫言抬头凝神看着他:"睿王爷,您须是没有两情相悦过。安平还活着,我如何能死?她若知道,岂不要伤心。睿王爷,我以后再不见安平,可是……"他犹豫片刻,大着胆子道:"我想留在这边关,哪怕离她近些也好,请王爷成全!"

  赵樱审视他片刻,道:"你最好说到做到,永不见她。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要留可以,我和边关谢将军打个招呼,你跟着他。你若敢有异动,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你可要想好了。"

  莫言沉吟,片刻后道:"想好了。"

  第二天上路时,安平转成了高烧,在马车中哼哼唧唧,却仍放心不下,再三请赵樱进来,赵樱进了马车,屏退左右,道:"你想说什么?"

  安平沉默片刻后道:"他还活着吗?"

  赵樱道:"活着。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

  安平委屈无比,菱唇一扁一扁,赵樱道:"你用不着这么委屈。李翾宇和莫言那是云泥之别。"

  安平低声道:"九哥,你还说你最喜欢我这个妹妹,可你一点都不心疼我。你就不能找个人替我去吗?"

  赵樱道:"不能,李翾宇不是傻子,瞒不过他。"

  安平无语,一腔怒气却无处发泄,咬牙道:"九哥,我恨你!"

  赵樱冷笑:"哥哥不怕!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错了。"

  银夏囯主派出了三千军马,在玉门关外恭迎中原公主圣驾。谢文韬要派出兵马把他们送到兴州,赵樱为怕银夏王起疑心,回绝了他。

  安平本来已是不发烧了,待看到银夏国那甲胄鲜明的军队,威武雄壮的阵容,立时又高烧不退, 有气无力哼哼唧唧地道:"
九哥,我好难受啊!我若是死了,尸体能不能回东京?"

  赵樱淡淡地道:"死?就算你现在死了,也只能等那李翾宇死后,和他葬在一起。你想想,你一死,他没了人管,再召他几十个王妃,到时候进了银夏皇陵,你和这许多人挤在一起,天天吵吵闹闹,你死也死不安生。所以,你不能死。"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却又心疼起来,握住了安平的手,给她输送些内力过去,安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清香,渐渐昏睡过去。

  一行人进了兴州城,见街市繁华,屋宇鳞次,来来往往的行人衣饰与中原人大相径庭,却也艳丽多姿。待来到国宾馆,稍事休息,便有银夏王宫的人过来相请,言道银夏王已在王宫外等候了。

  赵樱拖起了半死不活的安平,着人给她整理仪容,安平依旧哼哼唧唧,赵樱道:"你打起精神来,你瞧那街上的男男女女,多威武剽悍!想来是银夏国的风俗,今日你若做出娇娇弱弱的样子让人看轻了去,以后在王宫中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这里有药可提精神,你吃一颗。"往她的嘴里塞了一颗药,安平做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状:"睿王爷,你小瞧我了!既然这一辈子注定我要和他葬在一起,那么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赵樱骑马,安平坐车,偕同随从随着银夏国使者行到银夏王宫外,银夏王宫均用大块的银白色大理石建成,高大雄伟,气势逼人。宫门早已大开,门内门外一队队银白色铠甲的侍卫,一群群衣饰华丽的大臣,众星捧月般地拥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白色的长袍,衣袍隐隐有繁复的花纹,银白色的王冠尺许高,镶嵌了五彩宝石,在阳光下发出璀璨炫目的光华。王冠下的一张脸,仿佛也是用大理石雕就的,一双细长的眼,如鹰一般,远远地看过来,淡漠、无情、冷鸷,还有……不屑。

  那是银夏王李翾宇,银夏国至尊无上的马上皇帝。

  赵樱缓缓扫了一眼皇宫,还有那个似乎目空一切的银夏王,微微一笑,下马,转身,从车上小心翼翼地扶下了安平公主,携了她的纤纤玉手,穿过一重重的枪林戟幕,往王宫走去。

  李翾宇远远地看着这二人,先看到那个要做自己王后的女子,一身红色的衣衫,雍容高贵,秀雅端丽,不免惊艳。再看到送亲的睿亲王,玉带紫衣金冠,眉目清明俊雅,神态闲适自如,不免意外。

  两人走近了,赵樱低声道:"你看他怎么样?"

  天色瓦蓝,阳光耀眼,安平眯着眼细看,片刻后哼了一声道:"不就那样!凑合着过吧。"
  两人自小一般儿教养,如今一起与银夏王见礼,动作落拓优雅,相得益彰,银夏王唇角噙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问道:"听说我的公主一路行来,玉体违和,莫不是不习惯这关外的恶寒和风沙么?"

第四章 西夏囯主(下)


  安平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他,微笑,咬着牙恶狠狠地道:"尊贵的银夏王,你看本宫像是玉体违和的模样吗?就算有些不习惯,本宫看到这里万里无云的青天,还有站在青天下睥睨万物的银夏王,也什么病都好了。"

  李翾宇在心里哼了一声,暗道:"倔强的丫头,倒真不像个中原的公主,没那么多娇滴滴的花样。"

  赵樱转头,对着安平一笑,意甚赞赏。

  李翾宇的眼光一直在不经意地扫着他,见他一笑间眼波流转,光彩照人,心中竟是一跳,暗道:"这个睿亲王的容貌,倒比女子还要招人,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只是我这国度不兴男风,给那帮大臣知道,又要罗里啰嗦。倒真可惜了。"

  他脸上一派尊贵威严,心中打着龌龊念头,好比一只皇家御用的银夜壶,外面光鲜里边臭,虚情假意地把一干人等让进了戒备森严王宫,接风的酒席早已铺排好,大家伙儿分宾主坐下,把酒言欢。李翾宇给予宋国人敬酒,眼神若有若无地在赵樱身上飘过,徘徊不去。

  赵樱已觉出不对,先是低头躲开他的眼光,后来实在躲不开,慢慢抬起头来,举杯向着他微微一笑,缓缓将酒饮尽,
这一笑风华绝代,饶是李翾宇征战无数,却也几乎把持不住, 心神动荡之下,差点把酒杯扔了。

  一顿接风宴吃得云山雾罩,暧昧无比,连向来光明磊落的安平公主都瞧出了不对,待回到国宾馆,她尾随到赵樱房中,道:"睿王爷,今日酒席上,那李翾宇做什么老看着你?你们是不是曾经认识?还是有别的见不得光的勾当?"

  她自从和赵樱记了莫言的帐,天天睿王爷睿王爷地叫,赵樱也拿她无可奈何,当下答道:"银夏六年前出使过我朝,来的臣子中有李翾宇,他当时扮成了个官职较低的人混在人群里。但那气势却掩盖不住,那时我心中奇怪,一直看他。大约他嫌亏了,今天想要看回来。"

  安平颦眉,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赵樱温言道:"你还病着,别操这些闲心,快去好好休息,过几天就是成婚大典,够折腾的。"把她给打发了。

  待银夏囯主的成婚大典过去,赵樱便打点行装,准备回国。

  那李翾宇却三五不时地带着安平来找他,出言挽留。今日设宴,明日狩猎,拖拖拉拉,不放他离去,赵樱也就耐心与他周旋,正玩得不亦乐乎,那边予宋送来急报,召他速回。缘于金律国大军压境,直逼中原而来。

  这下子赵樱彻底和李翾宇周旋不下去了,立时便要回去。

  李翾宇见事关重大,也不好再挽留,听到金律要与予宋开战,心中大喜,面上做气愤填膺状,道:"这淳于铖好大的野心!我今晚在宫中设宴,为睿王践行。回国后若有用得到银夏的地方,不必客气,尽管言明。"

  是晚赵樱按时赴约,待进了王宫,却发现不是日常饮宴的地方,换到了一座银月殿中,待入内,见李翾宇端坐主席,安平坐在他身边,身后侍女数人。

  赵樱在客位坐下,李翾宇微一沉吟,道:"今日为睿王殿下送行,我们宾主尽欢,不醉不归。"举金樽相约,赵樱也不和他客气,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安平斟了一杯酒,走了过来,道:"睿王爷,你素来是最疼妹妹的,不管做下什么事,都是为妹妹打算,妹妹心领了。妹妹以后不管做什么事,也会为哥哥多打算打算。今日一别,关山万里,以后你我兄妹想再见一面,恐也很难。妹妹身子还未大好,奉上这杯酒,这就告退,由皇上陪着您饮宴。"

  赵樱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眼光莫名悲戚,伸手接了酒过来,又是一饮而尽,安平微微一笑,道:"妹妹走了。"言罢出殿而去,竟是头也不回,绝情无比。

  李翾宇笑吟吟地看着他:"睿王殿下,你我今日最后一次会晤,本王想和睿王殿下单独谈谈。牵涉到一些军国大事,女子不宜多听,公主走了也好。"

  赵樱淡然道:"陛下请讲。"

  李翾宇目不转睛看着他,道:"这次淳于铖大肆进攻贵国,敢问睿王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赵樱淡淡地道:"小王愚钝,又生性懒散,从来不管朝中的事。不过作为臣子,为国尽忠是本份。小王回国后打算随军,也去杀他几个金律国的官兵,为我予宋朝廷出一份力。"

  李翾宇嘴角微翘,可惜只翘了一只,那情形,倒似有几分嘲讽,道:"我看睿王英明内敛,不像是愚钝懒惰的人,还是信不过本王,不愿说实话?"

  赵樱道:"陛下莫非认为赵樱心怀不轨?赵樱若有野心,就不会在自己的封地一呆数年,谁不知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

  他顿住,脸色越来越红,身上越来越燥热,知道是刚才酒中的药效发作。赵樱一直在猜测安平会给自己下什么药,如今看来,果然是春药了。心中道:"好你个安平,就算怀恨在心,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哥哥,真是个傻丫头!"

  殿中侍从不知何时已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两人,李翾宇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想当皇帝也不是什么坏事。本王当年若不出手抢夺王位,现下早已不知埋骨何方。生在皇家,若不坐拥天下,就只能任人宰割。躲在封地,又岂能躲得过去?"

  赵樱垂头,似乎在暗自运功控制心神,李翾宇站起,踱步走到他身前,看他一缕发丝遮住了长长的睫毛,他伸出手去拂了开,赵樱倒也没躲,李翾宇在他身侧坐下,道:"贵国的军队,敌挡不住淳于铖的大军,
要不要我借兵给你?"

  赵樱道:"我不想引狼入室。"

  李翾宇轻笑:"不错,我是狼,你们中原不是有一个俗语吗?叫狼狈为奸,你那父皇和太子哥哥都是废物,你回国后,若能掌控兵权……"

  赵樱截断他道:"赵樱从无此心!"

  李翾宇道:"不急,慢慢会有的,若你良心未泯,待看到你的百姓在金律国的铁蹄下哀鸣,也许你就……那时,记得本王今日的话就好。"

  赵樱道:"陛下如此用心为我予宋着想,未免不让人怀疑。我观陛下不是古道热肠,两肋插刀的人,陛下可是瞧上了淳于铖在河套地区的粮草基地,预备去打个抽风?"

  李翾宇大笑,伸手揽住他的肩,道:"你我果然是知己啊!那时只需你看住你的谢文韬,别让他窜出边关和我捣乱就成!"

  他听到赵樱的气息越来越是紊乱,美人在怀,心中也越来越是受用,笑道:"只是本王这帐算来算去,总觉得还是亏了些什么,本王把心里话都和睿王说了,睿王却从头到尾言不由衷,教本王心里惴惴不安,睿王可否表些诚意出来?"

  赵樱虽极力控制药效,但瞧着已是浑身瘫软,神智渐昏,微声道:"陛下可是要我以身相许?可我是个男子……"

  李翾宇道:"男子如你这般,胜过女子数倍,对了,你们中原还有一句俗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见赵樱一头的汗,伸出袖子替他擦了擦,在他脸上吻了下去。赵樱挣扎,李翾宇在他耳边柔声道:"那药性烈,你不与我欢好,便活不过今晚。我若不在你身上留些印迹,你回国后如何记得我?赵樱,我要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伸手解他衣带,一层层华衣纷纷落下,仿佛落英缤纷,赵樱眼神茫然,恍惚中双手搭上了他宽阔的肩膀,穿过他披散的黑发,突然按住他后心穴道,点了下去,接着一招"手挥五弦",连封了他身上十三处大穴。李翾宇情热之中,突被他制住,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雪水,又惊又怒,道:"你……你……那酒……那酒你喝了没……"

  赵樱笑道:"喝了,你对我了解得这么透彻,却拿这点加了料的小酒,就想制得住我?"伸手提过案上酒壶,道:"你也尝尝。"自己喝了一大口,接着俯身上去,嘴对嘴灌到他口中,李翾宇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睿王殿下,本王倒是小瞧你了,如今你待如何?"

  赵樱眼光闪动,笑盈盈地看着他:"陛下,你们两口儿合了伙来算计我,这亏我却吃不得!你要引火烧身,赵樱也只好由得你!陛下雄姿英发,不知婉转承欢是如何模样,赵樱想见识见识。"一边说,一边动手脱他衣服,李翾宇道:"玩笑……玩笑……开不得……安平知道了,可不饶你……"
  赵樱笑道:"安平?这一场风花雪月,难道不是她一力敦成?陛下,良宵苦短,还是不要废话了!"放他在地毯上,直奔主题。

  一夜风月无边,天微明时,赵樱起来穿衣服,推推半死的李翾宇,见他没反应,便道:"我要走了,劳烦你替我和安平道个别。"

  李翾宇"哼"一声,说不出话来,赵樱微笑,道:"昨晚陛下那幅对联做得不错。"

  李翾宇道:" 什么对联?"

  赵樱笑道:"那酒,那酒,喝了没?玩笑,玩笑,开不得。我再给你加个横批:'哎呀哎呀'。"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正欲起身,李翾宇突然腾起,掐住了他的脖子,将赵樱按在地毯上,道:"从来没有人敢戏弄我!"

  赵樱惊讶道:"戏弄陛下?难道陛下昨晚未曾觉察到小王的真心?"伸手慢慢搬开他的手,郑重其事地道:"而且昨夜的春风一度可是陛下的提议!"他凑近李翾宇的耳边:"以后有事了,要记得找我,我会为你负责的。我有事,也会找你的。"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第五章 夺命追杀

  虽然安平无情,赵樱却不能无义,很大方地把云侍卫给安平留了六个,也方便将来传讯。带着余下的六个侍卫和五百禁军出了兴州城,沿途未受半点阻拦,直到边关,谢文韬迎了出来,道:"殿下怎耽搁了这些时日?大事不好了,淳于铨势不可挡,已快到黄河边了!咱们收拾兵马,去截住俞非儿可好?"

  赵樱道:"安平苦苦挽留,我脱身不得。谢将军,我尽快入关,助我朝迎敌,你在这边关,可千万务要轻举妄动,那李翾宇决非善类,你若带兵开走,他必定乘虚而入,届时我朝被两面夹攻,局面更难收拾,事关紧急,我这就走,待平定夷虏,再来和将军把酒言欢。"

  二人相别,赵樱带着人马昼夜不分往回赶,随来的礼部的大臣是文官,哪吃得了这苦,但国难当头,却不敢露出怨怼之色,赵樱急于回洛阳召集兵马,看他们拖拖拉拉实在走不快,便嘱托带兵的将军沿途保护好两个大臣,他自己带着云侍卫先走。

  七个人风驰电闪般往回赶,待踏入山西境内,已有陆陆续续逃难的百姓,一问都是从北方躲避战乱而来。赵樱看着仓皇流离的百姓,伸手按住胸口,暗自道:"那李翾宇说的不错,我看到百姓受苦,必有力不从心之叹,只是这天下之势,却非我一人所能挽回,待赶到洛阳,再做别论。"

  当晚众人歇息于山脚之下,夜半时分,却突遭偷袭。

  先是数百枚暗器挟着劲风呜呜地打了过来,到得跟前,劈啪炸开,有的变幻成一阵烟雾,有的炸出几点诡异的火光,有的成了一蓬细碎的银针,针上蓝光闪过,有的却又绕了回去,打个转接着从后面攻来。

  好一场华丽的盛宴!

  云侍卫饶是训练有素,也闹得措手不及,云四七和云四八同时跃起,挡在赵樱身前,余人或用剑挡,或闪身躲避,或发力击打,转眼间已有数人受了伤。

  接着数百条黑影从林中涌了出来,浓重的杀气直袭而来,目标明确,直逼赵樱。

  赵樱挺剑,剑出如虹,剑光如练,把攻到身前的两人杀开喝道:"来者何人?"

  却无一人作答,待要再问,见这干人出手迅捷狠辣,杀气冲天,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不再多言,振剑迎敌,一时间林中血雨腥风,狼藉一片。

  云侍卫武功为赵樱亲授,六个人虽然遭受暗器在先,仍是毫不畏惧,极力迎敌。赵樱身形在场中游走,想早些解决了这些人,未料到这些绝命的杀手越战越勇,有的明明已是身负重伤,奄奄待毙,临死前却又突然跃起,死命地抱住对手的腿,
纵使他们武功再高,又怎敌得这几百个杀手的围剿,不多时身上就各自受了几处伤,那几个人看出不对,拼命要集中到睿王身边,云三九高叫道:"王爷,你自己逃走,不要顾及我们!"发疯了一样杀敌,想把敌人注意力引过来,无奈敌人追赵樱追的死紧,竟是片刻不让喘息,杀掉一个,立时便有两个补上,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赵樱要走也走不了,横下一条心与他们周旋,猛回头间,却发现己方只余了自己孤身一人,六个侍卫全数毙命。

  却在此时,第二批暗器从林中飞了出来,赵樱一飞冲天,往西北方向扑去,一枚暗器打上他的后心,接着炸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后心搅了一搅,鲜血四溅,痛彻肺腑,赵樱如遭重击,身子几乎要直坠下来,见杀手大批的涌上来,他提一口气,展开轻功逃了出去,一干人在后面狂追,却均都默不作声,暗夜中形如鬼魅。

  待到天色微明,才甩开他们的追击,赵樱尽往无人处跑,进了一道隐秘的山谷,才敢停下歇息,一口气一松,就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见天色又晚,后心仍在点点滴滴地流血,试着运气,发现肺腑亦被震得受了重伤。赵樱摸索着用匕首去下了那枚暗器,后背立时血流如注,他连忙自点穴位止血,撕下衣服勉强把伤口包扎了一下。

  细看那枚暗器,却是一朵银色的带柄莲花,花瓣如片片利刃,精巧之极,拿在手中轻轻一转,花瓣竟跟着飞速旋转起来,煞是有趣,却也可怖,他暗道:"我也算见多识广,如此歹毒霸道的暗器,却从未见过,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叶家暗器?叶家虽祖籍健康,却也人丁稀落,近年来未听说有什么高手,况且与朝堂素无牵连,为何来对我下手?莫非是谁花银子雇来的?"

  他把那枚暗器细心包了,收了起来。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还得挣扎着回洛阳,只是稍一活动,伤口就疼得要命,五脏六腑跟着翻腾,只得咬牙强忍着,一步一捱往回走。

  他走了几天,好容易才走到大路上,走出未多远,却感到身后有杀气暗暗逼近,料的杀手们追了来。他虽是强弩之末,也只得展开轻功往前跑,只盼能躲开这些亡命之徒,却忽见前方窜出一队兵马,竟有千人之多,赵樱看着是予宋的官兵,心中大喜,正待迎上去,那带队的将军突然一声呼喝,士兵摆开阵势,张弓搭箭,却均都对着赵樱。

  赵樱诧异,不敢妄动,怕引来万箭齐发,问道:"敢问带队的是哪位将军?"

  那带队之人坐在马上,远远看他一眼,道:"禀睿王殿下,小将华景将军部下偏将于秦,接到上面指示,在这里等候睿王殿下。殿下精明过人,想必已猜到末将的来意,还请殿下不要为难末将。"

  赵樱伸手按住剑柄,气定神闲地微笑道:"我不难为你,可是要我束手等死?"

  于秦道:"殿下既已知道,又何必多问?"

  赵樱道:"你杀了我,就是死罪,你可知道?"

  于秦道:"本将军奉命行事,杀谁都不算死罪……啊!"眼前黑影忽现,竟是赵樱连人带剑扑了过来,他长枪反挑,赵樱的剑轻灵迅捷,沿着枪杆子削了下来,于秦惊慌之下双手一张,长枪飞出,赵樱一剑削去,于秦忙低头,头盔飞了出去,他惊叫道:"放箭放箭!"

  弓箭手立即放箭,但已失去了最佳的时机,况于秦和赵樱搅在一处,这箭射了出去,却是向着两个人招呼。

  赵樱飞身抢上了于秦的马,他功夫高出予宋这些不成器的武将甚多,左手甩开于秦劈来的双掌,右手长剑回削,快捷无比,直接就架到了于秦的脖子上,接着一个翻身,带着于秦翻到了马腹下,躲开了乱箭如蝗,抽空还吩咐道:"于将军,让他们停止放箭,否则拿你做盾牌!"

  于秦惊叫道:"停停……停止放箭!"

  赵樱带着他又翻上马背,正此时,那批杀手赶到,见了这一队人马,略一踌躇,默不作声地围了上来。

  赵樱把剑紧了紧,在于秦耳边道:"于将军,这些人是金律的官兵,化成了江湖人的模样来追杀我等,你可得挡住他们,方不失我予宋王朝的体统。"

  于秦道:"好好好,挡住他们!"兵士一拥而上,与众杀手战在一处。

  赵樱游目四顾,料着一千多号天朝兵马不是众杀手的对手,顺手摸了一颗药丸出来,捏住于秦下颌,把药塞了进去,运力催入他腹中,轻笑道:"于将军,本王还有要事要赶回洛阳,你替我挡着这些人。这是一颗腐骨断肠散,三个月内,你赶到洛阳,我给你解药!"一脚把他踢下马,接着一溜烟般打马而去。

  赵樱赶到洛阳,洛阳城两天前失守,他站在城外,看着金律国的旌旗在城门上飘扬,下面挂着洛阳太守庄大越的头颅,一时间五雷轰顶,欲哭无泪。

  他犹豫片刻,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混进了洛阳城,待走到自己的王府前,惊见王府已成了金律元帅的临时下处,赵樱只得又折到一边,云青萍和云结绿他倒也安排的有去处,只不知庄闲等流落何方。

  待绕道背街,却逢上了几个熟人,原曾是庄大越的家丁,如今混迹于乱民之中,赵樱被他们拉过一边,听他们哭诉谩骂一番,他耐着性子听完,问道:"你家老爷为国捐躯了,可你家公子呢?"

  那几人仓皇摇头:"老爷一死,公子失踪了,我等千方百计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话未叙完,便有金律兵士过来盘查询问,众人只得散开,赵樱无奈又出了洛阳。一出城,就传来了汴梁城破的消息,他蓦然间呆在当场,竟不知如何是好。

第六章 战神将军


  金律国此次兵分两路,进攻中原。一路由王弟淳于铨率肃英王淳于雁台、战神将军石扬眉等从平州发兵,由东路经燕山、保州、中山、镇州南下,矛头直指汴梁。一路由吴成画偕俞非儿,由云中发兵,从西路绕道过雁门、代州,进而取道太原,做东路军的呼应。

  予宋国向来重文轻武,便是在军队中,也是由文官任正职,武将只能任副职,大批的禁军多年疏于操练,又都多集中于京畿一带。兵马调度手续繁多,拖沓无比,于出战极为不利。更兼皇帝向来荒淫无度,朝中奸臣当道多年,几个皇子互相掐架,虽然外表看似光鲜得如一只才上市的文旦,实则内里不过是一团败絮罢了。

  淳于铨领着兵马一路行来,所到处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烧杀掠夺,好不痛快,只恨没早些进攻中原。不多日逼近相州汤阴等地,接下来该是一场一场的恶战,于是将大军驻扎在相州城北几十里处,稍事休整。

  二皇子肃英王淳于雁台二十余岁年纪,是个金尊玉贵的少年人,黑色织锦缎的长袍上绣着精美的银丝龙纹,在上京时有名的年少轻狂、好勇斗狠,却极得父皇的宠爱。
大皇子严武王淳于雁庭喜文厌武,远不如他得宠。他也生来是个带兵打仗的人才,把几本兵书看得滚熟,用得透彻,深得王叔和几位上将军的喜爱。这日是晚三更,犹自未睡,拿了南人细作献上来的相州地图,去和副帅石扬眉探讨用兵之道。

  这边厢石扬眉接到一个急报,叶云烈反了,从京城逃出,不知去向。叶云烈为五大上将军之一,负责金律新征兵士及侍卫训练,牵涉诸多机密,这一反非同小可。

  他把急报重重地拍在案上,冲着才踏进营帐的淳于雁台道:"这老小子,猜着他迟早有这一天,果然反了。"

  淳于雁台去把那急报看了一遍,道:"这个叛徒,他还伤了我的父皇,这次他倒不顾惜叶梒了吗?"

  石扬眉道:"他不是皇上的对手,想必伤得更重。至于叶梒,这两年被派的任务越来越凶险,父子两人又长年不得见面,叶云烈这一反,怕是于此有关。"

  淳于雁台看叶梒向来不顺眼,道:"父皇做什么不杀了叶梒?"

  石扬眉笑道:"叶梒是个做杀手的好料,长得又好,杀了岂不可惜。叶云烈反出来,可是把自己逼上死路了,他吃过御赐的毒,俩月得不到解药,必死无疑。但愿他死之前别来咱这儿捣乱就成。"

  他突然长眉一耸,反手一掌,"咯喇"一声,帐顶竟被他的掌风劈出一条大缝,狂风卷着雪花飞入,一具尸体"啪"地一声掉了下来,帐门开处,数人一拥而入,均是黑巾蒙面,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

  一人指着淳于雁台叫道:"先杀这二皇子!"旁边一黑衣人扑出,手中单刀舞成一团雪花,砍向淳于雁台头顶。石扬眉冷笑一声,反手遥遥出掌,劈啪一声炸响,仿佛六月惊雷,那人一声惨呼,摔倒在淳于雁台面前。淳于雁台一剑斩下他的头颅,分外干脆利落。

  余下的黑衣人一拥而上,与两人战成一团。

  这群人武功不低,却有乌合之众之嫌,正缠斗间,石扬眉突然转身,扑向自己的大案后,倒把淳于雁台吓了一跳。

  案子下一条人影窜出,黑巾蒙面,形如鬼魅,瞬间抢到了石扬眉的面前,右手两根手指挖向他的眼珠。石扬眉反手点他手腕,接着右手一路点将下来,连点他身上九处大穴,那人身形忽远忽近,绕着石扬眉团团乱转,刹那间两人化为两团影子,一团白影,一团灰影,在帐中转个不休。

  淳于雁台把那一群人打了个七七八八,抽空看了那与石扬眉缠斗之人,总觉得有些熟悉,甫然脑中灵光乍现,叫道:"叶云烈!"

  话犹未落,突然一团黑影从眼前掠过,叶云烈一掌劈来,尚未到位,石扬眉从后面抢接了去,两人又交手几招,叶云烈身子急转,如一缕轻烟,又绕到了淳于雁台的身后,伸指点向他的后心。

  淳于雁台返身一剑,刺向叶云烈,石扬眉却一掌拍在他后心,淳于雁台没料到他会打自己,愣是没避开,被他打得身子一震,却听叶云烈"哼"地一声,翩然后退,道:"隔山打牛?好!"衣袖微扬,数百根牛毛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两人同时后退,却见牛毛针中有什么东西一亮,接着越来越亮,如数千道日光,直刺得两人眼也睁不开。石扬眉喝道:"二皇子让开!"抢身挡在淳于雁台身前,双掌推出,掌风大盛,叶云烈轻笑一声,翩然后退。

  石扬眉跟着退后,一件外衫已被打得乱七八糟,头发竟也烧焦了许多,他向来衣饰修洁、风神俊逸,哪这般狼狈过?正待发怒,突地胸口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淳于雁台叫道:"将军!"从一侧冲上,扶住了他。

  石扬眉伸手,从胸口处掂下了一片亮晶晶的东西,道:"叶云烈,这就是那'日月如梭'吗?好霸道的暗器!"

  叶云烈咬牙不语,他被石扬眉隔着淳于雁台的身子打中了一掌,打得体内翻江倒海,不得已才掷出了日月如梭,片刻后道:"石将军好眼力。"

  这时外面金律国的官兵听到动静,涌了过来,石扬眉的副将耶律秀川和侍妾水仙也闯入帐中,帮着淳于雁台把那一干黑衣人收拾妥当。

  石扬眉却死盯着叶云烈,丝毫不敢放松,忿忿道:"叶云烈,你从哪里找来这一群傻子,胡闹什么?"

  叶云烈道:"这都是江南的世家子弟,闹着要来刺杀王爷,武功虽然差劲,来历却都不小,石将军大可杀光他们,以后行走江湖多几个仇敌,也热闹些。"

  石扬眉微笑道:"好好,这提议不错!既想刺杀王爷,就该往中军大帐去,来我这里做什么?"

  叶云烈今番来,冲得却是淳于雁台,只想擒了他去,当下冷笑不答。

  石扬眉接着道:"听说你反了,咱这边一发兵,你那边就反,还真立竿见影!你果然对予宋念念不忘,枉皇上这些年那般对待你,还是换不来你的一丝半毫的忠心。"

  叶云烈本是予宋人士,当年由于不得已的缘由流落金律,在金律寄人篱下二十余年,被逼着替淳于铖操练兵马,反过来却冲着自己的故国开了仗,早憋了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此番言语就尖刻起来,道:"皇上如何待我?呸!他给我和我儿下了毒,害我朝不保夕,还不许我和梒儿相见,若不是为了梒儿,我又焉能等到今天才反?"

  石扬眉笑道:"儿子多了,果然是累赘!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哪像我石扬眉,六亲不认,断子绝孙,干净利索。"

  叶云烈冷笑道:"石将军怎知自己要断子绝孙,想是不中用了吗?"

  石扬眉剑眉微耸,道:"我中用不中用,叶将军试试便知!"

  叶云烈道:"我对你没兴趣!"突然反身,向着淳于雁台扑去。淳于雁台横剑劈来,耶律秀川和水仙跟着出手相帮,石扬眉从后面出掌,四人一起夹击他,却不料叶云烈在空中一个旋身,突然拔高身子,从帐篷破裂处逸了出去,一瞬间随风而去,无影无踪。

  却原来是声东击西。

  水仙张罗着要追,石扬眉横她一眼,冷冷地道:"那叶云烈号称'千里追风',家传轻功天下无双,你自认追得上吗?找人瞄着他的踪迹,等他毒发了,再去抓他不迟。"

  淳于雁台却是神色迟疑,片刻后道:"能劝他回来最好。"

  石扬眉道:"二皇子以为这群人如何处置?"

  淳于雁台道:"杀了吧,咱的粮草这般紧缺,留着干什么?"

  石扬眉缓步走到那一干俯首就擒的黑衣人之前,两只凤眼左右扫了一圈,道:"没有一个像样的,还偏要装出这忠勇英烈的模样,实在恶心!杀就杀!"众黑衣人见无生还可能,纷纷出声大骂起来:"你这奸贼,我下辈子……"

  "老子死也会来找你……"

  "你合该断子绝孙……"

  "我把你这杀千刀的狗贼……"

  石扬眉听得心中欢畅,脸上笑意愈浓,更显得风神俊秀,倜傥儒雅。

  却听中间有一人骂得与别人不相同,另辟了蹊跷:"叶云烈这狗贼,甘做汉奸,原来与你是一丘之貉,我们上了他的恶当,死后做厉鬼,也不放过他!"

  石扬眉突然眼中怒火闪现,抓住那人提了过来喝道:"满嘴放屁,你骂我也就罢了,怎么骂起他来?你们一个个自负英雄好汉,还不是仗了老子爷的威名,江湖上那些不长眼的杀才都让着你么?你对江湖知道什么?你对叶云烈又懂得什么?给他提鞋你也不配!耶律秀川,把这个人给我剐上二百五十刀,少一刀都不行!余下的拉出去就地正法。"

  淳于雁台看着兵士把那些人拖出, 道:"石将军才刚和叶将军打得一团火热、你死我活,转眼却又惺惺相惜起来,雁台不甚明白。"

  石扬眉回头看着他,唇角含笑:"二皇子若无相惜之意,适才何不带人追杀出去?二皇子料也猜到他要去哪里。"

  淳于雁台的脸色在烛光下一顿,再无言语。片刻后道:"他来干什么?"

  石扬眉笑道:"这老小子摆明了是来抓你的,想来是要用你换走他家叶梒。
却未能得逞,你可要小心,他一个儿子跑的不见了踪影,一个儿子又扣在皇上手中,一心都是火气,呵呵呵……"

第七章 烽火连城(上)

  第二日众人齐聚中军帐, 探讨攻取相州良策。

  相州西侧倚着太行山,东侧为平原地带,北方为濠河,算较为易守难攻的城镇,石扬眉和淳于雁台及几个大将对着地图研讨了半天,淳于铨只窝在座位上看热闹,他生性残暴,嗜杀如命,对攻城破敌、杀人放火有极大的兴趣,对兵法战阵却知之甚少,但他礼贤下士、从善如流,而且豪爽大方,抢来的金银美女总都分给大家,带着这一干人从北方一路杀来,相处得极是融洽。

  众人正商议间,却有探子来报,东边有一路予宋的勤王之师,约有三千人,正向这边行来,想是要抄我军的后路。

  淳于雁台与石扬眉对看一眼,石扬眉扬起了亮丽的长眉,道:"不知二皇子有何良策?"

  淳于雁台微微一笑,道:"石将军不屑说,就由我来抛砖引玉。我们驻军在此,相州那里早已知讯加紧防备。这一路勤王之师,倒来的正是时辰。元帅可在一月黑风高之夜,派精锐部队,将其尽数杀了,不留活口。取了他们的衣服旌旗,装成他们的样子,然后飞速反还。再派两支兵马,包抄相州的后路,截断他们与汴梁的联系。而后那批伪装过的兵马出动,逃至相州城下,找几个南人负责喊话,我们追杀过去,杀掉几人后稍退,他们便会放败兵入城,此时里应外和,便可取了城池。尔后急渡黄河,至汴梁城下,予宋皇帝虽已下诏令各地将领勤王发兵,但宋军行事向来拖拉。未必有我等到得早,城中又没有多少兵马,到那时,就看元帅如何对付他们了。"

  淳于铨听得觉得靠谱,遂依计而行。

  三日后,相州城破,金律官兵杀进城去,包抄拦截,狼牙棒到处,予宋百姓尽遭杀戮,哀鸣呼喊之声,满城皆是。

  淳于雁台策马跟随在淳于铨元帅之后,行于长街之上,见到街边尸体如山,血流成河,却是寻常百姓服饰。他嫌淳于铨杀人太多,却又不好明说,只得道:"皇叔,这都是寻常百姓,我们要的是统一天下,若天下统一,他们就也是我们的臣民,自己的子民,杀他作甚?况且,这弄得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血,实在恶心,侄儿有些受不了了。"策马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血迹。

  淳于铨诧异地看他,道:"骑马打仗,怎能不杀人?若不杀人,这仗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你还是小孩子家家,再多杀得几个人,就好了。接下来我们还要杀更多的人呢!咱们大军这次南下,比那次打大蒙要痛快得多!这些宋人的官兵懦弱的很,闻听我们到来,无不丧胆离魄,望风而逃,只怪这些百姓生错了地方,若生在我大金的领域,焉得凄惨如此?哈哈哈,真乃天助我也!只是黄河自古凶险,不知我军可否顺利得渡。叫郭守二来!"

  郭守二是燕京宋军守将,燕京城破之后,他贪生怕死,降了金律,此后大军南下,便以他为向导。此时他打马前来,淳于雁台见他形貌威武,神情猥琐,便轻蔑地皱了皱眉,郭守二知道淳于雁台在金律国的地位,见他满脸不屑,也得对他讨好地微笑,淳于雁台转过脸去,置若罔闻。
  淳于铨问道:"黄河的情形怎么样?有桥没有?桥是否稳固?有守军多少?"

  郭守二忙道:"黄河上架有桥梁,据闻守军并不多,但怕他们放火烧桥。"

  淳于铨笑道:"那么咱们就不用他们的桥,咱们用船。"

  因东京紧贴黄河,金律的大军怕渡河不便,就向东北方向折了百余里,
将近黄河,前锋探子回报:"南人正在烧桥,只是守桥兵士竟已逃得不知去向。"淳于铨将信将疑,吩咐再探。

  待大军开到桥边,但见原有的木桥已余一半,桥上着火的木头兀自落入水中,青烟水气,弥漫四野。对岸也果然寥寥数人,一见金人的军马到了河边,竟一哄而散,弃桥而去。

  淳于铨稍一沉吟,犹豫道:"莫不在使诈?"

  淳于雁台道:"皇叔,我愿过河去查看。石将军不能离您的身边,可教耶律秀川和水仙姑娘和我一起去,我们三人有武功在身,如有什么敌情,也可全身而退。"

  淳于铨点头相允。

  金律国的船都是沿途征集来的,大小不一。几人带了数个随从,捡了几只小船上了,耶律秀川与淳于雁台负手立于船头之上,黄河水气弥漫,波涛浩淼。耶律秀川忽道:"只要过了黄河,我军必定势如破竹,这予宋的江山怕是没指望了。"

  水仙笑道:"那不是正合了你们的意吗?我倒是没料到予宋的朝廷已经孱弱如此,一路顺风的出乎意料。一个国家如到此地步,还真该换换主子了。"

  淳于雁台道:"我记得姑娘似乎予宋人士。"

  水仙道:"是啊,回英王殿下,我就是予宋人士。家父还曾任过知府,却被那朝中的贪官奸臣陷害,满门被抄斩,只有我一人因幼时在罗浮宫学过几天武艺,逃了出来,后来才跟了石将军,我巴不得予宋的君臣都被挫骨扬灰才好。"

  淳于雁台不语,心道:"男人和女人真不一样,那叶云烈父子在予宋被逼得无容身之处,也未曾出此恶毒之言哪!"

  众人登南岸,四处搜索,予宋兵士早已四散逃溃,当下传报回去,金律军马摆开阵势,开始渡河。骑兵先过河,因小舟不便,还有翻落河中的,乱烘烘过了一批又一批,予宋守军竟无影无踪。

  待得淳于铨率众过河,已是第三天的事了,雁台和秀川迎了上去,淳于铨缓步而行,纵望茫茫中原,放声大笑:"予宋若以三千兵马守河,我焉得渡哉?堂堂一个大国官兵懦弱竟至于斯!中原的大好河山原不该让此等鼠辈坐享!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不绝,传遍四野。

  五日,金人骑兵方绝,整装待发,然后步兵才开始渡河,十余日后,尽皆登陆。

  号称天险的黄河,淳于铨率兵轻易渡过,可见这世上原无天险一说,万物皆在人为。

  此消息传到汴京城中,朝野上下,一片震惊。予宋自从与金律开战,赵偕便推说头痛,在大臣的主张下禅位于赵楷,号惠昌帝。

  夜半时分,赵偕听到金律大军过河的消息,龙头更加痛不可当,但还是忍着从龙床上爬起来,把怀中的真龙天子御用美人推到一边,道:"朕已将天下交付楷儿,怎么他竟将贼人放过河来?快去传他,我要问问他!我要问问他!"

  赵楷同样夜不能寐,在殿中走来走去,心慌意乱,身边侍儿劝道:"皇上,夜深了,歇息吧。"赵楷怒冲冲地道:"歇息!歇息!你们就知道歇息!朕再歇息下去,这些贼子就杀到床前头来了!朝中要这么多的大臣有什么用?这么多的将军有什么用?只知道白白地拿俸禄!连这么点的敌兵都挡不住!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随手抓起一只杯子摔在地下。众侍儿长跪于地,噤若寒蝉。

  忽闻太上皇有请,赵楷当下赶到赵偕的寝宫中,见父亲身边站着从太原城中逃回来,正惶惶不可终日的卫逸。卫逸为父皇身边几大奸臣之一,日前奉命去太原替赵偕寻找传说中的一块美石,还未找到,西路军已将攻到城下,只得仓皇逃窜回来。

  这父子二人相对黯然片刻,赵偕道:"楷儿,你父皇我年纪老迈,是再也受不得这等惊吓了。你……你拿主意吧。"

  赵楷那里又能拿得出什么主意,呆了片刻,无言以对。卫逸小心地道:"皇上,金律国人都是塞外胡虏,个个身高九尺,貌如狼虎,实在难以抵挡啊!不如退而结网,方才妥当。"

  赵楷面现难色,道:"如此,社稷岂得保全?"

  卫逸焦躁,心中大骂道:"什么社稷不社稷,狗屁不如!赵楷你这死小子,死到临头了,还装什么圣明贤君!"面上却必恭必敬又忧急万分地道:"皇上,眼下是顾不得这许多了。太上皇和皇上的安危要紧!敌军勇猛,势不可当。况京城楼橹多已损坏,濠河狭浅,难以守御,以臣之愚见,未若由臣等奉銮舆出狩淮扬,以避一时之灾。待日后再复我予宋社稷。请皇上三思。"

  赵楷沉吟不答,心道:"我总不能才坐上皇位,就带着大臣逃跑吧?以后如何有脸见人?"心慌意乱地抬起头来,却看到父亲惶恐的眼神。他长叹一声,道:"待孩儿明日上朝,如无别等良策,即便出狩淮扬。"

  赵偕也黯然,殿外清风徐来,吹得珠帘内一串风铃叮叮咚咚地响,他道:"孩儿,为父当政之时,也算得是天下太平,虽偶有一干草寇做乱,而今内乱也已平了。只是为父总有力不从心之感,时有人语南唐后主曰'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寡人也是可怜薄命做君王矣!"

  赵楷心中一沉,暗道:"父王竟拿自己比那亡国之君,出此哀语,恐非吉兆……"听赵偕道:"你去早点歇着吧。"

  次日早朝上,任尚书中孟的栾于非闻听此议,登时耸起了一双吊梢眉,瞪起了两只老虎眼。

  栾于非是主战派大臣,生性刚直不阿,见不得主逃派那奴颜卑骨、窝窝囊囊的样子。不等别人上奏,他出班奏曰:"臣闻听陛下欲出狩避敌,如果有其事,则社稷危矣!况且太上皇初传位于皇上。如陛下不顾京城自去,将京城拱手让于金律贼人,岂非让天下百姓寒心?"

  赵楷胆小,有些惧怕栾于非,他自己做上皇帝,也有栾于非一力敦请父皇禅位之故,此时听栾于非话说得难听,也只有垂头默然不语。

  同班大臣白一中见皇上意存犹豫,当下出班道:"李丞相所言乃大义之所在,只是都城近年来修缮不勤,丞相认为守得住吗?"

  栾于非将脸一沉,道:"天下的城池,难道有比都城更坚固的吗?太原城孤城亦能守,都城岂不能守?且宗庙、社稷、百姓、万民之人心所在,舍此欲往何处?若能率众将士,慰安民心,岂有不可守之理?请皇上定夺!"

  时内侍陈言领京城所,赵楷便把眼睛转向了他,问到:"都城之状况究竟如何?"

  陈言乖巧万分,闻弦歌而知雅意,奏道:"京城楼橹创修,百未及一二。又城东樊家纲一带,濠河浅狭,决难保守,愿详议之。"

  栾于非斜睨他一眼,说道:"皇上,臣日前亦曾查看城池,城墙既坚且高,亦如陈内侍所言,濠河樊家岗一带,从前曾为禁地,未曾开放,甚是浅狭,但可调精兵强将据守于此,当无妨。余将士分守四门,民众一心,定可守住京城。"

  赵楷的舅舅吴洗玉为当朝太傅,自然希望外甥把江山坐得牢靠些,但为了避嫌,只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主战派大臣却都道:"栾丞相所言极是。"

  卫逸却出班道:"皇上,事关重大,您要三思啊!朝中有些臣子为了博取清正之名,原不把太上皇和皇上的安危放在心上的。只有老臣,一心为皇上着想……"

  栾于非截断他道:"卫大人!卫大人原不是行伍出身,见到打仗心生畏惧,那也在所难免。若实在害怕得紧,趁京城南门尚无金律兵马,现下就可出逃,臣等一定求陛下赦免你的死罪!"

  卫逸道:"下臣一心为皇上着想,却被有的人污为贪生怕死,皇上,臣为了皇上,死一万次也在所不辞,臣这就以死明志!"说罢向身边的人使个眼色,作势就要撞柱,他身边的同党及时扯住。卫逸放声大哭,聒噪无比。

  栾于非身后一年轻官员道:"呸,装腔作势!"

  此言一出,两边的官员登时吵将起来,朝堂上乱哄哄闹成了一团。

  赵楷坐在龙椅上,呆呆地看着大臣吵架,脑中一片混乱,几乎要哭了出来,心中道:"父皇啊,你把做皇帝的福享尽了,却交这么个烂摊子给我,唉……我……若是九弟在这里,也能替我想想办法,却又送个亲送得不知所踪,想是故意要避开这场麻烦吗?"眼光扫过其余的那些皇弟,见有的神色激愤,有的战战兢兢,而五皇子信王赵杞,却沉着脸不动声色,想是看热闹看得入了迷。他看在眼里,心道:"这老五素来野心颇大,私竖党羽久矣。分明是等着朕倒台了他来做皇帝!哼,我若丢盔弃甲逃走,岂不留下话柄,给他看了笑话去,也罢,我就不信那金律国人人都有三头六臂!"当下一拍龙案,发起了龙威:"尔等别吵了,如今大敌当前,吵有什么用!就依李丞相所言,朕令丞相为亲军行营使,力抗金贼。望丞相不负朕之重托,保我予宋社稷平安。"

  淳于铨大军开到城下,立即围城,把京城包围得水泄不通。栾于非带领属下,伫立城头之上,见金军营帐,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不由忧形于色,暗道:"金贼一路行来,已害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唉,都是我辈无能,带累了百姓受苦!"

  金军在石扬眉和淳于雁台的带领下,几次攻城,却均被予宋守军击退,二人在城下叫阵辱骂,栾于非不上当,置若罔闻。淳于铨大怒,亲自督战,击鼓助威通宵达旦,但予宋兵士在栾于非的带领下拼死守城,呐喊之声,惊天动地,城上城下血流成河,伤亡无数。

第八章 烽火连城(下)

  当日淳于铨暴跳着回营,怒冲冲地道:"城池久攻不下,各地援军已发!都是栾于非这贼子从中作梗,我若见他,必生啖之!"

  石扬眉一本正经地道:"生人肉可是不好吃,还是烤烤好一些。"

  郭守二凑将上来,道:"元帅息怒。细作在宋军中探报,南朝那个小皇帝,在城中张皇失措,只想议和。只是碍着栾于非,不敢自做主张。元帅只管加紧攻城,恐吓住那个小皇帝,就好办多了。"

  淳于雁台在一侧道:"栾于非有什么了不起的?待我今晚潜进城去杀了他便是。"

  淳于铨忙道:"乖侄儿,使不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兄的面,我也就不用见了!"

  石扬眉挑着眉:"这倒是个办法,杀了他!"

  五日猛攻下来,赵楷大为恐慌,在一干主和派大臣的怂恿下,未告知在城头督战的栾于非,派出了求和的使者,淳于铨拒不接见。

  赵楷更加害怕,为表诚意,要遣亲王为使,亲入敌营求和。

  朝堂上又是一阵争吵,栾于非道:"皇上,我等各地勤王之师都已发兵,不日即到京城,到时里应外合,定可破敌,如今又何必示弱于敌前?"

  卫逸斜着眼看他,道:"栾大人?什么叫示弱?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体恤民生,不忍多伤人命,只愿两国早早罢兵,栾大人想是杀人上了瘾,所以见不得战事结束!却不见我们予宋的兵士百姓死了多少?"

  栾于非冷笑道:"听卫大人的口气,一心为我予宋着想,何不出城为使,若能劝的淳于铨退兵,也算救了江山社稷和这一城百姓。栾于非再无二话,这就辞官回家!"

  卫逸张口结舌,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比谁都贪生怕死,叫他出城为使,那是万万不能。

  正尴尬间,五皇子信王赵杞却出列道:"皇兄,臣弟愿出城为使,劝那淳于元帅退兵,为皇兄分忧。"

  赵楷忙道:"好好好,五弟,还是你和朕贴心。朕这就拟旨,这就拟旨!"

  栾于非惊道:"皇上……"

  赵杞回头,看着他,俊秀的脸上似笑非笑,"栾大人莫非真的打仗打上了瘾么?"

