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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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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制》作者:晓十一

  第一章

  赵书林面前站了个小海龟。
  从字面的意思就可以得知,这是只年轻的海龟,而且因为他成功地引发了赵书林和其他一干男同事们的嫉妒和憋闷等一系列负面情绪,我们也可以得知,小海龟君,仪表堂堂举止潇洒神采奕奕。
  赵书林内心正因为此海龟而波动不已,表面上却相当平静,平静的表情平静的动作,甚至当小海龟一路握手握到他面前时,赵书林都能平静地伸出手,维持着平常的声音说:"很高兴见到你。"
  "屁,高兴个鬼!"赵书林在心里啐了声。
  而身边站成一排的同事们却因为赵书林的动作而隐隐有些骚动,倒看得出来不是消极面的骚动,而是混合了点景仰与膜拜的,从这些骚动里赵书林估计出自己"大度且淡泊名利"的形象又更进一步地稳定了。
  有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赵书林对先辈们遗留的古训向来是深信不疑,所以这句话后面接着的"必先"与"必先"往后的晦气他偶尔也能接受得心甘情愿,而接受的前提是该"必先"对赵书林造成的肉体与精神损失在一顿酒可以抚平的范围内。
  像这次,所谓"必先苦其心志"来得猛烈了些,赵书林对此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不能接受。
  扯着好友殷力文的袖子哭诉了约莫三个多钟头,不短的时间里赵书林不遗余力地把城内小酒楼一品居里某雅间乌烟瘴气,身为一品居大老板的殷力文试图挽救碗碟两副,未果。
  赵书林醒了把鼻涕,抬起一张花掉的老脸,对上殷力文满脸明显的不耐烦,撇嘴。
  "殷力文,你不够义气。"
  他指责。
  "混账你一顿吃掉老子三百多块还摔掉老子五百多块的碗老子屁都没放一个还说老子不够义气?!"
  念及此,殷力文毫不犹豫一掌切上赵书林脖子,被砍杀者发出一声哀号。
  "滚蛋!"
  殷力文再把一把把那个其实已经喝得有些神志不清的家伙拎起来,扔到旁边站了很久的一个服务生身上。
  "小周,叫个车把这玩意弄回去。"
  被唤作小周高个子男孩应了声便走到桌边架起赵书林,拖拖拽拽,竟是相当熟练地出了门。
  绕是赵书林一身排骨没多少肉,小周还是被折腾出一身汗,一路上还要防着赵书林吐,身心具惫。以健谈与爱好扯淡著称的本市出租车司机师傅好似也看出赵书林快不行了马上要吐,居然在此刻半句废话都没有,咬紧了牙关把车开得飞快。
  车身后甩下长长的路,一路上路灯闪亮,整个城市虽然已经略显疲惫但是还是维持着白天的热闹,天空上是闪闪的星,天空下是闪闪的霓虹。
  而赵书林刚撒过野的一品居也和别的饭馆一样灯火通明着,从楼上到楼下,雅致的摆设被耀得金光一片。端盘子的服务生在这些辉煌的光芒中穿梭,身上穿的是到咖啡色中式马甲和收脚的布裤子,他们周围全是泛黑的红木家具,再配上地上故意做成灰色的地板,殷力文老板的心血之作一品居其实就完全是古时高官府邸的调调。
  而已经彻底陷入不省人事状态的赵书林当然不知道,其实今天在一品居楼下正好有三桌在摆洗尘宴,宴席主角是个仪表堂堂举止潇洒神采奕奕的男小青年,刚从德国回来并一举谋得高薪职位。男小青年被长辈们包围得很是苦闷,看上去也不太像是会喝酒的样子,水灵灵一张脸满脸苦笑,然而一杯杯递来的酒却没有停的意思。
  男小青年一边努力地应付着长辈们,一边努力地试图抵抗。在最后一道水果终于端上席面的时候,男小青年松了口气,站起身去上他今天的第七趟厕所,然后正好看到了骂骂咧咧的赵书林被饭店服务员拖出店子的场景。
  一直到十一点,小周才回店里报道。这个时候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少数包了雅间的客人还是很有雅兴地在风雅着。小周气喘吁吁如同刚打完仗,看得同身为服务身的各位同事们心酸不已。
  殷力文虽然属于不剥削就会死的资本家行列,看到一个钟头内老了不少的小周,麻木的心脏也还是被刺激了一下。然而大概是这种事发生得太频繁的缘故吧,殷力文也不会再做出第一次差遣小周后给他加工资的蠢事了,他走上前,沉重地拍了拍小周的肩膀,围观的群众皆痛苦而惋惜地一起叹了口气。
  赵书林同志,所谓的七十后,出生于中国北方地区,成长在中国中部地区,工作于中国东部地区,因为老爹去得早,小半生就阅尽了人情冷暖。参加工作以来,赵书林一直兢兢业业刻苦努力,上得领导欢心,下得民众爱戴,混得很是如鱼得水。在工作上,赵书林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在生活中,他也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赵书林生活作风的检点是出了名的,这点从他至今还是单身就可以看出来,多少小区里的大妈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没要,说是要先忙工作。赵书林为了工作,奉献了自己一生中最青春与激情的时候,这点也是被所有同志都看在眼里的。
  今年三月,赵书林的领导因为尿糖严重了,而且正好到了年纪,于是要圆满地退位。在同事们给领导开欢送会的时候,领导挺着他领导的肚子殷切地拍着赵书林的肩膀说过一句话——
  "小赵啊,我以后不在了,这一帮子萝卜头也就要你来领导了,你要是什么时候还能想起我然后来看看我呢,那最好,想不起来呢,也好,一心放在工作上是最好的,我祝你……"
  领导表白表得情真意切,把在场几个感情丰富的女同事感动得热泪盈眶,而赵书林对领导的话头一次没有抓住重点,他连后面半截话都没听完,抓住的关键句只有一句
"这一帮子萝卜头也就要你来领导了"。
  本来嘛,其实不仅仅是赵书林,别的同事也都顺理成章地觉得接下领导这个职位的肯定是赵书林。论年纪,赵书林今年三十四了,整个办公室除了章会计外别的人基本都是以二十五岁为定轴旋转的毛头;论职位,赵书林算是领导的二把手,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位子,但是剩下的家伙都要比他小上个一级两级的嘛;论资历,赵书林刚参加工作就在这个办公室了,目睹了一批批员工的来去,亲历了一次次的大小事务,到现在也有十年了。
  你说,都干了十年了怎样也得让他当上那个领导了吧,何况他办事能力也是有的,经验就更是老道了。
  然而,这帮年龄还在绕着二十五岁轴转动的毛头们,与赵书林,与章会计,与已经宅在家里养鱼逗鸟的老领导,集体失策了。
  当人事部主任带着一个仪表堂堂举止潇洒神采奕奕的男性归国小青年出现在赵书林面前时,赵书林听到了身后的同胞们整齐地表示不可置信的声音。
  然而,那不可置信是无力的,是打不到帝国资本主义家们的决策的,况且那个仪表堂堂举止潇洒神采奕奕的男性归国小青年是很有竞争资本的。
  面对着竞争对手强有力的履历表,赵书林惆怅了。
  十年的奋斗啊,难道要付之东流么。
  这样惆怅着惆怅着,半夜里赵书林做梦都是翻来覆去的大江奔腾,江水里裹着他光明的未来与希望,轰隆冲进大海里,然后一切都在海水的冲刷下散开来崩塌了。
  阳光下的海面平静到绝望,站在海边的赵书林无力地随着海风飘摇,突然又是轰隆一声水声,生生把赵书林从那惆怅的梦里炸了起来。
  没拉窗帘的窗户外面透进早晨金色的阳光,赵书林打了个哈欠,脑袋还在发疼,刚才轰隆的水声是楼上人家冲马桶的声音,这个多年前建造的房子隔音效果差到叫人想扯着设计师的衣领帼掌。
  看这阳光赵书林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迟到了,他是越是大难临头越是淡定的A型血,再加上昨天受到的人事部主任领来哪个海龟的深刻打击,现在整个人都很消极,就越发的淡定起来,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门后,晃到公司附近,他甚至还慢悠悠地在早餐摊上买了根油条当早饭。
  于是,赵书林同志,这个向来严于律己的资本家的好干部,在他刚换了新上司的第二天,令人惋惜地迟到了。
  俗话说,一只乌鸦在你头上拉一泡屎并不算倒霉,倒霉的是当那只乌鸦在你头上拉完屎后,它后面跟着的乌鸦顺便都在你头上拉了一泡屎。
  当然,这个状况也可以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解释。其实人倒霉真的是有连锁效应的,赵书林在他工作十年以来第一次迟到的这天早上亲身验证了一次"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的真理。
  证据就是在他咬着剩下的半截油条晃进电梯口时,正好撞到了与他人相谈甚欢的那个新来的小领导。
  当时赵书林心下大吃一惊,他虽然已经做好了迟到的心理准备但是并没有做好当场被小领导抓住的心理准备,于是他第一个反应是趁电梯门还没关上时夺路而逃,可是小领导果然不愧是受过外国高等教育的海龟啊,眼睛都特别尖,和别人聊得投入时还腾出空来喊住了赵书林。
  "早啊。"
  领导的声音悠悠的,领导的脸上笑眯眯的。
  别说这小崽子长得真是不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二十七岁的年纪啊,正值青春的时候,外貌也在顶峰的时期,正好脱离掉稚嫩又不会显老气,再加上本身硬件超强,一笑起来比一品居那些琉璃摆设还耀眼。
  赵书林被那笑晃得眼花,肚子里翻滚着说:早个屁。嘴里却不敢怠慢地拼命咽油条,咽完后赶紧补一句:"早。"
  不过那个小领导果然还是个雏,居然忘记要审讯手下迟到的员工,赵书林因此得以升天,寒暄完后就退到了电梯角落,感觉到刚捏完油条的手指很油腻,就偷偷地在裤子上蹭。
  出电梯时赵书林跟在小领导身后,表面是不卑不亢光明磊落,是即使已经迟到了也不慌张的抬头挺胸,内心里却正阴暗地诅咒新领导会像他一样因为办公室门口那扇擦得过于干净而叫人看不真切的玻璃移门。
  过道里没什么人在走,赵书林一路上吭吭吭吭忙着诅咒,冷不防走在前面的校领导突然收住脚步转身盯住了赵书林。
  眼神温和,但看得赵书林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是自己诅咒得太入神而不小心脱口而出了?赵书林一惊,颤颤巍巍抬起昏花的老眼,对上小领导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弯,主人说话了。
  "给,擦一下吧,嘴角沾着东西。"
  伸过来的手里拿着块手帕。
  这个时刻向来卑鄙做人内心阴暗的赵书林被小领导散发出的圣光攻击得有点发蒙,HP直线下降,毫无招架之力。
  这样有惊无险地到了办公室,赵书林首先当然是接受了来自各位同事的无差别眼神注目攻击,因为他首先在工作十年以来第一次毫无缘由地迟到了,而且他还是和昨天新来的(重点)抢了他职位的(重点)一个海龟小白脸(最重点)一起出现的。
  于是男同事们的眼神就越发惊疑与复杂起来。
  靠的,乌云了。赵书林想,自己建立起来的人脉要出现小裂缝了。
  他带着自己的东西往座位上绕,想等等编个好点的理由来和男同胞们说明自己是和他们在同一个立场的,完全没有巴结新领导的意思。盘算到一半,那边刚进了自己办公室的小领导走了出来,到赵书林座位边,温和地笑,眼里的纯良和无辜怕是要连墙角的母蟑螂都要被引得母性大发。
  "唔,那什么,经理,有什么事吗?"
  赵书林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结巴,所以多了点停顿和语气词。
  "没什么。"客气得不行:"等下来我办公室一趟。"
  ……
  不愧是新一代的领导,实在是非常体恤员工,喊人进办公室训也这么温和。赵书林点点头,料想应该是自己早上迟到的事情躲不过,不过他觉得自己对付这个二十七岁的小鬼还是绰绰有余,于是非常之气派地进办公室了。
  这个公司呢,很巨,而且正在越来越巨,招的人也在也在越来越多,招得一个个办公室都在扩建,塞得办公桌塞不下了,就把赵书林的独立办公室拆了。
  同时倒霉的还有貌美如花的秘书小姐,搬出办公室不是问题,问题是搬出来后要无时无刻不被下流无耻脸皮厚的男同事骚扰。
  然而这样除了经理外别人都在一个空间里的格局确实挺方便,不仅方便了和赵书林关系好的男同事找他插科打诨,也方便了别的所有同事在今天第一时间内目睹赵书林被第三次喊进小领导办公室。
  来通知赵书林进经理室面圣的貌美如花秘书小姐正好此时刚从一个猪头三男同事的骚扰中脱出身来,未想刚脱出男人包围,立刻又被女人围观。
  "小杨,怎么搞的,老赵都被喊进去三次了。"说这句话的是托着咖啡杯的赵丽。
  "我也不知道,但是看经理不像脾气不好的样子,应该不是坏事。"被叫做小杨的貌美如花秘书小姐耸耸肩,接过赵丽递的话梅往嘴里塞。
  "我看也不像坏事,新经理长不像坏人。"这句话是刚刚实习转正的小林说的。
  这句话一开头,马上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
  "就是,新经理眉眼长得弗要太正派。"
  "新经理长得真是老好看的,德国回来的,不会是混血吧。"
  "我看不像,混血应该再欧化点。"
  话题马上被这帮女人从可怜的老赵身上扯到新经理的皮相上,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终于闹腾得周围男同事受不了,有人拍案而起曰:"册那!男人长得好有个屁用!"
  于是"册那君"马上被大群女人群起而围攻之。
  外面趁着一把手和二把手都不在,欢乐而祥和(?)地磕着瓜子聊着天,顺便搞搞围观和围殴。经理办公室里孤军奋战的赵书林却感觉到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挑战要来了。
  话说,赵书林的新上司,新领导,那只小海龟君,到目前还没有让自己的名字出现过。
  小领导姓计名康,计算机的计,健健康康的康。
  所以这只领导,不,这个领导,有了计算机一样的头脑和健康如运动员一样的好身体……
  以上解释,是虾扯蛋。
  总之,姓计名康的小领导,确实是健健康康地活到了来抢赵书林宝座的这个时刻。并且,此时正用他亮闪如计算机液晶显示屏一样的眼睛,看着赵书林。
  啊妈的,又是这个眼神,赵书林无限制地被圣光攻击着,HP则如他家楼上那家人家冲厕所的水一样热烈地下降着。
  经理办公室里风景优美,好料子的落地窗,窗户外有着和加州一样的暖和太阳;全黑的直角组合式皮沙发,皮沙发一看就知道坐上去会很舒服;成长得正是时候的阔叶绿色植物,绿色植物欣欣向荣完全没有虫子啃咬的痕迹;没什么压迫感的办公桌桌面整齐干净,后面还坐了个样貌很好的人物。
  不好对付啊,赵书林头疼得不行,也不知道这个好样貌的死小鬼是真傻还是假傻,目前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招啊。
  "坐啊。"
  计康站起来,把赵书林请到那套沙发上,然后亲自给他去到了杯水。
  这也是赵书林今天喝到的计康亲自倒的第三杯水,如果不算上续杯的话。
  第一杯,是批评赵书林迟到。说是批评但和老领导的无差别家乡话攻击比起来只能算是扭曲的温柔说教。
  第二杯,是刚才批评赵书林迟到时候忘记批评他一边走路一边在公司里吃油条,所以补批评的。和第一次一样轻飘飘礼貌貌客气气,展现了计康的良好家教。
  第三次,计康真诚地说:"我知道我这样一个空降部队肯定让很多人不满,我也知道你是深得大家信任的,所以我希望以后在工作中你可以更加地支持我和帮助我,我相信在我有能力让你和其他同事都满意。"
  恶……赵书林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其实要换个女同事来聆听这番受教肯定会甘之如饴,你想想,你的上级领导是在和你掏心窝子说话呢,跟个找班主任谈心的傻逼学生似的,乖顺,讨巧,而且重点是计康还长得这么好看!哪个女人不会被打动和欺骗呢!
  不过,这回万恶的帝国资本主义家估计错误了,因为,赵书林其实是站在对计康不满的那一方阵营里的!
  当然不满是不能说出来的。
  "我觉得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啊。"低头喝了口水,赵书林很长辈风范地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下属长期如此的话会影响团结吧。"
  靠,这小鬼倒还确实继承到了前一代领导的官腔嘛。
  赵书林放下水杯,双手握到一起搁在膝盖上:"虽然现在是有个别人表现的态度不是很友好,但是我向来是把眼光放在长远的地方的,我相信大家时间相处长的话,也会友好起来的。"
  "哦?"
  一声带点疑问或者说是不信任的叹息从计康嘴里溢出来。
  那个好学生一样的目光开始带起了审视的意味,不过赵书林觉得自己的演技完全没有被看穿的可能,于是继续镇定地喝了口水。
  "也就是说副经理你完全是站在客观的角度上的喽。
  赵书林只当计康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心意,于是想也没想就回答:"我一直很客观。"
  他撒谎是从来不脸红的,大人嘛,谎撒多了,已经把撒谎当家常便饭了,别说脸红,连心跳快一拍都没有。
  看,就算在现在被计康盯得牢牢的,就算说出了与自己内心真实所想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蒙混屁话,赵书林还是面不改色。
  小鬼,你想在你叔叔脸上看出慌乱来,叔叔和你说,你休想。
  赵书林在心里给了计康一个沉痛的肩拍。
  过一会计康移开了视线,不再看身边做着的赵书林,站了起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最好了,副经理。"
  赵书林心想这小鬼怎么说话又阴阳怪气的,抬头还想说什么,经理室大门被毫无预兆地砰一下推开,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全公司都认识的人。
  "计康!你今天来了也不先去看我!你关着门偷偷地躲在里面干什么呢,自己员工在外面摸鱼都不知道!!"
  一连串精神十足带着笑意的话从这个人嘴里窜了出来,然后这家伙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了他劈头问话的主角。
  被抱得太紧显得呼吸困难的计康嫌恶地扔开身上的人,来不及理衣服又被一双手从后面狠劲地拍了好几下,过一会那受挪上了计康的后脑勺,狠狠地揉着。
  "啊,我说,昨天被灌了多少酒啊!今天迟到了吧!"
  "是啊是啊我是迟到了。"
  "那可不行,扣奖金扣奖金!"
  "你扣吧,快扣快扣,然后离我远点。"努力地把粘在身上的人推开的计康完全忘记了办公室里还坐着个人,目前这个被忽略的人正处在目瞪口呆的状况中。
  ……
  怎,怎么回事,执行总裁,怎么和这个小鬼这样熟……
  赵书林短路半分钟,面前两人相谈甚欢(?),一看就知道是相识已久且关系匪浅。
  "哦,副经理。"计康和那个人纠缠许久,终于想起还有个灯泡在办公室,于是腾出空来对他说道:"你可以走了。"
  "好。"赵书林从短路中清醒,惊魂未定,慢悠悠踏出总经理办公室,快带上门时又被喊住了,不过这次是那个中途冲进来的人。
  "赵书林,和别人说你们新经理后天晚上请大家吃饭哟!你们记得要好好刮他一顿!"
  今天又是从头疼中醒了过来。
  赵书林在被窝里憔悴而痛苦地揉着太阳穴,晚上做梦又是自己的人生被大西洋洗劫一空的情节,想起来教人心有余悸。
  "噩梦噩梦……"赵书林叨咕着爬起来刷牙洗脸。
  噩梦的不仅仅是大西洋,还有计康。
  昨天早上公司执行总裁昨天冲到计康办公室,一直磨到中午才和计康一起勾肩搭背地出门吃午饭,于是在全公司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公司里八卦的女人多,女人的消息网是不能小瞧的,下午一点,据说可靠的八卦就新鲜出炉了。
  原来这两个人是一起在欧洲念书的时候认识的,因为不管从兴趣爱好还是人生理想都很合拍,所以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消息是从总裁秘书那里流出来的,可信度很高。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闻,但是却让赵书林头痛不已。
  计康本来就比他有本事,现在又有个执行总裁在身后做靠山,估计确实是掰不倒了。
  痛苦啊……惆怅啊……郁闷啊……
  赵书林甚至萌生了辞职以后在别的公司东山再起的念头。
  但是东山再起也要有激情和资本,扪心自问,赵书林当年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现在年纪也大了,还东山再起,起个屁,又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永远有耗不完的精力。
  目前还是得洗干净了到公司去装孙子。
  打击归打击,今天赵书林却没有迟到,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呀,哪能因为心情不好迟到一次再一次,昨天那样自暴自弃的发泄有一次就够了。
  办公室里大概来了一半的人,计康并没有早到,所以平时关系就不错的闲人们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愤怒早被挫败取代的赵书林没心情加入版聊大队,和那些家伙打过招呼晃到自己座位上,又伸了个懒腰,乖乖地抽出昨天看了一半的报告继续看。
  聊天大队里偶有点提高了的音调传来。
  "什么?!我听说……"
  "不对不对!应该是……"
  "瞎扯,明明就是……"
  Balabalabala,没完没了。
  要是放在平常,赵书林也不管他们,但现在这些话却严重影响到了他敏感的心灵里那一份脆弱的宁静。
  看着报告越看越烦躁,偏偏加入聊天队伍里的人还越发多了起来,在赵书林压抑多年的坏脾气即将爆发的时刻,突然赵丽喊到:"诶,老赵,过来过来。"
  大嗓门里掩饰着点神秘与急切,再配上周围男同事希冀的目光,此刻赵书林多年锻炼出的自制力又发挥出强大作用,硬把他的火气压了下去。
  不自觉地猫腰走到那群做贼一样的家伙身边,赵书林低低问一句:"怎么?"
  同事们看他的目光含着欢乐,赵书林的直觉告诉他不是坏事。
  "老赵,我估计吧,先前老黄那位子还是你的。"一个外号"桂香"的男同事抬手掩在唇边,偷偷地在赵书林耳朵边说。
  老黄是先前的那个老领导,因为姓黄,家里还养了条大黄狗,所以一直被同事私下里喊成老黄。
  觉得不可置信,赵书林刷地瞪大眼,连他因为做噩梦做出来的眼袋都消下去一圈,变成了眼圈。
  "骇,别瞎讲。"
  赵书林苍老的眼里流露出又不敢相信又想相信的矛盾,当然他的声音还是尽量义正言辞着。
  "没瞎讲!"
  旁边赵丽照理抓着把话梅凑上来:"小老板不是和新经理的关系很好嘛。"
  小老板就是执行总裁,因为他爸是公司大老板,而且他以后也会成为公司大老板,所以现在是小老板。
  "是很好,那又怎样。"赵书林狐疑着看了赵丽一眼,怀疑她是话梅吃多了终于开始逻辑紊乱了。
  "啧。"对这赵书林投掷的不信任眼神赵丽表示不屑一顾:"你怎么一点联想能力都没有,你该吃点话梅补补。"
  "吃个毛。"希望慢慢落空,赵书林甩甩手,想回自己座位。
  "诶诶,老赵你等等。"桂香不遗余力地扯住赵书林袖子,"你听赵丽扯什么,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这个桂香同学,大号叫做陈西平,擅长八卦,这点品质对于男人来说是很难能可贵的,陈西平同学在乡下有个名叫桂香的未婚妻,此君甚爱其妻,也爱与人说他妻,刚到公司时天天嘴边都是"我家桂香我家桂香",便就有了"桂香"这个外号。
  话说桂香兄,哦,不,是陈西平兄,因为废话多,所以一般平实赵书林都尽量绕着他走,不然被他扯住可以溅你一身唾沫星子。只是今天情况特殊,赵书林还是希望自己心中那点希冀的火种烧成实实在在的燎原之火的,所以他也就安分下来,准备承受唾沫星子攻击。
  不过今天陈西平也着实低调,貌似没多少口水的样子,他低调地凑到赵书林耳朵边,低低地说:"你想想看,一年多前公司里谣传的大老板私生子的事。"
  那个时候,这个谣传是风靡整个公司的,赵书林当然不会不知道。
  赵书林有点头绪一样地"哦"了声,还是不太明白。
  陈西平嫌赵书林不开窍,不满地扯他袖子:"那个时候不是说那个私生子在欧洲念书吗。"
  "哦!"这回赵书林有眉目了!他对上陈西平的三角小眼,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对看一下,陈西平见可以互动了,于是一拍桌子,拉大了声音。
  "这回的事,也就是说是大老板要把他外面那儿子弄回来了,现在当经理只是个小差事,不久就会高升嘛!"
  "哦哦!!!"
  彻底开窍了。
  赵书林的眼前渐渐出现一片了一片开阔的高地,虽然明知道那些家伙只是在推理阶段,毫无证据可言,但是他突然活过来了。
  见赵书林完全悟了,各位同事一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尤其是男同事,意味深长里带点如释重负,诶呀,计康反正迟早会走,眼不见为净,管他是要当他们的顶头上司还是怎样了。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那么大的信心。
  正当各路人马皆沉浸在不明所以的心有灵犀中时,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杀了进来:"在干吗呢?"
  草的,今天计康怎么来这么早?!
  当下男男女女皆成鸟兽散,而赵书林这只老鸟显示出了年纪大的颓势,没年轻人的机敏反应,愣了愣被当场捉住。
  "在聊天啊?"计康那笑容的意思是"我完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哦"。
  赵书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而且全身细胞还没从刚才的欢乐膨胀中消退,嘴还咧着,又愣着的半响,计康再开口。
  "是很有意思的事么?"
  领导露着领导温和的微笑,领导脸上的皮像带了个面具一样诡异。
  "呃,不,没什么事没什么事……"赵书林连连摆手后退,被谁的桌子腿拌了拌,一个趔趄,很快站稳了,慌张跳回自己座位。
  一上午平静而诡异地过去了。
  中午员工食堂吃饭,桂香兄端着不锈钢餐盘鬼鬼祟祟踱到赵书林边上,捅他。
  "老赵啊,我可和你说,早上那个事,起头的可不是我,我和你说的也是开玩笑的,不作数的……"
  这厮,苗头不对时甩责任甩得比谁都快。
  赵书林不耐烦,看他就想伸手打他脸,忙不迭地挥了挥手把"苍蝇"赶掉,转身懊恼不已。
  也不知计康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听到的话又听到了多少,没听到当然是最好不过,万一要给给他听到怎么办……
  而且也实在不知道他手腕有多厉害,看他和执行总裁关系那么好,按总裁那个处理事情的手腕,想计康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况且他们搞不好还是兄弟呢,要是计康再有大老板的基因……
  赵书林想想觉得不寒而栗,也怪自己,怎么今天就守不住自己的嘴了,后面和那些家伙闲扯的东西……
  目前也只能希冀计康是个宽宏大量的好孩子了,不然以后就算计康真上调了,也没有赵书林的好果子吃。
  这样怀着忐忑心情找座位的赵书林到了餐厅靠窗户的地方,刚坐下,就看到他前面那桌上坐的人是执行总裁和计康。
  草,孽缘。
  赵书林赶紧掩面端了托盘跑了。
  他以为背对着他的计康是发现不了他的,但是他忘记计康对面坐着他们公司以爱好惹是生非闻名的小老板
  "诶,你们部门的副经理。"
  许礼对计康抬抬下巴。
  计康头也不抬地回答一句:"我知道。"刚才赵书林失魂落魄地端着盘子过来时他就看到了。
  "这家伙那天晚上那么骂你,你要好好理理他吗。"许礼说。
  那天晚上是指计康刚当上这个经理,他们在一品居摆酒的晚上。
  那天晚上赵书林被一品居一个服务员拖出饭店时骂骂咧咧的,也同在宴席的许礼因为认识赵书林免不了关注了一下他,正好此时赵书林大喊了一句:"德国回来了不起啊!老子是德国佬祖宗!"
  这样。
  "平常真是看不出来的彪悍啊,一直都以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男人。"许礼想想又笑了,"骂得可真凶哦……"话里无不带着对计康的调侃。
  "哼。"在温暖的阳光下面显得整个人更纯良的计康冷笑了一下,他缓缓地举起叉子,把一叉子意大利面放到嘴里。
  "我现在没力气修理别人。"他缓缓说道。
  "哟~"许礼拍手大笑:"你那睚眦必报的个性被柏林墙的砖头磨掉啦?"
  计康抬眼瞄了许礼一下,眼神还是跟平常一样温温和和的。
  其实只有许礼看得出来那眼睛有多凶恶。
  "要尊敬老人不是么……"
  计康说着再叉起一勺意大利面塞到嘴里。
  饿着肚子逃回办公室的赵书林,正努力用他累计三十四年的做人经验想着怎么对付计康,想着想着,突然寒毛倒竖。
  真是奇怪了,明明今天天气很好的呀。
  话说今天XX写字楼第十二层办公室的员工都很哈皮。
  哈皮的原因是他们的新经理要请全体员工吃饭,而且地点在城中的小竹楼。
  小竹楼在本城是相当有名的店子,有名的原因除了味道和价钱外,还因为那里经常有诸多大明星出入。
  明星吃的店子诶,平常拿薪水为老板卖命的上班族想要去吃一顿,可是要花掉半个月的汗水吧,不过这次有人买单,大家揣着胃袋去吃就是了。
  赵书林坐在办公桌前埋首于一本美食杂志前,那是桂香兄今天早上拿给他的,上面有个专题大篇幅介绍了小竹楼,里面的环境啦,各式菜肴啦,还有去那里的明星留下的签名海报啦等等。
  对着上面印刷艳丽的图片,赵书林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嘴里却嘀咕一句:"哪里有殷力文的店装修得大气。"
  "倒是听说这次本来要订在一品居的,可是老赵你家殷老板那店的生意太好了订不到位子啊。"桂香兄顺势接过赵书林话头,都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那么多"听说"。
  赵书林把杂志扔给他,"你快回去打你那报告去,吃饭前出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喂当心点,我穿的新衣服,老贵了。"桂香兄忙不迭接过杂志,顺手拍拍自己差点被杂志敲到的新西装。
  走老远了还听到他和别人抱怨最近老赵脾气不好,赵书林惆怅地扯扯领带,小王八蛋懂个屁,老子正在未雨绸缪!
