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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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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紫夺朱》作者:彻夜流香(出书版完结)

洛川寻被卖入太子府为仆,
他所愿所想只是尽早赎回卖身契,
不受拘束的自由生活。
然而,喜怒不形於色的太子元林,
他剥夺了洛川寻所有自由的可能,却又不著痕迹的照顾他;
强迫他侍寝、予以权力,却又不见其真心。
儒法之辩、巫蛊之祸,紫氏与元氏的皇权竞争,愈加激烈,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与无父无母的平凡奴仆,
却同时身陷诡谲不明的局势……


紫氏与元氏的正统之争,
背後竟藏著扑朔迷离的血海深仇,
当谋划逐步启动,洛川寻却再也看不清元林的意图。
令他恨之入骨的暧昧关系、有意无意的维护阻挠,
两人的关系似近实远。
温柔如刃,剜割著彼此的心,
到底是谁爱谁、谁又不爱谁?
江山之重、冤仇之深、情爱之轻,
两人的缘分由谁开启?又将由谁结束?
为了那个曾经许下的承诺,他义无反顾,
粉身碎骨,只为了一刹那的芳华……

  乱紫夺朱 1

  序

  博望苑里洛川寻斜坐在榻上,他修长的手指端著茶碗,另一只手却在闲敲著落子,角落里的蟠龙金鼎里燃著沈香,使得整个内殿里弥漫著一种幽静柔舒的香气。

  洛川寻不知是不是不喜爱大殿的幽暗,因此如今他议事都喜爱在这个与大殿遥遥相对的博望苑。

  「你在等追捕二哥的消息。」隔著座一位俊美的青年道,他赫然是前朝的十九皇子宁王元英。

  「何以见得。」洛川寻微微一笑。

  「你的落子围而不杀,难道这不是你的心境吗?」元英坐直了身子从身边的青花水龙纹花觚中抽出一支红梅,微微笑道:
「现在你不用再厌恶他了,他应该永远也不可能再纠缠於你……」他抬头看著洛川寻的脸,道:「但是殿下,若是你早知道会面临一个选择,一是你可以要回自尊,君临天下,但是代价……是你永远,再也不见到元林,你会做如何选择?」

  他的话音一落,洛川寻手中捏得棋子一错,落在的棋盘中,元英仍然幽幽地道:「你是不是会觉得欢喜,一举两得?十年啊……这麽漫长的岁月,你对他竟然一点也不爱?」他说著拿起棋子低下头看棋盘,隔了一会才道:「殿下,你落错子了。」

  第一章

  西夏皇朝二十年

  时值晚秋,西夏皇朝又要迎来一个冬日,城外的枯草没过了官道,一直漫到了皇城脚下。

  依山而筑的太子府轩峻壮丽,朱墙金瓦,远远的俯瞰下去,只觉得那金瓦布得密密的,犹如龙鳞,盘旋於山底的宫殿,便如一条匍匐盘旋的龙,藏匿於深谷,叙势待发,潜龙在渊。

  穿过四通八达的耳门,一处厢房内,一个中年太监手持藤鞭正在教训一群正努力弯腰把手撑在地面的男孩。

  「这腰,一定要软,否则到时是你伺候殿下,还是殿下伺候你?」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一个少年跟前,对著他的小腿就是狠狠一鞭,道:「阿寻,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膝盖不能弯!」

  唤作阿寻的少年试了几遍,还是达不到中年太监的要求,眼看中年太监苍白无须的脸一翻,就要再次抽打。

  阿寻直起了腰,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他看上去眼神柔和,像是一个性子极好的孩子,道:「阿吉师傅,为什麽男人的腰要软,我娘说男人要站如松,坐如锺。」

  阿吉二话不说,提起鞭子便没头盖脸地抽去,气道:「叫你强,叫你强!」

  他抽了几下,一只胳膊被俊秀的少年捉住,道:「阿吉公公,阿寻新来的,你饶了他吧。」

  阿吉似乎对这个男孩颇为偏爱,听了便冷哼了一声,道:「别再让我逮到你的错处。」

  老太监说完就丢下鞭子,一旁喝茶去了。

  众少年见他走了,都一片哀呼地直起身来。

  「叫我看看!」俊秀的小男孩过来揪阿寻的胳膊。

  「子玉,没事,就胳膊上挨了几下。」

  那唤子玉的见没人再注意他们,便在男孩的耳边,道:「阿寻,你好大的胆子,敢骂阿吉师傅不是男人。」

  阿寻依然柔柔和和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啊。」

  「下次可别乱说,当心他把你送敬事房去,哢嚓一下,你可就跟他一样了。」

  「哦!」洛川寻温和地应了一声,但他的眼神的深处却像是有一撮锐利的光芒,因为太过尖锐,便犹如那团晶亮的黑玉里藏著一根针,但却只是一闪便不见了。

  「秦子玉,洛川寻,你们在交头结耳说什麽。」旁人在远处喊道。

  秦子玉见阿寻嘴里应声,但似也不见得骇然,想是洛川寻还是没能拎得清,便不屑再教训他,回头跟其它的扑上来的人搞在了一起。

  吃午饭的时候,依然是伴随著中年太监阿吉的训斥。

  「吃饭最能看得出一个人的教养,心里想要什麽绝对不可以死盯著什麽,只能轻轻一瞥,浅浅一尝。」他说著上眼睛一转,见阿寻正死盯著桌上的馒头,不由怒道:「阿寻,我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阿寻抬起头,温和地道:「有听到啊,阿吉师傅。」

  「我跟你说了,不能心里想什麽就死盯著什麽,你为什麽还死盯著馒头?!」

  「我……其实是想吃红烧肉啊,但阿吉师傅你说不能心里想要什麽就盯著什麽,所以我才改盯馒头啊。」

  阿吉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刚提起鞭子,就听见有人匆匆跑进来,道:「快,太子来了。」

  乱紫夺朱 2

  阿吉立刻放下了鞭了,众男孩也跃跃欲试,阿吉道:「喏,不要说阿吉师傅打你骂你,这都是为你们好,你们的前程就都在这里了!」他说完了就急急忙忙指挥这些男孩在廊下站成一排。

  大家按著他的示意个个列队站好,挺胸凸肚的,生怕自己排得不够前,回头太子殿下来了,没看上自己。

  阿寻被人三挤二挤,就弄後头去了,他也不同人抢,挤到後面就呆在後面。

  阿吉看了又看,才满意得点了点头,让他们跪下候著。

  太子殿下元林很快便携著几个贴身护卫走近了园子,他穿了一身朱红色的紧身骑马服,显得他的身材修长高挑,像是刚骑完马狩完猎回来。

  元林是西夏王朝皇後的唯一儿子,相貌与曾经豔冠後宫的皇後颇为相似,俊美无俦,加之聪慧绝顶,又是少年太子,是以几乎没有人不认为他是天之骄子,得天独厚。

  但是他的目光很冷,冷到很少有人会愿意与他对视。

  「给殿下行完礼,就都站起来吧!」阿吉见元林挥了挥手,便连忙向男孩们喝道。

  少年们闻言立刻规规规矩矩的叩了头,站了起来,元林站在他们的面前走了一遍,突然问道:「还喜欢这里吗?」

  他的声音很沙哑,跟他的相貌差很远,那种沙哑的音色完全遮盖了一位少年的天真,显得有一点世故与沧桑。

  「喜欢!」男孩们微微一愣,但到底个个都经训练,立即反应过来大声应道。

  元林转过身淡淡地点了点头,走到另一边停在秦子玉的面前,问:「刚才你还没有回答。」

  阿吉一瞧,不由一愣,道:「秦子玉,怎麽回事?」阿吉弯腰对元林,道:「这个孩子平时最为乖巧,正是奴才想要向殿下推荐的,想是见了殿下的风采,一时有一点回不过神来。」

  秦子玉跪下去叩了一个头,道:「殿下,子玉刚才没有回答是因为子玉并无顾及个人感受,身为殿下的人,一切应以殿下喜而喜,忧而忧。」

  元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即没表现出很高兴,又或者是不高兴的样子,只是将下巴略抬将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男孩的身上,道:「你刚才那声喜欢很平,是敷衍我吗?」

  阿吉一看,不由暗暗叫苦,得意弟子似乎没有搏到青眼,这个最差劲的阿寻却还是依旧有状况,连忙对那个还低头站著的男孩喝道:「洛川寻,殿下问你话呢?」

  洛川寻抬起头,眼睛刚好撞到元林的眼神。

  尽管洛川寻已经来府里二年,却是第一次正面见到元林,最初的那一眼元林其实并没有给洛川寻留下什麽深刻的印像。

  元林那淡淡的冷冷的神情就像笼罩在一团纱雾之後,虽然薄薄的,但却令他的五官不清,以至於洛川寻在那之後仍然一再错过他的眼神。

  可当时的洛川寻却是微微一愣,嘴里的话像是咽了回去,只是柔和地道:「阿寻愿意为殿下留在这里。」

  元林与他对望了一会儿,才微垂眼帘,转身走了。

  他走的时候没让秦子玉起,便没有人敢让秦子玉起,阿吉似乎意识到太子并不喜欢秦子玉的回答,有想要惩罚他的意思,因此只好让秦子玉接著跪。

  洛川寻见园子里面另一个穿骑马服的少年还没走,便悄然跑上去,道:「侍卫大哥,有个问题想问你。」

  那少年年岁比洛川寻其实大不了一二岁,也是男孩一个,见洛川寻忽然上来搭讪,便笑道:「问吧。」

  「我们将来在府里做哪行时间最短?」

  少年愣了一下,眼睛瞪圆了,道:「哪行最短?」

  「我听人说当侍卫,若是过了三十,殿下就会打发出去任职,可是这样似乎要近二十年,那要是当奴仆,又需要多少年可以离开?」

  少年看了洛川寻半天,才道:「你刚才不是说为了殿下愿意呆在这里。」

  洛川寻的脸似微微一红,眼睛瞟向一边,道:「说实话,殿下不是要难受吗?」

  少年用颇有意思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当殿下的男宠吧,这样最快,没准一二个月。」