  这话由卫逸说来,栾于非可以和他辩论吵闹,甚至侮辱谩骂,再不济当场动手他也不怕,但由一个亲王说来,栾于非只得把一口气生生压了下去,憋得胸中气血翻涌,暗道:"这信王虽非善类,却从不和卫逸这厮交往,今日倒投契得很,想是有什么别的主意,倒不得不防。"

  栾于非虽然反对亲王出使,但皇帝下了圣旨,还是要遵行,便派出五百禁军,跟着赵杞到了金律军营。

  他在城头上踱来踱去,左等右等,赵杞辰时出门,直至天色黄昏竟还没有回来。

  栾于非皱皱眉头,觉得形式不大好。正在此时,金律军营中一片骚乱,一群人推着一个人,推推搡搡到了营外。

  接着那亮丽英挺的石扬眉骑着一匹和他一样扎眼的白马,慢悠悠地晃到了城下,站得地方刚刚予宋的弓箭射不到。他是金律大军的副帅,本应坐镇中军,却三五不时地到阵前溜达,想是耐不住寂寞。

  他抬头,笑吟吟地看着栾于非,道:"栾丞相可是怕了我等,托人来议和么?还是一个人在城中独撑大局,撑得很辛苦?实则丞相不用怕,以丞相之才干,只要愿意出城投降,我等一定待以上宾,便是接着做金律的丞相,也未尝不可。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栾于非冷冷地看着这个神气活现、鲜衣白马的妖孽,道:"看石将军这般张狂,想是又有了攻城的良策。实则石将军不用如此辛苦,若想进城来,就对着我磕三个响头,我便放你进来,你可以接着做予宋的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石扬眉更是张狂大笑起来,片刻后道:"来啊,把信王殿下推到前面来给栾丞相看一看!"
  立即有兵士把踉踉跄跄的赵杞推到阵前,栾于非看赵杞全身血迹斑斑,头发凌乱,想是挨了不轻的打,怒火一下子就攻到了头顶,一掌重重地拍在墙垛子上,怒道:"石扬眉,你这无耻的小人,两国交兵,不伤来使。你怎敢动手打人?"

  石扬眉笑道:"打他?打他还我我石扬眉手下留情了!我这一帮弟兄,见了他这小模小样,打算把他拉到营帐里生吞活剥了,还是本将军怕失了你们予宋国皇家的体面,拼了老命才拦住。哼哼哼……倒闹得我军心不稳!"策马转到赵杞身边,突然出手用长矛打在他腿弯处,赵杞不由自主跪了下来,不免对着石扬眉怒目而视,石扬眉用矛尖挑起了他的下颌,道:"小王爷,我那弟兄们一个个欲求不满,火气都大得很,你给他们陪个罪!"

  赵杞道:"你这贼子,如此辱我,你痛快杀了本王最好!"

  石扬眉道:"杀你,那多舍不得啊!"将矛尖慢慢下移,忽然挑开了他的衣襟,赵杞脸色通红,往一边一躲,怒道:"你……你……无耻!"

  栾于非在城上看得愤怒,却也只得咬牙忍住,忽然身边多了一人,他转头,却是好打仗的六皇子祥王赵槿,赵槿已看见了城下一幕,他素来和赵杞交好,这下子气得牙咬得格格响,叫道:"丞相,你让我带兵出城,去把五哥抢回来!"

  栾于非沉吟,自从金律国开始攻城,他也派上将出过几回兵和石扬眉等正面交锋,却每次均是大败而回,只得老老实实苦守城中等待援军。京城的禁军多少年疏于操练,的确不是金律兵士的对手,这六皇子虽然矫勇善战,却也不敢拿他去冒险。

  赵槿却焦急起来:"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五哥受那贼子的侮辱?丞相,你让我出兵,莫让那石扬眉小看了我等!"

  隔着一条护城河,栾于非盯着城楼下的石扬眉,石扬眉挑衅地轻笑,一派风流倜傥,绕着赵杞团团转,长矛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地挑开,金律士兵肆无忌惮地大笑,仿佛野兽嘶鸣。

  这种赤-裸裸的侮辱,若换了栾于非,就是石扬眉把他衣服扒光,他也可以忍受,只要皇帝不沦为亡国奴,他这张老脸不算什么。可赵杞不能忍受,躲躲闪闪,惊叫连连:"你放开我!放开我!"

  石扬眉斜睨一眼城上的栾于非,笑道:"过来几个人,上了他!"

  他本是江湖中人,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声震四野,城上城下,无人不闻。

  事已至此,便是阴谋又如何,便是圈套那又如何?栾于非为国尽忠了一辈子,怎能看皇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受辱?他伸手,拍碎了一块青砖,喝道:"出兵!"

  城门大开,护城河的吊桥呀呀地放下,赵槿带着一队人马,蜂拥而出,直奔石扬眉过去。
  栾于非在城上,看着地下的一片混战,心中愤恨:"赵杞你真是猪油蒙了心,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来和我捣乱,你不是去做使者议和了吗?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看你能变出什么幺蛾子来!"

  城下的混战还在继续,赵槿和石扬眉缠斗,手下的将领借机劫了赵杞过来,金律的士兵却围了上来,似乎要切断予宋人马的后路。

  栾于非越看越不对,喝道:"鸣锣!收兵!"

  石扬眉在万人丛中哈哈大笑起来,横枪跃马,直冲城门而来, 接着淳于雁台带着人马从金律营中冲出,迅速地把赵槿一干人包围,打成一片。

  栾于非道:"不好!韩青,你带两千人马出城,截住石扬眉,接应祥王殿下回城。我军短兵相交非金律贼子敌手,不可恋战,速去速回!"

  大将军韩青领命而去,片刻后带着兵马冲过护城河,与石扬眉狭路相逢。韩青在城墙上憋了几十天,胸中一股愤懑之气,化成刀锋就劈到了石扬眉的身前,石扬眉举枪相迎,韩青的刀法沉稳刚健,石扬眉的长枪诡异灵动,片刻间交手几十招,竟是未分出高下。

  那边的赵槿等人却分明不是淳于雁台的对手,节节败退,手下的兵马在混战中死伤大半,淳于雁台带人围追堵截,渐渐把他们赶到了东南方向,眼见得离城门越来越远,韩青大急,忙要赶过来,疏忽间左臂上一热,竟被石扬眉刺了一枪,手中的长刀拿不稳,脱手飞了出去。

  他急忙拔出佩剑,隔开了石扬眉的攻势,身后两员副将见状,一持刀,一持戟,抢上来夹攻,四个人缠斗间,一个副将稍有不慎,被石扬眉刺死于马下,余下的兵士更是一拥而上,混战在一处,片刻后节节败退,有许多已在打斗中失足落入护城河中。

  栾于非在城上怒喝道:"收兵!收兵!韩青,你给我回来!"

  韩青大声道:"两位殿下还未救回!"

  栾于非道:"不管他们,你先回来,有罪我担着!"

  韩青只得打马回身,石扬眉紧追不舍,被予宋兵士城头上的一阵乱箭给射了回去。

  赵杞和赵槿就此失陷于金律营中。

  太上皇赵偕闻听,大怒,把赵楷叫去骂得狗血喷头,骂他不知道体恤自己的弟弟,赵楷心中忿忿:"您老人家又何时心疼过自己的儿子?这会子装腔作势!"

  他有心把栾于非叫来训斥一番,也出口恶气,想起栾于非还在城墙上不休不眠地浴血奋战,终是不妥。正彷徨间,有臣子呈来奏折,由于围城时间过长,京城中粮食紧缺,官兵百姓有寻衅闹事的倾向。另金律西路军已破太原城,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逼近西京洛阳。

  真乃祸不单行也!

  赵楷越发烦闷,发脾气道:"各地的兵马早已发出,为何现下还赶不到京城?纵是爬,也该爬到了!简直岂有此理!"

  一群臣子战战兢兢,也不明所以。


第九章 家国遗恨

  是晚栾于非从城墙上退下来,先到宫中请罪,说是丢失了两个皇子,赵楷温颜劝慰,命他好好守城,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栾于非回府邸暂歇,心中却越来越是怀疑,两位皇子若是被擒或被杀,依石扬眉和淳于雁台那一个张狂一个骄横的性子,还不得把活人或者尸体高高地吊起来才好,为何如此无声无息。难道两人侥幸逃了出去?但金律的兵马围得铁桶一般,似乎又并无可能。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灵光一动,却又暗道:"不可能!不可能!他们好歹是天家儿孙,断不会做出如此事情。"

  朦朦胧胧正要入睡,却又忽然惊醒了,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栾于非一下子坐了起来,低声喝道:"谁?"

  那人面对窗外,背对他站着,一身黑衣,身形挺拔颀长,背上背了一把长剑,灯火昏暗,月光清冷,夜色荒凉,他的背影似乎孤寂落寞,却又透着浓浓的杀气。听到栾于非的喝问,便回过身来,却是黑巾蒙面,道:"栾大人,我是来送你上路的人。"声音清朗舒缓,温文尔雅,极是悦耳动听。

  栾于非怔怔地看着他,道:"老夫戎马一生,死倒不怕,却要死个明白。你是淳于铨派来的?"

  那人道:"是,大人,我敬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你有何心愿,我可以替你了结。"

  栾于非道:"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你们这帮胡虏早些滚出关外!哼哼,淳于铨攻城不下,出这下作子主意,难道杀了我,予宋就再无他人了吗?我们的援军不日即到。到得那时,有他好看!"

  那人道:"大人,你们的援军到不了了。今日城外一场混战,淳于二皇子趁乱放走了信王、祥王二位殿下,便是让他们截住东、南方向的华景、左思明、安奇三路援军,许他们高官厚禄,他们与信王素有交情,大人应该知道。东北方向的萧家军,石扬眉带兵去截断道路,西北军谢文韬为防备银夏,不敢发兵,余下的为应付金律西路军,自顾不暇,无法过来。"

  过了半晌,栾于非方才呼出一口气,道:"果然……果然……这两个孽障!天家子弟尚且如此,予宋焉能不亡!枉老夫我替他们操劳了一辈子,真是瞎了我这两只狗眼!"

  他突然之间老泪纵横,拔剑在手,道:"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何不动手?与其城破那日死,不如早死,过来动手!"举剑抢先刺去。

  那人依言拔剑,姿态华贵端雅,剑气如秋水泠泠,光华流转,后发先至,剑尖轻挑他手腕,竟是快得不可思议,栾于非手上一麻,一招间,剑已脱手飞出,接着剑气大涨,栾于非只觉胸口一凉,长剑透胸而入。

  栾于非苦笑道:"多谢成全。"

  那人道:"大人,家父是大人旧识,晚辈不让大人受苦,一剑毙命。"

  栾于非道:"是吗?你是谁家的孩子?"两人站得极近,他伸出一只手,要去扯那人蒙面黑巾,那人不躲不让,任由他扯去。

  栾于非看到他的脸,却突然间瞪大了眼,道:"你……你……我……"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直挺挺向后倒了过去。

  第二日被人发现尸体时,他竟然还瞪着眼,死不瞑目,只是唇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满城震惊,朝堂之上,主战派大臣一片汹涌哭声。赵楷本就胆小,这下手抖得连奏折都拿不住,完全失了主意,只道:"这如何是好?这这这如何是好?是谁?谁这么大胆?"

  大理寺把栾于非的家丁仆役丫鬟统统抓了来,各种酷刑上了个遍,也问不出个结果。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第二日子夜,主战派大臣余寻鱼在家中遭刺身亡,死法与栾于非如出一辙,最可怖的是,他也是满脸震惊,死不瞑目。

  第三日子夜,主战派大臣赵蒙恩在从皇宫回去的路上遭刺身亡,这次大批的侍卫看到了那个杀手的影子,那影子却如鬼魅般瞬息不见,仿佛随风而逝。

  第四日子夜,主战派大臣白一中在家中,严阵以待。那杀手果然来了,一身黑衣,姿态轻盈舒张,如一只大鸟般,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院中。

  几十个侍卫扑了上去,那人拔剑出鞘,只看见一点剑气飞舞,却看不到他人在那里,片刻后,众侍卫躺了一地,都是一招毙命。

  白一中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丞相死之前一脸震惊?你不告诉我,我也死不瞑目。"

  那人举剑,剑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轻轻地道:"我若告诉你,你还是死不瞑目。"声音依旧清雅、沉稳、动听。接着出剑,白一中毙于剑下。

  主战派大臣一个一个死去,城中流言四起,朝上投降之声日盛。城墙上作战的将领士兵士气大衰。淳于雁台见机不可失,加紧攻城。这时接到急报,吴成画率兵攻破洛阳,洛阳太守庄大越战死。

  吴成画亲自镇守洛阳,由俞非儿分出十万人马,往东而来。

  淳于铨哈哈大笑道:"好,好,这天下唾手可得矣!"拍着淳于雁台的肩膀道:"乖侄儿,你的计策好啊!几句话就挑拨得那两个皇子去截住了援军,真是天助我也!"

  三日后,俞非儿大军到,与淳于铨合兵一处,开始了最后的一次攻城。

  这次城上城下接连打了五天,尸体几乎要连护城河都填满了,在午夜时分,终于用巨木撞开了予宋京城的西门,金律官兵在淳于雁台的带领下一拥而入,开始了惨烈的巷战。

  接着东门、南门、北门相继失守,大批的兵马涌入了城中。

  繁华的京都在这一夜被生生蹂躏,多少的春花秋月、风帘翠幕、笙歌艳舞、旖旎柔情,一瞬间化成了飞溅的鲜血、惨烈的呼叫,兵戈交接那刺耳的声音,刀枪入体那迟钝的闷响,响遍了东京的大街小巷。

  予宋皇宫中,赵楷听到城破,废然叹息,跌跌撞撞地去找到了太上皇赵偕,跪下,深深叩头,道:"父皇,孩儿无能,连累了父皇。"

  赵偕沉默不语,片刻后道:"是父皇的错,不该一生沉迷于杂事,不该在危机关头推卸责任,我赵偕……对不起赵家的列祖列宗。"拔出佩剑便要自刎,赵楷惊道:"父皇!"伸手抢夺,长剑"哐啷"落地,把赵楷的手臂划出了一个口子。

  忽听到一边有幼童惊慌失措的哭声,却是赵偕的皇后拉着几个幼小的皇子寻了过来,赵偕最小的女儿升平公主赵予楣,已经十二岁了,满脸是泪,紧紧地抓着两个小弟弟的手,偎在母后身边,颤声道:"父皇……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这一声清柔的童音,如重锤般砸在赵偕的胸口,他颓然道:"孩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然,都得死!"他的小皇子却哭道:"父皇,我不想死!不想死!"升平忙去哄他,柔声道:"乖,若落入敌手,那就生不如死。还不如……还不如……"却哽咽着说不下去。

  赵偕心痛如刀搅,过得片刻,低声道:"降了罢。"

  皇宫的大门外,淳于雁台已带人杀了过来,韩青带着禁军拼死的抵抗,朝中大半的武将已战死,只余下数人分散在皇宫周围。

  他浑身是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状若疯狂,砍杀了一个又一个。正激战间,却听到身后皇宫的大门吱呀呀一声,打开了。

  韩青猛回头,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偕与赵楷均是一身白衣,赵偕手中举着一方玉玺,慢慢地走了出来。身后是一班文臣,皇后、皇子、公主、后妃……浩浩荡荡……无穷无尽……

  淳于雁台把长矛往下一顿,金律官兵立时停止了进攻。

  韩青的刀咣啷落了地,茫然道:"皇上,你这是为何?"赵楷道:"京城已破,援军未至,我等还能如何?降了吧。"韩青无奈道:"皇上,臣等还在拼死奋战!臣还未死,等臣战死了,皇上再降也不迟!"

  赵偕赵楷羞愧无比,一干文臣有的更是哭出了声来。

  韩青得不到皇帝的回答,茫然四顾,见越来越多的敌军涌了过来,越来越多的王公大臣被四面八方的敌军用狼牙棒、长矛赶畜生一般赶了过来,满城的火把,照得予宋国君臣的脸忽明忽暗,羞愧、愤怒、惶恐、绝望、悲戚,诸般表情,瞬息涌现。

  他突然颓丧无比,向着两位皇帝拜了下去,道:"皇上,皇上要做亡国之君,臣却不愿做那亡国之臣。臣是武将,无法护得皇上周全,就该死在战场之上!"突然捡起掉落的长刀,横刀自刎而死。

  赵偕的泪慢慢流下,低声唤道:"爱卿……"

  淳于雁台策马,绕到韩青尸体前,道:"厚葬。"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一身黑色的铠甲上到处是鲜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凌乱的长发随便披在肩上,朗声问道:"谁是卫逸?出来。"

  卫逸抖抖索索爬了出来,道:"不知……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旁边一人喝道:"什么将军?这是我们二皇子,肃英王殿下!"卫逸忙改口道:"殿下……"却见淳于雁台的脸上显出一股厌恶之色,他只得住口。

  淳于雁台道:"这等奸臣,杀了!"立时有一人手起刀落,将卫逸斩于当场。
  "谁是何玄?"

  那何玄也是个有名的奸佞之徒,已吓软了,无论如何说不得话,走不得路,却被予宋的两个大臣从后面推了出来,他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杀了。"

  "谁是陈言?"

  "杀了。"

  连着杀了十七八个大臣,只杀得予宋君臣个个面如土色。淳于雁台方才勉强过了瘾,最后总结了一句:"这等奸臣,我军还未进城,就派了人来勾勾搭搭,便是做奴才,我金律国也不要!"

  汴京城破,天下震惊,四方云动。

  金律囯主淳于铖下了圣旨,着淳于铨押送予宋的皇帝及一干王亲贵族、文武大臣,以及宫中金银珠宝、典藏书籍等赴上京,淳于雁台及吴成画、俞非儿等留守汴京,择日率军接着南下。
  这一干君臣落到了淳于铨手中,刹那间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

  淳于铨嫌男子们走得慢,用了关外常用的套马索套了,拉拉扯扯,稍不如意,就是一顿痛打,若有反抗,当场斩杀。于是沿途哀号呼喝、轻慢侮辱、嘶呼悲鸣之声,不绝于耳。

  至于女子,淳于铨本打算就地瓜分,在随军军师的苦劝下留下了一部分,余者按金律官员的品级高低赏了下去,结果狼多肉少,没几天功夫,便有许多女子被蹂躏至死,有几个竟还是赵偕的女儿,予宋的公主。

  这日行到了相州境内,一干囚犯早已半人半鬼,狼狈不堪。赵楷和赵偕父子及皇后等少数皇族,经淳于铨额外开恩,赏了几辆老马破车将就坐了,车前车后,重兵把守。

  正行走途中,前面又起纷争,金律官兵的呼喝声中还夹杂着女子尖锐的哭喊,这几日这种戏码天天上演,众人早已麻木不仁。

  赵楷听那声音甚是熟悉,细听却是升平公主和郑皇后的声音,却原来一个中级将领看上了才十二岁的小公主赵予楣,要把她从车上拖下来找无人处享用了,郑皇后拼死抓着不放,厮打争吵起来。

  赵楷忍无可忍,颤颤巍巍下了车,要过去阻止。那将领正一肚子火没处发,见他到来,未出一言,就一鞭子抽得他爬不起来,接着鞭子如急雨般落下,赵楷躲避不及,他的舅舅吴洗玉冲过来,抱住他的身子,替他遮挡皮鞭,嘶声骂道:"你这恶狗,还有没有天理?竟敢这样侮辱我们皇上!"

  那将领哈哈大笑:"天理?皇上?阶下囚还和主人讲什么天理?亡国之君还妄称什么皇上!老东西,不想死的话,给我滚开!"

  吴洗玉老泪纵横,骂声不绝,鞭子一下下地抽在身上,鲜血溅上了花白的须发,却死死护着赵楷不肯让开。

  那将领越发愤怒,突然拔出长刀,就要砍了下去。

  却突然身后快捷无比飞来一条黑影,一把长刀"呼"地一声掠过,一刀砍飞了那将领的头颅。

  金律官兵先是一怔,接着如潮水般涌了上去,那人举刀狂扫,瞬间扫断了几十柄长刀,却抵不住汹涌的人潮,接连退了好几步,长刀一横,与众人厮杀在一处。

  赵楷扶着吴洗玉艰难地站起来,一干皇子大臣都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赵予楣清脆的声音突然叫道:"九哥!"

  赵偕已爬下了车,看陷落在刀光剑影中苦苦厮杀的人,果然是睿王赵樱,他惊叫道:"樱儿,樱儿,你跑来干什么?还不快走!"

  赵樱挥刀杀开敌军的攻势,急叫道:"父皇,你怎么样?我要带你出去!"

  赵偕泪如泉涌,道:"我还活着,你快走!快走!"

  赵樱拼死砍杀,却终究敌不过千军万马,与赵偕越隔越远,他发一声喊,长刀狂扫,立时又是血肉横飞。金律兵士心生惧意,齐齐后退了一步,却在长官的大声呼喝下,重又围了上去,赵樱左冲右突,所到处血溅荒野,死伤无数。

  他从银夏国回来,一路被人追杀,遍寻旧部不着,身上负伤累累。本是偷偷跟着金律兵马想伺机救人,却看到舅父和皇兄挨打,忍无可忍冲了出来。今番拼了一口气来救人,却也早已是强弩之末,越打越是乏力,激斗中微一疏神,身上又添几处新伤,瞥眼看到远处的弓箭手已围了过来,心中道:"难道今日毙命此处?"

  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一阵骚乱,他猛回头,看到两个人影踩着纵横交错的长枪短刀,飞一般地冲了进来,一个白衣,一个绿衣。后面跟着十余个青衣少年,手中兵刃砍瓜切菜般杀出了一条血路。

  却正是冉小山和云结绿带着十余个云侍卫来救他,冉小山身上还缠着一根套马索,想是也混在俘虏之中想伺机作怪。

  三人汇合在一处,云结绿道:"王爷,以我等之力,妄自送命,此处不宜久留,我们杀出去,再从长计议!"

  赵樱只好道:"好!"事已至此,只得先死了救人的心。

  冉小山和云结绿一左一右,护着赵樱,三人展开轻功,从刀枪剑戟上飞身越过,云侍卫跟在身后断后。半空中赵樱回头,最后看了父皇一眼,赵偕头发凌乱,衣衫破损,颤抖着看他,悲恸欲绝,嘶声道:"孩子,你若能逃出生天,就……自立为帝罢!"

第十章 萧家子弟

  就自立为帝吧!自立为帝吧!

  这句话传得很远,信王赵杞仿佛也听到了,虽然他远在应天府。于是在赵槿和应天守城大员的拥戴下自立为帝了,帝号永康。

  赵樱听到消息时,人已在萧冬白的军中。云青萍带着余下的云侍卫在这里等他。

  萧冬白统领的萧家军,名动天下。除了谢文韬的西北军,整个予宋国就属他的军队最英勇善战。

  萧冬白是岭南武林世家"玉马金堂"萧家的子弟,江湖上奉送绰号"天涯刀"。萧家人闯江湖的人多,给朝廷出力的人少。萧冬白是个异数,天生好带兵打仗,伙同了两个志同道合的堂弟"西风刀"萧阑珊和"如梦刀"萧华蓥,先是入仕,没干出什么名堂,还得罪了不少人;接着入伍,终于找到了感觉,没几年的功夫就领出了这支萧家军。赵樱曾和他见过几面,被他缠着私下比过几次武,萧冬白是个直性子的人,因败在了赵樱手中,从此就把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洛阳城破之时,云青萍和云结绿带着云侍卫从乱军中杀了出来,依照赵樱走之前的嘱托来投奔了他。

  萧冬白当时正在和石扬眉纠缠不休,石扬眉奉命来拦截他,带的兵却不多,正面交锋不是萧家军的对手,籍着萧冬白急于要去解救二帝,无心恋战,他把兵力分成小股,日夜骚扰不停,萧冬白明知他的用意,却实在和他耗不起,一来二去汴京城破了,断了萧冬白的念头。

  石扬眉目的达到,带着人准备开路,萧冬白大怒,把兵马分成几路前面包抄,后面堵截,总算拦住他痛痛快快打了一场,打得石扬眉的兵马剩了一小半,夜半时分畏罪潜逃。萧家军却也元气大伤,只得就地休整休整,这时赵樱被结绿接了过来,跟来的还有个垂头丧气的花里神仙。

  冉小山和父母在汴京城破之时被敌军冲散,再找到父母,已是两具尸体,冉小山咽不下这口气,混在了俘虏中想伺机报仇,却逢上赵樱来救人,危急关头也顾不上家仇了,先把他弄出来再说。

  赵樱到了军中,萧冬白见惯了光彩照人的他,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高兴得哈哈大笑,道:"没想到睿王殿下也有今天,来来来,咱俩再来比划一场,趁你伤重,机会难得,末将无论如何也要赢一场。"

  赵樱苦笑,拿他无可奈何,结绿帮着军医给赵樱处理身上的伤口,偷空瞪萧冬白一眼,道:"萧将军乘人之危,不是英雄所为!"

  萧冬白兀自乐得哈哈的,结绿恶毒心起,故意多瞄他几眼,惊讶道:"萧将军,我看见你有一颗虫牙!"萧冬白连忙闭嘴,几个副将在一侧几乎要笑岔了气。

  赵樱也跟着笑,背上的伤口牵着一疼,哆嗦了一下,结绿道:"这伤口是什么打的,怎么如此诡异复杂?"

  赵樱冷冷地道:"一种不知名的歹毒暗器,本王还收着那东西,等回头找到了主子,再好好算这笔账。"

  他转头看到坐在一边,失魂落魄的冉小山,问道:"小山,庄大人战死了,庄闲如何?你有他的消息没有?"

  冉小山黯然摇头,醋却也不忘了吃:"没有,睿王殿下只关心庄闲,下官从千军万马中救您出来,还不曾得到您一句问候,心中拔凉拔凉,结绿,去给我端杯热茶暖一暖!"

  过得两日,一道圣旨找到了萧家军,却是初登大宝的永康帝赵杞颁过来的,赵杞已移驾到了健康,着萧冬白即日带兵南下,到健康附近护驾,闻听睿王赵樱到了军中,皇帝思念甚紧,要他也随军到健康,兄弟相见,以慰当今圣上相思之苦。

  萧冬白打发走了那颁旨之人,倒提着圣旨,哭笑不得,忿忿道:"他不让我去打金贼,护什么驾,有左思明那几头老狐狸小狐狸护着还不行?真他娘的莫名其妙!"话出口,觉得粗了,悄悄瞄了赵樱一眼。

  赵樱道:"无妨,本王和他不一个娘。"

  虽如此,大军只得奉旨南下,沿路收编予宋的小股败兵。萧冬白忿忿,心中替赵樱抱不平,想他一个嫡出的皇子倒叫庶子抢了先,今番去见驾,还不知赵杞打算如何处置他。但萧冬白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中精细,见赵樱不动声色,也就跟着装聋作哑,只等见机行事。

  这日大军行到徐州附近,是晚择地扎了营。萧冬白好赌钱喝酒,众人聚了他的中军帐中,苦中作乐,热闹非凡。

  萧冬白的副手"如梦刀"萧华蓥,向来是个谨慎认真的人,天天晚上亲自带了人各处巡查营帐。这一晚也不例外,打马沿着营帐周边走了一遭,见月在中天,夜沉如水,各处均正常。正打算回去,却突然听到了高人在空中飞掠时的衣襟带风之声,萧华蓥猛回头,往发声处看去,见几条黑影在一处营帐后闪了几闪,萧华蓥给随军兵士打个手势,让他去禀报主帅,自己悄悄潜了过去。

  这处营帐是堆放器械杂物用的,守护兵士极少,萧华蓥趋近,发现了几个被杀死的兵士,都是被勒住脖子窒息而死,他心中愤怒,绕到了帐后,见那帐后坐了一个人,几个黑衣人默不作声地围着他。

  那坐着的人却不停地轻咳,轻喘,仿佛病入膏肓。

  中间那黑衣人发话了:"你躲得好啊,怪不得遍寻你不到,竟躲到萧家军里来了,那萧冬白自负威风八面,就没有发现你个奸细吗?"

  那人轻咳了几声,淡淡地道:"我不做无良之事,怎会是奸细?作为帐下养马老军,也算萧家军的一部分。"

  那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堂堂金律的上将军,竟然来替萧冬白养马?哼!叶云烈,你真是贱得可以!"

  叶云烈道:"我做你们金律的上将军,一做二十年,那才是贱得可以!我本予宋人士,替予宋军队养马,有何不可?"

  那黑衣人沉默片刻,又道:"你的毒今天到期了吧,你再不回去,必定毒发身亡,我这里有解药,只要你愿意回头,既往不咎。"

  叶云烈侧头,笑容凄楚,淡淡地道:"我一出上京,只觉天地开阔,月白风清,是再也不想回去了,就这般死了也好,省的小王爷再为我操心。"

  萧华蓥暗道:"小王爷,难道是金律的小王爷?淳于雁台?"心中立时紧张起来。

  那人的确是淳于雁台,追踪叶云烈到了此处。

  淳于雁台道:"执迷不悟!拿下他!"

  几个黑衣人一拥而上,齐向叶云烈攻去。

  叶云烈从地上一跃而起,轻盈飘忽,举刀迎敌,过手三五招,却突然吐了口鲜血出来,淳于雁台见他虽然吐血,却似乎还余勇可贾一般,当下长枪一抖,刺了过来。

  几个人缠斗,叶云烈仗着轻功高明,左躲右闪,间或咳嗽几声,却显然已是不敌。

  萧冬白悄悄地潜到了萧华蓥的身边,身后兵士慢慢围了上来。

  淳于雁台却敏锐之极,忽然就觉察到了不对,长枪突然一抖,如金蛇万道,四面八方把叶云烈笼罩住了,叶云烈纵身要逃出枪影,竟是不能,一个踉跄,左肩、肋下同时吃了两下,背上吃了另一个黑衣人一掌,这一掌,几欲致命。他强撑着反手,一枚金色的暗器"咻"的一声打向了淳于雁台。

  淳于雁台吃过叶家暗器的大亏,心中一凛,忙闪身躲避,举枪横扫,那暗器在空中滴溜溜一个旋身,突然开成了一朵金灿灿的莲花,在夜色中绚丽无比,竟似活了一般,沿着枪风乘隙而入,淳于雁台大惊,翻身就地一滚,轻灵迅捷,连着换了几种身法,才堪堪避开。

  他跃身而起,向着叶云烈飞扑过来,低声道:"你告诉我,叶南江在那里?"

  叶云烈喘得说不上话来,看见萧冬白带着兵士围了上来,不由一笑,微声道:"我的小江在哪里,岂是你二皇子能管得到的?"

  萧冬白长刀一挥,众人一起杀了上去。淳于雁台仍在逼问:"叶南江在那里?!"他身边出掌的黑衣人低声道:"快跑吧,萧老虎发威了!"

  淳于雁台看大势已去,低声道:"走!"边战边退。

  萧冬白见敌寡我众,高喝道:"追!"边打边追了出去。

  赵樱伤势未好,此时由云青萍扶着,慢慢走了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下那朵金莲花,第二眼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叶云烈。

  他伸手捡起了莲花,道:"这便是叶家暗器?"问的却是叶云烈。

  叶云烈不客气地点点头。

  赵樱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看了他片刻,见这人虽是脸色灰白,却依旧形貌俊秀,年轻时一定是个翩翩少年,他伸手从怀中掏了一个东西出来,道:"这个你认得不?"是一朵精巧的银莲花,和那朵金莲花一模一样,只颜色不同。

  叶云烈突然微笑起来,道:"认得。"伸手把那银莲花拿了去,细细摩挲,眼中渐渐浮上了泪光,柔声道:"我的孩子果然还活着。"他抬头看向赵樱,道:"我要死了,可否……可否托付你一件事?"

  赵樱道:"你说。"

  叶云烈神智已有些不清, 却挣扎着把那朵莲花递到了赵樱手中,道:"烦你把这交付给扬州的……慕容江。告诉他,我叶云烈死了,没法见他最后一面。让他拦着他哥哥,别再杀予宋的人……"他突然顿了一顿,问道:"你是谁?"

  赵樱道:"我是予宋的九皇子,赵樱。"

  叶云烈却突然身子一抖,鲜血大口大口涌了出来,他挣扎着还想说一句话,赵樱恍恍惚惚听到是:"真是冤家……"就此无声无息。

  这句话赵樱猜测了很久,多少天后确定了,应该是"冤家路窄"。

  萧冬白带着人折了回来,悻悻道:"跑了。"

  萧阑珊道:"可恶!"

  赵樱道:"没什么可恶的,跑了很正常,这几个人都是高手。"

  萧冬白道:"可不是,石扬眉那小子也夹在里头,装模作样蒙住脸皮,以为老子认不出他。"把他的天涯刀往空中虚劈了一下,带起一股劲风,狠狠地道:"老子如何认不出他!他就是变成一只癞蛤蟆,叫声也要比别人响些!"

  赵樱嘱托萧冬白把叶云烈好好葬了,回营叫来专负责资料归拢传递的云四云五,道:"给我查一下,谁是扬州慕容江。"

  第二日,云五过来禀报:"慕容江八年前出现在扬州,当时十三岁,传言为扬州太守慕容峰之子,人称慕容三公子,但他不常在扬州逗留,行踪诡秘,八年间曾两次入湘西,却不知所为何事,似乎还经常出海,和九流的人过从甚密。因九流神出鬼没,所以此人行踪也不很详细。"

  赵樱凝神听着,片刻后道:"九流,那次刺杀我的想必就是他们,可打得本王九死一生,还折损了六个兄弟。这慕容江恐怕也不是他的本名,中间疑点甚多。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们该先往扬州走一遭,然后再去见驾。"

  九流是江湖上的一个极大的门派,分为沧海流、暗月流、飞星流、玄冥流、青云流、横江流、潜雪流、冷雨流、沉风流,似乎有无恶不作的嫌疑,因行踪出现在海上多一些,隐隐有海上霸主之势,在中原却形迹诡异,知晓的人并不多。

  第二日,他和萧冬白辞别,言明先往扬州去一遭,萧冬白想了一想,道:"那倒无妨,只是王爷去见皇帝时,可一定要和末将先打个招呼。"

  赵樱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次去扬州是悄悄的,不能带许多人,我带云四、云八、云九、结绿过去。青萍和小山、云侍卫就先跟着你了,咱们回头见。"当下就此作别。

  结绿道:"爷,咱去过了扬州,难道真要去见驾?当今太上皇可是亲口许下您可自立为帝的,如今想必赵杞也已知道,他如何会饶了你?"

  赵樱道:"他是当今皇帝,不去又能如何?不去就是抗旨,他更不能饶了我。我等此时无论做任何事,都不能有把柄落入他手上,且看他下来如何。"

第十一章 载酒扬州

  繁华如扬州,仿佛并未受到战争的影响,二十四桥,依旧在水中倒映,明月如玉,依旧被搅碎在波中,满城的丹枫如火,把江南的秋色染得如火如荼,清风深处,呜咽的箫声隐约传来,仿佛还是一场才子佳人未醒的梦。

  赵樱踏在青石路上,似乎又回到了西京洛阳。忽然回神间,却是物是人非,不免凄凉。

  结绿道:"爷,咱们先去哪儿?"

  赵樱道:"先找太守慕容峰。"

  慕容峰的府邸相当好找,结绿着人传报进去,只说自己一行人是从汴京逃离出来,有要事相询太守老爷。

  家人把五个人带了进去,慕容峰是个四十余岁的瘦子,身着家常袍子,在廊下相迎,待看到赵樱,却是微微一愣,随即神色正常,抱拳道:"不知公子那里人士,所为何来?里边请。"

  赵樱和他见礼,跟着进了正厅,待下人奉上茶来,方道:"在下汴京人士,姓云,名随英,汴京城破,侥幸逃了出来,倒是有一故人,托在下给尊府的慕容江公子带来一件东西,可否请出小公子,让在下当面转交。"

  慕容峰唯一沉吟,道:"江儿恰巧出门去了,是什么要紧东西,可否让老夫转交?"

  赵樱故作为难,片刻后道:"受人之托,事关重大,还是我亲自交付好,请老先生恕罪。敢问公子几时回来?"

  慕容峰道:"这个,可就说不大清了,也许几天……也许……哎,那托付之人,是何人,公子可否告知?"

  赵樱摇头道:" 这不妥当。还请先生恕罪。"

  慕容峰道:"无妨,无妨,呵呵呵,公子从汴梁过来,那边战况如何?近日扬州亦是传言纷纷,说当日汴京城破之前,十几个朝中大臣均莫名毙命,民心不稳,军心涣散,才使京城失守,可否真有此事?"

  赵樱道:"的确,不知何方妖孽,杀了我朝中数位重臣,虽非主要缘由,却也为祸不轻,此人实为予宋之大敌。"

  慕容峰诧异道:"哦?竟有此等高手?想是位江湖高人?"

  赵樱道:"在下对江湖中的事不清楚。敢问小公子几时可回?"

  慕容峰现出一脸为难来,过得片刻,一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道:"不瞒公子说,我那不肖的犬子已被老夫逐出家门多日了。老夫也不知他到了何处。"

  赵樱暗道:"罗嗦半天,你是在消遣我来着!"当下不动声色问道:"这却是为何?"

  慕容峰叹道:"哎! 这孩子老夫爱若珍宝,也是自小娇惯过甚,这个不争气的,却好去和那下三滥之人厮混在一处,我说了数次皆不听,一怒之下,打出家门而去,这已经几个月了,竟不知去向。实在是家门不幸啊!老夫本不欲提起,无奈公子找了来,这……你看……"

  赵樱道:"如此就不打搅了,告辞。"

  站起来带着结绿等要走,慕容峰忙起身相送,倒是恭恭敬敬,道:"敢问公子下榻何处?若犬子侥幸归来,我定让他去找您。"

  赵樱道:"那倒不必了,我过些时再来问问。"

  众人出了门,走出一段路,结绿低声道:"爷,这慕容峰推推托托,想是怕我们害了他的儿子吗?

  赵樱道:"这厮我在汴梁见过一次,是在父皇的五十寿诞上,他送寿礼进京。 他适才也已认出本王了,还在装聋卖哑,却不知是何缘故。"

  云四却低声道:"爷,有人跟着我们。"

  赵樱嗯一声,倒怕后面那人跟不上,反倒放缓了步子,把扬州城中的茶楼酒肆看了个够,待看到一家"如月酒楼"后,顿住了步子,道:"你们四个饿了吧,咱去尝尝淮扬菜可好?"

  四个人当然答应,五人上了二楼,捡一处临街的座位坐了,招小二点了菜。

  等菜当口,一个人晃晃悠悠上了楼。

  那是个白衣书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已是深秋时分,却故作风雅地摇了一把折扇,口中吟哦道:"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他一口扬州话,大家倒也勉强能听得懂。

  赵樱看了结绿一眼,微微一笑,结绿笑道:"书呆子,你现下还拿个折扇,冷不冷?"

  那书生惊讶地看着她,道:"呀,好漂亮的小姑娘,晚生在扬州呆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便是艳蹊楼、丽华苑的头牌,也没有姑娘这般艳绝人寰哪!"

  结绿冷笑道:"哦,怪不得你一路跟着我,原来是看上我的美色来着?"伸出手指勾了勾,道:"书呆子,过来。"

  那书生颠颠地凑了过来,云八云九让了位置出来,却把他夹在中间,那人也不客气,只管坐下了。结绿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书生弯起了眼,笑意盈盈,道:"姑娘相问,岂敢不答,只是小生报过名字,姑娘是否也得把芳名奉告?"

  结绿道:"那有什么难?你先说。"

  那人道:"小生的名字很文雅,名如其人。姓宋名辞欣,辞藻的辞,欣欣向荣的欣。"结绿明显地有些失望,但还是道:"告诉你吧,我叫结绿。"

  宋辞欣一愣,道:"耶律?各位可是从北方来?"结绿道:"可不是,一路走来,江南比我们北方要暖和多了。"

  宋辞欣道:"哦哦哦,暖和多了。不知各位来此有何贵干?"

  结绿道:"我们来找人。"

  宋辞欣却没再问他们找什么人,见小二上了菜来,却依旧坐着不动,结绿不再理他,动手给赵樱布菜,宋辞欣怔怔地看着,赵樱微笑了一下,道:"相逢是友,公子与我们一处用些饭可好?"

  宋辞欣似乎正等他这句话,趁势道:"如此多谢。"把扇子合了插在腰带里,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下箸如飞,倒象饿死鬼初投了胎一般。

  结绿和云四云八云九愣愣地看着他,结绿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宋辞欣道:"不瞒各位,前日与家兄拌嘴,小生负气出走,却身无长物,因此饿了两天。"结绿扁起了嘴,道:"身无长物?你不是有把扇子吗?把扇子一卖,不就有钱了?"

  宋辞欣忽然红了脸,过得片刻道:"卖不得,不瞒各位说,这把扇子是艳蹊楼的小煦姑娘送我的,我若去找她时不拿这把扇子,她就不大搭理我,因此只得天天拿在手里。"

  结绿和云七云八都忍俊不禁,连赵樱也笑了起来。结绿道:"那冬天下雪了,你也拿着扇么?"

  宋辞欣义无反顾地道:"自然也得拿着,要想让小煦姑娘青眼有加,自然得标新立异,不然如何彰显我潇洒风姿,如何在万人丛中脱众而出?"

  结绿"啧啧啧"几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道:"给我看看,是什么好扇子。"

  宋辞欣道:"扇子虽一般,别人却碰不得,给你看看倒可以。"抽了扇子出来,唰地一声打了开,上书"春江花月"四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显见功底不浅,宋辞欣两眼放光,陶醉无比、神魂颠倒地道:"这是扬州人送小煦姑娘的雅号,我就写了在扇子上,真是人如其名、相得益彰啊!"

  结绿笑道:"你倒真是一片痴情啊!这两天没处去,怎不找你的小煦姑娘去?"

  宋辞欣叹道:"整个扬州追小煦姑娘的公子哥儿多了,我身无分文,如何去的,哎,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摧心肝!"说罢伸手按住了心口,仿佛心痛无限。

  结绿被他酸得倒牙,笑道:"何等的佳人,让你痴迷如此,我却不信。她的相貌,比我如何?"

  宋辞欣道:"春花秋月,各擅胜场。姑娘如不信,去一看便知。"

  结绿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去看一个……烟花女子……"转头看看赵樱,赔笑道:"爷,咱去……看看吧?我和小四儿云八云九还没去看过热闹呢,老听小山说的热闹。"

  云四不置可否,云八云九也想去看,眼光却躲躲闪闪不敢看赵樱,那书呆子却道:"姑娘差矣,小煦姑娘她可不是一般的烟花女子,她乃是艳蹊楼的当家三老板是也,如此冰雪聪明、秀外慧中、沉鱼落雁、清灵隽永、花容月貌、我见犹怜……"结绿"呃"的一声干呕,及时打断了他。

  宋辞欣恼怒,颦着柳叶眉看着结绿,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么?"

  云结绿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恶心。"

  赵樱微笑,道:"待会儿你去找身男装换了,爷就带你们走一遭,去见识一下这位兄弟口中的绝世美女。"


第十二章 春江花月(上)


  等到天色黄昏,一行人在宋辞欣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开到了艳蹊楼中。

  艳蹊楼分前楼后楼,前楼高七八丈,长宽均十余丈,大堂中空,上一层沿雕花围栏设一个个雅间,门可开可闭,悉听尊便。要挂上帷幕,隔着轻纱看歌舞也可。雅间后一条环状甬道,对过依然是雅间,不过换了功能,内有各色物品齐全,可与佳人作巫山云雨会。上楼的客人均走大门两侧的小楼梯,另有一道宽宽的楼梯从正对门的楼上通下,铺着大红描金的地毯,连着一个大大的歌舞台子。台下是饮宴的雅座,环歌台而设。

  后楼是一间间的密室,与前楼有三条通道可连。

  艳蹊楼是扬州最大的风月宝地,莺莺燕燕、珠环翠绕、穿梭来往,乱花迷眼,公子佳人,朝云暮雨,端的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今日坐镇大堂的,恰好就是三当家"春江花月"丁若煦姑娘。

  丁若煦今年一十七岁,花月正春风的年纪,长发如鸦雏,肌肤如皎月,五官玲珑剔透,眉眼清明雅致,全身上下都是江南女子特有的钟灵隽秀,一举手,一投足,轻盈舒缓,自在怡然。
  她坐在入门左侧当家人专用的一处高台之上,面前一张小几,放了一整套的青花细瓷茶具。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叩着案几,眼睛却瞄着门口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

  宋辞欣带着赵樱等进来,只觉一股暖风挟着脂粉香扑鼻而来,大堂中人来往,达官贵人,窈窕美女,勾肩搭背,打情骂俏,乱哄哄好一派盛世的流韵。

  丁若煦看到他们,把众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从台上一跃而下,瞧身法,轻功竟是不低。
  她走到宋辞欣面前,斜着眼道:"小宋,这两天去哪儿了?"

  宋辞欣赔笑,作揖,奴颜卑骨:"出去闲走走,适逢这几位朋友,一见如故,特带他们来见识见识咱们的艳蹊楼。"

  丁若煦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不回来了!"转头道:"这几位公子,可是头次来咱们扬州?小女子是这里的三当家,名叫丁若煦,各位叫我小煦就好。各位上面雅座里请,待会儿姐姐们轮流登台献艺,若瞧中了那位,可直接叫小花告诉我,要什么东西,也和小花说。小花,过来带路!"一把拖了宋辞欣的后领道:"你,跟我过来!"揪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一个小子跑了来,眉眼精明外露,把赵樱等领到二楼雅座坐好,道:"小的叫小花,各位可是要茶?要酒?要点心?要名菜?要唱曲儿的?要弹琴的?要会说笑话的?要会对诗文的?要……"

  结绿冷冷地截断他:"女人不要,其余你看着办!待会儿这堂下不是有献艺的吗?既如此,何必花那闲钱?"结绿作为睿王府的大总管,账目一向算得很清。

  小花给她呛得一愣,却极快地恢复正常,道:"好好好,那小的这就去办。"一溜烟般走了。

  丁若煦把宋辞欣拎上了自己的台子,坐好,低声道:"那是什么人?"

  宋辞欣轻声道:"他们先去找了慕容叔,大叔给我传讯,我就连忙跟了上去,结果被发现了,干脆就上去搭讪。中间那个人是他们的头,贵气得很,那个女扮男装的丫头叫什么耶律,说是自北方来,他们的功夫看来高得很,吃饭时两个下人夹着我,夹得我动弹不得。我没办法,只好哄了他们过来。你说会不会是金律国过来的?"

  丁若煦道:"若是金律来的,冲的就是三哥。不过这几个人长得人模人样,干净秀气,倒真不像塞外人士,二哥这就去探虚实了,先不用管他们。大哥在哪儿,叫人去叫他来吧,三哥待会儿就要回来了,身后却跟了横江流的那几个孽障,怕是要找上门来,刚才传讯过来,让咱们做好准备。"

  宋辞欣道:"他自己呢,啥都不管了?"

  丁若煦道:"他那老毛病,一到韩门主那里,铁定又是废寝忘食,这一回来,还不先找地儿睡一觉。哎呀,这人都挤一块了,可怎么办呢?待会儿跟他说,让他别睡了,我可应付不来了。你说这苏妖女,咋也在咱这儿不走呢?!都怪你,白长了一副好皮相,咋就拿不下那小娘们儿?"顺手就在宋辞欣的耳朵上拧了一把。

  外人看来,却是打情骂俏,与堂中气氛极是融洽。

  宋辞欣牙缝里"丝丝"响了几声,道:"轻些,轻些,你下手越来越狠!我这皮相哪及得上三哥,他还不是……别说看见那妖女,一提起来就打哆嗦,谁有几条命,够那妖女折腾的!"

  那边厢赵樱有意无意地看着丁若煦和宋辞欣,那小花却开始招呼人往里送茶送水送酒菜点心,一会儿功夫就满满摆了一桌子。他在一侧点头哈腰地伺候,道:"各位爷可是初次来咱扬州?咱扬州的几处风景名胜可逛了没有?我们这儿有几个姐姐,最会讲各处的典故,要不要她们明日相偕出游?"

  赵樱不答话,云四道:"我们逛过了。"

  那小花接着道:"各位可知道我们扬州的四大美女?要不要小的介绍一下?"

  赵樱慢慢转头,看着他道:"美女也就罢了,我对文人雅士倒甚是仰慕,你们扬州既有四大美女,那有没四大公子?"

  小花一怔,眼睛一闪一闪地看他,道:"这倒未曾听闻,这位爷可是……好男风?"

  结绿一拍桌子,茶盏咕噜一地:"放屁!你胡说什么?讨打不是?"

  那小花吓的往后一跳,倒十分轻盈利索,然后快手快脚去捡茶杯,口中道:"这位小爷,好大的脾气。纵是好男风,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扬州自古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对这男男女女都宽容的很。各位爷若不喜欢,小的不说就是。"顿了一顿,道:"若说文人雅士,这扬州倒也有几个,才貌俱佳,举世少有,文章学问,都是好的,料他王孙公子,也难比得上!"

  结绿冷笑道:"你这话说大了,比起我们爷如何?"

  小花悄悄看看赵樱,道:"这位爷天生贵相,龙章凤姿,原不是常人可比的。"

  赵樱拉结绿在身边坐下,道:"不要和他计较。"转头看着小花道:"你这般见多识广,我也不再不再和你啰嗦。倒要问一问,有一位慕容江公子,你可曾听闻?"

  小花道:"知道,他是太守慕容峰大人的儿子,前些时因与一些下三滥之人鬼混,被太守逐出家门,不知去向。"

  赵樱道:"太守大人的家事,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小花一怔,道:"慕容峰大人是扬州的名人,他家里有什么事,大伙儿自然风传来了开,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新闻。"

  赵樱道:"他离家多长时间了?"