  下午办公室开会,这是计康来这里后的第一次例会,因为没什么大事过程整个都很平稳,会快开完时计康笑着提醒了大家一下晚上他请吃饭的事,会议室小小沸腾了下。
  赵书林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兴致,没兴致归没兴致,领导的面子还是要给,赵书林也没有打算要说不去什么的。
  他夹着文件往会议室外面走,显得惆怅又忧虑,实在是因为最近事情想多了,有点人比黄花瘦的意思。
  走着走着突然就到了计康旁边,两人并排着走,赵书林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昨天开始精神就不好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计康不知道是真没发现还是故意忽略掉了赵书林故意与他隔开的那点距离,靠过来,问道。
  他的表现完全是上司体恤下属的意思,赵书林见他与平常一样笑得柔和,就放松下来,回答道:"没有,我身体很好。"
  想想又补上一句:"谢谢经理关心。"
  "没事就好,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呢。"
  计康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又笑得更入骨了点,赵书林却被他后面半截话激得寒毛倒竖,浑身的警报系统开始哇啦哇啦。
  "既然不是身体问题,那赵副经理今天晚上可要多喝几杯呀。"计康突然又纯真了。
  只要他不扯到什么"意见"的问题,就非常非常之圣洁而且好人,毕竟有个美好的皮囊,这好皮囊总会让心怀鬼胎的人觉得自己罪恶。
  现在,话题被扯开,赵书林受到的惊吓得到安抚,他大大地喘口气,感觉到了自己背上隐隐的冷汗。
  老这样突然受惊吓会得心脏病的,赵书林忧伤地叹了口气。
  下班的时候别样的喜气在办公室里蔓延。赵书林托着下巴看一群打扮光鲜的男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等下小竹楼里可能会端上桌的菜肴,心里想:"衣冠禽兽。"
  他明显地感觉到了一部分刚大学毕业的男同事对计康的倒戈。你看,刚入社会的家伙就是特别好收拾,一顿还没吃到嘴的饭就能让他们对某人的坏印象拐一百八十度的弯。这帮独生子女,从小爹疼着娘护着,哪知道什么人心险恶,估计等下饭桌上计康再给他们敬几杯酒说几句热血的鼓励,这群家伙就会蒙得晕头转向,一心向着计康了。
  哼,小王八蛋,老子当初不也请你们吃过饭么。
  赵书林一路上都在骂这群小白眼狼,想想真是气馁,人家计康财大气粗,出手就是一碗蛋炒饭都要一百八十八的小竹楼,自己只请得起火锅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人在被某个特别高涨情绪支配时——尤其当这种情绪叫做"愤慨"——是很容易失去理智的。但赵书林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人了,所以他现在也只是很冲动而已,理智还是有点的。
  人要冲动,就容易干蠢事,纵然赵书林已经很努力在自控了,也还是冲动地喝光了所有倒给他的酒。
  赵书林的酒量,本来属于站就酒醉行列,但近几年蹭殷力文的饭蹭多了,也有点练出来了,渐渐挤到能喝的行列里,目前算是个不好不坏的状态。就是说,就啤酒来说的话,喝三四灌确实是没问题的。
  不过,小竹楼是高档饭店,而且今天计康请客,上的酒全是上好的白酒和红酒,就算一定要喝啤酒吧,也成,计康挥挥手,端上来一盘子科罗娜。
  第四道菜羊排蒸鱼头端上来的时候,赵书林在干桂香兄端来的白酒。
  第六道菜银杏核桃炖乳鸽上来的时候,赵书林豪迈地帮赵丽挡掉了大半杯红酒,顺便喝了口汤。
  第九道菜桂圆枸杞瘦肉汤上来时,赵书林已经干掉第三杯啤酒,同时受到了平常与他处得好的同事关切的目光。
  倒数第三道菜上来时,赵书林已经趴伏于桌子无法动弹。
  可能喝的酒劲太大的缘故,也可能是已经睡死过去的缘故,赵书林连醉也比平常醉得斯文很多,而且因为明天是礼拜六,并不用上班,也就没人管他,任他睡去了。
  这样赵书林倒伏在桌一直到大家散伙,没良心且不讲义气的人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得干干净净,至于那个睡得死过去的,当然是推给计康这个做东的送了。
  倒不是人类铁石心肠,而是计康实在是个好人,要送赵书林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你看,是有理由的,所以走的人没有受到良心的半点谴责。
  饭桌上留了计康和赵书林两个,计康看看旁边那睡得安分的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一辆黑色的轿车滑到了小竹楼门前。
  "怎么,你还包吃包送?"许礼看向驾着个醉鬼出门的计康,好奇地问道。
  "是啊,我是好上司嘛。"计康把赵书林扔给许礼,一头钻进车子后座,过一会赵书林被塞了进来,计康伸手接住,然后帮赵书林调了个舒服的姿势,还挺细心。
  "你知道他家住哪吗。"进了驾驶座的许礼转头看计康。
  "知道,我问过别人。"
  "切,你还真是个好上司。"
  "谢谢。"
  车子发动起来,计康在后座撑着自己的脸小憩,许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哼哼地笑,说:"一狼假寐。"
  "哼。"计康睁眼,温和好看的一张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他当然是在嫌赵书林麻烦,别人都没喝醉,没想到赵书林却喝醉了,他本来还考虑着如果有什么人喝醉的话让赵书林去送呢,真失策。
  真实的人生总是与理想的落差很大呢。
  "你送都送了,就别一脸不耐烦。"许礼说。
  "闭嘴。"
  "好吧。"许礼耸肩。
  赵书林的家离城中比较近,是一个很早前建的小区,在那边住着的貌似也是租的房子,计康不睡了,撑着下巴看车窗外面,外面流动的光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而梦幻的轮廓,绝对的王子脸。
  ……外面像王子,可惜里面不是。许礼想。
  突然车厢里响起嘀嘀嘀的声音,很规律的手机铃声,是赵书林裤袋里的。那个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很嘈杂,计康本来不想理会,没想到那声音响起来就没完没了,中途挂断一次后又响了起来。
  他伸手到赵书林裤子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按了接听,刚说了声"喂",那边就炸开了呼喝。
  "赵书林你耳朵聋啦,这个久才接!"
  一个很凶恶的男音,把计康的耳朵炸得生疼。
  计康正想说自己不是赵书林,那边又开始轰炸:"后天你在家吧,我店里到了批红膏蟹,后天过来吃!别又说我不讲义气啊混账!!"
  炸完,喀拉一声,挂了。
  计康看那来电显示是"殷力文"。
  "许礼,殷力文是谁。"
  他是刚回到国内,不认识什么人,但是觉得殷力文这个名字眼熟。
  "一品居的老板呐,你回来办酒不是在他那里定的桌子吗。"
  许礼倒是认识殷力文的,其实一品居老板的大名很多人都知道。
  计康把手机塞回赵书林口袋里,趟得正舒服的人被翻动了两次,不太满意地动了动。
  "这家伙倒是和莫名其妙的人关系很好。"
  计康伸手拍了拍赵书林的脸,突然起了玩心,一把捏住了赵书林的鼻子。看赵书林痛苦地张开嘴呼吸,他满意了,缩回手对后视镜露出纯洁无辜的笑。
  "那你和他搞好关系吧,搞不好以后在一品居能打折吃饭哟。"许礼也露出笑。
  计康没答他,摸摸自己的鼻子,低下头去想了想,抬起头对许礼挤了挤眼睛,小孩子一样,不过整个人跟上班时候一样浑身洋溢着温温和和的气息。
  诶,现在可是螃蟹最好吃的时候呀。
  礼拜六一整天赵书林都是睡过去的,晚上起来时身上黏糊糊的,他跳起来跑去洗了个澡,对着浴室镜子,赵书林有一瞬间很迷茫。
  镜子里映着他苍老且苍白的脸,眼睛下方是两抹倒挂的黑,下巴上是一片浅青的胡渣,颇有点丧尸的意味。
  赵书林看着自己那略显陌生的脸,意识到自己已经垂垂老矣,而亢奋与冲动是属于年轻人的,因为年轻人有足够多充满活力的细胞去消化亢奋过后的后悔。
  后悔啊后悔,后悔这种东西就是人生最大的折磨之一,之二是没钱,之三是没知识。然而钱可以挣,知识可以学,后悔没办法弥补。青春小鸟过去了就不会来了,出丑出过了也没办法将其解释成是导演让他这么干的,小竹楼的好饭好菜也就那么一顿,昨天喝多了酒,菜都没吃上几口,赵书林悔得肠子发青。
  年纪越大,越不适合宿醉,不然就会像赵书林一样后悔兼失忆,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他抹干净脸,进房间抓起手机,随便发了条短信给一个话多且呆傻的同事,内容如下:
  昨晚你送我回来的吧,谢了。
  不多久手机滴滴响起,回信到是来的很快,上面噼里啪啦一大堆字:"不是我送的呀,你要谢去谢小领导啦,你不知道你醉成什么样,小领导主动说要送你的哟balabalabala……"
  手机在赵书林手里悲惨地被紧紧一捏,年代久远的塑料壳子发出脆弱的一声,宣告自己身上又多了条小裂痕。
  赵书林的心也在同时缩了一下,这个消息完美地现场演绎了遍雪上加霜,不过结霜的过程被手机的响动打断了。
  来电显示是计康那个貌美如花的秘书小姐,估计不是来邀他玩的也不是来找他碴的,赵书林等手机响了五六下,接了起来。
  秘书小姐通报的是正经事,说是星期天临时要去见个商场营业部的主管。
  电话这边赵书林点点头说知道了,他认识那主管,是个胖子老外,不知是冰岛还是荷兰还是瑞士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产的,相貌平平,但是意见特别多。以前老黄还在时带赵书林与他吃过两次饭,赵书林倒是与老外没什么直面接触,却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刁钻。
  没办法,人家客户方提出的要临时见面,就去见呗,加班费反正又不会少。
  只不过明天计康也会去,赵书林犹豫着见到他时要不要就他送自己回家一事道个谢,犹豫掉了接下来的几个钟头,礼拜天就这样在清爽的晨光中降临了。
  本城的秋天是比较舒适的,凉凉的风没有冬季的凛冽,暖暖的阳光没有春季的干燥,淡淡的空气也比夏季时要清新。就是车况还是与任何一个季节一起糟糕着,赵书林差点迟到。
  办公室里计康已经带着秘书一起在等他了,两个人站在桌子边说说笑笑翻翻资料,郎才女貌得刺眼。
  今天计康在外套里面套了件灰色带菱形方格的低领毛衫,浅色条纹的衬衫领子衬在外面,看上去又小了几岁,白白嫩嫩的,跟个大学生一样。
  赵书林下意识扯扯自己黑色挺直的西装外套,叹口气。
  计康是鲜花,秘书是绿叶,自己是土堆,还是丢失了养分的那种。怎么就是有人能天天那么光鲜呢,这已经不是年纪的问题了吧。
  还没等他开始新一轮伤春悲秋,计康的手就对着他肩膀拍了上来:"走吧。"
  见面地点也是那个不知道产地的老外选的,在离公司七八分钟步行距离的一家咖啡馆,据说要谈严肃的事情所以需要一个相对轻松的氛围。
  歪理。赵书林想。无非就是谈上次出现的差错要怎么善后么,这种争论由谁承担责任的事赵书林向来以为在会议室进行是最好的,那种憋闷的地方最有助于他性格里的阴暗面呈燎原之势成长,进而帮助他提升反应能力。对于缺乏自控的年轻人来说则便于寻找杀人凶器,必要时可以随时抄起座椅或者盆栽或者饮水机砸向谈判桌上对方那昂贵的头颅。
  要在温馨小资的咖啡馆谈生意,喝着几十块一杯的苦涩液体,赵书林会退化成考前没复习也没做好小抄的苦涩学生。
  那种程度,叫做郁闷。
  大清早的咖啡馆里人并不多,所以赵书林他们三个一跨进门就看到了坐窗户边的一颗金灿灿的头,那个金光四射的圆脑袋被自己的助手提醒后抬了起来,露出和蔼笑容同时站起来向赵书林他们迎过去。
  他先用英语打过招呼,然后像老朋友一样过来拥抱与他吃过两次饭的赵书林,嘴里说了一句鸟语。
  这句话由莫名饶舌的音节组成,只有第一个拟声词"哦"赵书林听懂了。
  他搞不清楚这个胖子老外的产地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胖子会说很多国家的语言,德语啦法语啦意大利语啦等等,好像欧洲那边所有的小语种他都会了,赵书林甚至怀疑他会说印第安语。
  不过刚才那句话应该是表示"好久不见"的意思吧,赵书林凭着自己的猜想准备用英语回应这个热情的胖子,未想被计康拦了下来。
  计康笑容满面,口气温和地回敬了这个胖子一句鸟语,就那绕口的音节来看,应该是和胖子说的一国话。
  赵书林此刻化身成不小心撞进猫头鹰阵营里的麻雀,一头雾水。
  然而胖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小小慌乱,赵书林没有错过。
  想当年老黄对这个胖子是束手无策的,最烦就是接待这个胖子,要带翻译要请吃饭还要被挖苦,老黄上了年纪还会成为讨厌老外的愤青最大的原因是这个狡猾狡猾的胖子在作孽。
  计康居然能在胖子脸上的"得意"二字上画上笔小小的打击,足以见得知识的力量是强大的。
  然后这两个人突然笑出了声,气氛骤然融洽得不行。
  他们一起坐到先前老外胖子挑好的那张半圆形沙发座椅上后,计康和老外终于开始说英语了。赵书林近几年是彻底把自己学的英语还给大学的英文老师了,现在听得半懂不懂,又有计康和秘书小姐罩着,无聊不已,心里又酸溜溜的。
  赵书林只把计康当敌人看,见计康如此能干且熟悉于工作,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说穿了就是嫉妒。转个念头想想计康能干也是有好处的,这样计康就能快点高升,把他那个经理的宝座腾出来。
  计康一点一点和老外说着细微方面的东西,秘书小姐一份一份地给计康递材料,再把一些需要赵书林负责的东西整理好交代给他,整个过程说成是行云流水都不过分,要换做是老黄,时间肯定都浪费在翻译啊敬酒啊小差错啊这些细枝末节上了。
  本来以为会吵架的一场见面居然没吵起来,啧,没意思。
  结束的时候老外胖子脸上挤出的笑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外孙一样慈祥,那个发自内心慈祥着的笑容叫赵书林起了鸡皮疙瘩。
  十一点半,老外委婉拒绝了计康请吃午饭的挽留,告别了。
  就赵书林的天线接收到的讯号是这件事情他们是不用负责任了,本来么,营销方面的问题就不该他们负责。只是这个老外就是有水平把责任推给他们,碰到计康,也不知该说是老外栽跟头还是赵书林命背。
  计康请自己两个这手下吃过饭后,秘书小姐就告辞了,临走又扔给赵书林一堆文件,赵书林理完了也站起来要告辞,他打着回家睡午觉的小算盘,也觉得自己还是早点离开计康为妙。
  但是计康也跟着他站了起来,随手拿过自己那件料子很好的外套搭在手臂上,说:"我送你吧。"
  随后展开他温和纯良的招牌笑。
  赵书林下意识开口拒绝:"不用了。"
  要是换做别的什么人,巴不得和自己好脾气的上司多呆一会以谋得更多拍马屁的机会,只是赵书林是哑巴吃黄连,自己的苦只有自己知。
  "没关系,我正好要去你家那一带办点事。"计康浑然不在意地继续相邀,完全不给赵书林任何拒绝的余地。
  咽口口水,赵书林在心里跟自己说:就当省次打的钱。
  他们走回公司的停车场,到了一台黑色轿车前面,赵书林认出那是许礼的车,有点疑惑。计康边开车门边解释道:"我还没买车,只能暂时借许礼的。"
  没买车,反正不久后就会买吧,没车开也能借执行总裁一百来万的小车开,买不买根本没区别。赵书林心里又酸了阵,自己奋斗了多年,虽说现在工资也不低了,但要在这个城市买上辆车,总得有个好点的房子吧,可怜他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租的。
  执行总裁这高级小车就是不一样,座椅上套着深灰色短绒的椅套,赵书林坐得犹犹豫豫的,生怕太用力会把那椅套上的印花给压没了。
  许礼这车是出了名的拉风,整台车扁扁的,显比一般的轿车长点,车顶弧度优雅无比,那黑色也黑得与众不同,人家的车,黑得程亮,能照出人的脸,这辆车的黑却反不出什么光,同样是崭新的感觉,却像是把外界的光都吸收掉一样,黑不见底,黑得瘆人。赵书林这样对车并不着迷,偶尔看到许礼这车还是看得流哈喇子,办公室里其他小伙子就更别说了,甚至有人已经把开和小老板一样的车立为了人生终极目标。
  车厢里弥漫着平和的香气,计康没放音乐也没开广播,安安静静的开着。车子一截截滑过马路,车厢里一直没人说话。
  赵书林在这样安逸的氛围里,精神却陡然好了起来,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份漫不经心的安静,并神经质地将其扩大到自己寒毛倒竖的地步。
  "那个……"他觉得自己得找点话题什么的,这样不讲话太不正常了,计康应该也知道他平常在办公室里是相当"健谈"的。
  "什么?"计康稍微偏了偏头,但还是专注着前方。
  "方才没开始谈话时Cameron先生说的那句话是什么语的?"
  这是他好不容易能想到的话题,因为对计康完全不了解,所以只能讲和工作搭边的事了。
  "葡萄牙语。"
  哈,赵书林就知道又是个莫名其妙的语种!他发誓以后要是有了儿子要让他当上联合国语言协会会长把那些奇奇怪怪根本不是人说的语言给废干净。
  "那,是什么意思啊?"
  "……"
  计康没接话,也可能是在想要怎么翻译,赵书林安分地等着计康说话,那边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却说:"不是什么善意的话,你确定要听?"
  那个死胖子又仗着别人听不懂玩欺负人么,赵书林恼怒了,皱起眉毛说:"要听,经理你说吧。"
  计康向他投来点别样有深意的目光,目光里有点笑意。
  "他说,好久不见,你的皱纹又多了好几条。"
  靠。
  赵书林生平最看不起欺负老人的家伙,诚然老外胖子年纪其实比他还大,他还是很不客气地说了一句:"脂肪多的人才不容易长皱纹。"
  说完后他心里一抖,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完全会暴露自己本质的话。
  他偷瞄了计康一眼,他的上司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嘴角弯着,有点像在笑。
  现在是叉开话题的好时候,赵书林又努力想了想,提到昨天计康送他回去的事,并道了谢。
  他家快到了,他等着计康说不用谢,然后再沉默会,两人就能分道扬镳了。
  未想计康只是恩了一声,然后在"恩"后面加了句颇长颇惊悚的废话——
  "那赵副经理你要怎么谢我啊?"
  诶,现在的小孩都能这么厚着脸皮要谢礼么?
  不过能叉开话题是好事,赵书林便露出长辈关怀的样子,说道:"那经理要什么谢礼呢?"
  正好车子开到赵书林居住的小区的大门口,计康停了车,撑起左手手肘搁在方向盘上,托住下巴转头看向赵书林。
  眼神很幼齿,很像小孩子偷糖吃得逞后的样子。
  赵书林几乎又要觉得计康是个纯良的好人了。
  "唔,许礼和我说,一品居的螃蟹做得最好吃。"
  啊什么?!混蛋你可真会挑!送人回家一趟就要回吃人家一顿螃蟹?!还是殷力文家的天价螃蟹?!
  吃螃蟹,你还不如吃我。
  赵书林心里翻个白眼,想拖一会时间等计康说出"要是赵副经理为难就算了"这句话。
  没想到计康也是个有耐心的,两人开始在车里大眼瞪小眼。当然计康的是大眼,赵书林的是小眼。
  宝贵的五六秒被浪费掉了,真可惜,时间就是金钱。赵书林想,老子还要睡午觉呢。
  ……唔,全当他今天替我向那老外出了口气的报酬好了。
  赵书林下了决心,最主要是被计康看得浑身不舒服,他开口说:"那么就在一品居罢,经理不嫌弃就好。"
  只能祈祷殷力文肯给他打折了。
  "那太好了,正好我办完事要到七点左右,晚上我再过来接你。"
  现在计康那本来还有点童真的幼齿变成了装嫩的欠揍。
  赵书林愣了半天没接上话,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要去?!那他哪里来的时间磨到殷力文给他打折券?!
  下午十二点半左右,难得偷到空在办公室沙发上眯一会觉的殷力文被那个说自己不讲义气的家伙一通电话给叫醒了。
  "赵书林,不是重要的事情我就杀了你。"殷老板今天脾气很糟糕。
  "力文……"那边可怜兮兮带着讨好的声音:"你店里没位子吧……?"
  "有。"声音沉了一截。
  "……那有螃蟹么。"
  果然是皮痒了,殷老板声音呈上升式三段变化,恶狠狠地对那边吼道:"两百来只红膏蟹呢!就等着你来临幸了!"
  啪,挂了。
  握着手机的赵书林心里淌下了苍老的泪。
  怎么向来订不到位子的一品居今天会有位子而且那么巧还有那么多螃蟹啊……
  他当然不知道昨晚上计康帮他接的那个电话,然而殷老板连小雅间都给他这个家伙留出来了。
  你看,多好的哥们呐,够义气啊。
  赵书林急急地再拨电话过去想要打折特权,未想已经关机了。
  "殷力文我诅咒你接不到别人欠债不还的电话啊啊啊!"
  赵书林持久弥坚的塑料小手机嗡的一声,因他的震怒而自动关机了。
  夜幕渐渐来临,城市西边的天空正在慢慢变得浓墨重彩,那些深沉的颜色凝结出深沉的块,赵书林的心脏被那些颜色压得沉重。马上计康要来了,这个念头搅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来回回在房间里晃。
  他这个人,对让自己不舒服的东西向来是避之不及,除非那件事物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就目前来看,计康绝对是他心情郁卒的最大源头,虽然计康与他的奖金等物质利益有关联,但赵书林还是准备在把对利益下降到最小的前提下远离计康。
  他到了而立之年后已经经不起比较,计康比他年轻,比他帅气,比他有本事,比他学历高,比他好人,比他正直阳光,这些赵书林都不觉得有碍。要是计康是个普通的小职员,赵书林再不喜欢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嫉妒与心虚交织得惶惶不可终日,可偏偏计康是抢了他肖想多年的职位的凶手,而且还不是耍手段抢到手的,人家那是正大光明凭真本事坐上那个位子,而且搞不好还是屈就了。
  他确实没什么大志气,在这个城市呆到现在都没交女朋友最大原因是觉得自己没物质基础,干到现在,可以当上个部门经理,再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然后再娶个老婆生个儿子,已经是他全部的理想了。
  对计康的耿耿于怀是有理由的,但是莫名其妙的心虚却没什么底气,赵书林就把这种感觉解释成自己更年期提前了,大脑才一直超负荷运作。
  盛业小区的正门在今天七点的时候还是与平常一样熙熙攘攘,有人吃过晚饭出去压马路,有人还没吃饭呢要去超市买菜,也有人被老板在礼拜天压迫到现在,刚刚才到家。自行车叮铃,摩托车突突,混着有人被他人不小心碰撞后发出的喊叫,凌乱而市井,充满着平凡意味。
  计康开着许礼的车停在这个地方。
  先前他拨过电话给赵书林,所以现在那老男人正缩手缩脚地杵在门口等他来接,老男人换掉了白天穿的很难看的西装,改穿件咖啡色的外套,没那么难看却显得更老了,三十几岁的人像四十几岁的。
  老男人看到计康的车,目光中一瞬间迸出点厌恶,而后转为带着不易察觉的仇视的陌生。计康眯了眯眼,开门下车,把这位对他很不待见的老人家迎上了车。
  在车开往一品居的路上,计康慢悠悠地和赵书林扯些他在德国的事,后者努力应付着,客气而吃力,不过一时间车厢里倒是有了人声。
  名贯全城的一品居灯火辉煌,白墙配着黑色木栏,二楼凸出的阳台下悬一块烫了金字的匾。赵书林跟在计康后面进去时,第一次产生了进古代黑店的感觉。
  楼下照例是觥筹交错的盛世美景,古装打扮的服务生跑得勤快,赵书林随手扯过一个,问到殷力文在二楼,便抬脚往楼上冲,计康悠闲地跟在他后面,抿着嘴笑,不急不缓不慌不忙。
  拐过木头楼梯,正好撞上要下楼的殷力文,殷老板一见赵书林,毫不掩饰地露出讨厌的表情,然后开骂。
  赵书林没心情挨骂,他身后还跟了个计康呢,忙急急打断殷老板的发挥,使了个颜色。
  殷力文这才注意到计康的存在,不免愣了愣,怪只怪计康一声不吭乖乖巧巧的,又穿得随便,像个学生一样,被忽略也很正常。还好殷老板反应快,忙向计康打招呼。
  "你好,是老赵的朋友吧?"
  "是……"
  "不不不,这位是我们部门的经理。"
  赵书林慌张地冲进来打断,殷力文看他一眼,颇意味深长,他和计康伸手握了握后直接领两个人到了小雅间。
  门关上,计康环顾了下周围墙上挂的字画,一共有四幅,两幅字两幅画,并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却蕴藏着相当的功底。看得出来殷力文品味不错。
  打量完字画和两个细高红木架上的吊兰后,计康转头面向赵书林:"你和这里的老板很熟?"
  "还好。"对这个问题赵书林不知深浅,便回答得模棱两可。
  梳着斜发髻的服务小姐进来倒茶,给了计康和赵书林一人一份菜单,漂亮的菜名后面跟着漂亮的价钱,赵书林觉得于心不忍,把菜单合上,对计康笑笑:"你要吃什么,你点吧。"
  计康没有推脱,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要了一品居里在秋天的重头戏,螃蟹。
  这个进来递菜单的小姐姓叶,在一品居呆了两年多,和赵书林是认识的,她头一回见赵书林领人过来吃饭,这个陌生人还是个帅哥,觉得有些好奇,暗地里和赵书林交换了下眼色,压低声音问这顿饭谁请。
  赵书林无奈地一指自己,然后圆满地看到叶小姐露出受到惊吓一样的表情。
  真不给面子。
  等服务小姐退出去了,雅间里回复安静,浅黄的光笼罩着计康,像是给他镀了层表示圣洁的光圈。
  赵书林看得有点失魂,计康这家伙牛逼得不像人类,反过来把他比较得像只偷不着鸡的黄鼠狼。风烛残年的,没有希望与前途的,老黄鼠狼。
  看着看着,冷不丁计康抬头,好看的眼睛对过来,赵书林没来得及避开,干干一笑,撇开脸去喝茶,计康也端起白瓷杯喝了口茶,继续问:"看你和这儿老板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样子。"
  这人对别人的私生活倒是很有兴趣嘛,他除了擅长念书外还有个特技叫做八卦么?
  赵书林被问得不爽起来,其实计康的话完全可以解释为随口问问,估计和好奇都扯不上关系。不过,对不起,赵书林现在是个敏感的更年期提前来临的老男人,所以心情起伏很大。
  "也不算久,应该没经理和许总裁认识得久。"
  赵书林把疑问的绣球顶了回去。
  但计康接球接得轻轻松松:"我和许礼是在我还没出国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我还在国内上学,到现在差不多九年吧。"
  国内?赵书林疑心是自己耳屎没清干净产生幻听了。这个私生子少爷不是从小就长在欧洲的么。
  还没细想,计康这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又说话了:"那你和殷老板呢?"
  现在赵书林就不好保持缄默了。
  "在大学里认识的,他比我高了一个年级,他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想进学生会才认识的他。"
  "哦?还是好学生呢?"
  谈话间隙冷盘端了进来,两个人吃了会,赵书林想到打折的事,借口上厕所跑出门找殷力文。
  殷老板埋头于办公桌前敲键盘,见赵书林进了自己办公室,表情变得高深莫测。
  ——"你和你新老板关系不错嘛。"
  ——"力文给我这顿饭打个折。"
  两句话同时出口,然后赵书林懊恼地叹口气:"好个屁啊我是被敲竹杠。"
  "管你是不是被敲竹杠,既然这顿饭不是我请你而是你请别人,你就休想少付一个子。"殷力文口气很是强硬以及无情。
  "咦?!力文你不好这样的嘛?!"
  "什么好不好,少来。"
  "我还留着钱讨老婆。"
  "你工资又不低。"
  "但是……"
  "但个屁,出去。"
  太无情无义了,怎么能这样呢,赵书林蹭到殷力文身边,撇着嘴念念有词:"你不讲义气。"
  "滚蛋!义气个毛啊!你不是和你老板关系很好么!现在好好拍他马屁,以后让他给你多发点奖金把这顿补回来。"
  "但是,那个家伙很讨人厌呐。"
  "得了吧,人家挺大度的。"
  "什么啊,你又不认识他,说他大度,你怎么从没说过我大度?"
  殷力文听到赵书林这句话,愣了愣,然后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
  赵书林还在旁边磨叽着要打折,殷力文突然转身严肃地看向赵书林。
  "喂,我和你说。"
  "恩?"
  "上次你来我这里的时候,你那个老板也在这里吃饭。"
  上次,哦,上次是跑来找殷力文哭诉的嘛,记忆力还模糊残留着摔盘子的场景,后来是小周送自己回家的吧……
  "你说他在楼下吃饭?!!"
  "是啊,包了好几桌呢,虽然不是他来订的位子,但他好像是主角,而且长得很好,我记得他。"
  是,是这样嘛……同一天,在同一个饭店里?
  不过,也没什么嘛,不过就是在一个地方遇到了而已。
  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赵书林脸色渐渐发青。
  "我和你说。"殷力文的口气凝重起来:"你被小周带出去时,骂人的声音连在楼上的我都听得到。你偶尔嗓门会特别大呢。"
  赵书林又老了十岁,估计明天早上起来满头华发了。
  安静的小雅间里,计康正拿工具卸着螃蟹壳,动作熟练而潇洒,他见赵书林进来了,抬头问道:"去那么长时间啊?"
  "唔……"一时间赵书林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这个上司,他心里还抱着点侥幸,然而回想计康与他的相处却回想得心惊胆战,内疚倒是完全没有,已经被心虚彻底盖掉了。
  所以说不能随便在背后说人坏话吧,保不准什么时候人家就在你背后盯着你呢。
  为了安神,也因为心灰意冷,赵书林胃口全无,默默地端起茶杯喝冷掉的茶。
  "怎么不吃呢?"