  「男……男宠?」 洛川寻吓了一跳,难道说传闻太子有断袖的嗜好竟然是真的。

  「阿寻,你,你跟十九殿下在乱说什麽?」阿吉急急匆匆跑了过来。

  洛川寻吓了一跳,那少年朝著他挤了一下眼,道:「放心吧,我不告诉二哥,你口是心非。」

  乱紫夺朱 3

  洛川寻连忙低下头,阿吉堆著笑跟十九殿下陪了个不是,便没好气地领著他下去了。

  洛川寻走出多远,都似乎觉得那位十九殿下的目光还粘在背上。

  到了晚饭时,元林还没有旨意过来让秦子玉起身,秦子玉也只能一直跪著,洛川寻见外面天色阴沈,似要下雨,便偷偷藏了一个馒头在怀里。

  天色一晚,天边果然下起了小雨,洛川寻趁著天黑,从门边摸了一把伞,去看秦子玉。

  「子玉。」

  秦子玉已经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他抬起头,垂头丧气地看了他一眼。

  「吃馒头吧。」

  秦子玉接过馒头,索然无味,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的事。」洛川寻柔和地劝道。

  「那殿下为何要罚我。」

  洛川寻见秦子玉没胃口,便道:「快些吃吧,天气转凉了,不吃东西会受寒的。」

  洛川寻再三劝告,秦子玉才草草地将那块馒头吞到了肚子里,洛川寻替他打了一会伞,但是外头的风很大,又顾及著阿吉太监查房,便只有返回了。

  洛川寻躲在暖和的被窝里,想著在寒风细雨中的秦子玉,不由叹了一口气。

  隔日太子元林总算大发慈悲差人来饶了秦子玉,秦子玉拉著来人问:「殿下可有什麽话。」

  那太监看了一眼秦子玉,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说了,起来吧,三个字。」

  围在一边的众男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一哄笑,只把受了一晚上寒风的秦子玉憋得脸色刹白,不到晌午就高烧不退。

  谁也说不好,这是不是从来手段如雷霆的太子的新一轮惩罚。

  阿吉到底不敢请人来看,只熬了碗姜汤给秦子玉喝了下去,但无奈秦子玉的病来势汹汹,加上他心火难奈,到了下午整个人都烧得昏昏沈沈,没知觉了。

  洛川寻用凉水将他的额头擦了又擦,但全然不见效果,於是一咬牙,溜出了院子,便往倚剑馆而去。

  倚剑馆地处太子宫的南边,原本是太子存剑赏剑的地方,现在却是太子的幕卿随云的居住地。

  随云出身於仕族之家,是军部侍良随见青的小儿子,名义是太子幕僚,但人人都猜测他与太子有超越一般的关系,太子断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於别人对他与随云的想像。

  他走到倚剑馆门口,递上一根笛子,倚剑馆的守卫见了那根竹笛,道:「等著。」

  隔了一会儿,那奴仆便回来带著洛川寻往里走,洛川寻是第一次进太子宫里的正式偏殿,只见地面上是一色的洗练青色小砖,屋内虽不是极其奢华,也是颇为富丽堂皇。

  最令人叹为观之的是,屋内的墙壁上到处挂满了宝剑,层层叠叠,像是一道特殊的装饰,威而不武,倒颇有几份书生藏古卷的优雅。

  穿过前堂,便到了倚剑馆的花园,一个白袍的年青男子正在手掂棋子,皱眉对著棋盘。

  「随公子。」洛川寻一声叫,那年青男子便转过头来,他面貌秀美,神情也很温柔。

  「是阿寻啊。」

  洛川寻过去给他行了个礼,道:「阿寻冒然求见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随云一笑,道:「我不是说了让你常来吗?」他道:「怎麽,你又要教我吹笛子吗?」

  洛川寻颇有一些为难地道:「阿寻改日教公子吹笛子好吗?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公子帮忙。」

  「什麽事情?」

  「我,我有一个同伴发高烧,想求公子给付上好的散热药。」

  随云微微一笑,道:「我体质不好,身边确实常备有散热去风的药物,只是你这同伴有病为何不求医呢?」

  洛川寻沈吟了一下,目光落到那幅棋子之上,只见那黑棋已经是铁壁外势,白子虽然苦苦支撑,但却败象已露。

  洛川寻想了想,走上前落了一子,道:「阿寻就以这盘棋跟公子打赌,公子输了,便算将散热药输给阿寻吧。」

  随云失笑道:「这幅棋我原本就要输了啊。」他也不以为意,令人取来一瓶白玉瓶子,笑道:「这是我常用的退热丸子,你拿一瓶去吧。」

  洛川寻脸露喜色,他原本相貌清秀,却并不如何出奇,但这眉目间却似有光蕴流动,他整个人似一汪流水,一枚古玉,看似清澈温润,但若是细瞧,又似个中有一股华光流动,令人难以捉摸。

  他转身离去了,从亭子後面又走出了一个红袍的少年,他神色冷淡,正是西夏皇朝的天子娇子太子元林。

  「殿下。」

  元林扫了一眼棋盘中的棋子,见那棋子封住了白子的去势,是一招封而不打的落子,他修长的手指将那枚棋子取了起来,淡淡地道:「你是怎麽认识他的。」

  随云笑道:「哦,我前阵子在园子里散步,不慎崴了脚,刚巧他被阿吉罚去扫园子,於是让他帮忙把我搀了回来。我见他机灵,也讨人喜爱,便应他有事来找我。」

  元林淡淡地道:「那他要的是退烧药,你却给得不过是金银露丸子,这忙帮得相去甚远吧。」

  随云连忙起身应道:「这孩子不肯告知为谁求药而来,想必是此人所犯宫禁,随云虽然应承这个孩子有难相助,但一非他个人有难,二是随云不敢以私情而犯宫禁。」

  元林扫了他一眼,还将那枚棋子放回原处,冷然地道:「他见你棋盘凌乱,猜到你园中另有他人,不告知你所为何人,是不愿牵连於你,因此才会落子求赌东道。」

  随云的脸色一白,嗫嗫地道:「那,那臣去叫人将那瓶药换回。」

  「不必!」元林点了点那粒棋子,道:「那秦子玉为人巧言吝色,爱自做聪明,胆子又不小,做得好了,是个谋臣,若无心胸,便是个祸害。」

  随云见他三言二语便令一个人在生死间徘徊了几次,不由地冒出了一身汗,抬头一见元林的侧面在淡淡的金色阳光下,出奇挺拔俊秀,又不禁浑浑噩噩,浑然忘了那一身的寒冷。

  洛川寻却不知自己手中的不过是去火的金银露丸子,只当是上好的退热药,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小院,倒了一杯茶,便喂著秦子玉将药喝了下去。

  秦子玉半睁开眼,血红眸子的看了洛川寻一眼,低哑地道:「阿寻,只你一个人吗?」

  洛川寻柔和地道:「大家都看过你了,现在都回去啦。」

  秦子玉扫了一下四周,又闭上了眼睛,轻轻长出了一口气。

  洛川寻守到半夜,见他还是高烧不退,心中大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瓶丸子都给秦子玉吞了下去,又用冷水替他擦了大半夜的身子,到了凌晨,秦子玉居然烧退了,还起身吃了一点半温的泡软的馒头。

  「阿寻……」秦子玉坐在床沿边,洛川寻累了一晚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还是问:「又哪不舒服吗,子玉?」

  秦子玉突然握著阿寻的手,哽咽道:「阿寻,子玉这条命是你的,我以後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洛川寻张开了眼睛,道:「你快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

  年轻的秦子玉在几日之後,就完全看不出来曾经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痕迹。

  阿吉指挥著他们给太府们外的别院送过冬的用品。

  十几个男孩驾著马车来到了几乎穿过半个皇城的秀水街,太子府偏东南方向,而秀水街则在西南方向。

  这里集中了所有太子玩腻了的人,每一个曾经与太子同榻而眠,不曾有正式的名份,并最终失去欢心的人,都被按排来秀水街的一处别院内。

  自从太子成年到现在,他几乎买下了秀水街一条街来存放他玩过的人。

  乱紫夺朱 4

  阿吉师父指著身後那条人迹皆无的冷街道:「带你们来这条街,是要你们明白不要一朝得志,便忘了自己是谁。能伺候主子是一种福气,但要清楚知道自己是什麽东西。」

  秦子玉帮著洛川寻将东西往一处小院里搬,他们刚一进院,就听人一连串叫道:「小姐,小姐……」

  一个盛装女子跑了出来,道:「殿下,殿下你来了……」

  洛川寻的手立即被一个冰冷的手抓住了,只见一个貌美,但容颜憔悴的女人瞪圆了眼睛,痴痴地道:「殿下……你瘦了……」说完那鸡爪一样的手就往洛川寻的脸上摸去。

  洛川寻吓得大叫了一声,秦子玉一把推开了那个女子,院子里已经有人跑了出来,拉住女子道:「小姐,他们只是来送东西的小杂役,既不是殿下,也不是殿下的亲卫。」

  那女子依然痴痴地道:「殿下,殿下,你来了……」

  洛川寻与秦子玉匆匆放下东西,逃跑似的出了院门,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可怜……」