  "九个月零八天。"

  "你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这小的不知道。"

  赵樱打量他:"你回答的太熟练了吧!我再问你,那慕容峰有四个女儿,均已出嫁,这三公子的称号,却从何而来?"

  小花眼睛一眨一眨,却勉强做出一副忠厚老实相,道:"这小的就更不知道了。"

  赵樱道:"那你出去吧!"

  小花道:"爷不要小的伺候了?"

  赵樱不语,结绿忙道:"你快滚!别惹爷不耐烦。"小花忙道:"是。"很利索地滚了出去。

  席上众人沉默片刻,结绿道:"混账东西,如此滑头!"

  云四道:"爷,这群人处处透着古怪,从慕容峰到这个小厮,一个个花马吊嘴。可惜咱们与江湖中人交往过少,看不透他们的身份。"

  结绿嘘口气,道:"爷,接下来咋办?"

  赵樱指指楼下:"歌舞开场了,先看着吧。"

  楼下丝竹之声响起,悦耳动听,接着四个穿红着绿的姑娘从宽阔的楼梯上摇曳生姿地走了下来,底下看客登时开始起哄叫好,声浪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那四个姑娘一起和乐唱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接着出来一队跳舞的女子,手中扯了长长的白纻,边舞边唱:"少年窈窕舞君前,容华艳艳将欲燃。为君娇凝复翩跹,流目送笑不敢言。长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歌声柔美,舞姿翩跹,台下更是大声叫起好来。

  在这一片繁华迷乱之中,一个青衣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身材修长挺拔,相貌平常,一头长发却柔顺乌黑,随便在头顶一束,鬓侧散发在香风中丝丝缕缕地飘荡。

第十三章 春江花月(下)

  丁若煦看到那人进门,忽然笑靥如花,从台上跃下,跑到了他身前,道:"三哥,你总算回来了。"踮着脚伸手捏捏他的脸,道:"呵!这张脸做的不错,还是人皮的,是韩门主送你的吧,给我成不成?"那人道:"好,你想要,这就揭给你。"

  那正是从外面赶回来的慕容江。

  他伸手便去揭脸,丁若煦挡住他的手道:"别慌,你先戴着,过来一下。"把他扯到角落,低声道:"你那个苏繁来了,占了咱们的玉蟾宫,赖着不走,死活要等你,我们算拿她没辙,小花还没摸她一下,也不知给她下了什么毒,身上硬是痒了三天,现下吓得要绕着玉蟾宫走。你若不想她看见,就先戴着这张脸。她身边跟了什么天地人三剑客,天天扎足了架势要和人动刀动枪,两个侍女,其中有一个丫头风骚的要死要活。"

  慕容江微笑道:"是叫吉月吧,她是个苗族的姑娘,他们风俗习性如此,在咱们看来,就是风骚了。"

  丁若煦菱唇一扁,道:"我却看不惯的很,露胳膊露腿的,恨不得不穿衣服,恨不得替咱把客都接了!咱们楼子里的姑娘也讲究个含蓄……"却见慕容江打了个呵欠,她恼道:"我没说完呢,你又犯困了!"

  慕容江道:"好好,你说,我连着七八天没睡了,这次出海,那韩锦可把我折腾的不轻。"
  丁若煦道:" 你往上东面第三个雅座里看,那群人你认不认识?小宋怀疑是金律的淳于雁台……"

  慕容江慢慢抬头,似乎不经意地看了过去。

  赵樱一直凝神注视这两人,见那青衣人抬头,眼光扫过自己,眼神清明澄澈,光华流转,却又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心中一跳,却见那人复又低下头去看着丁若煦。

  慕容江微微摇头道:"不是,我不认得他们。小熙,我得赶紧睡一觉,什么事待会再说。醉梦阁有人没?"

  丁若煦道:"就知道睡觉,没人,你要睡何不去后楼?"

  慕容江叹道:"我实在是累了,走不到后楼了。"从侧面绕上了二楼,进了雅座对过的房间。他已经困极,摸到了床倒头就睡,朦朦胧胧了一会儿,却听到隔壁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呻吟喘息之声,尔后声音越来越大,慕容江被吵得睡不着,叹口气,只得坐了起来,准备往后楼密室里转移。

  他刚踏出房门,却见甬道尽头一扇门也开着,一个着苗族衣衫的姑娘正站在房门口,正是苏繁的侍女吉月。慕容江一惊,回身要退到门里去,那妮子的两只利眼已看到了他,当下一声断喝:"小江,你往哪儿跑!小姐你快出来,小江回来了。"

  从她身后窜出几条人影来,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双手成抓,直接抓向了慕容江的肩头,慕容江身子急退,堪堪避开,一个女子从房中冲出,喝道:"你给我站住!"

  慕容江一愣,那左右两人夹击上来,那女子也抢将上来,道:"你敢还手不成?"

  慕容江道:"不敢不敢!"边说边躲,那几个人轻功与他错得甚远,捞了几下没捞到,那女子又一声断喝:"不准躲!"

  慕容江果然站着不动,被她一把提了胸前的衣服,想是一口气没处出,顺手就甩到了楼梯下去。慕容江在空中借势一个旋身,正落在那莺歌燕舞的台子上,那女子跟着跃下,落到了台上。一群正翩翩起舞的彩衣女子惊慌大叫,散了开去,长长的衣带几乎赶不上人。

  堂中忽然鸦雀无声,那女子花容月貌,竟比艳蹊楼的头牌雪衣姑娘还要美丽三分,两只水汪汪的大眼哀怜无限地看着慕容江道:"小江,你好狠的心,我等你这么多天,你一回来,也不说来找我。见了我就跑,我是老虎?我会吃了你?你让我情何以堪?"

  慕容江无奈道:"我这个样子,你也认得我?"

  那女子道:"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忽然伸手,把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道:"好好一张脸,遮着做什么?想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不得人了?"顺手把面具撕成了几块。
  底下人起哄道:"三公子,原来是你呀!"

  慕容江回头,向台下一笑,这一笑纯净温雅,风华绝代,恍惚秋江上的白莲随着西风袅袅开放。

  众人尚未回神,丁若煦却惊叫着扑到台前,道:"我的脸啊!三哥你答应给我了!苏姑娘,你做啥要撕我的脸?!"

  大伙儿听得一头雾水,苏繁娇笑,把那几块破碎人皮冲着她甩了过去,一甩兰花指,柔声道:"小江,走,去我屋里!我有话和你说。"拽得他踉踉跄跄上楼而去。

  丁若煦道:"好你个……"旁边一个锦衣公子拉拉她的袖子,道:"小煦姑娘,那美貌女子是谁?"

  丁若煦正一腔怒火,看看他的花痴相,恶向胆边生,道:"那是我们艳蹊楼才招的头牌!你也看到了,她瞧上了三公子,非要先接他的客,你们都耐心等着,排好队,也许下来就轮得到了。"

  赵樱一直怔怔地看着楼下,结绿低声道:"爷,爷,那不就是咱们要找的人,我去拦住他们!"赵樱伸手拉住了她,道:"再等等。"
低声吩咐云四道:"去听听他们在房中说些什么。"

  云四领命而去,结绿又道:"爷,你快看,你快看……"赵樱随着她看去,却见门口又进来了三个人。

  三人均着深青色衣衫,领头的四十余岁,脸色惨白阴沉。身后左侧一人个头极高,背上负了七八柄长长短短的剑。右侧一人却又甚低,相貌平常。

  他三人一进门,先眼光灼灼左右看了一遭,那小花不知打哪儿窜了出来,点头哈腰地招呼着三人入了座,随即奉上酒菜。

  结绿看在眼里。低声道:"爷,那人做什么背这么多剑,敢情是个卖剑的?"

  赵樱道:"不是,这个人我听云四提过,他名梅万红,绰号为'百愁剑',剑法极高,兼好搜罗名剑,一出门必定带上七八柄剑。"

  结绿低声道:"好生招摇!小四怎还不回来?"

  却听雅室外一个清朗温厚的声音道:"各位,在下任从容,为艳蹊楼的大当家,可否入室一见?"

  赵樱道:"有请。"

  结绿打起了珠帘,那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赵樱坐着未动,结绿、云八、云九代为还礼。

  那人抬头,极其平常的相貌,却是说不出的温文厚重,道:"各位,刚才几个弟妹不懂事,冒犯了贵客,在下这里代为赔礼。"

  赵樱打量他一下,淡淡地道:"无妨,我等一上来就问及三公子,原是鲁莽了,任当家的请坐。奉茶。"

  任从容看着他一笑,依言坐下道:"公子请见谅,容我解释。在下结义弟兄五人,吾最为年长,二弟就是刚才的小花,他的大名叫做范簪花,三弟慕容江,适才被苏姑娘拉入房中而去。四弟宋辞欣,五妹丁若煦,如今坐镇大堂。我等为了生计,勉强打理这艳蹊楼,却叫各位见笑。我等本江湖中人,不懂礼数之处,公子请千万海涵。"

  他这般开诚布公,娓娓道来,结绿的气稍平了一些,冷冷地道:"你早不来,却叫一群人来刺探虚实,敢情想着我们是来砸你场子的?"

  任从容道:"姑娘见谅,适才大约是一点误会,姑娘的芳名可否耶律?"

  结绿道:"什么?野驴?你……你骂我……你才是野驴!你兄弟五个都是野驴!告诉你吧,本姑娘名叫结绿!庶青萍结绿,长价于薛卞之门,我家爷起的!"

  任从容莞尔,道:"好名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便是误会了,我们小宋听成了耶律,以为是金律的仇家寻上门来,在下待会儿让他们过来赔罪。却不知各位找我那三弟有何要事?"

  赵樱道:"我等被一个已过世之人托付,要将一件东西当面交付慕容三公子,另有一句话要转告。"

  任从容道:"敢问那是什么人?"

  赵樱道:"他名叶云烈。"

  任从容本端了杯子准备喝茶,手一抖,茶泼出少许,神色却不变,道:"等他出来,我就唤他过来,请各位稍等。各位来时是五个人,不知那位兄台到了何处,还是早些找回来的好。"

  结绿瞪着他道:"怎么?他去方便一下也不可以吗?"

  任从容道:"当然可以,不过方便这么长时间,是否身体有何不适?在下好意提醒,还请兄台斟酌。"他眼睛看着赵樱,耳朵凝神听楼下的谈话,听到小花和那三个青衣人道:"我们的头牌就是苏姑娘,现入住玉蟾宫,生的那是花容月貌,天下无双,适才堂中的客人可是都见到了,客官若不信,只管打听去。可惜适才进去了一个客人,各位如要见她,可得等那客人出来。不过这也有半天了,想是也快要出来了,要不,小的去替您打探打探?还是各位再稍等片刻?"


第十四章 东女国王

  任从容伸手轻轻一叩桌子,心道:"这小花疯了!敢和横江流的三位当家的这么说话,你是非要把苏繁拉入这一趟浑水了!"

  那三人正是九流中横江流的二当家"遍地开花"简逐风、三当家"百愁剑"梅万红和五当家"残刀断剑"高欲,几人追踪慕容江到了此处。那简逐风极其好色,听得有美女,无论如何挪不得步,动不得身,梅万红稍有些不耐烦,低声道:"咱们还是先干要紧事可好?"简逐风道:"你急什么,既到了这种地方,何不干脆乐一乐?再等片刻。"

  慕容江随着苏繁进了玉蟾宫,是三进的套间。苏繁吩咐道:"外边守着门!"拉他进了内室,可怜巴巴地道:"小江啊,我等你等的好苦!"

  慕容江恶寒,强忍着哆嗦往前凑了几步,道:"见过女王陛下,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原来此女竟是东女国的女王,东女国都地处湘西,国境东到洞庭西,西到藏边,南与其瑞交界,北与荆襄交界,虽不能与予宋国土相比,地域却也不小。此国以女子为尊,历代均设女王,朝中也多任用女官,曾为予宋的附属国,数十年前方脱离予宋,自行理政。

  苏繁娇笑道:"你说呢?你两次入湘西找我,又是为了何事?"

  她缓步走到慕容江身前,慕容江微笑起来,道:"这么说,陛下是已经把那解药制出了?"

  苏繁道:"那倒未必。小江啊,你只关心你想要的东西,怎就不关心关心我呢?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到中原来?"

  慕容江道:"想是在东女国待烦了,来中原散散心?"

  苏繁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姐姐我新近研制了几种毒物出来,一直找不到比你合适的试毒人,好生郁闷!"

  慕容江赔笑道:"来来来,还来我身上试试。我被陛下调教这几番,如今倒不怕毒了,也算怪事一桩。"说罢伸了一条左臂出来。

  苏繁伸手,在他臂上重重一掐,恨道:"你尽管拿话噎我,到了你的地盘上,你那一帮弟兄个个精灵古怪,我还敢如何?"

  慕容江疼得直哆嗦,却硬忍了下去,道:"你就饶了我吧,有什么事快说。外面待会恐怕要起乱子。"

  苏繁道:"起乱子就让他起去,让你那弟兄们顶着便是。小江,以前是我不对,老欺负你,害得你见了我就打颤。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我被那两个老家伙逼惨了,其瑞国几个月前冲着我们发了兵,你说我们东女国的老弱病残哪能抵挡得住?结果易作死和易作孽那两个老妖怪的合体双修也不修了,慌了去和人家谈判,那其瑞国主竟提出要我嫁给他,两国合二为一。那国主长了这么大一张南瓜脸,又生性暴虐无比,我若嫁了他,可是一个男宠都娶不得了!小江,你若不管,你这第十八房男宠可也做不成了!"

  慕容江无奈道:"陛下,你身为一国之君,言谈如此不靠谱,我几时答应你要做你的第十八房男宠?你再胡说,我这就走人!"

  苏蘩水灵灵的大眼瞄一瞄他的脸,顿足道:"人家不是心里急吗?你赶我走,那寒汀琥珀的解药你不要了?"

  慕容江立时气馁,道:"当然得要。不过陛下你也知道,我的功夫和你那两个国师差的太远,加上三剑客,再算上你宫中的那些侍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想真正执掌朝政,还得另想办法。"

  东女国的两个国师分别叫做易冰清,易冰洁,并不是苏繁口中的作死和作孽,擅养蛊放蛊之邪术,苏繁精通制毒解毒之术,武功却远远不是那两人的对手,况登基那年才九岁,因此被他二人把持朝政数年不得翻身,幸而那两人练一门合体双修的邪术,不近女色,倒没打过她的主意,也算万幸。

  苏繁恨恨地道:"如今还有什么办法,我恨不得现下搭擂台召王夫,谁能替我杀了那两个老妖怪,打退其瑞那个丑八怪,我就嫁给他!"

  慕容江道:"对,这倒是个办法,我这就去找大哥,让他给你张罗个擂台。"反身就走,苏繁一把抓住他,"嗤"一声,把袖子扯个洞,她嫌弃道:"啧啧啧,小江瞧你这破衣服……你急什么?回头你做了我的男宠,我给你多做几身好衣服。你和九流门主韩锦是不是很熟悉?"

  慕容江回身,看着她道:" 陛下,我才从韩锦那里回来,九流内部分成了两派,随时会火并,而且韩锦怕不会管别人的事。"

  苏繁笑道:"胡说!你的事我看他倒是管得很地道啊!你一个男人家的事他都会管,我一个女人家的事做啥就管不得?据说他不是一向好打造各色兵刃吗?我拿东女境内的铁矿和他换成不成?只是不知如何找得到他,小江,你能找到他,对不对?"

  慕容江不说话,无奈地看着她,苏繁格格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脸上一拧,道:"瞧把你为难的,唉,姐姐我也是没办法,你不知道我看见那两个老妖怪,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一出来,还不知道那边怎样了,我有心夺了兵权发兵攻打自己的王宫,偏偏其瑞又打上门来,弄得左右为难!"

  慕容江微笑道:"真打仗你未必如我,可我实在有别的要事在身,没法替你打仗。我这就去把大哥找来,咱们从长计议。"转身要出门去,苏繁伸手又扯他一下,又把衣服上扯一个洞,慕容江叹道:"你怎么……老动手动脚的……"

  苏繁撇嘴道:"你那大哥,看见我就躲得不见踪影,哼!想是怕我吃了他。"

  正此时,却听外房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道:"一个客人,咋就接这么长时间?你们艳蹊楼的头牌,架子倒不小!"

  听得吉月火辣辣热乎乎的声音道:"谁是头牌?谁接客了?你是说我吗?就算姑娘我接客,你长的这副嘴脸,如何接得?呀,这个大哥,你背这么多剑沉不沉,分我一把可好?"

  却是横江流的三位当家的闯进门来。

第十五章 受人之托

  慕容江在里间听得这声音,忙道:"我从窗子走了,你先打发了这三人,其余什么都好说。"说罢突然飞身,从窗口溜了出去,苏繁捞了一下没捞到,恨恨道:"死小江,看你逃哪儿去!"

  慕容江从另一扇窗子潜进楼中,躲躲闪闪地寻找任从容,小花从楼下冲上来,低声道:"大哥进了那一干贵客的雅座,让你快过去!"

  却听玉蟾宫中劈劈啪啪的兵戈之声,竟是交上了手,想东女国的女王陛下,当然不能接客,一言不合打斗起来,实在意料之中。

  两人急忙往赵樱等人的雅座上跑,走到中途,小花忽然把他拦住,问道:"你觉得谁会打赢?"

  慕容江道:"简逐风不是三剑客的对手,他们只来了三个人?不对,他们有许多人,你去让小煦和欣欣小心!"

  小花道:"小江,你稍等!大哥让我先告诉你一件事,你爹叶云烈死了。"

  慕容江一惊,瞬间如遭雷劈,身子一晃,撞到了板壁之上,小花抢上去按住他,道:"你若想哭,就在这里哭够。待会儿见了人,可不能人前失态!"

  慕容江脸色苍白,片刻后道:"哭什么哭?等闲了再说!"小花一听,丢开他下楼而去。

  他闪身进了雅座中,道:"大哥,那简逐风……"话犹未落,听得玉蟾宫中忽然一声长叫,凄厉无比,正是残刀断剑高欲的声音。

  随着惨叫,一楼堂中突然约起了七八条人影,各执兵刃,有的扑向了玉蟾宫,剩余的却齐齐向范簪花攻了过去。

  小花大吃一惊,展开他的"龙渊八步",在空中腾挪纵横,一边惊叫道:"你们如何打我?"

  其中一人抽空道:"打的就是你!你把我们二当家骗到那屋里作甚?"刀枪乒乒乓乓招呼了上来,都说刀剑不长眼睛,没打到范簪花,却把恩客伤了十来个,一时间惊叫声,惨呼声,响成一片。

  丁若煦一见这阵势,登时急了,本着对客人负责的态度,慌忙招呼人往外撤退,宋辞欣也挥舞着扇子在一侧帮忙,范簪花在天上躲避敌人的砍杀,敌人太多,他几次堪堪遇险,一怒之下,突然从怀中掏了一把东西出来,反手就甩了出去。

  一刹那间,几十道流星挟着劲风在空中呜呜怪叫,却仿佛失控了一般四处乱飞,慕容江还未及和任从容讲完一句话,忽然看到这般情形,急叫道:"大哥,快收暗器!"从雅座里一冲而出,身子在空中团团旋转,如风卷残叶,迅捷却又优雅无比,原来是去收那暗器,任从容跟着跃出,双掌回旋,化成一股绵力,和他一块收拾乱局,那正打斗的一干人,却个个东躲西藏,抱头鼠窜,连范簪花、丁若煦也不例外。

  待勉强收拾住,慕容江疲惫不堪地落到地上,道:"你什么时候摸了我的暗器去?"小花犹在大惊小怪:"老三,这啥玩意儿?怎么和眉月钨用法又不一样了?"任从容接着落下,道:"小花你真敢胡闹!"

  却听云结绿的声音在二楼兴奋地道:"爷,今儿真开了眼了!"赵樱冷冷地道:"爷早就开过眼了!"

  那一干人回过神来,各执刀剑,齐向这几人攻了来,众人登时交手在一处。丁若煦和宋辞欣同时加入战团,打成了一片。

  趁上上下下都打得热闹,云四悄悄溜了回来,凑到赵樱身边,低声道:"那女子是东女国王未灵,化名为苏繁。几个人在房中打起来了。"

  赵樱凝神看下面的打斗,随口道:"真是乱得够呛。"

  云四道:"爷,咱先撤出去吧。"

  结绿嗔道:"热闹看的正好,干什么要撤?"赵樱道:"打不了多长时间,那些人不是任从容他们的对手。"他突然凝眉,道:"外面又有人来了,这次可多得很!云四去看看。"

  底下正决斗的任从容似乎也听到了,忙抢到一扇窗前往外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百多个青衣人竟把艳蹊楼团团围住了,手中各执弓箭,箭头在火把的照射下闪着蓝汪汪的光,想是淬了剧毒。他百忙中往范簪花那里凑了凑,低声道:"外面来人了!是横江流的人,咱们赶快走!"

  范簪花道:"看我的!"从怀中又是一阵胡乱掏摸,随手一扔,一股白烟从地下腾了起来,那与他对敌之人乘机想抢上来,任从容一掌将他劈开,接着又抢到慕容江身边:"你把烛火打灭,带着上面那一干人进地道!"

  慕容江道:"好!"反手一甩,几十颗黑子飞出,登时将堂中烛火全部打灭了。那白烟却越来越浓,突然有一人惊叫道:"啊哟,这烟有毒,快屏住呼吸!"

  赵樱等在楼上也吃了一惊,云四、云八、云九结绿,兵刃纷纷出鞘,结绿身边却突然多了一条黑影,结绿挥刀就砍,那人身子一晃,绕到了她身后,云八云九同时出剑,赵樱道:"且慢!你是谁?"

  那人道:"慕容江。各位,请跟我进地道走,我们被包围了。"

  结绿道:"我们如何信得过你?除非你让我把刀架着你!"

  慕容江道:"那样不方便。"伸出了一只手道:"扣着我脉门。"

  结绿一愣,却听自家主子道:"我来!"果然扣住了慕容江的脉门,道:"带路!"

  几人在黑暗中快速摸到一间房中,慕容江单手将床榻推过一边,果然是个地道,赵樱也怕他使诈,手上不免又抓得紧了些,只觉柔韧修长,手感极好。众人依次进了地道,慕容江恢复地道口,带着他们越走越低,待绕了几个弯子,见前面透出一点火光来,接着见那小花打了个火把过来了,身后是任从容等人,许是从别的地道口下来的。

  慕容江道:"那边怎么样?"

  任从容道:"大半人中了毒烟,但未必致命。小煦刚才已放了烟花弹出去,招人来帮苏繁脱困。"

  慕容江想起一事,道:"小花,你的毒烟是……你去苏繁身上摸来的?你……你……"

  范簪花忙道:"我哪敢摸她?我摸的是吉月!"

  丁若煦笑道:"吉月那样,不摸白不摸!"

  慕容江道:"她怀中揣的有毒蛇,没咬着你?"

  丁若煦格格笑道:"还说小花呢,你连人家怀里揣的什么都知道的这般清楚!"

  任从容喝道:"少胡说,小江不是那样的人!"

  慕容江哼一声,不再说话。他被赵樱扣了脉门,任从容等早已看见,却个个视若无睹。

  弯弯曲曲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地道的出口,任从容推开挡出口的大石,先小心翼翼出去瞧了瞧,方才招呼众人外出。看外面,竟是一个极大的花园,入口在一处假山背面。

  范簪花回头去看,见远处艳蹊楼处被火把照得明晃晃的,隐隐兵戈交接之声,他道:"喝!好热闹!"

  任从容道:"小花你真敢胡闹,竟敢把人往苏繁那里推,她回来岂能饶了你?"

  范簪花道:"可不怪我,是小煦出的主意!"

  丁若煦飞速缩到宋辞欣身后,道:"老二,你恁不讲义气!转身就卖我!那苏繁在咱这里白吃白住了恁长时间,替咱接个客又如何?"

  任从容道:"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你让她怎么接?"边说边带着他们进了僻静处一间花厅,正欲点起烛火来,却听到远远地衣袂破空之声,他抢到窗前往外看,道:"不好,简逐风三个人又追过来了。这么快就能从三剑客手中脱困,了不起!"

  范簪花道:"吉月那妮子也迷不住他们么?"

  任从容道:"少废话!小花,你去拦住梅万红,引得越远越好,今晚别让他回来。欣欣去拦住高欲,当心他的杀性起来。小煦,你去拦住简逐风,把他引开。"

  小花和宋辞欣领命而去,小煦却顿足道:"大哥,我如何打得过那简逐风?你是要我去送命?"

  任从容道:"打不过就跑!若不是女子,就引不开他,快些去!"

  丁若煦一咬牙,喝道:"风萧萧兮易水寒!"拎了一把剑出门而去,表情悲壮无比。赵樱道:"结绿,你和这个姑娘一起去!"

  结绿正求之不得,当下拔出绿萝刀,跟着抢出门去。

  这边总算清净下来,慕容江轻抬被赵樱抓住的手,微笑道:"这位兄台,可否放开我?"

  赵樱一顿,缓缓放手,道:"云四云八云九,去外面守着。"

  三人领命出去,赵樱拿出了那支金莲花,递到慕容江面前,道:"这是叶云烈临去世前托付我交予你的,他还有一句话:让你哥哥不要再杀予宋的人。"

  慕容江怔怔看着他,接着单膝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贵客传讯。"双手伸出,将物件接了过来,任从容跟着他一起跪下,向着赵樱拜了一拜,赵樱忙伸手扶起,道:"两位不必多礼,受人之托,原该忠人之事。"

  慕容江道:"是。公子千里传讯,慕容江无以为报。但凡有差遣,只管言明就是。"

  赵樱道:"那倒不必。等结绿回来,我们也该告辞了。"

  任从容请赵樱落座,问道:"小江,简逐风带来这么多人干什么?"

  慕容江呆了片刻,道:"不知道。我本以为是来找咱们麻烦的,如今看这阵势,倒不确定……"

  他迟疑了一下,道:" 我去找找我义父,你们在这儿等我。"说罢出门而去,竟是没再看赵樱一眼,显然魂不守舍。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扬州太守府邸的后花园,慕容江在前院的书房中找到了慕容峰,慕容峰并未掌烛,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他。慕容江趋前一步,给他见礼,慕容峰道:"小江,出去这么多天,你辛苦了。"

  慕容江沉默半晌,低声道:"义父,我的父亲他……不在了……"

  慕容峰道:"我知道,适才小任得到消息比你要早,他已着人来告诉了我。你莫要伤心,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未做,现下不是伤心的时候。"

  慕容江道:"他临去前托那传讯之人告诉我,让我想法子拦住我哥哥,不可再杀予宋的人。"

  慕容峰道:"孩子,你可听说汴京城破以前,予宋朝中十余位大臣被刺的消息么?那般杀人的手段,除了叶梒殿下,怕是再无他人。我已从金律那边探来消息,叶梒殿下的下一个任务,就是要杀掉当今予宋的皇帝赵杞。赵杞如今已退到了健康,你恐怕要去找他一趟。这次凶险,得小任他们和你一起去了。"

  慕容江顿了一顿,道:"也不知哥哥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如今竟沦落到了做杀手的地步。"

  慕容峰道:"你也是......这般疲于奔命,义父看着也心疼的紧。对了,你要小心那来传讯之人,他就是当今的九皇子睿王赵樱,他把你父亲的遗物交给你没有?"

第十六章 明月三分

  慕容江道:"交了。"沉思片刻道:"义父,
父亲临去前嘱托,让我去拦住哥哥不杀予宋的人,如今金律大军南下,步步紧逼,我虽然想助哥哥上位,却又觉得时机不太合适。"

  慕容峰道:"是啊,是不太合适。可是当年上位的若是诏宁太子,予宋又焉能落得如今这个地步?你看看予宋这几个皇帝,一个不如一个,顺承帝贪花好色、宠信佞臣,惠昌帝软弱无能、胆小如鼠,如今这永康帝也不知如何上了位,却不思抵挡金兵,一味后退,如此下去,这大好河山,早晚要断送到他的手里。可是如今他却的确杀不得。给你送信的那个九皇子,年纪轻轻,胸中却大有韬略,作为嫡出皇子,竟能躲到洛阳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出了头,而且一出来,就去汴梁城外演了一出舍命救父的好戏,人当然是救不出来,却做足了面子功夫。这边赵杞却抢先登了基。这赵樱竟还有闲心来给你传讯,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倒真是个人物!赵杞若死,就给了赵樱机会。他若敢做了皇帝,叶梒殿下复位的机会可就不大了。小江,你心思单纯,千万离他远些,我们所图谋之事,更不能让他知道。"

  慕容江道:"孩儿记下了。义父,我这就去找任大哥,我们抢先赶到健康去,好见机行事。这边横江流的人,拜托你打发一下,还有苏繁,看她下来究竟意欲如何,小花会随时传讯回来的。"

  这一晚,扬州城中百姓的夜生活过得很丰富、很热闹。

  先是艳蹊楼来了大批的人,把楼子包围了,里外乒乒乓乓打起来,接着又开来了大批的官兵,据说是太守调遣来的,和那群人又交上了手,打得方圆二里内乌烟瘴气。然后从太守家的后院飞出了几个江湖高人,在扬州城的民宅上飞檐走壁,纵横来去,绕着扬州城跑了大半夜。

  据说其中有一个耍扇子的,在扬州的三分明月下,扇子舞得像一团扬州的琼花,最后那扇骨化成了数十根银针,可着劲儿飞窜出去,打到了追他之人的身上几根,惹得那人凶性大发,把民房都踩塌了几间。

  据说还有人看见一个背了许多剑的人,追着前面的一个小子跑。那小子不时回身,偷偷摸摸去抽那人背上的剑,最后还真给他抽到了两把,却被那人一剑刺中了左肋,最后落得捂着伤口在前面跑,手中犹自紧紧抓着那偷来的剑,那背剑之人在后面紧追。

  据说……竟然还有两个姑娘,光天化日,不,是月白风高之中,也出来抛头露面,和一个半老头子搅在一起,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明明不是那老头子的对手,却又死缠着不放,直直闹了大半夜。

  任从容却稳坐在花厅中陪着赵樱闲聊,赵樱听他闲聊,坐得比他还稳。直到慕容江又折了回来,进门就道:"大哥,小煦他们还没回来么?咱么要速往健康一趟,召他们回来吧。"

  赵樱趁势道:"正好,我也要赶往健康,咱们一路同行可好?"

  慕容江心中极想甩开他,只是人家才千里迢迢为自己传了讯过来,这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看着他在月光下笑吟吟的脸,只得勉强道:"那……也好。"

  黎明时分,任从容带了赵樱、慕容江等人到了一处水陆码头,雇了一只极大的船,接着放了几只白色的鸽子出去。

  过不多时,就见到范簪花抢先跑了来,那鸽子绕着他团团飞舞,亲热无比。他手中抓了两把剑,肋下鲜血淋漓。

  任从容道:"你怎么了,甩掉梅万红了吗?"

  小花伸手捂住伤口,道:"甩掉了。为了偷这两把剑,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一把给小煦,一把给小宋,等我再见此人,就再偷两把!咱哥几个也一人一把名剑,背着去江湖上耀武扬威走两遭!"

  任从容打断他的豪言壮语,伸手把他接到船上,慕容江要给他包扎伤口,却先交代:"别把手伸到我身上来。"

  范簪花看着他傻笑,道:"好,不伸手。"

  慕容江见他委顿不堪,扶他到舱中躺下了。

  接着宋辞欣回来了,一件雪白的外衫污浊不堪,头发也凌乱无比,手中扇子不知去向,一见任从容,先就撒娇叫道:"大哥,今番可要了小弟的命了!连吃饭家伙也让那高欲给打没了,以后如何附庸风雅?"

  任从容道:"没了回头让小江再给你做,先上船来。小花受伤了,你去看看吧。"宋辞欣跳上船来,道:"小花越来越差劲了,连个梅万红都挡不住!"边说边摇摇晃晃地进舱去。却听范簪花在舱中道:"我还可以更差劲儿,我该把梅万红带到这里让你打发他!哼,若不是为了替你和小煦抢剑……唉呀呀,疼死我了,小江你下手咋没个轻重,杵着俺的老腰了,轻点儿。"

  任从容接着翘首企盼,赵樱知道他在等丁若煦,心道:"这个任从容操心可操得真到家,瞧这认真劲儿,若是入朝为官,随便六部哪个尚书都干得下来。"

  直到天色大亮,才见丁若煦和结绿踉踉跄跄跑了来,身后那简逐风竟然还没有甩掉,一把长剑挥成朵朵剑花,直逼结绿的后心。任从容道:"这厮好强悍!"回头道:"小江,等我上岸拦住那厮,让小煦上船,你们立即开船,下游六十里桃花湾处等我!"

  慕容江道:"他是来找我的,还是我去吧。"

  任从容道:"你一去,他不定又啰嗦到几时,你先走。"足尖一点,如一只大鸟般飞起,稳稳落到了简逐风身前,飞脚踢向他手腕,简逐风挥剑反削,剑光丝丝缕缕铺展开来,仿佛千万朵烟花遍地开放,任从容斜身闪避,堪堪避开,在空中与丁若煦错身而过时接了丁若煦的长剑,落到他左侧两丈处站好。

  丁若煦一见任从容,感动得热泪盈眶,跳着脚道:"大哥,你差点把小妹逼上死路!如今你总算来了,咱兄妹俩换个班,你就在这儿独撑大局吧,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小妹祝你旗开得胜,我这就先走一步了!"伸手一拉结绿,转身就跑,双双跃上了大船,慕容江急命船家开船,当下拉开风帆,顺水而下,果然把任从容丢在了岸上。

  结绿兀自道:"你大哥,不要紧么?"

  丁若煦挥手道:"大哥本事大得很,一人可挡十万雄兵!不用管他,咱妇道人家先撤!"

  慕容江从舱中迎出来,见丁若煦满头满脸的污垢汗水,哪还有昔日清灵秀雅的模样,伸出袖子给她擦了擦汗,道:"去歇一会儿。"

  丁若煦道:"咱这要去何处?"

  慕容江道:"去健康。"丁若煦笑道:"呵,这说走就走,把苏繁他们丢在艳蹊楼,她可不要闹翻了天?"

  船下行到六十余里处一个唤作桃花湾的地方,任从容果然沿岸一匹快马追上了船,慕容江一直悬着心,见到他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去睡了。"寻了一间小舱室一躺,还没来得及伤感,就睡着了。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忽然被丁若煦揪了起来,他伸手胡乱挥舞几下,道:"你让我睡,我好几天没睡了!"

  丁若煦道:"你一睡几天,啥都耽搁完了!快起来吃饭。"

  慕容江道:"我耽搁啥了?"

  丁若煦抓住他往外走,边走边埋怨道:"你说你耽搁啥了?弟兄们好不容易聚一次,你窝到一边去睡大觉!我就见不得你这重色轻友的样子!你看看你一见了苏妖女有多奴颜卑骨,明明吓得直哆嗦,还上赶着去巴结!简直丢尽了大家伙儿的脸!"

  慕容江笑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丁若煦奸笑道:"吃醋?吃你的醋?是啊,你也牺牲色相来犒劳我一下吧?"一把把他推进吃饭用的船舱,饭桌旁人都已坐好,赵樱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任从容和云结绿两侧相陪,身边各自空了一个位置。接着是范簪花和宋辞欣,云四和长得一张脸的云八云九。丁若煦去挨着结绿坐了,慕容江在下首随便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道:"让各位久等了。"

第十七章 十里清江(上)

  结绿见他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又有几个洞的衣服,嫌恶地瞥他一眼,任从容看在眼里,道:"小江,待会儿去我那里拿件衣服换了。"

  慕容江已经飞速地往口中塞了个馒头,茫然道:"啊?"

  任从容慢吞吞地道:"你衣服烂了,是昨天苏繁撕的吧?"

  丁若煦、范簪花和小宋三人,同时捂着嘴"嗤嗤"地笑起来。

  慕容江恍如未闻,只管吃饭,任从容道:"吃完饭别睡了,这位云公子未来过江南,想和我等打探一下风土人情,顺便欣赏沿途风光。"

  慕容江的筷子"哗"地掉在桌子上,苦笑道:"我几天没睡觉了。昨儿才回来,本说去醉梦阁悄悄睡一会儿,偏生隔壁有人睡觉,吵得睡不好。没一会儿功夫,几路人马又杀过来,闹了一晚上,可真困死了。"

  这次换了结绿、云八、云九一起拿六只亮闪闪的水灵大眼疑惑地看着他,最后云九忍不住问道:"人家也睡觉,又怎会吵到你?"

  范簪花笑道:"睡法不一样么!"

  任从容尴尬道:"吃饭,吃饭,他经常辞不达意,听惯了也就算了。"

  丁若煦尝了几口菜,却皱眉道:"这船家做的什么菜,如此难吃?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做几个菜!小宋,走,给我打个下手。"拉着宋辞欣进了做灶间用的船舱。

  两人去了不久,便将两道菜端了进来。结绿等很是震惊,凑上去看,见一条桂鱼被煎得金黄,
杂了粉粉白白的菊花花瓣和红色的鲜果,分外的鲜明美丽。另一道是鸡头、芦笋、茭白等炒在一处,碧绿清香。

  结绿赞叹道:"呀,这么漂亮,这菜叫什么名字啊?"丁若煦得意洋洋地道:"这两道菜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这道桂鱼吗也想不出好名字,就叫菊花桂鱼。这道素菜用的全是水中生长的植物,有一股天然的清香,我就叫它'风露清愁'。各位请慢用。"

  云结绿自己不舍得吃,先给赵樱布菜,众人尝了尝,都夸赞不错,连慕容江也跟着言不由衷地夸赞了几句。丁若煦柳眉微颦,道:"三哥你起什么哄!我看着你呢,你连尝都没尝,只知道吃你脸前的菜!"

  慕容江尴尬,连忙把那个风露清愁挟了几筷子尝了,道:"好好,不错不错,小煦再接再厉!"还是心不在焉。

  用饭完毕,任从容陪着赵樱坐在船头上,结绿奉了茶上来,虽然很不情愿,还是给众人一一奉到。

  小宋、小煦在叽叽喳喳地聊天,间或吵个小架,小花左手按着伤口,右手在钓鱼,慕容江换了一件任从容的黑衣服,衣服显得有些宽,他也不在乎,很没形象地窝在船舷边打瞌睡,云八云九出神地看两岸的风光。

  此时船已转到了长江上,溯水而行。正是深秋时分,江上风清云淡,两岸山势连绵,山上的乌桕、银杏、枫树、水杉等都随着霜降变了颜色,一片金黄,一片深红,流光闪烁,云蒸霞蔚,如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般徐徐展开,两岸间或大片的芦花,与纷飞的水鸟。不时有各色船只从江上滑过,远远地有棹歌之声传来,嘹亮悠长。

  云九没见过世面地道:"那歌真好听。"

  范簪花斜睨他一眼,道:"那歌呕哑嘲哳,咋叫好听?想听歌不是,小煦,唱给他听!"

  丁若煦不耐烦地道:"我又不是歌女!"

  云九满怀希翼地看着她,远远地任从容瞄在眼里,道:"小煦,唱吧,我们都想听呢!"

  丁若煦翘起嘴,却对任从容向来惟命是从,进舱抱了一具瑶琴出来,伸脚踢了一下慕容江的小腿道:"三哥,醒一醒,我算着你该精神了。"慕容江迷迷糊糊撑起身子,摸到她递过来的琴,小宋把一盏茶送到他口边,就手喝了,果然清醒了不少。

  任从容解释道:"丁若煦在前年扬州的花魁大会上,化名薛中玉,一曲清歌勇夺花魁,若不是后来不正干,这花魁也许还能连任。当时为她操琴的就是慕容公子,唉,这两个人都不正干,我家小江整日价比当朝宰相还忙,原是没空再干些正经营生了。"

  结绿伸袖掩住口,却掩不住轻笑声,在开妓院的人眼里,原来做婊-子才是正干,其余都是不正干。

  慕容江伸手划过琴弦试音,接着调弦,就着徐徐清风,与一江秋水,开始弹奏,琴声如清泉一般从他修长的十指下流泻而出,却也是一首船歌,跳荡悦耳,走的是《鹧鸪天》调子。丁若煦和音唱道:"船家行在水中央,两岸荻花白茫茫,一江清风一江月,伴着我家打渔郎。停却棹,撒下网,一网鱼虾一网粮。管他世事如沧海,且饮且酌任徜徉。"

  一歌甫毕,慕容江慢慢专注起来,江风吹起了他额边的碎发,掠过沉静秀雅的双眸,他韵律一转,琴声变得悠长婉转,丁若煦和音歌道:"夹岸桃花燕子飞,一江春水鳜鱼肥。丝纶百尺烟波阔,午夜鸣榔载月归。扁舟一叶横沙觜,得鱼烂醉东风里。绿杨深处酒醒时,半江潮落天如水。万顷沧波五月凉,一川红锦藕花香。绿蓑青笠鸣疎雨,老树残烟带夕阳。野船细火夜明灭,一笛风清楚天阔。无鱼无酒且归来,篷底萧疎卧明月。万里西风双鬓华,江南江北老天涯。潇洒两岸梧桐叶,漠漠半川芦荻花,柔橹声中山水绿,一丝买断黄金屋。沙边鸥鸟莫相猜,是非不到清江曲。苇折荷枯人未归,波寒霜落雁初飞。不知节物时时换,又折梅花下钓矶。
  青山四面清歌发,几点沙鸥起天末。一任长年醉则休,醒时独钓寒江雪。 "清柔婉转的歌声,动人魂魄的琴音,余韵悠长,绵绵不绝,在江上悠悠地散了开去。

  一曲即罢,满舱无语。

  片刻后云九低声问结绿,:"她唱的什么意思?"

  结绿道:"此诗名为《清江曲》,讲他们想隐居,想自由。不过我看这几个人,已经很自由了,至少比你我自由。人家都敢开妓院,咱敢么?在洛阳时,练个武还偷偷摸摸。"

  赵樱看一眼任从容,道:"兄台这几个弟妹,各怀绝技,却情愿混迹于红尘,留恋于市井,莫不是别有深意?"

  任从容道:"公子过奖,不过是作个诗,弹个琴,唱个曲,打个小架,那算得什么本事?世事皆学问,红尘十丈高,若能带着几个弟妹,安然了此一生,心愿足矣!"赵樱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慕容江接着弹琴,琴声却变得激扬悲壮起来,这次却是范簪花用他那略微沙哑的嗓子和着琴声唱道:"我家山青水亦清,蓼花菱草满绿汀。小儿不识家国恨,岁岁竹马绕中庭。一载金戈卷土来,满眼父老惶惶声。何时了却故园梦,还我千里快哉风!"

  一曲毕,赵樱怔怔地看着他们,心神动荡,几乎不能自已。

  云八云九听得入迷,早已和小煦小宋凑到一处坐下了,待范小花唱完,云九戳了戳宋辞欣,道:"该你了。"

  宋辞欣道:"该我什么?我不会啊!"

  云九讶异道:"人家都会,就你不会?"

  慕容江微抬头,斜挑凤眼,看着宋辞欣一笑,眼中却滑过一丝慧黠之色,琴韵一转,变得妩媚柔腻起来,走的是《渔家傲》的调子。宋辞欣只得跟着琴声唱道:"鹅黄初上青柳线,春风织雨千丝乱,待见杏花陌上散,流光短,少年风情如一箭。午梦惊回雨昏暗,情思似与肠共断,恨别相知人不见,空眷恋,旧欢无觅生愁怨。"他自己也觉唱得腻歪,不免哼哼唧唧,小煦和小花都鄙夷地转过脸去,道:"腻歪死了,你就会填些这玩意儿,情啊爱的,丢人!也不知你那脑子里整天想的啥!"

  慕容江笑,罢琴不弹,宋辞欣怒道:"你又耍我,怎么轮到我了,就变了这淫词艳曲!"慕容江道:"淫词艳曲,也是你自己写的。"宋辞欣道:"洒家不理你了。"

  慕容江道:"老衲也不理你了!"举起琴瞄了一瞄,道:"小煦,我给你这琴里装几个暗器吧,方便你杀人。"

  丁若煦一把夺过琴,道:"算了吧,哀家好不容易弄这一架好琴,你这一装,还能发出什么好声音来?你要装,装你自己身上去。"

  范簪花怪声怪调插口:"爱妃,你的脾气好大,朕都怕了你了。朕弹了这半天琴渴了,你给朕斟茶去!"

  丁若煦怒道:"奸贼!你好大的胆子,来啊,拖出午门,丢江里下个馄饨面!"

  任从容断喝道:"胡说什么?也不怕人家笑话!"

  赵樱忍住笑,道:"无妨,难得如此真性情,我这外人看着,也觉得有意思的很。这诗词都是各位自己做的?"

  任从容道:"《清江曲》一首不是,其余都是闹着玩,见笑了。"

  结绿道:"我看也是,还不如我家爷做的诗文好!"

  任从容来了兴致,道:"请公子赐教!"

  赵樱道:"结绿,你倒会给我帮衬,这不难为我吗?"想了一想,道:"也罢,听了各位的大作,也不能白听,这就献丑了。"

  结绿备了纸笔,赵樱提笔写来,任从容在一侧看着,见他写道:"富贵从来不由人,生就菡萏陷重门。玉楼宫阙深似海,岂是英雄可沉沦!男儿生当创盛世,却随太阿委泥尘。
剑在匣中悲嘶鸣,剑出桎梏斩流云。烽火连-城非吾愿,愿得知己定乾坤。江山有情人有意,意气激扬自沉吟。回首夕波红尽处,长安道上少行人。寂寂高柳蝉丝乱,故国离乱倍伤情。何如啸歌且归去,绝迹云水了无痕。"

  任从容愣住,过来看文的诸人都愣住,片刻后宋辞欣道:"洒家以后再不作诗!这送给我吧,公子。"不待赵樱回答,抢过去卷起,揣入怀中,结绿瞪眼道:"你......"赵樱却一笑了之。

  是晚风清月白,丁若煦等都忙了两天,早早都去睡了,慕容江因白天睡的多,自告奋勇,和船家一起在船头之上守夜。

  待到午夜时分,云四却悄悄走到他身后,低声道:"慕容公子,我家主人想约您一谈。可否?"

  慕容江沉吟了一下,道:"好,你家主人何处?"

  云四道:"在船尾。"

  慕容江跟着他到了船尾,船尾却空无一人,他游目四顾,却听船下有人道:"我在这里,你下来吧。"

  却是船尾系了一只小船,赵樱正坐在小船上,对着他微微一笑。

  慕容江不知他意欲为何,正踌躇间,赵樱道:"怎么,你害怕我,不敢下来么?"

  慕容江心道:"你有什么好怕的?"纵身跃下,刚一坐稳,却感到小船离大船越来越远,原来两船之间连了一根缆绳,云四在大船上把那缆绳越放越长,顷刻间离了大船十来丈远。

  慕容江不动声色看着他,赵樱道:"如此谈话,你那帮鬼灵精弟兄可就听不到了。"
  慕容江道:"我们兄弟之间,向来互不隐瞒。"

  赵樱轻笑,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点点魅惑迷离的光,道:"我却想隐瞒隐瞒他们。我这儿有上好杜康,你喝不喝?"说罢从身侧端起了一只银壶。

  慕容江道:"我不会喝酒。"

  赵樱道:"不会吗?那倒无妨,实则我也不会,每次都是被逼无奈了才喝一点,那咱俩都不喝,扔了它。"说罢顺手把酒壶就扔入了江中。

  慕容江一愣,却见赵樱从怀中慢慢拿出了个东西,很郑重道:"这是什么?你告诉我。"

  那是一朵银莲花,在月光下发出清冷却美丽炫目的光芒。

  慕容江呆住,半晌方道:"步步生莲。"

  赵樱道:"好名字,这么美的名字,的确配得上这么美的叶家暗器,只是,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姓氏搞错了?"

  慕容江沉吟不答,片刻后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赵樱道:"有人拿这个打中了我,打得我九死一生。背上的伤口到现在还在作痛……"他忽然背转身去,把衣服解开,露出了背上的伤口,道:"你看伤口像不像?"

  慕容江猛地看到他匀称结实的肩膀和背部,那肌肤竟还闪着温润如玉的光,着实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你穿上衣服,江……江上风大,冷得很。"

第十八章 十里清江(下)

  赵樱道:"怎么,慕容公子觉得冷吗?那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穿可好?"

  慕容江忙道:"不用了,你穿着吧,我不冷。"

  赵樱道:"那么公子是关心我,怕我冷了?"

  慕容江无语,片刻后道:"你究竟要如何?"

  赵樱道:"你得替我看看这伤口像不像步步生莲打的。"

  慕容江尴尬不已,只得道:"像,像极了。"

  赵樱回过身来,把衣服胡乱整理一下,正色道:"我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你觉得应该如何补偿我?"

  慕容江心道:"又不是我打得你,为什么要我补偿?"口中却道:"这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赵樱笑道:"怎么会没关系呢?你身上那一只金色的,明明与我这是天生一对儿,你想撇得干净,恐怕不大容易。这中间的蹊跷,我倒也不予追究,只是我千里传讯给你,你却连真实姓名都不愿相告,未免不够意思。"

  慕容江道:"你的云随英难道是真实姓名?"