  计康像个孩子一样把脸朝向他这边,很关切。不对,他比赵书林小了七岁,其实确实是个孩子。就算二十七了装起嫩来也是手到擒来的轻松。
  赵书林脑海里响起殷力文刚才对他说的"得了吧,人家挺大度的"这句话,越发觉得自己渺小。
  "我……觉得剥壳麻烦,所以不太喜欢吃螃蟹。"
  自以为找了个好理由,赵书林只祈祷计康不要废话快点吃完然后两人各回各家。
  然而计康似乎是为了让赵书林显得更渺小,在此刻他热心无比。
  赵书林眼睁睁看他站起来坐到了自己的左手边。
  "我给你剥吧。"
  声音低低的,比桌子上那锅附赠的奶油蟹肉汤还要粘稠。
  可能是殷力文这里布置得太诗情画意了,可能是这个房间飘荡的食物香气太过于甜美了,可能是计康的脸在浅黄的光里又好看了点,可能是自己对于计康的嫉妒因着无限膨大的心虚而削弱了不少……
  可能是这种种原因,化学反应得太厉害了,赵书林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起来。
  良心这种东西,真是要不得。
  本周伊始,上周的浮躁消退,全社会又呈现出一片和谐的大好形势。
  在周末玩过头的人顶着熊猫眼穿梭在地铁和公交里,然后进入各自被压迫的地方,浑身散了架的熊样。
  熊归熊,行动再迟缓也要努力装出打了鸡血的样子为老板劳碌。
  这就是资本家们财富积累过程中最惨烈的一环。
  赵书林昨天晚上差点失眠,吞了颗药才不安稳地睡下,做贼被抓住的感觉实在是不好,跟被人看了裸体差不多。
  到了公司大楼要进电梯时,赵书林突然瞪大昏花的老眼,往电梯里扫视一圈,确定计康不在,松口气,踏进了进去。
  自从上次他迟到并与计康电梯巧遇后,他就对公司这架他每天要乘好几趟的电梯产生了微妙的警觉心理。
  就跟动物世界里的草食动物一样,在某条河边喝水时被鳄鱼袭击过一次后就不会再靠近那条河了,人本来也就是种动物嘛。不过这个形容可能不太准确,因为赵书林认为自己算是肉食动物的,唔,像蛇一类的,毕竟他不是纯洁的小孩子,和他相比计康比较像鹿什么的那种喜阳还没伤害性的动物。
  唯一的问题是蛇为什么会害怕羚羊呢,因为鹿有蹄子么?
  电梯门关上前最后一个人挤了进来,赵书林把脸往角落的阴影里一埋——这个礼拜开头就很衰。
  "赵书林。"
  这最后一个人是计康,仗着身高以及相貌优势借过了无数女士后在千难万险之下到达了赵书林身边。
  早上这段时间是上班高峰期,电梯里人是满的,计康长得再好看也有人对他挤来挤去的行为表示不满,他说了三四声抱歉,小小的空间里闷得慌。
  "昨天谢谢你的招待了。"
  把手拢在嘴边,计康低头凑在赵书林耳朵边说。
  热气湿乎乎的喷上来,赵书林脖子一缩,干笑。
  "经理你喜欢就好。"
  "不用叫我经理,你叫我的名字吧。"
  这个人好像确实非常之平易近人,很像头驯服过的鹿。
  不过现在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点,赵书林觉得自己要被鹿蹄子踩到尾巴了。
  "叮——"的一声,到了两人的楼层,赵书林跨出去的脚步都有点虚脱。
  这个礼拜总是有点不寻常,根据赵丽和桂香兄的权威分析,那是因为计康突然和赵书林要好了起来。
  礼拜一早上,他们又一起来公司了,计康中午跑出办公室找赵书林,却不是有什么大事,下午赵书林还抢了秘书小姐的工作,特意给计康冲了杯咖啡。这个状况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和乐融融"?
  面对他人天生的三八与好奇,赵书林无意识地想着:这样影响团结啊。
  早上遇到计康是碰巧,下午计康出来找他聊天时顺便喝了口他的咖啡,说他泡的咖啡合他胃口,一定要让他以后给他泡一样的。
  事实是很简单的。解释却是很麻烦的。
  反正现在公司里的人都很爱戴计康么,赵书林也不用强调自己和他们是一条战线的了,况且两个男人的事能猜到哪里去,谁高兴猜谁猜,赵书林目前很疲惫。
  随手在白纸上写了"计康"两个字,接着一笔一笔地描,描成两个粗壮的花体字。
  现在小囡心思太多,不好搞定了。
  赵书林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计康对他的亲近,实在是因为那亲近强烈到连公司门外大街对面天天跪着的乞丐都能感觉到的地步了。
  我这么有人格魅力吗?
  赵书林疑惑了。
  毋庸置疑,他不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人。论外表,就殷力文当年对他的第一印象分析,赵书林给人的感觉是老土、老实还有点阴森的家伙。论思想品德,没竖过仇敌,和所有人都是泛泛之交,且人前背后相差很大,阳奉阴违。
  总之都不是褒义的形容词。
  正这样疑惑着,计康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赵书林的办公桌前,桌子上那张写着花体字的白纸被看了个正着。
  赵书林连忙从旁边抓了本文件夹盖住,计康假装没看到。
  有点尴尬,赵书林总不能说自己是想描了他的名字带回去射飞镖吧。
  "那个,经理有什么事吗?"
  他紧张得开始抖脚,就怕计康问他做什么写他名字。
  被他一问,计康才把目光移到他脸上,脸上的表情有点奇特,是少年羞涩的感觉。
  赵书林疑心自己看错了,计康脸皮没那么薄。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今天下班后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还安排个屁啊,老子被你折腾得夜不能寐,连对一品居都产生阴影了,安排个毛。
  "我知道有家很好的酒吧,如果你有空的话,一起去吧?"
  不是吧,小弟,你是不是缺少父爱啊?况且你刚回的国哪里打听到的什么好酒吧?
  赵书林觉得脑袋上凉风嗖嗖,计康明明知道他不待见他为什么还这么粘他啊?
  刚才怎么嘴就这么贱,又没推脱的理由了。
  "你有事?"
  "没,没事。"
  "那一起去吧。"
  赵书林确定计康是缺少父爱,他明天要跟赵丽打听下计康的家庭成分才行。
  秋天天黑得早,六点半的时候夜晚就来临了。秋季的夜寒风阵阵,街上却仍旧亮如白昼。
  赵书林下了班跟计康一起离开办公室,沐浴在无数怪奇的视线下,他脸皮这样厚的人都觉得羞愧,只有计康高高兴兴的,跟小学生要出去春游一样。
  他们打了的,司机师傅健谈得不行,沸沸扬扬地唠着世博和大学生就业,计康和他聊天聊得很热闹,赵书林在出租车里昏暗的光线下打量计康的脸,那张脸上眼睛弯成了两条缝,笑也笑得像小孩子。
  混账他不被这么大个家伙当成爹啊……
  他们到的那个酒吧叫"宙",门口有块立着的黑板,下方装着三个小照明灯,灯光清楚地照出黑板上写的英文和意大利语。
  推开门进去,里面也很暗,但比出租车里的环境好些,没有赵书林印象中酒吧的乌烟瘴气,空气不错,还有手风琴的声音。
  居然不是钢琴或者萨克斯风而是手风琴,这又颠覆赵书林对酒吧的传统观念,他开始质疑计康的品味。
  他们坐在酒吧里,赵书林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周围望去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算计康还有三年就三十了,但是他至少看上去很嫩。
  他就像一只耕地用的老黄牛,闯进了小奶牛们的领地。
  调酒师下手比较狠,给他们两个开了一打嘉士伯,赵书林并不打算喝多少,他最近已经过于频繁地睡眠质量出问题,不能再过于频繁地醉倒后上班迟到。
  计康身上一直有香味飘来,他好像经常用香水,不过还好不难闻,赵书林想,计康身上只有这个味道是他一开始就不讨厌的。
  他渐渐喝空了灌啤酒,这个时间段里有四五个人过来与计康搭讪,其中有一个是男的。穿着昂贵皮鞋的计康坐在这里跟块肥肉一样,荷包和相貌都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计康。"赵书林脑子有些微的混沌,所以他第一次直呼了计康的名字。
  "恩?"
  赵书林看到这个疑似缺少父爱的男人专注地看过来,心里没来由升起点骄傲的感觉,他又喝掉半罐啤酒,开始咕咕咕地笑。
  "你用的什么香水啊?挺好闻的。"
  "你喜欢?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
  "不用,我就是问问。"
  赵书林干掉剩下半罐子啤酒,开始开第三个易拉罐。
  计康看着他的动作,说:"这样喝没意思,来划拳吧。"
  他的口气有点像在诱惑,轻飘飘的,赵书林被诱进套里,粗鲁地说了句他老家的方言,手一伸,第一局就输掉了。
  输了喝酒,赵书林面子里子都要,马上就喝了。
  接下来几局他也没有赢,台子上空的罐子被他推得东倒西歪,还撒了很多酒出来,吧台上一塌糊涂,调酒师看他的眼神变得没好气。赵书林脸上的颜色开始像猴屁股方向发展。
  大约是六罐啤酒被消灭后,赵书林的大脑开始不受自己控制,语言神经瘫痪,他一把抓住计康的手臂,觉得自己的舌头麻了,说:"我舌头麻。"
  他像条狗一样,说完话后把嘴张开了,想给人家看到自己舌头确实是麻了。计康看着他,确实是在看动物一样的眼神。在调酒师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他伸手从自己刚点的芝华士的杯子里,捞了块冰,塞到赵书林嘴里。
  冰凉的触感是很好的刺激,赵书林打个激灵,手松开了。他把冰咳出来,骂了句三字经,转头直直盯向计康,眼神凶狠。
  "你!"他抬手一指,接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脑神经瘫痪着。他又萎顿下去,脑海里是万马奔腾的景象,乱七八糟的场景交织着,却一点都不真实,不像他的记忆。
  赵书林趴到吧台上,开始絮絮叨叨说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会是他大学刚毕业他妈就去世了,一会是他被人瞧不起,一会说他再六年就四十了,但老婆还没讨到,做到现在也还是个副经理,一事无成的。
  脸皱得痛苦不已。
  计康好好地坐着听他抱怨,重点了杯马丁尼,动作优雅地喝了一口。
  趴着的那个站起来,手捂住了嘴,边上激灵的服务生迎上来,带赵书林去卫生间。
  在马桶边把胃里的东西翻出来吐干净了,赵书林彻底虚脱,扶着墙出去,计康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二话不说,拎住他的衣领,把人一把扯了出去。
  跌跌撞撞地跟着计康走,赵书林觉得自己在飘,实际上他的意识正越发地远离自己,然后他被推进一个味道干净又柔软的地方,他再也撑不住地躺倒了下去,完全没有了意识。
  计康从裤子口袋里扯出车钥匙,这是他在德国时订好的车,才送到他家里,许礼说要给这车破处,开出去玩后刚给他送来。
  未想到坐这辆车的第一个陌生人会是赵书林。
  "你可不要给我吐啊。"计康弯腰拍了拍睡在后座的赵书林的脸。
  "要是吐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叫人寒毛倒竖的话音淹没在引擎发动声里,计康看看手表,九点。
  他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去睡觉。
  七点,赵书林睁开干涩的眼。
  映入眼帘的是在家居杂志上才能看到的画面。
  宽大柔软的床,奶白的墙纸,漆黑的家具,白色的弧形设计的台灯,空气里没有闻惯了的灰尘的味道,倒是有点清新的香气。
  "我是不是色盲了。"
  他自言自语,然后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脑海里浮起点零碎的记忆,不过实在是疼,想不起什么具体的。
  浴室里的门被克拉一声打开,计康从里面钻出来,穿了件浴袍。
  "醒啦?"
  计康头发湿淋淋的,有的贴在脸上,白皙的脖子露在浴袍外面,同样外露的还有大半胸膛。
  要是他是个女的,就是风情万种的绝佳范例。
  "这里是……"
  "我家。"
  "哦……"
  黑黑白白又沉稳的房间,连被子都是黑色带白色花纹的,赵书林置身在一丛黑白电影里,消瘦的身体缓和地起伏了会,还好室内的开着暖气,不至于让他□的上半身觉得冷。
  等等,□?
  蜷起身体战战兢兢伸手去摸,臀部,大腿,脚,不着寸缕。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在床尾翻找。
  "你的衣服我找人送出去洗了。"
  计康放下手里擦头的毛巾,转身到柜子里抱出一堆衣物,"你找找看吧,有没有合身的。"
  面对好歹还套了件东西在身上的计康,赵书林老脸涨得通红,又不是在公共澡堂洗澡,大家都赤条条,他是在别人家里,莫名其妙被剥光了衣服。
  当然是会不好意思的,就算是面对同性,脸皮再老也要发窘。
  偏偏计康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会他的身体,说:"排骨。"
  "排骨怎么了,我可没闲情有空就跑去健身房练肌肉。"
  被嘲弄也是会恼怒的,赵书林口气不免重了,他拆了包新内裤,刚要穿,计康把他手里的内裤拎过来,把人往浴室推,"去洗澡。"
  揪揪扯扯的进公司大楼,衣服不合身,料子好过头,浑身不舒服。
  人呢,有些是上了高的档次就没法低了,有些则是低惯了让他高还高不起来,前者叫暴发户,后者叫穷鬼。
  赵书林属于后者。
  他在计康的衣服里好不容易找到套衣服能穿的,衣领后的标签是一长串的英文,肯定是好衣服无疑。本以为能像样地去上班了,未想到套在身上还是嫌大,肩膀太宽,袖子太长,还好裤腿没长多少。里面穿的衬衫也大,收在裤腰里的部分荡下老长一截,都能盖住屁股。
  浑身别扭,计康还特别纯洁地说:"不错啊,这是别人送我的衣服,号太小了,你穿正好。"
  显摆自身优越条件是违反八荣八耻的,长得高了不起,你有本事进NBA比去。
  赵丽见了就说:"老赵,不错啊,Ferragamo呢,哪偷的?"
  "谁说我是偷的?!"赵书林满心不悦,不就是件名牌衣服么。切。
  "哟,那你倒是突然下定决心要打理自己了?不过这衣服是不是有点大了?"涂了浅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捻起赵书林的袖子,就这一点点的宽大,也只有细心的女人能看出来。
  赵书林手一甩,皱着眉转身整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打印纸,赵丽讨了个没趣,看赵书林今天心情确实不怎么好,就不招惹他了,转身自叹倒霉,去工作了。
  真倒霉的人是赵书林,自从他遇上计康后就没有过好事,以前一直都还好的运气完全离他而去。他问计康为什么把他带回家时,那死小鬼居然说:"你家太远,我喝了不少酒,不适合长时间开车。"
  瞎扯。
  昨天猜拳,计康明明一直都赢,基本没喝过酒,这是赵书林后来在计康车上时才想起来的,接着他想起自己打翻了一罐酒,还跟个傻逼一样说了很多话,在酒吧卫生间里吐了,到吐完那里就没记忆了,像在一条路上磕磕绊绊走着就没路走了。
  他想到计康可能是在整自己,对自己的亲切也是假的,只是耍人比较好玩,或者是为了出气。
  想到这可能性就觉得愤怒莫名,觉得计康无法原谅,不管是不是他先说人家坏话的。
  "妈的小孩子,烦人。"
  赵书林气哼哼地把整理好的一叠废纸扔在桌角,有用的理出来,开了抽屉想塞里面,一打开,看到昨天写了计康名字的一张纸,火气刷地被浇灭了。
  白纸上是两个粗壮写意的字,看到它们赵书林就想起计康纯洁无辜善良还有点勾人的眼睛。
  对,勾人。赵书林觉得自己的父性被勾引有点在萌发。
  管计康怎么想的,赵书林把那张纸抽出来,塞到桌角的废纸里。他又宿醉一夜,现在自觉脱胎换骨,重重叠叠的事要考虑起来太过于麻烦,他不像折腾了,本来脑子就不算大容量,想着要晋升要应付叵测人心就不够用了。
  男人的本性决定他要嫉妒计康,这点是改变不了的了,至于心虚,反正计康都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心虚已经没意义了。
  身上这衣服穿得都嫌扎人,赵书林准备回去后把这衣服干洗完再送还给计康。
  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进了十月份天气冷空气南下得很欢乐,气温越发地低,工作量却多了起来,这个时间,计康出了次差。
  天气是伴随着计康对赵书林的态度一起冷的,大概是没兴趣了,小孩子对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不是么,计康不再缠着赵书林。平常人的看法是赵书林不会做人,对老板太冷淡,错失了拍马屁的大好机会。正好工作也很忙,赵书林不用看到计康就一个头两个大了,只是每天还是要给计康泡咖啡,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每次接过赵书林递过来的杯子都会点头笑一下,说声谢谢。
  除此之外,还有每天会打招呼,偶尔一起出去应酬什么的,例会的时候做报告和点评,然后也没特别的交集了。
  赵书林回复正常生活,没了心惊胆战,重新抬头挺胸,努力地和周围的人搞好关系,努力地嫉妒计康所有优秀的地方,同时希冀他快点升职,好把那职位腾出来。
  加班过几次后终于有了次完整的周末,搞得长久颓废的同事们都很兴奋。计康在周五的例会上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率先出会议室,手机震起来,掏出一看,是在刚才开会时骚扰了他很多次的许礼。
  他叹口气,许礼最近烦人烦到叫人想揍他。
  "什么事?"
  那边背景音很嘈杂,计康猜许礼在人多的地方。
  "喂,计康啊,我在宙这边,你过来喝酒。"
  扯扯领带,计康觉得很累,"没空。"
  "骗谁呢,你们部门明天有假。"
  "我累了。"
  "累什么累,你过来我找人给你按摩。"
  "我要回去睡觉。"
  他工作已经忙得一天睡三个小时的地步,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逮到个周末,他准备回去安稳地睡个好觉,不想干别的事。
  "喂,我失恋了嘛,你过来安慰我。"
  "不要,你找别人。"
  合起手机,计康揉了揉眉心,他今天要怎么开车回去还是个问题呢,保不准开到一半就睡着了。
  他办公室外面的那群员工正在呼朋唤友地出去消耗过剩的精力,曾几何时计康也是与他们同样不安分的,不过慢慢他就会变成赵书林那样没趣的男人吧,现在已经有很强烈的预兆了。
  下意识想看赵书林在做什么,计康把百叶窗挑开一点,往东边角落的方向看,老男人正站着接电话,一手不停地忙碌,在理东西的样子。
  虚掩的办公室门外传进的声音慢慢减弱,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计康越看越没劲,正想放下,老男人突然笑了一下,好像电话那头的人在说好笑的笑话。
  不是客套虚伪的笑,显得有点发自内心,给他一成不变带了个面具似的脸加分不少。
  计康在老男人往外走的时候开门出去,两人正面撞上,赵书林愣了一下。
  "回家啊?"计康对他点点头。
  "恩。"赵书林把视线投到地上,"经理也回家?"
  "是啊,回去睡觉。"计康一直看着赵书林:"私下里你可以喊我名字。"
  他们碰到一起就没话讲,气场不合,找不出共同话题也是没办法的。
  计康的手机又响起来,赵书林先离开了,打电话过来的还是许礼,吵得不行,计康索性关机了。
  还是睡觉重要。
  天气还是那么冷,蒙古高压第四次发送它慈爱的冷空气的一周,计康又要出差。是去广州,谈些很琐碎又麻烦的事。
  这种差事要是老黄那样的领导是很乐意接的,出去谈事情,要是上头不注意还能玩一玩,老黄虽身在外企可有着公务员一样的秉性。不过老黄是老黄,计康是计康,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计康很讨厌特意跑出去应付那些无聊的公务关系。
  本来要带秘书小姐去,关键的时候秘书小姐的妈妈不负众望地生了大病,计康看貌美如花的秘书小姐急得梨花带雨,大慈大悲地放了人。事情太零碎多他又不好一个人去,向上面提了派个人下来,许礼却让他在自己办公室找,同样熟悉广州那边人际的只剩赵书林,于是赵书林接到通知说,和计康一起去广州出差。
  午休时间桂香兄倚到赵书林桌前,闲闲地聊天:"老赵,难得出趟差,别忘记给我们带特产。"
  "什么?"赵书林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嘴边还沾了粒米,他在吃盒饭。
  "特产呐,别忘了哦。"
  "哧。"赵书林挥挥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先记得别把这里拆了,还特产,想得倒美。"
  "带嘛带嘛。"边上有人开始起哄了,尤其是小姑娘,都特别起劲:"听说广州东西特别便宜,你给我们带化妆品啦,我们付钱的哟。"
  "我是出去忙的,你们以为是国企啊拿着公款出去玩?"赵书林把一次性筷子拍在桌子上,训人训得颇有副经理的气势,可惜他与众人平常插科打诨打惯了,就算是刚进来的大学生也不怕他,被训完又笑嘻嘻粘上来。
  "你就抽一点时间出去转转嘛。"
  "我已经转过大半个中国了,不稀罕转了。"
  小姑娘们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势要说动赵书林,围着同张办公桌叽叽喳喳起来。吃过午饭回办公室的计康回办公室只觉得看到群小黄鹂在欺负一只老麻雀。
  "喂,休息够了,别玩了。"
  计康一发话,众人立刻以迅雷不及下载之势散开,赵书林起身扔饭盒,嘴巴边还是沾着那粒饭,估计是别人故意没提醒他的,计康看到了,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你都差不多了吧?"他迎向赵书林。
  "差不多了。"赵书林想想,行李和文件,该带的都带了。
  "那早上我们先到公司吧,然后一起过去机场。"
  "好。"
  赵书林结束和计康简短的对话到卫生间洗手,解决完生理问题往镜子前一站,看到自己脸上多出来的东西。
  嘴巴右下角,颇显眼一粒饭,与他的脸相得益彰,和谐得不行。
  那群小鬼真是坏心眼!赵书林愤怒地揩掉那粒和谐之饭,他决定一样东西都不给他们带。
  说是这么说,第二天在飞机上看到那张被人偷偷塞进上衣口袋的纸条时赵书林还是没狠下心扔掉,上面写着长长一串物品清单,某地的祛痘偏方,某品牌的化妆品,某南方特产的巨型水果……怪不得今天他离开公司去飞机场时有人极其热情地上来拥抱送行,看得计康都在笑。
  算了,赵书林安慰自己,他不是一直都做好人的么。
  边上计康探头过来看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待看清后计康笑了笑:"你有空去买?"
  "再说吧。"赵书林把纸条折折卷卷塞回去,回望计康一眼,视线对上真不舒服,他翻出本杂志,假装认真地看起来。
  计康看着他的举动,说不出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他不太会对人的举动上心,却会有忍不住看赵书林在干什么的时候,大概是防着他说自己坏话?
  对这个理由不置可否,计康也不再搭话了。
  中午十二点半到了广州机场,那边借接机的人没废什么力气就找到他们两个,谈笑间说起找他们很快的原因是因为计康长得显眼,另种意思就是,赵书林的长相是属于被忽略的范畴。
  哼,那还幸好我是跟计康来的呀,不然你们不是找我一整天都找不到了。计康听这话听得很别扭,看对方同行人员里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也不大顺眼,这个女人浓妆艳抹的,讲话嗲里嗲气,看计康的眼神像狼看小白兔一样,不是母性泛滥就是春心荡漾,这么大年纪了还对水灵的男人有兴趣。
  话说回来,计康要是没什么本事的话,去当吃软饭的小白脸倒是绝对适合,长那样,又特别会装乖讨巧,也挺高,床上本事再好点绝对能淘到相当好的古井。
  赵书林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嫉妒别人只看着计康而忽略了自己呢,还是嫉妒另外的东西,反正他是看别人夸奖计康的任何方面都不爽,而看到那个老女人借口计康皮肤好去摸他的手就更是恶心。
  转身把脸埋在阴暗里自己伸手摸了摸,不算光滑也不是扎手,普通的男人皮肤。赵书林就阴险地想,计康皮肤那么好,搞不好天天在家里做面膜呢。
  他自我安慰的本领强大,一会心情就又好起来了。
  下榻的饭店离机场大约是五十分钟的车程,安排得离对方公司比较近,附近是广州有名的大街,据说晚上会非常热闹。把计康和赵书林送到饭店的人建议,趁着今天下午没事,两个人可以去一起去逛逛。
  虽然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飞机还是有点疲劳,但赵书林并不觉得困,他翻出办公室里那群小混蛋塞给他的纸条,准备出去转转,尽量买点东西带回去。
  明天开始会有很多麻烦又零碎的东西,白天奔忙与谈话,晚上是招待的饭局,到那个时候也许就没空了,要是一样东西都不带回去,估计会被没良心的家伙们活活烦死。
  计康的房间在赵书林隔壁,那边也没有声音,赵书林考虑着要不要去找他一起出去,想想计康可能要休息,就作罢了。他理好自己的东西,进卫生间洗脸,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出去开门,是计康。
  "下午要休息么?"计康换了身衣服,黑色休闲裤和白色的鞋子,那鞋子上镶了三条黑色三条的杠,赵书林办公室的小男生都很喜欢,牌子名字还挺好记,就一个英文字母和一个数字,好像叫Y3什么的。
  小孩子穿的。
  计康见赵书林盯着自己薄薄的外套,笑道:"广州真热,穿件夹克就够了。"
  他里面是灰色横条纹的毛衣,也是薄薄的一件,赵书林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未来儿子也差不多该长这样。
  不对,哪能像这个家伙一样。赵书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真是昏了头。
  "下午不休息,趁这个空正好去转转。"
  "我也要出去。一起吧。"
  就知道他要这么说,赵书林偷偷翻个白眼。
  眼角余光里停留着计康很少年款的外套下摆,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特的想法,计康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自己和他走在一起,别人看起来自己不就是计康的长辈么,搞不好还有人以为他是计康的爹呢。
  这样想着就有了带着诙谐感的占便宜的错觉,管自己是不是被看老了呢,赵书林忍不住露出个诡异的笑容。计康看在眼里,没去想他在打什么主意,继续问:
  "这边有给导游我们吗?"
  "唔,没。"赵书林从当计康爹的美妙幻觉中惊醒,暗自庆觉得计康喜欢装嫩真是太好了,他挺了挺胸,颇自豪地说:"我以前在广州呆过一个月,我当导游好了。"
  他现在对和计康相处非常地期待,陌生的环境里没人认识他们,甚至连建筑和花草都是陌生的,这样的环境叫人有种重生感。
  可明显赵书林的重生感用错了方向,他满心想占计康便宜,已经迫不及待了,大概他以前就肖想过要从计康身上讨回点什么,一直不可能,现在就算是这种无意义还无聊的便宜也能让他振奋不已。
  "那我就跟着你好了。"计康眯起眼睛,赵书林的表情流露得太过了,很怪异,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不过肯定是腹诽无疑。
  赵书林陡然的热情铺天盖地,他伸手拍了拍计康的肩:"那我们走吧,我对广州很熟。"打着坏主意的老狐狸,心里已经准备好了当小狼崽的爹,然后走在大街上,沐浴在陌生人"能生出这么好个儿子"的眼光里。
  计康被拍得难得有点不妥的感觉生出来,这次他来邀赵书林一起出门,可以摸着良心发誓本意是单纯的。
  "走吧走吧。"赵书林把计康推出去,反复强调着:"我对广州很熟。"
  是啊,他妈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在广州摆摊卖水果,他放暑假来广州住过一个月,帮他妈看了一个月的摊子呢。
  一个月呢,熟得不行了。
  自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加快了重建的步伐,祖国河山一片大好,人民生活蒸蒸日上。
  在这样的环境里,离开家乡半年,回来却在大街上迷路也是大有人在,保不准政府突然把某条大街上所有的公交站台都规划了说要建轻轨呢。
  何况是在十几年前来过一回广州的赵书林。
  站到游人如鲫的街上,赵书林有点脱力。这几年广州经过大规模拆迁后,他以前见过的一些旧物早就荡然无存,他以前还去梁佩兰的故居看过呢,现在只有高大的建筑林立着。他不得不去买了张地图,然后对着"羊城商业旅游区"几个大字挥汗如雨。
  "我们先去哪?"计康也看着地图,上面有一堆的旅游景观和商业网点,完全不知所云。
  幸亏他出来时穿得少,大街上正晒着大太阳,低纬的地方就是好,冬装钱是可以省下了。计康清凉地看着穿棉袄的赵书林头上冒汗,完全是袖手旁观的样子。
  地图上标着这条繁华大路上广东特产的专卖店,最近的一家在名盛广场旁边,赵书林领着计康,问路到了那里,买赵丽要的杏仁饼和鸡子饼,不过这些东西好像在哪里都买得到的样子,赵丽美其名曰特产要在当地买,是为了原始风味,好吧,就买他妈的原始风味。
  买了几大盒子,价钱不贵却很沉,拎得吃力,计康就很好心地帮他拿了一半,赵丽还要买玉雕送她爷爷,赵书林觉得孝敬她爷爷不在自己的责任范畴,于是勾去,直接去找下一个人要的腊肠。
  计康跟着赵书林也没嫌无聊,安安静静跟着走。他们转悠的地段很繁华,基本上什么店都有了,也不用打的,就是走路走得胃空,中午对方摆的招待席上没怎么吃东西的赵书林一马当先地饿了。
  他们此时晃荡到一条叫惠福东路的街,高楼大厦少了很多,矮矮的店多了起来,服装店和小吃店都有,还有家小酒家上面竖着比他店面还大的中国人寿广告牌,赵书林又划掉一个捣蛋鬼要他带的岭南盆景,往一家面包店走过去。
  计康从身后拉住他的胳膊:"去哪?"
  他手里提的东西不少,跟赵书林转了快一下午也没什么怨言,甚至连催促都没有一句,乖得反常,现在提个问当然不算过分,赵书林态度不免变得很软。
  "有点饿了,去买个面包填肚子,你要吗?"
  "不要。"
  赵书林以为他的意思是说他不饿,表示了解后转身继续想走,又被拉住了。
  "不要去买面包吧,我们去吃别的。"
  也好,这附近小食店遍地都是,可是好像选择有点过多了,赵书林摸摸头,四下张望想找个干净点的地方,他自己吃是哪里都行,但计康不像随便就能在脏兮兮的桌子前坐下的人,要是领计康去那种路边小店,计康不介意,赵书林都觉得没法看。
  看了圈,未果,他只能重新把地图抖出来,想看看如雷贯耳的陶陶居怎么走,计康手一抬,把地图抽掉。
  "我带你去个地方。"
  赵书林的感觉类似吹牛者当场被抓住,他讪讪地跟在计康后面,两人走了几分钟,计康在赵书林先前觉得挺脏的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
  店门口的招牌是白底金字的五个大字"银记肠粉店"。
  赵书林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很普通的一个小店,瓷砖地,桌子椅子排得有点乱,显得很挤,门口设了个玻璃的大柜台,一个穿白衬衫系绿围裙的男人在忙碌。
  视野范围能见的店员除了这个男人外还有个收银员和一个穿粉红制服的服务员,然后再没有别人了,倒是店门右边挂的"中华名小吃"的牌子很引人注目。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东西好吃?"