  「豪门贵族里头这种女人多了去了。」

  秦子玉不以为意地道:「更何况是皇室,怨只能怨这些人太过失败,连名分也没捞到一个。」

  「有名分又能如何,不过一个门外死,一个门内死罢了。」洛川寻低声地道。

  秦子玉推了他一把,道:「逛了一条街,也没见到一个男人,看来殿下断袖纯属谣言。既然太子好像并不喜欢男人,咱们的目标便是当侍卫。

  「能当上侍卫,以後太子做了皇上,咱们便是御前侍卫,到时放出去,怎麽也是个四品武官啊,这大富大贵也不是妄想。」

  洛川寻闻言,笑道:「你当侍卫好了,我想当仆人,听说仆人若是做个十年,便可以赎身了,当侍卫要二十年才外放呢。」

  秦子玉张大了嘴,道:「你想好了吗?」

  洛川寻挺秀的眉毛一挑,道:「嗯,想好了,十年过後,我便是海阔天空,当一个平民,也比身在候门好。」

  秦子玉想了想,道:「也对,你那份赎身的钱,我来帮你凑。」

  洛川寻听了,露齿一笑,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两人越走越远,洛川寻悄悄回转身看了一眼那扇油黑漆,黄铜门环的院门。

  晚饭吃毕,洛川寻爬到了门前的假山上吹起了笛子。

  一曲才毕,只听有人轻笑道:「阿寻,你又有新曲子了。」

  洛川寻往脚底下一瞧,开心地道:「公子,您来了。」

  随云轻轻一跃,便落到了他的身旁,他的手中也有一根笛子,但却是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笛。

  「想跟阿寻学点新曲子。」随云的人依然是温柔有加,说话犹如春风,令人倍感舒适。

  洛川寻欢快地将身边的位置给随云挪出大半,自己仅仅坐在边角上,道:「这有何难,阿寻还没谢过公子上次给的药呢。」

  随云微微一笑,坐到了他的身边,道:「小事一桩,又有什麽可以言谢的。」

  洛川寻将自己的竹笛横到嘴边,欢快的吹了一支曲子。

  随云听了,道:「这曲子似有一些无奈,也有一些伤感,但曲调却流畅,好听的很呢。」说著将玉笛抿起来,凭著记忆吹了一曲。

  他对乐曲的造诣远非洛川寻可比,只一遍过耳便可学个七、八成,洛川寻稍稍一指点,他已将一曲吹得甚为动听。

  洛川寻点头微笑道:「公子,您真聪明。」

  随云取下笛子,叹息了一声道:「在候门里,聪明未必是一种福气。」

  他说著将笛子递给洛川寻,道:「我跟你很是投缘,这笛子便送与你。」

  洛川寻一见那根笛子莹白玉润,像是用上好的子玉打造而成,样式古朴,或者是珍贵古董也不一定,连连摆手道:「不,不,公子,我不能收你这麽贵重的东西。」

  随云道:「胭脂赠佳人,宝剑赠勇士,并不是东西有多麽珍贵,而是一种这两者之间的缘分。」

  洛川寻依然摇头,道:「阿寻谢过公子,但这笛子万万不能收的。」

  随云再三劝说,甚至佯装生气,洛川寻虽然满面尴尬,但依然是坚决不收。

  随云没想到他看起来温顺柔和,但竟然也有如此固执的一面,颇为无奈地将笛子收了回去,悠悠叹息了一声。

  「我原本想认下你这个弟弟,但你连一根区区的笛子也不肯收,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呢。」

  洛川寻不好意思地道:「娘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教导,不可收无功之禄,她老人家不在了,我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随云看著他秀气的眉眼,道:「那你娘亲有没有不让你认别人当大哥呢?」

  洛川寻看了一眼随云,犹豫了一下,道:「大哥。」

  随云一笑,他的样貌本来就极俊,这一笑,便如春花一般灿烂,即便是洛川寻年幼,也有深深惊豔之感。

  随云将自己的白笛子塞入洛川寻的手中,将他手中的竹笛取过,笑道:「这就互换信物了。」

  洛川寻虽然在太子府并没有深远的打算,但毕竟年幼,对孤单总是心生畏惧,虽然结交随云心中觉得不妥,但还是高兴地接受了对方的情意。

  「我叫随云,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军部侍郎随见青的四公子。」

  乱紫夺朱 5

  洛川寻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麽一个和蔼可亲的少年竟然有如此雄厚的背景,更没想到自己居然与一个军部侍郎的儿子结成了兄弟,不由有一点呆愣在那里。

  随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们结拜的事情,不要告知任何人,免得被人利用。」

  洛川寻听了连声就应是,他想了想,又将玉笛与竹笛换了回来,道:「随大哥,我们的信物还是互相寄放在对方身边的好,若是让人瞧见,难免不生事端。」

  随云看了一眼又回到手中的笛子,不由眼神一动,但到底温柔一笑,道:「也好。」

  洛川寻似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笑道:「随大哥,我再教你两首曲子。」

  随云微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了,明天我再来请你教我曲子。」

  洛川寻点了一下头,他还未站起,随云突然伸手一推,他大叫了一声,从假山上翻滚了下去,但却被随云一把捉住他的手,就这样被吊在半空当中。

  「大,大哥。」洛川寻有一些惊慌。

  「你叫我一声大哥,大哥今天便教你第一件事情,在皇室当中没有一马平川,也无安全一隅,若想不失足落崖,唯有居坐正中。」随云微微笑著将洛川寻拉了上来。

  洛川寻顺著随云的手爬了上来,对刚才的一幕还是心有余悸,虽然想跟随云道出自己并无在太子府长远待下去的打算,但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只低头道:「谢过大哥教导。」

  随云摸了一下他的手,便跳上山石转身去了。

  洛川寻看著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径道尽头,才从山石上爬下往回跑。

  刚跑出没多远,洛川寻就被人一把抱住,拖到花丛中,只听耳边有几人嘻嘻笑道:「阿寻,你可被分配到内侍府去了,不再是男人了。」

  「陈二子!」洛川寻一番挣扎才看清了眼前几个人当中的一个。

  「好大的胆子!陈大爷我就要去骑兵营受训了,将来至少是一名骑兵统领,那是大人,怎麽能同你这个小太监相比。」来人伸手给了洛川寻一记耳光。

  陈二子满是志高气扬,道:「洛川寻,我们平时有心结交於你,你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如今你要当太监了,我们也不再同你计较,只是到底同学一场,不忍见你这前面都没用过就被割掉了,今天我们几个就让你高兴高兴,也不让你留下遗憾。」

  他们说著,几人边嘻嘻哈哈将洛川寻的裤子扒了下来,洛川寻尽管拼命挣扎,但到底不是这几个人的对手,尤其是年长他三、四岁的陈二子,他出身武林世家,一双手跟铁钳一般,生生将洛川寻的大腿扒了开来。

  洛川寻只觉得几只冰凉的手覆盖在他的腿间,寒冷与羞耻之感令他呜咽了一声,但他的嘴巴被人死死地捂住,丝毫也不能发出其它的声音。

  几个人将手搭在了洛川寻的大腿中间,那根温热的东西令他的手跟触电一般後退了一下,但却似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令他再次按了上去,慢慢抚弄了起来。

  那对完全没有经历的洛川寻来说是一种极端的刺激,他根本分不清是快感还是痛苦,直觉得自己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这些少年到底都还年幼,於其说这麽干是猥亵,不如说是好奇,一见洛川寻居然有了反应,都七嘴八舌地道:「阿寻有反应了,呀,他真的有反应,老大好厉害。」

  陈二子只觉得口干舌燥,如果不是双腿紧紧夹住,他只怕自己一动就让人看出他的反应,比任人压著玩弄的洛川寻反应还大。

  他跟这些少年颇有不同,多多少少有一些经历,也曾与村里的女人有过几次苟合,经验远非这些童子可比,几下拨弄,洛川寻便射了他一手,甚至有几滴都溅到了他的脸上。

  洛川寻整个人都几乎软瘫到了这些人的怀里,他纵然机智百出,现在的脑海里也是全然空白。

  陈二子的脸色在月下显得有一点诡异,他的手指放开了前面去探洛川寻的後面,一根手指插进洛川寻的後庭。

  洛川寻原本半垂的眼帘立刻圆睁了起来,他拼命的挣扎,但却只是徒劳地被人七手八脚地又压回去,耳边却是男孩们接著嘻嘻哈哈的声音,道:「上他,老大,反正他以後也只能这样快乐啦。」

  陈二子深吸一口气,果然收回手去解裤带,洛川寻浑身颤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哀求只不过是令他的动作更快一点。

  「你们在做什麽!」突然有人喝道。

  少年们吓了一跳,将头伸出花丛,却见秦子玉站在外面,便吁了一口气道:「子玉,你吓死人了!」

  陈二子按住洛川寻,喝道:「秦子玉,你别多管闲事。」

  也有人笑道:「子玉,莫不是你去了内侍府,也想让兄弟们替你疏弄疏弄吧。」

  秦子玉穿了一身青袍,看样子似是匆匆忙忙跑出来,微微笑道:「我可不是来管你们的闲事,我是来救你们的命的。想必你们都忘了,内侍府虽然有当太监的,可也有当太子侍书的!」