  赵樱微笑道:"当然不是,我原名赵樱。你呢?"

  慕容江道:"叶南江。"顿了顿,又道:"见过睿王殿下。"

  赵樱呵呵笑了起来,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顺手把那朵莲花一捻,那花瓣飞速旋转起来,慕容江无奈道:"别转了,容易伤人,还是还给我吧。"

  赵樱道:"还给你,那可不成,既然打在了我身上,那就是我的了,权当你我二人的定情之物。"

  慕容江这下彻底呆住,赵樱看着他的表情,更是欢悦,笑道:"瞧把你吓的,这暗器有意思,我留着玩玩。你真名也罢,假姓也好,别有隐情也可,另有苦衷也行,都随你,本王就不追究了。只是这补偿,我却是非要不可!"

  慕容江道:"你说!"

  赵樱道:"你不用那么大义凛然,本王的温柔识趣天下闻名,难道还能吃了你?我今天在船上,本是填好了另一首《鹧鸪天》来着,却不敢写出来,现下念给你听听:
  秋到江南月如霜,
  回首谢桥意茫茫。
  西风吹荷香零落,
  蘋波入梦梦也凉。
  感雅韵,赋词章,
  出水花共藕丝长。
  只为栏边惊绝艳,
  染就酡容醉淮扬!"

  慕容江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道:"恕在下愚钝,听不懂。"

  赵樱笑道:"真的听不懂?那本王给你开开窍!"突然凑了过去,嘴唇在他唇上轻轻划过,那小船极小,慕容江本能地往后一躲,却是没躲开,只感到他的唇温暖柔软,仿佛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慕容江瞬间如遭雷劈,目瞪口呆,赵樱却转瞬间坐得端正优雅,摆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来,口中却道:"如此月白风清,本王却又想起另一句词来,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

  慕容江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他这是公然的调戏!

  他大怒之下,衣袖微抬,袖中数百枚银针,忽然就甩了出来,化作一场江南烟雨,把赵樱劈头盖脸给笼罩住了。

  赵樱一直盯着他看,见他稍有异动,身子急往后一退,身上的衣服突然飞起,在内力催荡下迎风张成了一只口袋,把银针裹住,却是有几只漏网之鱼打在了他的肩上,他哎呦一声,道:"你还来真的了!有毒没有?"

  慕容江给了他一个小教训,却并未再接再厉,冷冷地道:"叶家暗器,几时淬过毒?让我回去!"说罢站起身来。

  赵樱道:"慌什么,你不想问问叶云烈临去世前的情况?"

  慕容江答应与他夜半相见,本就是想问问这件事,却给他气得灵魂出窍,把正事倒忘了,当下忍着气又坐了下来,道:"不关紧的话就不要说了,你只告诉我,他死于何人之手?"

  赵樱道:"似乎叫做淳于雁台吧。"

  慕容江慢慢低下头去,脸色难看,半晌方道:"果然又是他。"

  第二日,慕容江为了躲开赵樱,连饭也不去吃了,只说要睡觉,众人去叫了几回,他恍如不闻,只得随他。

  健康离扬州不远,在几个人的打打闹闹中,走水路两天就到了。众人进了城,挑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是晚天色一暗,任从容一干人就跑得一个不见,把赵樱等撇在了客栈里。

  结绿道:"这帮人,一个个透着古怪。"

  赵樱微笑,仿佛很高兴,吩咐道:"云四,你这就传讯回去,让萧将军托人彻查九流的底细,他是江湖上世家出身,查起来比我们要方便的多。让青萍带云侍卫过来,等时机合适,和我一起见驾。冉小山就不用来了,容易闯祸。"

  任从容五个人夜半时分到了健康皇帝暂住的行宫中踩点,纵横几个来回,确定了皇帝的寝宫所在,那地方的防御却是甚严。想来赵杞才做了几个月皇帝,福还没享够,把大批的侍卫安置在寝宫周围,连房顶上都藏了几个高手。任从容等是高手中的高手,还差点被发现,亏得范簪花学猫叫几可乱真,才混了过去。

  众人出来后,任从容道:"今日起,我等五人夜晚轮番在此地守候,务必紧盯叶梒殿下行踪,若有消息,立即传讯。"

  那边赵樱几天后招来了云青萍和云侍卫,吩咐道:"盯着这五个人的踪迹,看他们天天干什么。"

  这边任从容道:"这睿王天天派人悄悄监督咱几个,他想干什么?"

  赵樱道:"哦?天天轮番去皇兄的行宫踩点?难道想行刺皇帝?机不可失,盯紧点。"

  范簪花道:"盯得这么紧,上个茅房也不安生,讨厌死了!"
  宋辞欣道:"谁似你,天天上那么长时间茅房!人家能不起疑心?"
  范簪花道:"你还拿本书呢!也不怕薰着你的孔夫子!"

  赵樱道:"丁若煦在洗澡,没法子盯?结绿,换你去!"
  丁若煦道:"不知洗澡时他们盯不盯,我可是良家女子,不能让白看了去,他妈的!"
  结绿委屈:"爷,她骂咱!"
  赵樱笑:"骂了什么?"
  结绿:"他妈的!"
  赵樱笑得更欢畅:"忍着!"

  云四来说:"爷,横江流那群人来了,悄悄潜进了祥王的府邸。"
  赵樱道:"这群孽障!"

  宋辞欣道:"大哥,苏繁带着她那几个侍从来了,入住城东烟水故居。"
  慕容江一哆嗦:"她怎么又来了?"

  云青萍:"爷,扬州太守慕容峰,召集了许多人马,悄悄往这边行来。"
  赵樱这次郑重地沉思了片刻:"诏宁旧部,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能召集起来,我那位皇叔好大的魅力!"

  闹腾了十余天,午夜时分,快要打瞌睡的范簪花终于看到一条淡淡的影子飘进了皇帝的行宫,轻功身法与慕容江师出一门,他一声狂喊差点出了口:"老天有眼啊!你总算来了!"

  叶梒一双深碧色的眸子淡淡扫过范簪花的藏身处,扫过赵樱和云侍卫的藏身处,扫过横江流高手的藏身处。作为杀手,所有的危险他都感觉到了,却无法躲开,心中甚是凄凉,若这都是埋伏的敌手,那可不是来送死的?

  几个月前入汴梁杀人,好歹有人接应,如今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深入故国,明知前路凶险,却是别无选择,因那淳于雁台说了:"杀不了赵杞,你就不用回来了,自己找个地方了断吧!"

  叶梒心中愤恨,恨予宋国,恨金律国,最恨的却是玉理国。恨得太多,物极必反,心中倒只余了一片清明,还有几丝牵挂,"小江,你在哪里?我兄弟二人有生之年能否相见?爹爹已死了,这世上仅余你我二人,我若再死,你孤身一人,路途艰险,我如何再护你周全?"

  既是送死,还遮遮掩掩做什么,索性光明正大一次,他展开正宗的叶家轻功,旋身,拔剑,飘然落地,气度高华地站在了一群侍卫的身前,道:"皇帝在哪里?!"容颜清冷明澈,声音优雅高贵,似乎他才是皇帝,他比皇帝还皇帝。

  赵杞道:"哼,你还真来了!那栾于非你杀的不错,朕很喜欢你,你若能为朕所用,高官厚禄任你选。"

  叶梒道:"你们赵家子孙最讨厌!"举起剑指着他,那剑做深黑色,比一般剑长半尺,剑刃细薄。赵杞猛退一步,隔着十七八丈,剑气竟刺得他双目几乎要流泪,他道:"不愧为金律第一杀手!给我杀了他!"

  叶梒今天就是来杀人的,听不得这个杀字,长剑一振,荡起一片黑色的光影,直刺赵杞而去。

  多少个侍卫举刀、枪、剑来拦截他,叶梒剑气纵横,杀气凛凛,一瞬间血肉横飞,惨呼阵阵,人如潮水般涌上来,又如潮水般退下去。

  叶梒举步就抢到了赵杞身前三丈处。

  赵杞道:"你你你你你……给我挡住他!"

  旁边的祥王赵槿也跟着咋呼:"快挡住他!保护皇上!"

  高欲执着他的残刀断剑冲了出来,如野兽一般带着野蛮的杀气,狂啸而至。他天生好斗成性,在江湖上和人纷争多了,打残了他的琅琊刀,打断了他的王屋剑,落了个残刀断剑的美名,他为了这个美名,越发凶残。

  他挥起残刀,义无反顾地斩向叶梒的颈项,左手的断剑化做一道流光,刺向叶梒的心口。招式很简单,却极度狂霸。

  叶梒瞬间不见了踪影,高欲反应极快,反剑就刺向自己的肋下,却觉得颈上一凉,他的头好端端还搁在脖子上,一道环形的血线突然从颈项四周溢了出来,高欲还要挣扎着转身攻击敌手,却听"咕噜"一声,一颗大好头颅,就这么落地。身子却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才仆地不动。

第十九章 苍云白水

  众侍卫惊呆,梅万红抽出一把"断肠剑",简逐风执着他的"竹华剑",一道瑰丽的红影,一片诡异的绿光,齐向叶梒攻来。

  叶梒双手一分,一把剑忽然变成了两把,
左手剑玉白如雪,晶莹剔透,仿佛若隐若现。右手剑乌黑光华,亮丽如眉,双剑一黑一白,交相辉映,光华璀璨,幻出一片奇异的光彩。

  梅万红惊叹复惊叫:"苍云白水!二哥,我要这把剑!"原来那竟是天下第一名剑苍云白水,黑剑名为苍云,白剑名为白水。

  叶梒冷笑,苍云剑一横,如海天一线,端的是气象万千,斜推而出,仿佛剑光中有涨潮之海水,汹涌而来,澎湃激扬,却正是他独创的春江花月剑的开剑式"春江潮水连海平"。

  梅万红和简逐风长剑如飞刺出,杀气弥漫,剑影如落花缤纷,离叶梒三尺之外,却都如泥牛入海,消弭无形,叶梒左手剑突然竖起,反弹而出,弹成一圈雪白的光环,急斩向简逐风咽喉,正是第二剑"江上明月共潮生"。简逐风横剑反击,剑与白剑相交,一股大力撞来,他的剑咯咯轻响,碎成一片,只觉颈上一凉,头和高欲做一道滚落于地。

  梅万红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叶梒的对手,手中的剑已和叶梒相交,却吓得长剑一抛,疾身后退,叶梒苍云剑一搅,那把断肠剑被挑得"铮"一声轻响,在空中连着打了几个转,化为一道流光,直直向赵杞刺去。

  正此时,赵樱落地,挡到了赵杞的身前,也不知他怎么就算得那么准,手中的长剑击上飞驰而来断肠剑,发出一串细碎的轻响,却似乎挡不住长剑来势,赵樱身子微侧,"嘟"一声,剑刃没入他左肩,他顺势跌落在赵杞的脚底下。

  赵杞已被这一连串的杀戮吓得有些破了胆,慌道:"你你你……你是谁?"

  赵樱道:"皇兄,我是小九!"

  云青萍云结绿同时跃出,要去扶赵樱,赵樱一跃而起,伸手拔掉了自己身上的剑,道:"挡住他!"云青萍劲挺长矛,云结绿挥起短刀,三个人不知死活地向着叶梒冲了过去。

  也就赵樱现身时,任从容五个人一起从大殿顶上飘落入院中,慕容江先就看到赵樱受伤,却总觉得那一剑他能避得开,心中未免诧异。接着第二眼看到了叶梒,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人。

  叶梒双剑齐出,荡起一片潋滟波光,瞬间与三人激战在一处。这三人武功比那三人可要高多了,四个人电光火石般过手五六招,兵刃交接处,云结绿内力稍有不济,连人带刀被震飞出去,赵樱长剑疾刺,挡住叶梒的追击,复又交手在一处。

  梅万红看到任从容等出现,伸手拔出第二柄芳草剑,喝道:"箭手出列!"横江流的弓箭杀手在艳蹊楼和慕容峰及苏繁的侍卫一场恶战,剩了八九十人,此时推开适才被叶梒杀的七零八落的皇帝贴身侍卫,踩着一地的尸体和鲜血大踏步走出,齐齐张弓搭箭,箭头依旧蓝光闪耀,却是都对着任从容五人。

  梅万红高喝:"放箭!"刹那间乱箭齐发,如惊风急雨,齐齐射了过来。

  任从容喝道:"挡住。"这次五人拿的都是长兵刃,舞成五团光影,激荡的羽箭四处乱飞,待第一轮箭过后,任从容喝道:"梅万红,你真要撕开脸了,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梅万红拿剑指着他,阴沉沉地道:"不撕脸也行,你们来趟什么浑水?快滚!"

  慕容江道:"这浑水非趟不可,横江流的人听清了,我是韩江,不想死的让开!"他在九流中的名字叫韩江,是韩锦给他起的,自然随了韩锦的姓。此言一出,众人果然都怔了一怔。

  有几个须是才入门,没听过他的大名,弯弓正要搭箭,慕容江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咻"地一声,宛若数道流星诡丽的光,然后那几人身子顿住,接着流光在身上炸成了千万道,好一场血雨腥风!

  慕容江沉声喝道:"我这里还有风雨如晦、日月如梭,谁想试试?"

  正激斗的叶梒突然回过头来,叫道:"小江!"高手相斗,那容他分神,赵樱长剑击出,刺在他右臂之上,叶梒反手一剑荡开他的剑,回身向慕容江冲去,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慕容江道:"叶梒!"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中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叶梒左手揽住他的腰,百人丛中飘然而起,直接落到了大殿顶上,管他下面你死我活。

  慕容江道:"哥哥,爹死了!只剩下你和我了!"语声已带哽咽。

  叶梒沉沉地道:"我知道。"拿袖子擦去他的眼泪,道:"乖,你还活着,真好。"

  赵樱在殿前冷冷地道:"兄弟相见,原来是这般意趣!"

  这两人一跑,梅万红岂能罢休,喝道:"上!"众人齐齐跃起,往大殿顶上攻去,任从容道:"挡住!"也不管自己四个人挡住挡不住,只管和横江流的人混战在一处。

  慕容江回过神来,道:"哥哥,敌人攻过来了。"

  叶梒道:"待我先杀那赵杞!"却是不舍得放开他,揽着他又越过身边的千军万马,落到殿前,慕容江微笑。叶梒手中迎敌,眼光却片刻不离他身上,抽空问道:"小江你笑什么?"

  慕容江道:"笑你还当我是个小孩子。"
  叶梒跟着微笑:"在哥哥眼里,小江就是个孩子。"

  却见眼前三十余个青衣少年,各执兵刃围了上来,却是赵樱的云侍卫到了。赵樱拧着两道漂亮的剑眉,看他两人甚是不顺眼,高声喝道:"敢刺杀我皇兄,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叶梒恍如不闻,把慕容江手里的长矛夺过扔一边,把白水剑塞到他手里,道:"教你的剑法没忘吧?"慕容江道:"没有。"

  云青萍道:"动手!"

  云侍卫攻上前来,个个身手矫捷灵动,与横江流又别有一番不同,叶梒和慕容江身子向两侧分开,同时弹剑出击,身法剑法一般无二,却是配合的天衣无缝,一刹那见,剑气暴涨,杀气凛凛,赵樱一看要出人命,急喝:"云侍卫让开!"抢到青衣少年身前,舞开长剑,恰如流星追月,云青萍挺长矛来攻,与慕容江的白剑相交,登时断成两截,他左右各执一截,化为双锏的招式,接着攻击,赵樱的剑碰到了苍云剑,也是难逃噩运,瞬间断成两截,他袖子一挥,断剑划为流光袭向叶梒,叶梒举剑挑开,却见赵樱飞扑向慕容江,他跟着蹂身直进,直袭赵樱后心。

  慕容江见赵樱扑过来,倒是一愣,赵樱与他错身而过,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忘了你爹的嘱托了!"

  叶梒的杀手剑也已追到,慕容江惊起,无奈,挺起白水剑相迎,叶梒吓得收剑不及,连人带剑往一侧斜旋了去,剑气激荡处,慕容江胸前衣衫片片破碎,叶梒惊道:"小江!"

  慕容江急道:"哥哥,咱撤!"

  叶梒虽不明所以,却依言而行,长剑横扫,扫开周围的攻击,骤然收手,拉了他就走,赵樱喝道:"追!"抢到他两人身后低声道:"做个样子!"云侍卫冲上来,似模似样地两边夹攻,慕容江百忙中回头低声道:"你好会乔张作致!"

  赵樱还嘴道:"你当真不知好歹!"举剑就刺,慕容江拉了叶梒直扑向任从容处,横江流的杀手被任从容等杀掉了二十余个,丁若煦和宋辞欣却都受了伤,任从容正护着他们左躲右闪,被叶梒抢上来一剑过去,血肉横飞,登时飞出去七八个人,把丁若煦看得眼都直了,还不知他左手牵着慕容江,右臂又受了伤,生生耽误了杀人的效率。

  殿前赵槿却已调来了大批的禁军,齐向这边围了过来。

  慕容江瞄在眼里,知道不可多耽,道:"大哥,撤!"

  任从容回身,道:"走!"六个人一起飞身,往行宫外闯去。

  横江流余下的杀手死性不改,跟着追了出去,赵樱却道:"穷寇莫追,皇上的安危要紧!"
  言罢回过身来,云结绿受了内伤,一直依柱而立,这时挣扎着过来,与云青萍侍立赵樱左右,身后三十六名侍卫环立,一起给赵杞下跪,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赵樱朗声道:"吾皇万岁,臣弟睿王赵樱,救驾来迟,致使皇兄受惊,臣弟罪该万死,请皇兄降罪!"

  赵杞半晌没有言语。

  赵樱跪得稳如泰山,一派忠诚。

  片刻后,赵杞疾步走了下来,亲手扶起了他,道:"小九你多礼了,朕想你可是想得紧,如今在朕身边的,只有老六一人,又添了你,你我兄弟情深,正可叙话,来来来,随朕进来,先包扎一下伤口。"竟把他挡住刺客刺杀的事,只字不提。

  赵槿跟着慢慢晃过来,道:"小九你的武功不低啊!在洛阳这么些年,没闲着吧!"

  赵樱无比谦虚谨慎:"小弟也不过会些个花拳绣腿,与六哥比却是定然不如。皇兄,臣弟还有要事禀报,那淳于雁台已经召集了兵马,大军几十万,往健康来了。"

  赵杞和赵槿对视一眼,赵杞道:"这厮好快的动作。两位皇弟和朕进殿来,咱们从长计议。"

  梅万红带着余下的杀手追出来,赶到城墙边时,任从容看他不离不弃,停步回身,道:"梅万红,那日在扬州我就和你说明白了,你和我青云流这般纠缠下去,可是想挑起九流内部的纷争?"

  梅万红阴沉沉地指着叶梒道:"他杀了横江流两个当家,你们又杀了我几十个下属,几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任从容道:"韩门主有明确门规,不得插手中原各处纷争。你在扬州挑衅在先,如今又去替予宋的皇帝做打手,可是犯了几次规?死也死有余辜!"

  叶梒一直紧紧地握着慕容江的手,此时缓缓放开,伸指在剑上轻轻一弹,剑做龙吟之声,他声音冰冷寒彻、缓慢清晰:"你不服气,可是要接着动手?杀了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的是实话,在适才众人都见识过他的身手之后。

  梅万红带着众杀手,齐齐后退了一步,梅万红思索片刻,料今日讨不了好去,喝道:"走!"带着属下无声无息地撤走,临走前无限留恋地又看了一眼苍云白水。

  任从容道:"这厮定要到王权那里告状去了,各处禁军已经出动,我们先出城。"越过城墙,待到了城外无人处,任从容带着宋辞欣、范簪花、丁若煦一起给叶梒下跪,道:"见过叶梒殿下。"

  叶梒道:"落魄至此,还妄称什么殿下?你们却是何人?"

  任从容道:"回殿下,在下任从容,为前朝兵部尚书任华的长子,这是丁若煦,她的祖父曾是予宋朝中翰林学士丁涟衣,宋辞欣,叔父是兵部侍郎宋振,范簪花,出身于丐帮,与我等结义。我等作为诏宁太子旧部子孙,均被顺承帝逼迫的家破人亡,被慕容峰大人在危难中救起,混迹于九流之中,一直等候殿下归来,如今,总算等到了这一日。"言罢叩下头去。

  叶梒伸手扶起了他们,却沉默无言。

  他如今身份尴尬,对这般属下,实是无言以对。

第二十章 寒汀琥珀

  第二十章 寒汀琥珀
  慕容江见气氛尴尬,道:" 哥哥,你身上寒汀琥珀的毒怎么样了?"

  叶梒道:"也不怎么样,偶尔发作一次,他们两个月给一次解药。若杀不了赵杞,解药就不给了。"

  他语气平淡,似乎不再想提起此事,道:" 你累不累,找地方歇息吧。"

  慕容江道:"我却不困,哥,咱不要他的解药了。爹死前交代,你不可再杀予宋的人了。我已去湘西找到了制毒之人,是东女国的国师易冰洁,却讨不来解药,东女囯主答应给我制解药,却又磨磨蹭蹭,我这就带你去找她。"

  叶梒对他话恍如不闻,却只是看着他,眼神温柔迷离,道:"那没什么要紧。"伸手轻抚他的头发,道:"你长这么大了,哥哥我,老了。"

  慕容江失笑:"你才大我几岁,老什么老?"

  叶梒叹口气,却淡淡地道:"我却不想去了。"他被这毒折磨得数次生不如死,却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慕容江道:"哥,你若不跟我去,你死那一天,我就跟着死。"扯了他就走。任从容等忙要跟了上来,慕容江道:"大哥,你们还是找地方歇息去,等我们回头找你去,那苏繁见了你,别又算起艳蹊楼的旧账,多生枝节。"

  烟水故居是健康城外极负盛名的一处客栈,却大大不同于一般的小客栈,本是当年总坛设在玄冥教的绛妖堂主沈浣青所开,玄冥教十余年前撤往武夷山,他却留了下来,开了这个客栈,不管是官场还是江湖,都很罩得住场子。客栈位于城东半山腰上,分成了一处处雅致的小园林,昼夜有客栈的护院在周围巡逻,价钱自然比一般的客栈要可观的多。幸好东女囯主是个有钱人,家大业大,住了这么多天,也还撑得住。

  只是那客栈护院却挡不住慕容江和叶梒的轻功。

  两人轻轻落入烟水故居苏繁住的院子,一个苗族打扮的姑娘正端了一盆水出来要倒入小荷花池中,猛一抬头,看到园中突然多了两个人影,在晨雾中飘渺不定,她一声长叫,撕心裂肺:"有鬼啊!!!"

  随着惊叫,三扇房门一起破裂,飞出三个连人带剑的影子,一起扑向了那两只鬼。

  叶梒顺手把慕容江推到一边,蹂身而上,半空中剑已在手,瞬间战在了一处。

  慕容江皱眉道:"吉月!你鬼叫什么!"

  却听苏繁娇软软、甜腻腻的声音道:"让我看看,什么样的鬼把你吓成这样,难不成比咱湘西的赶尸还可怕?"接着花摇柳颤地从房中走了出来,待看到纵横打斗在一处的四条人影,不由得惊叹了两声:"这是谁呀?这么大的排场,一人敢对付我三个高手?"

  慕容江道:"陛下,那是家兄,你让他们快停手吧!"
  苏繁道:"唔?家兄?"

  凝神看去,见叶梒身形挺拔,一身黑衣,出剑快捷无论却又优雅大方,在晨雾中宛若天人在世,自己的天地人三剑客显见不是对手,狼狈躲闪。

  她冷哼一声,道:"小江,你还是让你的家兄先停手为好,你看我这三个可怜的下属,如何敢停?还不得丢了性命!"

  慕容江忙道:"哥,停手!"

  叶梒突然收剑,身子拔高,一刹那间如鬼魅般移到了慕容江的身边,将长剑反握,肃然而立,如云停岳峙般端严凝重。

  苏繁吓的往后一跳,道:"你这个人,可吓死我这弱女子了!"

  慕容江道:"哥哥,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东女囯主。"

  叶梒抱拳恭敬一礼,却未说话。苏繁敛衽还礼,笑吟吟地打量他,道:"就是他中了毒么?"凝目看他眉心,果然一抹碧色,
当下攒起了弯弯的柳叶眉,眯起了水水的杏仁眼,喜不自禁地道:"来来来,里面请,容我先给公子把脉。你们三个,外面守着!"

  慕容江见她忽然喜悦如此,不免心中起疑,却也不虞有他,扯着叶梒随她进房,吉月跟了进来伺候,热辣辣地做花痴状:"小江,这是你哥哥吗?好帅哦!"

  叶梒脸色一沉,顷刻间冰冻三尺,苏繁瞄他一眼,道:"吉月不准多嘴,奉茶去!"递过去一个小引枕,道:"公子,容我给你把脉。"边替他细细把脉,口中问道:"公子大名可否奉告?"

  叶梒道:"叶梒。"

  苏繁道:"慕容叶梒吗?"

  慕容江忙道:"不是,我原姓叶,叶南江。"

  苏繁笑道:"小江,你我认识这许多年了,今天才知晓你的真名,可见你防我甚严,实则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想必清楚吧,那可是真正的以诚相待。"

  慕容江心道:"对我如何?因我有求与你,便对我心狠手辣,随便欺辱,害我看见女子就打哆嗦。如今当了我哥哥的面,却来卖好!想是见我哥哥武功高强,怕他杀了你。"口中却道:"殿下待我极好,小江因不得已,却隐瞒了真实姓名,是我的不是。"

  苏繁微笑,对他的回答甚是满意,道:"公子这寒汀琥珀,中得有些年头了,因一直有解药压制,虽伤了身子,却也无大碍,就看接下来怎么解毒调养。"她的一双妙目扫过叶梒的脸,眼中春波荡漾:"瞧公子一脸疲惫之色,可是昨晚未歇息好?"

  叶梒道:"很忙,没有歇息。"

  苏繁道:"这园子中空房甚多,我叫吉月收拾出两间,公子去歇息歇息,小江留下,咱们商量商量令兄的病情。对了,那任从容他们躲哪儿去了,你传讯让他们过来吧,咱这里房子多得很,看你面子,这钱就不收他们的了。艳蹊楼的帐也不和你们算了,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原不该这么斤斤计较。"

  慕容江听得甚是诧异,不知自己何时和这妖女成了一家人,却也不敢反驳。

  当下打发了叶梒去睡,叶梒也着实疲惫不堪,依言歇息下。他接着传讯给任从容等人过来,待回到苏繁房中,苏繁早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等他。

  慕容江在他对面坐下,道:"你想如何,直说吧!"

  苏繁也就直截了当:"小江,让你哥哥做我的王夫吧。"

  慕容江见她今天神情诡异,心中隐隐已觉得不对,待听到这句话,还是如五雷轰顶,被震傻在当场。

  苏繁看看他苍白的脸色,道:"怎么?你那什么表情!是嫌我配不上你哥哥?"
  慕容江半晌说不出话,苏繁等得不耐烦,道:"你说话呀!"

  慕容江道:"不是的,陛下,你听我说,我哥哥他……他不是我亲生哥哥,他身份特殊,他不会做你的王夫的。"

  苏繁冷眼看他,道:"身份特殊?难道他是未来的皇帝?就算他是皇帝,我苏繁可也是一国之君,怎就配不得他?小江,你推脱的理由不充分,姐姐心里不高兴,可是制不出解药来!"

  慕容江抬头看她,欲言又止,苏繁眼灼灼地瞪着他,慕容江只得道:"容我回去和他商量。"
  他在园中绕了两遭,壮胆进了叶梒的房间,叶梒没睡着,拿了一本书在随便翻看,见慕容江回来,瞬间坐的端正道:"你回来了?"

  慕容江蹭到叶梒身前,欲言又止,叶梒道:"你脸色不好,怎么了?"握住他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道:"是累了吗?"

  慕容江道:"累倒不累,哥哥,你……你要不要娶妻?"

  叶梒沉郁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容,道:"小江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慕容江艰难万分地道:"那苏繁,她……要你做她的王夫,不然不给解药。"

  叶梒冷冷地道:"她做梦!"

  慕容江低声道:"可我不想让你死。哥哥,娶妻么,谁都一样是吧,娶谁不是娶呢?"

  叶梒站起来道:"那怎么能一样?咱走吧,另觅住处。"

  慕容江拉住他的袖子,却是绝望无比:"叶梒,你不能死!你也不能走,你答应她吧!"

  叶梒淡淡地道:"哥哥不怕死,走吧。"

  慕容江接着拦住他去路,把小时候撒赖的本事拿了出来:"不,你要答应她!"

  却听外面一群人乱哄哄地,原来是任从容等赶到了,他迟疑一下,道:"就算要拒绝,也不可起来就走,你先歇息,我和任大哥合计一下,看有无别的办法。"把他推坐在床上,转身迎了出去。

  等几个人收拾打点妥当,慕容江召集了四个弟兄,讲了事情始末,范簪花先就道:"不可不可,苏繁那性子,如何要得?"

  任从容瞪他一眼,沉吟片刻:"再去和苏繁协商,看她能不能让步。"慕容江有气无力:"我哪儿都不想去了,你去吧。"

  任从容当仁不让地去了,苏繁斩钉截铁地回绝了。

  丁若煦道:"我去,我告诉她强扭的瓜不甜!"

  苏繁道:"多施肥料,慢慢会甜的。"

  范簪花道:"我去,我告诉她女人家提出要男人,可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苏繁道:"我们东女国一向如此,向来由女子主动发起攻击,有什么失身份处?"

  宋辞欣正在揽镜自照、顾影自怜:"我这张脸如此干净,鼻子上也不能粘灰,我就不去了。"

  任从容道:"小江,答应她!如今从予宋起事,本就不是最佳时机,不如转战东女,再从长计议。"

  慕容江终于又去找苏繁,一步一步,沉重无比。
  苏繁悠然自得地等着他,甚是心旷神怡。
  慕容江道:"我哥哥他不答应。"

  苏繁道:"那要看你了,劝得他答应,我那边两个老不死等着他去杀呢!"
  慕容江道:"我哥脾气很执拗,我劝不转他。"
  苏繁伸手,推过一个青花小瓷瓶来。
  慕容江道:"这什么?"
  苏繁大大方方:"春药。"

  慕容江被她逼到如此地步,痛苦不堪,心道:"妖女!"事已至此,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叶梒断不会依附一个女子,你和他成婚后,须得禅位与他。其次,你不能再依着你们东女的规矩,另娶男宠。"

  苏繁忽然站起身来瞪着他:"小江,你可知你的条件有多苛刻?我东女多少年的风俗习性,被我一朝推翻,我要承受多大责难?朝中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你替我想过没有?"

  慕容江难得态度强硬:"你国主做得这般狼狈,不如让位。"

  苏繁伸手拍了一下桌子,茶盏茶壶骨碌碌滚下了地,碎成一片。片刻后冷冷道:"慕容江!你为了你哥哥,倒是不怕我了,什么都敢说!好,我答应你!只要他杀得了易作死和易作孽,我就让位与他。至于男宠,我不娶就是,他可也不能依着你们中原的规矩娶妾!"她复又沉吟片刻,道:"要杀回去,单凭我们几个还是不行,我手中没有兵权,调动不了多少人马。何况其瑞杀上门来,是实在没有兵马可抵挡了!"

  慕容江道:"我义父慕容峰已召集旧部两万人,就在健康城南贰佰余里处,咱们带了回去先夺回执政权。至于要打其瑞的兵马,咱从长计议。"

  苏繁娇笑:"小江,有你这样一个弟弟真好。"
  慕容江恶寒,道:"你先给我哥解毒吧。"
  苏繁接着娇笑:"只要他从了我,什么都好说!"
  她笑的摇曳生姿,慕容江看得惊心动魄:"好,我让他从了你!"

第二十一章 汴梁旧事

  慕容江拉着叶梒小酌,又说自己还没学会喝酒,然后把迷迷糊糊的他送进了苏繁的房间。

  任从容等识时务地换了一个园子,怕叶梒起来发飙,殃及池鱼。

  慕容江却走不得,在园中一棵大松树下苦侯,树下有一套很完整的石桌石凳,他心慌的坐不住,只得绕着树慢慢兜圈子,待兜到第四十八圈,范簪花悄悄溜到他身边,慕容江抬眼看他:"你怎么不睡?"范簪花叹道:"别有幽情伤怀抱,如何睡得着?"复又低声道:"大哥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小江,跟着我跑吧,你哥出来,说不定会揍你。"

  慕容江道:"就是打死我,我也认了。"

  范簪花看着他一笑,道:"你兜了这半夜圈子,不累么?坐下歇歇吧。"拉了他在石凳上坐下,道:"我前两天听到一段汴梁旧事。话说汴梁城中,有一对贫贱夫妻,每日做些小营生过活。那丈夫木讷笨拙,那妻子却相貌甚美。那男子在一处酒楼中跑堂,因了他的笨拙,每每得罪食客,被老板斥责,罚了工钱,将他赶回家去。眼见入不敷出,只盼能接着回去跑堂。因他老板好色,就想了一个龌龊主意出来,却请了他老板到家里来,与自己妻子相见,奉上酒菜,要妻子相陪,他自己避了出去。等到夜半回来时,那老板甚是勇猛,竟还未走,这人无处可去,只得暂屈居于房檐之下,守候到天明。

  结果五更时,那酒楼老板出来了,见此人冻得瑟瑟发抖,却毫无怨言,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拍着此人的肩膀道:'大哥,你真是一个好人哪!'"

  慕容江怔怔地听完,满脸迷惘,范簪花站起来,轻叹一声,伸手拍着他的肩道:"小江,你真是一个好人哪!"

  慕容江更是迷惘,却听房脊是有人"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抬头,却是赵樱坐在房上,头发上微微有些霜色,却不知待了多长时间了。

  慕容江一看见他,立时不迷惘了,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赵樱听那笑话听得要捶地,见慕容江竟然没听懂,不免诧异。当下笑道:"来看你兜圈子,不可以吗?"

  正此时,苏繁的房门却哗啦一声,做两扇飞了,接着叶梒踉踉跄跄地跌了出来,慕容江顾不上再搭理赵樱,忙抢了上要扶住他,却又怯怯地缩回了手,范簪花却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叶梒脸色苍白,抬头用两只碧色的凤眸看着慕容江,忽然抬手,给了他重重一耳光。

  慕容江让他打的瞬间愣住,从小到大,无论闯了多大的祸,叶梒连重话都未曾说他一句,何时动过这等狠手。他喉中的血几欲涌出,却又生生忍了下去,他退开几步,不动声色:"那药是我下的,你不要怪苏繁。"

  叶梒指着他道:"小江,你就这样卖了我?!"那手却是不停地发抖。

  慕容江道:"哥哥,我会卖你吗?你听我说,我这几年去了两次湘西,为的给你找那寒汀琥珀的解药。苏繁因未见你本人,所以一直配不出合适的解药,况且……人家为何要无缘无故地给咱配解药?"

  叶梒截断他,冷冷地道:"没有解药,大不了一死而已!又何必苦苦求人!"

  慕容江道:"你不能死!你若死了,如何复国?"忽然想起房上还坐了一个人,忙抬头去看,却不见了赵樱踪影。但依慕容江对他了解的程度,定是还躲在暗处看热闹,当下却也顾不得那么多,接着道:"哥,爹养你这么大,难道为了就是让你一死了之?我那年逃入中原,颠沛流离,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看着你死?"

  叶梒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慕容江哪这般语重心长过,却也不得不说下去:"如今予宋的局势你也见了,淳于雁台率兵南下,步步紧逼,我们在此时若有异动,非但占不了什么便宜,恐怕还要惹来千古骂名。如果哥哥能做了苏繁的夫君,那苏繁答应让位与你,她做皇后,我们召集兵马去打退其瑞国,夺回东女执政大权,等将来再见机行事,似乎也未尝不可。不知你意下如何?"

  叶梒目不转瞬地看他,忽然一笑,凄凉无比:"你连条件都和她谈好了?还说你没有卖我!"
  他走上几步,伸手轻轻摩挲慕容江被打的半边红肿的脸,眸中泪光浮现,柔声道:"乖,你怎么可以这样害我?"

  慕容江慢慢拨开他的手,看到苏繁出现在缺了门的门框边,脸上似笑非笑,他一瞬间不容置疑:"苏繁答应我,今天开始为你解毒。你若敢死,我也决不活着!我还有事,先走了。"言罢转身离去。

  徒留叶梒一人呆立在当场。

  慕容江一个人恍恍惚惚出了城,茫然四顾,却不知该往哪儿去,只觉胸中气血翻涌,身上一阵一阵发热,四肢百骸中流窜的气体仿佛要破体而出,他突然展开轻功,向着江边疾奔而去,越奔越快,却听后面一个声音叫道:"别跑那么快,我追不上了!"

  慕容江顿住身子,那人抢上来拦住他的去路,却是赵樱。

  慕容江淡淡地道:"你把热闹看够了,还跟着我干什么?"

  赵樱微笑道:"不识好人心,我可不是去看热闹的。健康的衙门、御林军都已开始全城搜捕叶梒,快要波及到烟水故居了,你还不让他跟着苏繁快走?"

  慕容江脸色苍白,却不说话。赵樱啧啧摇头:"瞧叶梒这一巴掌把你打的,倒像傻了,任从容他们呢,不管你了?"

  慕容江道:"他们昨晚躲出去了。"

  赵樱笑道:"就你胆大。唉,那叶梒何等的福气,有人这样全心全意为他着想,本王实在羡慕得紧!"

  慕容江恍如不闻,脸色越来越是惨白,赵樱看着他的脸色,眼睛忽然越瞪越大,道:"小江,你……"飞身抢上去抱住了他,慕容江胡乱挣扎了一下,鲜血顺着唇角慢慢溢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还想再说一句什么,却是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待到他醒来,却是感到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身子上下颠簸起伏,他怔忪了片刻,才知道是在马背上,试着运了一下内息,虽还有些紊乱,却已无大碍,便轻轻挣扎了一下,道:"你带我去哪儿?"

  赵樱低头道:"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慕容江道:"我要回健康。"

  赵樱轻笑道:"回去干什么?"

  慕容江道:"你不是说禁军在搜捕叶梒吗?"

  赵樱笑道:"还在操心叶梒?叶梒武功远胜你我,再加上那个苏妖女,难道还会怕了予宋的兵士?还是你想回去接着受他的气?"

  慕容江不语,挣扎着坐起来,赵樱倒也由他,只是一只手紧紧揽着他的腰,道:"萧家军在长江北岸几十余里处驻军,邀我过去,顺便带你去看看。"

  慕容江道:"是萧冬白的萧家军?"

  赵樱道:"是,岭南玉马金堂传人。与你们惊秋叶齐为武林十大世家之一,难道你不想见见?"

  慕容江伸手去接过马缰绳,道:"我来策马,你指路。"

  赵樱道:"你是要我腾出两只手来抱你吗?"

  慕容江怒道:"你乱想什么?我的骑射功夫,比你要好一些,瞧刚才那马颠的!"

  赵樱闷笑,片刻后道:"你的骑射功夫跟谁学的?"

  慕容江道:"吴成画。他在金律五大上将军之中,骑射功夫最好。"

  赵樱道:"那谁的武功最高?"

  慕容江到:"一马平川俞非儿,他擅使金律最常用的兵刃狼牙棒,内力浑厚,力道刚猛,招式大巧若拙,为金律第一勇士。"

  赵樱道:"其他几个呢?"

  慕容江道:"聂凤祥聪明伶俐,擅兵法计谋,不过金律与敌国交兵,兵法计谋较少用到,敢拼硬仗。石扬眉擅劈空掌、长刀,上了战场后愈战愈勇,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因此绰号'战神将军',至于……"

  他顿了一顿,想起自己的父亲叶云烈,料到赵樱早知端倪,便接着说道:"我父亲擅家传轻功暗器,到了金律后,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隐名埋姓,这暗器就轻易不用了。那淳于铖对他存了极大的疑心,只让他负责兵士和侍卫的训练。"

  赵樱道:"那淳于雁台呢?武功如何?"

  慕容江身子一僵,赵樱觉察到,便不再追问。

  一路上赵樱逗着他说话,跨下马快如追风,不觉就到了萧家军的军营。


第二十二章 九流门主

  两人翻身下马,早有人传报进去,萧冬白带着萧阑珊、萧华蓥迎了出来,上来先把赵樱抱了一下,接着埋怨就如一江春水向东流,滔滔不绝:"皇帝他不让我的军队过江,是什么意思?难道指着萧家军在此地背水一战,以寡敌众么?我这区区八九万人马,如何抵得住淳于雁台的几十万大军?赵杞他究竟想干什么?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

  赵樱道:"你别急,咱们进帐去,从长计议。"

  萧冬白这才看到他身后的慕容江,他向来大大咧咧,随口道:"喝!你从哪儿骗来这么个漂亮孩子?"

  赵樱道:"你是说,他比我还漂亮?小江,来见过萧将军。"慕容江忙上来见礼,自报了姓名。萧冬白笑道:"即来就是贵客,走,进账喝酒!"伸手揽住慕容江的肩膀,拉拉扯扯地进了中军大帐,命人摆开酒席,斟了酒来,慕容江忙道:"萧将军,我不会饮酒,还请见谅。"

  萧冬白诧异道:"男人家,咋能不喝酒?"

  赵樱道:"萧将军,他真不会,来来来,我和你喝!"

  陪着他酒过三巡,萧冬白又开始絮絮叨叨:"皇上难道要把萧家军逼上死路么?还是等着我丢盔弃甲,要那安奇和左思明看笑话?我却应往西南方向撤军,避其锋芒,或许还好些。"

  赵樱把他扯到一张羊皮大地图前,道:"你看,你的军队一路南行,沿着这条线路走,大有好处,若不然,淳于雁台的兵马如何会被尽数往东南方向带?若是他转攻荆襄一线,切断了我予宋与西北军的联系,谢文韬腹背受敌,可就麻烦了。所以,你是大大的功臣,等本王去和左思明将军商讨,让你东行六十里,从左思明驻军处渡江,然后折回来,在燕子矶东侧驻营。健康这一仗,是场硬仗,还得靠我们自己打。"

  萧冬白冷笑道:"你那皇兄不来个御驾亲征?"

  赵樱笑道:"他正准备撤往临安,把我扔在这儿,死活由我去。"

  萧冬白叹了口冷气,许多话却说不出口,慕容江见他欲言又止,便道:"睿王殿下,我想去营中随便走走可好?"

  赵樱道:"好,让萧华蓥带你去。"萧华蓥忙应了,带了慕容江出去。

  待两人走远,萧冬白道:"那左思明是皇上的人,向来又对我忌惮,如何肯听你的?"赵樱示意萧冬白让左右退下,道:"这个容易,我听说左思明有一子一女,均爱若珍宝,就住在健康城中,本王还没有王妃,等我想法子制造一场艳遇,娶了他女儿便是。"

  萧冬白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道:"终身大事,你……你……这般……"

  赵樱道:"你是觉得本王配不上她?"

  萧冬白道:"不是,那皇上和左将军也不会答应……你……"还是结结巴巴。

  赵樱不耐烦,打断他道:"我把生米做成熟饭,他不答应也得答应。别说这个了,你查的那事,怎么样了?"

  萧冬白道:"你是说九流?我这次委托了大哥萧梦檐去查,他可把我敲诈了个狠!
那九流门主姓韩名锦,据说武功阴毒诡异,人品狡诈奸猾,对钱财锱铢必较,最恨别人欠他的钱。手下分九个流派,如今却分成了两拨,韩锦自带沧海流、暗月流、飞星流、玄冥流、副门主王权带横江流、冷雨流、潜雪流、沉风流,
分庭抗礼,呈一触即发之态,形势甚是严峻,只有一个青云流意向不明,行踪不见,似乎听说他们不在海上,在扬州开妓院,却不知是哪一家。"

  赵樱呵地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却和这青云流熟悉的紧。"

  萧冬白瞪着两只眼看了他一会儿,接着道:"那韩锦生来好打造各色兵刃战船等物件,多了就卖出去,经常在海上打劫渤海国的商船,让那渤海国主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却从不喜管中原的闲事。至于那王权么,手可就伸的很长了,多次收了人家的银子,参与中原的暗杀等事。"他站起身来,缓步踱到赵樱身前,低声道:"他和祥王的关系非同一般。"

  赵樱长吁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只是这步步生莲……本王还得找机会问问他!"

  慕容江跟着萧华蓥在营中闲逛,逛到了一块大空地上,有许多兵士在练习劈杀之技,慕容江站住了,凝目观看,萧华蓥也是沉默寡言之人,默默地陪了他看。

  过得片刻,赵樱和萧冬白密谋完毕,找了出来,走到两人身后,赵樱道:"小江在看什么?"

  慕容江道:"看兵士练习刺杀之术。"他回头,问萧冬白道:"萧将军,你的兵士和金律官兵正面交过手没有?"

  萧冬白据实以答:"以前没有,我带兵长期驻扎在齐鲁一带,只是前段时间赶往汴梁勤王,路上被那石扬眉截住,恶战一场,当时我众敌寡,占了优势,却耽误了时间,害老子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慕容江道:"那么如果兵力相当,你和他正面交锋,将军认为孰优孰劣?"

  萧冬白摇头,片刻后道:"恐怕不如他。我中原人士,无论在身高、体力上,都与塞外的鞑子相去甚远,这是我予宋军队的硬伤,以前只忙着自高自大,也是这次交手才悔悟过来。"

  慕容江听他说话直爽,微笑起来,道:"如今悔悟,却还不晚。那金律国的兵士,擅使狼牙棒、长斧、长刀等兵刃,招式以砍、劈为主, 个个天生力大无穷,你们予宋……"

  他想起自己似乎也是予宋人,自知失言,顿住不说,赵樱趋到他身边,道:"小江想说什么?说我们不是淳于雁台的对手?中原的兵法战阵之术,金律却是不擅长。"

  慕容江道:"兵法战阵若是处处都管用,你们又何苦思谋着渡江。"

  这句话噎得赵樱上不来气,他苦笑着摇头,道:"小江啊,我倒不知道你这么会堵我的话!你也是予宋人,怎就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慕容江沉下脸,不再开口。

  赵樱看看他脸色,柔声道:"生气了?别这样,算我错了不行?你接着说。"

  慕容江却是懒得再说下去,道:"你们拿一把长刀来,我给你们演示一下金律兵士操练中的砍杀三十六式,谁拿一柄长矛来和我对敌?"

  萧阑珊道:"我来我来!"

  赵樱横他一眼道:"你们萧家的武功疯疯癫癫,没轻没重,还是本王来。"过去抢了一柄长矛,跃到场中站好,慕容江把外衣脱掉,只着一身深青色劲装,更显得身形修长挺拔,接了萧阑珊递过来的长刀,走到赵樱身前两丈处站好,道:"第一招,催马下阴山!"长刀挟起一股劲风,直劈赵樱的天灵盖而去。

  赵樱举枪反挑,如矫蛇出洞,灵动迅捷,枪尖绕着他刀转了几圈,慕容江却已变招,长刀回砍,拦腰扫了过去,口中道:"白雾连天起!""顺水急推舟。""长风出雁门!"

  他手上不停,口中报招式,与赵樱枪来刀往,片刻过了十余招,两人都是高手,却是越打越快,场中刀气纵横,枪影缤纷,待三十六招演示完,慕容江拔身跃起,退后三丈,道:"睿王殿下,予宋兵士出枪有你这么快吗?"

  赵樱道:"还说我?金律那个兵士有这般轻功?"

  慕容江道:"再来一遍,这次慢一点,让萧将军看清楚。"长刀一挥,又从"催马下阴山"开始使起,赵樱举枪相迎,却也跟着放慢了速度,从头把招式又演练一番,萧氏三雄在一侧看得目不转瞬,待两人收招,萧冬白道:"好功夫!这三十六招,简单利索,却是刚劲有力,大巧不工,金律贼子的敌营中,也有的是人才。"

  赵樱却忽然道:"小江,我还没打过瘾,再来练练!"长枪化为一道光影,向着慕容江疾驰而去,慕容江骤不及防,只得连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纵身跃起,身子在空中顺着枪风几个斜旋,长刀凌空下劈,他内力不如赵樱,刀枪相击,借势飘远了些,赵樱却跟着举枪追击,竟是招招紧逼,又打在了一处。

  萧冬白看得乍舌不已,道:"这孩子好轻功,睿王爷从哪里淘来的宝,这般身手。"

  萧华蓥道:"他内力不及睿王爷,若真刀实枪地拼杀,恐要落败。"

  萧冬白道:"连我都败了,他又焉能不败?只是这九王爷今天怎么了,那孩子来时脸色就不太对,他却缠着他不放。"

  慕容江与赵樱枪来刀往,初始打的过瘾,渐渐胸口的血气又翻涌上来,越来越是难受,抽个空子道:"快停手,我……"赵樱悔悟过来,连忙收招,慕容江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忙拿刀撑住,微怒道:"你疯了?"

  赵樱后悔不已,道:"我忘了你才跟你那叶梒生过气,对不起,对不起。"伸手去把他脉息,慕容江甩开他的手,慢慢站起身来,萧冬白等疾步跑了过来,问道:"小兄弟,你可是有什么不适,我叫军医过来看看可好?"