  跟着计康晃进店里坐下,赵书林转转脑袋,打量店里的环境。
  "刚才过来的车上金小姐介绍的,说广州的银记肠粉很有名。"
  "哦……"
  听到金小姐这个称呼,赵书林身上的毛炸了炸,金小姐就是那个四十几岁的老女人,从机场到饭店的路上都没正眼瞧过赵书林,只顾着贴在计康身边不停说话不停揩油。
  啧,这么热心,怎么不干脆过来当导游啊。
  可能是太饿了,赵书林觉得自己的胃酸在往上犯,个老女人,计小白脸有那么好么。
  这个时候店里客人不多,赵书林和计康的两碗肠粉很快端了上来,蓝边的白碗里是酱色的汁水,看得人胃口大开,赵书林很快吃了半碗。
  计康没怎么动筷子,慢悠悠地做在旁边,翘着二郎腿。
  看赵书林吃得差不多了,计康说:"原来你喜欢吃小吃。"
  "唔。"难得赵书林对计康的话表示很赞同,他是特别喜欢吃这种东西。从小搬家搬来搬去的,住在北方时喜欢吃炸酱面,后来在成都住时也不排斥那边人热爱的辣死人的食物,工作了以后准备定居在东边,偏甜的食物也能吃得惯,尤其对小笼包特别热爱。
  "看不出来你会因为讨厌麻烦而不吃蟹。"
  计康说着,拿起勺子喝了口自己碗里的汤。
  他还记得赵书林在一品居请他吃饭时的借口,当时赵书林是临时瞎编的,哪有人会不喜欢吃蟹,又不过敏。
  赵书林打个试图找纸巾擦嘴蒙混过去,没想到这个小饭店还环保得很,连抽取式纸巾都没有,计康看到了,从口袋里把他的手帕掏出来给赵书林。
  咖啡色的格子手帕,摸着挺舒服,先前赵书林用过一次。
  "等下还要去哪里吗?"计康看他把手帕接过去,收回手来搁在膝盖上,在小店里也坐得像在最高级的沙发上一样。
  "回去吧,不要等会晚了还要别人来接。"
  赵书林刚说完,他们旁边一桌的客人就开始地接电话了,口音像北方的,粗狂又很男人味的普通话,声音很大。
  "你坐194路过来,啊对……我在天字码头那里等。"
  并不知道是什么事,赵书林自顾自地吃,计康听人家说话听得认真,那个北方男人挂了电话走出店,计康拿手敲桌面,他对面那个吃得认真的老男人抬头看他。
  "我们去看珠江的夜景吧。"
  他说去看夜景,也就是晚上去游珠江么?看他表情愉悦,赵书林不好扫他兴,说:"今天晚上没时间,等事情告一段落再去好了。"
  "好。"计康爽快地答应了,赵书林以为他会说"那就算了"的希望落空。
  两人订下了珠江夜游的约会,赵书林掐指算算,这个约会可能要到最后一天才能实现呢,明天开始他们就没有自由了。
  回去的路上计康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和赵书林说了
"珠江"名字由来的故事,还说了两个版本,其中一个比较玄版本是有个波斯商人把自己的夜明珠掉江里了,夜明珠化为巨石,人们便把这条掉了夜明珠的江称作珠江。
  这个玄乎的版本让赵书林想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两个故事都有一样叫人扼腕叹息的地方,就是那些付诸流水的财报,差别是波斯商人是不小心的,杜十娘是故意的,这就造成了两个故事不同的意义。前者成了一条江的名字由来,后者成了对于爱情的探讨。
  赵书林想,还是"不小心"地掉颗夜明珠来得简单点。
  回饭店不久就有人找他们吃了晚饭,这样热情周到的招待估计也只有第一天有,第二天开始他们可能忙得只能吃上盒饭了。
  计康帮赵书林把买回来的东西提回他房间就告辞了。赵书林整理那堆乱七八糟的特产时理出来盒桂圆干,这个两百多块的礼盒是他买东西时被店员说昏了头一起买下的,并没有人要他带,可他买了也没用,他一直觉得桂圆干吃起来特别没劲,只有一层皮给人咬,还卖几百块一盒。没人送,他自己又不爱吃,想了想,他提着那盒子去敲隔壁计康的房门。
  计康房间里暖气开着,他身上外套脱了,穿着拖鞋过来开门。
  套在他身上的那件毛衣很显身材,肩宽腰窄的,他果然没有平常看起来那样瘦。赵书林想到某天早上计康说自己是一身排骨,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身材糟糕。
  "这个给你。"他把那盒包装得很喜气的桂圆干塞到计康手里。
  "你不是给别人带的吗。"
  "不是。"赵书林本来想说"买错了",觉得不太妥,怎么能把买错的东西随便就给计康呢,好歹人家还是他领导,"给你买的,谢谢你帮我拿东西。"
  听到这句话计康微微睁大了眼睛:"特意买给我的?"
  "是啊是啊。"赵书林使劲塞过去了,摆摆手回了自己房间。
  这个可不算送礼啊,不算的。
  晚上赵书林在浴室洗澡,窗户外看得到星星点点的繁华夜景,这就他十几年前来过的广州啊,热闹得不行,乱糟糟热烘烘的广州。
  第十二章
  第二天开始果然就有生不如死的意思了,什么事情都要顾到,这边和赵书林公司算是老交情,和赵书林也是老交情,只是都不太认得计康,赵书林又多了项额外的工作,和每一个对计康表示好奇的人说:"这是我们部门经理。"
  别人就会说:"哦?老黄不干了?"
  那个"哦"字的尾音总是很奇怪,他们看赵书林的眼神也带着不少遗憾,因为赵书林没接到老黄的位子呀。
  一个两个还好,偏偏赵书林和大多数人都一起吃过不止一次饭,中上层的人谁都认识他,也都认识老黄,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赵书林的人多了,就让人受不了。
  是啊,三十几岁了,为公司卖命多年,还斗不过一个刚来公司的二十几的,说明白了,就是赵书林没用。
  开会的时候赵书林看计康站起来说话,英姿勃发的样子让在场的人看得又是别有种风味。赵书林愤愤地有点想摔了笔拂袖而去,也只是想想,要真有人撺掇他去干,他当然是不干的。
  中午确实没时间吃饭,对方企划部的人叫了盒饭,一堆人围在一起讨论事情。
  赵书林想尽快把大宗事务处理掉,然后零碎的小事处理起来就比较容易点,他连饭都没吃几口,晚上带了大捆东西回饭店整理。他们住的地方不是很高级的酒店,但是干净又周到,上网、看电视、洗澡都是免费的。然而他没空休闲,匆忙扒了几口饭和计康一起赶回来后就不间断地忙了三个钟头。
  他在工作上还是很努力的,以前在学习上也是,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努力。他有个非常努力维持生计的母亲,所以也造就了他自觉自动努力的脾性。不然以他平平无奇的性格和特长,在一个外资企业里,就算努力二十年也是做不到部门副经理的。
  等赵书林口渴了想起来喝口水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他觉得还早,况且今天带回来的东西还有一小半没处理好,估计今天得到一点才能睡了。
  喝完水刚坐下来,门口有人敲门,赵书林不免嫌烦,打扰他工作的,是谁都不值得原谅,天皇老子也不管。
  开门,又是计康站在外头。
  身为主权大局的人现在居然还有串门的心思么,赵书林尽量放松脸部的肌肉,使自己看上去不要太狰狞,计康已经在把自己往房间里塞了,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这么努力啊。"
  房间里的床上铺满了赵书林整理和验算过的纸张,白花花一片,计康欠打地做出被闪到了眼睛的动作。
  这个人就是可恶,怎样都是可恶,赵书林哼哼叽叽地坐回床边,手继续去拿还没看过的文件,眼角余光却粘在计康身上,从下往上,看清了计康手里拎着东西。
  "我到十点半时就饿了,想你晚饭没吃多少,可能也会饿,就出去买了点吃的。还好这里有店还没关门。"
  计康提起手里的饭盒放到桌子上:"菜生鱼片饭。"
  饭盒盖子揭开来,食物那种美妙无比的香气溢了出来。
  他总不给人拒绝的机会,赵书林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开了饭盒,然后把筷子掰好了递过来,长长的手指托着纤弱的两根一次性筷子,虽没有说话,却还是完全不容人拒绝的味道。
  "谢谢。"赵书林脸一沉,好吧,因为计康的这回叨扰,他要到两点才能睡了。
  他知道计康是好心,可是他并不需要。
  计康看赵书林开始吃了,就站起来去看他做好的文件,一份份看过了再帮他重新理好。
  然后他翻了下另叠还没开始做的东西,问:"还有这么多没做么?"
  赵书林警觉地看着计康的动作,他可不需要别人帮忙。
  要是现在他身边站着桂香兄或者赵丽什么的人,赵书林会用尽各种手段地把他们拖来帮忙,但计康的帮助他不需要。这是原则问题,还关系到男人的自尊。
  虽然对着计康他其实讲不了什么自尊。
  计康接下来却没什么动作,赵书林放下心来,不屑地看着他,计康带回去的东西和他的量差不多,还管他做了多少,赵书林觉得计康现在完成的量肯定不到自己的一半。
  他现在的心理吧,就有点像小学生和别人比写作业谁写得快,自己很努力地吭哧吭哧地写,然后还要抽空窥探对手写了多少了,看到别人没自己快就放心点,然后继续很努力地吭哧吭哧写很快。
  "你弄完了吗?"问这句话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赵书林知道计康没完。
  未想计康点点头,"完了。"
  那头点得简单,回答得也简单,却叫赵书林被一口饭呛住了,咳了半天,喝了计康端给他的水才缓过来。
  "你做好了?!"
  "恩。"
  这个时候计康倒是认真地吃起饭来了,话也不说,把注意力转移到夜宵上,把饭里不爱吃的东西认认真真地挑出来。
  不好意思要打扰一下你的兴致。赵书林上前插腰道:"你说你做完了?那么多都好了?"
  "恩。"
  还是一个音节,嘴角还带点笑。
  他绝对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欺负老年人好玩是吧!!在老年人面前炫耀很有成就感是吧!!
  死小鬼!
  赵书林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他面前的计康则甩着尾巴悠闲地挑大蒜粒。一个大蒜粒呀,两个大蒜粒呀,一个又一个的大蒜粒呀……
  喂你够了。
  赵书林狠狠地咽下一口气。
  计康这个人,绝对是发育未成熟的典型,心血来潮就要耍耍别人,看别人气得跳脚是他的最大人生追求吧。
  没办法,赵书林盘腿坐回床上木着脸生闷气,老狐狸变成偷吃了瘟鸡的老狐狸,小狼崽开心够了,甩甩尾巴凑上来。
  "我在德国的公司时学到了一套处理这种重复类文件很有效的办法,等下我教你。"
  谁要!赵书林不屑一顾。
  "算了,我……"
  "工作效率不是对你一个人而言的,是对全公司而言的。"
  言下之意好像是说赵书林意气用事呢。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小鬼。
  托计康的福,赵书林第一次在处理完大量的工作后没有特别的腰酸背痛,而且他是在一点前上床睡觉的。
  他还是不知道计康这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躺床上时忍不住又去想这件事,渐渐困了,就觉得,管他怎样呢,反正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对了。
  这个礼拜都非常忙碌,最后两天的时候才稍微好了点,赵书林甚至有空和计康一起去饭店吃晚饭了。
  他想到以前陪老黄出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差,老黄是绝对的懒人,还很奸诈,他是很标准的领导,基本只负责交际和酒席,所以他每次外出都要带两个人,一个秘书,一个赵书林,这样他就可以从繁重的工作里解脱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在他那位子上干了那么多年的。
  计康处理事情就很有办法,虽然赵书林把那些办法说成歪门邪道,却也不得不承认其有用。
  一个礼拜过得很快,每天都很疲惫,到最后一天下午基本没事了,机票是明天白天的。对方人员过来与他们喝了最后一顿酒,宴席很丰盛,广州人很会吃,饭店的师傅也很会做菜,不过桌子上有道红烧的肉计康骗赵书林是果子狸,吓得赵书林一口都没吃。
  计康端着杯子望着他笑,不怀好意。
  这顿饭吃到八点结束,计康和赵书林谢绝了别人带他们去看珠江的提议,这里离天字码头很近,他们准备自己过去。
  不知道一条江有什么特别好看的,赵书林的公司在黄浦江旁边,他天天都能看到宽阔的黄浦江里混浊的水奔腾不息,晚上的黄浦江就安分点,消停点,却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
  计康则特别有兴致,可能也有工作告一段落了的原因,所以心情才好得不行。
  夜晚的珠江美丽无比,江边上的建筑被彩色的光照耀得像一个梦境,装饰了彩灯的游轮缓缓前行,像是在粼粼的江面上往前飘动。
  晚上并没有太大的风,气温什么的都很恰当,游轮上很热闹,点点的光浮动着衬得人不真实。赵书林站在外面夹板上,靠着栏杆,计康站在他身边。船驶过一座两段的桥,整座桥都是金色的,光芒璀璨,把人的瞳孔都映成了金色。
  赵书林举起手里的酒喝了一口,想到他买的那张地图上对珠江夜游的描写:"夜晚,明月高悬,游轮载着满船游客自西向东,轻泛珠江水,共奏欢乐曲"。倒确实有点意思,他也是难得真正地轻松一回。
  珠江美景不负盛名,赵书林看得龙心大悦,伸胳膊撞了下计康:"回去有奖金发吗?"
  "这个不是我说了算的。"计康微微一笑,提醒赵书林道:"今天少喝点酒吧。"
  "哧。"赵书林喉咙里发出个音节,意思是就你还管我。
  这番到广州来算是重新让赵书林见识到改革开放后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惜整个社会都在进步,只有赵书林个人没有进步,罪魁祸首就站在身边。
  耿耿于怀啊耿耿于怀。废话,哪能那么快释怀,又不是被抢了块饼干。
  游轮来回一趟花了一个半钟头,赵书林和计康回到饭店时不过才十点。开了房门,赵书林进去后发现桌子边除了他买的带给小混账们的纪念品外又多了个纸袋,里面是个锦缎装饰的盒子,感觉很名贵。赵书林打开来,看到红色绒面上躺着个玉貔貅,晶莹润泽,晕着柔和的光。
  赵书林不识货,但他第一天来时在步行街的某个商场看过个一模一样的坠子,售两千两百八。
  不贵,也不是便宜货,青白色的貔貅样子很细气,身上还有细小的黄色,像梅花一样点缀成一个好看的形状。
  赵书林心里大喜,想开个会还有人送礼,这个公司真是太客气了。好好地欣赏过一番后,他准备把盒子盖上装回纸袋,一封卡在盒盖里的信掉了下来。
  米色的信封拿个心型的贴纸封住了口,下面六个字:"计康先生亲启"。
  赵书林顿时气结。
  他先是以为自己收到了个不错的礼物,看到信上的贴纸时又以为自己收到了人生第一封情书,没想到全不是他的,还是计康的!太打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又一次强有力的自尊心打击。赵书林暴躁地把盒子塞回纸袋,一把拎起来用力地踩着地板,砰砰砰砰过去敲计康的门。
  有没有搞错啊送个礼物都能送错!也不知道是这饭店的服务员暗恋计康还是那个公司的人暗恋计康!眼瞎!赵书林诅咒她以后生个儿子是路痴。
  敲了几下,没动静,赵书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开始砸门。
  又是好几下,计康才过来开门,表情带着隐忍,眉心皱着,衣服不太整齐,呼吸也不太整齐。
  "什么事?"口气生硬,貌似在做什么被打断了的不爽。
  一个男人窝在房间里会做什么,赵书林脑子里冒出一个很色情的猜想,不免愣住。
  他想往里看,被计康挡住。
  "什么事?"计康又问了句。
  猜想被间接地肯定了,赵书林火气熄灭,突然有点口干舌燥。
  真是想不到计康这样道貌岸然的人也会,也会……
  赵书林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他把手里的盒子提起来:"诺。"
  "又是桂圆?"计康接过去,看了看,这个空隙赵书林往里面看了眼,可是玄关并不能直接看到房间的床,真可惜。
  "不知道是什么,送错房间的。"赵书林简单解释了下,想问问计康在干吗,又觉得不大好开口,说了声告辞想往回走。
  忽然就被计康拉了回去。
  "进去坐坐吧。"
  这个提议提得好,既能满足他人好奇心又能掩盖自己在做的不可告人的事。赵书林犹豫了下,反问了句:"你方便吗?"
  计康笑着把他扯进了门。
  房间里并没有多余的人在,也没有赵书林想象的暧昧气味,只是床上的被子有点乱,床头柜上摆了酒。
  计康拆了赵书林送过来那个装玉貔貅的盒子里的信,看了个开头和署名就把信塞了回去。
  赵书林本性其实满淡定,有人追计康不关他事,想知道是谁的欲望却减不了,眼巴巴看了计康一会,觉得不该问,想想没事可干,想站起来回房间睡觉。
  "是金小姐送来的。"
  计康的话像长出了手,一把扯住赵书林的耳朵把他拖住了,他在计康床沿跷起二郎腿。
  又是那个老女人,赵书林早就看她对计康不一般,怎么那种年纪了还要玩老牛吃嫩草么,是不是青春偶像剧看多了。啧,赵书林觉得胃里不舒服,转头瞟计康一眼:"你要收么?"
  "不收,明天早上送回去。"
  "人家也是一番好心,这块玉还挺贵的呢。"赵书林口气酸楚不已,他怎么就没人送东西呢。
  "那给你吧。"计康抬手,那红色的纸袋正好落在赵书林面前。
  "谁要。"赵书林把纸袋挡开,表明了不稀罕。
  计康随手把袋子放到床头柜上,黑色的牛仔裤裹着他修长的腿,显得人更高了,居高临下地望着赵书林,脸上带点戏谑的神色。
  "你好像不太喜欢金小姐。"
  "哪里。"赵书林抬头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老子不是不喜欢金小姐,老子是不待见你。
  视线接触,赵书林攻击性很强。
  计康突然俯下身来,不是稍微欠身的那种,而是整个人都盖上来,大幅度的,双手撑在赵书林两侧的床上,赵书林被逼得不得不躺了下来。
  有点不妙,赵书林被骇到了,这算是什么玩笑,他张圆他那双眼角有点下垂的眼睛,"做什么?"
  计康的下半身贴到他身上。
  站着的时候被衬衫盖着,看不出什么,切实地触碰后赵书林震惊地感受到那硬起的弧度,又是一骇,吓得大力咽了口口水。
  "本来我兴致正好,被你打断了。"
  计康声音低沉,一个字一个字都是凑在赵书林耳朵边说的,热气是滚烫的。
  "那,那关我什么事……"赵书林大喝一声,伸手去推计康。
  "你得赔我吧。"计康按住他一只手,表情镇定,好像在说别人欠他的是十块钱一样。
  他继续把自己的身体往前送,直到整个人都压住了赵书林,两个人的脸部距离只有几厘米。
  这算是威胁到贞操的状况么,赵书林却突然从大惊转为了迷惑,虽然已经是这种情形了,他也还是保留着点古怪的想法,毕竟他一点也不性感,对异性来说不合胃口,就算对同性来说也应该是嫌磕牙的范围。
  见赵书林没挣扎,计康显得很满意:"你准备好要帮我了?"
  计康的性取向在办公室里从没有人表示过质疑,虽然许礼好像是男女都不介意,但毕竟怪人还是少数的,谁没事会去打听别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现在看来,莫非计康也好那口?
  "你……"赵书林又咽了口口水:"你是同性恋?"
  计康眉毛一挑,像是听到了有意思的问题:"你说呢?"
  他把□往前顶了一下,动作下流至极,却实在地让赵书林感受到了那个硬度。
  □的感觉太过明显与直接,赵书林的胸口砰砰直跳,他眼里的计康突然没有那么完美无缺了。
  大学的时候赵书林在宿舍见过他两个男同学互相打飞机的场景,没多少吃惊,毕竟那种年纪的男孩子总是想尽了办法在找更舒服的方式让自己发泄,赵书林又不是连□都不会的那种古板。
  但现在计康不会也是要让他用手去摸他的那,那个吧……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赵书林大为窘迫,他赶忙乱摆起还空着的那个手:"不行不行,我出去把这里让给你,你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保证不打扰了。"
  说完就想翻身爬出计康的桎梏,只是大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计康欠到了他的腿间,下半身抵着赵书林的,只隔着裤子,越发地不容他退缩了。
  要是在公司的这个时节,赵书林已经翻出棉毛裤穿了,他是时刻记得母亲嘱咐要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人。可这个礼拜在广州,经过第一天穿棉袄被晒得不停喝水的状况后,他大大缩减了身上衣服的量,内裤外只有条西裤,薄薄的。
  连器官的形状都感觉得一清二楚。
  "我……我……"赵书林头上开始冒汗,他身上沉甸甸的全是计康的重量,要说真是他打断了计康的HAPPY他也很委屈,他怎么知道这么巧计康正好在自己关着门DIY喽。
  计康垂着眼帘看他,表情很不愉悦,"你原来不想吗?"
  "什么,想什么?"
  计康这个时候的脸就是懊恼了,眼睛彻底垂下去不再看赵书林,长睫毛抖抖的,赵书林看得于心不忍,欲望来临无处发泄的感觉他也不是没体会过。
  好像真是他错了一样。
  计康松了手站起来,坐到一边,满脸不悦地掐了下自己的眉心,赵书林迅速爬起来,既尴尬又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只要是健全的男人就该有自我安慰的行为,但计康这人平常总是正经八百又清心寡欲的样子,赵书林亲眼见他有欲望,差点还要找男人发泄,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手足无措地坐着,忍不住把目光又移到计康□,那边好像更厉害了点,刚才还看不出来的,现在就算穿着裤子也有隆起的样子了。
  作孽,真是作孽。
  赵书林在心里划十字说不是自己的错,痛苦地坐了一会,旁边的计康突然抬头对赵书林挑剔地说:"你怎么还不走。"
  口气冲得不行,估计是被拒绝了恼羞成怒。
  赵书林没被计康吓走,他看计康又沉默下去努力调整呼吸,表情很忍耐,橘色的光下脸颊有点红,牙齿咬着下唇,非常……恩……性感?
  对嘛,这才是性感。
  赵书林看得有点呆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不过是一个俗人,只是这种状况下还能发现"美景"也算他了不起,不知算他的造化还是算计康走霉运。
  "计,计康。"他喊了一声,"要,要不,我来帮你。"
  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要是计康认为是他的错他就来弥补好了,反正是男人,怎样都算不上吃亏,只是毛遂自荐要抚慰他人还真是难能可贵。
  计康没说话,脸上的红退了点,赵书林当他默许,站起来在他面前蹲下去。
  对于自己,赵书林是很规律地一个月两次,因为医生说积太多对身体不好。他的□与其说成是发泄欲望,倒不如说成是养身,反正又不废什么力气。
  所以到现在为止赵书林都没什么技巧可言,就算他已经很努力地在服务了,计康也没觉得和自己做有什么差别,只是看着赵书林有点胆怯又很有诚意的表情很有意思。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他叹着气说,"你这种水准我都怀疑你没□过。"
  果然火候还差得远,赵书林手都酸了,却没有让计康舒服到,他相当受打击,他明明比给自己做时努力很多了。
  计康没发泄,同样的技巧下赵书林自己却能很快出来,这很大程度上说明赵书林自己可能有点早泄。他心里想到这个异常打击人的可能,手上的力道越发无法好好掌握。
  不知道计康会不会想到赵书林的早泄可能,念及此赵书林心里一个咯噔。
  他是面子里子都要的人,又继续了会还是没进展,赵书林狠狠心,低头张嘴含住了计康的□。
  脑子里有个声音喊了声:你疯啦!
  计康被他吓了一跳,忙说:"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的。"赵书林不管他,费劲含了会,开始模拟自己以前看的AV女优的动作,伸出舌头来舔,从下往上,然后再深深地吞进去,顶到喉咙,一阵恶心感泛上来,让人作呕。
  计康的呼吸终于有点紊乱了,赵书林还来不及得意,头发突然被抓住了,计康自己挺进来,在他口腔里动作。
  嘴巴很酸,赵书林努力忍耐着。头顶传来计康越发急促的呼吸声,他动的幅度也更大,一下一下,赵书林被顶得眼冒金星,不过好歹计康终于退出来了,收得太急,射了不少在赵书林衣服上。
  男人□的味道很怪,赵书林第一次尝到,无法形容,不知道自己的尝起来怎样,可能要干净点,因为计康看上去是阅人无数的类型,而自己除了大学时和女朋友上过几次床外几乎就没有过性生活了
  他站起来抹嘴,计康手撑着床铺仰面看他,呼吸还没调整好,眼睛微眯,表情带着说不出的□感。赵书林看了那双眼睛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刚才自己给男?人?口?交了?!!!!
  轰的一下赵书林大脑一片空白,他脸上还沾着点计康的东西,那股特殊的味道严重影响着他的嗅觉器官,计康看他惊骇得不能动的样子,问:"你还好吧?"
  "好……好……"他想说好个屁,可语言神经也有点不能控制,计康站起来,用手轻柔地给他擦脸。
  "你没给别人□过吧?就算女人也没有。"
  废话,这,这种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做……
  可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做了呢,赵书林不太稳当地逃回自己房间,开了水刷牙洗脸。
  用力地用牙刷刷嘴里的每个角落,刷到牙龈出血,眼前却还是浮着计康的眼睛,耳朵边还有计康喘息的声音,鼻子还能闻到计康□的味道……
  赵书林脱了衣服把自己往浴缸里一泡,忍住不去回想刚才的场景,可是,计康忘情时低沉的声音反复响起,然后,赵书林惊恐地发现自己□了。
  回了公司后,一切照旧。
  少数人没收到礼物,指责赵书林偏心,完后拍拍屁股到处讨老婆饼吃。一周过后,公司里也没什么改变,小崽子们没捅出篓子,真叫人欣慰。
  只有赵书林魂不守舍的。
  他的内心是经过了大变动的,原因不言而喻,虽说事情发生了后悔无用,可那种内心的煎熬,还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他检讨过自己为什么会一冲动就去舔男人的那个东西了,后来又怎么会想着计康站起来了。检讨的结论是很吓人的,赵书林以为这个结果肯定不对。
  他坚定自己的性向,以前没怀疑过,以后也不会怀疑。
  赵丽戴着赵书林广州捎回的玉珠子手链过来炫耀,刚站定就看到一张苦瓜脸,嫌晦气,从笔筒里抽了支笔敲敲赵书林的桌子:"回魂了!"
  "吵什么?"赵书林没好气,一把夺过笔来,插回去。
  看他那张脸,知道他不是真心情糟糕,赵丽笑嘻嘻地招来三姑六婆看郁卒的老赵,一堆人七嘴八舌围过来,吃的饼渣子掉了赵书林一桌。
  "老赵,你是不是在广州被哪个小妹妹勾掉魂了?"
  "瞎讲!"赵书林瞪那个说话的小崽,有点心事被戳穿的慌乱。
  其实倒是被说中了,他确实被人勾掉了点魂,不过不是情爱那方面的,而是正常人都不该踏足的一个方面的。
  你说要是想开了这也没什么,把这事忘了不就成了,计康那种新新人类怕是比他忘得还快呢,可赵书林实在是受到冲击了,他三十四年来固守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在同时有点崩溃,这个,不是小事!
  "哟!还说不是!瞧你脸都红了!"
  脸怎么能不红,历历在目啊历历在目,就像水笔在白纸上画了一道,用橡皮是擦不掉了。赵书林想到那场面就觉得发烧,从头烧到脚。
  "不是不是,都散开,干活去!"赵书林红着脸赶人,废话的家伙们呼啦散开,嘻嘻笑着,转头看赵书林的眼神都带上了点黄色。
  人都散开了,赵丽还杵着没动,赵书林瞟她一眼:"怎么,还想打听点八卦回去下饭?"
  "哪里。"赵丽意味深长地咧开她那抹得猩红的嘴,"人家是想抚平你眉间的皱纹。"
  文艺女青年恶心人的功夫不是白来的,赵书林打个寒战,看看赵丽那可气的嘴脸,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喂,那个等同于爱吗?"
  办公室里他和赵丽算是关系最好的,因为赵丽在这里干了六七年,两人一起工作也有六七年了。而且赵丽今年整三十岁,算是大龄女青年,和赵书林年纪最近,两人就很有点类似于战友爱的惺惺相惜。以前赵丽谈男朋友或者去相亲,都会和赵书林讲讲,发展到后来,赵丽一失恋就缠着他要他请吃饭。于人情和人钱,赵书林都觉得问她最安全。
  "哦哟?!"
  就算赵书林已经三十四了,他也没谈过几次恋爱,花边新闻当然也没有。现在突然开口问这方面的问题,赵丽不开玩笑地表示,她忍不住惊奇了。
  "哟个屁啊,问你话呢。"
  赵书林心虚得不行,背上隐隐地有热汗往外冒,还得压低了声音问,跟做贼一样。
  "你果然被广州小姑娘勾掉魂了?"
  "不是!"
  "那反正是人家上床了吧?"
  "不是!"
  怎么老是不回答正经的喜欢瞎扯淡呢,赵书林哀叹自己交友不慎,要不是他不好意思跟熟过头的殷力文开口,哪用得着受这家伙的奚落。
  "算了算了,你滚回去。"
  还是不要问了,赵书林觉得自己脸早丢够了,已经没多少可丢了,还是及时收手为好。
  "别那么凶。"赵丽安抚他,"我认真地来回答你,不等同。"
  最后三个字是整句重点,赵书林渴求的就是这个否定句,他眼前一亮。
  "也就是说就算那个了,也不一定是爱上对方了是吧。"
  "是啊,现在一夜情的多了去了,还有找炮友的,基本都没带着爱。"
  "哦哦。"赵书林频频点头,像听老师训导的小学生,"可是……"
  他想说他那个事情连一夜情的性质都算不上,正好这个时候有人喊赵丽过去有事,于是文艺女青年快速撤离,临走前丢下一句:"可是什么,你要是不信就去找个人喜欢喜欢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赵书林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有点拼凑回来了,果然不可能说gay就gay,性取向这种东西绝对是天生的,后天改变也轮不到他这种平凡的男人改变呀,他还要攒钱买房子讨老婆呢。
  放心是放心了,可看到计康还是忍不住缩头缩脑,今天厕所里撞见了一次,叫赵书林的心足足猛烈地跳了半个钟头。
  他告诉自己谁发生这种事情都不会那么快放下,所以才会就穷紧张,倒是计康很大方,打招呼和微笑一如往常,不愧是归国青年啊,放得就是快。
  赵书林还是希望计康可以快点忘记这件事的,可人家忘记了他又觉得不甘心,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心惊肉跳的,不太公平。
  而且,计康那忘记得,未免太快了吧!