  他把侍书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然後又淡淡地道:「太子还没玩的人,你们先玩了,你觉得这是不是个死罪。」

  少年们听了吓了一跳,慌不迭地将洛川寻往地上一丢,个个後退跳了起来。

  陈二子脸色变了变,他一个人却也无法强暴洛川寻,只得恨恨地松开洛川寻,跳起身,将身上的衣服穿好,走出花丛,指了指秦子玉,道:「算你有种,走著瞧!」说完他拉著一众人呼拉一声全都走光了。

  秦子玉才跳到花丛中帮著洛川寻穿上身上的衣物,爬了起来。

  洛川寻穿好衣服,想起刚才那些手,不由地一阵恶心反胃,趴在花丛边上吐了个天翻地覆。

  「这以後的日子,不知道该怎麽办呢?」秦子玉在洛川寻的身後低喃道。

  「什麽内侍府。」洛川寻胃里稍许好过了一点,才转过头来问。

  秦子玉长叹了一口气,道:「刚才殿下已经过来下旨意了,除了你我归内侍府,其它的都是放出去骑兵营训练。」

  「内侍府都是些什麽人?」洛川寻问道:「要做几年?」

  秦子玉低著头小声道:「阿吉师父就是了,你想当奴仆也是了。」

  洛川寻松了口气,道:「按西夏律法,阉人是要得到本人同意的,更何况你我并非终身奴才。」

  他说著高兴地跳了起来,道:「我想好了,就去厨房帮佣好了,多少能学点手艺,十年之後离开这里,也不愁生计。」他在花丛中跳著,道:「子玉你这麽聪明,不能做掌柜也能当个店小二。」

  秦子玉见他如此兴高采烈,尽管心中无比烦恼,也只好扯了一下嘴角,算作笑容。

  洛川寻确是真真实实地开心,他一入太子府,便无时不想著如何才可以离开这里,现在才算有一个明确的日子,彷佛陡然多了一个可以期待的美好。

  两人再不敢在路上停留,一路溜跑回了自己的院子,从厨房取了点热水,烫过脚钻进各自的被窝。

  秦子玉裹著厚实的棉被,太子府对下人的衣食用度从来不薄,这冬日的棉被也是新弹的棉芯,大冬天裹在身上暖和得很。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麽非要出府去呢。」秦子玉在洛川寻的耳边,道:「这里就算不能出人头地,可比起外面风餐露宿强多了。」

  他的话刚说完,却见洛川寻的头歪到一边,竟然已经睡著了。

  秦子玉只好叹了口气,心想人各有志,於是便也合眼睡了。

  早上一来,阿吉将他们各自的分配地方说了一遍,一个个说过去,最後才说到洛川寻。

  阿吉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耐人寻味,道:「阿寻,你去书房打扫侍读。」

  乱紫夺朱 6

  他这麽一说,立即其它十几位少年都掉过头来看他,秦子玉是满脸羡慕,眼里跳动著一丝奇特光芒。

  陈二子却像是吃了一惊,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唯有洛川寻举起手,柔和地道:「阿吉师父,我容易出错,那书房打扫的活能不能派给子玉去干。」

  这要是往常,阿吉老早就是鞭子加斥骂一起上阵了,这一次却只是道:「不要废话,让你去做什麽你就做什麽。」语调虽然说不上如何客气,但比起以前的嫌恶却是有天壤之别。

  洛川寻低头哦了一声,这打扫的工作例来不如厨房帮佣的工钱多,这下子赎身的钱又平白无顾地飞掉几两,想到这里,洛川寻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每日打扫书房倒也简单,无非是擦洗桌椅,拂拭灰尘,为香炉添香,将太子读完的书放回书库,又或者是按著书牌去将太子要读的书取来放於案桌上。

  他并不时常见到元林,只是偶尔元林早归,他也是匆匆做完自己的活赶快出书房去,总不能当著太子的面又摸又擦的。

  秦子玉被分到了马房,这是最累的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给马上草,然後是给马擦身。

  元林又酷爱骑马狩猎,他的马都要用上好的饲料,骑之前要擦身,检查蹄钉,骑之後又要擦身,饲喂,检查蹄钉,加之那匹马性烈如火,除了元林谁也不认,成了马房里最难伺候的马。

  当然这种苦活都归新人秦子玉,他苦不堪言,唯有咬牙苦忍,反而是洛川寻日日算著他的工钱,只恨不能把活与工钱是他二倍的秦子玉对换。

  隔了二日,元林有一次早归,坐在椅中,淡淡地道:「你这一个月将我要的书拿错了两回。」

  洛川寻闻言大吃一惊,嗫嗫地道:「殿、殿下,奴才……」

  「第一次是我要了一本︽申子︾,你给我拿的是︽韩非子︾,另一次我要的︽围炉夜话︾,你取的却是︽闲情偶寄︾。」

  洛川寻慌忙跪下道:「奴……奴才太粗心了。」

  元林今天难得穿了一件白袍子,金色的衣边,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一分慵懒。

  他淡淡地道:「粗心?申子是法家,韩非子亦是法家,但是申子重谋术,以术驭下,韩非子却是以法制典,典制以制国。︽围炉夜话︾与︽闲情偶寄︾亦说的都是生活,只是前者讲的是生活里的道理,後者说得却是生活里的百物。」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充满了威严,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洛川寻额头上的汗都快冒出来了。

  元林轻问道:「你是担心我不懂挑书吗?」

  洛川寻叩了一下头,嗫嗫地道:「奴、奴才真的是粗心,奴才该死,奴……才还是去厨房帮佣好了。」

  元林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洛川寻居然是给这麽一个请求,隔了半晌才冷冷地道:「我听阿吉说,你出身好人家,三岁能读,四岁能文,只是家道中落,才被人卖进府,若是去厨房帮佣,不是辱没了你这六、七年的读书时光?」

  洛川寻眼睛瞥向一边,支吾地道:「奴才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寄居在舅舅家中,所谓读书,不过是家里的先生给表哥上课的时候,偶尔听得两句,全都是一知半解的,所以奴才……还是去厨房帮佣的好。」

  元林的眼光看著他,似稍许柔和了起来,道:「你父母什麽时候亡故的?」

  洛川寻伏在地面上答话道:「回殿下,奴才是遗腹子,父亲早些时候遇上道匪,不慎死於非命,母亲生下奴才之後,由於过於惦记亡父,也就跟著父亲去了,是以奴才的父母,奴才都没见过。」

  元林微叹息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没有见过你的母亲。」

  「是的,殿下。」洛川寻听到元林用了一个也字,心中不敢揣测原因。

  「起来吧。」元林的语气比起刚才似要温和不少。

  洛川寻从地上爬起来,恭声道:「奴才明日让阿吉师父另给殿下派一个心细的人过来伺候殿下。」

  元林抬起眼,他的那双眼依旧很冷,只听他淡淡地道:「你就这麽爱厨房?」

  洛川寻见元林突然这麽一问,不由微抬起头,发愣地看著元林。

  元林见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禁露齿一笑,他极少发自内心的笑,但笑起来便如满院春色,灿烂的关也关不住。

  洛川寻有一些发愣,他从未想过元林会欢颜一笑,事实上他的直觉也是对的,在以後的日子里,他确实很少见元林开怀一笑。

  「去准备一个锅子吧,我中午想吃火锅。」元林挥了挥手,示意洛川寻去准备。

  洛川寻满头雾水地跑到专为元林准备饮食的小厨房传达太子的旨意,一时间厨房里二、三十号人马立时忙碌起来。

  「快,把殿下新猎的獐鹿取来,另外把野真部落上贡的牛羊各杀一头。」

  流水一般的新鲜材料送入厨房,肉类一律只取脊背之处最鲜嫩的一块,切成如同纸张那麽匀薄,时鲜菜蔬更是只取菜心,边叶一律弃之不用。

  洛川寻捧著一只炭烧的铜炉,领著一队捧著洁净生料的侍女太监往书房而去。

  案桌摆上炭炉,有人立即将早已经煨好的高汤浸入锅中,防风罩内添置好乌黑的纯炭,点著,隔不了多久,那浓郁的香气便飘得满屋都是。

  元林摆了摆手,示意其它的人都退下,只单留下洛川寻一人服侍。

  洛川寻小心地将菜烫好,又依次放入元林面前的碟中,元林修长的手指拨弄著菜,吃得很慢,他甚至拿了一本书边看边吃。

  洛川寻不但要替他烫菜,还需仔细观查元林的表情,什麽时候想吃,什麽时候更想看书,哪些爱吃,哪些不爱吃,同时保持著不能快也不能慢的烫菜速度。渐渐地,洛川寻只觉得自己两只手跟灌了铅一般,重得都快提不起来了。

  早过了午饭的时间,洛川寻是饿得饥肠辘辘,而他人在锅的上方,那股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不让自己的唾沫掉锅里去。