  慕容江微笑道:"不用。适才演练的招式,萧将军可记下了?"

  萧冬白道:"记下了,只是……"

  慕容江道:"萧将军是武学高手,若要对付金律兵士,只在速度和机变上下下功夫就可,就如适才睿王那样,他实则已给你们演示过了,运用卸力、借力打力再加上灵活的身手,金律也未必不能敌。"

第二十三章 诏宁遗孤

  赵樱道:"这卸力、借力打力在萧家刀中用得也甚少,萧家刀大开大合,纵横狂霸,萧将军更是人如其刀,嚣张跋扈,还是本王给你想想办法吧,回头来教教你的兵士。"

  他突然转头看着慕容江,道:"小江,这招式倒是好说,容萧将军慢慢参详即可。我们予宋军队还有一个致命的硬伤,那就是我们的弓箭,我们弓箭的射程与金律相差太远,而且这是天生臂力限制,人为无法改变。"

  萧冬白皱眉道:"是啊,鞑子个个身长体阔,一身蛮力,单是弓箭的规格就比我们的大,我们的兵士拉他们的弓,死活拉不满,更别说射箭了,可是吃了好大的亏。"

  慕容江道:"这个容回头再说好吗?"

  赵樱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伸手揽住了他的腰,道:"好,我先带你回健康。萧将军,你等我消息。"带着慕容江上了马,与萧冬白拱手作别,疾驰而去。

  慕容江不再策马,靠在赵樱肩上,昏昏睡了过去,赵樱拿斗篷裹紧了他,策马狂奔,直到长江岸边,才叫醒他,找到船家,两人一马上了船,慕容江接着靠在船边,无精打采,赵樱道:"江上冷,斗篷给你。"
给他把斗篷盖好,道:"你接着睡吧。"

  慕容江折腾了几天,着实疲惫不堪。迷糊了一会儿,总算慢慢回过精神来,半眯着眼,看那一江寒水被夕阳染红了半边,几只水鸟在水上翩然飞过,想起要回去面对的叶梒,心中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自语道:"硬伤?我也有硬伤啊,那就是叶梒。如何才能疗伤?"

  赵樱听在耳中,却是微微一笑,装作听不见,过得片刻,指着对岸那巨大的岩石道:"小江你快看,燕子矶在夕阳中多美!"

  慕容江看了一眼,道:"是不错,待会儿上去看看可好?来健康后一直在忙,还没顾上去看。"

  赵樱道:"小江,我倒想问问你,你天天这么疲于奔命,看来比本王还忙,你累不累?"
  慕容江歪着头,却不理他, 沉吟片刻,道:"睿王殿下,适才你说的予宋的皇帝要撤到临安去,让你在这儿迎敌,是真是假?"

  赵樱道:"真的,而且我立下了军令状,若打输了这场仗,提头去见皇上。"

  慕容江道:"若赢了呢?"

  赵樱笑道:"恐怕这头还是保不住,左右是一死,不如在死前想法子打个胜仗,也好名垂青史。"

  慕容江到:"我本来还想和你谈谈条件的,不过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却是没什么兴趣了。"

  赵樱登时来了兴趣,道:"你要和我谈什么条件,你说!本王听了觉得划算,也许就不舍得死了。"

  慕容江道:"你让我再想一想,等没人的时候再说。"

  船慢悠悠地晃到对岸,天色已全暗了下来,赵樱带着慕容江上了燕子矶。

  燕子矶位于健康城北直渎山上,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远望若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地势险要,历来为军事重地,此时予宋和金律征战期间,上面却昼夜驻扎的有兵士,见到两人便过来盘问,赵樱亮了一个腰牌,带着慕容江径直走到江边,江风浩浩,明月未升,夜色中江水静静地东流去,几点渔火远远地闪着隐约的光。

  赵樱深吸了一口气,道:"人说燕子矶为长江第一矶,果然不错,健康几经战火洗涤,多半数惨烈的交兵都在这燕子矶下。我已和皇兄奏明,愿为他镇守健康。过不多时,我也要在这里迎敌了。"

  慕容江侧头看他,沉吟半晌,郑重地道:"我也想和你一起迎敌,不过,我有条件。你想不想听?"
  赵樱道:"你说。"

  慕容江到:"我助你迎敌,兵败便罢,若是胜了,你借我五万兵士,我要带着兵马和叶梒一道,去替东女把其瑞国打下来,过后归还。你意下如何?"

  赵樱两只眼灿若明珠,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道:"借兵是一件大事,你想和我合作,还得拿出筹码来,你以什么优势来助我打仗?"

  慕容江道:"我在金律上将军府长到十三岁,几乎天天看金律的兵士操练兵马,整个予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你说的那个硬伤,我倒有解决的办法,小煦那里有一把弓,回头你看一下。况且……"他沉吟片刻:"我要和金律对敌,也不完全是为了借兵,我要和那淳于雁台交锋,在战场上。"

  赵樱道:"我相信你,不过这等大事,牵涉到两个国家,还是让叶梒和苏蘩出面来和我谈,明天,我还在萧将军营中等他们,你带他们过去,此事郑重,把任从容等带上,做个见证。"他顿了一下,微笑道:"小江,你又这般自作主张,不怕回去叶梒再给你一巴掌?你虽然不在乎,我却心疼的很。"

  慕容江对他的调笑置若罔闻,只凝神看江水,赵樱道:"你回去后先和苏繁说,通过她和叶梒谈,叶梒现在看见你,情绪容易失控。'他忽然转换了话题,道:"现下,咱们还来说说步步生莲的事情。"

  慕容江皱眉道:"怎么又说这?"

  赵樱道:"想不明白,所以多说说。你们九流中,按理,青云流该和那韩锦是一派的,只是你制作的暗器为什么会出现在王权那一派手中?"

  慕容江道:"你总是为此事纠缠不休,告诉你也无妨。我原本就不是九流中人,后来认识了任从容,却到现在也未正式入门。我要卖暗器换钱,刚开始就是和王权交涉,后来韩锦发现了我,提出要单独和我交涉,价钱出的是王权的两倍,我才改和韩锦交涉。因此那横江流追到扬州,想是不甘心,要骚扰我一下子。"

  赵樱道:"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慕容江不答,赵樱却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替叶梒招兵买马,对吗?算起来,叶梒殿下也该是我的堂兄啊!"

  慕容江沉默半晌,低声道:"你说的不错,叶梒就是诏宁太子唯一的遗孤,他原该叫赵梒。"

  赵樱感叹道:"当年那场宫变,可是牵涉了不少人。我的父皇从来不许任何人提起。你父亲呢?原名叶中砥是吗?当年诏宁太子的第一侍卫首领,惊秋叶家惊采绝艳的当家人,竟然在金律国忍辱负重二十多年,替死去的主子养大了唯一的孩子,这份忠心,天日可表,叶梒何其有幸,得到你父子二人这般倾力相助。"

  慕容江道:"你……早就知道了?"

  赵樱道:"我已经要和他谈判了,若还不知道对手是谁,岂非成了傻子?他杀了本朝十几个主战派大臣,那几个老臣死之前一脸震惊,想必叶梒的相貌和诏宁太子该是相当的相像。唉,这世道,予宋的皇子杀了主战派大臣,金律的皇子却杀了十几个奸臣,真是莫名其妙,幸好本朝大臣多的很。你回去吧,明天我在大营中等你们。"

  慕容江道:"你……不会对叶晗不利吧,他的身份特殊,我可是……"

  赵樱道:"我知道,他若死了,你也不活着。"

  慕容江听他语气忽然变得不善,却也不想再和他多说,当下拂袖而去。

  赵樱却又看着他的背影道:"明天我等着你。"

第二十四章 划地分赃

  第二日,慕容江带了苏蘩、叶梒、任从容、宋辞欣赶到萧冬白的营中,赵樱站在中军大帐外相候,着一身深紫色云纹锦袍,晨风中精神抖擞,笑意盈盈,他身后是萧冬白、云青萍和云结绿三人。

  云结绿上前一步,将众人迎进中军帐见了礼,分宾主坐下,赵樱道:"久闻东女国主的大名,今番能亲来营中,而且只带这几个侍从,如此信任,是小王的荣幸。"

  苏蘩水汪汪的两只眼习惯性地先飘了叶梒一眼,才转向赵樱道:"久闻予宋睿王爷是一位出名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你说我的侍从少么?就这几位,还是临时抓了来的,哪个武功都比我高,哪个都不服我的管教,本王流落至此,也就什么都不多说了。我虽信不过你,却是信得过小江,想他也不会卖了他的嫂嫂。"

  赵樱道:"不会么?小王昨日早晨却听到有人口口声声喊着被他卖了,那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叶梒登时脸上变色,伸手按住了剑柄,苏繁瞪赵樱一眼,过去拉住叶梒的手,挨着他坐在他下首,作出一副贤惠无比的样子,道:"昨日小江回去和我说了,虽然已是半夜,本王也只得爬起来听他说,倒搅了我和他哥哥的一场鸳鸯春梦。事到如今,也就不瞒睿王殿下了,我手中的确没有兵权,想回去夺回执政大权,有些个小小的障碍,我夫君的下属慕容峰,倒是召集了两万人马,却是远远不够,睿王若能借兵给我,那是再好不过,睿王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了,就算我做不到,小江也会替我做到的。有这么一个好弟弟,可真是贴心的紧。"她语声柔媚,身子软洋洋地只想往叶梒身上靠,似乎弱不胜衣,叶梒沉着脸一声不吭,由她胡言乱语瞎折腾。

  至此,赵樱总算明白苏妖女这三个字从何而来,当下强忍着笑,正色道:"好,那么咱们就来立个协议,谁来执笔?"

  苏繁道:"小欣欣执笔啊!"

  宋辞欣绕开苏繁,蹭到萧冬白常用的大案前,备好了纸墨,赵樱道:"第一,要借兵须得等我拿下了健康这一仗,此事方可进行。否则本王的脑袋都保不住,借兵更是无从谈起,两位意下如何?"

  苏繁道:"那是自然,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却也知道这时不可釜底抽薪,记下这一条。"

  宋辞欣依言记下,赵樱接着道:"其次,本王的日子如今也很不好过,手中可用之人不多,须得留下任从容弟兄五个,待助我破敌之后,带着五万大军开拔,如何?"

  苏繁道:"这就要看他们的当家人愿不愿意了,却不是我能做主的。"

  任从容点头,道:"愿助睿王一臂之力。"

  赵樱唤青萍拿来一张大大的羊皮图,铺在案上,道:"第三条,你们借兵后先夺权,尔后面对的是其瑞。打下的其瑞国土,我予宋要分得一部分。"伸手在图上划了一个范围出来,他划的范围并不大,处于东女、其瑞、予宋三国的交界处,约有整个其瑞国土的五分有二,
苏繁却愣愣地看着他修长洁白的手指在图上胡乱画,片刻后道:"睿王,你划错了,那越州,本就是我东女土地,不是其瑞的国土,分不得,你还是划到其瑞地界上去吧。"

  赵樱挑起两只漆黑灵动的凤眼,道:"本王却偏偏瞧上了这块地,不想要那么多其瑞的国土。按理我予宋和你东女一起出兵,原该平分国土才是,我只划了这么一小块,最多占了五分有二,那是大大的让你了,权当我拿那些地和你换这块地。"

  苏繁抬头,笑盈盈地看他,道:"睿王,你当着我夫君的面,也要欺负我这妇道人家吗?我东女只有越州这女娲、飞天两个大铁矿值些银子,你就生生要割了去,你好狠的心!"

  众人总算听出些端倪,却又都不便多嘴,赵樱却道:"女王陛下不是也曾打算用铁矿换得九流门主替你夺位吗?本王还搭上代你打其瑞,你这铁矿,怎就分不得?"

  苏繁娇嗔道:"讨厌!我和小江说悄悄话,你也听了去,你一个堂堂王爷,竟去听墙角!你就出这五万人,就想分这分那,也太贪心了点吧?真要打其瑞,大半还不得靠我们东女自己的军队?"

  赵樱笑道:"你们东女自己的军队?你们东女女子多,男子少,军队中也多半是老弱病残,岂可与我予宋的五万军马相比?若真是管用,陛下就不用来予宋走这一遭!"

  苏繁微怒,嗔道:"你们予宋的军队若是管用,又怎么会被那淳于雁台打得节节败退?"

  赵樱道:"那是他没有碰见本王!陛下若觉得亏了,也可以去和金律淳于雁台借兵,就算你不认得他,借不来,可以让叶梒殿下去借,他和金律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和那淳于雁台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定能借得来兵!"

  叶梒脸色惨白,一只手"啪"地一声拍在案上,苏繁一惊,伸手搭上他的肩,按住,然后方道:"睿王,咱谈判归谈判,你东拉西扯干什么?瞧你把我夫君气的!你现下只想分地,却不说那其瑞打不下来怎么办?"

  赵樱道:"有叶梒殿下在,又如何会打不下来?若真打不下,还半夜潜进城去,杀了那国王就是,就算杀不了国王,杀他十七八个朝中大臣,也是一样,定能闹得他军心大乱。"

  叶梒慢慢抬头,冷冷地看着他,赵樱毫不畏惧与他对视,叶梒按下一口气,缓缓地道:"便是不杀他,也未必就打不下来!"

  他这一开口,帐中的气氛登时冰冷彻骨,胆小如宋辞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叶梒接着道:"苏繁,铁矿在什么位置?"

  苏繁伸指指给他看,叶梒道:"两个铁矿,分他一个。不过,我想要荆州。"

  赵樱微笑,轻轻摇头,道:"荆州太过要紧,给不得,不过我允你从荆州过兵的权利,如何?"

  苏繁愣愣地看着叶梒,道:"夫君,你要荆州做什么?离咱那么远。"

  赵樱微笑道:"俗话说,知夫莫若妻,女王陛下还要好好修炼一下,你的夫君要为拿下蜀中的玉理国作准备,你听不出来吗?"

  苏繁哪容他挑拨自己夫妻的关系,娇笑一声,道:"睿王殿下这般锱铢必较、寸土必争,倒好像你是予宋的皇帝一般,到头来,还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赵樱似笑非笑:"女王陛下可是在挑拨本王和皇兄的关系么?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身为予宋皇子,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何况区区为他人做嫁衣裳!"

  纵是脸皮厚如苏繁,这话也听得牙酸,啧啧啧连声:"你你你你你……倒真能说得出口!"

  赵樱打断她,道:"最后一条,借兵后,我要扣留你们一个人质,何时大军返朝,何时人质归还。"

  叶梒猛然全身一震,道:"你要扣谁?"

  赵樱微微一笑,却是看着他不回答。

  苏繁瞄了叶梒一眼,趋过来凑到赵樱身前,笑靥如花:"睿王可是要扣留我么?睿王这般丰神俊朗,真要扣我,我也心甘情愿的认了,只是在你予宋王朝中时间长了,我一妇道人家,清白名声被毁,这后半辈子,你可要负责到底啊!"边说一只纤纤玉手,就要搭了赵樱的肩上去。
  慕容江一直远远地看着,见苏繁这般作势,哪不知道这妖女要干什么,定是要给赵樱下毒。瞬间移形换位到了赵樱的身侧,手一伸,袖子卷住了苏繁的手推了回去,道:"你即已成了哥哥的妻子,就休要再和别的男人动手动脚!"

  苏繁未得手,恨恨地瞪着慕容江,道:"小江,我好歹也是你嫂嫂,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起来了,你让我情何以堪?"

  慕容江道:"你回去好好坐着。"

  叶梒却突然站起身来,过来拉了慕容江的手,道:"睿王爷,协议作罢!小江咱走吧,我就不信这天下无我兄弟二人容身之处!"扯着他就往帐外走去,慕容江被他扯得踉踉跄跄,道:"哥哥,哥哥,不能走。你别生气,你听我说……"

  帐中之人均大惊,不知叶梒为何如此,赵樱唇角噙着一丝冷笑。苏繁却突然唉呦一声,满脸痛苦之状,捧着肚子弯下腰去。

  慕容江回头去看她,使力甩开了叶梒的手,抢过去扶起苏繁,道:"你怎么了?"

  苏繁微声道:"我一看你哥哥抛下我走了,心中一急,想是动了胎气。"

  慕容江哪知道什么叫胎气,当然更不明白她前日才和叶梒同房,如今就有了胎气有何不妥,小心翼翼扶了她坐下,叶梒呆立在帐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知晓底细的任从容饶是厚道人,却也差点呛住一口气,赵樱背过身去,不敢看他两个,生怕笑出声来。

  慕容江安置好苏繁,直起身子看着叶梒,道:"不就是让我做人质吗?我做就是了,你何苦如此?"

  苏繁伸手拉住慕容江的一只手,无比委屈地道:"小江,还是你待我好,你看你哥哥的心多狠!你放心,你在予宋做人质,我定会着人随时给你送些吃的穿的,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慕容江道:"这都好说。"转头向着宋辞欣道:"最后一条写上,哥哥过来和嫂嫂一起画押签字!"

  赵樱道:"为表诚意,本王先签。"过去签了名字,又按了指印,接着苏繁的胎气平稳了,去签字画押,慕容江去把叶梒拉过来,叶梒一声不响依着他的话做完。

  协议一式两份,赵樱和苏繁分别收了。

  苏繁道:"睿王爷,眼看金律的大军就要开过来了,我国中的臣子一封封加急书信催我回去,我就要回去,却给你帮不上什么忙了。"

  赵樱道:"陛下请便,若要走,我着人护送你出建康城。"

  一干人告辞离去,慕容江接过任从容递来的一张弓,道:"我要在军营中再耽搁片刻,哥哥你们先走。"

  叶梒看他一眼,道:"你过来。"携了他手拉到一边,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在予宋也要乖乖的,等我接你回去。"言罢不再看他,转身就走。慕容江跟着他走了两步,黯然驻足。

  赵樱等一干人走的看不见,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妖女真有意思,果然名不虚传!她跟我倒象一家子一样。下辈子咱也找个这样的老婆过过瘾!"

  慕容江斜睨他一眼:"她是妖女,你就是妖男!你今天对叶梒冷嘲热讽,已经过足了瘾了!"

第二十五章 旷世姻缘

  赵樱诧异道:"我冷嘲热讽了吗?小江,人说关心则乱,想是你太关心叶梒,总觉得别人欺负了他去,你这毛病可得改一改!"

  慕容江不再搭理他,转向萧冬白道:"萧将军,你看我这张弓。"

  萧冬白早就在盯着他的弓看,连忙接了过去,见此弓长三尺二寸,弦长二尺五寸,拎在手里很轻,结构却要复杂的多,弓身上多了一个转轮一样的东西,紧挨着一道凹槽,弓弦上搭箭出多出一个长长的箭匣来。

  萧冬白左看右看,试探道:"这转轮是……可是能连珠发箭?"

  慕容江道:"是啊,我也是从史书上看的,听说三国时的诸葛孔明造过这种连发强弩,却不知何故失传了,我想了许久,造了一把出来。我给你演示一下。"拿来一筒箭,走到练武场侧,直接搭了七根上去,道:"这箭匣里有我特设的机关,所以这箭比平常的射程要远的多。"瞄准远处的箭靶,一箭射去,正中红心。接着那转轮自动轻轻一转,下一根箭搭上了凹槽,果然是七箭连发,箭箭正中靶心,射程近四百步,比予宋兵士平日用的弓远了一倍不止。

  萧冬白喜不自禁,伸手在慕容江肩上重重一拍,道:"好弓箭!好本事!"拍得慕容江身子一震,赵樱道:"萧将军,你下手没轻重,收敛些!"

  萧冬白笑道:"小兄弟大好男儿,又不是纸糊的,拍一下不当紧!"

  赵樱凑上来,讨好道:"小江,一个月间,你能做几张这样的弓?"

  慕容江想了一想,据实以答:"十几张。"

  萧冬白登时苦起了脸,道:"那如何够用?"

  赵樱却道:"那韩锦那边能做几张,咱买他的如何?"

  慕容江道:"他们人多,做个几万张没问题。七箭连发做起来很麻烦,做成五发就很有优势了。不过韩锦要价向来贵,一把这样的弓大约几十两银子,你们能否出得起钱?"

  赵樱和萧冬白对看一眼,均叹了口冷气。当朝皇帝一向克扣萧家军的军饷,搞得萧冬白甚是紧张。而赵樱,因洛阳城破,所有产业一夜间化为清风,结绿虽揣了一大把银票出来,经过几番折腾,却是剩得不多了,他却还想留着开战时救急用。

  赵樱拧起眉毛,道:"小江,我们银子不够,怎么办?"

  慕容江道:"那就先欠着他,你给他打个借条。"

  萧冬白摇头道:"那韩锦……啧啧啧……他恐怕……"

  慕容江截断他道:"我来作保,回去我让小花传讯给他。"

  赵樱看了他半天,道:"小江,这位九流门主我很想结识。"

  慕容江道:"韩锦向来不入中原,你结识不到。"

  赵樱道:"我只是想看看他为什么待你这般好。放眼天下,恐怕没别人敢欠他钱了吧?"

  慕容江道:"不对,他待我一点都不好,经常折磨我,彻夜跟着他打造兵刃,连着几天不能睡觉。"
他摇摇头,不愿再想那艰难岁月,道:"咱回去吧。"萧冬白道:"走什么走,你从来没在我这儿吃过饭,今天吃了中饭再走!"不由分说拖他进了中军帐,只等吃了饭,才放两人离开。

  赵樱一路甚是喜悦,道:"小江,我送你回烟水故居。"

  慕容江看他喜不自禁的样子,却很不顺眼,只是忍着没说话。

  烟水故居苏繁的园子中却是空空荡荡,一点人气俱无,只有范簪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等他。

  慕容江道:"我哥呢?"

  范簪花道:"他们两个时辰前走了,回了东女国。"

  慕容江一惊,闯进苏繁房里去,果然已是人去楼空,他复又冲出来,道:"我哥他,不等我吗?"

  范簪花道:"他留了两句话要我告诉你,'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不了因',其余什么都没说。"他看看失魂落魄的慕容江,再看看笑意暧昧的赵樱,道:"我在那边园中等你。"一溜烟般走了。

  慕容江茫然四顾,颓然坐到台阶上,赵樱默默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去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笑道:"兄弟情深,也不过如此,有了老婆,丢下你就走。"慕容江听在耳中,倍觉刺心,伸手捧住脸,却是一声不出。

  赵樱立时不语,半晌方笑道:"你不是哭了吧?不就是走了个哥哥吗!本王和他是堂兄弟,你叫他哥哥,那我也是你哥哥,你把我当成他好了。"转头看看他,接着道:"你的名字真多,在金律叫叶南江,在予宋叫慕容江,在海上叫韩江,如今你跟了我,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叫……赵文江,如何?"

  慕容江对他的调侃恍如不闻,悲不能抑,泪流满面。

  赵樱伸手,揽住他的肩头,接着道:"你哭够了,帮我一个忙可好?"

  慕容江顿住,半晌方道:"什么忙?"

  赵樱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出面去调戏一个女子,让本王来个英雄救美,勾搭她!事成之后,请你上雪月楼喝花酒!"

  慕容江彻底呆住,片刻后为难道:"我不会调戏女子。"

  赵樱道:"来我教你,就这样……"伸手兜住他的下颌,嬉笑道:"小娘子,你长得可真招人,陪大爷乐一乐可好?"

  慕容江甩开他的手,道:"你乱闹什么?"

  赵樱大笑,伸袖替他擦干眼泪,凝神看着他的脸,道:"你是不能去,你长得这么好看,她若是看上了你,本王的如意算盘岂不落了空?我得找一个丑的,又贪花好色的,最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对,冉小山!这厮这几天没在军营,跑哪儿去了,得让萧冬白找他回来!"

  慕容江道:"你为何要招惹人家小姑娘?"

  赵樱道:"春天快来了,我蠢蠢欲动。"看看慕容江呆滞的脸色,更是欢乐无比:"告诉你也无妨。皇兄答应我在这里迎敌,却又不想给我兵马,一心想要我死在这里。我打算娶左思明将军的爱女,好让老岳父帮我打仗。左思明的水军一向镇守在长江沿岸,水战经验丰富,而且兵马数量众多。不过他早就是皇兄的人了,必定不同意我和他女儿的婚事,我只得想法子引蛇出洞、狭路相逢、暗度陈仓、釜底抽薪、生米做成熟饭,成就这一段旷世姻缘!"

  慕容江终于被他逗得微笑起来,道:"你这是出卖色相。"

  赵樱笑道:"本王这色相,本就闲置,不如卖了。你要不要跟去看个热闹?"

  慕容江点头,赵樱道:"那就扮成我的侍卫,咱们干大事去!"

  这生米熟饭还真叫赵樱做成了,只是中间出了一点小岔子。

  左思明的女儿闺名左月雯,是个文静秀气、明慧知礼的女子,左思明极宠女儿,给她配了两个丫鬟,却极是彪悍。

  赵樱这边依计而行,引蛇出洞时,范簪花去偷了左月雯的宠物波斯猫。

  狭路相逢时,冉小山不知死活地阻住了左月雯和两个丫鬟匆匆寻猫的步伐。他长得也不是十分纵欲过度,赵樱着人给他易容,硬是画出了一脸疲惫的色相。倒是任从容和宋辞欣作为他的跟班,哪个都比他排场。

  冉小山抢上去调戏左月雯的时候,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为难的不得了。他在洛阳调戏的女子多了,从来没有调戏的如此痛苦过。

  结果那两个丫鬟竟是两个武功高手,发飙了。扛起两把大刀把冉小山三人追得满街跑,三人不敢还手,躲得狼狈不堪。

  左月雯一个人被剩在街上,却不知如何是好。

  云青萍急道:"爷,小山跑了!"

  赵樱左右一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远处,道:"小江,去!驾了那马车冲这丫头过去!"

  总算把戏份做足,赵樱抱起左月雯躲开了狂驰而来的马车,风流倜傥站直了身子,顺理成章地道:"小姐受惊了,容在下送你回去可好?"

  这一送,花前月下,暗度陈仓,巫山云雨,鸾凤和鸣,等左思明知道,什么都晚了。

  他说:"你你你你你你……"
  左月雯淡定地看他:"我怎么了?"
  他说:"他他他他他他……"
  左月雯更淡定地看他:"他又怎么了?"

  左思明一声虎吼憋出了口:"他是骗你的你知道不?他看上的是爹的兵权!"

  左月雯道:"女儿知道。凭女儿这相貌,走在街上,不会有人来调戏,那马车停得好好的,也不会突然跑起来。不过换了别人,看上的就不是爹的兵权了?看上的是女儿的相貌人品不成?"

  左思明看看女儿那平淡却笃定的脸,无语对苍天,片刻后道:"你可是嫌爹把你生的平常?凭爹和娘的相貌,把你生成这样,已经尽力了!"

  左月雯道:"女儿断无此意!睿王爷英明内敛,是有大计谋、大智慧的人,女儿为何不能嫁他?倒是爹爹,何苦要跟着那赵杞,他是如何上位,想必爹爹心里也明白,不如另投明主,也未尝不可。"

  左思明道:"你所言爹爹何尝没有想过,不过多少年的交情,利益牵扯,如何一朝斩断?那睿王他待你如何?是否真心?"

  左月雯道:"爹又不是不了解他,他就算看在爹的面子和兵权上,待女儿也不会差了,自然是好到了骨子里。至于是否真心,如今这世道,哪有真心?"

  左思明接着无语对苍天:"你容爹再想想。我的女儿,你可坑死爹了!睿王爷,你可为难死老臣了!"
  十天后,前方传来急报,淳于雁台率军打退予宋的散兵游勇、各路义军,已过了淮河,逼近长江沿岸而来。一路上一改以前烧杀掳夺的习性,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每占据一个城池,决不再屠城,而是颁布法令,安抚民心,淳于雁台更是把架子端的十足,各处地方官若有投降,待以上宾,若不投降,也不跟他计较,想自杀由他,想逃跑也由他。

  他放下明话:"若要得天下,必先得民心,将来这都是我金律的臣民,断不可再摧残辱慢。"

  这边赵杞和赵槿商议了,临安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近日皇帝着人看了,气冲斗墟,天子之气甚浓,可正式定为国都,这便迁移过去。睿王赵樱既已立下了军令状,便在健康迎敌。赵杞自带左思明、安奇两路军随身护驾,华景将军麾下兵士及萧家军协助睿王迎敌。

  左思明无奈出班奏曰:"那金律敌军有几十万,便是凭借长江天险,也决不是十几万人马可抵挡的。若长江一线失守,金律兵马便再无屏障,可长驱直入,直逼临安,届时,则社稷危矣。老臣愿留下迎敌,望皇上恩准。"

  赵杞目光灼灼看着他,片刻后道:"将军所言甚是有理,今日起加封将军为金吾卫上将军,留下迎敌。不过闻听将军有一子,年纪甚小,若开战时,在健康中也甚是不便,不若由朕带去临安,做个贴身侍卫,也好将来提携他个好出身,将军意下如何?"

  左思明抖着脸皮道:"能跟着皇上,是他的福气,老臣求之不得!"

  等下了朝,左思明的脸皮还是抖个不住,赵樱凑到了他身边,道:"左将军,本王请你去吃饭如何?"

  左思明道:"微臣如今满腹忧愁,吃不下去。"

  赵樱一笑,低声道:"将军可是在为令郎忧心?"

第二十六章 白露横江


  左思明叹道:"这儿女多了果是累赘,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简直生生要了微臣的命了。"

  赵樱脸上极是挂得住,接着道:"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小王带将军去一个地方,城东的烟水故居,见一个人。"

  在烟水故居相侯的是慕容江。

  赵樱道:"左将军听说过金陵叶家没有?"

  左思明道:"听说过,擅轻功暗器。"

  赵樱道:"这位兄弟,出身叶家,父亲大人的名讳想必将军听说过,叶中砥。"

  左思明顿住,不敢说话,诏宁旧部在予宋是大大的忌讳,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敢提。

  赵樱接着道:"叶家轻功,冠绝天下,若要从临安带个人出来,如探囊取物,将军何苦忧心如此?"

  左思明道:"我如何信他,又如何信你?"

  赵樱道:"将军今日看到皇兄佩戴的九龙玉佩没有,等天晚了,让小江去拿来便是,你我在此等候。"

  午夜时分,慕容江果然把玉佩送到了左思明的脸前。

  左思明赞叹之余,一咬牙:"事已至此,若再推脱,便是微臣的矫情了。老臣有条件!"
  赵樱道:"但讲无妨。"

  左思明道:"若能打退敌军,睿王将来一定要进兵临安,老臣誓死相随。老臣的女儿,可是要做皇后的!"

  赵樱笑道:"她既是本王的正王妃,当然是正宫皇后。"
  左思明道:"既如此,老臣这就回去安排,等皇上一走,你就来迎娶,如今却先瞒着皇上吧。"

  待送走了左思明,慕容江跟在赵樱身后,呐呐道:"赵樱,你好大的野心。"

  赵樱道:"我哪有什么野心?如今前途未卜,应允左将军去争帝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想那么远干什么?我答应你事成后请你喝花酒,咱现在去吧。"

  慕容江道:"要喝你自己喝去,我得把这玉佩放回去。"

  赵杞撤走之时,健康城中民心甚是慌乱,赵樱联合左思明发了个安民告示,同时四处征集粮草壮丁,做好开战准备。

  这边睿王正式迎娶左月雯为王妃,着实排场了一回,为了怕有人借机生事,慕容江等五个人亲自来把场,和云青萍、云结绿一道,总算把他平平安安送进了洞房。

  接着萧冬白军队渡江,在南岸择地扎营。慕容江五人入驻萧冬白的军营,没日没夜帮着他操练兵马,在长江沿岸布置兵力。赵樱没几日就跟了过来,与众人厮混在一处。

  这一日,韩锦制作的四万把弓箭随着一只大商船到了,拉到军营里来,慕容江一箱一箱细细查看,随来的还有韩锦的一封书信,上面附了一首诗:"铁戟沉沙浩荡风,锁却寒水浪涛声。横刀漫搵英雄泪,江上依然数峰青。"下面附一行小字:"闻听贤弟欲与金律开战,为表寸心,不日兄将有大礼送上,请笑纳。韩锦"

  慕容江道:"这诗是什么意思?"赵樱正在他身边,看了看,心中疑惑,道:"没想到韩锦是个风雅人。"

  慕容江道:"附庸风雅而已。"叫了宋辞欣过来看诗,宋辞欣道:"不通!不通!"慕容江一听,随手团成一团,扔了。赵樱趁他不备,又去捡了起来收起。

  前方急报一封封传来,淳于雁台距健康八百里了,距长江五百里了,四百里了,淳于雁台兵分两路,一队人马改攻镇江,镇江由予宋将军韩蓝镇守,韩蓝为昔日汴梁守将韩青的胞弟,一心要为兄长报仇,兵马却是不足,赵樱闻听他和华景似乎甚是交好,就把华景的兵马调度过去,与他一处迎敌。华景曾派出偏将于秦在山西伏击过赵樱,打算置他与死地,如今于秦和那一千多兵马不知去向,国难当头,两人相见,赵樱一贯优雅从容,华景却只能别别扭扭,赵樱看着他替他难受,顺势打发他离了眼前。

  淳于雁台率兵到了长江北岸,扎下营来,两军遥遥隔江相望。淳于雁台和俞非儿、石扬眉等几员大将,纵马到江边查看地形,放眼望去,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江上数帆点点,他凝神看了片刻,道:"能往健康城中走一遭最好,却不知赵樱是个怎样的人。"

  石扬眉天生是个胆大包天的,当下便道:"咱们易了容过去看看。"

  俞非儿道:"不可。我听说那睿王极是精明,这几日健康城中已是加紧了防备,来往各色人等盘查极严,何苦无事生非?"他板着一张数年不变的死人脸,一本正经,石扬眉一笑不语,淳于雁台却牵牵嘴角。

  待俞非儿走的远了些,石扬眉低声道:"我听说叶梒去东女做未灵囯主的王夫了。"淳于雁台一怔:"为什么我不知道?"

  石扬眉道:"定是吴成画扣了这一部分予宋谍报,我听的也是小道消息,据说一力促成此事的是叶南江!"

  淳于雁台失声道:"不可能,叶梒怎会答应?呸,靠着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出息?"

  石扬眉道:" 如今叶梒恐怕只听叶南江的话,况且皇上给叶梒赐的毒,似乎就是从东女来的。他为了活命,就不得不去。"

  俞非儿远远地看了他俩一眼,两人立时住口。淳于雁台震惊之余,心中忿忿,片刻后低声道:"吴将军为什么扣住予宋谍报?来打仗的是我,又不是他,我这就禀明父皇,以后予宋谍报都送我这里来!东女的也给我送过来!我倒要看看那叶梒究竟能翻出多大的浪。"

  石扬眉唯恐天下不乱,接着道:"还听说叶南江如今就在健康城中。"
  淳于雁台道:"很好,叶南江这次若让我逮着,千刀万剐了他!"

  他口中的叶南江就站在江对面的燕子矶上,隔着一条江遥遥相对,却是谁也看不见谁。

  他对身边的赵樱道:"今晚我想过江去看看。"

  赵樱立时道:"走,咱俩一起去!"

  慕容江道:" 你会水不?万一要逃命,我可顾不上你。"

  赵樱道:"反正我就拉着你,要死一块。"

  慕容江恨恨地看他,片刻后道:"你不能死,你死了谁借兵给我?"

  赵樱哈哈笑,其乐无穷:"你以后要贴身保护我,确保本王的安全。惹我不高兴,我还可以装死抵赖。 "

  慕容江忿忿:"一块去,好了吧,我看着你,看你如何装死!"

  是晚两人瞒着众人下行四十里驾只小船悄悄渡了江。

  待靠近金律军营,见营帐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到处点燃的火堆,营外一队队的金律兵士,手执火把来回巡逻,井然有序。

  赵樱低声道:"听说金律扎营叫'子母营',大部分营帐围绕中军帐,其余的分成几片扎在距离稍远一些的地方,如此若遇偷袭,可有转圜的余地。"

  慕容江道:"是的,是那第一谋士聂凤祥想出来的。你看咱们左侧后方那一片,那就是个子营。咱们今晚重点看看他们的战船。"

  两人悄悄往江边靠,见江边芦苇荡里,果然泊着一行行许多船,船体却不甚大,船上有士兵在守护和巡逻。

  慕容江凝神看了片刻后道:"他们的船不大啊,比起左将军的战船小多了。"

  赵樱道:"我听说淳于铖早就开始造战船了,本打算顺着运河下来,偏偏今年夏天大旱,梁山泊的水干了,连带运河的水也小了许多,他们的大船吃水深,过不来,就弄了这许多的小船。也算天助我予宋。"

  慕容江道:"那可不一定。小船灵活,那一年金律和大蒙开仗,打得你死我活,最后收了大蒙一批败兵,把大蒙套马索的用法传入金律军营。若小船抢到大船下,套马索甩出,套你们的人一套一个准,你们予宋人的力气不及,一定会被拖入水中。若是拿长矛去搅,就会丢了兵刃。总之很是不妙。"

  赵樱咬牙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慕容江道:"我看见船才想起来,你不是和金律兵士交过手吗?为什么你没想到?"

  赵樱恨恨地看他:"爷哪想起来套马索还有这用处!你还说你来帮我打仗,我看你是来气我的!"伸手掐住他的肩膀晃了几下子:"你快给我想办法,破他的套马索!"慕容江不及他力大,被晃得如筛糠一般,怒道:"放开!"

  却听远远有人喝道:"谁!?"

  赵樱连忙伸手捂住慕容江的嘴,迟了,有一个人飞如闪电一般抢了过来,后面跟着一群举火把的兵士。

  暗夜中,那人身形高大,威风凛凛,手中持一根狼牙棒,人未到,气势已是铺天盖地,宛若浩荡天风挟着万斛霜雪呼啸而来。

  慕容江吓得往后急退,口中叫道:"快跑!"却还未动势,四面八方已经全是长兵刃上带起的劲风,那人一棒挥来,如狂风暴雨,气势万千,赵樱拔剑出鞘,斩在狼牙棒上,却只觉一股大力撞来,长剑脱手飞出,不知所踪,他大吃一惊,身子随着狼牙棒来势跃起,堪堪越了过去,迎面与一个金律兵士差点撞在一处,随手抢了他手中的长刀过来,反身一刀砍了出去,刀棒相交,这次赵樱有了防备,还是忍不住全身一震,喉间一股甜腥之气涌了上来,刀式随着他的棒风走动,势道轻灵,却是再也不敢和他硬碰硬。

  两人交手几十招,旁人竟是插不下手去,那人招式甚是简单,一招一式端严浑厚,竟是毫无破绽可寻,赵樱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身后就是江水,他心中大急,却不知慕容江到了何处,竟不出手相帮,眼见那人一棒横扫,再退必定落入江中,只得举刀去挡,一声大响,长刀竟从中间生生断开,棒影挟着劲风呼啸而下,赵樱疾身后退,
狼牙棒紧追而至,狂扫而来,四面八方均是棒风棒影,他避无可避,被扫得踉踉跄跄,竟是想跳江逃命也不能了,正此时,身边慕容江忽然窜出,形如鬼魅,抱起赵樱沿着棒影咻地一声窜了出去,落入十余丈外的江水中,瞬间失了踪迹。

  那人忽然狼牙棒往水中一挥,一道巨浪翻了起来,砸在两人身上,劈头盖脸,慕容江伸手捂住赵樱口鼻,身子随着波浪扑出,下沉,屏一口气扎出十余丈,方才敢冒出头来。

  江水寒冷彻骨,慕容江却是顾不上了,听得身后岸边金律兵士的叫骂声,接着几只船如箭般开了出来,越追越近。慕容江低声道:"睿王,你怎么样?会水吗?你太沉了,我快带不动了。"

  赵樱有气无力:"会是会,可我腿抽筋了!"

第二十七章 旧债难偿

  慕容江急道:"你早不抽晚不抽,这会儿抽什么抽?"

  赵樱道:"爷没有装死吓你,就算客气了!"

  说话间身后船已逼近,几只羽箭射了过来,慕容江只得身子下沉,接着潜水,赵樱受了内伤,腿又抽筋,不敢挣扎,就乖乖挂在他身上。

  慕容江在水中仰头,看水面上几处船只的黑影,小心绕了过去,悄悄伸出水面换口气,接着前行,忽然一阵巨大的波浪涌来,竟是那人发现了两人,用狼牙棒在水中又击打了一下,慕容江借着波涛之力,倒是离得船只又远了些,那人也觉出不对,不再抽打,只叫弓箭手射箭,慕容江便潜入水中,如此数次三番,总算远远地逃了开去。回头去看,见几只船只在江边乱转,却也不再追过来,方松了口气。

  他低头问道:"睿王,你怎么样?"

  月光下赵樱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成了白色,道:"冷,小江,你冷不冷?"

  慕容江道:"我不怕冷。你提一口气,这会儿去找船是不可能了,我带你游过江去。"

  江面太宽,赵樱腿缓了过来,水性却不如他,两人为了节省力气,顺着江水往下游飘去,待到登岸时,离军营已有五六十里远。当下疲惫不堪地爬上岸,冻得瑟瑟发抖,慕容江看他一瘸一拐,问道:"你腿怎么样?"伸手去按压他腿上的筋脉,赵樱道:"这会儿好些。小江,那是不是俞非儿?"

  慕容江点头,见他唇角一丝血迹,道:"你受了内伤?"

  赵樱打着寒战道:"好厉害,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强硬的对手。"他忽然想起一事,怒道:"小江,我拼了老命和他打架,你跑哪儿去了?就不能用你的暗器帮帮我?"

  慕容江无奈何道:"我不能发暗器,他要认出是我,会照死里掐我。对不起,睿王,我从小看见他就害怕,一见他就想跑,想起回头的时候,你和他已经打了起来,我以为你可以支撑一会儿,就趁乱去量了量他们船舷的宽度,结果回头来你就……只得逃命了。"

  赵樱无语,片刻后道:"你害我受伤挨冻腿抽筋,你得补偿我!"

  慕容江突然想起日前长江船上他讨要补偿的事情,跳起来躲出去三丈远,道:"好,我补偿你,我一定想法子替你破了套马索,需要银子我出!"

  赵樱笑起来,对他钩钩手指:"不准跑,过来扶着爷,咱赶紧回军营。"一边支撑着站了起来,慕容江忙上去架住他,展开轻功往回赶。

  军营中不见了两人,早有人出来寻找,结绿带了云八云九与二人狭路相逢,结绿惊道:"爷,这是怎么了?"

  赵樱道:"掉水里了,结绿好丫头,快给爷熬姜汤去!"慕容江把赵樱推到云八云九手中,道;"我先回去了。"连忙往自己的营帐跑,任从容正堵在他的营帐门口,喝道:"站住!"

  慕容江只得站住,任从容看看他,道:"先换衣服。"跟着他进了营帐,等他换完衣服,道:"小江,你是不是夜探敌营去了?"慕容江不敢回答,可怜巴巴看着他。

  任从容道:"小江,我知道你恨淳于雁台,可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两国交兵,不可呈个人匹夫之勇。这种事,以后断断不能做,再让我发现一次,协议撕毁,兵也不必借了,咱这就到东女去,辅佐叶梒殿下抵挡其瑞军队,凭我们的努力,也未必不能成事。"

  慕容江讷讷道:"我只是去看看他们的战船,没有去找淳于雁台。"

  任从容道:"是啊,我也觉得你可能没有去找他,话说你昨晚,也未必找得到他,健康西城门发现两个行踪可疑的人,萧将军怀疑是淳于雁台和石扬眉,调了人马过去,晚了一步,让他们给跑了。"

  慕容江道:"这么胆大包天?"

  任从容道:"和你有异曲同工之妙。"

  慕容江打岔:"小煦他们呢?"

  任从容道:"找你去了,也该回来了。"

  这时云八突突突跑了过来,道:"慕容公子,我们王爷请你去喝姜汤。"

  范簪花忽然从营帐后闪了出来,道:"我们啥时有这么金贵,还喝什么姜汤,在水里泡两天,也不用喝!"云八怔住,任从容瞪小花一眼,道:"不必了,多谢睿王好意。"

  慕容江把小花拉到一边,伸手就往他怀里摸去,小花躲闪道:"干什么?非礼啊!断袖啊!"慕容江道:"二哥别闹,我记得前一段你在扬州偷了一个客人的一对带爪子的飞索,拿出来给我看看。"顺手把他怀中的东西都扒了出来,见有自己做的暗器,苏繁的迷药,吉月的一条手绢,据说上面也有什么药,竟然还有萧阑珊曾佩戴过的一个荷包。一绺头发,主人不详,一只活鸽子,扑棱飞走,些许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把云八看得目瞪口呆,慕容江道:"飞索呢?"

  范簪花撩起衣服,却从腰上解了下来,他的腰上还绑了一根套马索,一条银鞭,慕容江道:"甚好,套马索也给我。"

  范簪花只得把套马索也解了下来,慕容江接过,看到宋辞欣冲自己走过来,挥出套马索把他套了个正着,顺手拖了过来。

  宋辞欣惊道:"啊啊,你作甚!非礼否?断袖否?"

  慕容江道:"小宋,你的敌人这样套住你,你如何破解?"

  宋辞欣道:"我随他而去,终身指靠他养活。"

  慕容江道:"说正经的!你手里有兵刃的时候。"

  宋辞欣道:"在缠上来之前,拿刀割断它。"

  范簪花毫不客气:"屁话,它是软的,你找不到着力的地方,十有八九要落空。还不如一把抓住,把对方拖过来,你养活他算了。"

  慕容江道:"如果对方是大哥,你拖不过他怎么办?"

  任从容原地走了两圈,道:"小江,你可是想破套马索?我见过一个武林中人,用的兵刃是弯刀镰,若是能勾住套马索,一拉就断。"

  慕容江跟着韩锦做的兵刃多了,闻弦歌而知雅意,随手把套马索扔到宋辞欣身上,拎了两只小铁爪子,进营帐去了。

  范簪花看着他的背影,道:"叶梒殿下一走,这个人似乎不太正常了。"

  宋辞欣道:"否,是淳于雁台一来,此人始异于常人。"

  慕容江听到了他们的闲话,却充耳不闻,只细细画了两张图纸出来,听到门外云八仍未走,正和任从容道:"我家王爷请各位中饭去他那边吃。"任从容道:"如此叨扰了。"

  萧冬白本要把自己的中军帐让给赵樱,赵樱不允,在他营帐不远处又扯了一架营帐,任从容等五人赶到时,赵樱已坐在案边相侯,身上裹了厚厚一件狐裘,脸色兀自苍白,结绿和青萍陪侍在两旁,萧冬白坐在他身边,道:"听说各位都很能喝酒,今天咱们来拼酒如何?"

  任从容忙道:"久闻萧将军大名,我们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萧冬白道:"客气了,客气了!斟酒斟酒!"

  任从容等无奈,只得陪了他饮,慕容江不饮酒,埋头吃饭,任从容抽空低声道:"小江,别每次吃饭都跟抢的一样,这可不好。你好歹也看看远处的菜。"

  慕容江道:"我还有事儿。"他这边匆匆忙忙吃完,那边也才酒过三巡,慕容江等不得,站起来道:"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赵樱挑起眼看他,慢吞吞地道:"你又去哪儿?"

  慕容江道:"城南有一个铁匠铺子,象是司空家的人开的,我去打几样东西。"

  赵樱道:"可是你承诺我的补偿?"

  慕容江道:"也算一样,还有些别的东西。"看看帐中并无外人,把袖子中的铁爪飞索拎了出来,见席上有一碟水晶菊花包子,碟子做长圆型,边缘翘起略厚,便道:"假设这是金律战船,包子是兵士。"手中飞索突然飞出,"咔"一声,卡住了碟子边,接着他顺手一甩,连碟子带包子甩翻在范簪花的怀中,道:"小花把包子吃完。"

  众人愣住,慕容江一笑,闪身要走,萧冬白究竟仗打多了,最先反应过来,突然跳起,道:"好啊!"抢上去拉起慕容江扯了回来,慕容江被他扯得踉踉跄跄,萧冬白道:"好主意,我得敬你一杯。"把一大杯酒硬灌到了他口中,呛得他直咳嗽。

  任从容道:"不……不要……"与范簪花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却已晚了,慕容江身子一软,直接就躺到了桌子底下去。

  这一下忽生变故,连始作俑者萧冬白也张着大嘴,傻傻愣住了,手里还捏了一个空酒杯。
  任从容抢上去把慕容江抱了起来,赵樱道:"青萍,先把小江放你榻上,叫军医过来。"指着萧冬白道:"你你你……你这个混账,你看你干的好事!"

  萧冬白挠头:"怎么这样?"

  任从容道:"睿王不用焦虑,他睡一天就醒过来了,无大碍。你们接着用饭,接着用饭。"随着云青萍把慕容江先安置到云青萍的卧榻上,云青萍和赵樱住一个营帐,均用帏帐隔了开。赵樱跟过来看,道:"怎么样?"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又把把脉,确定无大碍,三人才退了出来,
萧冬白犹自尴尬,半晌方道:"哪知道他这样,以后打死我也不敢了!他要睡到什么时候?"