  晚上赵书林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到男女主人公接吻,情不自禁想到自己含着计康的场面,刺激得不行,于是只好捧盒纸巾过来,骂自己欲求不满。
  完事后正心酸地擦手,电话响起来,赵书林跑去接,是小区里一个熟识的老大妈,以热心著称,非常喜欢管赵书林的闲事。大妈姓罗,赵书林喊她罗阿姨。
  马上要年尾了,可能是每年例行给小区里做清洁的事,赵书林想找个接口推了这麻烦又不讨好的事,可罗阿姨说的不是这件事。
  说起来赵书林这个人虽然没本事能让姑娘爱上他,却很有本事让女性和他亲近,他长得斯文,在小区里住了很长时间都没结婚,一些热衷红娘事业的大娘大妈就开始打他的主意。
  罗阿姨这回说的还是相亲的事。要是往常,赵书林肯定就推掉了,因为本城的姑娘难伺候是出名的,他到现在都没房子没车子,人家姑娘一见他就失望了,他又这么大年纪了,可不想受姑娘的挖苦和看不起。
  再两年就差不多了,他一直关注着房产信息,等着房价跌一跌,自己工资涨一涨,然后就能讨老婆了。
  罗阿姨在电话那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人家姑娘有多好多好,除了内向外没别的缺点,说到兴起,罗阿姨索性要直接拿照片过来,赵书林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在家等她。
  晚上八点,人到了,照片往赵书林面前一拍,又是天花乱坠一通形容。赵书林捏起照片看看,那上面长头发的姑娘面容很普通,但看着挺舒服,让人颇有好感。
  说到口干了,罗阿姨熟稔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怎么样,小赵,这回去看看吧。"
  反正是看看么,又没说看过就定的,不好还可以分。赵书林跟自己说,吃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那就……"
  "那就这么定了!"罗阿姨今晚可算颇有成就感,她为相亲这事找过赵书林不下十次,每次都是直接就被拒绝。
  "我和人家姑娘商量时间去,就这样了,你睡吧。"
  风一样刮来了,又风一样刮掉,老年人要是身子骨硬朗的话,真比年轻人还风风火火。
  反正就是见一见么,赵书林缩回床上,不停地按下自己涌起的一点不安。见一见又用不着负责任。
  他闭上眼想睡,一片黑暗与混沌的脑海里浮上计康的脸,尾部上挑的眼睛,高直的鼻梁,薄薄的嘴,白净的皮肤。
  这人长得真是好看,比自己,比那个相亲照上的姑娘,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怎么,这么好看又超脱的男人,怎么搞的……莫名其妙的,怎么自己就干了那种事呢……要拿冲动来解释真是说不太通了……
  一整个晚上赵书林的梦里都是计康,不过不是那么正儿八经的,而是湿漉漉的,很黄色。
  欲求不满!!
  赵书林顶着黑眼圈看文件,心脏抽搐地为昨晚的春梦忏悔。
  他怎么能梦到计康梦了一个晚上呢,整整一个晚上!他又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女人,以前最青春冲动的时候都没梦到他隔壁班那个发育好得不得了的班花呢!要知道那个班花的罩杯不知道让多少男同学为她憔悴,只有赵书林一个人是淡定的!
  他以前还为自己的淡定自豪过,难道是以前没好好发泄所以一直积到现在?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他甚至为了身体好连肉都不太吃,就是酒喝得不少。
  长此以往,估计他会戾气缠身,然后郁郁不得终。
  看完下面呈上来的东西,赵书林想差个人把这些送到计康办公室,他老着脸皮承认他是不好意思去敲那扇门。
  和他关系要好的几个都不在,分头出去办事了,秘书小姐还在家里照顾她母亲,万幸老太太身体没大碍了,只有四个小年轻凑在一起细碎地讨论什么东西,赵书林和他们不太熟。
  他实在不想见计康,还是叫了那四个小孩中的一个:"小史,你能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经理办公室里去吗?"
  被喊的小史今年大学刚毕业,比较羞涩,赵书林是看他内向不太会拒绝人的样子才找他。
  "副经理,那些东西你自己拿进去不就行了,我们在忙着做东西呢。"出面帮小史说话的是和他同期的另个大学生,很高也很帅气,很讨办公室里姑娘们的喜欢,就是正义感特别强烈,这次也是抢在前面当出头鸟。
  不过小史不介意要过来帮他,一脸傻乖的样子,被那个正义感超强的家伙白了一眼。
  小孩子太正直要吃亏的,赵书林叹口气,他不想被当成只会使唤新人的前辈,习惯性想与他人搞好关系的意识让他开口拒绝了小史的好意,拿起报告,自觉壮烈地进了计康办公室。
  说实在的,他连怎么和计康说话的能力都差不多丢干净了,全都丢在广州了。
  敲了门进去,计康在阳光充足的办公室里坐着,很认真的样子,摆设严肃的办公室内只有他显得特别光鲜,赵书林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去看那个显眼的人形光源,可看别的地方又太过刻意,一时间眼神很慌乱。
  "这个,我看完了,是要交给你的。"
  报告递过去,赵书林很想转身就跑,他突然知道要控制自身肌肉的运动有多么不容易,虽然他没肌肉,只有排骨。
  计康接过文件,好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怎么今天不是陈西平送进来的?"然后笑。
  暗示够明显了,明显得赵书林大腿麻痹:"他,他今天不在。"
  "哦,辛苦你了。"
  "没……"
  见计康开始翻阅那份文件,赵书林生硬地说:"那我出去了。"
  太压抑了,窒息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大脑缺氧,四肢僵硬,心跳如鼓。
  "等等。"
  又,又要干什么啊……
  赵书林嗓子梗着,计康走到他身边,一倾身子,脸接近了,低低地说:"这个礼拜六有空吗?"
  满脸认真,连那惯有的笑容都没有。
  "没,没没……"实在是被那张脸的接近吓到了,赵书林忍不住地开始结结巴巴。真是吓死了,还以为计康要……那个……亲他呢……
  "一天都没空?"
  "对。"
  "那算了。"
  奇怪的是计康没纠缠,赵书林没敢想太多,逃命一样跑了出去。
  晚上下班回家接到了罗阿姨的电话,说人家姑娘已经定下时间了,就在这个礼拜六,问赵书林能不能凑上时间,赵书林说能,还庆幸着白天和计康说没空。
  庆幸着自己拒绝得快,赵书林渐渐放松了一天紧绷的神经,只是莫名的不安还是笼罩着他,也不知道计康问他有没有空是要做什么,不过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相亲,算是防止社会老龄化的一个重要手段。
  不浪漫,可能还带着铜臭味,最大的作用是帮助有志于从事婚介工作的人员再就业。
  相亲不是光彩的事情,可有些想要成家的人确实必须得使用这种手段,赵书林不是敢于扼住命运喉咙的人,所以他接受了命运的奴役。
  为了被奴役的时候好看点儿,他还特意在星期五下班后去理了个发,顺便买了条六百多的领带,付钱的时候心脏在滴血。
  回家后坐在沙发上研究人家姑娘的家庭背景,罗阿姨给他的一张纸上只写了家庭状况,精简得一看就知道偷懒了。
  姑娘家里只有个爸爸和爷爷奶奶,没有兄弟姐妹。
  见面的时候她爸应该也会来,自己还得备盒像样的烟,天气预报说明天天很好,那就不用带伞了,见过面后还可以和姑娘去步行街走走,带她去逛店好还是去公园里好……
  赵书林是很会考量的人,他的面面俱到是几十年磨炼出的老奸巨猾,可惜做人都这么成功了他还搞不定个计康。
  考虑完相亲的事,赵书林想到自己很久没见过殷力文了,算了礼拜天去看看他吧。
  罗阿姨拎着赵书林出现在见面地点。
  这家店赵书林不久前才刚来过,就是计康与他去见那个产自欧洲的胖子主管时呆的咖啡店。
  在这里难得有的回忆不是很妙,赵书林本能产生反抗感,罗阿姨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拎他进去坐了,陪着等姑娘出现。到约定的时间过了一刻钟左右,人家姑娘到了。
  赵书林一见就立刻站了起来,姑娘身边有个中年男人陪着,应该是她爸爸。大叔长得很粗狂,没有本城男人那种文弱气,表情也很凶,两个人一点都不像父女。
  见了面,生疏地寒暄。姑娘倒是比照片上好看点,长发飘飘,比她二十六的实际年龄看着还小几岁。
  不过姑娘她爸果然不好对付,可赵书林是见过大人物的,他连老谋深算的老黄都能哄服帖,何况一个普通的大叔。软中华递过,再不着痕迹地拍个马屁,大叔表情就软了不少。
  啧,要是计康也有这么好搞定就完美了。
  姑娘与罗阿姨形容的一样内向,跟她打个招呼就脸红了,话很少,赵书林想这样不是个办法,就问她做的是什么工作。
  "我是在XX公司做前台的。"
  姑娘声音很细,做前台,这工作得和很多陌生人接触,真不适合她。
  从这句话里赵书林还得到一个信息,他这相亲对象学历不高,不过他不在意这种东西,他自己也不过是个本科生,只是十年前本科生比较值钱,他才进了个大公司。
  还好他对什么人都能扯起来:"前台?那挺烦的吧,什么事都得找你。"
  "不算忙……"
  "哦,那是好运气。我认识个人是在小公司当前台的,每天累得不行,还要给人使唤打杂。"
  "我还好,同事挺照顾的。"
  "看来你人缘挺好。"
  "也不是,就是大家都比较会照顾人……"
  渐渐地话题讲开了,罗阿姨看上去很是满意,又坐了大概半个钟头,她就与姑娘的爸爸一起走了。
  偌大的半圆形沙发圈里只剩了两个人,赵书林算是游刃有余,工作话题扯完了可以打听姑娘爱好。
  "我挺喜欢做饭。"姑娘渐渐地敢看着赵书林的脸说话了,但还是细声细气的,跟个小鸡崽一样。
  不过倒是看不出来她有家庭主妇的潜质,以后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好太太。
  赵书林一门心思在心里对姑娘做着评价,要论身材长相气质,可以给七十分,爱好和平常的生活习惯可以给八十五分,至于工作么,不重要。
  下午店里客满,放眼望去遍地是小资,只有赵书林他们这桌旁边是空的,桌子上竖了块"已订位"的牌子。过一会服务员把那桌的客人领了过来,赵书林没怎么在意,只是听到刚到客人里有位女同志在一叠声地拿英语抱怨这城市空气糟糕。
  赵书林以为隔壁桌来的是外国人,就很平常地往旁边瞟了一眼,想现在的外国佬真越发难伺候了,可一瞟之下却寒毛倒竖。
  倒不是因为这位女客人长得美若天仙,而是因为这女同志挽着的人是计康。
  计康看到赵书林也很讶异,而后发现赵书林对面坐的女人,脸沉了下来。
  赵书林巧遇熟人,尴尬之余废话多了起来,打个招呼舌头就突突直打结:"好巧啊,你也来这里啊,今天天气不错啊……"
  一堆废话换来个不咸不淡的"恩",随后计康与那位女伴落座了。
  被刻意忽略的感觉很明显,赵书林有点不好受,不太好再搭讪,只好把注意力放到他的相亲对象上,考虑着等下要不要和她去逛街。
  只听计康对面那个女的点完东西后问计康赵书林是谁,当然全程都是说的英语,计康用普通话回答了句:"我手下。"
  有人议论自己,赵书林忍不住偷看那桌,英文女也看着他,给了他个笑。
  英文女是个大美人,眼睛含着媚态,大波浪卷下巴掌大小一张脸,格子小外套裹着傲人的身段。
  赵书林不是好色的人,还是被那一笑迷得晕了晕,回头再看自己那伴都觉得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这样说非常不礼貌,赵书林叹口气,决定去厕所反省下,顺便调整下自己见到计康开始就僵硬的脸部肌肉。
  赵书林觉得这个人很不好揣摩,他连他是不是GAY都没揣摩出来,他那脑子已经到达遇到计康就当机的境界了。可他还是看得出来计康今天心情不太好,可能是陪女人比较麻烦?虽然那个女漂亮得不得了,但好像意见很多的样子。
  刚上完厕所要洗手,计康进来了。
  赵书林愣了愣,条件反射地先谄媚地笑,计康对他点点头,两个人并排站到水龙头前。
  伸手胡乱在水下冲了冲,还没烘干就往外走,却突然被计康抓住手臂,蛮横地带住了。
  两人自从广州回来后就没有身体接触,冷不防被捉住,虚幻的热度好像都能冲破衣服的阻隔切进皮肤里。赵书林脑子一蒙,僵直了。
  他就像只可怜的青蛙一样,被蛇尾巴缠住了。
  "你……"
  先说了一个字,计康好像在组织语言:"你说今天没空,是出来陪女朋友的?"
  "唔,恩……"虽然不是女朋友,但赵书林更没脸说那是自己相亲对象,保不准会被歧视。
  "都说你没女朋友,原来是假的啊。"
  "刚交的,刚交的。"
  青蛙的手臂被抓得挺用力,呱呱叫了阵,发现危险不大,只是在天敌面前呆着总归不妥。
  "那个,她在等我,我先出去了。"
  手臂松开了,计康又挂起了笑容,却比赵书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笑还冷。
  "你去吧。"
  这店是没办法呆了,赵书林带着他那个斯文内向的姑娘落荒而逃。
  计康回到座位上,他的咖啡刚端上来,冒着端庄的热气。
  "Patrick?"
  对面的大美女叫了他一声,计康皱皱眉:"小琼,这里不是德国,你说中文吧。"
  "哦……"大美女撅了撅嘴:"你那个手下好像很怕你的样子,刚才出来就和他女朋友走了。"
  "……"
  "喂,你不会适应不了国内的办公室生活吧。"
  "没有。"
  "真的?"
  "真的。"
  "那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的样子,在你下面是做什么的?"
  美女天真烂漫,对一切平凡的人和物都极力表示出她的爱与兴趣,可计康没兴趣和她讨论赵书林。
  "别说他了,你咖啡里奶加得够吗?要不要再加点?"
  惊魂相亲记。
  赵书林送那姑娘回家后慢慢地往附近的地铁站走,回想自己一整天在对方面前都没出什么差错,完美的演了回绅士,姑娘好像挺喜欢他的,看来有成功的可能。
  第一次相亲就手到擒来,得意感是免不了的。
  虽然中间遇到计康像惊悚电影一样。
  不过还好,一切都还好。赵书林很满意,罗阿姨很满意,女方家也满意,空虚过十年后终于又要准备开始谈恋爱了。
  唯一的问题是,赵书林的领导好像不满意。
  这个周末过后,计康从礼拜一就开始找赵书林的茬。
  报告的错别字太多,办公室里和别人聊天太吵,上周总结交得太晚。他甚至把自己第一天任职时赵书林迟到的旧账都翻出来说事。
  赵书林喉咙里翻滚着想说"你自己不也迟到了",终究没说。
  例行的咖啡还是要泡,端过去时计康没接好,整杯滚烫的液体泼到了计康身上,那晕开的深色液体冒着腾腾的热气,赵书林连声抱歉,却找不到擦的东西,一着急,就伸手拿自己的袖子去揩。
  又不知道他袖子上什么时候染了水笔液,被滚热的咖啡一烫,融开来沾在计康衣服上。灰色的西装上拖出一条一条显眼的黑线。
  赵书林傻了眼,看计康脸色越来越差,忙退开,小声地说:"我给你拿回去干洗。"
  "不用了。"计康满脸不悦地说,听到动静赶进来的秘书看到这场面,吃了不小一惊,喃喃地念了句:"这个洗不掉的呀。"马上出去弄了热水进来擦。
  "你出去吧。"计康对木头桩子一样站着的赵书林说,"以后不用给我倒咖啡了。"
  赵书林回到座位上,满脸都是刚才丢过脸后的愧色,桌上躺着他刚用完还没收起的水笔,好像是笔头的圆珠子掉了,笔套里都是留出来的墨水。
  他把那笔拿起来,泄愤一样扔进垃圾桶
  事情远远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赵书林对计康的心思没法估量。受了几天气,也没胆子去问原因,于是还是受着气,反正计康干的这些事都只能算小儿科,性质上也就是小孩欺负人那个档次,比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轻多了。
  一直到十二月初,公司里的上级领导非洲探险完回来,硬说公司里死气沉沉,要各部门自行组织了出去爬个山野个营什么的,锻炼士气,好喜气洋洋地冲年关。
  此举当然是得到大多数人的埋怨,本来已经够忙的了,还要在大冷天出去爬山,傻子才去。赵书林属于埋怨的那群,却还要帮着组织,忙得精神分裂。
  防民之口胜于防川,群众的意见大了,活动不好组织,计康观察了下大众形势,提了个解决办法,就是参加人员可以带家属同去。
  这办法算是挺在点子上的,因为部门里大多都是小孩,还处在憧憬浪漫的时期,最近这段时间忙得他们和自己恋人分隔两地,此举相当于搭了座鹊桥,而且还能产生若干效益:一、可以鼓动小孩们参加集体活动;二、还可以了却小孩们相思之苦,进而促进小孩们抛弃杂念努力卖命。
  赵书林还是觉得不妥,带家属,爬个山的话经费上没涨多少,但是管起来难。只有本公司去员工去的话出意外是一个一个出,带家属去的话出意外是一对一对出。
  他这个人比较有危机意识,就是很会杞人忧天。
  计康好笑地看着他,表情很像轻蔑:"你是不是不想带你女朋友来呀?"
  立刻有人出来纠正计康:"经理,老赵没女朋友的。"
  "是吗?有没有不是你们说了算的吧。"计康温和地说了句。
  他的话果然当场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会差不多开完了,计康整理好东西出去,赵书林立刻被人群包围。
  轮番攻势下赵书林招架不住,打哈哈没蒙混过去,只好招了出来。
  这个礼拜他又和他那对象吃了几顿饭,彼此感觉都不糟,赵书林准备买个贵重点的礼物给她,直接定下恋爱关系算了。
  被小孩们围观得没办法,赵书林答应了他们爬山那天把女朋友带出来,小孩们才满足地散开。
  人散开了,赵书林还呆坐着,倒不是觉得带个人去有多麻烦,他是在想计康的事。
  要说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受到打击,当然还是有的,而且打击还不少。
  他先前为自己的性向出现疑问而忧伤不已,后来相过亲觉得没问题,又被计康讨厌了。
  扪心自问,他没做错什么,除了在广州那次有点过火,可那不是他的错诶,何况刚回来时计康还是很正常的。
  每次被计康找茬,赵书林就觉得自己心缩一下。计康挑他错他还回不了嘴,不是没理,是说不出话。
  他看得明白所有人,就是不知道计康的想法,计康看他的眼神让他本来就强烈的自卑感越发鲜明。赵书林更为深刻地明白了自己是个普通人,长得普通,智力普通,穿的也普通。他唯一有的就是与他相差的那些人生经验,而没有的东西就太多了,他甚至连计康那件贵死人的外套都不敢肖想。
  计康是干大事的,赵书林是过日子的。本来就不一样的。
  每次跟计康说话他看都不看自己的眼神让赵书林觉得自己是个破麻布袋子。先前计康对他,说不上有多好,但至少很热情,一笑眉眼就弯一下,很好看也很温和。前后反差太强烈,心里落差大了,接受不了。
  以前计康对他不错的时候没好好珍惜,看吧,人家小孩没耐心了。
  赵书林希望自己以后的儿子叛逆期来时不要这么难搞定,老是给他脸色看,他也是会伤心的诶。
  到了爬山的日子,老天很给面子的挂出了暖融融的太阳。
  天气正越发地冷起来,出太阳却总能让能觉得没那么冷了,人的心情也跟着好点。赵书林的对象话都多了不少,跟他过来的一路上都笑盈盈的,这笑容一直保持到见了赵书林的同事们。
  要是普通同事的问候,这姑娘还能应付,但赵书林的同事们,赵丽啊陈西平啊,都是特别爱好围观的人,何况认识赵书林多年来第一次见他有女朋友,问的话就多了起来,像在拷问。
  赵书林知道他那堆同事没恶意,就放心地转头找计康。集合的地点有辆大巴,没什么耐心的司机嘟嘟地按喇叭催人上车,赵书林没找到人,以为计康自己开车过去,就和同事都上车了。
  刚坐定,计康就来了,同行的还有与赵书林有一面之缘的大美女。
  霎那间车厢里兵荒马乱,男女都看那美女看得呆了,赵书林也看呆了。计康小心翼翼地扶那美女坐到靠窗的位子上,非常之体贴,像护着个昂贵的水晶制品那样,同事就开始起哄。
  计康假装对吹口哨的男孩子板起脸,男孩子经理经理地叫着,问是不是该叫这个美女经理夫人。
  美女听得咯咯笑,站起来落落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她叫潘琼,是计康在德国念书时的同学,刚回国不久,以后会一直留在国内工作。
  从同事开始吹口哨到美女做完自我介绍,计康都没看过赵书林一眼,只是盯着潘琼,坐下后就看报纸。
  要是赵书林是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计康看不到这很自然,可赵书林坐在与计康只隔了条走道旁边的位子上,这样近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太刻意了吧。
  那人家不理自己,也就不要拿热脸去贴个冷屁股了。赵书林也拿了报纸看,不过看的时候总忍不住往后边滑去看计康,也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怪别扭的。
  他们要爬的山不算高也不算矮,计康要交差,下面的人要不累的,于是选的地方很中立,山腰有小饭店,山脚不远的地方甚至还有超市,并不是荒山野地。
  全车的人只有赵书林很细心的带了水,剩下的有的临时买了饮料,有的准备到山腰直接吃饭。
  赵书林看潘琼亲昵地帮计康重新系了下围巾,笑得别样可人。
  "非礼勿视。"赵书林念了句,然后被他对象挽住,开始登山。
  说起来不怕被人骂,赵书林对他这个对象实在不上心,第一次见面就没太记得她长相,后来熟了也不喊她名字,一直都是小孙小孙的叫。不过赵书林不是没诚意的,目的不单纯,但还是比较认真在与人交往着。
  山里树多路窄,平常缺乏锻炼的少爷小姐们没多久就坚持不住了,喊着累要休息,一对人马就在处亭子里扎了会。赵书林也觉得吃力,口很渴,找出水壶来,先问他对象渴不渴,姑娘说不渴,他才自己喝。
  休息了一刻钟,有人招呼着继续往前,小的们齐声反对,说再休息五分钟,于是继续停着,赵书林握着那装水的瓶子把玩。
  计康这时走过来道:"你的水,能借我么?"
  实在是好久没有的主动搭讪,赵书林有点受宠若惊,马上双手把瓶子奉上,计康却不是自己喝的,他拿了瓶子过去给潘琼喝过,立刻送了回来。
  "不好意思啊。"计康客气地说:"她确实是渴了。"
  赵书林能说什么呢,他那水能借计康就不能借潘琼?不可能。于是他只好客气地说:"没事。"
  到了半山腰,正好中午十二点,人家一个半钟头能爬完的路这队人拖拖拉拉花了两个半钟头,赵书林决定下山的时候不给那群小孩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就冲下面去,不许再拖时间。
  天气好,出来玩的人也多,山腰的饭店里客人不算少,要凑二十几个空位子还成,可带家属的人多了,近四十个位子就凑不出来。赵书林想想自己就算了吧,他把小孙带到饭桌上,安顿她坐了,自己往外走。
  "你去哪?"小孙拽住了他,满脸关切。
  "位子不够,我去外面吃干的,你坐着,没事。"赵书林安抚完她,走出去了。
  里面两桌人挤挤挨挨坐了三十个,有不少小伙子没地方吃饭跟着赵书林在外面休息的地方啃馒头和面包,没办法,心疼女朋友呗,总不能让自己爱人吃不饱饭。
  而计康是总指挥,他身份高贵,不是常人可比拟,于是他是坐在里面吃饭的。
  菜花样不多,总体算干净清单,计康挺饿,吃得很快。他旁边的潘琼就不太坐得住,到处找人说话,好像还很喜欢打扰赵书林的女朋友,还好她长得好,跟亲善大使一样,和那个一看就知内向得不行的女孩子也说得起来。
  那两女人低声地说着话,讨论喜欢的衣服什么的,潘琼很喜欢小孙手腕上一个白金里镶着玉的镯子,计康就见那皮肤特别苍白的女人害羞地笑,说:"赵书林买给我的。"
  "啊,他对你真好。"
  其实潘琼个大小姐,真是看不上小孙手上一个几千块钱的首饰的,不过赞美并不假。
  "恩,他人是很好。"
  又是害羞得不行的表情,计康敢打赌赵书林搞不好是这女人的初恋。
  "不过他年纪有些大了吧?"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小了,我这种脾气能找到人已经很好了。"
  说着说着成了苦情戏码,潘琼马上把话题扯开,招呼小孙吃菜,计康又看了眼那女人手腕上的镯子,想到在广州时他收到的一个貔貅坠子。
  因为那个坠子,发生了点事情。
  他还是都记得的,不过可惜那坠子不是赵书林送的。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最近没有假,明天要上班,估计是腰酸背痛累倒一大片的。
  赵书林送小孙回家,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没力气走路,打的到了地铁站,实在是太累了,身体累心也累。
  他就想好好地睡一觉,迎接崭新的晨曦。
  明天肯定又有很多关于计康那对象的八卦流传吧,也好,感谢计康,他当了枪把子,自己就不用被八卦了。
  以后是再也不要带着小孙与计康那一对一起出现了,太受不了,一对极度耀眼,一对极度容易被忽略。男的比不过就算了,赵书林是怕让小孙觉得不舒服。最好是以后自己单个也不要个那对一起出现,太莫名难受了。
  果不其然,潘琼的身家背景很快被人掘地三尺地挖了出来。
  女,八四年生,家世显赫。最重大的一项,潘琼还是他们公司执行总裁许礼的表妹。
  表妹呀,多么叫人浮想联翩,而且因为潘琼这项身份的爆破,计康是公司老板私生子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不过尚有一小部分人坚持着私生子说。
  不管他们两人以前是什么关系,目前看来绝对是郎才女貌的相配,这点是得到公认的。
  计康在公司里大小也算个名人,长得帅,和许礼关系好,放弃国外的高薪职位回来当部门经理的内幕,零零总总算起来让他颇有点传奇色彩,现在有了真命天女的消息传遍公司上下,哭倒几个计康的爱慕者。
  理性分析者提出计康可能要借着潘琼上位,正直派则觉得计康不是那种人,一时间四处硝烟,各种争论闹得沸沸扬扬。
  难得年末了还能这么热闹,往年通常是一片四脚朝天的尸气,可见计康是多么具有娱乐性的一个存在,跟偶像明星似的。
  赵书林甩甩自己手里的纸张,边上的人从早上开始就在讨论计康和潘琼的什么什么,他耳朵都要给磨得起茧子。听不下去,他哗啦一下推开椅子站起来,动静之大把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然后蹬蹬蹬进了计康办公室,把手里的东西往计康面前一递:"诺,昨天爬山总结。"
  那总结他可是没吃饭做出来的,就怕晚了计康又要找碴,当然交得早也不表示计康不会找碴。赵书林不屑于这小孩和他耍的性子,他要说教就让他说呗,交了总结,赵书林站在那里,直挺挺一根,等着计康挑刺。
  没想到计康拿过那几张纸,翻了翻,说了声:"好,你出去吧。"
  诶?今天就这么结了?!
  赵书林疑心自己看到的是幻象,因为计康连着找了他两礼拜麻烦,难道昨天爬了次山就给大自然净化了?
  他多站了会,就这一会,计康又抬起头来看向他,黑漆漆的眼珠子说无辜很无辜。
  赵书林看不懂,被震住,结结巴巴问道:"怎,怎么了?"
  计康看着他笑了,笑容温和叫人如沐春风:"你对你女朋友挺好的。"
  "……恩。"这算什么问题,赵书林努力消化计康话里的深意,又接了一句:"经理你也对你女朋友挺好的。"
  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互相夸奖对方对自己爱人的温柔体贴,真是够傻的,赵书林觉得头皮发麻有不好的预感,找借口跑了。
  然而这居然会是他们两个人最后家常的对话,这是叫赵书林怎么都想不到的。
  从那天以后,计康与他就完全回到了彻底的上司与下属的状态,平常的交流只有关于工作,在什么地方碰到了也只有赵书林打招呼,两个人有时甚至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这样也好,赵书林觉得,反正计康不找他碴了,对他的工作也给出肯定了,虽然生疏,但上司和下属本来就只该是这个层面的关系。
  计康的工作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虽然不是大老板的私生子,但要升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赵书林是个只知柴米油盐的人,他还是希望自己工资能再翻上一翻,又觉得自己完全比不上计康的本事,要自己坐了那位子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及上计康的一半,他渐渐对部门经理的职位保持了远观的态度,并不强烈地肖想了。
  另方面他还是继续扮演着一个很好的相亲对象,就是神游的时候多了出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因为有的时候光是看到潘琼来找计康都能想上个半天,他甚至还想过那两个人是怎样上床的,潘琼是不是也会帮计康□。而大多时候他是脑子放空,不想工作也不想其他,放空到小孙不满地出声提醒他。
  那天晚上赵书林带着女朋友逛街,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打过来的是许礼,说是计康突然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要他马上去公司。
  赵书林急急忙忙丢下小孙跑了,到了公司,却没人,又接到电话说人现在在某某酒吧。赵书林真以为是什么大事,火急火燎招了出租车赶过去,下车一看那酒吧门,觉得眼熟,想起来是计康带自己来过的那酒吧。推门进去,里面有人站起来招呼他,走过去,看到计康躺在沙发上,旁边只有许礼一个人。
  "哟,跑得挺急的呀。"许礼把赵书林喊过来后又坐下,不紧不慢地抽跟烟。
  赵书林真是上气不接下气,看许礼这样悠闲的状态,知道没大事,松了口气。
  "总裁找我是什么事?"他问完,看向躺着的计康,好像是睡着了。
  "没什么。"许礼挥挥手:"你们经理,最近一直心情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计康心情不好关他什么事,赵书林看着不动的计康,那双眼睛没有睁开的意思。
  "不知道。"
  "诶?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许礼好像很不满赵书林的答案,他招呼赵书林坐了,伸手揉了揉他大腿附近计康的头发。
  计康睡着的脸很安稳,小孩子一样。
  "这个人呢。"许礼继续往下说:"外面是比较帅气,又能干。但其实里面幼齿得厉害,自尊又高。"
  赵书林不知道许礼要表达什么意思,在旁边听,眼睛一直看着计康的脸。
  "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吗?"许礼的脸突然凑上来。
  他和计康不愧是好友,都有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凑近人家脸的恶习。
  赵书林真的不知道,他对计康根本是个无从下手的状态,计康想什么,要做什么,他完全分析不了。
  他还是不回答,看着许礼摇了摇头,重新看向计康。
  "那算了,你回去吧。"许礼又挥挥手,"还是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赵书林起身,离开前又看了计康一眼。
  就是这种状态他们两个也说不上话了。
  等赵书林走了许久,计康才醒过来,那时已经过了十点,许礼在旁边陪着他,顺便调戏来往的漂亮姑娘。
  "怎么了?"计康声音沙哑地问,他睡之前喝了太多酒,头疼得厉害。
  "没什么。"许礼叫了杯茶给他:"刚才你那个副经理来过了。"
  计康镇定地喝口茶:"他来干什么?"