  元林这顿饭可谓吃得前所未有的长,一直吃到大半夜,才算把这顿中饭吃完了。

  他放下筷子,对著两腿直打颤的洛川寻淡淡地道:「这厨子还当得过瘾麽?」

  他说完,也没有意思要听洛川寻的答复,便起身走了。

  洛川寻整个人都饿虚脱了,几乎是拖著完全麻木的双腿回到了小院,喝了一口凉水倒在铺上,梦里满是如雪花一般的羔羊肉,紫红色的肉脯,嫩绿色的、透著果香的蔬菜叶子,它们全都在他的嘴边打了一个转,却又转身飞去,弄得洛川寻追了它们一整晚。

  自那以後,元林吃饭都是由洛川寻来伺候,元林吃饭很慢,每每一顿饭要吃很久,洛川寻常常饿得头晕眼花,唯一的好处便是元林吃完了,他能就著残汤剩肴吃一顿精工细作的太子餐。

  又一日,洛川寻正在布置元林的餐食,从外面的院子大摇大摆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满面灿烂的少年,正是洛川寻误将他当作侍卫的十九殿下元英。

  另一位却要稍年长些,是一个胡子拉渣,一副穷酸潦倒样的年轻人,寒冬腊月的,他的手里依然舞著一柄折扇,一走进来,便东张西望,四处抚摸,满面垂涎。

  「喏,这里就是太子府的书房了,你看也寻常吧,我二哥哥也没什麽好东西。」元英挥了挥手道:「比起我那书房,也强不了太多。」

  他一转身,见著了洛川寻,眼睛立即一亮,道:「嗨,阿寻,你当上男宠了吗?」

  洛川寻见他一进来,就把头低得跟弯腰似的,可到底还是被这位十九殿下认了出来,见他这麽一嚷嚷,他连脖子都红了,吃吃地道:「殿、殿下,我是打扫书房的奴才,不是什麽男宠。」

  元英哦了一声,看了一下他手上的碟子,道:「你一个打扫的奴才却在这里挑鱼刺做什麽?」

  洛川寻微有一些结巴地道:「我、我也管太子殿下吃饭。」

  元英一拍手掌,道:「你又管打扫,又管吃饭,莫非你想当我二哥哥的老婆?」

  那落拓青年一听说太子元林的男宠,立即兴趣非常的冲了过来,由头到脚,由脚到头得将洛川寻看了又看,然後摆出一脸忧色。

  洛川寻连忙看了一下四周,涨红了脸小声道:「十九殿下,太子殿下大约不喜欢殿下刚才的玩笑话吧。」

  那落拓青年一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元英嘻嘻笑道:「好吧,你不就是想快点出太子府吗?不如来跟我吧,就你那一个月十个大子的工钱,要存赎身的钱,存到何时,不如我替你赎身如何?」

  洛川寻还没有说好,又或者不好,元林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乱紫夺朱 7

  他一进庭院,那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位不速之客,像是也不太惊奇,只往屋内走去。

  元英却大声道:「二哥,我给你送人来了。」

  元林往书房内的老木紫檀椅上一坐,道:「送什麽人?」

  「我的线人。我听说二哥哥你本月收了大哥哥一名美人,六哥二名美人,外加冯阁老的美貌小姐,跟李阁老的美貌小姐,我担心我要是不往哥哥府上塞个人,将来要吃亏。」

  他说得大大咧咧,颇以为然,元林似乎也不惊诧,道:「你要送谁?」

  元英在那穷酸青年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道:「就是他!」

  那穷酸青年一脸惊慌,像是元林立刻会饥不择食地向他扑来。

  元林扫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不过,二哥哥,我可要说好了,既然是我的线人,那就还是我的人,他是寄放在你府上的。」元英拉长了脸故作慎重地道。

  那穷酸青年立即展开了他的折扇,上书:只读不侍。

  元林微笑道:「完了?」

  元英略略尴尬地道:「只有一件小事,胡侍读得罪了几个江湖上的小头目,所以二哥哥你可要负责他的安全。」

  他的话一说完,书房里静得像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似的。

  「茶。」元林转过头去看著一脸认真挑鱼刺的洛川寻道。

  洛川寻刚才耳观鼻,鼻观心,生怕殃及池鱼,这麽一听,连忙去给元林沏茶。

  他端著新泡茶碗朝元林走去,只听元林轻松地笑道:「这也不是什麽难事,胡侍读就留下吧。」

  元英大喜,他眼睛一扫又瞧见了洛川寻,便决定凑热打铁地道:「二哥哥,我还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元林微笑著指了一下洛川寻手中的那只青花瓷茶碗,道:「十九弟可知道这只碗的来历?」

  他说完也不等元英回答,便微笑著滔滔不绝地道:「这只青花瓷是用来自波斯的苏料做成,发色纯正沈稳,构图精妙,花色均匀,是三百年前的官窑正品,出自司徒正清之手。」

  元英睁大了眼睛去看那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青花瓷碗,喃喃地道:「如此珍贵?」

  元林淡淡地道:「大约足够拆走你半座王府吧。」

  元英倒吸了一口凉气,捧著它的洛川寻更是不用提了,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密密的细汗,他刚才听到元英开口,心里下意识地觉得要糟糕。

  他看著元林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茶碗上,如此的漫不经心,洛川寻简直恨不得托著元林的手去端碗,他的眸子完全黏在了那只指甲饱满,修剪均匀,修长但却非常有力的手上,他的心跟著那几根手指一提一放。

  终於,元林还是不小心,手指一滑,那只茶碗在六只瞪大了的眼睛里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太烫了。」元林皱了皱眉,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淡淡地道:「记卖身契上吧。」

  洛川寻如落入深渊一般,耳边只听到呼呼的下坠之声。

  元林转过头来和颜悦色地问:「刚才十九弟想说什麽?」

  元英掂手掂脚地将自己手中的茶碗放到了桌面上,小声道:「我想说,若是二哥没事,小弟先走了。」

  元林轻轻地挥了挥手,元英才轻手轻脚,生怕踩碎了太子府的地砖似的转身离开,刚一出门就呼地一下子嗒嗒跑远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豪言壮语说要替人赎身这件事。

  主子溜之大吉了,胡侍读只好尴尬地摇著扇子。

  元林一转眼,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道:「既然你是十九弟寄放在这里,那麽住宿费便少不得,一天……就十两金子吧。」

  胡侍读大张了嘴巴,连扇子也忘摇了,只听元林懒洋洋地道:「我这太子府也没别的什麽特色,就是一个字,贵。」

  他转头见洛川寻还呆若木鸡,如丧考妣似地站在那,便淡淡地道:「还不再去泡杯茶?」

  三

  「胡侍读读而不侍……」元林茶过一壶才淡淡开口道:「那就给胡侍读取一部︽尔雅︾来,让他好好读读。」

  洛川寻唉了一声,拖著两条沈重的腿,将︽尔雅︾中的︽释天︾交给胡侍读。

  胡侍读接过,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下,才抑扬顿挫地道:「穹,苍苍,天也。春为苍天,夏为昊天,秋为旻天,冬为上天。四时。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气和谓之玉烛。」

  他一开口,洛川寻只觉得生似一把铁刷子在刷生了锈的锅,又或者是敲打一面破锣,没想到胡侍读人生得一副落魄样,竟然还生了一副倒嗓子。

  难怪胡侍读方才一声不吭,只摇扇明志,他若开一句口,只怕元林连读也不要他读了。

  「停!」元林扫了一眼洛川寻,道:「你倒是会做好人,把︽释沽︾给他。」

  洛川寻连忙抽出另一本︽释沽︾去把胡侍读手中的︽释天︾换了回来。

  胡侍读瞪大了眼睛,看清了书上的手抄体,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初、哉、首、基、肇、祖、元、胎、倜、落、权舆,始也。林、烝、天、帝、皇、王、後、辟、公、侯,君也。弘、廓、宏、溥、介、纯、夏、幠、厖、坟、嘏、丕、奕、洪、诞、戎、骏、假、京、硕、濯、吁、宇、穹、壬、路、淫、甫、景、废、壮、冢、简、囗、昄、晊、将、业、席,大也。」他念到这里,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下沈,差点憋过去。

  元林起身,道:「我喜爱书房有朗朗读书声,既然胡侍读专攻於读,那就要擅其所长,好好念。」他回过头来,看著洛川寻微微一笑,道:「回头自个儿去阿吉那里把罚金填上吧。」

  洛川寻一脸冤枉,嗫嗫地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十九殿下一人说了算,奴才完全没有叫他替我赎身的意思。」

  「我不是在罚你让元英赎身……」元林半垂了一下眼帘,微笑道:「我是在罚你口是心非。」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走了。

  乱紫夺朱 8

  「我不是在罚你让元英赎身……」元林半垂了一下眼帘,微笑道:「我是在罚你口是心非。」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走了。

  胡侍读倒是一合那本薄薄的册子,在他身後哭丧著脸,道:「殿下,我不专攻读了……」

  洛川寻一脸灰败地回了屋,秦子玉正在屋内收拾铜钱,见他进来,连忙道:「寻,正要找你。」

  洛川寻往榻上一倒,道:「何事?」

  「你是不是还没有去给阿德总管上贡。」

  「嗯。」

  秦子玉连连跺脚道:「我都叫你不要省下这份钱了,怪不得我今天得到内信说叫我离你远点,只怕他们就要给你一点颜色看了。」

  洛川寻翻了个身,不去理会他的嘀咕,只那双眼睛张得大大的,看著白墙,喃喃地道:「天哪,三百年前的官窑正品。」

  「快给阿德送钱去啦。」

  洛川寻有气无力地道:「我还指著别人给我送钱呢。」

  秦子玉见他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知道这个阿寻看似温顺,实际却全然不是那回事,因此也只好摇了摇头,道:「那你以後要吃了亏,可别怨子玉没有提点你。」