  任从容道:"到明日辰时能醒。"

  赵樱冷笑道:"他急着去干活,被你给耽误了,这一醒来,怕不会发脾气?"

  萧冬白自知理亏,不敢多说,任从容看他难堪,打了个圆场:"不会,小江向来脾气很好,只是不爱多说话,将军请务必放心,安心用饭。"

  是晚,任从容又过来,想把慕容江抱走,赵樱道:"天冷,别挪来挪去了,就在这儿和青萍凑合一下吧。"任从容听罢告退。

  等他一走,赵樱毫不客气地道:"青萍,你的床小,把他抱我这边来。"

  云青萍抱起慕容江就送到了赵樱的床边,自己去睡觉。赵樱心满意足地接过,安置在里侧,轻笑:"这孩子真有意思,一口酒就灌成这样。"伸手拨开他脸上的乱发,手指顺势划过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摩挲。夜深人静,烛火昏黄,慕容江睡觉很乖,只在云青萍搬动他时,轻轻叫了两声叶梒的名字,叫得赵樱一愣,接着他不再动,也无声无息。

  赵樱凝神看着他,唇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能让你乖乖躺到我身边可真不容易。今日多亏了萧冬白,可让我找到了治你的法子。小江,你一心一意想着叶梒,不觉得你俩很不合适吗?他一个闷葫芦不说话,你的话说的词不达意,你俩坐到一块有什么可说的?我就做做善事,把你俩分开。跟着我多好,我好歹能逗你笑一笑,我还什么都不瞒着你,你看我对你多好!唉,你几时才能看到我的好呢?"用手指轻轻圈绕着他的头发,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慕容江睡得糊里八涂,什么也听不见。

  赵樱躺下,小心地抱他在怀中,睁着眼等天亮。

  辰时,慕容江果然醒了,先是手动了动,接着眼皮动了动,睁开了。赵樱怕他吃惊,伸手先按住他的手,道:"昨天萧冬白把你灌醉了,因天冷,就留你在这里,你现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慕容江黑色的眼珠不挪窝地看着他,如在云里雾里,赵樱微笑:"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此身犹在雾里,一侧美人相陪。"

  慕容江明白过来,道:"想喝水。"挣扎着想起来,却四肢酸软,赵樱道:"你别动。"去拿了水来喂他喝下,看慕容江脸色呆滞迷惘,赵樱道:"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慕容江依言躺下,问道:"过了多长时间了?"

  赵樱道:"没有多长时间,次日辰时。咱俩前晚都没有睡觉,我也困得很了,这刚醒过来。"伸手又替他理理乱发,慕容江对着他微微一笑,却是软弱困顿,赵樱一下子就失了神。

  他忽然又看到他在长江上给丁若煦弹琴,江上的风撩起他的乱发,他抬眸看丁若煦,眼光清澈温柔,让他误以为两人是情侣,后来却发现不是。那时清江悠悠,水波澹澹,他们一群人及时行乐,慕容江衣服穿的不像样,人却风神俊雅,如初开的白莲,月下的清露,与山水和天地可以溶为一体,与人间的艰险却置若罔闻。

  那时他不知道他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债务,要他用一生去还。

  赵樱闭了一下眼,伸手按上了慕容江的心口,道:"叶南江,你心里只有叶梒一个人,是吗?能不能换成我?"

  慕容江半天不说话,而后道:"你又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赵樱道:"装傻!你告诉我,你究竟欠叶梒什么了,怎样才能还清?"

  慕容江不语,片刻后一行泪从他眼角慢慢流了出来,赵樱一声轻叹,在他身边躺了下去,不再追问,慕容江却艰难地开了口:"我欠他的,永远还不清。以后你别再和我提他了。"

  赵樱道:"是我不对。"

  慕容江闭上眼,想起了上京的自己。

巫山一段云(上)

  叶南江和叶梒是兄弟俩,叶梒大了四岁。

  两人虽然长得都不错,却一点也不像。叶梒英挺俊秀,举止高雅有度招人待见;叶南江凤眼微挑,满脸妖孽灵动让人心慌。两人自小一起跟着爹爹叶云烈练武,在金律的兵马操练大营跟着鬼混,叶梒出类拔萃,不久就成了高手,叶南江好逸恶劳,一看就是个混混。

  叶云烈恨叶南江不学无术,经常施以惩罚,叶梒却每次都拼了命地拦住。最夸张的一次,叶云烈罚叶南江只着里衣跪在雪地里,叶梒就也脱了外衣和他跪在一起,叶云烈听到到后去问叶梒道:"你待怎地?"

  叶梒道:"爹爹冻我一个弟弟,我就冻你两个儿子。"

  叶云烈又气又笑,只得饶了他两个,那时两人都还没多大。

  叶梒对谁都温文有礼,眼神却冰冷,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明白人看得透彻,就不再招揽他。他惟独见到叶南江,那表情才能丰富起来,有时是低声下气,有时是温柔体贴,有时又是恨铁不成钢。

  叶南江却从来不领哥哥的情。

  在他看来,叶梒就是那天上皎洁的明月,引得万人仰头观看;而自己,就是下人房里那昏黄的灯,只能招来一堆堆的蠓虫。叶梒是欲待出匣的名剑,自己,就是自己研制的那乱七八糟的暗器,老也用不成。

  叶南江自小母亲亡故,和父兄相依为命,但他总觉得哥哥是亲孩子,自己是爹爹顺手从路边检来的弃婴。就为这个,小时候还闹过,因为叶云烈不管从外面带回来什么,都是让叶梒先挑,不要了,才能轮到叶南江。叶梒哪一次也不敢先挑,还是把叶南江惹怒了,忍不住发了脾气,将自己做了一半的一组新鲜暗器扔了。那时叶南江的暗器,已做得颇有成就,有横飞的
,有斜飞的,有炸开的 ,有冒烟的,五花八门,多彩多姿,倒差点伤了无辜的旁人。

  叶云烈待要腾出手来教训他,叶梒眼疾手快,已挡在叶南江身前,道:"爹,是我不好,不知道让着弟弟, 小江还小,您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

  叶梒为了讨好叶南江,经常带他出去走走,在京城西侧不远,就是茫茫的草原,二人纵马在草原上放风,听蒙族人那悠长豪迈的歌声,看天上飞过的苍鹰,这时的叶南江很乖,很听话。
叶梒制了大弓,请了与父亲交好的吴成画将军来教他射雁,叶南江表现出了非凡的兴趣,没多久就弓马娴熟 。

  叶梒又试着教他其余技艺,讲兵法时,他在打瞌睡,说战阵时,他逗着两只小虫打起来,说是要实际操练,教他操琴,他把琴腹里安上了暗器,一不小心打得满屋子乱飞,其余的,叶梒叹口气,放弃了。

  叶云烈负责训练侍卫和操练新招的兵士。
叶云烈调教出来的侍卫,在金律国极抢手,武功高,应变快,个性沉稳,忠心耿耿,几近十全十美。因此叶云烈很忙,多半时间,都是叶梒和叶南江相依为命。叶家本是予宋国健康人氏,号称"惊秋叶",以轻功和暗器驰名江湖。
叶南江极有叶家人的禀赋,从小就喜欢跟着父亲敲敲打打地做一些古怪的暗器,痴迷起来神魂颠倒、废寝忘食,疯够了就一睡几天,任谁都叫不醒。

  叶梒看在眼里,愁在心里,生怕哪天一个招呼不到,他让人给杀了。
心里的念头,还是想让他学武,叶南江斜睨他一眼,道:"做暗器也是我叶家的家传技艺,怎可丢弃?"一甩兰花指,扬长而去。

  徒留叶梒呆在当场。

  到十岁那一年,叶南江受了刺激,开窍了,开始跟着哥哥苦练武功,叶梒芳心大慰。

  缘于一场逛街行动。

  话说叶南江从小被叶梒惯的不像样,要天上的星星,叶梒不敢给他摘月亮。他比叶梒瘦弱一些,吃饭挑食,穿衣讲究,也还罢了,他说要去什么地方,立时就要去,半夜也得去。他说要去逛街,叶梒道:"今日恰巧文苑那边皇上接见大蒙使者,街上禁卫军很多,还是别去了吧。"

  叶南江眨巴着漂亮的凤眼看着他,几乎要眼泪汪汪:"哥,我也想去瞧个热闹。"

  叶梒最怕他这样看自己,立即就牵着他的手上了街。

  街上的禁卫军果然很多,却没有难为两人,因很多人都被叶云烈操练过,认得叶家的两位公子。

  也有很多人悄悄看他两个,塞外人多生得粗犷,这般水灵灵的江南少年,特别是叶南江,穿得又讲究精致,在上京很是扎眼。

  结果正逛得兴起,与那才从文苑出来的二皇子淳于雁台狭路相逢。淳于雁台是个金尊玉贵的少年人,黑色织锦缎的长袍上绣着精美的银丝龙纹。年龄比叶梒小了几个月,
在上京有名的年少轻狂、好勇斗狠。

  淳于雁台堵住了两人的去路,他认得叶梒,对叶梒两只异于常人的碧色眼睛很有意见。他看到叶南江,被转移了注意力,指着叶南江问:"他是谁?"

  叶梒道:"禀二殿下,是我弟弟。"

  叶南江缩到叶梒身后去,淳于雁台跟到叶梒身后去看他,躲都躲不开,被他揪着衣服揪了出来,叶梒毫不客气又揪了回去,道:"二殿下,我弟弟小,您别吓着他!"

  淳于雁台一巴掌照叶梒脸扇了下去,叶梒低头躲开,淳于雁台越发愤怒,道:"你敢躲!你们一家子南人的奸细,躲在我们上京干什么?"他目不转瞬地看叶南江,忽然道:"把你弟弟给我做伴读,就饶了你们。"

  叶梒摇头,带着叶南江要跑,被淳于雁台侍卫拦住了,结果就打了起来。

  话说他两人,如何打得过那么多人,叶梒武功高,为了护叶南江,却挨了不少打,叶南江跟着叶梒去和他们厮打,却不是对手,被淳于雁台抓住衣服拖走,叶梒疯了一样上来抢,闹成一锅粥的时候,文苑中皇上听说了,派俞非儿出来看看,俞非儿往那里一站,四平八稳,仿佛一根定海神针,上京的孩子没有不害怕的,连淳于雁台也怕,俞非儿是教他武功的启蒙师傅,众人立时停了手。

  俞非儿道:"干什么?"

  叶梒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给俞非儿见礼,恭敬有加:"回将军,二殿下要带走我的弟弟。"

  淳于雁台拉住俞非儿的手,撒娇道:"我想让他给我做伴读。"

  俞非儿道:"胡闹!"把叶南江从淳于雁台手中拽出来,推到了叶梒怀中,扯着淳于雁台走了。

  此事仿佛就此作罢,两人好长时间不敢再上街,也不敢告诉父亲,但叶云烈还是知道了,倒没说什么。

  叶南江却从此开始认真习武,总算拿出了废寝忘食的精神来,叶云烈看着很欣慰,叶梒也很欣慰,四只欣慰的眼睛追随着他,叶云烈总结了一句:"小江长大了。"
  这样过了三年,叶梒长成了一个少年,叶云烈经常带着他去军营,给了叶南江可乘之机,他又悄悄溜上了街。

  果然是怨憎会,又一次和淳于雁台狭路相逢,硬是没躲开。

  这次,淳于雁台态度好了很多,主动上来和他搭话:"你叫叶南江是吧,你会功夫吗?"
  叶南江道:"回二殿下,功夫不好。"

  淳于雁台竟然微笑了一下,道:"那你会干什么?你爹和你哥功夫那么好,你总不会这么差劲吧?"

  叶南江看他似乎心情态度都不错,也收起了提防之心,思忖片刻道:"若要我操琴,倒也勉强可以应付。"

  淳于雁台道:"南人那一套附庸风雅,咱北地人不希罕。不过我府中倒还真少个弹琴作画的,你去做我的伴读,可还愿意?"

  叶南江自然不愿意,踌躇间,淳于雁台已是不耐烦地道:"你怎么不说话,可是不情愿?我告诉你,若是别的大臣的孩子,都抢着去呢!本王偏偏瞧不上,今天是抬举你,你别不识好歹!"

  叶南江垂下了眼睛,道:"回二殿下,我是个笨人,不需要抬举。"

  淳于雁台给他噎的差点上不来气,冷冷道:"你等着!"转身拂袖而去。

  几天后,一道圣旨传到了叶家的上将军府,着叶家公子即日进二皇子府做伴读,不得延误。
  偏偏那些天叶云烈不在上京,和吴成画一起去西边的草原上训练一批新兵去了。

  叶梒把叶南江留在家里,替他进了二皇子府,做了淳于雁台的伴读。

  惹得淳于雁台大怒。

  叶梒开始了天天去二皇子的府中当值,初始还好,过了几天,回来的时间就越来越晚,有时直至深夜,脸色也越来越灰白憔悴,叶南江不傻,看出不对,不经意地撸起他的袖子,上面一道道的鞭伤新伤摞着旧伤。叶梒骤不及防,只得对着他微笑,道:"没事儿,一点都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叶南江抱住他脖子,泣不成声,片刻道:"我要跟爹爹传讯,让他回来。"

  第二日叶梒发起了低烧,叶南江便派府中的侍卫到二皇子府上去告假。不料淳于雁台冷笑着道:"病?装的吧!去告诉你家少爷,再不来,我去掀了他的将军府!"

  叶南江听见传禀大怒,手中扣了一把暗器,气势汹汹地拦在房间门口,道:"哥,你不用管,我去找他,我要杀了他!"

  叶梒强撑着起来拦住他道:"你连鸡都没杀过,怎么会杀人呢?我也不碍事,就去了也无妨,你在家乖乖的,不然我生气了。"

  这一去,到了后半夜还没有回来,叶南江揣了一把子的暗器,夜闯亲王府。

  然后他在亲王府那烛光辉煌的书房中,看到了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最伤痛、一生一世都不愿回想的场景。

  叶梒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被十几个高大的、禽兽一般的侍卫蹂躏,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污浊,头发披散,已经看不出来是死是活。淳于雁台在一侧捧着香茶看热闹,口中还道:"别看你天天做出那么高贵的样子,本王却看不上你,碰都不想碰你。装死?拿水来,泼醒他。"

  叶南江疯了一样冲进去,却不敢看叶梒,把手中的一把子暗器一下子甩了出去,满屋子呜呜乱响,接着噼噼啪啪炸开,众侍卫登时躺倒了七八个,淳于雁台躲得狼狈不堪,身上中了两枚眉月钨,疼得要死,叫骂着举刀来砍,叶南江轮起刀还手,状若疯癫,根本不管他刀的来势,竟是不要命的打法,倒把淳于雁台吓住了,连连闪避,喝道:"你疯了!叶梒又没死!"

  叶南江一听,回头去劈开叶梒的绳索,几个侍卫抢上来阻止,被他一把暗器又给放翻,他抱起昏迷的叶梒,反身踉踉跄跄往门口跑,淳于雁台道:"不准走!"伸手拉住他的衣服,叶南江突然回头,看着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淳于雁台看得害怕,他却突然一甩袖子,一蓬银针飞出,淳于雁台躲不及,脸上肩上都是,疼得大叫,弯下腰去。

  叶南江再接再厉要杀了他,门外的侍卫闯了进来,挡住了,叶南江不恋战,带着叶梒冲了出来,暗器满院子乱飞, 众人躲避不及,竟让他一路竟闯出了院子,越过围墙,跑了。

  淳于雁台忍着剧痛追出来,看着一地死伤之人,嘶声喝道:"给我追,给我追!"众侍卫纷纷追出去,但轻功与他差得甚远,早失了他的踪迹。

  半夜时分,一群皇帝的亲军把叶云烈的上将军府围了,开始了掘地三尺的搜索,灯笼火把,亮闪闪闹了半宿,丫鬟侍从,乱哄哄跪了一院子,该找的人却始终没有找到。

  叶云烈赶回京城时,已是两天以后。这两天,官兵封了四个城门,把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硬是找不到这二人的踪迹。

  叶云烈的府邸也被封了,无处可去,直接进宫面圣。

  他还不知事情始末,一见淳于铖,就跪下道:"皇上,臣教子无方,所有罪责,臣愿一人承担,任凭处置。只求皇上饶了我那两个孩子的性命。"

  淳于铖呵呵地笑,道:"教子无方?你教得很好啊!你的小公子出手不凡,杀了肃英王府十四名侍卫,重伤六人。连肃英王都中了数枚暗器,这都是叶大人的功劳。"

  叶云烈叩首道:"臣该死,臣惶恐。小儿无知,得罪了二殿下。望陛下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二皇子府中损失,我尽数赔偿。"

  淳于铖拧起了浓眉,道:"赔偿倒不必。叶云烈,想当年你身负重伤,怀里还裹着不满月的叶梒,我在风雪中将你救起,也不指望你感念我的大恩了,我只问你,这个孩子他究竟是谁?"
  叶云烈沉默,以沉默回答一切。

  淳于铖轻笑:"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叶大人。叶云烈,我知你是江湖世家出身,可你这份忠心耿耿,究竟是打哪儿来的?你不说,我就猜不到吗?"

  叶云烈道:"皇上,他是臣的亲生儿子。"

  淳于铖摇头叹道:"我虽在你身上下了青丝乱,解药可是一直给着你的,也不算亏待了你,你要这般倔强,我也无法。我们暂且心照不宣吧,你的两个孩子在哪儿,赶快找出来去。"

  叶云烈道:"皇上已找了两天了,还有哪里未找过?"

  淳于铖道:"除了我这皇宫没找过,其余都找遍了。难不成他们躲到宫里来了?"

  叶云烈思忖片刻,道:"皇上,容微臣去肃英王府一趟。"

  淳于铖顿悟,道:"摆驾,朕和你一起去。"官兵在京城大肆搜查寻找,却始终未搜查肃英王府。

  叶云烈往花园中一站,运起了内力道:"小江,出来!"

  叶南江抱着半死不活的叶梒出来,叶云烈一看到叶梒的样子,刹那间变了脸色,叶南江冲到父亲身前,失声痛哭,叶云烈反身,给淳于铖跪下,道:"孩儿无状,得罪了二皇子,请皇上将微臣父子三人赐死,以平息肃英王爷的怒气!"

  淳于铖站起,带着大批侍卫一声不响走了。

  据说淳于雁台被皇帝召进宫中,挨了不轻的打。

  却怎比得上叶梒的身心俱伤。

  叶南江抱着叶梒,哭得不像样子,口口声声道:"爹,我不要在金律,不要在上京!我们是予宋人,为什么要流落异国,受这般羞辱?我要回去,你带我们回去!"

  叶云烈看着他,那眼中是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悲伤,拎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道:"小江,你哥哥身上有御赐的毒名'寒汀琥珀',是湘西传过来的一种蛊毒,两个月要服用一次解药,不然就得死。我们走不了,也不能回去,故国容不下我们。"他自己中的毒在儿子面前就忽略不计了。

  叶南江震惊,呆呆地看他,道:"为什么?"

  叶云烈沉吟,片刻后道:" 小江,你以前小,很多事情爹也都瞒着你,现下你大了,说也无妨。你不知道爹为什么要背井离乡,跑到这塞外蛮荒之地。天下人但凡知道的,都骂爹是乱臣贼子,是金律国的走狗,爹这乱臣贼子做得轰轰烈烈,名扬四海,也算不枉此一生。"

  "你哥哥他不是你亲哥哥,他是咱予宋国前朝诏宁太子的遗孤。"

巫山一段云(下)


  有客经巫峡,停桡向水湄。楚王曾此梦瑶姬,一梦杳无期。尘暗珠帘卷,香销翠幄垂。西风回首不胜悲,暮雨洒空祠。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话说予宋国当年的国主名赵煦,有四个皇子,大皇子七岁早夭,二皇子为嫡出,名赵仪,由于身份尊贵,一落地就被立了太子,号诏宁。两岁那年,母后毙,由端敏皇贵妃代为抚养。皇贵妃无子,视如己出。待长到十七八岁,已是形容俊秀,文武双全。他少年得意,英明神武,与朝中大臣多有交好,也极得父皇的宠爱,很早就开始替父亲处理政务,无不井井有条,得心应手,是个天生做皇帝的材料。

  他却也却有几分孩子气,经常出宫游玩,羡慕起江湖人物的无拘无束,快意恩仇来,遂有心结交。时间长了,还真认识了几个江湖人物。这其中,就有叶云烈,那时,他叫叶中砥。

  当时两人一见如故,经常混在一起饮酒做乐,赵仪羡慕叶中砥武功超群,缠着他入朝为官,叶中砥做惯了闲云野鹤,初始不答应,后被缠不过,遂了他的意,在朝中任副都指挥使一职,正五品官员,统领起了太子府的侍卫亲军。

  当时三皇子赵偕生性儒雅随和,喜文厌武,是个难当大任的人,四皇子赵信却生就孔武有力、野心勃勃,自小在予宋国军中厮混,与手握兵权的将军们多有交好,只是他出身低微,母妃又不受宠,难免有生不逢时之叹。赵仪自小尊贵,心地善良,虽知荣王不妥当,却也不愿下手处置他。

  结果那一年,予宋国派使者出使川蜀的的玉理国,太子总想出去见见世面,化身成侍卫夹杂在出使队伍中,往蜀中进发。叶中砥自然也得跟着,随身保护。

  众人在入川的必经之路上,巫峡神女十二峰下,被玉理国的护国神教"太阴神教"拦住了,做例行的盘查。

  负责守护门户的是教主唯一的女儿,教中尊崇无比的长公主岳逢萍,被玉理囯主钦封"江汉龙王"。

  江上风清云淡,太阴神教的小船一字排在江边,迎接天朝使者到来,顺便盘查。那带队的,就是岳逢萍。

  当时那女子正是少年窈窕,容华艳艳,眼睛却做深碧色,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衫,负手立于一只小船的船头,仿佛巫山一段飘渺的云烟,事不关己般地看着这一干人,待船将要过去时,方淡淡地道:"怕不单是侍卫吧?我瞧里面夹杂的有江湖人物。"那声音柔、脆、勾人心魄。

  赵仪和叶中砥一起回头看她,两人一起转不开眼珠,傻了。

  江汉龙王的属下听到发话,只好又把船拦住,岳逢萍垂下了头,发丝如黑色的流苏,遮住了绝色容颜,挥手道:"算了,也无大碍,过去吧!"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赵仪却一整天神魂颠倒。是晚在驿站歇息,他对叶中邸的第一句话竟是:"中邸,我要那女子,我要她做我的太子妃!"

  叶中砥吓了一跳,几乎要去捂他的嘴,急声道:"不行,太子爷!太阴教在玉理虽是护国神教,在咱予宋却素有魔教之称。您想想,魔教的公主,怎可做您的太子妃?皇上是不会答应的。"

  赵仪不答,第二日却失了踪影,叶中邸料到他是折回巫峡去了,连忙跟了去,却又劝不回他,只空自忧心如焚。

  两人许是真有缘,不多时就情投意合,共效巫山云雨。待出使的队伍从川蜀国都折回时,岳逢萍已有了身孕,赵仪和妻子告别,打算回去禀明父皇,回来迎娶。

  到得东京的皇宫中,果不出叶中邸所料,先帝一巴掌打在了太子俊秀的脸上,接着就把他禁足在东宫,令他闭门思过,赵仪却带着叶中邸悄悄跑了,把岳逢萍强行带回了汴梁。

  朝中大臣知道缘由,议论纷纷,但太子除此以外,尚无过错,况平日里英明灵慧,爱护大臣,他的部下多有同情之意,纷纷找皇帝说情,皇帝让了步,只可做侧妃。这边厢张罗着给他立太子妃。

  太子不同意,却无可奈何。正此时,在边关军营里的荣王赵信听到消息,喜出望外,找个借口溜到了玉理国,策动玉理国主以此事为借口攻打予宋。玉理国主听到岳逢萍和予宋太子私下成婚,勃然大怒,
魔教公主一向由囯主赐婚,似她这般私下成婚的,还是旷古以来第一个,为叛国之罪。囯主先是逼着教主岳岱去捉拿自己的女儿,岳岱心疼女儿,推推脱脱,两人为此事几乎翻脸。护国神教和玉理国向来互相牵制又互相依靠,关系千丝万缕,外人难以尽述。囯主从荆州发了兵,开始攻打予宋。

  赵仪知道祸是自己闯出来的,丢下岳逢萍自动请缨到了战场上,带着兵马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玉理打回了蜀川,趁机把荆州夺了过来。班师回朝的路上,赵仪心急,带了叶中邸先走,路上碰到岳逢萍悄悄溜出来接他,三人一同往回赶。

  荣王赵信却又溜回了东京,联络了自己交好的大臣,斥责岳逢萍为妖孽,引起了两国的战争,上表要求改立皇储,改储的奏章皇帝置若罔闻,苦等太子回朝。荣王铤而走险,招来军队围了汴梁,切断城内外联系,伙同糊里糊涂的赵偕发动了一场宫变。赵煦向来防着这个儿子,却不防备另一个儿子,喝了赵偕敬上来的酒,中了剧毒,老皇帝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明白是怎么回事,临死前指挥心腹杀掉荣王,放过了赵偕。赵偕此时忽然明白过来,太子若回朝,恐不会如父皇这般轻易饶了自己,他一狠心,拟了一道皇帝遗旨,自己坐上了皇位,诏宁部下自是不满,却迟迟等不到太子的消息,赵仪的侍卫要出城寻找,却是大军围城,进出不得。

  却原来荣王花了大批的银子,从西北号称杀手城的"郁孤城"中请来了杀手,行釜底抽薪之计,私底下追杀赵仪。赵仪和岳逢萍相会不久,杀手就到了,岳逢萍武功甚高,但有孕在身,无法和人激斗,三人除了仓皇逃命,别无他途。

  蜀中的玉理国主不甘心,同时派出人手来捉拿岳逢萍,几路人马一汇合,把赵仪夫妻和叶云烈逼到了绝境,岳逢萍恰逢临产,郁孤城的杀手却此时又撵了上来,赵仪与叶中邸拼死抵挡,待把杀手杀退,两人都受了重伤,躲入一农户家里。叶中邸也还罢了,那赵仪自小尊贵,何曾吃过这般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苦,岳逢萍生了一个男孩子,产婆抱过来给他看,他硬撑着把孩子交到叶中邸手中,道:"就叫梒儿吧。"言罢撒手尘寰。岳逢萍听到夫君的死讯,跌跌撞撞地从隔壁过来,扑在赵仪身上,反反复复地道:"都怪我,都怪我,我那时若不答应他,就不会有今天。"反反复复地说,声音却越来越低,待叶中邸悔悟,她已香魂渺渺,到死叶中邸也没搞清她是伤心过度还是自绝了经脉。

  国不可一日无君,赵仪无影无踪,赵偕这皇帝也只好接着让他做。

  赵偕即位后,私下里差人寻找赵仪,欲除之而后快。同时大批处置诏宁旧部大臣,搞得予宋朝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直到没有人再提诏宁太子四个字,方才作罢。

  叶中邸闻听消息,知道予宋是呆不得了,草草埋葬了二人,裹住叶梒出了边关。关外苦寒,他身负重伤,撑了没多久就昏倒在雪地里,若不是路过的淳于铖救了他,世上再无叶梒父子,更不会有叶南江。淳于铖对他的来路倍感怀疑,自不能信任他,总是防范有加。

  他只得更改名字,把叶梒的身份小心翼翼地隐瞒下来,想到这孩子明明是天潢贵胄,却落到如今这般身份,实在可怜,待他犹胜自己的亲生子,从小的教养更是一丝不苟,拿出了培养储君的劲头来,对叶南江倒是不甚上心了。

  他期间悄悄回过一次予宋,去祭拜赵仪的坟墓,却发现二人的尸骨被人盗走,叶云烈大惊,当时叶梒和叶南江还小,叶云烈不敢离开太长时间,只得先回来,后来托人打听,才知玉理国掘走了二人的尸骨,镇压在国都神坛之下,取永世不得超生之意,以报岳逢萍叛国之罪和赵仪夺荆州之仇。

  叶南江默默地听完,眼中已满是泪水。

  叶云烈道:"这些年,我们更名改姓,寄人篱下,
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只有爹爹心里清楚。我也怀念故国,可我们回不去,因此我给起取名南江。知道爹爹的人都骂爹爹是贰臣,他们懂得什么?为了梒儿,别说贰臣,三臣四臣,爹爹都敢做!小江,你从小到大,总怪我偏袒你的哥哥,但他没有了亲生父母,流落异国,好歹你有亲爹爹,单这一点,就比哥哥强。你……千万莫要怨我。"

  叶南江拿袖子胡乱擦眼泪,眼泪纷纷落下,却怎么也擦不干,片刻后道:"我明白了,爹爹。以后再不怪你。"

  叶云烈伸手,抚摸叶南江的头发,道:"孩子,这句话一说,我就知道你长大了。皇上逼你哥哥服下毒药,大略也猜得到他是予宋皇子,关键却是看中他的武学天分。我们不能受制于人,坐以待毙,梒儿的毒是非解不可。皇上那儿的解药,我们拿不到,纵使拿到了,只能延缓毒发时日,却治不了根本……"

  叶南江道:"爹,我去替哥哥找解药。"

  叶云烈微笑:"是啊, 你如今还年幼,皇上的主意未曾打到你的身上,但也为时不远了。只有你可以离开金律。为恐夜长梦多,你今晚就走,吴将军已一路给你打点好,可保你直入予宋边关。你哥哥身上的蛊毒出自湘西,你要细心查找,找出制蛊之人,取得解药。可惜无法给你更多的帮助。你入得中原,直接去找扬州太守慕容峰,他是爹爹昔年知己,会在予宋国给你一个身份,以后的路,就只能靠自己了。"

  他把叶南江揽在怀里,心中千般不舍,叶南江何尝舍得自己的父亲,强忍着擦掉眼泪,道:"爹爹,我不但要给哥哥找到解药,我还要把哥哥应该拥有的东西还给他,哥哥如何待我,我心里明白得很,我这就走。"

  他开门出去,却见叶梒扶着柱子站在门侧廊下,却是站也站不稳,叶南江道:"哥哥。"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叶梒的手冰凉,他的声音也冰凉:"爹,我可否把小江送出城?"
  叶云烈转身不看他二人,半晌后道:"好。"

  吴成画站的远远地看着他们,这时出声道:"走了。"把二人夹在自己亲兵的队伍中,夜半时分打开京城南门,送二人出了城。

  走了一段路,吴成画停住,递过一个令牌和一个包袱道:"二公子自己保重。"

  叶南江下马,双膝跪地给吴成画行了大礼,道:"多谢吴叔叔,家父家兄还仰仗吴叔叔多照顾。"

  吴成画道:"不必多礼,二公子以后好自为之,别总是那么招眼,凭空惹来祸端。"
  叶南江道:"小侄记下了。"

  叶梒道:"吴将军,我再送送弟弟。"

  吴成画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公子请便。"转身带着亲兵走了。

  叶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片刻后道:"小江,我……舍不得你走。"

  叶南江道:"我不走,我们就要一起在这里等死。"却见叶梒满脸是泪,他长了一十三岁,只有叶梒逼着自己学这学那,自己耍赖撒泼流泪,却从未见叶梒流过泪。今番这泪水,仿佛一寸寸烧炙着他的心。叶南江冲上去搂住叶梒的脖子,悲鸣呜咽,不能自抑,叶梒反手抱住他,低声道:"小江,前路凶险,你孤身一人,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活着……"

  叶南江在他肩头擦擦眼泪,轻轻推开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扬长而去,从此石沉大海,杳无踪影。

第三十章 决战健康之--礼尚往来


  慕容江忙着打造弯刀镰,经过他的精心设计和改进,可以直接在长刀、长矛上安装拆卸,同时根据金律船舷的宽度打造大铁爪。赵樱那边分派安排兵力,左思明水军共二十万,战船几百条,分八万镇守在健康城西石头城附近。十二万在健康城东北劳山及栖霞山下,萧冬白军队凭借天险,镇守老虎山、燕子矶一带。

  同时他派人把四万把连发强弩送了一万把到镇江去,交给镇江守将韩蓝,并且不收银子。
  这日,金律大元帅淳于雁台的战书送到了赵樱的手中,为淳于雁台亲书:"近因万民请辞,贵国国君治国无能,我金律奉辞伐罪,旌麾南指。睿王若有悯下之心,使江南繁华之地免遭烽烟之苦,未若投诚我朝,仍以亲王待之。若有异议,我今治军五十万众.愿与睿王会猎于健康。"

  淳于雁台人嚣张,字却秀丽工整。

  赵樱轻笑道:"没想道二皇子写这么一手好字,倒象闺中女子。待我亲手回他书信一封,本王的文采不好,字也不好,就少现些眼。"扯过一张信笺,龙飞凤舞写了两个字:"愿打!"底下大大的署名:"赵樱。"笑吟吟地交给那个使者,送他回去。

  淳于雁台接住这封破信,听到那句破话,横眉怒目,第二天就开了战。

  金律出战的是石扬眉,带着战船一字排开,从江面上攻了过来,这边萧冬白上去迎战,他的战船大小介乎左思明的战船和金律战船之间,是赵樱从采石临时调集来的。

  石扬眉远远看到予宋后面战船上的萧冬白,立时激情澎湃,喊道:"啊,老相好,咱俩又见面了,你别来安好?"

  萧冬白叫道:"回将军,我很好!徐州一别,我天天对你相思入骨,生怕你吃饭噎死,走路摔死,玩女人爽死,世上若少了你这个妖孽,还真是寂寞啊!弟兄们,先给石将军送上第一份大礼,放箭!"

  一时间,万箭齐发,如疾风骤雨,弓还是慕容江做的强弓,转轮却被赵樱要求暂取了下来,慕容江当时不解何意,赵樱道:"兵法云:'能而示之不能',第一战不过是试探虚实,且先看看金律如何迎敌。"

  此时众人站在燕子矶上观战,左思明部从未与金律交过兵,因此看得分外仔细。

  金律兵士向来训练有素,那盾牌组成一组组挡住了箭雨,接着后面的兵士张弓搭箭,回了过来。两军的战船越靠越近,两边的兵士纷纷有中箭落水的,终于交兵到了一处。

  赵樱凝神看那金律兵士出手,果然以慕容江演示过的砍杀三十六式为主,小船灵活,靠近大船一击不中,便退了开去,予宋兵士力气不及,幸而已针对金律兵士招式经过了训练,枪法灵活多变,又居高临下,与金律对敌却也不吃亏。

  混战间,萧冬白带着船只闯到了前面,叫道:"石将军,你躲在那后面干什么?可是怕了我?还不爬过来和我过过招!"

  石扬眉冷笑,飞身从后面冲了出来,一身樱白色的盔甲,英挺亮丽,手中一柄银枪,人与枪化为一道流光,直接就扑向了萧冬白。萧冬白举刀相迎。两人在空中纵横来去,斗在一处。石扬眉枪法诡变多端,灵动迅捷,萧冬白的刀却大开大合,气势万千。两人过了几十招,因在水面上,行动却颇有局限,来回过招几次,不相上下。

  慕容江此时站在赵樱身边,道:"石扬眉最擅长的是劈空掌……"话未落,石扬眉忽然凌空向着萧冬白劈出一掌,萧冬白在空中避无可避,被打得身子直坠下来,差点落到水里,他胸口剧痛,不由破口大骂:"你这妖孽,敢打老子,来啊!群殴他!"

  萧华蓥和萧阑珊各从左右飞出,和萧冬白一起攻向石扬眉,三把刀杀气腾腾,同时与他的银枪纠缠在一处,石扬眉却愈战愈勇,丝毫不落下风。

  此时,金律国从两侧各开过几十条战船过来,呈合围之势逼近,站在船头的是耶律修川,予宋后方的船只同时分两侧迎了上去。慕容江道:"睿王你看,那是大蒙降将耶律禹都的侄子耶律秀川,他所带兵马,均善用套马索,草原上的套马索有带长杆的,金律军队中为了方便携带,都去掉了长杆。"

  赵樱道:"等等看,吃亏大了就收兵,他们出的兵也不多,料他们也不敢强行上岸。 "

  耶律秀川带着船队逼近,待行到予宋战船前五六丈远时,果然挥出了长长的套马索,予宋兵士骤不及防,多有被套个正着,拉下水去。一时江面上哄哄乱成了一团。金律的战船步步紧逼,予宋的兵士节节后退,眼看就要退到了燕子矶下,赵樱道:"张弓!"身边士兵张弓搭箭,金律战船却停住不走了。

  萧冬白三人与石扬眉交手,石扬眉的一杆枪究竟抵不过萧家的三把刀,渐渐落了下风,石扬眉抽空喝道:"你们以多取胜,胜之不武!"

  萧冬白道:"我们三个小,你比我们老!功夫高过我们,当然要以多取胜!"

  石扬眉道:"你们萧家怎出了这样的败类?"

  萧冬白举刀狂劈,笑道:"放眼天下,谁能败过你?"

  石扬眉一枪撅来,道:"老相好,你这般嫌弃我,我伤心的很!"

  萧冬白道:"来我营中,我来安慰你!"

  石扬眉笑道:"老子一个爷们儿,可应付不了你们三个娘们儿!"几人一边吵骂,一边打斗,石扬眉渐渐后退,萧冬白打得兴起,只管驾船追赶,予宋其余的战船却都被金律的套马索和弓箭逼到了岸边。

  赵樱在岸上道:"这萧冬白疯了,做为主帅,冲到前面去也还罢了,眼见要落单,竟不知道回头!鸣锣,叫他回来!"

  萧冬白听到锣声,悔悟过来,带着兵士急退,石扬眉当仁不让地追了过来,后面金律兵士跟着都驾船追赶,耶律秀川急叫:"将军不可!"

  眼见金律战船逼近,岸上的兵士居高临下,箭如飞蝗,金律兵士纷纷落水,石扬眉怒道:"萧冬白,你别跑!有种和爷再战三百个回合!"

  萧冬白道:"你有种,你那种留着再多生几个小妖孽!"

  石扬眉不罢休,接着往前赶,耶律秀川叫道:"将军,英王殿下让收兵,不能再往前去了!"

  石扬眉一听,只得停住,用银枪拨开乱箭,缓缓退了回去。耶律秀川指挥船队慢慢后退,终于收了兵。

  一仗下来,双方各有损伤,查点下来,还是予宋吃的亏大些。

  赵樱召集了几个大将来到中军帐,道:"各位觉得怎样?"

  萧阑珊先道:"我看他们没什么了不起的!"

  左思明道:"不不不,小将军,金律今日并未拿出全力来,只是来试探虚实的,我们万不可轻敌。"

  赵樱道:"今天各位也看了,交兵过程中,论实力,比我们要强一些。不过我军占据有利地形,战船又大过他们,在水上交手尚可,但是我们万万不可发动进攻,就算把战船开过去,兵士能登上北岸,在岸上却不是金律兵士的敌手,而且他们兵马比我军多了一倍有余。因此,下一步,等金律进攻,我们只管守住便是,给他造成错觉,予宋军队就是这么不中用!先耗他一段时间,待他全面发动进攻,再开始拿出精神来和他对决,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均点头,赵樱接着道:"接下来的仗,打不过就退,只要别让他们上岸就成。金律的粮草不如我等充沛,必等不得多长时间。"他转头看向萧冬白:"你今天很疯狂,不过那石扬眉更疯狂,你武功不如他,今日也还罢了,若是下一次碰上的是俞非儿,千万不可单独和他交手,他会要了你的小命。"

  萧冬白道:"有这么厉害?王爷您如何知道?"

  赵樱道:"我已经和他交过手了,差点让他给活吃了。你的功夫,比我如何?"

  萧冬白瞪着大眼道:"这么说,他天下无敌了不成?"

  赵樱道:"也差不多吧。"

  接下来数天,金律数次小规模进攻,都被予宋不软不硬勉勉强强地挡了回去,赵樱没事就稳坐在燕子矶上观战。左思明等挑选了一批力大的兵士,在隐秘处练习铁爪的操作。就这样呕了一个月,天气渐渐暖了些,眼看着长江两岸渐渐桃红柳绿起来。

  淳于雁台却远远没有他的耐心,在北岸耗了一个月,几乎要发了疯,俞非儿道:"你再等等,等海上大战船过来,立时就发动进攻。"

  淳于雁台道:"几次交战下来,我看予宋兵力孱弱,不是我等对手,可以开始进攻了。"
  俞非儿道:"南人狡诈,纵观赵樱以往作为,尤其狡诈,你不可轻敌。"

  淳于雁台道:"可我们粮草快没有了!"

  俞非儿道:"你不愿就地打抽丰,就让他们送。"

  石扬眉好斗成性,天天在江边溜来溜去,对俞非儿意见越来越大,淳于雁台到江边侦查敌情,和他碰了头,石扬眉向来飞扬跋扈,无所顾忌,便是在皇帝面前也是如此,当下就道:"天天呕在这里,还能呕出了个宝?打就打,本将军向来好斗成性,你们不敢出兵,明天我先出兵,且先痛快一番再说!左思明那船我也看了,只不过大了些,行动甚不方便,我们的战船虽小却灵活,把他们大船引开,用火箭烧他!"一群副将更是嘈嘈杂杂不罢休。俞非儿见群情激奋,淳于雁台更是心急难耐,当下也只得不再阻拦。

  金律的战船开始渐渐往一起集中,编排队伍,似乎要开始大规模的进攻了。

  这一日,淳于雁台又送来了战书,要求和睿王在江上玩耍一番,赵樱回了一个字:"好!"当下分派兵力,萧家军此仗坚守岸上,左思明水军出动战船迎战。所有破套马索的弯刀镰安装到位,所有大铁爪分配到位,就由任从容带着几个弟兄统一指挥使用,强弓把连发转轮安装上,水军萧家军各执一半。

  等分派完毕,众人各自退去,他让慕容江留下,道:"你就不要出战了,一直跟在本王的身边,保护本王的安全。"

  慕容江道:"为什么?云青萍不能保护你?"暗自腹诽:"你这妖男,还有什么可保护的?"

  赵樱道:"你和金律国牵涉太多,一出现,必成众矢之的,说不定会搞得军心大乱,还是安分些吧。"

  慕容江道:"你何不说我是金律国的奸细?!"拂袖要走,被赵樱一把抓住拖了回来,笑道:"小江,你一看见那淳于雁台,说不定会不顾死活地冲上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也活不成了。"

  慕容江怒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第三十一章 决战健康之--初试锋芒


  赵樱双手用力,把他圈到了自己的怀中,郑重地道:"小江,现实你不能不承认,你我二人如今只能同生共死,我死了,你借不到兵;我的好多事指靠你去办,你死了,我这儿全砸了锅?你这么生气干什么?"他歪头看看他,忽然笑道:"你生气这样儿还真是诱人!"

  慕容江一惊,心中忽觉不对,赵樱已对准他的唇亲了下去,恶狠狠的似乎想吃了他,慕容江挣扎,上不来气,被他托住后颈,躲也躲不开。两人撞翻了一张老榆木椅子,又撞到老榆木桌子上,撞住了慕容江的后腰,生疼生疼,他呜呜两声,赵樱看他动静的确太大,只得放开他,笑吟吟地警告道:"你敢不听话跑出去,我就敢当着予宋金律几十万大军的面亲你,爷可不管人多人少!反正我是不要这张脸了,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慕容江给他气得说不出话,片刻后方道:"赵樱,我好好跟着你打仗,你这般羞辱我,你这衣冠禽兽!"

  赵樱笑道:"是啊,本来就是啊!小江,你看我倒是相当准,我也从来不隐瞒你什么,你乖乖地,我也好好的,你若不听话,引发了本王这美貌无比的皮相下潜伏的兽性,后果你自负!"

  慕容江论口舌之争远非赵樱对手,打起来似乎也不占优势, 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忽然拎起一把椅子砸向他,赵樱连忙躲开,椅子被摔成粉碎。慕容江转身,扬长而去。

  慕容江看着任从容等雄赳赳地上了左思明的战船,看那好色的冉小山竟然也可以一块上去,看丁若煦还对他做了一个鬼脸,仿佛他们不是去打仗,是去出游踏青。他好生气闷,赵樱道:"小江,过来!"慕容江沉下脸,恍如不闻,反倒离他远了些。

  赵樱微笑,过去牵了他的手,低声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还是你心里很期待?还不过来,跟我观战!"拉着他上了燕子矶,见左思明治下水军的战船在江上一字排开,严阵以待。左思明甲胄鲜明,站在一艘战船的船头,亲自指挥。

  金律的战船果然组成船队,攻了过来,左思明手中的旗子一挥,予宋战船迎了上去,先是一批小船,和金律以以往的方式开展,自是不敌,慢慢退了回来,把金律的战船引到江水中间。

  左思明见时机一到,战船呈合围之势包了上去,双方弓箭手出列,箭雨一阵阵在江上交错来往,予宋用的是连发强弓,金律一轮箭射完,第二轮还没跟上,予宋的箭雨已如蝗而至,霎时间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兵士纷纷落水。

  后面的石扬眉和俞非儿大吃一惊,两人却均是愈挫愈勇的性子,指挥兵士举着盾牌,只管往前攻,待行到予宋大船不远处,任从容等指挥兵士,四个人一组,手中的飞索抛出,卡住金律战船船舷,同时用力,登时便把小船掀翻在水中,金律兵士多不会水,大半被江水冲走,少数被予宋弓箭射死,一时间呼喝惨叫之声,满江皆是。

  金律的套马索甩出时,遇到的是予宋的弯刀镰,纷纷被割断,石扬眉怒道:"南人果然狡诈!弟兄们,给我照死里打!"

  俞非儿看出不对,道:"南人有备而来,还是收兵吧!"却见大半战船被敌船合围,他心叫不好,着人求救,淳于雁台得信,也是大惊失色,在中军帐中坐不稳,带了余下的战船冲出,用火箭射向予宋战船,予宋战船行动不如金律小船快,被烧了几条战船的风帆,趁着一片混乱,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救回石扬眉等人,大半船只兵士却均折损在江面上。

  萧家军不能出战,死守在岸上,便擂鼓助威,萧冬白亲自擂鼓,声震九霄。

  慕容江凝神观战,唇角慢慢挂上了一丝笑容,赵樱侧头看他,看他凝重的神色,微笑道:"小江,有你是我的福气。"慕容江不语,过了片刻忽然道:"你看,那是淳于雁台,他过来救人了!"伸手就要去拿弓箭,赵樱见他脸色忽然发白,把他扯了过来,道:"干什么?这么远哪能射得着?"忽然又微微一笑:"你这么恨他,他却似乎对你念念不忘,相思入骨啊!在徐州时,一再追问你的父亲:'叶南江在那里?'"

  慕容江冷冷地道:"我对他……不但念念不忘,还刻骨铭心!"

  这一战,从东方初明直打到夕阳如血,江水不知是被夕阳还是鲜血,染得满江红遍,凄艳瑰丽无比。

  予宋此战大获全胜,金律落花流水,直退到北岸去,予宋官兵待要逼近岸边时,赵樱命鸣锣收兵,萧冬白道:"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赵樱道:"金律的战船并不多,他们大部分的人马还驻扎在岸上,若是上了岸,我军就不是他方对手了。万不可轻易贸进,空自折损兵力。"

  战后清点,予宋这一仗折损了几千人,金律却折损了近十万人,船只更是大半都翻在了长江里。自两国开战以来,予宋从未打过如此大的胜仗,一时间,兵士士气大振。

  赵樱命人依然严守岸边,不可有片刻松懈,他摆开宴席,召集了将军们在他的帐中庆功,左思明见赵樱笑意盈盈,风采照人,言谈举止,动静有度,心道:"我那女儿,的确是有眼光。我这女婿若是能做了皇帝,和那赵杞倒真是云泥之别。"不由暗自得意,见帐中乱哄哄都是年轻人,他便说要回去歇息,赵樱连忙送了出来,道:"岳父大人,这一向忙,我有许久未去看望月雯,明天我就回去,三天后回来,营中诸事,还请父亲代为操劳。"

  左思明道:"好好好。"心满意足地离去,再也不提他当初勾引拐骗自己女儿的旧事。

  赵樱回城的第三天夜间,淳于雁台忽然发兵偷袭石头城一带,予宋军队没料到金律这么快便卷土重来,倒有些措手不及,左思明带着战船飞速赶至,与偷袭的石扬眉一场混战,赵樱在城中听到消息,连夜赶了过来,冒着箭雨撵到左思明的战船上,道:"岳父大人,栖霞山那边怎们样?我怕他们声东击西,着人从那边登陆。"

  左思明道:"萧将军死守在岸上,若有偷袭的消息,也早该传过来了。想来无甚大碍。"

  赵樱拧眉道:"我怎么觉得有些怪异,金律这番偷袭,不会毫无来由。"

  左思明道:"是,不会毫无来由。倒是要留心他们偷渡,我已和萧将军交代了,若是在江面上看到木鱼、木桶一类的东西,一定要小心。那下面必定藏的有人。可是他们并未发现。"

  混战持续到四更天,各有折损,石扬眉带兵退了回去,赵樱也不回城了,跟着左思明直接到了军营。来回巡查一遍,并无异常,带着云青萍等人顺路上了燕子矶,却见慕容江已在那里,正对着江北金律军营怔怔发呆。

  赵樱道:"小江看什么?"