  "我打电话给他说你有事,那傻瓜找到公司又找到这里,急得不行,看你没事,就又回去了。"许礼的口气像在重复一个好玩的笑话。
  "你无不无聊。"计康不动声色。
  "诶呀,还好啦,哪里及得上你的重口味惊人。"
  计康二话不说给了许礼一拳,两人滚在沙发上扭打起来。
  赵书林那边则很不好受,最近他老是在约会时神游就算了,这次甚至丢下女朋友就跑掉,人家姑娘再文静也爆发了,在电话里哭,然后姑娘的爸爸又接过电话训了赵书林一顿。
  赵书林是哑巴吃黄连,再苦也得自己受。
  好歹一场风波,赵书林哄完小孙,自己又累又饿,本来晚上找女朋友出来是想一起吃晚饭的,许礼一个电话搞得他紧张不已,只想着计康了,哪里管什么吃饭。
  他不太敢想自己在乎计康之下所代表的事情,感情这种东西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又不是能让人吃饱饭的东西,他也不在乎精神层面的需求,所以感情真的不重要。赵书林端着泡面碗坐在床上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爱小孙的,不然不会给她买那么多东西,他原本是多抠门的一人呢。
  至于许礼问他的话,他更是不敢深想,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他又不是潘琼那样的美女,他没资格肖想。
  马上要到圣诞节,赵书林以前从不过这种节日,但现在有了女朋友,不一样了。十号开始他就开始和赵丽商量买什么圣诞礼物,先前他又好几次惹得小孙不高兴,再不好好努力这门亲事要玩完。
  真是的,他赵书林什么时候要为了自己的人际关系煞费苦心了。
  赵丽说给小孙买香水吧,某牌子的某款经典香水推出的圣诞礼盒套装特别漂亮,赵书林满口答应,回去上网一查价钱,惊出一身汗,马上找赵丽重新商量。来来去去,最后还是决定买这香水礼盒,因为圣诞礼物很重要,而赵丽提议的包包什么的更贵。
  订的东西很快送到了,不愧是名牌,送货送得就是快。那盒东西好像很有名,刚送到赵书林办公室就被尖叫的小姑娘抢着到处传阅,赵书林看得心惊胆战,就怕谁的手一个拿不住,把那盒子摔烂。
  计康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这景象,笑着说:"你们又抢了谁的东西?"
  小姑娘们嚷嚷着说是赵书林买给女朋友的圣诞礼物,多少多少钱呢,贵死。计康听了,笑笑,说:"那你们也让自己男朋友买啊。"
  他还是看了赵书林一眼的,只一眼,看得赵书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随后计康就让人安静工作了,然后重新进了办公室。
  等经理进去了,赵丽凑到赵书林旁边,"和你透漏个内幕消息。"
  赵书林洗耳恭听。
  "今年公司圣诞节的酒会上,会宣布经理升职的消息。"
  "你又哪里听说的。"
  这种事情算公司机密的行列,不是一般的八卦,赵书林怀疑是有原因的。
  "老总的助手在追我们的小丽哟。"
  小丽是计康的秘书,以前也是老黄的秘书,就是那个貌美如花经常被男同事骚扰的秘书。
  如此这般,赵书林还是保持着疑惑,他当然还是不相信,哪个老板的助手那么碎嘴的,还不早被开掉了。
  他抚摸着刚送到的那昂贵的盒子,里面一共就三个瓶子,活生生要了他三千多,快赶上他送给小孙那镯子了。
  要说商场啊餐厅啊那些地方,挣的都是小情侣的钱,对于这些表明了宰人的地方,赵书林向来的态度是不屑一顾。
  再有钱,也不能给那些地方烧啊。
  不过小孙喜欢那些地方,早前她就很喜欢挑小资情调的地方约会,喝个咖啡最低档次要去星巴克,像上岛什么店是看都不要看。
  赵书林一开始依着她,小孙说要吃哈根达斯,也都给她买。他们已经确定下男女朋友关系了,赵书林觉得自己有责任对小孙好。
  在这种对待女人的方面,赵书林不像他老家的男人,而小孙虽然一开始羞羞答答的,到底还是本城的姑娘,血管里流淌着娇气的因子,肯定也是给她爸惯得。本城的姑娘都是被男人惯坏的,各个心比天高,娇滴滴的。
  赵书林在这城市呆了十几年,当然也沾染上了本地男人的恶习,那就是对一切女性百依百顺。
  小孙说东,他不说西,小孙说要太阳,他不给摘月亮。殷力文看他这状态,扼腕不止,叹他还没把实质性的东西搞到手,已经损失惨重了。
  被殷力文嘲笑,赵书林也不反驳,难得不激烈。
  他的心思殷力文不知道,其实他真的没那么好人,他对小孙是有点愧疚的,莫名其妙的。大概是一开始相亲的目的太自私,所以总觉得自己不该。
  就算现在,他也有点在利用小孙的意思,好像为女朋友的要求操心的时候,他就能不用想起计康了。
  走在大街上,周围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今天是平安夜,公司晚上有个圣诞节酒会,招待些国外的客户还有本公司比较高等的干部。这种酒会赵书林没资格去,他其实还挺想去的,能见到不少牛掰的人,保不准能和某个知名人士认识了,以后自己就可以平步青云。
  和赵书林抱着一样想法的人很多,所以每年的酒会总会有小卒子想尽办法混进去,不过赵书林一向遵纪守法,所以以前这个时候他都独自在家里对着电视机发呆。
  今年他交女朋友了,他也有资格混迹于大街上扎堆的情侣里了呢。
  双手奉上礼物,小孙不咸不淡地接了,赵书林还以为能看到她惊喜的表情,有点失望,好像三千块钱白花了。
  两人在一个礼拜前就订好位子的法国餐厅里等上菜,落地的玻璃橱窗外面能看得到红绿为主色调的城市,成对成对的情侣挽着手走过,广场中央三十八米高的圣诞树绽放着绚烂的光彩。
  这就是每个人都热爱的圣诞节啊,赵书林眯缝着眼睛看窗外,他第一次在平安夜与人对坐于高级餐厅里,等候一盎司的红酒。这经历说不美妙是假的,但处处充满着不真实感,可能是他太老了,今年一过,他就三十五岁了。
  使者先送上来餐厅今晚附赠给情侣的巧克力,小孙接过时脸还是红了,她对陌生人永远都是羞赧的。
  不过她与赵书林已经很熟了,所以她也没那么容易害羞。可能是太熟了,对赵书林的讨好和礼物她都习以为常,也不再会弱气地说话。赵书林见证了一个女人的成长,也不知道该不该有成就感。
  "你老看着外面干什么?"
  小孙说,她脸上的表情有点负面。
  "没。"赵书林转头看看她,尽量想讨好。
  "我这件衣服好看么?"小孙又问,手里握着刀叉,吃一份沙拉。
  "挺好的。"赵书林也吃着,掩饰地喝了口酒。
  "哪里好?"
  "都挺好。"
  说实话赵书林对这种问题没辙,要是是赵丽问这种话,保准是被他一顿奚落。他审美能力和艺术情操极其低下,小时候美术课就没怎么及格过,现在也从不关注人家穿着,更是对潮流走势屁都不知。问他穿什么好看,他脑子里只能蹦出计康穿的都挺好看,因为人家长得好看。
  他尚且连对自己的打扮注呢,何况是对女性的。
  偏偏女人都特喜欢问自己男友这些问题,赵书林就尽量中肯地回答了,他已经考虑过多方面,觉得说好女人总会开心。
  然而小孙不开心。
  平常沉默老实的人一旦爆发总有惊人的力量,小孙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又继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是不是颜色好看啊,还是样式好看啊,还是牌子穿对了啊,猜猜看是多少钱啊……
  赵书林看来那就是件普通的外套,他看不出贵贱,考量着一个个回答:颜色挺好看的,很衬你皮肤;样子也不错,显瘦;牌子看不出来;价钱么应该不便宜……
  疲惫程度不亚于以前应付计康。
  全回答完了,没想到小孙一点都不满意,脸上挂起了泫然欲泣的表情,赵书林阵脚大乱。
  "怎,怎么了。"摸着良心发誓他很认真地在回答那些问题了,跟上数学课一样认真了。
  递了餐巾过去,小孙接了,哀怨地说:"赵书林,你是不是压根不喜欢我。"
  这桥段在电视里演得可多了,赵书林见怪不怪,马上回答:"当然喜欢。"
  "你肯定不喜欢我。"
  嘛……一般电视里也都这么演,男主角表态了女主角都不相信的,非要对方指天发誓不可。
  但公共场合发誓什么的太难看了,赵书林没得话说,想大概是自己做错什么事惹得小孙不高兴了,只好先道歉,天知道他哪里错了。
  "我从没见过一个男的对自己女朋友这么不上心的。"小孙还是哭了,眼泪不太多,含在眼眶里,赵书林马上给擦了。
  天地良心啊,赵书林都委屈了,他对她,那还叫不上心么,圣诞节还没到就惦记着送她礼物,花的钱就不说了,反正都花了,他也不是花不起。钱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地在为小孙考虑呢,因为他是想把她培养成自己老婆的。
  何况他对自己都没这么大方。
  委屈得有点心灰,赵书林还是只好道歉,想大概小孙只是一时忧郁,过阵子就好。没想到小孙哭着哭着不哭了,抬头看着他。
  "你是不是只想找个结婚的?"
  当然,相亲不结婚,难道去演花前月下?他们又小了,而且花前月下这种戏码,是只有计康和潘琼那种情侣才有资格演的。
  赵书林没吱声,看了小孙一眼,觉得这孩子大概是电视剧看多了,有点忧郁过头。
  "但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这大胆的表白一出口,赵书林又被震慑了,果然嘛,老实人认真起来是最可怕的。
  "我不是只想找个人结婚你懂吗?"
  小孙摘下手腕上那镯子放到桌上,一脸决然。
  "你对我是什么感情,我都感觉得到,你心里没我这个人,虽然你对我挺好的。"
  什么狗屁对白,现在的文化都把人毒害成啥样了,赵书林决定以后不让自己的孩子看偶像剧和言情小说。
  "你说,你以后有没有可能会真的喜欢上我。"
  拷问开始,这又是一个让人害怕的问题,尤其是心虚的人,更是害怕直面这种问题。回答这种问题就像要把自己那颗虚伪的心脏掏出来暴露在大众视线下一样。
  "……这种事,有那么重要吗?"
  赵书林不敢看小孙咄咄逼人的双眼,低下头逃开了那目光。
  爱情啊什么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那玩意又不能当饭吃,无聊。
  小孩子不成熟才会在那里拿个爱情当宝,赵书林是成熟的大人,他只在意物质,因为物质才能给人以安全感与庇佑。
  "当然重要!我不想和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在一起一辈子!"
  小孙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声音拉大了点,那细细的女孩子的声音显得很是可怜。
  赵书林很不忍,他还以为自己一直催眠着就能真喜欢上小孙了,但好像这个工程比较困难。
  他本可以撒谎,只是当面对的是一份真正的感情时他终究没法那么混账。
  "我……"
  "你没法喜欢上我的对吧?"
  他们的对话最后断在小孙拎了包的扬长而去里。
  平安夜的晚上,每个人都是幸福快乐的,就算独自守候的人也能收获到祝福。可惜这个城市常年不下雪,因为是南方,而且还靠着海,这点是叫人觉得非常可惜的。
  赵书林的第一次平安夜,是以一个吵架的结局告终,而且全然没有预兆,打了他个手足无措。或者说先前他的不上心就是预兆,只是他以为小孙没那么敏感,察觉不到的。可他忘了小孙是女人,而且小孙以前没怎么谈过恋爱,女人都会想要份真实的爱情的。
  他果然是老人,在不合时宜的节日出门是要遭受惩罚的,他有罪,拿别人的感情当筹码,被鄙夷是活该。
  可惜他送给小孙的那些东西了,还有今天订好的晚饭,赵书林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往下吃,毕竟这顿晚饭不便宜,他抠门的本性还是在做着祟。
  对面桌子上留着侍者刚才送来的巧克力,球状的三颗排在一个长方形玻璃盒子里,赵书林把那盒子抽过来开了包装吃,附近收看了全部过程的侍者露出了可怜他的表情。
  倒霉得像是故意安排好的一样。
  难道这就是上帝送他的圣诞礼物?未免太没有人情味。
  一个人倒霉,就注定有另一个人幸运,在离这家餐厅不远的地方,有家酒店被包了一层楼在举行酒会,刚刚有个升了职的年轻人在被所有人恭喜。
  那种场合真是上流人士的天堂,五星级的酒店,一整层的空间,精心布置的环境,甚至还能看到磊得高高的香槟塔。会场里男男女女都裹在小礼服里,衣香鬓影,人影绰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流窜了一半,法语意大利语德语荷兰语,小语种满天飞,把会场搞得像个小联合国。
  计康端着杯子在人群里穿梭,他刚刚应付完一帮英国人,脑子疼。
  许礼过来拍他肩:"诺,为了你以后能接掌这个公司,爸爸也算是付出了很大努力了。"
  "你怎么不接掌。"计康拍开计康搭在他肩上的手,最看不惯的就是这混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其实他们两人本事相当,完全不必要让他这个私生子千里迢迢回来接掌公司,于情于理都是许礼比较适合。
  只是许礼怎样都不愿意,爸爸才抹着老泪求他回了国。
  "诶呀我不适合啦啊哈哈~"许礼摸着后脑勺笑,像只狐狸一样。
  他们爸爸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计康回来,先做基层,然后一点一点升上去,当上副总后再宣布那是他儿子,再给个CEO当。到时候全公司人都已经看到计康的本事了,也没人敢提异议,老家伙聪明得很。
  不过计康真当上大老板,那也得是长远以后的事了。
  目前赵书林还在苦闷着,他发短信给小孙,人家不回,打电话过去,关机,他只好拨电话给她老子。未来老丈人接了,不明原因就把赵书林训斥一顿。
  诶诶,赵书林的亲妈都没这么训过他。
  垂头丧气地把手机塞回衣袋里,它又震动了起来,赵书林以为是小孙想开了,满心欢喜地拿出来看短信。
  未想到是赵丽的八卦预言得到了验证,计康升职了,他的位子空了出来,明年的接替者会是赵书林。
  大概上帝的礼物是分批送的,赵书林刚被单方面地指责完,就有个混进会场的女孩子发短信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圣诞节这种东西,太有冲击性了。
  真实情况确实是这样的。
  本来赵书林还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但今天醒来床头柜上还是摆着小孙还给他的东西,进了公司全部人都用仰慕的眼光看着他,他就明白了。
  哦,是真的,他真的被确定下来要当经理了。
  高兴不是没有,却没有想象的强烈,赵书林觉得自己又淡定了,是好现象。
  昨天夜里他睡得很好,没被小孙或者职位的事情冲击,这也是好现象。
  已经升职了的计康过了春节就会走,但没走之前还是要好好上班的。他才干了半年就升职,真是了不起,赵书林估计计康要被传说成一个神话了吧。
  早上计康进门,同事看他的眼神又变了一层,景仰中含着疑问,信赖中含着不解,复杂至极。
  赵书林同样。
  只是他这些感觉都是藏在心里的,没敢用眼神□裸表现出来。他目前为止和计康是没交集了,以后计康离开这个办公室,就更没交集了。
  他手头应该处理的事情,是如何把小孙哄回来。女人真是叫人焦头烂额的存在,到现在小孙都没回他一条短信,电话也是没开机,赵书林急得肺都肿了,这门亲事要是玩完了,他没信心自己还能有精力和耐心去应付别的女人,毕竟小孙的性格相当不麻烦,要换个娇蛮点的贪心点的,赵书林早和她分掉了。
  这个一团乱时节却有人过来招惹他。
  赵书林假装在干自己的事,那人越走越近,他还是很淡定地干自己的,甚至中途还淡定地起来到了杯水。
  回座位时他发挥生平最好的演技表现出惊讶的感觉:"怎么?!经理,有什么事啊?"
  妈的,奥斯卡影帝怎么不是他的。
  计康被他冷淡生疏装腔作势的口气噎得皱了皱眉,但良好的家教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无比强大的推动作用,下一刻他就重新恢复成那个冷淡的上司。
  "没什么,你……"
  到底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话没开始说赵书林就觉得受不了,计康的眼睛看着他,那乌黑的眼珠子天真得像个小鬼。
  "听说经理升职了,恭喜。"
  赵书林说道,他们两个人之间要是一沉默就会有种暧昧的情愫荡漾开来,就算是在满员的办公室也一样。那不是周遭环境能控制的,因为那叫人发慌的暧昧是他自身产出的。
  "同喜。"计康说了句,他眼睛里的失望不可避免,就像小孩子期盼着什么却没有得到一样。
  幼稚。赵书林在心里批判道。
  那长睫毛下面的黑眼珠游移了会,像在整理措词。
  两个人长久不说话,一直是计康在闹别扭,不知道他现在突然又想开了什么,莫不是又要来耍自己吧。赵书林心里一个咯噔,然后哼一下,小孩,麻烦!
  只想着自己要得到什么什么,不考虑大局,死小孩就是麻烦。
  他有点怨气要爆发的冲动,先前被计康整了那么长时间,憋屈也憋了那么长时间,昨天又和小孙吵架,要是今天他真不小心冲动了那也怨不得他。
  计康看赵树理一脸便秘的不舒服表情,最后还是没招惹他,两个人又说了会话,计康临走前说:"听许礼说那天我在宙喝醉了,你还过来看过我。谢了。"
  赵书林一愣,明白过来,抬头看计康的背影,那小孩已经踏步走开了。
  留下他一个后知后觉的在那里,渐渐地红色从脖子爬上来,老脸丢尽。
  执行总裁不得好死。
  今天每个人都过得挺舒服,有的姑娘在平安夜收到了心仪的礼物,有的男孩子则在平安夜追到了心仪的姑娘。大多数人都心想事成了,少部分人没心想事成的也没怎么倒霉。比如赵书林,他虽然被小孙单方面地鄙夷,但他已经确定升职了。
  要让他在小孙和职位这两样里选一样,他肯定选职位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所以抱着这种女人还不如职位的心理,他也明白自己没资格娶小孙。他在小孙身上耗了很多心力,算是付出了巨大的耐心了,换成别的女人,他还真没那精力了。
  思前想后,赵书林还是觉得自己虽然没资格,但是不能放弃小孙。
  他就是那么自私的坏人,永远只考虑自己的利益,现实才是重点,大人都明白的。
  要是计康那种除了皮相和智力外都没发育好的人,肯定是直面自己的心意吧。
  赵书林刚才不小心受伤了,他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找出来一张描着"计康"两个巨大花体字的白纸,然后看到发了呆,直到有人问他在做什么,藏匿赃物不及,脑袋撞到了桌子角。
  临下班时他像做贼一样把那纸放到碎纸机里绞了个一干二净。
  昨天的平安夜算是冰火两重天的典型,今天圣诞节那些没情人的同事则要在一起吃火锅,有人照例问赵书林要不要一起,马上被人敲毛栗子:"老赵有女朋友了!"
  诶,女朋友啊……赵书林的手机屏幕还是没有希望的灯光亮起,他衣袋里还装着送给小孙的那个镯子,伸手进去摸摸,光滑冰凉的,真瘆人。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赵书林开口,悲惨至极。
  他去年还请一群单身汉唱过K,今年又要重蹈覆辙么。
  "哟,怎么,和女朋友吵架了?"赵丽在旁边补妆,因为赵书林一句话手抖了抖,差点把眼线划到眼睑上。
  "恩。"赵书林点点头,叹气。
  "你在外面偷吃被抓到了?"赵丽这人就是嘴贱,欠揍,活该谈不成像样的恋爱。
  "呿!"赵书林白她一眼。
  他是不想一个人在家对着冷冰冰的墙壁与盒饭,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更加容易迷茫。
  喝得醉醺醺的才好,回去躺在床上睡到明天,再好好养足精力打电话给小孙,搞不好小孙就想开了呢。
  "那就一起去吧。"
  别人都不在意,可能赵书林先前交女朋友他们受到冲击太大,现在他重新独身了才有那种熟悉感吧。赵书林并没有想诉苦的样子,应该不是很打击,他们没有追究他和女友分手的原因,今天是圣诞节啊,让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一行人兴冲冲地到了先前就找好的火锅店,要了十几瓶啤酒,热气蒸腾起来,每个人都喝了不少。
  他们不讨论工作,只是瞒天瞒地地说着八卦,明星的,身边的人的。有个女孩子好像喜欢计康很久了,喝醉了以后一直在说计康的事,身高体重血型爱好星座,详细无比,跟特工的报告似的。
  计康的生日是十二月一号,很容易记,赵书林念了遍那日期,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计康的生日。
  那就是下个礼拜,元旦前夕,他爸也真会挑日子。
  计康的生日,应该有很多人去庆祝才对。赵书林也去过他家的,只去过两次次,第一次是被逼无奈,第二次是他去还计康衣服,小区门口差点被保安拦下来,后来是计康出来接他进去的。那里的房子都很好看,赵书林估计自己到现在攒的钱只买得起那小区房子的一间厕所。不过计康的房间里黑黑白白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色盲了。
  真是的,计康也实在太年少有为了,那房子是他自己买的呢。
  赵书林不用买那里的房子,他只要买一个最普通的居民小区的套间,最好是跃进式的,然后再娶老婆。他妈死的时候叮嘱过他一定要娶个贤惠点的,贤惠的女人才不败家,还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然就会早死,然后他老婆和孩子就会跟他妈和他一样,颠簸流离的,到处受人气。
  他的愿望只有这么点,要是允许贪心点,他还希望自己儿子能长得很高,比计康还高,像计康那么帅就不用了,树大招风,但聪明还是要的。
  想着想着,赵书林趴到桌上,握着的手机还是没动静,他今天发了三十几条短信,打了二十几个电话,实在不行的话,他准备找到小孙家里去。
  他们这堆人在火锅店里闹了不少时间,因为都是没伴侣的可怜人,就算昨天有人收到了好友从香港带回的礼物,但毕竟不是来自情人的。
  没情人,就没人管,闹得比较晚,一群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好歹有点神智,散了伙后就各找各妈。
  赵书林惦记着小孙,想去她家,不知道地址还是上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就迷迷糊糊报了个地址。
  顿时司机对他露出了膜拜的神情,赵书林没搞明白那膜拜来自哪里,车很快发动了,到了地点,赵书林下车,明白那司机膜拜他什么了。
  他到了计康住的那个小区大门口,雕花栏杆藤蔓植物的高级地方。
  傻不拉咭的,怎么就到这里了呢。
  赵书林有点手足无措,脑袋又很沉,他记得计康住的那栋楼在比较后面的位置,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沿着墙壁慢慢地走起来。
  绕了一圈,冷风里赵书林吸溜下活生生被刮下来的鼻涕,这小区保全设施特牛逼,他不要被当做贼人给抓起来才好。要是被抓起来,他就只能打电话给计康了,然后搞不好计康会带他回去,也有可能计康不会管他。
  哪种可能都不好。
  他想的是,不要离计康太近,又不要离他太远。只是安全的距离太难找了,实在是太难找了。
  赵书林找到计康那栋房子的时候脚都僵了,灯火通明之下他瑟缩地站在一根装饰了华丽花纹的电线杆下,他脚下踩着欧洲风情的地,眼前遥远的地方是计康的房子,那里的二楼亮着光。
  站了很久很久,那光一直没熄灭,赵书林渐渐地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他下意识去掏手机。晚上十点半。
  妈的!!公交车都没了!
  圣诞过了就是元旦,再往后二十来天又是春节,跨年的这段时间热闹非凡。对比得赵书林更是空虚又寂寞。
  礼拜天,他千难万险在罗阿姨那里问到了小孙家的地址,迢迢地赶过去却吃了个闭门羹。他这热情连未来老丈人都感动了,但小孙就是铁了心要和他分。
  女人心太难懂了,明明有无数女人为了虚荣和金钱傍大款。就算他赵书林不是大款,好歹也能让人不愁吃喝。
  在赵书林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小孙倒主动联系他了,说要和他谈谈,就三十一号晚上。
  三十一号,赵书林对这个日子比较敏感,不过小孙一说要见面,他还是立刻就答应了。
  公司元旦放假一天,进来后就一直加班到小年夜才放假,有些家远的员工想提早回去都不行,只能先把票买了。小孙这次找赵书林应该是差不多想开了,三十一号和解,一号还能带她出去玩玩。赵书林欢喜地算计着,大年夜搞不好能去她家过,然后明年就可以结婚了。
  赵书林盘算得很好,甚至连和好后要怎么细心点对小孙都想到了。最近想事情想得挺多,头发掉了不少,还好老娘的遗传基因强大,那么多头发掉到他五十岁不是问题。
  他在公司里刻意回避着计康,这样闪躲着不是不吃力,而是没办法,他出问题了,他自己知道。
  就这样两头忙着到了三十一号,下了班同事们有呼朋唤友出去泡吧的,有人去和恋人相会的,赵书林则急急地往小孙和他约定的地方赶。他对那地方印象深刻,因为和小孙相亲在那里,当时还遇到了计康。
  这个城市到处充斥着圣诞的余韵和对即将到来的元旦的欢迎,也不乏对春节做准备的痕迹。赵书林环顾着他坐的店,白色的是窗户上粘的雪花,红色的是桌子边缘挂的汤圆一样大的小红灯笼,这种中西的完美合璧,大概也只有在中国才看得到。
  离约定的八点还有十分钟,赵书林悠闲地点了东西,他早到才能显出对人家的重视,小孙不就是嫌他不重视她么。
  到了时间,小孙没出现,女人都习惯迟到,赵书林原谅她。
  结果,小孙足足迟到了四十分钟,她慢慢地走过来时,赵书林都觉得自制力有点崩溃。
  他站起来接小孙坐了,体贴地给她拿包,重新喊了杯热的饮料,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小孙淡淡地看赵书林一眼,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和你和好的。"
  开门见山,她确实不是会修饰自己辞藻的人,但也不用这么直白吧。
  赵书林先前满心都是以为小孙是想开了,没想到是这么个消息,懵了半响,还是体贴地给小孙的咖啡里加奶。
  "那……"嘴里翻着疑问,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是想和你说,你以后别再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给我了。"
  小孙喝了口咖啡,轻声说了谢谢,就要站起来走人。
  哪里能让她那么走掉,这样自己不就是确实地被甩掉啦?!赵书林一急,伸手一把抓住了小孙,期盼地看过去,发现人家姑娘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靠——不能怪赵书林的脏话出现得不应景,但他当时确实第一个念头是要靠一靠,然后心里赞叹:真不知道老子确实有点魅力。
  只要姑娘对他有感觉,就有挽回的可能,赵书林还是抱着希望,可他忽略了一点,小孙不是普通的姑娘,而倔强的人一旦做了什么决定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小孙是水瓶座的,赵书林不合时宜地想起赵丽咋呼过水瓶座的人的特质,爱上一个人时会对他死心塌地,决定离开又决绝地叫人撕心裂肺。他从来没信过星座啊血型啊那些东西的测试之类,他觉得要信那个还不如信风水。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小孙强调着,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滚出来:"所以你的态度我不能接受,你对我没有爱情。"
  不能接受?!老子才不能接受咧!赵书林气得胸口发闷,他就纳了闷了,情情爱爱真的有那么重要嘛?!他知道自己不配人家说喜欢他,但是那些爱情之类的东西,这么虚幻,怎么就是有人会追着它跑呢!
  "我会努力喜欢上你的。"声音在颤,赵书林不知道说什么好,慌乱下只好选择了他能做的事。
  那双含着泪的眼睛转过来:"赵书林,人都有自尊的。"
  话像利剑一样刺过来,赵书林体无完肤。
  小孙走的时候赵书林悲哀地想起了自己生平第一次准备好好过的那个狗日平安夜,他也是被这样独自留下来,傻子一样坐着发呆,周围有人抱着或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同情的表情,看着他,像看动物一样。
  真是够了。
  他一口气喝光了桌上的咖啡,然后迅速吃光端上来的点心,损失已经够大了,不能再损失己见的实物。然后他想喝酒,推开椅子出门,进了出租车,想了半天想起自己只去过一个酒吧,还是计康强迫他去的,于是他去了那里。
  以前他觉得酒吧乌七八糟,搞不好就遇到坏人了,酒水饮料的价钱还特别贵。于是他从不去那里,别人找他也不去,他又不是时代的新新人,用不着装小资。
  今天他想去,只是因为他想喝酒,仅此而已。不能去找殷力文,因为他不是那种受了伤就往家长怀里钻的人。长到这把年纪了,他向来是自己一个人,不管遇到什么事,太过于悲惨的坏事,他都是一个人。
  妈妈去世,他没找殷力文;被人欺负得一个人承受了某件失误的全部责任,他也没去找殷力文;现在是被甩,挺惨的,不能去找殷力文。
  又不是拿得出手的蹭饭借口,那么悲惨,虽然他知道就凭殷力文的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他去找他的话,会喝到多好的酒,吃到多好的饭。
  傻乎乎地笑了阵,赵书林握着啤酒罐子倒在吧台上,他怎么就想来喝这贵死人的酒呢,傻了吧……
  要是殷力文知道了这事,指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样呢,他是好人。不过赵书林已经这么大了,自己该承担的事还是要自己承担的。
  他已经够幸福的了,妈妈是在供他到大学毕业后才去世的,虽然他想孝顺老娘的心意没能达成,可他好歹从没未金钱发过愁。
  大学里认识的殷力文能持续交往到现在,也是很幸福的事情,赵书林自问对任何人都是虚伪的,可尚且还能有人能让他不虚伪。
  他眯缝起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眼睛,环顾一周,诶呀呀,今天没人供他啰嗦呢,总不好对着酒保吐苦水。于是他付了钱,摇摇晃晃走下座位,出了店门边吹冷风边慢慢地往繁华区走。
  城市中心购物广场上竖立的电子屏幕上写着,十二月三十一号,今天是本年的最后一天。
  回顾过去一整年,自己做了什么,好像没干什么特别的,一直还是和以前一样吃饭睡觉上班下班。对了,好歹经理职位要到手了。
  另外,交了女朋友,不过一个多月就给甩了。
  老黄好像离职了。
  赵丽交了个外国男朋友,后来还是被甩了。
  陈西平差点就出现感情危机。
  办公室里总有姑娘看着两个长得挺帅的小伙子嘀嘀咕咕,满脸猥琐的笑,明年要好好整顿一下那帮看到凑在一起的男孩子就笑得不坏好意的姑娘。
  还有什么来着,哦哦,对了。
  还有,认识了一个叫做计康的男人,年轻气盛的死小鬼,做事不经大脑,想怎样就怎样,亏他还是高材生。
  计康那混蛋真是玷污上帝给他的高智商。
  赵书林把事情一件件回想完了,最后想到计康,满脑子都是温和却叫人不寒而栗的笑。那人的眼睛很亮,眼珠子却很黑,看人的时候透出来的好意与无辜叫被看的人抱头。
  长那么好看,确实该有个好看的女朋友。潘琼挺好,真的挺好的。
  三十一号是计康的生日,今天他在家里办PARTY吧,招待的应该都是和他一样的类型,长得好,脑子好,收入好。
  再怎样,自己都是普通人,自己只想着生活,所以,才不能对他的感情做出回应。
  赵书林发觉都赶不走脑海里的计康,那种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硬要他干这干那的样子,还有硬要粘着他的样子。他本来确实是很讨厌很讨厌计康的,他仇富,也仇视有天才型的人,可是,他讨厌得不行的那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会那么对自己呢。
  赵书林想不通了,脑子里一团麻,喝了酒更是混沌,他随手招了辆出租车,迫切地想知道计康到底在想什么。
  一直一直以来,他是耍他,还是喜欢他……
  酒真的不是好东西。
  赵书林站在计康家楼下时被突然的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门口保安直接放赵书林进来了可能是看他穿得不错,那确实,他今天为见小孙,换了套新西装呢,虽然不是什么高级货,好歹挺括了许多。
  不过就这么进来了,真要进去找计康,还是没那个胆量。
  新衣服给虚荣者盲目的自信,却不能给心虚者盲目的勇气。
  赵书林退缩了。
  计康家里果然在庆祝,望进去楼上楼下灯火通明,玻璃窗内的帘子后面摇摇晃晃的人影,感觉暖暖的,对比着室外零下的气温,真是叫赵书林想扇自己一巴掌。
  神经病,自己绝对是疯了,妈的。酒是色媒人,还能壮怂人胆,看来老话真不错。
  天太冷了,赵书林西装外套里的旧毛衣有点撑不住,就这么像前两天一样走回大路打车实在是要人命,可不回家还能推门进去找计康?