  洛川寻哪有空理会他满腹的郁郁,只倒头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来到书房打扫,却见胡侍读已然在了,那沙沙的喉咙一字字念,大清早的,他倒是已经念得汗透重衣了。

  洛川寻自顾自打扫自己的,元林照例要旁听朝会,下了朝,便来书房。

  他今日穿了一件金色的袍子,这色若是别人穿,必定叫人觉得太过扎眼,可是元林来穿,衬上书房庭内的晚秋红枫,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和谐。

  满天满眼的红枫,摇著秋风,凌乱飘下,汇成的画卷里,却有一抹金,静看红叶零落成泥。那即像是冷对苍生的无情,又像是曾经苍海的萧索,也似一种睥睨天下的洒脱。

  元林刚刚坐下,便有太监匆匆进来禀道:「殿下,陈美人求见。」

  「陈美人?」元林皱了皱眉头。

  太监小声道:「江都府伊陈重行的妹妹,去年入的府。」

  元林随手拿过一本书,淡淡地道:「府里美人的事情都找太子妃吧。」

  那太监犹豫了一下,方道:「陈美人身染疾患,夏太医说是沈疗痼疾,去日也就是年内的事了。」

  元林悠悠地翻了一页书,冷冷地道:「既然是痼疾,那还是早点返回故里细心医治吧。」

  洛川寻见他非但不见,还一句话把将死之人打发回老家,不由对元林那冷酷的性子又有了一层认识。

  太监不敢多言,立即应了一声是,出门去了。

  洛川寻还没打扫完毕,太监又来传信,只说宫中传召,元林便匆匆出去了。

  洛川寻见他走了,便提著茶壶给胡侍读倒了一杯茶。

  胡侍读见了,立即将茶碗端在手里,饥渴难当的连连痛饮了三碗,饮完才道:「阿寻,你果然是个温柔的好人。」

  洛川寻听了微微一笑,接著去理元林刚才丢下的书,书旁还有半块绿豆饼,那是元林刚才吃剩下的。

  元林有一个坏习惯,爱边看书边吃东西。

  洛川寻皱了皱,只提起垃圾簸箕,用布将那半块绿豆饼扫入其中。

  胡侍读开始悠悠地喝著茶,这个人人长得穷酸,但瞧多了另有一种落拓的潇洒,嗓子虽然难听,但听多了似有一种铿锵,也别有滋味,他笑道:「你不喜欢元林。」

  洛川寻淡淡地道:「当奴才的懂得敬重主子就好。」

  「好一个敬重二字。」胡侍读笑道:「幸亏元林不喜爱你,否则你这两个字倒是歹毒的钝刀子。」

  洛川寻心中一动,讶异地看了一眼胡侍读,道:「你好像挺喜欢元林。」

  胡侍读摇啊晃啊进了书房,随手拿过一块盘子里元林吃剩下的绿豆饼,看了一会儿,将它塞在嘴里悠悠地道:「喜欢,为什麽不喜欢,这世上论有趣不乏味的人实在不多,元林也算得一个。」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别人要喜欢殿下那是容易的紧,但是要殿下喜欢别人恐怕是难之又难。」

  胡侍读咬了一口饼子,看著那饼子,淡淡地道:「你看喜欢就像一块饼,每个人的喜爱都是一块饼,给你吃一口,给他吃一口,每个人吃到的就不多了,元林这种人爱给一个人吃饼……所以人爱他是一种罪,他爱你是一种福。」

  他发著自己的言论,洛川寻却没往心里去,自顾自的去将太监们送进来的餐食迎进来,放好,又开始给鱼挑刺,元林走的时候没留言说不回来吃饭,他便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吃。

  他走的时候没让人通知小厨房,御厨们便到点准时送餐了。

  今天还不知道要饿到什麽时候才能吃饭,洛川寻心里晦气地想。

  胡侍读看著他认真地挑刺,笑道:「你若是不喜爱元林,便不要这麽温柔对他,若是他一不小心喜爱上了你,那不是两人都痛苦。」

  洛川寻皱眉地道:「殿下什麽世面没见过,真心对他来说最不稀罕了,胡侍读你就不用杞人忧天了吧!」

  胡侍读看了他一会儿,才从众多盘菜当中抽出一盘酱红烧肉,道:「这是元林最不爱吃的。」

  洛川寻抬头一看,只见盘中有十块大小均匀,色泽油亮通秀,冒著香味的红烧肉,元林每一次不多不少,会吃二块,剩下八块都是他的。

  按照太子厨房的规矩,为杜绝奢侈浪费,凡是一碟菜,主子用了不超过一筷的菜,一律隔天不用再上。

  「这是你最爱吃的吧。」胡侍读悠悠地道。

  洛川寻抬起了眼,诧异地道:「你统共瞧了两餐,倒看出红烧肉殿下不爱吃了?」

  胡侍读摇了摇扇柄,嘻嘻一笑,道:「元林吃东西麽,我瞧了不下上百回了。」

  洛川寻眨了一下眼,才明白眼前这个邋遢青年竟是元林的老相识,想来也是,否则依元林这种寡情的个性,怎麽会随随便便收留此人。

  他不由地心想,若依胡侍读所言,那麽元林岂非对自己有好感?他便长远地打算,若是当真元林要跟自己好,自己可如何拒绝才是。

  胡侍读见他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半红半白的,不由地道:「你想什麽呢。」

  洛川寻吃吃地道:「殿下,那个,若是被人拒绝会恼麽?」

  胡侍读正喝著茶,闻言一口茶全数都喷了出来,洒了一台面,十数盘菜雨露均沾。

  这下子两人均是一脸菜色,洛川寻看著遍洒胡侍读口水的菜,想起元林那道冷冷的目光,彷佛看到卖身契上的数字又翻了好个筋斗。

  两人沈默了良久,洛川寻突然半垂眼帘,眼捷手快地将胡侍读喷出来的茶叶捡了出来,镇定自若提起筷子将菜搅了搅。

  两人一下子彷佛有了深刻的默契似的各自回了职守,该读书的读书,该挑刺地接著挑刺。

  元林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回来得很晚,而是很快就回来了,他扫了一眼刚好半温的菜,淡淡地道:「我在宫里用过了,你吃吧。」

  乱紫夺朱 9

  洛川寻这下子脸比刚才还黑了不少,但他见元林似有心事,便不敢多说什麽,只是提起筷子在菜边拖来拖去,大口吃著白饭。

  胡侍读坐在院外,刚好能看到洛川寻在装样,便咳嗽了一下,道:「阿寻,你不舒服,为什麽不用菜呢?」

  元林微微抬眼扫了一眼洛川寻,洛川寻只好大口大口地吃起菜来,元林便收回了眼光。

  隔了一会儿,有太监来报:「冯相国来访。」

  元林将书放於案上,径直出去了。

  洛川寻放下碗,提了一壶茶给胡侍读又沏了一碗,方才温和地笑道:「胡侍读,刚才忘了跟你说,殿下方才说了,若是你︽释沽︾读腻了,便让我给你换一本。」

  胡侍读眼露警惕之光,连连道:「要换什麽。」

  洛川寻返转走到书案前,挑了一本册子递给了胡侍读,同样的手抄本,确是比薄薄的︽释沽︾厚实许多。

  胡侍读接过一瞧,一字字地念道:「佛经冷僻字解义。」

  他往里处一翻,竟有半数不认得,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洛川寻倒是和和气气地微笑道:「殿下说了,你今天若是不念完,便不能去睡,胡侍读要抓紧时间了呢。」

  胡侍读圆睁两眼,啊呀一声,两眼一翻白差点昏厥过去,再一抬眼,哪里还能见著洛川寻的身影。

  洛川寻刚刚出了庭院没多久,迎面便遇上了阿德总管,他连忙垂手站於道旁。

  阿德带著一群人,偏偏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见洛川寻态度还算恭谨,心里冷哼了一声,心想此人乖觉,便不是愚钝之人,看来不进贡只怕不是拎不清,而是有意为之。

  他原本对这位林的近侍还有所顾忌,但是元林这个人极难亲近,不是谁多侍候几日便能有多大的权力,如今见洛川寻似刻意挑战他的总管权威,立时便有了给洛川寻一个下马威的念头。

  「打扫完了。」

  「回总管,是的。」

  「天那麽早,便收工了,不是偷懒怠工吧?」

  「回总管,没有。」洛川寻依然温和地回道。

  阿德哼了一声,道:「今日太子府家宴,要宴请包括相国大人在内的数字大臣,人手不够,你也去侍候吧。」

  「是。」洛川寻低头应道。

  阿德的嘴角扯了扯,带著人便走了。

  洛川寻呼了一口气,天色一晚,便随著太监们立於中门迎候各位,宴会设於偏殿。

  偏殿前的路都挂起了灯笼,远远望去只觉得蜿蜒犹如一条活物,遥遥相对著卧湖长桥,生似二龙夺珠。

  天气虽似晚秋,但入了夜,气温还是很低,再加上湖风一吹,更是寒得碜人。

  达官贵人们均已是狐裘加身,风一吹,只闻得人身上熏衣香阵阵。

  偏殿内早就设下了暖炉,加之卧席而宴,来人均在门外脱去衣履,衣物则由他们接过,小心封存。

  下人们不停地将茶水送进去,时鲜的水果被迭放在琉璃盘中,映衬著墨玉似的檀香酒案,红得欲豔,绿得滴翠,白色的布袜在淡米色的坐席上络绎不绝的流动,偏殿侧门被一扇黄杨木雕云龙屏风遮住了,从那下面似还露出一角舞娘眩目的彩衣。