  慕容江转头看他,脸色却很不好,看来心情也很糟,赵樱觉出不对,走过去柔声道:"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慕容江道:"你别看我,往对面看。"

  赵樱放眼往对岸看,晨雾渐薄,旭日初升。
却见对岸隐隐约约多出七八十条大船来,船高两丈,樯橹分明,虽有桅杆,却未扯风帆。船身通体做青黑色,在清晨的阳光下闪动着微微的光泽,竟像是金属制成,
透着诡异非凡。

  他心中一惊,道:"这是昨晚开过来的,他们偷袭石头城那边,果然别有用心!"他沉吟了片刻,又道:"运河过不来,这是从海上过来的海船,沿着长江逆水而上。"

  身后的云青萍道:"我看这船连个帆都没有,难道很麻烦吗?真作起战来如何移动?"

  慕容江道:"此船有帆,被暂时收起了。就算没有,也运行无误。船下两侧设置有螺旋式木浆,船腹中空,人在船腹中搅动操作,配以舵手,即可前进。船体全身包裹铁皮,船头利如刀刃,可撞破平常船只。甲板上设三层墙楼,安置有强弩机关,
射程可达数十丈。船体两侧有挂钩,置十六条快舟,如此设置,一为防凿船,二为防火攻,若紧急遇险,也可乘小船快速逃走。"

  云青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慕容江沉默,无言以对,片刻后一声长叹,道:"韩锦啊韩锦,为了钱,什么他都卖。明知道我在这里和金律对敌,还把船卖给金律国,分明是给我难堪!"

  赵樱斜睨他一眼,道:" 很好,平日里和你称兄道弟,关键时刻就捅你一刀子。如今比来比去,还是我好吧?"顿了一顿,笑道:"倒没想到你还会造船?"

  慕容江道:"我哪有这本事?当初韩锦总说他在海上的船有诸般不好,耽误了他为非作歹,几个造船的匠人想出了这个法子,我那些日子恰巧在那里,就从头看到尾,那上面的强弩机关是我安置的。"他顿了顿,无奈何地道:"十连发。"

  赵樱顿时笑不可抑:"没想到小江也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一天, 有意思!有意思!"

  慕容江道:"现下笑笑也好,等开了战,你就笑不出来了。"

  赵樱道:"我笑不出来的时候,你能笑得出来也行!"

  慕容江不再和他做口舌之争,找块大石坐了下来
,苦思冥想破敌之策,赵樱去挨着他坐下,直到日落西山,慕容江未发一言。中途赵樱逗他说话,见他心不在焉,也只得作罢。眼见暮霭沉沉,江水流深,赵樱道:"走吧,回去吃饭吧。"

  慕容江低头,却是半天不说话,而后沉沉地道:"我想不出来破解之策。当初造这船的时候,我们把所有可能潜在的威胁都想到了,我该怎么办?"他抬头看着赵樱,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赵樱重复道:"回去吃饭!"把他从石头上拉起,扯回军营中。

  五天后,淳于雁台发起了进攻,开着海船过来了。两边甫一交锋,就把予宋的战船撞破了十几条,两边箭雨来往,予宋已不占一点优势,铁爪碰到这样的庞然大物,更是一点用处皆无,慕容江眼睁睁看着予宋的战船被撞破,在水中慢慢沉没,兵士有的侥幸逃条性命,大半不知所踪,江面上一片凄惨的呼叫声。他心口一阵阵揪着疼,只得用手按住,把韩锦暗暗千刀万剐骂了一万遍。

  眼见予宋大败,饶是赵樱沉得住气,却不由拧起了眉毛,只得吩咐岸上的兵士死守,金律对南岸的地形还不是很熟,天色一暗,船只慢慢退了回去,他方才松了口气。

  这一仗打的愁云惨雾,把几天前大捷的喜悦气氛一扫而空。

  是晚众人齐聚中军帐,左思明道:"王爷,这样下去可是不成,我那船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需得另想良策。"赵樱凝眉思索,却苦无良策,只得道:"且等等再说。"

  淳于雁台第二日又开船出战,赵樱无奈,只得勉强迎敌,如此五六日下来,予宋的战船日日折损,军心惶惶。淳于雁台这次也似乎吃了教训,耐住了性子,每日里零敲碎打,骚扰不休,惹人厌烦。

  其间有一次,任从容试图把金律的大船引诱到南岸水浅的岔道里去,淳于雁台却是不上当,吃定了和他们一日日硬拼。

  这样一日日苦耗下去,赵樱接到了临安皇帝的圣旨,斥责他拒敌无力,限他一月之间把健康之战拿下,否则按律法论处。

  赵樱坐在江边大石上,手中握着那卷黄色的圣旨,怔怔看着万里长江送流水,心道:"果然是皇家无情,不反击,就一定要死,别无他途。既然如此,赵杞,我也只有不客气了。"

  云结绿看着他失却了往日的淡然优雅,满面忧愁,伏在他膝前,道:"王爷,你别着急,明天我和青萍都上战船,杀得一个是一个。真打不赢,咱就走,那赵杞怎能拿得住咱?"

  赵樱微笑,伸手轻拂她的秀发,道:"丫头,两国交战,凭个人之力,怎会有用?这打仗么,有时候可用奇兵计谋,有时候,就是这样硬拼。我们兵力远远不及敌方,能撑到今天,实属不易。皇上他本就没打算给我活路,这圣旨,也是意料之中。咱回营去,待我写一封书信。"

  他坐在案前颦着眉写信,却让青萍和结绿站得远远的,这次用的是工整秀雅的簪花小楷,与给淳于雁台的狂草书信大相迳庭,底下端端正正签上赵樱二字,接着用火漆封好,道:"青萍,此信事关重大,你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送到银夏国主李翾宇手中,要越快越好。而且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信的内容,特别是安平公主。"

  云青萍道:"我亲自跑一趟,沿路换马,日夜不停,十天内走到。"

  赵樱道:"也好,这样我也放心。"云青萍立即出去准备,赵樱以手支颌,坐在案边,神色却是悲喜莫辨,过得良久,轻轻叹口气,低声道:"第二回了。"

  云结绿奇道:"爷,第二回什么?"

  赵樱笑道:"小丫头,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心道:"爷这回亏大了,得找个机会捞回来。"

  第二天,机会送上门来。

  慕容江在赵樱的营帐中找到他,道:"睿王爷,那一日韩锦送强弩来,随船还有一封书信,您可有印象,我扔哪里去了?"

  赵樱皱眉道:"不记得了,你扔了么?你这人真是无情无义,旧相知给你的信,也是说扔就扔,现下找它做什么?"

  慕容江道:"我给韩锦传了讯去斥责他,问他为什么卖战船给金律,他却说那船就是送我的大礼,但钱也不可不赚,所以先卖给了金律,还说破敌之法就在随船的书信上,可是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当时也在场,你见了没有?"

  赵樱道:"我没看见。"

  慕容江脸色沉郁,片刻后道:"睿王爷,我们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苏繁那边传来了讯息,叶梒已杀了那两个国师,夺回执政权,现下和其瑞正式开战了,可是兵马不足,被围困在其瑞国境内,叶梒还受了伤,我……担心的很,想问问您,能不能提前发兵?"

  赵樱自昨日给李翾宇送了一封信,心情也一直郁郁,片刻后冷笑道:"你真偏心!如今我的状况,比叶梒强到哪里去?你就不替我想一想?"

  慕容江道:"我知道。"

  赵樱道:"知道你还敢说!慕容江,我真服了你,为了叶梒,你怕是连命也都可以不要吧?"

  慕容江沉默片刻,低声道:"可以!只要你能发兵,我可以不要命。"

  赵樱突然转身看着他,眼光却是愤怒无比,几乎要打他个对穿,片刻后道:"我不要你的命,我想要你这个人。你陪我一夜,我就发兵。"

  慕容江毫不犹豫地道:"好!"见他的书案上置了一壶酒,伸手去抢了起来,就要灌到口中去,赵樱这一下彻底大怒,冲上去一巴掌把酒壶扫到了地下,
冷笑道:"本王不愿对着一个死人唱独角戏,你给我乖乖地把衣服脱了躺床上去。"


第三十二章 决战健康之--诱敌深入


  慕容江道:"脱就脱,谁怕谁?"背对着他,伸手解衣带,手却哆哆嗦嗦地解不开,赵樱从后面把他衣带一把扯断,慕容江还是有些怕,道:" 那烛火,能不能灭了?"

  赵樱道:"能。"反手一挥,掌风到处,烛火顿灭,他在黑暗中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一次说完!"

  慕容江低声道:"你十天内发兵,其余没有了。"

  赵樱道:"你不求我温柔一点?"却听不到他的回答,只有轻微却急促的呼吸声,听得出他很紧张,赵樱伸手抱住他,抚摸他的脸,手指渐渐摩挲到了嘴唇,便亲了下去,唇舌纠结,却极是温柔辗转,慕容江不躲不让,很是顺从,似乎与他情投意合。赵樱却忽然间顿觉无趣,又放开了他,叹道:"唉,你这般顺从,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做人岂可乘人之危?算了,算你欠着我吧,哪天咱俩心情都好了,你再还我。"

  慕容江在黑暗中沉默不语,片刻后道:"谢谢你。"

  赵樱道:"可以饶了你,但你不准走,晚上陪我睡。"

  慕容江道:"那不好吧,青萍他……在这里。"赵樱道:"青萍出去了,二十天后才能回来。爷刚好缺个半夜端茶倒水的,你就替替他吧。"

  结果慕容江也做不来端茶倒水的活,睡的人事不知,待睁开眼,已是天亮。赵樱就躺在他身边,手中拿了一张信笺,聚精会神地看。

  慕容江醒来,照例有一段懵懵懂懂的过程,赵樱侧头看看他,道:"你醒了?"意料中没听到他的回答。过了片刻,慕容江道:"想喝水。"

  赵樱给他端了水过来喝几口,自己把剩下的喝掉,接着又躺到床上,郑重地问道:"小江,什么叫'铁索横江'?"

  慕容江喃喃道:"铁索横江?那是当年太阴神教在巫山下设的十八关口,主管十八关口的是……魔教长公主岳逢萍,那第一关就叫铁索横江。若有船不听指挥强行闯关,开动机关,江上会忽然升起铁链,船只就进退不得……"他忽然翻身坐起,问道:"你怎么会想起这个?"

  赵樱把一张纸举到他脸前,上面是韩锦风流妩媚的笔迹:"铁戟沉沙浩荡风,锁却寒水浪涛声。横刀漫搵英雄泪,江上依然数峰青。闻听贤弟欲与金律开战,为表寸心,不日兄将有大礼送上,请笑纳。韩锦"

  赵樱道:"这诗虽然狗屁不通,却是一首藏头诗,藏了铁索横江四个字。"

  慕容江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恰如月下莲开,清雅动人,赵樱道:"不敢,小江,这大清早的,可不敢这样对着我笑,我是衣冠禽兽。"

  慕容江连忙敛起笑容,正色道:"快起来,咱去江边走一趟。"赵樱犹自躺着不动,被他搬住肩膀扯了起来,催道:"走,江边去,耽误不得了。"

  两人请了左思明出来,沿着长江一路向东走来,走过老虎山、幕阜山、栖霞山,慕容江道:"我们要找一块水势平稳的地段设置机关,而且还不能让金律知晓半点风声,将来把金律的战船引过来。左将军认为那里合适?"

  左思明对长江水道甚是熟悉,当下在栖霞山下找了一处江面,道:"此地最为合适,江面开阔,水势不急,便于安装机关,况江流到此微微转向,与主战场有青山阻隔,我军也好遮掩此事,只是如何做到隐秘不为人知,却有些麻烦。"

  赵樱道:"事关重大,我把三十六个云侍卫全部调过来,再调两千精兵,将此地圈禁,若有人接近,杀无赦。岳父再挑二百个水性好的兵士,跟着慕容江安装机关,这二百人,机关安装完毕前不得随意离去,安装完毕后找地方监禁,确保万无一失。同时,我们要不断从石头城、燕子矶那边向金律发动进攻,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另派人从采石渡江,抄后路去打劫他们的粮草,截住劫不住无所谓,只要分散他们的精力就行。"

  他转头看着慕容江道:"小江,安置机关需要几天?"

  慕容江道:"船太多太大,要层层安装,最快十天。"

  赵樱道"那好,我们想尽办法,也要把这十天撑下来。"

  慕容江带了一队水军,十天时间几乎泡在水里没有出来。任从容和范簪花都过来给他帮忙,丁若煦跟了过来,两只脚甫一沾水,就惊跳起来:"啊呀呀呀!好凉啊!"

  慕容江从水中钻出来,道:"你女孩子家下来干什么,好好在岸上呆着。"丁若煦道:"三哥,你几天没吃饭了?"

  慕容江侧头想了想,道:"不知道,你去给我拿个馒头过来。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饿了。"
  宋辞欣在一边风流倜傥地道:"三哥,你就吃点馒头吗?那怎么成?还是洒家亲自去给你做几个菜吧!"

  慕容江皱起眉头看他,道:"你下来,给我帮帮忙,别整天东游西逛的。"

  宋辞欣委屈道:"那小煦她不是东游西逛?我还给你押送铁链来着!你偏心,你偏心她也不会嫁给你!"

  慕容江怒道:"你给我下来,大哥和二哥都在水里!"

  宋辞欣无奈,只得委委屈屈下了水,慕容江却又心有不忍,道:"也就几天了,过几天你就要和大哥去东女国,你想见我也见不到。"

  那边赵樱天天带着战船和金律在江上鏖战,一日日苦撑,打不过就走,挂起一个免战牌,被淳于雁台指示兵士在江上污言秽语叫骂不休,赵樱听在耳中,只是微笑。结绿听不下去,跳着脚回骂,赵樱笑道:"丫头,你一个人,怎能骂过那么多人?还是养精蓄锐,过两天跟着我上战船吧。"

  十天后,机关安装完毕,慕容江累得坐在江边,走不回军营,被任从容给背了回来。赵樱也说到做到,筹备往东女发兵,他本想从左思明部下抽调五万人马,孰料左思明却死活舍不得,赵樱也无法驳了岳父大人的面子。最后,翁婿两人一起去游说萧冬白。萧冬白一听大惊:"我就这八万人马,王爷您再调走五万,我还剩多少?我这将军做的什么意思?我们不能等健康之战了却再发兵吗?"

  赵樱道:"我已答应了人家,早些发兵。况叶梒如今却在危难之中,等他脱困了再发兵,锦上添花怎及的上雪中送炭?他若脱不了困,其瑞这大片国土,一个大铁矿,可就没了指望,届时我们还极有可能受到金律、其瑞两国的夹击。而且,点名要你萧家军的是叶梒和苏繁,他们素闻萧家军英勇善战,忠诚护主,可见萧将军带出的兵士那是天下闻名啊!远征其瑞和在此力据金律,都是为国为民的一片忠心,本就没什么分别,萧将军何必执著于此?"

  萧冬白给他说的如在云里,还未答话,赵樱接着道:"等健康此战一了,我给你就地征兵五万,再从韩锦那里购置连发强弓两万把送给你,钱我出。让慕容江帮你操练这五万兵马,他爹就是金律上将军叶云烈,专职新兵及侍卫训练,他能做到对症下药。将来你也好接着和金律对敌,你意下如何?"

  萧冬白苦笑道:"那……好吧。"

  五万大军开拔这一天,慕容江随着队伍越走越远,却是舍不得回去。

  打头的是随军出征的萧家军副将萧阑珊,及范簪花、宋辞欣。萧冬白拉住萧阑珊絮絮叨叨地交代事情,慕容江和他二人挥手作别,范簪花已上了马,却又跳了下来,把背上的一个包裹交到慕容江手中,道:"我知道你和淳于雁台有不共戴天之仇,回头交上手,你若打不过他,就用这个捉了他!"

  慕容江道:"这什么?"

  范簪花今日分别在即,大方无比,在慕容江耳边轻轻道:"天罗地网!我丐帮镇帮之宝。这可是我最后一件宝贝了,你不能白拿我的,把我能用的暗器都给我吧。"

  慕容江把前些日子做的暗器拿了出来给他,也是唯一一次不是他自己偷走的。

  五万萧家军越走越远,任从容和丁若煦押尾,慕容江呆呆地看着他两个人离开,丁若煦回头看看他,再看看他,突然打马又跑了回来,跳下马冲到慕容江面前,伸手抱住他,哭道:"三哥,你一人留在这里,会不会寂寞?这天下的女子,恐怕你就不怕我,要不我留下嫁给你吧,
可我又不想嫁给你!我总以为你是我哥哥,你以后可怎么办呢?"

  她一边哭,一边颠三倒四地说,慕容江就颠三倒四地听,待听明白,却微笑起来,伸手给她擦眼泪,道:"不用,小煦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不要这么勉勉强强要嫁给我。不用几年,我就回去了,咱们还在一起弹琴唱歌。
好妹妹,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就连你也怕了。"

  任从容折了回来,道:"小煦,上马!"

  丁若煦不敢违拗,乖乖上了马,任从容看着慕容江道:"小江,接下来的仗,我们不能陪你打了,你千万好自为之,只要能活着,我们就有团聚的一天。"伸手拉住丁若煦的马缰绳,打马绝尘而去。

  慕容江直看得那烟尘看不见,忽然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去,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赵樱正在帐中安排部署兵力,如何迎敌,如何作战,最艰难的却是如何把淳于雁台和大批金律战船引到栖霞山下机关处,
淳于雁台这些日子和赵樱斗智斗勇,变得沉稳了许多,再也不轻易上当。 赵樱道:"让我亲自去引他,他看本王的面子,也许就过去了。"

  左思明道:"不可,王爷,你作为一军统帅,怎可轻易涉险?还是老夫我去!"

  他的两员副将却道:"他未必上当,咱上次引他去岔道,他就不去。"

  慕容江正走到帐门口,听他们议论纷纷,便接话道:"我去!"

  赵樱抬头看着他,道:"你去?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慕容江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暗道你岳父在这里,不信你敢对我动手动脚,接着道:"淳于雁台恨我至深,我若出面,定能引得他过来。"

  赵樱道:"是啊,他定会飞蛾扑火一般地冲过来,也许连兵刃都扔了,也有可能。你先坐一边去!"

  慕容江依言坐到一边去,神色是不容质疑的决绝,待他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方道:"我一定能引他过来,你不相信我?"

  赵樱道:"我信,他对你相思入骨,又怎能不过来?换了我,我明知有诈,拼命也要过来。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慕容江道:"你信口雌黄的本事可真大, 两国交战,在你口中,都成了儿戏。"

  赵樱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打仗自然也就是儿戏。你去可以,但必须和我在一起。"他眼光扫到慕容江肩上的包裹,道:"你打了包裹准备去哪里?是打算跟着那五万大军走吗?"

  慕容江道:"我们江湖中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信义。我是你的人质,怎么可能走?这是小花给我的,是一张大网,为昆仑山上产的野桑蛛丝制作而成,柔韧轻薄,刀枪不入,为丐帮的镇帮之宝。"

  赵樱道:"给我看看。"

  慕容江道:"本就打算给你。"解下包裹扔给了他,道:"我看你那三十六个云侍卫,身手敏捷,动作协调一致,就由他们来使用这张网,若我真能把淳于雁台引过来,他的船队就会跟着过来,我和他动手,并不占优势,也许会败给他,届时由云侍卫趁乱用网捉了他最好,我就可以杀了他。"

  赵樱拿着包裹,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绕道慕容江椅子边,俯首笑道:"小江,你待我真好,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舍得送给我。晚上别走了,陪我睡吧,咱俩好好说说话。"

  慕容江感到他的发丝几乎要拂上自己的脸,连忙站起来,道:" 我还有事。"甩开他施展轻功溜了出去。

  赵樱兵力部署完毕,这一日正式向金律发起了了全线进攻。

  慕容江上了一条战船,伫立于船头,手中拿着他的七连发强弓,头发束在头顶,竟是用一枚银色的步步生莲簪住,一身莲白色衣衫,在江风中烈烈飞舞。赵樱站在他身边,手执一柄长枪,着淡紫色扇纹锦衣。两人一个清逸挺拔似风中白莲,一个俊雅华贵如月下牡丹,这般并肩而立,在江上格外抢眼。

  赵樱侧头看着他堪称绝色的容颜,真心夸赞道:"小江,你今天真漂亮,我从没见你穿过新衣服,原来是不敢穿,太扎眼。头上这朵莲花,与你相得益彰,更是美绝人寰。"

  慕容江微笑道:"我今天就是要扎眼一点,不然他如何看得到我?"

  赵樱道:"你打算色诱人家吗?"

  慕容江道:"如果色诱有用,也不妨一试。"他转头,眼神冷厉决绝,看着赵樱道:"睿王爷,如果这一战我死了,劳驾你把我烧成灰,送到东女国叶梒那里去。"

  赵樱怔住,片刻后微笑道:"是,人家夫妻鸾凤和鸣的时候,你就坐在你的骨灰坛子里看着。"忽然凑到他耳边,咬牙道:"慕容江,你再给我胡说,我就堵住你的嘴!"

  慕容江侧头,充耳不闻,凝目看着金律青黑色的海船渐渐逼近上来,忽然道:"你看,那有黑鹰标志的船!"

  赵樱道:"是的,前些天淳于雁台坐的就是这条船,我在江上带着人和他打了十来天,他却不怎么出手,架子端的十足。"

  两边战船越靠越近,慕容江反手抽箭,他的箭尖利而细长,连着搭了七根在弓上,张弓,慢慢瞄准了淳于雁台身边 几员副将。

  淳于雁台也远远地看过来,八年前,慕容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如今已成了一个翩翩少年,人间多少轮回,世事沧海桑田,他一时没认出慕容江,却看着这个少年如此熟悉。

  慕容江凝神,运气,突然连射七箭,箭箭直指淳于雁台身边副将。箭去时先是缓慢无力,无声无息,却忽然越来越快,发出凌厉怪异的声响,仿佛地狱里夺命的
冤魂, 淳于雁台身边一阵大乱,几员副将刹那间四死三伤,惨呼惊叫声一片。

  淳于雁台突然把金枪往地下重重一顿,大喝道:"叶南江,果然是你!"

  慕容江道:"不错,是我!淳于雁台,你能活到今天,让我重新遇见你,很好!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八年!"他一字字道来,声音清亮缓慢,凝重刻骨,传遍江上,余音袅袅不绝。

  淳于雁台举枪指着他,道:"叶南江,你叛逃八年,如今竟敢公然与我金律对敌!犯的可是叛国欺君的弥天大罪,你还不束手就擒?"

  慕容江冷冷地道:"何为叛国?何为欺君?我是堂堂正正的予宋人士,祖籍就是这金陵。我父叶中邸,出身江南武林世家'惊秋叶',任予宋前朝殿前副都指挥使。我当年被迫更名改姓,亡命天涯,都是为你所害!我爹爹,我兄长,那个又不是为你所害?今天,我叶南江就恢复本名,与你金律国,与你淳于雁台为永世仇敌!我若杀不了你,你就杀了我!"

第三十三章 决战健康之--天罗地网

  淳于雁台怒道:"叶南江!你爹不是我害的!他反出上京,不知回头,是为咎由自取!你不能把什么帐都算到我头上!"

  叶南江道:"那叶梒呢?叶梒的帐,我该如何和你算!?

  淳于雁台顿住,片刻后发出发出一声冷厉的狂笑:"叶梒?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干不净的杀手罢了,也让你挂在嘴上说?"

  此言一出,叶南江大怒,怒从心头起,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忽然张弓射出两箭。

  淳于雁台知道他弓箭厉害,全神戒备,却孰料这两箭不是射他的,两艘战船相隔十七八丈,叶南江突然飞身而起,竟直接抢向淳于雁台的战船,半路力竭之时,两枚羽箭正飞过他足底,他足尖轻点在羽箭上,借力前行,如一只鸿雁一般稳稳落到了淳于雁台身前三丈处,反手就甩出了一道流光,流光越来越亮,眩人眼目,淳于雁台举枪狂扫,同时飞身闪躲,他身后一个兵士躲避不及,突然间就被炸成了碎块,血肉横飞。

  赵樱身边忽然没了叶南江踪迹,他骤不及防,吃了一惊,待见叶南江冲上了金律的战船,忍不住喝道:"叶南江,你给我回来!开船,靠上去!"

  叶南江哪里听得到,顺手抢了身边一兵士的长枪,挺枪刺向淳于雁台胸口,淳于雁台长枪一横,渊停岳峙,接着横扫而出,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仿佛挟着玉门外直贯入中原的长风,狂扫而至,叶南江的长枪
疾刺,身如秋风中的落叶,在空中急转,淳于雁台一枪却直抵他的咽喉,杀气逼得他闪身退出,几乎要跌落船下。

  叶南江身子在船舷边一顿,斜身飞出,形如鬼魅,轻盈飘忽,瞬间转到了他身后,反手"咻"地一声,又是一枚暗器射出,炸成千万道流星雨,淳于雁台无奈,长枪在地上一撑,飞起三丈多高,堪堪避开,他身前不及躲避的两名兵士,刹那间又是尸骨无存。

  淳于雁台心中愤怒,他对叶南江颇有容让之意,却见他下手步步不容情,生生要把自己逼到死路上。当下从空中旋身凌空下刺,枪影如花落缤纷,一招紧似一招,再也不敢让他腾出手来放暗器。

  两条枪在空中如两条出水的蛟龙,纵横交错,纠缠不休,江面上的两国兵士也已开始混战,套马索挥舞,飞羽箭绵密,打成了一锅八宝粥。

  叶南江论枪法的确不是淳于雁台的敌手,轮内力也不及他浑厚,交手五六十招后,淳于雁台觑个空子,长枪斜挑,接着反手一搅,把他的枪搅飞了出去。叶南江骤然失了兵刃,却毫不退缩,突然以空手入白刃,一把抓住了他的枪头,同时左手
一甩,数枚步步生莲呜呜怪叫着飞了出来!

  淳于雁台单手执枪,左手出掌要震开暗器,他的内力从枪上传出,与叶南江的内力相交,叶南江竟似乎听到自己的体内"砰"的一声响,脸色刹那间转成惨白,手一松,踉跄后退。

  那漫天的莲花,仿佛秋江上一场清疏迷离的梦,却如何才能躲开?

  石扬眉一直站在船舷边饶有兴味地看热闹,俞非儿一直躲在舱中不动声色地看热闹,这时一起冲了出来,赵樱一直在予宋的战船上忧心忡忡地看热闹,两条船越靠越近,他看到叶南江踉跄后退,忽然也飞身而起,如离弦之箭,抢上了金律的大船,顺手把叶南江的身子抄了起来,两人一块站直,却见俞非儿、石扬眉、淳于雁台三人一起出掌,掌风大作,把步步生莲扫的四处乱飞,叶南江的暗器,却有许多可以回旋,有一枚突然绕了回来,淳于雁台骤不及防,被钉在后肩上,疼得一哆嗦,他又惊又怒,恨极了叶南江,反手一枪向他狂扫过来,叶南江一口气还没顺过来,赵樱抢过去长枪劲挺,清灵迅捷,瞬间刺出十七八枪,虚虚实实,变幻莫测,挡住了淳于雁台的来势。

  予宋官兵见赵樱也冲到敌船上去了,均是措手不及,萧冬白见石扬眉等都在一条船上,怕他们夹攻赵樱,举着大刀,从小船上一路展开轻功,蜻蜓点水般狂奔而至,远远地冲着石扬眉叫道:"老相好,下来,咱们再战八百回合!"

  石扬眉一见是他过来,登时热血澎湃,眉飞色舞,飞身从大船上跳下,笑道:"难得你如此思念我!萧冬白,你可真有意思,明明打不过我,还要来投怀送抱纠缠不休,本将军还就喜欢你这不知死活的调调!"一边胡说八道,一边举着枪迎了上去,与他在江面小船上战在一处。

  赵樱与淳于雁台的功夫本是旗鼓相当,几招一过,淳于雁台后肩受了伤,渐渐落了下风,叶南江一口气顺过来,抢起一把刀就要上去夹攻。俞非儿本来自持身份,站在一边观看,突然看到叶南江的妄动,喝道:"真反了你了!"几步跨了过来,他每只脚落地,船皮都跟着震动一下,接着狼牙棒横扫而至!

  这一扫,狂风大作,似乎瞬间昏天黑地,赵樱吃过他的亏,却早有防备,虚晃两枪,突然扔下淳于雁台纵身扑上,拉起叶南江借着他的棒风远远向江面上跌了出去,口中喝道:"结绿!"
  云结绿挥手,甩出一条长长的绳索,赵樱在空中准确无比地用长枪绞住,借势跃上了予宋的战船,这几下翩若惊鸿,兔起鹘落,利索非凡,连正和萧冬白打得意兴豪发的石扬眉也忍不住问道:"那是谁?"

  萧冬白道:"那就是赵樱!"

  石扬眉刺出一枪,道:"你们予宋能有这样的皇子,也算老天开眼!"

  萧冬白回以一刀:"你这话像个奸细!"

  石扬眉道:"你若从了我,我不当奸细,直接投奔你予宋!"

  萧冬白道:"呸!我操!"

  江面上混战的形式已有了变化,予宋战船似乎不敌,慢慢往栖霞山方向退了过去,赵樱与叶南江甫一落地,他们的战船跟着退走,叶南江忽然想起自己要诱敌深入的艰巨任务,刚才一冲动下忘到了九霄云外,当下回身喝道:"淳于雁台,你不敢和我单打独斗,三个人一起上,当真不知羞耻!就凭你这般作为,给叶梒提鞋也不配!你有种过来再和我大战一场!"

  淳于雁台素来自视甚高,却也素来看叶梒极不顺眼,这后一条与赵樱英雄所见略同,但此时,赵樱也只得跟着叶南江随声附和:"据本王所知,你的确不如叶梒!"

  淳于雁台怒气勃发,暗道:"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处处让你,你却这般对待我!"肩上的痛让他刻骨铭心,两条船离得颇近,他本就打算无论如何要把叶南江生擒回去,待看着他与那赵樱站在一处,两个美人竟然珠联璧合,光彩照人。心下大怒,头脑忽然一发热,飞身就抢上了予宋的战船。俞非儿怒道:"雁台,不可!"
跟着就跃了上来。

  赵樱做个手势,战船飞速后退,左思明的船比金律的船轻,行动要快一些,一下就拉开了距离。这一下金律大批的战船一看主帅上了敌船,纷纷跟了过来。

  予宋船上人多,叶南江直接杀向淳于雁台,赵樱、结绿、冉小山、云侍卫一起攻向俞非儿,霎时间混战在一处。

  叶南江和淳于雁台打在一处,虽然你死我活,招式上却有来有往,那群人碰上了俞非儿,却是倒了大霉,赵樱冉小山也还罢了,云侍卫和结绿忽然遭逢俞非儿,被他的狼牙棒扫得犹如秋风中不能自己的落叶,踉踉跄跄溃不成军。云结绿极是聪明机智,几声呼喝,把云侍卫九人一组结成了阵法,呈合围之势轮番向俞非儿包抄,她和冉小山随着赵樱合力夹击俞非儿,果然渐渐稳住了局势。

  予宋的战船在左思明的指挥下,似乎慌乱不堪地退到了栖霞山下机关处,那机关设置的离岸边颇近,却给金律登陆形成了便利的条件。萧华蓥带着一队兵士守在岸上,随时准备开动机关。却见江面的小船上萧冬白被石扬眉打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耶律秀川和水仙两侧夹击,渐渐逼近岸边,萧华蓥是个慎重无比的人,顾不得去支援萧冬白,只下令兵士张弓搭箭,阻止敌军上岸,金律的几只战船却也渐渐逼近过来,一轮羽箭射出,把岸上的予宋兵士射得七零八落,尸横一地。萧华蓥一声断喝,后面的予宋兵士补充上来,竟是死不让步。

  叶南江在船上犹自和淳于雁台浴血奋战,他内力招数都不如淳于雁台,仅有不多的暗器也都用完了,但淳于雁台中了他一枚步步生莲,伤口剧痛,状况也不比他好,两人翻翻滚滚地格斗,叶南江数次想提醒云侍卫们扯出天罗地网来,竟是被淳于雁台逼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见。

  云结绿带着云侍卫几番欲甩出天罗地网,见赵樱和冉小山在俞非儿手底下连连遇险,赵樱也还罢了,冉小山差点被俞非儿一棒甩到水里去,扒着船舷边又折了回来,激战中听他喝道:"别管我,你们整你们的!"

  云结绿还是左右为难,叶南江和淳于雁台打在一处难舍难分,这一网下去,势必要把两人都网进去,后果就不堪设想,混战中叶南江忽然错过她的身边,低声喝道:"动手!别顾忌我!"云结绿一咬牙,手中绿萝刀一挥,云侍卫立时会意,三十六人一起动手,甩出了一张大网,如丝如缕,如梦如幻,如江南一场烟雨濛濛,铺天盖地向着淳于雁台和叶南江兜了过来。

  淳于雁台不知就里,反身躲避,那网实在太大,云侍卫经过几天的特殊训练,操作极为熟练,瞬间九个人饶道他身后,眼见网兜头罩下来,淳于雁台金枪上挑,天罗地网粘住了他的金枪,竟是软软地毫无着力之处,接着缠住了他的枪,扯都扯不回来,原来这天罗地网的厉害之处,就是有极强的粘性,粘着什么,轻易甩不开。

  他大惊,眼见叶南江一刀横扫自己胸前,只得撒手扔了兵刃,一掌劈他肩头,逼他自救,同时纵身而起,沿着网和地面之间的空隙扑向船舷一侧,想穿隙而过,叶南江却忽然也扔了刀,如鬼魅般窜了上去,身法比他要快得多,直接就抱住了他的身子,淳于雁台反手一掌劈出,待发现是他,收手也已不及,一掌劈在他后心,叶南江却死都不肯放开他,两人一起重重地摔落在船板上,云侍卫的网跟着移近,眼看就要罩住两人,俞非儿见淳于雁台遇险,甩下赵樱冲了过来,横挥狼牙棒,竟在刹那间把淳于雁台和叶南江一起扫出了船外,赵樱借机一枪扎在他后肩头,俞非儿浑厚的内力反击出来,震得他踉跄后退,一张网落下,把俞非儿罩在了里面。

  云侍卫立时收网,俞非儿大喝一声,出掌,掌风刚猛强劲,网是粘住了甩不开,却把扯网的云侍卫带的跌跌撞撞站不住,十几个人一起摔落在船板上,赵樱喝道:"结绿,收网!"同冉小山一起抢上,同时收网,那网越收越小,越粘越紧,俞非儿终于动弹不得。

  淳于雁台和叶南江被俞非儿一棒扫出,用的是巧劲儿,两人飞落
的方向,正是石扬眉和萧冬白格斗的地方,半空中淳于雁台想甩开他的禁锢,用力一推,叶南江飞了出去,全身剧痛,几欲昏迷,却仍不罢休,伸手拔下了头上那枚步步生莲,向着淳于雁台甩了过去,淳于雁台没料到他此时仍能出手,在空中避无可避,被打中后心,身子直坠下来,被下面抢上来的石扬眉一把抱住。

  萧冬白和石扬眉同时跃起,接住了叶南江,顺手放到身后小船上,却见石扬眉放下淳于雁台,竟是挺枪又攻了上来,他怒骂道:"疯子,疯子!"

  战神将军打发了性,管他谁受伤谁骂什么,只管先打个痛快。萧冬白无奈,只得迎了上去,复又与他战在一处。

  叶南江在小船上一晃荡,清醒过来,游目四顾,见金律战船几乎已都进了自己所设机关处,却无人开启机关,他心道:"萧华蓥去哪里了?"往岸上看,却见岸上萧华蓥一个人对付水仙和耶律秀川两人,艰险无比,竟是腾不出手,原来金律的兵士已攻上了南岸,正和予宋兵士乱哄哄打在一处,予宋人在岸上分明不是金律兵士的对手,被杀得溃不成军。

  他吸一口气,忽然飞身而起,抢向岸边,重伤之下,身法却远不如平日利落,在空中左肩左肋竟又吃了两只乱箭,叶南江疼的几欲死去,却硬撑着飞上了岸,在一片刀光剑影的混战中身上不留神又吃了一刀,鲜血四溅,他却顾不得,闪身抢到了江边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后。


第三十四章 决战健康之--铁索横江


  铁索横江的开关就设在这里,叶南江冲到这里,眼前一黑,几欲昏去,站也站不住,直接扑到转轮开关上 ,搬动了开关。

  江上呀呀数声响动,突然哗啦啦升起了巨大的铁链,层层叠叠,来回交错,把金律的战船圈在了里面,片刻间动弹不得。

  左思明一见机关开动,带领战船从两边包抄上来,羽箭如飞, 金律战船上的兵士眼看船只进退不得,霎时一片大乱,惊叫呼喝之声,传遍了江上。

  赵樱处理好了俞非儿,着人看着,见机关突然启动,负责启动机关的萧华蓥却在和人苦战,他料到是叶南江启动了机关,展开轻功奔了过去,果然在大石后的机关处找到满身是血的叶南江,叶南江伏在转轮上一动不动,一只手无力地垂下,鲜血顺着指尖犹在滴滴答答地流。

  他忽然踉跄退后一步,眼前一阵眩晕,当是他死了,试探地唤:"小江……"却听不到他的回答。赵樱顿住,不敢上去看,结绿从他身后跟过来,他道:"结绿,你去看看 。"

  结绿跑过去,把叶南江翻过来一探鼻息,喜道:"王爷,他还活着!"
赵樱忽然飞身抢上,把他抱入怀中,去把他的脉息,已是隐隐约约,几不可感,他伸手拍拍额头,镇定一下心神,道:"结绿,给他止血!"翻过手掌抵到他后心,把一股内力缓缓输送进去。

  叶南江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却是全身剧痛,痛的他生不如死,想来下到十八层地狱里,受尽酷刑,也不过如此。他慢慢睁开眼,感到自己枕在一人的腿上,是赵樱坐在江边观战,把他放在身边。

  叶南江微微动了一下,赵樱觉察到了,低头看他,精致俊美的脸上都是灰尘和汗水:"你醒了?"

  叶南江一阵一阵眩晕,片刻后道:"我全身疼得很。"

  赵樱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住了,道:"我让结绿去找军医,他很快会来救你。"

  叶南江道:"救不救都行。"慢慢转头,看着江上战成一片的兵士,来回乱撞的战船,停了片刻,只觉痛楚不堪,精神渐渐也委顿下来,喃喃念道:"赵樱,我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我若死了,你把我烧成灰,送到东女国叶梒那里去,我不想一个人孤魂野鬼……我想回到哥哥身边……"这是开战来他第二次说这话,第一次赵樱先是讽刺他,接着死不要脸地威胁他,这一次他却握住了叶南江因重伤而冰凉的手,郑重地、温柔地、坚决地道:"叶南江,你不能死!淳于雁台被石扬眉救走了,他还没死,你怎么能先死?"

  叶南江迷迷糊糊地道:"他没死?"神智渐渐清醒过来,总算想起来了,俞非儿把淳于雁台和他从天罗地网中扔了出去,自己落了网。

  他忍着剧痛道:"我看看。我用步步生莲打中他了。"挣扎着要坐起来,却是未能得逞。赵樱把他慢慢扶起,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抵住了他后心,内息源源不断地输入,道:"你的步步生莲也打中过我,我就没死。你看,他们的战船已经都被困住了,船上的羽箭也用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看我们怎么收拾他们了!待把这些战船抢过来,杀到北岸去,哼哼哼,这健康之站就可以结束了!"

  叶南江道:"你别得意忘形,他们北岸还驻扎了许多兵士。"

  赵樱轻笑:"我洛阳的老相好庄闲已和我联络上了,他带着北岸的义军会趁金律和我们大战时烧他们粮草,偷袭他们军营。况且,云青萍传回消息,银夏国已经对金律出兵了,走的是河套平原,他们……非退兵不可!"

  叶南江喃喃地道:"老相好?你有几个?"

  赵樱道:"一大群,你好好活着,一个一个我都带你见见,你若喜欢谁,我就忍痛割爱让给你,冉小山你要不要?"

  叶南江疲惫不堪地笑笑,微声道:"不要。"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战况,喘息道:"既然他没死,我也不能死,我不能饶他,回头这些船我要再加些装备。我前些日子想出个法子,把火炮装上去,拍杆也可以装上去,我要和他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赵樱无奈道:"好了,好了,你歇歇吧,等好了再说!没想到你对他情深如许,竟是一定要同生共死,也太抬举了他!"

  江上形势一片大乱,却也一片大好,云侍卫身手不凡,已纷纷冲上了金律的战船,长刀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船上血肉横飞,鬼哭一片,丢盔弃甲,石扬眉一看不好,总算冷静下来,俞非儿被擒,淳于雁台重伤,三军统帅以他为尊,他却在这里为老不尊,当下长枪一收,道:"不打了!"抱起淳于雁台展开轻功反身就走,待退出机关外,眼看今日吃不了好了,道:"鸣锣收兵!"

  金律在石扬眉的带领下收兵,领着一群残兵败将驾了小船仓皇离去,这次,予宋却是毫不客气地乘胜追了上去,石扬眉未走到北岸,已收到北岸军营被偷袭,粮草被烧的消息,他大怒道:"他奶奶的,是谁?"待听那兵士回报是予宋北岸的各路义军组织了起来,石扬眉冷笑道:'乌合之众!"

  这群乌合之众却非他所思,组织者是洛阳太守庄大越的公子庄闲。洛阳城破后,庄闲一直在几路义军中厮混,想借机和金律开战,一报杀父之仇,一个月前闻听赵樱到了健康,终于和他联络上了,约好共同破军。

  予宋的战船逼到了北岸,石扬眉极是强悍,竟一边分兵去对付庄闲,一边对付予宋的战船,连着打了三天三夜,死死把住了岸边,左思明也拿他无可奈何,江上岸上,尸横遍野,江水浑浊血红一片。到第三天,石扬眉已是有些支撑不住,却收到了上京急报,银夏李翾宇带十五万大军,对金律的西北方的粮草基地发兵,打算占个大大的便宜,西北边关告急,十万火急。

  金律无奈撤军。

  这边石扬眉撤军,镇江那边韩蓝华景和吴成画已经僵持了一个多月,吴成画收到急报后,也跟着撤了军。

  赵樱占惯了便宜,这便宜自然也不能不占,跟着就追了上去,但他手下大部分是水军,却也不敢追得太紧,一路上各地的义军和以前散落在各地
的予宋军队听说予宋大军开过来了,纷纷跟了过来,萧冬白就一路出面收编。待金律兵马退过了黄河,赵樱接到了临安来的圣旨,嘉奖他战功卓著,同时召他返回临安。

  赵樱冷笑,把圣旨扔到了一边,带兵围了汴梁城,汴梁城里金律兵士所剩不多,没几日城破,他正大光明地驻扎进去,当日攻下这汴梁的是金律王弟淳于铨,是个好烧杀掳夺的主,把汴梁中的皇宫,太庙等糟蹋得不成样子,赵樱着人好好收拾了一番,祭拜了祖先。而后,给临安的皇兄上了一道长长的奏折。大意如下:
  第一,为了皇兄的江山稳固,他不想退回江南,想把黄河天险做为第一道屏障,对付金律的下一次进攻中原。
  第二,他抓住 了俞非儿,百善孝为先,想拿俞非儿把父皇先换回来,至于皇兄随后再说,就看淳于铖换不换了,他要在此等消息。
  第三,经过健康一场鏖战和千里追击,予宋的兵马也已疲惫不堪,需要就地休养生息,再做别论。
  综上所述,赵樱绝不退到江南,他自己更不会去临安。

  他着人把奏折送到临安,就不再搭理赵杞了。赵杞对祥王赵瑾道:"樱儿翅膀硬了。"

  赵瑾道:"他竟然要换父皇回来,也就他想的出来!分明是想要咱们难堪!"

  赵杞道:"等等看,他若真要换回父皇,就出动你的杀手,釜底抽薪。如今,且让他先在前线守着。"

  赵樱给淳于铖送了信去,自己静等消息,信上说,究竟换是不换,可以让金律皇帝考虑一个月。本着予宋是礼仪之邦,素有优待俘虏的传统,俞将军会照顾得很好,请皇帝陛下放心。

  淳于铖接了信,只说了四个字:"彼狡童兮!"数日后,他在御书房和聂凤祥道:"虽然将军换皇帝,听起来朕似乎亏了,但朕要那个老皇帝有什么用?难道天天听他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不成?当然得换俞将军回来,不过,这其中恐怕另有阴谋。"

  聂凤祥笑道:"陛下说的不错,这是那个睿亲王的一场阴谋,江南那两个傻小子,可远远不是他的对手。陛下等着看好戏吧。"

  汴梁当城破时未及逃难的百姓遭受了金律大半年之多的蹂躏,见睿王带兵重又回了京城,竟是奔走相告,夹道欢迎。

  云青萍从银夏赶回,带来了李翾宇的回信,还骑回来一匹大苑良马,纯白色,精神漂亮,跑起来如腾云驾雾,是李翾宇送给赵樱的礼物,还捎话说这马神气活现的样子看起来和睿王爷很像,因此送给睿王殿下。赵樱听了大笑,为那马命名飞廉。

  适逢中秋,予宋国风俗,每个节日都要热热闹闹地由皇家出面带着庆贺一番,赵樱的父皇顺承帝赵偕,更是格外地好热闹,恨不得天天过节,把及时行乐发挥到了极致。
在当年的汴京,八月十五夜,满城人家,不论贫富老幼,着新衣华服,焚香拜月说出心愿,祈求月神之佑护。亲朋之间互以月饼相赠,取团圆之义。皇家组织舞草龙,砌宝塔
、放天灯、走月亮,极为奢华繁盛。

  赵樱和结绿青萍难得出来闲逛,汴梁的百姓经过战火的洗涤,越发地盼着平安团圆,处处都在出售兔儿爷、天灯等玩物,赵樱便各买了两个送给结绿和青萍,又买了各色吃食结绿拿着。结绿笑道:"爷,您不要吗?"

  赵樱笑道:"爷我多大的人了,还要这个!"想起一事,又买了一个,回到府邸,到了叶南江所居之处。

  叶南江伤好了大半,健康之战中没把淳于雁台杀了,精神头却一直不好,赵樱来看他,他懒懒地靠在一张软椅中,端了杯白水正慢慢喝。赵樱扯了椅子凑到他身边坐下,道:"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叶南江道:"好多了。"

  自叶南江受伤以来,赵樱吩咐云八云九一直跟着他,这时云八着下人送了茶水进来,赵樱打发他们出去,把中秋礼物递给他,笑道:"适才上街去了,好热闹。我给青萍和结绿买过东西了,这是给你的,
待会儿天晚了跟着我去赏月,看完我请你们大家吃饭!"

  叶南江随手接过,道:"问你一件事,你打算几时发兵临安?"

  赵樱沉吟片刻道:"时机未到,且等等再说。"

  叶南江道:"我们答应了左将军,要救他的独生爱子出临安,如果你要发兵,我必须在消息传到临安前去救那孩子出来,否则皇帝有了防备,就不好办了。"

  赵樱笑道:"我也想着这件事,咱俩想到一处去了,果然是心有灵犀。只是我还未公开和他撕破脸,现下就去
提人,倒容易打草惊蛇,实则我的一部分兵马已经潜伏到临安左近了,他们却发现不了,待回头再说吧。"

  叶南江无奈地看看他,听他又道:"你伤还未全好,晚上跟着我,可不能自己乱跑。"

  叶南江道:"我却不想去,你们去吧,没什么意思。"

  赵樱看看他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模样,叹道: "只要牵涉到我,恐怕都没什么意思吧?"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据探子报来,金律的大军又卷土重来了!"

  叶南江猛地从椅上惊跳起来:"什么?咱们快出去看看!"

  赵樱呵呵轻笑:"骗你的,瞧你精神的,刚才还装腔作势,待会儿跟我吃饭去!"叶南江坐回去,叹道:"你老骗我干什么?"忽然想起一事,笑吟吟地问:"听说你要用俞将军换回你的父皇?"

  赵樱似笑非笑:"是啊,你觉得如何?淳于铖会答应吗?"

  叶南江道:"据我所想,他一定会答应。俞非儿在金律国将军中,武功最高,余者均不及。又素来对皇帝忠诚无比,可比那个疯疯癫癫的石扬眉强许多倍。予宋如今不缺皇帝,你父皇在他手中,就没什么用。但毕竟是将军换皇帝,也许他会犹豫犹豫,做做样子。"他沉吟了一下,道:"我奇怪的是你,你换你父皇回来有什么用?接着让他做皇帝吗?"

第三十五章 永恩亲王

  赵樱指着他道 :"大逆不道!敢说我父皇没用。用处当然大的很!
回头你就知道了。"叶南江两只漆黑清澈的眼珠看着他,忽然眼睛一弯,笑了起来,道:"我猜到了,你父皇一回来,赵杞的皇帝就做不成了,你是嫡出皇子,再传位,就一定是你了,对不对?我得逮个机会,把石扬眉也抓了,把你的皇兄也换回来,届时你怎么办?"