  望望那灿烂温暖的灯火,赵书林乱揉了一通脸,有点知觉了,准备往回走。今次还是算他脑筋搭错,反正,他情愿刚才的行为只是自己一时错乱。
  缩着身体往外面走,赵书林想回去后要煮锅红糖生姜水喝才行,不然准感冒。这小区里一年四季都有漂亮的花开着,十二月份开的花小小的,味道却很香,赵书林吸吸自己已经开始有点塞的鼻子,猛一用力,吸进一口甜蜜的花香。
  在这美好的氛围里,突然有个声音在赵书林面前响起来。
  "诶?你是……赵书林?"
  前面黑暗的转角里拐出来的人,穿着立领的外套,那外套的剪裁浑然天成,看上去就知道是纯手工的奢侈品。赵书林往下看到一双帅气的皮靴,往上看到张全公司员工都熟悉的年轻脸庞,愣住。
  是许礼。
  赵书林马上问好,许礼带着审视的感觉盯了他一会,摸着下巴笑了。
  "计康说聚会才刚开始没多久呢,你这么快就回去了?"
  那笑容带着探究,跟狐狸一样,和他那一看就知的狡诈比,果然还是计康纯良多了。
  被误会是来参加生日聚会的了,赵书林忙摆着手解释:"不是,我不是来……"
  "什么?你不会是来交工作报告的吧。"
  许礼放声大笑,声音极其豪放夸张,赵书林阴沉下脸,这个姓许的要不是执行总裁,早就被人揍了不止一顿了。
  公司里想揍这家伙的人多着呢,他的人品和热爱欺负员工这两点,实在是全世界都有目共睹的,而且这人毫无责任心可言。赵书林觉得让谁接手公司都不能让这花花公子接手,虽然他确实很有本事,但他要是接了这公司,搞不好第二天就能给把那些资产败得一干二净。
  "你交完报告,你们经理也没留你?诶呀,他怎么能这样呢……"
  许礼好像觉得这事很好笑似的,越笑越开心,就算发现了赵书林脸上的杀气也毫不收敛,抬起手,胳膊绕上了赵书林的脖子。
  "喏,他不留你,我留你。"说完就带着人往计康家走。
  赵书林看方向不对,大惊失色,许礼是要把他拖到计康家去么。他当机立断地挣扎起来,无奈挣扎之下脖子被掐卡疼了,刚准备说自己有事要先回去,一张嘴,发出了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就在这样的状态里,他降临到了计康家里。
  大门口有人过来开门,赵书林被许礼丢到开门人的怀里,赵书林咳了会站稳了,抬头,看到扶着自己的人是计康,马上跳出去三丈远。
  "这个人,在你家门口徘徊,是不是小偷啊?"
  许礼和计康耳咬耳朵,指指已经被当场发现的赵书林,笑。
  被说成小偷的某老人家经过刚才痛苦的咳喘,正在痛苦地平气。
  计康看看赵书林,再看看许礼,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许礼看计康没被点拨过来,耸耸肩,很哈皮地飘进去喝酒了。
  外面很冷,赵书林渐渐平稳了,手足无措地站着,不敢看计康的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过了很久,他听到计康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寒冷的天气里,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当下走也不是进门也不是,计康好像很不耐烦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往外跨出去,把人拖进了屋里。
  里面如赵书林想的一样热闹,其实刚才他站在门口时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和柔和的音乐,想必是有不少人过来了。果然等他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温暖和人的气息淹没。
  男男女女或坐或站,都是闪耀着光芒的样子,不知道计康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人了。夹在这些天之骄子里,赵书林觉得自己很不合时宜,他像只穿梭在鲜花丛中的老鼠,有点被曝晒于鲜活街市的感觉。
  "你坐吧。"计康把赵书林按在沙发上,转身继续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他倒没有对赵书林的出现表示什么疑虑,只是冷淡的样子让人窒息,坐在沙发上的人手不知道往哪里伸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别的客人以为他也是计康请来的,倒是过来很礼貌地打招呼了,赵书林不认识这些人,紧张地客套着,总觉得这些人里有不少挺眼熟,搞不好是在杂志里见过的名人呢。
  他想找到计康和他说自己得走了,演练过好几遍后站起来,往在楼梯口和人说话的计康那边走,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
  潘琼笑意盈盈地贴上来:"不可以去打扰哦,他在忙。"
  看到是计康的女朋友,赵书林心里又乱了,他忙答应着退开,潘琼又说:"你是计康手下的吧?他倒和你关系不错,生日聚会都会请你过来。他那个部门只请了你一个吗?"
  赵书林不知该如何回答,讪讪地笑,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喝醉了酒,因为想见计康然后跑过来的吧。
  潘琼看他笑,以为就是计康找他来的,于是继续自顾自地说。她真的很健谈,相当有当外交官的本钱,赵书林被扯着当听众。无所谓,这样反而显得他不是特别形单影只。
  过一会刚和别人调笑完的许礼又过来了,和潘琼咬了一会耳朵,大美人立刻对赵书林露出奇妙的表情。
  也不知道许礼又碎了什么嘴,赵书林觉得实在是有必要煽动热血男儿揍他一顿。
  潘琼和许礼互相说了会话,彼此都笑地不怀好意,赵书林突然觉得这两人确实长得很像,不愧是表兄妹,血缘关系还是在的,家族遗传基因的秘密真是不可为外人道也。
  许礼又飘开去与别人搭讪后,潘琼继续和赵书林讲话,间或递给他一两杯酒水,赵书林不大敢喝,小口小口地抿着。
  "听许礼说你马上也要升职了,恭喜。"潘琼大美人满口的夸奖。
  这些话在赵书林听起来不是很重要,他刚听到自己升职的时候虽然还是忍不住高兴,但这消息很容易就消化了。看潘琼只是想找个解闷的人,赵书林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大部分精力放出去关注计康的动向。
  他那个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小经理,过了今晚是十足的二十七岁,到了明天,就是二十八岁,年少啊,路还很长。
  不知不觉的,赵书林喝掉了潘琼递给他的第四杯"饮料",大美人说那是掺了一点酒的果汁,应该不碍事。
  赵书林在找机会和计康说话,他真的得回去了,不然连出租车都搭不到。可计康确实很人说话很忙的养样子,那些人看上去酒不是普通人,因为年纪不小了,都特别有谱的样子,身份应该很特殊。
  赵书林酒这样杯计康丢在一边,陪这潘琼,两人从大厅里转到沙发上,赵书林脑袋有点晕,大概是室内空气不流通,他接触到沙发酒蜷了起来,潘琼还在耳朵边絮絮叨叨。
  要是家你有个女人也这样成天絮叨的话,感觉也不错,可惜小孙不要他。
  赵书林被念得越发困起来,真是看不出来美女也会有那么多话,他听着听着,抵不过沉重的睡眠,去会周公了。
  潘琼在说这个客厅里某个穿旗袍的女人是去过威尼斯电影节的明星,这次是陪一个老板过来的,她是那个老板新的二奶,八卦与口水漫天飞得正欢乐,看赵书林睡着了。
  大美女觉得很不高兴,站起身没好气地把计康喊过来,去找别的老实孩子倾诉八卦情缘。
  赵书林睡着的样子很痛苦,眉头紧锁,这痛苦的表情计康先前也看过,那时他只觉得这老头该减减压。
  和别人打过招呼,计康把赵书林扶起,没想到睡着的人比较难弄,计康没法扶他上楼,咬咬牙,还是把人抱了起来。
  他头一回庆幸赵书林是一身排骨,也庆幸自己有每天跑步的习惯。
  半夜一点,赵书林从黑甜乡里回魂。
  四下张望,周围一片漆黑,只窗户外透进点微弱的月光,周围都是一片寂静。
  赵书林吸吸鼻子,鼻塞更严重了,闻不到什么味道,但身下柔软的床铺明显不是自己家的。
  伸手摸摸,没有外套,身上只套了棉毛衫和棉毛裤。
  又吸吸鼻子,赵书林打了个天摇地动的喷嚏。
  这声喷嚏像召唤的咒语,因为他的召唤兽出现了,门静静地开出来,泄进房门的橙色灯光里计康说:"醒了?"
  自己又留在计康家了?应该是,好像刚才睡着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赵书林下意识就要掀开被子往外跳,未想第二个喷嚏来袭,差点打出鼻涕。
  "现在几点了?"他问道。
  "一点十五。你睡吧,今天就别回去了。"计康看出他要走,劝慰了两句:"这是客房。"
  凌晨了,看来计康的生日聚会已经散了,赵书林不知道自己该老老脸皮住下来还是上街找已经绝迹的出租车。要是住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人家计康是正人君子,自己看着比较像歹人,况且大街上可找不到交通工具载他回家,他只能去敲小旅店的门。
  可赵书林就是想走,和计康呆在一个房子了,太近了,他禁不起这距离的诱惑。
  "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
  赵书林兀自犹豫着,没想到杯忽略的一个问题杯计康提了起来,这问题跟石头一样敲到赵书林心上,他毫无防备,被敲得心头乱跳。
  "我……那个……"
  首先,计康没请他来吃晚饭喝小酒;其次,他没有带临时的紧急工作来处理,左右都找不到借口。赵书林像凭自己活了三十几年酝酿出的老脸撒谎说,自己认识个朋友住这,过来找人的。
  虽然很假,总比"我喝醉了,不知怎么就过来了"容易出口。
  计康看赵书林还在犹豫着,微弱的光线里也不知那人是不是急得冒汗,他今天与不少未来的大客户达成了友好的交情,算是心情很好。
  趁着心情好,耍人的欲望又冒上来,计康幽幽地开口:"我帮你脱衣服的时候看到你口袋里装着你送给女朋友的一个手镯,怎么,她还给你了?"其实他真的只是开个玩笑,他并不确信赵书林和那女人分手了,依赵书林的为人,哄个单纯的傻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这人怎么还有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恶劣趣味,赵书林被泼了冷水,心里又酸楚起来。是啊,他就是被甩了,而且原因莫名其妙的,这下他到哪里去找个那么好应付的姑娘诶。
  见赵书林没反驳,反而沮丧地低下头,计康倒愣住了。
  一瞬间有些兴奋的因子在体内蓬勃。
  计康忍不住又开口,语气满是挖苦:"怎么,你不是对她很好的吗?"
  "好又怎么样。"赵书林垂头丧气,完全没察觉计康正朝他走过来。
  "你这么抠门一人,肯那样给她买礼物,她还不知足啊?"
  这句话在赵书林头顶响起,赵书林霍然抬头,见计康已经站到床边,忙往边上坐了坐。
  大意啊,太大意了,赵书林的心脏又不受控制跳起来,他没心思去反驳计康说自己抠门,手用力地抓紧了被子。
  他脑海里盘旋的是今晚在酒吧喝醉时想的关于计康的事,计康是不是喜欢他,或者是讨厌他,他没考虑出结果,现在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你这个疑问要破口而出。
  "喂。"计康突然说:"你真的跟她分手了?"
  又是无辜且纯良的眼神,里面有着很深刻的期待。赵书林心里疑问的答案其实很清晰,他自己只是不敢面对,对着计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分呢?"计康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不是对她很好很好吗?"
  赵书林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心脏跳得太剧烈,跳得他头疼。
  那疼痛最后消失在计康贴上来的双唇里,赵书林吓得半死,想把人推开,却马上被压制住。计康的嘴唇柔软而温暖,湿漉漉的舌头伸出来,撬开赵书林的嘴唇。
  柔软的感觉扫过上颚,很痒,赵书林的身体一阵战栗,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他确实应该用尽全力挣扎的,可是,从两个人胸口重叠的地方传来的心跳大得叫人腿软。
  在他的裤子被扯下前,赵书林脑子里还是得意地泛上了一个念头:这小孩果然是同性恋,我猜对了。

  第二十二章

  在这样的时刻言语基本没用处,推拒也像是欲拒还迎。倒不如老老实实享受。
  赵书林拼命回想自己上一次的性经历是在一九几几年,回想的结果是绝望的,他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想不起来。
  计康很快脱得干净,房门没关,橙色的混浊灯光掩映着他的身体,半是清楚半是模糊,肌理连绵,精干而匀称。
  赵书林认真地问道:"我是下面那个?"
  计康像弹钢琴一样抚摸着他的排骨,优雅从容:"你说呢?"
  湿热的吻又欺上来,计康一掀被子,黑暗盖顶,眼睛的作用失去了,耳朵和皮肤所能触及的东西越发明晰。
  短促的喘息,皮肤的摩擦,两人下身同样灼热的温度,在黑暗里无一不扩张到极大,细微的部分都能叫人浑身颤抖。计康的舌头正一路往下,赵书林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腾出空来庆幸自己为见小孙特地洗过澡。
  可能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梦吧,希望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梦吧。他不想反抗了,在计康的头发刮搔着他的皮肤时,那星星点点的爱抚都在说:"喂,投降吧。"
  偶尔诚实一下,无罪吧……
  赵书林"恩"了一声,鼻音很重,计康在舔他下面那根,舔着舔着突然说:"怎么没什么味道?"
  一巴掌摁过去:"我吃素的!"
  而且,没用过几次!
  下面那句是在心里说的,要说出口就有点不好意思,还有叫他脸红的一点是,他本人对男人间的□丝毫没有排斥感。因为是计康的缘故。
  这算一种相爱了?
  赵书林在汹涌的快感里无暇顾及其他,下半身接受到的讯息蔓延到全身,大脑的意识渐渐撤离。计康合上他的身体,纠缠他些微麻木的舌头,手在他身后摆弄。
  "腿张开。"
  计康命令,赵书林就张开腿。再过了会,计康进入他,相当疼,赵书林一把搂住了计康的脖子。
  "我会轻点的。"
  低沉的话语,在赵书林听来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拼命点头,紧紧地抱着计康。
  被子因为两人的动作挪开了,还好房间里的暖气是充足的。重新回归的灯光里,计康的表情很认真,赵书林看得笑了,宠溺地拍了拍那个脑袋。
  他们持续着接吻,不停的,计康好像觉得接吻很有安全感,下半身在撞击,上半身却没离开过赵书林。
  外面的云彩变幻莫测,大多数生命体都在沉睡。新的一年到来了,昨天已经过去,不管是旧的年月还是计康的生日,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在时间要到三点的时候,赵书林对计康低低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新年,不代表就有赖床的理由,可是身体太过疲劳,怀抱着正当理由的赵书林本想睡到中午十二点,可是九点的时候被自己的手机吵醒了。
  殷力文在那边心情很好地道着新年好,殷老板得罪不得,赵书林只能很狗腿同祝他新年快乐。眼睛瞥向身边睡得很熟的计康,声音就不自觉地放低了。
  "你声音大点,怎么?在做贼啊?!"殷老板对赵书林装淑女很不满,大吼一声,他在新年只给两种人打电话,一种是他的客户,一种是赵书林,这家伙就给他蚊子一样的反应,有意触他霉头是吧。
  老手机生命力□,外放功能也很勇猛,殷力文那一声大喝像按了免提键一样冲出扩音器,赵书林耳朵嗡地一下。
  他疑心常年陪伴在殷力文身边的自己迟早会失聪。
  挂了电话,计康已经醒了,正睁着他无辜的黑眼睛看赵书林,像小狗一样,赵书林父(兽)性大发,忍不住乱揉一通计康的头发。
  等计康重新睡着,赵书林就睡不着了,他在思考很重要的人生哲理,关于同性恋和他未来的妻子,实际上他现在连他妻子的性别都没法确定了。
  娶妻生子,天经地义。
  他一直的志愿就是娶个好老婆,生个好儿子,自己当个好爸爸好丈夫。
  可是,他很喜欢计康。
  很喜欢很喜欢,估计大概是爱上了。
  他肯承认,毕竟做都做过了,没法昧着良心扭扭捏捏地说"我不爱你"的话。
  可他虚伪了无数的年月,要是以后不虚伪的话以前所付出的努力就亏本了。殷力文说不能做亏本的生意,这是个体户大老板的经验之谈,不能不听。
  何况……计康有女朋友了,大美女是个不错的人。
  "!"赵书林突然想到潘琼,目瞪口呆,他都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他赶紧起身瑟缩地穿衣服,下半身酸软无力,后面还有着不轻的疼痛,不过身体是清爽干净的。
  衣服穿好了,赵书林想立刻开门走掉,但是又有点不舍,计康在床上睡得欢乐,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的忧郁,小孩就是这点好,什么事都有大人给他们操心。
  他过去重新揉了遍计康的头发,恶狠狠的,怨气大得大概能让梦中的计康都感受到了。然后赵书林出了门,泄愤一样揪遍小区里的花朵。
  看吧,现在该怎么办吧。冲动害死人,都是怪他喝了酒,再推来说潘琼也有很大的一部分责任,因为是她劝的酒。
  赵书林诅咒着可恶的高级红酒,诅咒着红酒量产国法兰西,那个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
  在遥远欧洲大陆上,新年第一天就被诅咒得体无完肤的法国君觉得很委屈。
  元旦放假只有一天,赵书林在殷力文店里呆了一天,帮忙对帐对了一天。
  殷力文说:"你大学里学的是财会吧,正好物尽其用。"
  赵书林本来过来是准备乞食的,可是太不巧了,店里人满为患。没东西吃,赵书林无聊地到处转悠,殷力文新换了个男会计,长得挺好,还满年轻,就是做事速度慢了点。年末要干的事很多,赵书林无聊之下向殷力文嘲笑了那个会计笨拙的样子,于是殷力文说:"你快,那你去帮忙。"
  这个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难得殷力文会护着自己的人,赵书林看出来大老板对那小会计挺疼爱,好嘛,他爱屋及乌,他也能对那孩子很疼爱。可是小会计不领他情,看他的眼神——说文雅点像在看对手,说□点像在看情敌。
  小会计叫沈宇嘉,赵书林从没见过他,照理说是没结过仇的,他实在不知道那敌意根源何在。
  不过这种是小事情,不值得烦恼,赵书林有的是更大的烦恼,那是人生层面的。
  到了中午,他接到计康的电话,那边问他在哪里,赵书林说自己回家了,计康说:"好,那我来找你。"
  赵书林忙说:"别别别,我朋友找我呢,我马上就要出去。"
  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会显得太明显,那边沉默了许久,赵书林以为计康会在沉默中挂掉电话,没想到那边却提了个叫他吐血的问题。
  "……你,后面痛不痛?"
  你说痛不痛,赵书林现在都不能坐硬板凳,只能缩在沙发上。
  "还好。"
  "要不要我带药过来。"
  药药药,药个屁。赵书林知道计康是在找借口要见他,毛头小鬼的伎俩。
  "不用了。"赵书林狠心拒绝,倒不是他对自己已犯下的拆散有情人的行为有愧疚,也不是他还在犹豫自己该不该喜欢计康,而是不好意思,很简单的原因。
  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明天就去上班了,赵书林开始郑重地考虑是不是要请假。
  挂了电话,赵书林头疼不已,殷力文正好进门送饭,看他那死样子,一脚踹来。
  "你一整年就这鸟样吧!"
  辱骂完毕,殷老板温和地和小会计搭腔,赵书林看那小会计眼睛都放光了。
  要是在以前,赵书林肯定不会想歪,但是他目前两只脚都跨进了同性恋这个光荣又有前途的队伍里,于是不自觉地就想到殷力文和这小会计是不是有一腿。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罪恶,虽然小会计看他像看情敌似的,但他不能那样想殷力文呀。
  第二天赵书林还是去上班了。
  因为他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而且,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好意思又怎样,他总不能不好意思到老死,只要活着,就肯定会遇到计康。
  一月一号计康总共打给他三个电话,基本就是想见他的意思。赵书林觉得两人简直像在谈恋爱了,尽管他一次次地拒绝了计康。
  到了公司,计康还没来,赵书林贼一样潜到自己座位上,桌子上放着个巧克力蛋糕的盒子,赵丽说那是她和全体同事共同买的新年礼物。
  自己对他们那么好,就换了个巴掌大的蛋糕,赵书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强忍住臀部不适火速拆了蛋糕包装盒,一口气吃掉。
  他明明见到有男孩子抱了个巨大的水果篮进了计康办公室的,做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凭什么计康是个几百块的礼物,自己就是个几十块钱的东西。
  正愤怒着,计康来上班了,进了办公室,直直往他这边过来。
  感觉像是见了主人的小狗一样。
  两人对上,彼此都有尴尬,好歹计康大将风范。
  "你身体还好?"
  "好。"
  "没不舒服吧?"
  "没。"
  赵书林一个个往外蹦着字,怎么压制都有红色在往脸上漫,红潮汹涌啊汹涌。
  计康问完了话,却磨蹭着不肯走,赵书林算是彻底领教许礼和他形容的那个计康了——外面挺帅气,里面还真跟小孩一样。
  他突然弯下腰,脸就凑到赵书林脸边,亲了一下。
  赵书林骇死了,这是在办公室啊,心脏瞬间跳停。
  "你也亲我一下啊。"
  小孩还脸不红气不喘地要求道,赵书林抬头四下看看,还好今天办公室的人因为给计康偷偷地送了礼,像要给他惊喜一样,故意都装得很冷淡,完全都没人在关注他们两个。要不然的话,赵书林就可以去死了。
  "要亲找你女朋友亲去。"赵书林没好气。
  正好这时有没耐心的人忍不住了,过来旁敲侧击地要计康进办公室,赵书林躲过一劫。
  计康太危险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小孩子太危险了。
  赵书林拍着胸口,后怕不已。
  赵书林慢慢对自己□失贞的事情接受到了完全不在意的程度。
  他又没那层膜,唯一的损失是做完后头几天比较不适,排便时出现撕裂感。或者身上的痕迹很碍眼,不过外在的那些深颜色是穿了衣服就能遮住的。
  所以总体来说没什么大碍,况且他算是老牛吃嫩草,搞不好还是他赚了。
  不能怪他这么能想开,性事真不算什么,因为他是个现实的、成熟的、男人。
  马上要到新年假期开始的大年夜,赵书林妥协在大社会的洪流里,别人加班他也加班,当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加班,领导也是要加班的。计康再想和他亲近也同样要妥协,赵书林清净了好几天。
  太清净了,就会生出点事,比如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潘琼和计康甜蜜蜜的情侣对食。
  一众闲人都普遍觉得那两人实在算是天作之和,赵书林被逼无奈地附和,是啊是啊太配了,两人在一起真养眼。
  心里酸唧唧的。
  他知道计康应该是喜欢他的,可那喜欢怎么看怎么像孩子对大人的亲近,要谈恋爱的话,还是潘琼那种的好,不管是自己觉得还是别人觉得,都是年轻人凑对让人能接受。
  何况,那两人,是一男一女。
  赵书林晚上上网闲逛,看到某作家的文章。该作家以消极颓废的爱情观念著称,终生致力于劝导有情人分手,所有著作的中心都是"爱他就要离开他"和"不能相信爱情",不管他爱不爱你,有没有第三者插足,家长阻挠不阻挠,只要爱他,就该离开他,这样你们就会渐渐地互相忘记对方,然后继续被下一个人伤害,然后再离开。不断离开的结果就是再也不相信爱情。
  赵书林对这傻X的观念嘲笑不停,他觉得最好笑的是那些人老是打着不相信爱情和看破爱情的旗号出来研究爱情,招摇撞骗,你都不相信了还研究个屁啊。
  然后他关了电脑,一个人洗了澡,爬上床。
  黑暗里不能避免地会想到某人,赵书林承前启后地回想过以前,开始展望未来。
  同性恋要找个固定的伴侣很难,所以大多数还是和女人结婚了。赵书林觉得自己不算同性恋,最多算双性恋,他要找女人结婚还是比较容易的。
  计康对他的感情,难解,纵然他们已经进行过一次身体上的深刻交流,可赵书林还是不知道计康对他的感情是不是会马上消失。
  就算不消失,还有潘琼呢,计康应该会和她结婚。
  然后自己当第三者?
  那就太恶心了,他情愿两人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想得太多,就不仅仅是头脑劳累。爱情侵蚀人的心,赵书林在夜里抓紧胸口,那边很疼。
  为伊消得人憔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赵书林在镜子里看一张挂了黑眼圈的苍白老脸,他觉得这个冬天自己又得掉两斤肉。
  潘琼近来在公司里出入频繁,人们传说此女的工作已落实在本公司。既然她是执行总裁的表妹,就有点外戚的意思。
  赵书林看她在总裁办公室和计康办公室两头跑,每天都像在郊游。有美女看当然好,但看得太多了,浑身不自在。
  计康被潘琼缠着,赵书林进那办公室去递个东西都很没好气,这回是轮到他摆脸色给人看。当地主感觉就是爽,虽然他心里明白自己那脸色摆得有多么酸。
  "赵叔叔吃醋了。"
  赵书林走后潘琼咯咯直笑。
  "那你还不快走。"
  计康看着赵书林甩上的门,刚才那门发出的声音震天响。
  "你重口味。"潘琼耻笑道。
  "许礼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我们兄妹连心。"
  "我也是你哥。"
  "可是没血缘关系。"
  两人吵了一会,赵书林又进来了,相聊正欢的场面被当场撞破,潘琼坏心眼地摸了摸计康的脸:"沾了东西哦。"
  装得很是温柔可人兼贤惠大方。
  等赵书林再出门,计康给了潘琼一个严厉的白眼:"手贱。"
  "他刚才脸都绿了。"潘琼继续笑,觉得很好玩似的,美丽无比的脸都笑得显出点猥琐来。
  计康义正言辞:"这两天你别过来了,好好正经点工作,不然我让许礼开掉你。"
  "可是,赵叔叔先前交女朋友时,你不是很难过嘛,我是给你出气。"潘琼觉得很委屈,她是好心好意啊。
  "我出气出够了。"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不关你事。"
  "混蛋,小气。"
  两人吵着吵着几乎打起来。
  果然潘琼不愧是和许礼有血缘关系的,两人不管任何时候都有叫人气的牙痒的本钱。
  一年新的起始,要有新的面貌,新的气象。
  赵书林这新一年开端不利,难得的黑暗气场叫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不敢来招惹他。赵丽不怕死地过来慰问。
  "老赵啊,你那个星座今年桃花运很足哦。"
  她想当然地以为赵书林是先前被女朋友甩了才心情不好。
  "开头两个月就有很强的桃花,后面也不弱,艳遇很多。"
  毕竟老赵开年进来就是正式经理了,升官发财方面的就不用说了,情伤还是要用情来治愈,失恋专家赵丽深有体会。
  可这桃花运说正好挑到了赵书林的刺。
  "你这么闲,和陈西平一起去买年货好了。"
  今年办公室的人达到了多年来的数目之最,发给每个人的东西加起来不是两三个人就抗得完的。找不到人帮忙,负责办年货的桂香兄在罢工。
  赵丽马上说她想起还有个东西没做完,于是溜之大吉。
  乌云密布的赵书林桌子上,正不断有可怜的物件在被拿来出气。
  老远赵丽不死心喊了声:"你今年桃花运真的很旺哦!"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赵书林拍桌子站起来,想过去逼迫赵丽参加年货大队,发现经理室的门开了。
  计康正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似笑非笑,潘琼大概刚走,赵书林都没看到。
  动作就僵硬了,赵书林缩回脖子,计康走过来,说:"今晚去喝酒吧。"
  做过那一次后计康表现感情和疑问的方式皆直白了很多,以前他要想约赵书林干什么,开头先问的是有没有空。
  反正他其实也知道赵书林一直都是有空的嘛,就直接地要求了。
  赵书林本来脸是跟去扫墓一样黑暗,就是摆明了"老子心情不好,扯淡者滚"。可计康不管他心情好不好,温和的一句话,让赵书林产生了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急需一个出口发泄自己满心莫名的不愉快,现在就算是计康的邀请他也不想躲,好啊,今天就跟他说说清楚得了,省得拖拖拖,一直往下拖,他会烦死的。
  "好!"赵书林咬牙切齿地答应了,他竖起手里的文件夹,往桌面上用力一掷,好大一声。
  "那晚上下班你等我。"
  计康绝对是故意假装不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好像赵书林越生气他就越开心,笑得眼睛都弯了。
  他们去的酒吧还是宙。
  到的时候大概是七点,宙刚开了半个钟头,店里很空,计康找了张桌子坐下,问赵书林要喝什么。
  "随便。"赵书林都不想看他,兀自在心里阻止措词,等下要怎么跟计康开口谈那种事情。
  计康就先点了些吃的,宙虽然是酒吧,但是有个很会做饭的厨子,做的菜特别好吃,甚至还有人因为这个厨子的手艺而专门过来这边喝酒。
  菜上齐了,百花煎瓤鸭掌,菜扒鲜菇,炒鳝糊,干贝松翠丝。道道精致漂亮,看着就叫人有食欲。
  点的酒是科罗娜,赵书林还算喜欢这味道,喝了两口,吃着菜继续整理措词。
  他语文一直学得不好,也不是文学爱好者。他唯一能和文艺扯上关系的能力是在腹诽他人时能用尽所有优雅的侮辱性形容词。
  现在是要整理有关感情谈判的对话内容,起承转接要怎么来,怪只怪他电视剧看得太少,知识这种东西就是要到用时方恨少。
  计康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不忍心打扰,往这边坐了坐,垂下头看他由于太过投入而呆滞的脸。
  "看什么。"赵书林把那人推开,妈的,又被吓一跳,因为计康的一点靠近而狂跳的心脏真是不争气,不争气啊。
  真想扇自己两巴掌,就这样子还想和计康谈什么话,不自量力。
  他先考虑了自己和计康彻底掰掉后会是什么状况,自己光是想想就觉得胸口发闷。可不清不楚的样子他又不喜欢,这种状况太狡猾了,暧昧着没人点破,这是最狡猾的。
  赵书林以为自己会很满意这样的狡猾,但是他却没法接受,原来自己性子里还是个刚烈的人,还是个有尊严的人,妈的老娘的棍棒教育太成功了。
  他没把握说清楚后计康会在他那边,潘琼和他的感情谁都看得到。
  一根筷子伸到嘴边,赵书林下意识张开嘴吃了,后知后觉发现是计康在喂他,而且还喂成功了,计康笑得开心,小人得志的样子。
  赵书林捣住嘴,红色跟神六似的以光速烧了他一脸,幸好酒吧里灯光暗,人也不多。
  他往旁边挪,离计康远点比较安全。
  然后举杯子大口大口地喝酒,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喝得差不多了,赵书林觉得勇气伴随着酒劲在往上升腾,他终于胆子直视计康的眼睛,趁着现在,赵书林伸手向计康的鼻子一指。
  "你!"他咽口口水,心脏狂跳,实在是紧张啊,好久没这么正式地说真心话了,"你别玩我了。"
  计康本来是等着他往下说的,听到他冒出来这么句话,愣了愣,继而皱眉。
  "我莫名其妙看上了你,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我知道你对我还好,但是你又跟你女朋友很好。"
  他豁出去了,随便怎样了,无所谓了,反正最坏的结局不就是一拍两散嘛,管别的怎样。
  "我不喜欢被耍,但我好像一直都在被你耍,你爱耍就耍吧,我只要你别在有个很要好的女朋友的情况下再来招惹我。"
  赵书林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太到位,他就喋喋不休地说着,把心里想的全部说了一遍,总之说得多的话里面一定就包含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计康能不能抓住重点就看他自己。
  "要是不认识你的话,我不知道多开心,你害我丢了个老婆,你还害我成了同性恋,一开始还害我丢了职位,我都不跟你计较了。"
  "我什么都不跟你计较,但你要跟我说明白点,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一时脑热。还有,就算你是真喜欢我,但是你还要跟潘琼在一起的话,那我也不会喜欢你。"
  语无伦次的境界赵书林很轻松地达到了,计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指责,大概没想到赵书林会当着他的面发飙发成这样。
  赵书林说了很多很多话,半个钟头的时间里他把他的压抑全部释放出来,他表示清楚了自己很喜欢计康,也大概知道计康对他有意思,还表明了自己不玩新世代新人类的暧昧关系,甚至连一开始自己有多讨厌计康都说了,还说了计康要求他请吃的那顿螃蟹花了他小半个月的薪水,殷力文就是不肯给打折。
  还有,他知道了计康那件被他糟蹋掉的外套要多少钱,那个数字是他三个多月的薪水,不过他计康要的话他会还钱的。
  另外,广州那盒桂圆干也不是他特意买给他的,别误会了。
  赵书林那篇干瘪的高考作文要能换成今天的滔滔不绝的话,估计能进个更高等点的学府。
  客人渐渐多起来的店里,赵书林声音越来越矮,终于力气和勇气耗尽了,他喘着气停下来,桌上的菜都凉了个透彻。
  计康静默了许久,突然有点憋不住地笑了起来,捂着嘴的笑,压抑不已。
  赵书林没力气对他的嘲笑感到愤怒,只是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计康收敛了笑,脸上重挂起温和的样子。
  赵书林发泄完毕,人有点虚脱的不真实感,他等着计康给他答案,心里凌乱的一团。
  "潘琼不是我女朋友。"
  那边说,伴随着很假模假式的一本正经。
  这个答案虽然振奋人心,但,是人就不会相信。
  但计康没必要撒谎,他不像会撒谎的人,可能很狡猾,可狡猾不等于谎话连篇。
  赵书林被那答案震得太阳穴突突跳,他在怀疑和相信之间犹豫,表情从刚才开始就没变化。
  "听说你今年桃花运旺盛啊?"