  来人声音或高或低,寒喧打著招呼,他们无一例外对一位穿紫绸的中年男子热络搭话,此起彼伏。

  洛川寻看了几眼,知道此人便是权势滔天的当朝第一丞相冯如丰。

  冯如丰生得倒也慈眉善目,只那双眼睛偶尔开合间,生似一把刀子,透著寒光。

  元林是最後一个到的,洛川寻倒是没见过他正式著装过,他来书房的时候不是身著骑马的紧身箭服,便是类似府内侍卫服式的一种贴身的便服。

  现在的元林穿著一件朱红色的宽袍,那种层层迭迭的里衣,中衣,外服的领口,盘旋而下的袍服,簇拥著元林,令他看起来雍容无比,他跨进偏殿门的一瞬那,连洛川寻也觉得屋里任何的色泽都不由一暗,满室的华光都被元林给压了下去。

  乱紫夺朱 10

  众人见元林进来,纷纷起身给他行礼,他的身後还跟著两个人,浅色袍子的是随云,他似乎与在座的众人都很熟,只眼波一转便与众人打了个招呼。

  洛川寻与他双眉对视,见他浅浅一笑,於是便也微笑了一下。

  另一位则是一身墨绿色袍子,摇著扇子,一脸嘻皮笑脸的胡侍读。

  元林在正首的酒案後盘膝坐下,微笑地对著冯如丰道:「丞相请坐。」

  冯如丰道了声谢坐了回去,从人见他坐了,才陆续坐下。

  洛川寻被安排在殿内侍候,只觉得这宴席从一开始气氛便有一些凝重,果然一番寒暄过後,这些人眉目传言,似都有话要说。

  刚开始说的还是其它的事情,如最近发现有一个名为光的势力崛起的很快,目前几乎控制了沿海三分之一的几乎是最富庶的商铺。

  众大臣纷纷咂舌这个光的势力,据说光的最高领导者名叫尘,但是这个尘非常神秘,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这些人闲聊了几句,似就要往正题上扯了。

  只是他们来来去去都在看冯如丰的脸色,等丞相深吸了一口气,下面一个样貌年轻的瘦个子便开口了,道:「殿下,紫氏最近猖獗,三番五次报朝廷要这要那,去年说是川中虫患,要求朝庭拨粮十万万担救灾,今天又说滇南水灾,又是十万万担救灾。」

  另一个胖子也愤愤地道:「户部巡官说得是,漠北的紫氏仗著与野真部落打了几仗,不停地要钱要粮。殿下中,川王紫泾、滇王紫玉越界走动频繁,这里头必定有文章。我们与其疲於防备,不如先下手为强,废了这些居心叵测的紫氏诸候。」

  他们二位一开头,众人纷纷议论,彷佛果然紫氏十恶不赦。

  洛川寻听了却在心里不屑的一笑。

  这天下原本是有二位异姓兄弟紫氏与元氏打下。

  当年登基的时候,由於元氏较为年长,实力更为雄厚的紫氏便甘於让位於元氏,说好元氏之後,由紫氏之後来继位。

  但十数年之後,元氏却背信弃义,不但传位於自己的子孙,还捏造紫氏太子谋逆的罪名,以至於紫氏太子一脉全体覆灭。

  这几乎是天下人众人皆知的皇室丑闻,也正因为如此,皇室才不得已保留了各紫氏诸侯,不能完全赶尽杀绝,现在说起来这些元氏贵族倒反咬一口,摆出一副受害表情,怎麽不叫人觉得好笑?

  「更气人的是,他们到处说殿下有一半紫氏的血脉,元氏让殿下当太子,是对他们的妥协。还说他日殿下登基,便是他们紫氏翻身的好日子。」胖子怒不可遏地冲口道。

  他的话一出口,原本喧闹的偏殿一下子静了下来。

  只有元林提壶倒酒的流水声,他盘膝於墨色的酒案前,朱红色的袍子,白玉雕琢的酒壶里倾倒出来的液体透著淡淡的黄色,带著醇醇的香味,有一种琼脂般的浑厚。

  随云从他手中接过酒壶,将壶悄然放回原处,这一下偏殿里更是静得令人发慌。

  「大胆,你是从那里听来的混话,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冯如丰慢而严厉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寂静,他冷然地道:「殿下是理所当然元氏的子孙,你们信了紫氏的混话,那是中了他们的离间计。」

  他隔了这麽长的时间,才这麽声色俱厉地一说,倒让胖子刚才的那番话生似余音嫋嫋,绕梁三周一般。

  元林微微一抬眼,他的目光静静地扫了一下众人,每个人的目光与他的视线一碰,都不禁心跳了一下。

  他浅浅一笑,道:「我今日请各位来,是想向大家交代庆贺一件事。太子傅林越天已经告老还乡,太後念我依然年幼,仍需人匪面命之,言提其耳,故此推了冯相为新的太子傅。」

  冯如丰连忙欠了一下身,道:「不敢,臣只是为殿下涤清混浊,殿下天资过人,臣不敢轻言教诲。」

  元林微笑道:「先生客气了,往後自然是请先生多提点。」

  他三言两语把冯如丰拖下了水,原本想挟势逼著元林表态围攻紫氏的人也只好悻悻然作罢。

  胡侍读听了笑笑,这冯如丰原本是太後给元林下的一道绊子,元林却顺手拿来当鞭子。

  原本以为此事就揭过了,等下依然是一场寻常家宴,谁知有人在角落里又道:「这紫氏不过是不甘当年圣祖负义,不曾将皇位传回过他们罢了。」

  他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不禁大吃一惊,这种禁忌之话有人居然敢当众宣之於口,而且是当著当今太子之面。

  随著那话音望去,只见角落里坐了一个青袍的青年,他长得倒也白净,只是鼻尖唇薄,透著一种寡趣。

  那人对众人或惊或怒的目光似都很淡然,就连元林的目光微微闪烁一下也似没有吓倒他,只见他向元林行了一礼,道:「殿下,臣是新进御笔朱喜。」

  冯如丰微笑道:「此人脾气耿直,殿下勿怪,只是此人文才斐然,也算小有所才。」

  元林便笑道:「无妨,那就听听朱大人有何高见。」

  朱喜道:「我西夏皇朝奉的是孔孟之道,信奉是仁义,王者莫不是先仁而後礼,以仁修身立命,治国理民。而紫氏素来信奉的是韩非子,以苛刑酷史以治国。

  「圣祖当年不让位紫氏实在是为了大义,试问以圣祖之仁,如何能将万万无辜百姓送於水深火热之中,来换取个人的薄薄义名?」

  冯如丰深吸了一口气,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好字。

  众人纷纷点头,道:「正是,这不是紫氏与元氏的皇位之争,皇位可以让,但圣贤之道不能让。」

  「吝小名,却罔顾大义,实非丈夫所为。」朱喜略略激动地道:「请殿下肃清紫氏邪说,以正天下大义。」

  他将一场权力的纷争提到了道义之争,顺理成章地给元林打开了一道屠杀异已的大门,想到那些话语的背後便是无数条血淋淋的人命,即便是洛川寻也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寒。

  元林将酒杯缓缓递到嘴边,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坐於下首的随云淡淡笑道:「朱大人果然高见,只是今日主旨是贺冯相,更何况现在四面有眼,六门有耳,还是不要议这些朝廷之事了。」

  朱喜即便还有进言的欲望,但毕竟随云与元林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开口想必是元林还不想在这一场元紫纷争中表明自己的立场,因此只好悻悻无功而返。

  偏殿里坐的哪一位不是官场高手,元林既然不想表态,如果他们再硬逼,只怕紫氏还未倒,倒是他们这些元氏老臣的位置要岌岌可危了,所以很快风向一转,当真变成了冯太子傅的贺宴。

  官样的贺词一句接著一句,美豔舞娘也踏著筝曲款款登场。

  酒过三巡,外面竟然下起了雪珠子,侍候的人连忙将门关上,另添置了暖炉。

  这想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下的是雪珠子,但到底是久违了一年的冬景,众人都有一些兴奋,应景赋诗吟词的比比皆是。

  朱喜越众道:「臣有一幅应景诗要送给冯相,以为贺礼。」

  众人一听,笑道:「哦,快快念来听听。」

  朱喜清了清嗓子,念咏道:「春色欲来时,先散满天风雪。坐使七闽松竹,变珠幢玉节。中原佳气郁葱葱,河山壮宫阙。丞相功成千载,映黄流清澈。」

  他脸皮厚,又具有才情,一番诗作马屁拍得十足,却又不媚俗。

  众人连声道:「好诗。」

  胡侍读则笑道:「这冬日才下了第一场雪,朱大人便想到了来年雪融,可谓眼光长长远远。」

  朱喜依然一副直臣的端庄模样,胡侍读又好气又好笑,但却也奈何不了他。

  太监端上纸笔,画幅,朱喜提笔一气呵成,字体娟秀漂亮,倒也颇才情,洛川寻刚好给他换酒壶,就这麽匆匆扫了一眼,在心里想道。

  他刚将酒壶放到朱喜的酒案上,背後就被人轻轻一推,他不由自主往前一冲,那将放未放的酒壶立即滚落於案,壶盖脱落,壶里的酒悉数都洒在了朱喜新写就的条幅上。

  乱紫夺朱 11

  看著那幅锦绣字幅漾成了墨团,洛川寻连眼都直了,朱喜更是脸黑得跟他的条幅一般,有心要发怒,但碍於打狗要看主人的面子,要打元林的奴才,他还没有这个胆子。

  可文人最重墨宝,这要叫他当众轻飘飘一笑说刚才的作废,再写一张就是了,那他的字又值几何呢。

  朱喜倒也有几分急智,微微一笑,道:「凑巧下官还有一幅泼墨图想送给丞相,不如就这幅吧。」他轻提笔墨,就著漾开的条幅画了一幅郁郁葱葱的大树,道:「下官将这幅常青不老树送给冯丞相。」