  赵樱看着他水波潋滟的笑容,跟着荡漾起来,忽然伸手,握住了他一只手,半真半假笑道:"你若逼得我无容身之地,我就带了你远走天涯,咱俩在天涯的月光下种菜种花。只要你陪着我,这天下,我不争也罢!"

  叶南江连忙抽手,重伤未愈,却死活抽不出,赵樱已拿着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喃喃道:"小江,你欠我的债,该还了吧。"

  叶南江这一惊非同小可,道:"我欠你什么债了?"忽然使大力要甩开他,赵樱倒怕伤了他,连忙放手,结果他用力过猛,竟连人带椅子向后摔了过去。

  赵樱抢上去把他的椅子兜住,迅捷无比,叶南江在椅背上硌着了肩上的箭伤,瞬间脸色苍白,冷汗直冒,赵樱道:"你看看你,想赖账,也犯不着这么大的动静,伤了自己怎么办?让我看看伤口。"叶南江拨开他伸过来的手,道:"伤口已长好了,只是碰不得,还不都怪你,总是吓我!"

  赵樱但笑不语,见天色已暗,道:"走吧,出去赏月。"

  话说当年的中秋夜,是予宋皇朝最隆重的节日之一,好玩乐的顺承帝赵偕总是带着皇子大臣亲自登上皇城南面的玉露台,庭开玳瑁,褥设芙蓉,
对月赋诗,品赏高下。那时的赵樱,跟在父皇身边,一年年的看下来,也不觉的如何稀奇。如今国运艰难,曾经的京城在战火洗涤下残破败损,他有心让百姓欢乐一番,赶走战争的阴影。但纵然明月依旧,盛况却已不复从前,赵樱站在玉露台上,物是人非,却是倍觉心酸,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叶南江道:"你要出来找乐子,却叹什么气?"

  赵樱道:"当年我的父皇每至中秋,都要带着我们在此饮酒赋诗。谁做的好了,就大大有赏。想起从前盛况,心中不免感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叶南江道:"那你得住过赏赐没有?我看你文采不错。"

  赵樱想了想道:"不不不,我从小喜武,文采上与太子哥和三皇兄相差甚远,只有十三岁那年,三皇兄奉命出使渤海国,太子哥发烧了,我才勉强拿了个头名,怕还是父皇偏袒我给的。我记得当时填了一首《忆江南》:'须沉醉,沉醉意喧喧。花开风动水如银,花落风回水如天。何似在人间?'然后一帮子大臣跟着我的舅舅吴太傅连声夸好,说什么雅致淡然,动静皆宜,夸得我云天雾地,父皇一高兴,就给了大赏。我的母后是我父皇原配,只有太子和我这两个孩子,我五岁那年她就殁了,我太子哥怕我让人给害了,把我带到他的东宫养大。我舅舅对我们两个,更是贴心扒肝地好,如今他们在金律,也不知如何了。"言罢又是一声长叹。

  叶南江微笑:"你太子哥对你好,也没见你打算把他接回来。"

  赵樱笑道:"你堵我的话一句是一句,碰着别人没见你这么厉害过。"沉吟片刻,道:"
实则我父皇的文采是极高的,予宋朝中没几个人能及的上,还画得一手工笔花翎,冠绝天下,可偏偏他是皇帝。我太子哥文采也不错,堪比当年魏文帝,可他喜文厌武,又天生胆小懦弱,偏偏他又是太子。放眼天下各国君王,淳于铖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李翾宇英勇善战,不甘人下,就是那其瑞、玉理各国国主,也决非等闲之辈。我们予宋,不能再有这样沉迷于声色的君王了。"

  叶南江道:"还说我,你也大逆不道。"

  赵樱微笑:"这话可只对你说了,可见我如何信任你。我予宋遭如此劫难,只此一次,决不能再有第二次!从前予宋皇朝一贯重文轻武,实在是大大的错误。一个国家,没有强盛的军队来镇守边关,什么都是妄谈!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风帘翠幕,烟雨人家,怎抵得住人家金戈铁马,长驱直入?因此,我要扩军!"

  叶南江道:"扩军需要银子。"

  赵樱道:"一边赚银子,一边扩军,两个都不能耽误。"

  叶南江看着明月万里清辉,却微笑起来,片刻后道:"那得你是皇帝。"

  赵樱转头看他,月光如银,映着他的容颜,绝艳牵心。他停了片刻,道:"小江,有一件大事,我今天早上知晓了,还没有告诉你。叶梒已打下了其瑞国都,改国名为东瑞,正式登基为帝了,帝号思成。"

  叶南江忽然转身看着他,仿佛不可置信,片刻后微笑起来:"真的?"

  赵樱道:"是真的,他即位后下的第一道圣旨,你猜猜是什么?"

  叶南江微笑,却是由衷的喜悦:"我猜不出,是否和你划地分赃?"

  赵樱道:"其瑞各地还都未完全收复,分赃为时过早。我料你也猜不出,就做个好人告诉你,他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你叶南江为东瑞永恩亲王。小江,你高升了,今晚的饭钱你拿出来吧!"

  叶南江怔住,片刻后笑道:"好!"

  赵樱凝目看着他,缓缓道:"小江,你终于把叶梒推上了皇帝的宝座,你完成了使命,他接下来必定要进军玉理国,迎回他父母的尸骨。你暂时还回不去,你我都是予宋人,我不能看着我予宋的百姓在战火和贫困中辗转流离,呻吟哀呼。接下来,你是否可以帮帮我?"

  叶南江沉吟不语,想起慕容风曾交代的话,无论如何不能让赵樱上位,否则将来叶梒就没了机会。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赵樱的确是叶梒最大的敌手,他从孤身一人闯到汴梁城外救父算起,大半年功夫,从一无所有的劣势扭转到如今的手握重兵,民心归顺,决非常人可做到,就是叶梒,也做不到。但两人一路走来,生死与共,风雨同舟,竟有了几分相濡以沫的味道,他这般殷殷垂询,这拒绝的话,叶南江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得抬起头来,对着他无奈地一笑。

  赵樱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小江这般偏心!这样,你只答应给我做事,而且是你能做到的,不关涉牵连叶梒一丝一毫,如何?"他知道叶梒是叶南江的底线,任谁都触动不得,便预先说明。

  叶南江思忖片刻,道:"好,我答应你。"心道若届时事情不妥,我不给你好好办就是。赵樱却已摸准了他的性子,叶南江无论做任何事,只要答应下,义无反顾,坚韧不拔,一往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就是有心不好好干,也未必能控制住自己。

  听他允下,赵樱极是高兴,道:"走,小山他们都在玉盛楼等着咱们,吃饭去!"

  庄闲、冉小山、萧冬白、萧华蓥、青萍结绿等都在玉盛楼的三楼雅座里相候,为了热闹,还召了几个歌姬作陪。等两人一到,立时开席,酒过三巡,结绿站在赵樱身边,依惯例给他布菜,赵樱道:"你不用管我,把小江看好,他吃饭不讲究,胡乱吃。"结绿看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问道:"爷今天怎么这么高兴?那月亮就有这么好看?"

  赵樱看到对面的庄闲挑起桃花眼看着他,便笑道:"我的小闲闲回来了,我自然高兴。"

  庄闲慢慢地道:"王爷因我回来高兴,王爷也没带我去看看月亮。王爷言不由衷,需得自罚一杯。这位叶公子跟着王爷来晚了,也得陪一杯。"

  赵樱道:"小闲闲要罚酒,我自然得喝了,小江不会喝酒,我也替他喝了,闲闲,你得亲手把酒给我端过来!还得喂我喝!"

  庄闲微笑,果然亲手端了酒过来,直接送到他唇边,赵樱就他手喝了,庄闲却又道:"叶公子不会喝酒,谁能作证?我不能单凭王爷一面之辞,就放过了这位公子。"

  萧冬白接口道:"这个我作证,那一次健康军营,我一杯酒就把他灌到桌子底下了,被睿王爷指着鼻子骂,从此长了记性。"

  庄闲道:"哦?哼哼哼哼,有这等奇事?我却不信。"

  叶南江本来在埋头吃饭,听他纠缠不休,只得暂停,抬头道:"对不起,庄公子,我的确不会喝酒。时日长了,庄公子自然知晓。"

  庄闲似笑非笑地飘他一眼,道:"不会喝酒也还罢了,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奇的是,我们睿王爷在洛阳时,何等风流雅致的一个人,如今也会骂人了?"

  赵樱推他一下,道:"你坐回去。"

  庄闲坚持不回去,接着微笑:"烈酒喝不得,米酒可以不?他们这儿有苏州姜文堂的米酒,据说很不错,叶公子尝尝可好?"不待叶南江回答,已吩咐人举了一坛上来,给叶南江斟了一大杯,直接端到他脸前去。

  赵樱侧头看着庄闲,意味不明。叶南江终于明白过来, 当下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抱拳一礼,道:"既如此,叶南江恭敬不如从命。"接过杯来,举杯一饮而尽。

  庄闲再接再厉,又给他斟了一杯,道:"这第二杯,我敬公子,叶公子跟着睿王爷,在健康一战中大展神威,天下传颂,庄闲只恨来晚一步,未得瞻仰叶公子风采,这杯酒,叶公子一定要饮尽了。"

  叶南江不再推辞,又是一饮而尽,道:"庄公子谬赞了,我只不过是睿王爷扣留在予宋的人质而已,至于健康之大捷,那是予宋千千万万兵士的鲜血换来的,非个人之力所能为。"

  庄闲笑的温文尔雅:"哦?叶公子如此自谦,庄某更为公子的风采折服,这第三杯酒,你我干了。"二人碰杯,接着又是一饮而尽。

  庄闲举起酒坛,还要给他倒酒,赵樱看了结绿一眼,结绿横过来,挤在两人中间,伸手把酒坛挡住了,道:"庄闲,不知怎么搞的,我这绿萝刀在刀鞘里嚯嚯地跳,看来是它也想喝些这姜文堂的米酒,剩下的,就给我的刀喝了吧。"

  庄闲笑道:"没听说过刀还会喝酒。"

  结绿道:"刀不会喝么?主人却会喝,那我替它喝了吧,也尝尝这究竟是酒还是醋!"抢过坛子来,举坛竟也是一饮而尽,虽是米酒性不烈,却把众人看呆了,结绿饮尽,把坛子一放,哐地一声巨响,道:"很好,味道着实不错!"

  萧冬白啧啧啧连声,摇了摇头,冉小山也啧啧啧连声,跟着摇了摇头,几个歌姬都挤在他身边,结绿把庄闲推到他位置上坐下,顺手抓了一个过来,塞到他怀中,庄闲只得抱住,嘴角抽搐了几下,笑吟吟地看看结绿,道:"丫头,你可真豪爽。"

  结绿道:"不,我自以为非常温柔,特别是对你。"

  叶南江饮了那几杯米酒,竟也是一阵阵眩晕,只得拿手扶住了脑袋,赵樱和他挨着坐,低声道:"怎么样?"

  叶南江道:"我先回去。"赵樱道:"走,我跟你一起回去。"站起身扶了他,道:"小江伤还未好,我带他早些回去,结绿和青萍招呼大家,要玩就玩个痛快,姑娘们不够再叫几个,一人按两个来!谁若有那本事,就叫三五个来,结绿结账。"

  结绿道:"好,爷放心去吧,来,将军们,公子爷们,今天咱们来拼酒,不醉不归!"叶南江想起自己的承诺,道:"我结账。"伸手掏了一张银票出来,非要递到结绿手中,结绿见他站都站不稳,却还坚持不走,只得接了过来。

  赵樱带了叶南江出来,云九驾了马车在外面相候,叶南江挂在赵樱身上,已是无法走路,神智倒还清醒,待上了马车,他问道:"那庄闲,和你……怎么了?"

  赵樱道:"没什么,他天性刁钻,好惹是生非。好起来也很诙谐风趣,今天有些不大正常。他的父亲死在俞非儿手中,他一直想杀了俞非儿报仇,我不答应,想来他有些意见。"

  叶南江道:"不对,你骗我,你当我傻。"


第三十六章 情深清浅


  赵樱笑道:"因你平日里太会装傻,我就当你真傻。"扶他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手背碰触到了他的脸,却是滚烫。赵樱道:"小江,你怎么是这样体质,一点酒都沾不得。以后大家一起吃饭,这是免不了的,他们岂能放过你?你可怎么办?"
  叶南江道:"我如今好多了,十一岁那年,偷喝了第一口酒,结果睡了三天,把爹爹和哥哥吓坏了。现下醉了,只睡多半天。你看我今天喝了米酒,到现在都没睡着。"
  赵樱道:"我看你快了。"叶南江的碎发垂在他颈窝里,痒索索的,他用脸蹭蹭他的头发,接着俯身,贴贴他滚烫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温柔地道:"小江,你困不困?今晚,我想和你在一起。"

  叶南江迷迷糊糊道:"我在这里啊。"
  赵樱道:"你错了,乖,我是另一个意思。"
  他把叶南江搬回居处的床上,又问了一遍,叶南江依旧迷糊着,嗯了一声,赵樱道:"你答应了,那我就不走了。"
  叶南江很乖很温顺, 赵樱伸手摩挲他的脸,却发现他额上冷汗遍布。
他温柔耐心地拂过他的光洁的额头,倍感销魂,呢喃道:"小江,你真是……人间极品,我何其幸运,有你一路相伴。"

  到了四更天,叶南江渐渐清醒过来,呻吟道:"怎么这么难受,是不是旧伤复发了?"赵樱微笑:"不是旧伤,是新伤,有那么难受吗?"
  叶南江道:"新伤?"他初醒,总要懵懂片刻,待完全清醒,终于明白过来,瞬间呆住了。赵樱也不敢说话,只握着他的手腕,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叶南江愣了片刻,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总不能如女子般大哭一场,再寻死觅活,岂不更加丢尽了脸面。当下淡淡道:"昨晚我醉了,你就借机占我便宜?"
  赵樱道:"你答应了我,我才留下。"他停了片刻,道:"小江,怎么叫我占你便宜,我几时舍得占你的便宜?分明是……两情相悦!"

  叶南江冷笑了一声:"那么是你吃亏了?是的,你这个人,不占便宜就算吃亏了,占了便宜还得接着卖乖,总之你没有知足的时候!"想起去岁烟水故居中,叶梒中了迷药,出来给了自己一耳光,他此时也恨不得给赵樱一耳光,只是这一耳光下去,
未免落了恶俗。沉吟片刻后,冷淡郑重地道:"
此事到此为止,你不能说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若杀不了你,就杀了我自己。你走吧。"赵樱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一个人,此时却无言以对,
只得慢慢坐了起来穿衣服,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走到院中,心中一片冰凉冰凉,仰首看着深黑色的天穹,暗道:"叶南江啊叶南江,你怎么如此决绝?我碰上个你,真是我命中的劫数!"

  萧冬白伙同叶南江云青萍,将沿路招收来的予宋败军和各路义军就地操练,叶南江和云青萍没有官职,就暂且做为萧家军的副将身份,协助萧冬白。这三人训练兵士都是高手,萧冬白曾带出了名动天下的萧家军。云青萍自少年时就带着四十八个云侍卫摸滚打爬。叶南江
更是自小随着父兄耳濡目染,深谙此道。
  三个人把十几万的兵士重新分编列队,各司其职,萧冬白负责传授砍杀、阵型,云青萍负责教授枪法,叶南江负责教授骑射。那些乌合之众见到萧冬白和云青萍也就罢了,待见到叶南江这样一个美貌无比的少年将军,又闻听他就是在健康一战中连珠七箭射翻金律国七员大将的英雄时,不免眼珠子咕噜噜掉了一地,被萧冬白一顿虎吼,才回过神来。

  于此同时,金律国那边淳于铖派了使者来,愿以予宋顺承帝赵偕换回金律上将军俞非儿,一个月后,在大名府走马换人。
  赵樱极痛快地答应了,上了一道奏折到临安,让赵杞做好迎接父皇回朝的准备。
  赵杞大怒,在朝堂上几乎要失控,被赵槿劝得退了朝,赵杞怒道:"这小九活腻了!召集兵马打他去!"赵槿道:"小九就是在和咱们捣乱,此时若有妄动,便摆明了是不想父皇回来,必召的天下人唾骂,皇兄,咱不如派人把……做了吧,然后圣旨召樱儿回来,他若再不回临安,就是抗旨,便可定他的罪名!"
  赵杞沉吟片刻道:"也只得如此了。上一次咱们从东京出来,可是有一些不利流言传出,这次一定要做的隐秘。"
  赵槿道:"我让王孙拿出顶尖的高手去,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赵樱亲自带人看押着俞非儿,还未走到大名府地界,消息传来,顺承帝赵偕在从上京到大名府的路上,遇刺身亡,同时遇刺的还有滞留上京的惠昌帝赵楷。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
  赵樱行军途中听到消息,仓皇下马,向着东北方长跪不起,泪雨滂沱,接着传令下去,三军缟素,告慰先帝英魂。一时间恸哭六军,哀声遍野。
  是晚就地驻军,赵樱亲笔给淳于铖写信,斥责他看护不力,致使予宋皇帝毙命,要金律皇帝无论如何找到刺客,给予宋国一个交代。接着提出了新的要求,既然二帝已殁,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不便把俞非儿就此杀掉,那就把当年汴梁城破时金律抓走的王公大臣换回来,也未尝不可。

  淳于铖接住信,呵呵笑:"这小子,怪不得连雁台都不是他对手,心眼儿真不少,刺客是他予宋派来的,朕到哪里去抓刺客给他?至于大臣,予宋在咱这儿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个人就想换这么多,他真能张开嘴!不过朕的俞将军,也决不能有半点闪失,回信给他,可以换二十个回去,再多不行了。"
  赵樱接住信,料来淳于铖不会再让步了,斟酌半晌,亲手列了一份大臣名单,其中,就有赵樱的母舅吴洗玉,吴洗玉的儿子吴晨(他的表哥),
还有曾经的江南第一才子翰林学士沈宽、工部侍郎谢君铭等数人。各位皇兄皇弟,公主后妃他统统不要, 只挑了一个嫡出的升平公主赵予楣。
  淳于铖接住名单,把赵予楣三个字划掉,添上了一位予宋臣子的名字,而且是个奸臣。聂凤祥道:"这是为何?"
  淳于铖道:"那个小公主姿容端正,相貌姣好,风范湛雅,进退有度,乃国母之相,我们满朝的女孩子数过来也及不上,我想留下她给雁台做王妃。咱们以后恐怕要和赵樱长期打交道了,留一个他看重的妹妹在这里,遇事也有个转圜的余地。"

  赵樱气得把信拍在桌子上, 思索片刻,道:"那就算了吧,奸臣也有奸臣的用处,只要不是奸细就成。"
  云结绿奇道:"奸臣还能有什么用?"
  赵樱道:"当然有用!皇帝也是人,偶尔想干些昏君才能干的事,没几个奸臣在一边摇旗呐喊擂鼓助威怎么行?"
  云结绿道:"爷这道理,啧啧,也有几分道理。这么说,爷若能做了皇帝,我云结绿愿做奸臣!"

  接着天下流言四起,说道去刺杀予宋二帝的是九流众人,竟还是当今皇上派去的,虽做得隐秘,还是被路过的江湖人物发现了,因此消息就传了出来,风风雨雨,路人皆知。待传到临安,赵杞闻听了,忍不住埋怨了赵槿几句,赵槿道:"杀手回来禀报,四周并无闲人,定是小九找人出来胡说八道,皇兄,咱们上了他的当了!他声明要接回父皇,闹得天下皆知,怕就是在逼咱出手!"
  赵杞沉吟不语,赵槿接着冷笑:"他搭台唱戏的功夫是越来越长进了。不管怎样,这件事胜算都在他那里,就算父皇回来,又怎能饶了你和我?谁叫咱俩出身不如人家呢?咱不出手,说不定他自己就会出手,最后还是把帐算到咱头上。小九接下来,要冲咱开刀了,皇兄可要做好准备!"

  赵樱和淳于铖约好在立冬十天后换人,提前三天,他在营帐中找到了叶南江道:"小江,去临安吧,把左风岚带出来。你要几个人,我派给你。"
  叶南江道:"人多了反而不好,我只要四个轻功好的云侍卫即可,今晚就走。"
  赵樱给他挑了云十五、云十六、云四,云七,均是轻功好的。他挑人完毕,叶南江也已准备好,赵樱把临安皇宫的地图给他,还有左思明交付给左风岚的一块玉佩,道:"据悉左风岚被扣在皇宫西南角的小西湖一带,临安皇宫是当年的大行宫翻建而成,其中多山水园林,地形复杂,你千万要小心。见着左风岚,把这个给他看看,他就跟你回来了。"
  叶南江道:"你几时发兵?"
  赵樱道:"三天后,接住我舅舅。"
  叶南江自那夜两人便宜吃亏理论了一番以后,一直对他待理不理,赵樱把他送到营外,几番欲言又止,叶南江却看也不看他,带着四个云侍卫义无反顾地打马而去。
  此时,天降祥瑞,永康二年入冬来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雪不大不小,连着下了三天,赵樱在风雪中看到衣如飞鹑,须发皆白的舅舅,忽然间发自内心地热泪盈眶,迎上去一把抱住,唤道:"舅父!"竟是哽咽不能语。吴洗玉搂住他,老泪纵横,感慨万千,叫着他的小名:"樱儿,樱儿,舅舅终于又见到你了,舅舅只当再也回不到中原了,没想到还有今天!"赵樱见吴洗玉衣衫单薄,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了。
  他身后予宋前朝十九位大臣,一起给赵樱下跪,行了大礼,赵樱一一扶起,他长居洛阳,这些臣子有他认得的,也有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均为予宋有真才实学的清流名臣,其中夹了一个奸臣蔡荣,赵樱看看他,一视同仁给扶了起来。

  吴洗玉不待走回营地,便道:"樱儿,昨日我听闻,刺杀我予宋二帝的竟是赵杞那厮派的人,可有此事?"
  赵樱道:"甥儿已探听明白,确有此事,也怪我操之过急,一心要接父皇回来,害得皇兄多心了,都是樱儿之过。"
  吴洗玉道:"你有什么过错?这两个孽障出身下贱,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逃出汴京,逍遥至今,已是便宜他们了!如今竟干出弑父弑兄的事来,当真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去岁汴梁城外,先帝亲口许你为帝,舅父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樱儿,你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赵樱沉吟,片刻道:"好,即刻发兵临安!"

  这一场雪从江北下起,渐渐扫到江南,纷纷扬扬,叶南江进临安城的时候,还在下个不停,天地苍茫一片。西湖睡了,水底的鱼儿醒着,临安睡了,城中的人们醒着,雪舞如梦,雪落无声。
  夜半时分,他带着四个云侍卫,夜探予宋皇宫。


第三十七章 王孙公子

  予宋皇宫在临安城南端的凤凰山东麓,坐南朝北,居高临下,取不忘中原之意,从前为皇帝行宫,赵杞到了临安后,几个月内大肆扩建,已颇具规模。
  临安大内分为外朝、内廷、宫后苑等几个部分。外朝居于北部和东部,内廷偏南,
宫后苑在西南部,大体成前朝后寝格局。宫城四周有皇城包围,皇城的北门为丽正门,南门为和宁门,东部有东华门,西部有府后门。
  外朝建筑有大庆殿、垂拱殿、延和殿、端诚殿四组。大庆殿位于丽正门内,是大朝会场所,依次往南为垂拱殿、后殿、端诚殿,其中垂拱殿为常朝殿宇,后殿为皇帝遇冬至、正旦等节日的斋宿之处。
  内朝殿宇众多,皇帝寝殿有福宁殿、勤政殿。另有嘉明殿为皇帝进膳之所。 宫内还有皇帝与群臣议事的选德殿、举行讲学的崇政殿及藏书阁等。
还有博雅楼、绣春堂等园林建筑。
  宫后苑在内朝西北,主要殿宇有翠寒堂、观堂与凌虚楼、庆瑞殿及若干亭榭。

  左风岚就被看守在宫后苑中。
  叶南江带着四个云侍卫踩了三天点,才把予宋皇宫的来去摸清。
  第四天又来了,五个人掠过重重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见一队队侍卫来去巡逻,宫后苑附近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便于躲避藏身,却也给找人带来了不小的障碍。
  叶南江抓住一个小太监揪过来,问他左风岚在哪里,他竟然说不知道谁是左风岚,叶南江只得先送他回了老家,与四个侍卫来回窥探一番,心中却诧异起来,皇帝歇息在福宁殿,宫后苑中的翠寒堂,却格外戒备森严。
  叶南江给四个侍卫做个手势,让他们原地等候,自己悄悄靠了上去。

  他未到堂前,先就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心中立时了然。
  翠寒堂中驻留的,就是九流副门主王权的胞弟王孙,号"王孙公子"。
  王孙二十余岁,喜香草美人,走到哪里都要燃起一种奇异的熏香,武功怪异,手段残忍,叶南江见过他一回,留下个这样的印象,还知道他和王权一样,修习一门奇异的武学,名为"艳杀"。但他的修为,和王权相去甚远。
  叶南江慢慢趋前去,往堂主窥视,翠寒堂极大,金碧辉煌,花团锦簇,处处是博山炉,金鸭兽,烟雾缭绕,香气氤氲,熏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王孙就坐在堂中一张极大的绣塌之上,金灿灿的锦袍,相貌俊秀,脸色苍白,眉间一抹奇异的嫣红之色,眼神呆滞,像极了一尊蜡像。

  他的对坐,坐的是祥王赵槿,赵槿笑吟吟地看着王孙,似乎甚是欣赏,叶南江凝神,听王孙道:"你们要打仗,我们却帮不上什么忙,我的人杀人可以,打仗不行。"
  赵槿呵呵笑:"打仗不就是杀人吗?杀得越多越好!我皇兄承诺,谁若能杀得了赵樱,十万两纹银!"
  王孙许是功练走火入魔了,笑得僵硬木然,诡异非凡:"我不需要钱,哥哥给我很多钱。"
  赵槿凑近他,轻声道:"那你需要什么?只管说。"
  王孙道:"我要人,只要是美人都成。听说你家那小九长的不错,我要剥了他的皮,硝一硝,里面制成活死人,用来练功,皮做成蜡像,用来摆设,我原来那几个,我已经玩腻了,就送给你了。"
  赵槿脸上抽搐,也不敢说不要,只得道:"行啊,他就归你了,你把你的人都调过来,小九武功很高,人少了可捉不住他。"

  王孙道:"那要和哥哥说一声,我把九流的人都弄过来,抓到了人只要漂亮,都归我,我这屋子空的很,需要很多蜡像来装饰。"
  叶南江眼光扫过堂中,果然发现了几个真皮的蜡像蹲在角落里,竟然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一阵恶寒,心道:"你就是个蜡像,说不定你哥哥早把你的皮剥了,还在这里造孽!"不虞招惹他们,绕道翠寒堂后面,终于抓住一个九流子弟,逼问出左风岚的下落,就在翠寒堂后面的偏房里,早已被王孙着人看管起来。
  他无声无息放倒几个看守,轻易就进了左风岚的房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子蜷在榻上睡的正熟,叶南江在汴梁已看过左风岚的画像,慢慢凑上前去,仔细审查片刻,想再确认一下,轻声唤道:"左风岚。"

  那小身子动了动,叶南江又轻唤一声,却忽然间,那孩子惊跳起来,"啊"的一声长叫,响彻天地。
  叶南江骤不及防,抢上去捂住他的嘴,低声道:"我是左将军派来的!"听得门外有人喝道:'是谁?"接着房门被踢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叶南江不搭理那群人,先拿出那个玉佩给他看,结果左风岚忽然冲到他怀中,浑身颤抖,道:"爹,爹,带我走!"叶南江尴尬道:"我不是你爹!"话未落,眼前冷风料峭,刀枪剑戟一起招呼了过来。

  叶南江把左风岚往身后一推,甩手暗器出了手,他知道此地不可多眈,出手就是风雨如晦和日月如梭,一时间,屋内亮如白昼,一干人被打得支离破碎,仅余的两个吓呆在那里,左风岚看到这一片血肉模糊,"呕"地一声开始反胃。
  他回身,甩出一根银索,把左风岚扯过来几下子束缚在自己背上,道:"不要怕,我带你出去!"飘身抢出了门外,门外大批的九流杀手已纷纷从各处涌了出来,叶南江甩出一枚烟花火箭,四个云侍卫分别从四处杀了出来,叶南江做个手势,让一起往外冲,百忙中不忘回头嘱咐左风岚:"你闭上眼!"
  左风岚依言闭上眼,忽然间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身边刀风、剑气,纵横来去,刮得脸生疼,惨叫声,呼喝声,怒骂声,叶南江却一声不出,只带着他接连变换身法,躲开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突然左风岚右肩一痛,想是挨了一刀,他咬牙忍着,不敢再惊呼,只想早早离开这个地方。

  耳朵边风声呜呜地响, 接着他听到叶南江道:"你睁开眼吧。"
  左风岚依言睁眼,发现两人竟已到了城墙之上,城墙高七八丈,墙外白茫茫一片雪原,静谧寂寞,寒树生烟,左风岚由衷地道:"哥哥,你的轻功好高啊!"
  叶南江微笑:"我要往下跳了,鸿飞冥冥!"张开双臂,如一只苍鹰般飞下了城墙,用的是他家传轻功鸿飞十九式中的鸿飞冥冥一招,竟是落地无痕。
  他接着在雪地里飞掠,一边问道:"你多大了?"
  左风岚道:"我十四岁。"
  叶南江道:"以后练练胆子,一见我就惊叫,我有这么可怕?"

  左风岚道:"不是,我……我……"却是微微一抖,说不出话来。
  叶南江略一诧异,却忽然感到自己左肩处一片湿粘,他忽然停住了身形,把左风岚解了下来,看他左肩处一片鲜血淋漓,皱眉道:"你受了伤,怎么不说?"
  左风岚大大的眼中满是惊恐:"我怕我们出不来。"
  叶南江伸手去解他衣服,左风岚忽然一瑟缩,伸手扯住衣襟。叶南江道:"别怕,我看看你伤口。"
  左风岚道:"不,不,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管!"
  叶南江道:"你自己如何处理?过来,我们不能多耽搁!"扯住他抓过来,解开他的衣服,却忽然愣住了。

  他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伤痕遍布,那痕迹,叶南江很熟悉,刻骨铭心,惊心动魄,目不忍睹,九年前,从淳于雁台府中被他救出的叶梒,就是这个样子。
  他心中划过一丝疼痛,慢慢开始扩展。左风岚捂住衣服,开始低声啜泣,片刻后呜咽道:"你别告诉我爹爹,也别告诉我姐姐。"
  叶南江看着他清澈而满含着委屈的眼,却还有一丝倔强,竟恍惚看到了少年时的叶梒,道:"好,不告诉,这件事谁都不告诉。"把他伤口四周的衣服撕开上药包扎,问道:"谁干的?是不是王孙?"
  左风岚点头:"他还要把我做成蜡像,被那个祥王拦住了,说我是人质,不能死,我……我害怕,他总是半夜来找我,他长得像蜡像,身上老有一股怪味,他屋中的蜡像身上也有……呕!"

  叶南江呆了片刻,右手一甩,一枚烟花火箭上了天,片刻后,四个云侍卫跑了来,云十五重伤,被云十六负载背后。他们为了引开九流的杀手,往四个方向跑,叶南江才得以带着左风岚顺利脱险。
  叶南江道:"你们带了左小公子回你王爷身边去,应该没问题吧?"
  云四点头,道:"叶将军,你去哪儿?"
  叶南江道:"我要回临安。"说吧转身,云四急叫道:"不可,我们刚才已传讯给王爷,大军要围城了!"却一瞬间不见了叶南江的身影,仿佛他随风而逝。

  赵樱这次的大军来的快速非凡,悄无声息,快到赵杞还在卧榻上睡大觉,临安城就被围了。
  这次,萧冬白没有跟着,带领萧家军镇守在黄河沿岸,防止金律的大军卷土重来。
  左思明去拦截华景的大军,韩蓝故作不知,保持中立。其余的各路人马都持观望态度。
  骑在马上的是予宋国金吾卫上将军谢文韬,他的身后,是二十万予宋最强盛的轻骑军队西北军。他凝视暮色中的临安城,微笑道:"多少年没回中原了!"
  赵樱在他身边,依旧锦袍玉带,端雅精致,道:"能兵不解刃拿下最好。"
  谢文韬道:"怎么,不想让我动手,怕累着我?"赵樱侧头,看着他微笑:"我怕你不小心把他们当成了银夏的敌人,这城中可都是我予宋国的百姓。"
  却见远远几个下属过来,正是去临安救人的云侍卫来了。

  赵樱迎了上去,凝眉道:"左风岚呢?叶公子呢?"
  云四道:"回禀王爷,左风岚已在我军营中。叶公子不知何故,又折回了临安,我等劝阻不住。"
  赵樱一愣,片刻后道:"赶快去找他回来!"
  云四道:"是!"
  却又探子接着来报:"回王爷,城中守将已发现了我等,临安封城了。"
  赵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道:"胡闹!叶南江, 你真是个……"竟是想不出来形容词,只得道:" 不找了,随他去!"

  叶南江闯回了临安,半夜时分直接进了皇宫,到了翠寒堂外,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堂外,一脚踹开了翠寒堂的大门。


第三十八章 夜走临安(上)

  叶南江闯回了临安,半夜时分直接进了皇宫,到了翠寒堂外,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堂外,一脚踹开了翠寒堂的大门。
  王孙和赵槿关系极好,天天晚上两人腻腻歪歪说话到半夜,今夜也是如此,正靠在软榻上说的入巷,忽然堂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青衣少年杀气腾腾
  走了进来,手中拎了一把长剑,指着王孙喝道:"王孙,你找死!"
  王孙和赵槿一起转过头看他,赵槿在微笑,他在健康行宫中见过叶南江一次,此时依旧上下打量。王孙挑起一双微红妖异的眼,很认真地看了半晌,道:"韩江?美人,你来干什么?你是腻烦了韩锦,来投靠我吗?你总算开窍了,我比韩锦好看,我比他香,等你快老的时候,我把你做成蜡像,你就一直是个美人……"

  叶南江断喝道:"闭嘴!"他暗想不能说是来为左风岚复仇的,沉吟了一下,道:"王孙!你身为九流中人,数次不服从门规,偷入中原为非作歹,还和这些朝廷中人厮混在一处,我今奉了九流门主韩锦之命特来杀了你,你受死吧!"说罢忽然暗器出了手,风雨如晦如一场迷蒙的雨,四面八方向王孙笼罩过去。
  王孙身后的数名暗藏的杀手,一起扑了出来,挡在王孙身前。风雨如晦遇物立时炸开,炸成细小的微粒,发出丝丝的轻响,打在身上逆血而上。王孙看着自己的属下中了暗器,身上却无伤口,在地下扭曲痉挛几下,随即不动,他抬头看叶南江,眼睛忽然转得血红,发出诡异的光芒,道:"韩江!"

  叶南江对上他的眼,一股怪异的香气袭了来,瞬间,他心里出现的竟是曾在艳蹊楼中不经意撞见的几次香艳无比的画面,叶南江踉跄后退一步,忽然一阵迷惘,王孙从榻上懒懒地爬起,金色的衣衫如一条优美婉转的蛇,扭曲,妖媚,踏着水势走到了叶南江的面前,伸出一只白白的手,指甲竟是血红的,伸手,要去托叶南江的下巴。
  叶南江忽然轻喝一声,反手长剑削出,迅捷灵动,他的脸却侧过一边,不敢再看王孙的眼。
  王孙身形闪动,两人如两条游魂,在堂中一阵追逐,剑气四溢,冷风四起,绕的几圈,叶南江越来越是难受,心神动荡竟是不能自己,他暗叫不好,手上剑势忽然加快,剑影如落花缤纷,满堂皆是,王孙在剑影中进退自如,从容不迫,几次和叶南江照了脸,叶南江不敢看他的眼,侧身躲开。王孙呵呵轻笑起来,笑容出在蜡像般的脸上,眼血红,唇血红,红的要滴出血来,诡异非凡。

  叶南江久战不下,眼风扫过,见大批杀手环伺周围,蠢蠢欲动,却似乎插不上手。他心中越来越烦躁,幸而他练的是正宗的内家功夫,兼心思纯正,中了王孙的摄魂术和秘药,竟还能撑到现在,王孙也自诧异。叶南江激斗中忽然灵光一动,连人带长剑回旋,对上了王孙的脸,王孙笑道:"你忍不住了吧!"
  叶南江对着他一笑,色如春花初放,虚弱迷惘,心道:"既然中了第一回,就不怕中第二回!"见王孙果然凑上前来,他长剑忽然横劈而至,干脆利落,王孙的一只手已兜上了他的下颌,要退也已不及,一颗头被他长剑劈下,叶南江接着飞起一脚,把王孙的头踢了出去。喝道:"这就是不守门规的下场!"
  那颗头,直直飞进了赵槿的怀中,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死不瞑目,赵槿竟然还看到王孙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和他说什么,他惊恐万分,"啊"地一声长叫,响彻寰宇。

  叶南江借着众杀手一呆的功夫,飞身抢出堂外,身后杀手们悔悟过来,刀枪挟着劲风杀气追了过来,他轻功高,他不怕被人追,但神智越来越是恍惚,迷惘中身手不如平时利落,被杀手追上,众人交手,数番生死来往,叶南江长剑如风,杀得数人尸横于地,恍惚中身上也中了几剑,却减不去心中的燥热,想起城北的西湖,就越过刀光剑影往北冲了过去,只恨不得一头能扎到水里。
  待冲到城墙边,听前面乱糟糟的,原来临安忽然封城了。叶南江一看城门出不去,直接一飞冲天,长剑在城墙墙砖的缝隙中一插,借势上弹,在空中几个回旋,上了城墙,引来下面一片惊呼之声,众杀手轻功不及,威逼兵士开城门,纠缠了片刻,失了
叶南江的踪迹。

  叶南江第二次从临安城墙上一跃而下,却重重摔落在雪地里,倒微微清醒了些,他跃起,踉踉跄跄往前跑,前面是予宋的大军,西北军无论是兵士还是将领,均未见过叶南江,一阵呼喝叫骂,叶南江迷惘,顿住,一阵乱箭射来,他为了躲避,连换几种身法,摔落在地下,赵樱和谢文韬、云青萍、庄闲等出来巡查还未回到营中,听到这边的骚乱,转头来看,叶南江迷迷糊糊看着似乎是他,叫道:"赵樱!赵樱!是我!"
  赵樱瞬间抢到了他身前,叶南江眼前一阵眩晕,片刻间大汗淋漓,全身火热如沸,他把脸贴在雪地上,方才清醒一些,微声道:"你快带我去西湖。"赵樱把他拖起来抱在怀中,道:"你受伤了,去西湖干什么?你……你身上怎么这么热?"叶南江喘息,说不出话来,黑发在逃命时散乱了,乱如流苏,一缕缕纷纷扬扬。他脸色做奇异的嫣红色,竟是艳魅入骨,赵樱骤然间明白了,低声道:"天太冷,到水里,会生病的。"

  叶南江浑身火烫,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此时忽然又清醒过来,道:"不,我一定要去西湖!不然我会死的。"
  赵樱一声长叹,道:"好。" 给他用袖子擦去汗水,温柔无限。
  众人愣愣地看着,谢文韬跟过来,道:"这位兄弟,像是被蛊惑了。"
  赵樱道:"他闹着要去西湖,我带他过去。"着人牵过飞廉来,云青萍道: "王爷,我去吧!"赵樱道:"不,我去。"带着叶南江上马,直奔西湖而去。
  走到路上,叶南江兀自不停地喃喃自语,翻来覆去地说西湖两个字。赵樱听不下去,抱住他柔声道:"我听着呢,你累了歇一歇,别再说话。"到了西湖边,带着他下马,道:"到西湖了。"
  叶南江茫然四顾,忽然推开赵樱,一跃而起,扎入了西湖水中。
  那水虽未结冰,却是寒冷彻骨,叶南江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在水中坐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燥热渐去,道:"好了。"拖泥带水地爬了上来,胸口烦闷,连着几口鲜血吐了出来,方才好受一些。

  赵樱在岸边怔怔地看着他,这时走上去给他包扎伤口,叶南江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片刻后道:"我中了王孙的移魂术,还有迷药。"
  赵樱对他已是无言以对,半晌方道:"快回去换衣服吧。"

  两人一路回了大营,后半夜,叶南江发起烧来,他和云八云九一个营帐,云八听他牙齿格格响了半夜,赶紧去请军医,
半夜时分折腾着给他熬药,叶南江迷迷糊糊地道:"你们睡吧,不用管我,是王孙找我算账来了。"过了片刻,又道:"是韩锦找我算账来了,他骂我栽赃他。"云八见他说的不像胡话,却也听不懂什么意思。
  第二天左风岚听说了,过来看他,坐在床边一天一夜,谁劝都不走。叶南江退了烧,睁开眼看到他,微微一笑,见四周无人,道:"我把他杀了。"
  左风岚忽然伏在他身上,低声哭了起来。叶南江摸摸他的头发,道:"这么大了,别哭了。"左风岚道:"哥哥,你能不能教我武功,我就可以不受别人的欺负。"
  叶南江想了想,道:"能。"

  王孙虽是个不怎么样的人,他这一死却在江湖上惊天动地,在九流掀起了轩然大波,王孙的属下用千里一线牵的传讯方法,一天内把消息传到了王权那里,言道韩锦指使韩江去杀了王孙。王权大怒,召回了临安城中所有的九流之人,展开了九流蓄势已久的一场大火并。
  韩锦一不害怕王权,二不屑于解释,三不回避要火并的现实,火并就火并,谁怕谁?只不过比计划提前了一些,有些措手不及而已。经过几天几夜的激战,打得王权落荒而逃,带着余下的人马在渤海国的一个荒岛上藏了起来,韩锦这一派却也元气大伤,不免对叶南江心存了忿怒,送了一封信和一块大红色的衣袍来,把叶南江骂得狗血喷头,扬言和他割袍断义,永不相见。
  叶南江拿着信和韩锦的那块破衣服,黯然伤神。

  临安撤走了九流的人,给赵樱减轻了不少的压力,他不由得感慨万千。叶南江就是胡闹,也闹得有声有色,有模有样,最后得益最大的,竟还是他赵樱。
  他着手,开始攻打临安城。
  赵樱在路上就让沈宽拟好了招讨檄文,沿路散发,文中口口声声赵杞弑父弑兄,予宋此时的形式,他就是不发檄文,大家伙儿也就将就着信了,毕竟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至于他如何敢动用当年汴梁被围都不敢撤回来的予宋西北军时,天才知道为什么。
  西北军在城下叫阵,出城迎战的竟是祥王赵槿和安奇将军及一干副将。
  赵樱在马上与他遥遥相对,忽然微微一笑:"皇兄,你别来安好?健康一别,小弟思念至今。"

  赵槿道:"小九,废话你就别说了,你既已杀到这临安城下,冲的是什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那张破烂檄文,也就是糊弄糊弄平常百姓,真正的有识之士,谁会相信你?"
  赵樱策马慢慢走近,道:"皇兄,信不信事实如此。樱儿今天也不和你废话,杀害父皇皇兄的是五哥,与你却无关。你下马投诚,亲王接着做,天下随你挑选封地。小弟我自小喜武,敬佩的也是战场上能厮杀的英雌,你天赋奇禀,英勇善战,我们予宋,少的就是皇兄这样的皇子,若不是明珠暗投,在沙场上,必能跃马扬鞭,大展神威,也未必就输于那金律的贼子,如今却只能躲到临安来苟且偷生,未免委屈了皇兄,让天下人说来,却以为皇兄胆小怕死。"
  赵槿冷笑,他和赵杞自小交好,两人还一起陷害过赵樱几回,自不会被他几句话说动,赵樱接着说,也未必就是说给他听的:"天下人都知道九流那帮人和皇兄交好,九流杀了多少人,这骂名皇兄可是都不声不响背了,得益最多的却不是皇兄,纵然樱儿不会替皇兄抱不平,难道皇兄就甘心枉担了这虚名?还是皇兄自信天下永远不会有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事?"
  赵槿接着冷笑:"赵樱,你住嘴!咱兄弟几个,没人能说得过你,你这话,哥哥我却不信。咱们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

  赵樱笑道:"六哥,我身后是予宋西北军。你可要想好了!"
  赵槿狂妄无比:"我呸!西北军怎么了?"
  赵樱道:"也不怎么,你见识一下也好!"策马往一边让开,西北军在几员大将的带领下,潮水般涌了上去,分的却是三路,一路迎头痛击,另两路后面包抄,安奇呼喝一声,属下迎了上来,乱纷纷打在一处。
  赵槿果然英勇,一柄大刀如旋风般舞了开,兵士轻易近不了身。
  赵樱看在眼里,只是微笑。谢文韬陪着赵樱在一侧闲看,赵樱道:'你总不回来,大家都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大用处,还以为你天天在边境和那李翾宇互相抛媚眼闹着玩呢!"
  谢文韬道:"是啊,所以今天赶着回来扬扬军威,王爷今天还不许我胜出!回头替你打了胜仗,你答应的给我配备带连发霹雳炮的战车,可得兑现了!"

  赵樱道:"没问题,将来我哪怕卖身赚钱,也得给你配上。 "
  一场混战的结果出人意料,西北军竟然大败,丢盔弃甲地退回军营,赵樱和谢文韬也被挟裹着退了回去,赵樱临走前还夸赞道:"六哥好本事!当为我予宋第一人!"
  赵槿倒害怕有诈,不敢追赶,也跟着退回城中,赵杞早已得到消息,给他摆了庆功宴,还道:"听说小九今天在阵前胡说八道了?"
  赵槿道:"他说他的,臣弟断无此心,请皇兄放心。"
  第二日赵槿未出战,安奇带兵出去了,结果被西北军给杀了回来,赵槿闻听,拎着大刀冲出城,西北军立即闻风而逃,赵槿得意洋洋,收兵回城。

  如此数次三番,西北军平日英勇的很,偏偏挡不住赵槿的大刀,况且赵樱只要一见到他的六皇兄,就夸赞个不停,谎言一千遍,成了真理,赵槿予宋勇猛第一人的名声就此坐实。
  赵杞看他的眼光慢慢怪异起来,赵槿虽然性子较直,却也看出不对,连忙解释,赵杞却道:"皇弟放心,你我自小就贴心,朕岂有疑你之意?"
  赵樱还嫌火烧得不旺,和谢文韬等商议半晌,吴洗玉道:"我予宋朝中大臣,去岁多被捉去上京,赵杞朝中官员多是江南各处地方官提起来的,这其中,多有老夫的门生在里,待我亲笔写信给他们,让他们劝降赵杞。"

  赵樱道:"舅舅,如此甚好,我这次本不欲大动干戈伤了予宋自己的兵马,也不想拖延太多时间,西北军还要赶回边境去,虽然李翾宇在河套地区和金律正打的火热,也答应了我一时半会不对予宋出兵,但他万一折回来反悔了,我们的形式就相当不妙了。却也不用他们劝降,只管在赵杞耳边夸赞赵槿,越肉麻越好,我那五哥生性多疑,从前在汴梁,就是因为你们夸赞我,他就天天看我不顺眼,逼得我远走洛阳。六哥到是个直性子,一心一意待他,又勇猛的很,正好利用。"

  谢文韬看看他,心道:"李翾宇那样不吃亏的人,你究竟答应了人家什么条件,如此百依百顺,总不会是真的看了安平公主的面子。"他和李翾宇斗智斗勇了许多年,对其深有了解。
  赵樱接着道:"让他们想法子在城中散布谣言,说是赵槿遣走了九流的人,就是关键时刻要给赵杞难堪。对了,左思明传讯过来,和华景在太湖边相持不下,也得想个法子出来。"他拧着眉思索片刻,心道:"就这样。"
  这日上午,赵樱觑个空子,去叶南江营帐中,走到帐外,云九正出来,连忙给他行礼,赵樱道:"小江呢?在不在里面?"
  云九道:"禀王爷,昨晚左小公子来找叶公子学武,两人学到半夜,如今还没起来。"
  赵樱道:"风岚也在这里?"边说边走了进去,绕道帏帐后,见叶南江和左风岚挤在一张床上,左风岚的头抵在叶南江的肩上,两只手抱着他的脖子,意态亲昵,睡的正熟。赵樱心中蓦地一股怒火,喝道:"风岚起来,都什么时辰了还睡!"


第三十九章 夜走临安(下)


  左风岚吓得一跃而起,瞪着眼半天回不过神,叶南江恍惚看着是他,翻个身接着睡,左风岚只着里衣,快手快脚从叶南江身上爬了过来,低声道:"姊夫,我我我……一个人睡觉害怕。"
  赵樱道:"害怕?那你今晚跟着我睡!还不穿了衣服出去,我和叶公子有事商量。"左风岚看他脸色不善,连忙胡乱穿了衣服出去了。
  赵樱道:"叶南江,起来吧,恭喜你开山收徒了!"
  叶南江被他一闹,清醒得倒快,只得坐起来道:"谁收徒了,不过是随便教些防身之术。"赵樱道:"还教授同床共枕睡懒觉吗?"

  叶南江道:"你要怎样就说,别东拉西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