  此时计康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明显是想扯开话题。
  "我不信星座,你别想……"
  赵书林本来是要说"你别想转移我注意力",可刚说了三个字就被截住了话头。
  "为什么不信?"
  计康悠闲地像在冬天的太阳底下甩尾巴的猫,他甚至还叫来服务生叫了个点心。
  "因为不准。"
  他果然是想扯开话题,赵书林气结。
  点的芝士蛋糕端上来,服务员退下,计康划了一小块让赵书林吃吃看。
  蛋糕的味道是不错,但是赵书林不会这样就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目的的。
  计康看着他吃,突然又说:"我觉得还挺准的。"
  他在赵书林还没来得及发表的疑问里,倾身过来,准确无误地吻住了那张沾了芝士的嘴。
  酒吧里昏暗的灯光是很好的庇佑,计康的右手搂上他的腰,手指在侧腹上下滑动,轻轻的动作,赵书林痒得忍不住弓起背,像只虾。
  这个吻很长也很缠绵,计康好像是在说他要表达的都在这个吻里,他不是要用吻含混过去。赵书林生平第一次有和人心灵交汇的感觉,既然非典能通过唾液传播,那爱意也是可以的吧。
  结束这个吻后,计康止不住地笑:"桃花运旺盛,不是挺准的么。"
  他黑石头一样的眼睛亮闪闪的,赵书林终于是明白了一次计康的想法。
  情话是不需要了,反正这些只是大餐里的小酱汁。
  赵书林觉得自己要烦恼怎么和殷力文摊牌的事了。
  他也没法给已经去世的爹妈生个儿子了,家里是一脉单传啊。
  计康听到他的抱怨,惊奇地说:"是这样吗?我以为你可能会有一两伯父呢。"
  伯父个屁。
  计康不管他的烦恼,自顾自地在旁边扯他袖子:"我要吃那边那个,你喂我。"
  这算是多了个儿子么?

  小续之一[亲属关系]

  "诺。"长手指捏着相簿的一页翻过去:"这是我爸。"
  赵书林把脑袋探过去,因为手里端着装满水的咖啡壶,所以不好大面积移动,他的脑袋往那边伸了伸,被计康掐住脖子往下按。
  视线往下移,看到个气质森冷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独照,应该是在照相馆里照的,那灯光打得这男人脸色刷白,跟罐头一样。
  怎么看怎么眼熟,赵书林想,虽然那男人没计康的气派长相,可是犀利的眼神让人打冷颤,是很熟悉的冷颤,好像以前打过一样的。
  今天是年初三,赵书林应计康之邀去他家无所事事。计康现在是他男?朋?友,虽然这个说法有点蠢,但是,是既定的事实,所以,去恋人家玩,很正常吧。
  本来两人中午吃过饭后有大把的空余时间来消遣,看看电视,喝喝茶,搂搂抱抱,等等。时间怎样消遣掉都无所谓,年假嘛,完美的偷懒借口。
  那是说,本来。
  本来呢,是可以无所事事混掉美丽光阴的,可是计康无聊之下开始整理书柜。他有个巨大的书柜,上面放满了经济类的书籍,除了经济一类的书外还有很多地理和历史相关的大部头,有个小角落里放了十来本法国和日本出版的漫画,赵书林翻过,完全看不懂。
  人太过无聊的时候往往会出事情,很多悲剧就是在无聊之中诞生的。
  在计康高高兴兴地翻出家人的相册,无聊之下一页页翻着看,看到自己老爹的照片,便把赵书林拉过来看了,
  计康的爸爸,相貌太过眼熟,赵书林对照片上那刷白的脸有不妙的预感,努力回想多时,终于想起来。
  那个男人,是他们公司现在已经发福成皮球形状的大老板嘛!
  想起的一瞬间他大惊失色,马上就想到计康刚到公司时别人说他是大老板私生子这件事,可后来因为这个传说太悬疑,而且计康和大老板侄女潘琼有了一腿,所以谣言当然是不攻自破了。
  也怪他自己干了多年还是个小基层干部,没什么机会看到大老板,所以想了一个多钟头才想起来。幸亏他有良好的记忆力,至今还记得初入公司时大老板消瘦的模样。
  计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原先好好看着电视的赵书林突然指节颤抖不止戳向自己,下垂眼瞪得溜圆,跟见了鬼一样。
  扔掉报纸,计康理所当然地坐了过去,把人搂住了蹭两蹭:"怎么了?"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大老板那个说难看不难看说好看却根本不好看的长相能生出计康,两人除了性别外基本没有相似点,也真算是种造化吧。
  念及此,赵书林想到自己将来的帅儿子——虽然这个儿子很大程度是上是生不出来了——就对大老板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当然,大老板是大猩猩,赵书林只能算小猩猩。
  "你,你就是那个私生子哦。"赵书林活像在看电视剧,不过人生真是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恩啊。"计康点点头,找出另外本相簿摊开,点点第一页那张色彩久远的照片,上面有个黑发丽人抱着个婴儿。
  "这个,是我妈。"
  赵书林探头探脑过来看,动作很谨慎,他可不想再受更大的刺激了,不过还好照片上的人都很正常,那个女人也很美丽,表情非常恬淡温柔,于是赵书林得以知晓计康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继承了哪里。
  皮相继承了妈,内在却继承了爸,恶魔。
  "我妈在德国。"计康解释,赵书林夺过了那相簿在哗啦啦翻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你爸是大老板,那你以后不是要当大老板了,不对啊,许礼怎么办,还有你为什么不姓许?"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赵书林看到不少大老板年轻时候和计康妈妈的合照,心里越发不安。
  "我跟我妈姓嘛。"计康看赵书林忽略了重点,很不高兴,一把按住他,把相簿翻到贴着自己小时候那几页照片的地方:"诺,你看我小时候可不可爱。"
  厚脸皮,赵书林翻个白眼,他哪里来的心情讨论这种问题。计康是他老板的儿子,这是大事情,影响深远得很,不仅影响到两人将来,还影响到自己的饭碗。
  总之就是,他不敢想象大老板反对计康搞同性恋的后果。
  "你爸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赵书林从计康怀里挣出来,尽量保持着自己口气的沉重,他要是稍微放松点保不准计康又会粘过来。
  "不知道。"计康的口气则完全是无所谓:"不过我妈知道。"
  "咦?!"
  半个瞬间的吃惊就又被计康拖了回去,凉凉的鼻尖凑近了在脖子后面嗅了嗅,然后舌头就舔了过来。
  赵书林努力想把那颗脑袋推开,他在考虑正经的事,这个时候凑什么热闹。可计康不依不饶地,嘴巴贴上来吻了半响,赵书林被吻得冒火了。
  不是怒火,是欲火。
  然后顺利地脱衣服,房间里有暖气,并不冷,可在沙发上也太那个了,赵书林恩恩啊啊喘了几口气,阻止了计康的继续进攻,坚持要进房间。
  计康不管他,兴奋的感觉让他的眼睛显得特别亮:"别推开我。"他喃喃地说道,然后重新搂紧赵书林,手往下伸去。
  隔着裤子去抚摸已经有了硬度的地方,计康笑得狡诈,赵书林大把年纪了还被一个男人玩弄,自觉颇为不堪,可是又抵抗不了快感。便认命地红着脸在计康怀里僵硬了身体,挺尸一样。
  被温柔又满载着□意味的气场包围着,赵书林觉得呼吸困难,在计康挺入他身体后,大脑的运作也莫名疲倦。
  只是一味地想着此刻的快乐,别的都被抛掷脑后。自己的欲望被人单手握住,无限膨胀的热度差点让赵书林立刻爆发。
  "别,别。"赵书林语不成声地阻止计康的抚弄,他身后涨涨的钝痛和欲望暴涨的前方形成强烈的对比,那样的感觉不是他这幅缺乏锻炼的老骨头能承受的,他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
  热热的呼吸喷上来,计康用沙哑的声音问:"怎么了?弄疼了?"
  假装着关切,下身却越发用力,缓缓抽出又用力戳入,赵书林发出啊的一声,心脏都要被顶出嗓子眼了。
  坏心眼,真是坏心眼,赵书林悲哀地发现自己在那瞬间已经射了出来,计康把头低下来笑了会,却不拿纸巾来擦。
  他继续了下去,年轻矫健的身体覆盖上来,肌肉的绵延像矫健的跳羚。湿湿的细吻不短落下,伴随着不间断的□,温柔又甜蜜,让人浑身酥软,赵书林很快又第二次□了。
  他看着计康额头上细密的汗和深情的黑眼睛,用力地搂着他。大年初三的下午,阳光和天空都别样柔和而美丽,就像计康的眼睛一样。
  可某些事还是不能忽略,算了,这次姑且先放一放,下次,一定要好好谈一谈。不能再这样让计康蒙混过去了。

  小续之二[温暖之冬]

  早上赵书林起来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计康开了门,进来的家伙嗓门很大很可恶。
  在楼上刷牙的赵书林听那咋咋呼呼的男人冲进门的声音,有这个年假被毁掉的预感。
  只听楼下传上来阵阵哀鸣,行事向来夸张的许礼此刻正不遗余力地向计康表达自己的痛苦。
  赵书林叼着牙刷蹑手蹑脚走到楼梯口,伸出一个耳朵去听,可计康的家实在太大了,楼上楼下都能比别人家高几里地,占地面积又广,谁在下面说话跟站在国家大剧院没差,回声隆隆的。
  而且许礼此人说话,没有侧重点,向来是怎么能发泄自己情绪怎么来。赵书林只觉得自己被几个拟声词震动得早上起来本就不清醒的大脑越发混沌,关键词句是半点都没抓住。
  听不清,干杵着像个桩子一样也不是能让自己听清的办法,赵书林冲回浴室刷干净牙洗干净脸,道貌岸然地背着手下了楼。
  楼下可用金碧辉煌形容之的大厅里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先前还扒拉着计康手臂的许礼一见到赵书林马上眼前一亮,耳朵和尾巴都冒了出来。
  "哟啊。"许礼笑得很贱:"你住这里啊?"
  "总裁新年好。"赵书林避过此人的冷嘲热讽,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来。
  "客气。"许礼跟着赵书林在他旁边坐下来,对面不吭气的计康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仍然没吭气。
  许大总裁,是块对任何人都粘得起来的牛皮糖,特点是皮厚,糖分多,被粘上很难甩掉。
  眼看计康的样子很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貌似准备把许礼甩给自己了,赵书林靠着沙发被迫接受牛皮糖?许的咄咄逼人,还要担忧一大早就被叨扰的缘由,越发感觉到自己心脏承受能力的微弱。
  不过也到底还是没大事,时针指到九点半,许礼终于叨扰够了,临走前把两人都拖了出去,说要请喝早茶。
  赵书林看许礼死要和计康相守的样子好像确实有事,想自己在可能不好,就准备推辞,话未出口,就被许礼伸手一拉一推,直接滚进了车厢。
  他们到的地方是绿波廊,赫赫有名的经年老店,装潢很好,品味很好,东西很好,价格很好。
  点的东西摆了一桌子,赵书林让那两人坐在一条凳子上,自己独个落座准备开吃,刚喝了口茶,许礼一句话让他呛个半死。
  那人说:"你岳父回国了哟……"
  一共七个字,尾音飘得老长,伴随着赵书林情不自禁从嘴里喷出的茶水,活生生糟蹋了十来个精美的小点心。
  浪费粮食是极大的罪恶,赵书林惋惜地接过计康关心地递过来的手帕,抹干净自己,等看许礼X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别这么激动嘛,你知道你岳父是谁吧,计康说他和你讲过了。"
  能有谁,本公司董事长大人,许大老爷是也。
  许大老爷,为人正直而阴险,严厉而狡诈,为人做派在业界人尽皆知,说形象点,就是许礼和计康两人的手腕合体后再平方。
  可惜赵书林向来和他最大的BOSS没有过什么接触,话说回来,虽然没接触,却泡到了大BOSS的儿子,可谓造化弄人。
  许老爷今年已六十有九,处在半退休状态,平常爱好就是环游世界,最近在瑞士边上一个叫列支敦士登的小国家呆了不少时间,号陈要就此隐居,可还是担心计康,临闭关前准备再看望下世俗的风景。
  长辈关心下一代,莫不会超过两件事情,其一是事业,其二是家庭。
  计康二十八岁了,事业么,按他的本事不成问题,家庭么,按照各种肥皂剧里的情节,他该相亲了。
  不错,许老爷正是回家要求他相亲的,然而许礼和潘琼嘴巴太大,屁都兜不住一个,马上就让老爷知道了计康现在有个正在交往的恋人的事。
  可是,没让老爷知道那是个男人。
  总之就是整出来这么件破事,然后许老爷要求计康带赵书林回去给他看看,今天早上许礼在楼下的哀号就是被计康痛揍而发出的。
  下午赵书林回到自己家里,想着要不要给邻居几个待他很好的阿姨送点年货,计康就打电话过来了。
  冬天天气很冷,而且天气预报说今日开始到后天都会是阴天,赵书林的破手机经受过太多折磨了,在中国移动不太努力得起来的天气里,那手机就更是疲软,讲个电话连声音都听不清。
  计康在那边说:"不管怎样,我都没法娶女人,要再下一代的继承人,就让许礼去生好了。"声音很微弱,信号太差了。
  "我知道了。"
  计康已经跟他强调过很多次,关于感情和将来,或者家长给予影响后的种种变化。他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都有能力承受,而且也本该是他们承受的。
  他们很快不再说这个话题,赵书林说要下楼买东西,计康讨了个隔着很电波的吻,就挂断了。
  赵书林是真的不担心,他也不知道自己那自信从哪里来,要说他对计康的感情,还真不算笃定,可他就是不怕。最坏的结果就是两人分手罢了,再加自己被炒鱿鱼,那样必然会很痛苦,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阻止它发生它就不会发生的。比如生老病死,比如与恋人的分离,而时间总会治愈这一切。
  典型A型血的赵书林就是越大难临头越不会害怕,完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豁出去。不过要真被反对,依计康那任性的脾气,搞不好会要求私奔——
  如果他有那么爱他的话。
  当然要是计康真提出来了,就对两人的前途影响而言,赵书林也是不会跟他奔的。除非他带了足够多的能让两人吃闲饭混日子过一生的存款。
  为了表示重视,许大老爷挑了个好日子,接了德国的计康母亲回来,选了五星级酒店定好桌子,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看他未来接班人的媳妇。
  在这里要提一下,许礼的母亲已经过世了,现在计康的母亲才是许家的夫人,不过夫人从小长在外国,德语意大利语英语都说得很好,就是不太会说中文,而且也不适应国内的生活,所以还是长久住在德国。
  时间是定在赵书林开始上班后的第一个周末,正好是正月十三,再过两天就是元宵节。
  那天赵书林很早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着,到下午五点准备出门,下了楼却开始看到许礼的车停在外面,而车主本人正靠着车门招蜂引蝶。
  每次赵书林遇到许礼就没发生过好事,在他内心深处基本上已经把"许礼"这两个字和倒霉鬼划上等号了,所以此刻赵书林受到了很深的惊吓。
  估计等下和计康父母的见面会上会发生惨剧吧,赵书林基本已经可以预见等会因为计康的摊牌而导致许大老爷心脏病突发的场景了。
  "哟。"许礼打招呼:"我来接你。"
  "劳驾总裁了。"赵书林完全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有受惊。
  上了副驾驶座,赵书林拼尽全力保持了和许礼的最大距离,他可不想过多沾染上霉运。没想到许礼扑过来直接抓住了他的整件外套。
  "你要和我爸见面诶,拜托最低级也穿个dolce gabanna好不好!你不是当经理了嘛!死抠门!"
  "什,什么捯饬嘎巴……"赵书林整个人被许礼的扑杀逼得蜷成一团,语无伦次地重复那个他从没听说过的名牌,要死了要死了,离许礼这么近,他今年一整年都会倒霉死。
  "算了我先带你去趟恒隆好了。"
  而许礼则自作主张地嘀咕着,把上了方向盘。
  "喂会迟到的。"赵书林看许礼可疑的动作,也管不上自己会倒霉几年了,反扑过来试图阻止他的行为。
  "啧,时间是定在六点半嘛,还早还早,来得及的。"
  挥挥手,许礼毫不在意,在这种我行我素不管他人死活的方面,倒是和计康一样,果然不愧是亲身兄弟。
  于是号陈"来得及"的许礼,带赵书林飚到某屯聚着大量世界名牌的广场。
  挑衣服的过程倒还顺利,赵书林瘦是瘦,好歹身材比例匀称,脸又干干净净的,穿好衣服并不难看,第一套试下来就让许礼很满意。
  可是,在付账的时候两人发生了巨大的争执。
  赵书林看那标价牌后面的一串零看得眼花缭乱,心头小鹿乱撞,死也不肯交出他的钱包,许礼气得哇哇叫:"要不是计康要陪他爹妈,我才懒得来伺候你呢,现在你敢说不要?!"
  如此,两人吵了好几十分钟,柜台小姐对于许礼这样的帅哥也能如此失态表示非常遗憾,两人被请出了店门,在广场空地上继续吵。
  如此,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第一次出现巨大裂痕,当然最后许礼也能让赵书林这个吝啬鬼买下这个广场上的任何东西。
  当这两人赶到定好的酒店时,已经迟到了约半个钟头。
  定好的包间里剩了两个人,计康,和计康妈妈。
  许大老爷本来就对计康自己找人不满,现在这个凭空冒出的小姐又擅自迟到了,他对此当然颇有微词。计康就帮赵书林说了两句好话,激怒了他爸,许老爷一气之下拂袖而去,表示绝不会承认这个媳妇的。
  听说许老爷明天就动身离家,这次好像要去南美玩玩,回来大概会继续找计康麻烦,不过不短的时间内,天下太平。
  晚饭没吃成,许礼送计康妈妈走了,计康开车送赵书林。
  车里很暖和,还有浅浅的香气,很好闻。赵书林靠在椅背上,很舒服。计康专心开车,稍微一撇头就能看到赵书林舒服的表情,他笑了笑,哀叹道:"我饭都没吃,饿死了。"
  "我也没吃。"
  "那我们去吃饭好了。"
  计康又在撒娇,赵书林听得出来那与平常不同的声音,有点软,故意装嫩。
  "我做给你吃好了。"
  "真的?"
  "恩,你开去超市。"
  计康不会做饭,也不会别的家务,大少爷嘛,吃饭有饭店,打扫有钟点工。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伺候,就算上大学身边也有他老爹专门请的保姆。他要干的是喝咖啡泡酒吧,不是洗衣拖地进厨房。
  这就是被宠坏的一代啊,赵书林很感慨。
  不过,计康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她不会多少中文,但和赵书林打招呼时,并没有用德语或者英语。能这样坦然接受自己儿子的性取向,能在以前不是许夫人的时候,默默地独自抚养计康,真的很了不起。
  不过许礼大概又会被计康揍了吧,当然那家伙是活该。
  车子开到某大型超市的停车场,计康减慢了速度,赵书林看着这男人漂亮的侧脸,心里有一瞬间不是没有自豪。
  真是想不到他们现在能相处得这样融洽,以前他看计康是多不顺眼呢。
  所以,为了纪念,在计康开门前,赵书林把他拉下来,第一次主动吻了吻那时常孩子气的嘴角。
  像今年这样温暖的冬天,他有好多好多年没有过了。

  番外 潘小姐的业余爱好

  潘小姐的业余爱好
  其实潘琼原本是想作娱记的,而且想做人人喊打的那种,倒不是因为她有M倾向,而是因为她特别热爱八卦。
  要说八卦,谁都喜欢,这是一个八卦的世代,无八卦不成活,在厕所时有本八卦杂志连排泄过程都会变得顺畅。这个比方有点恶心,但间接说明了时下八卦的重要和普遍。
  可潘琼大小姐的八卦,那可真不一般,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到了神的级别。
  幼儿园开始,潘小姐在八卦上的过人资质就体现了出来,在每个孩子都只关心自己的零食和玩具的年月,潘小姐关心的是自己幼儿园园长搞外遇的事。其实这得怪潘小姐的妈妈潘太太,要不是潘太太热爱带着潘琼和一群三姑六婆搓麻将,潘琼也不会过早接触到成人社会的大染缸。
  到了小学,脑子生得极为机灵的潘大小姐已经能和各位阿姨婶婶像模像样地讨论做水果生意的那个王老板赌钱输到倾家荡产的事了。其实一开始这些大人都不带潘琼玩,但潘琼和那王老板的儿子是同学,两人关系还特别好。因为有了别人没有的消息源,潘琼渐渐地就融进了大人的八卦圈,而且混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一路小升初,初升高,高升大,潘大小姐的八卦之路可谓无往不利。八掉了六个男朋友,八掉了自己身边如云的追求者,可是八来了大群无知孩子的景仰,虽然意义相差很大,可是两边还算能平衡。
  大学毕业,潘大小姐兴冲冲递了简历去香港某出名罪恶的八卦杂志,准备当编辑了,没想到半路被自己老子拦了下来,然后捆捆绑绑,扔到了德国那个没血缘关系的表哥家里去继续学法律。
  回国后,潘小姐尊崇老子的意思当法律顾问,然而还是技痒难耐,专门在某网站开了个专栏写八卦,某方面来说,也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了。
  最近,网上著名的娱乐八卦专栏"潘小姐曰"持续性地在爆许氏企业继承人的内幕。
  许家儿子许礼,因为某年和某红星传出过段绯闻,让许氏和他本人的名气都特别响亮,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些往事已经如烟云散去,并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这次被各大好事网站转载的几篇博文,是关于许氏董事长私生子的。虽然文章里隐去了关键人物的姓名,但基本都猜得到是谁。
  第一篇全文如下:
  "众所周知在某大型电子企业董事长四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被知情人士爆出其在欧洲育有私生子,当年此事可谓风靡一时,毕竟这位董事长是有个立为继承人的儿子的。这个儿子大家也都熟悉,在他二十二岁时曾经赠某青春偶像翡翠公寓的别墅一栋,出手不可谓不大方。
  本来在这位董事长的私生子说就有点无稽之谈的意思,因为起初传播该新闻的人找不出来,也没有任何证据,于是渐渐的这事就被忽视了。
  不过近日笔者得知,这位私生子是确实存在的!
  (以下省略证据大约两千字)"
  这第一篇放出来,引起的轰动当然不小,潘小姐那因为长久没有别人分享八卦快乐而干枯的心灵被滋润了不少,趁热打铁,第二篇很快出炉了。
  "……(省去废话一千字)与自己父亲和异母兄弟爱好游戏花丛不同,这位未被大家所知的继承人,其实性取向并不明朗,据笔者所知(再省略一千字)……"
  就这两篇日记下面的留言,翻了大概近一百页,潘琼欢乐不已地翻看这些表示惊叹或者疑问的话,心里的满足感无以复加,完全淹没了只有点幼苗的罪恶感。
  她完全不担心这些东西会被许礼或者计康看到,首先,许氏和本地媒体关系很好,这种影响企业形象的负面新闻,上得了台面的报纸或者杂志都不会刊登,会登出来的也都是小杂志,而许礼和计康不看小杂志,他们只看财经类的东西。其次,许礼和计康人缘不算好,因为两人不亲近人,身边都是些泛泛之交,没人会特意会和他们讨论这种东西。再次,许礼和计康上网只看财经政治新闻,对娱乐八卦类的东西一直都很唾弃,向来碰都不碰。
  有了上面这三个推理,潘琼就笃定了。
  嘛,许礼最近忙着追一个小歌星,计康又有男人了,完全不带她玩,看到她就嫌弃得不行,她也很寂寞嘛,反正这些八卦消息闹一闹就会淡掉的,她出来自娱自乐一下,无伤大雅吧?
  于是,关于许氏的绯闻陆陆续续又出来几篇,好评和关注度如往常一样高。
  要知道,大众关心一个出名企业里领导人的绯闻,其实更甚于关注明星的绯闻。因为这企业就在本市,算是本市每年税收的领头羊,每个人都知道许礼,却还没人知道计康。
  不过潘琼还是有点良心的,并没有特别指明那个私生子是谁。
  一直到了三月出头,这件事终于有了消停的迹象。
  三月十二日,全国植树节,赵书林响应国家号跟随自己上司们出去栽树苗,装模作样了半天,回到办公室时一裤子的泥。
  办公室里因为缺了他这个经理的管教正处在人人摸鱼的状态,有几个小姑娘凑在一台电脑前上网,叽叽喳喳地讨论乱七八糟的事。
  赵书林放轻了脚步声走过去,杀她们个措手不及,小姑娘们尖叫着四下逃窜,这台电脑的主人也脚底抹油溜走避难,剩了台孤零零的电脑被抛弃在当场。
  "成天不好好工作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赵书林嘟囔着想把那网页关掉,手刚握到鼠标,突然愣住了。
  电脑屏幕上正好是张两个男人牵手的照片,拍的是背影,而且拍得很不清楚,但高个子那个男人的外套赵书林认识,他今年春节住计康家的时候,两人做某项运动时,他不小心射到了那外套的下摆上。
  所以那件衣服的颜色装饰和形状,烧成灰赵书林都认识。何况,照片里那两人站的地方,就是计康家的厨房!看那黑色的抽油烟机!看那白色的壁橱!看那斑马色的墙纸!除了计康谁还有那色盲一样的癖好!!
  如此看来老一辈果然是很有智慧的,纸包不住火,这句话确实是真理。
  还有,坏事少干为妙。
  ……总之,恩,总之……
  最后,这件事还是圆满解决了。
  潘琼被计康重新踢到德国念博士,德国啊,那是个人人干事都按教科书来的严谨国家,潘琼也才回国没多久,刚回国时的兴奋和激情好像就在昨天,马上又要脱离她的温柔乡了。
  这个,叫做活该。
  其实计康有一瞬间是想杀掉她的,能留她一条命,也是他从母亲那里继承的慈悲心(?)帮的忙。
  而赵书林,这个告密者,原本也是可以不告密的,谁让潘琼好死不死手贱,把偷拍的两人照片放网上炫耀。而赵书林,虽然年纪不小,可心眼还是很小的嘛,他当年对计康可是有多记恨呢。
  而可以算是让潘琼去德国的罪魁祸首,就是赵书林办公室里那群小姑娘们,则完全不知情地,在为人"宽宏大量"的赵经理领导下,"认真"地工作,闲暇之余则讨论计康和许礼的攻受问题,完全不会感觉到寂寞。
  初春的三月有美丽的阳光,人生真美好。
  计康在自己办公室挂了潘琼的哭哭啼啼的电话,想了想又拨给赵书林。
  "今天我想吃你做的饭。"
  阳光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