  他这一手一露,不少达官都收了小觑他的心,既佩服他有才,也佩服他这份急智。

  朱喜也颇有几分自得,眼见冯如丰眼神中不由自主流露出赞许之意,便更加得意,愈加要将这份功劳做得十十足足。

  太後令冯如丰做太子傅,颇有令他制约元林的意思,朱喜微微笑道:「只是臣的才智不过尔尔,方才的诗却又用不得了,斗胆想请殿下赏臣的画一首诗吧。」

  元林微微抬起眼帘,朱喜与他那双冷漠的视线一碰,不由心里一慌,虽然富贵险中求,但这种皇权之争也是最忌讳投错主子,谁知元林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谁弄坏了你的字,你找谁吧。」

  朱喜一愣,回首见还尴尬提著托盘的洛川寻,道:「殿下,你是说他?」

  元林淡淡地道:「他是我府上的奴才,不过也算能识字断文……」他说著,眼光落在洛川寻的脸上道:「你弄坏了朱御笔的墨宝,可怎麽赔他?」

  洛川寻虽然跟元林短短几日,却是深明这位殿下算帐的本事无人能及,只好硬著头皮,站了出来,道:「那……那奴才,粗鄙之文如何能御笔相提并论。」

  「粗鄙未必不能成文,不过用心而已,你的这份用心能对得上朱大人的那份心即可。」元林淡淡地道。

  洛川寻只好无奈地应是,他看了一眼朱喜的画,啊呀了一声,柔和地道:「大人的字漂亮,画也画得好。」

  朱喜本来见元林让一个小奴才来打发自己颇有一点挂不住脸,但眼见洛川寻样貌俊秀,说话和气,倒也不像是一个寻常的奴才,但到底不屑跟一个下人言语,只轻应了一声。

  随云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洛川寻,他虽然不言语,但眼神像似在鼓励安抚洛川寻。

  洛川寻微微笑著又开口道:「我没有学过几天的字,若是诗做得不好,还请大人见谅。」

  朱喜微扯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道:「若是你也能做锦绣文章,那我等书生又何以自处,不必自忧。」

  洛川寻温和地道了声谢,指著那幅大树,道:「圣人门下三千年,七十二人也称贤,若无孔孟大树荫,只恐贤人变作闲。」

  胡侍读那一刻只觉得元林那对漆黑的眉毛轻轻一颤,那微微轻抬的眼帘下,是微带著笑意的目光,就像一汪原本静静的默潭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於是涟漪就这麽一圈一圈的漾开,从此不再宁静。

  胡侍读看著元林踏出了颠覆了他一生最初的一步。

  他精明,算无遗漏,像一个盔甲加身的战士,处处惊险却总是有惊无险,可他即便是战神也会觉得疲惫,所以他找了一块自认为合契的地方歇息。他以为那是一块与自己丝丝入扣的自在场所,却不知是平生最凶险的腹地。

  那些想法只是一掠,微微发愣的胡侍读便回过了神,他摇著扇子,无视朱喜铁青的脸色,笑道:「今天是贺太傅,还是给太傅贺寿,我觉得倒是这小奴才的诗有一、二分师生的味道,哈哈哈。」

  朱喜不便与一个小奴才发怒,但却是认识胡侍读的,於是怒道:「胡式微,你是想羞辱我等儒生吗?」

  「不敢,不敢。」胡侍读长长一揖,道:「这样吧,我今日也用一首应景诗来配这冬日的大雪好了。」

  朱喜冷笑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胡侍读用扇子指著窗外飘飘扬扬的坠落於地的雪花,一笑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众人还未及叫好,朱喜手颤抖地道:「你……你好大胆子,殿下,他这首诗是用的一个妓女的信口胡言。」

  胡侍读哈哈大笑,道:「这妓女才是领会了圣人的精要,可怜朱大人却犹未入门。」

  朱喜气得一张脸煞白,道:「什麽圣人精要?」

  胡侍读微微一笑,道:「当受则受,孟子言。」

  朱喜差不多要气得背过气去,冯如丰却在心里寻思再三。

  他想这二人的所为是不是元林的意思,想起刚才朱喜的马屁未免拍得有点过头,太不拿元林当回事,又想起这位深沈的太子,心中不由暗悔今天有一点得意忘形。

  念及於此,他於是笑道:「胡侍读素有风流诙谐之名,他开个玩笑,朱大人不必介意,这是殿下的家宴,看在殿下的面上,你就不要同他计较了。」

  他这麽一点拨,朱喜也是心中一凛,眼见元林由头到尾都是淡淡的,完全没有约束手下的意思,於是只好哑口吃黄莲,悻悻地说了一句:「看在殿下的面上,不同你这浑物计较。」

  他刚坐下去,却又被胡侍读大叫了一声,吓得从席上跳了起来,只听胡侍读啊呀地道:「这酒壶没人扶,岂不坐湿了朱大人的臀部。」

  这下子,连元林也眉毛挑了起来,道:「你够了吧。」

  洛川寻见元林脸沈如水,偏殿暖融融的气温也似随著冷了一下,但胡侍读却只是嘻嘻一笑,彷佛全然忘了这是一位睚眦必报的太子殿下,不由咂舌这位侍读胆子著实不小。

  乱紫夺朱 12

  中午,洛川寻无精打采地才跨进书房,却见胡侍读正在瞧一个摇签的竹筒子。

  竹筒用的是嵌金碧竹,放在铺著红布的托盘中,旁边有次序地放著一排竹签。

  洛川寻凑过去一看,见那排竹签却不是诸如「劝君切莫向他求,似鹤飞来暗箭技」这种签文,而是一个又一个人名。

  「这又是什麽。」洛川寻好奇地问,知道胡侍读必定知道这是什麽。

  胡侍读淡淡地道:「今天是月半,太子殿下会找人侍寝,一个月会有三次,分别在月初,月半,月末。」

  洛川寻大睁了眼睛,道:「一个月才三次麽?这府上的美人哪里轮得过来。」

  胡侍读哗的一声,打开了那幅「只读不侍」的折扇,道:「暴殄天物啊。」

  洛川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他拨弄了一下竹筒道:「这又是什麽,难道说陪太子殿下的人就是从这筒里摇出来的麽?」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见胡侍读微微一笑,不由失声道:「还,还真是摇出来的。」

  胡侍读道:「摇,倒也不是,是元林随手一摸,是谁就是谁。」

  洛川寻指著旁边一排签,道:「这些又是谁?」

  「秀水街的人,抽出来是确保元林不会摸到她们,又不妨碍元林有一天忽然想起,却又无法记起她们的名字。」

  两人均沈默了一会儿,洛川寻才道:「看来真是没什麽人能在殿下的心里能留下痕迹。」

  「那倒也不是。」胡侍读摇著扇,微微笑道:「你知道元林的喉咙为什麽是哑的吗?」

  「殿下的嗓子不是天生沙哑的吗?」

  「当然不是了,元林小的时候,那嗓门又脆又亮,一跑进书房就能听到他朗朗读书声,跟雀鸟似的。」胡侍读看著那竹筒,道:「那是他跟人殉情时,给毒药毒哑的。」

  洛川寻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道:「殿下也会跟人殉情?」

  胡侍读将扇子摇得上下翻飞,道:「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结果……没死成?」

  胡侍读一笑,道:「是啊,那情人原本是他的政客派去的死士,为的就是要他的命,结果最後总是於心不忍,毒吗,少给他喝了几口,只把他的嗓子毒哑了。」

  洛川寻的眼睛张得大大的,道:「太凄惨了,那、那个情人,死了吗?」

  「死……当时不死,总归後面也死了吧。」

  洛川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正是,想想殿下如此爱斤斤斤计较,怎麽肯吃了这麽个大亏。」

  胡侍读好像倒没有细听他的话,只把眼光落在那个筒子道:「他若是没有被东家灭口,也会後悔吧,日也悔,夜也悔,几千个日子後悔下去,不死也死了。元林又何需动手杀他,他只要当作从未与他相识就好了。」

  他抬眼看著洛川寻一门心思要把边上竹签往筒子里放,淡淡地道:「所以,你最好别这样,元林就是这种人,他若回头……你便与他後会无期。」

  洛川寻哦了一声抬起头,见胡侍读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喂,若不是你说这个情人死了,我还当他是你咧。」

  胡侍读轻轻嗯了一声,一脸痛苦地道:「正是不才区区在下。」

  洛川寻哎呀大叫了一声,手里的竹签掉了一桌子,道:「真是……你?」

  他想起胡侍读似乎很了解元林,对他各种细节几乎有了如指掌的感觉。那确实就像是一个情人,不用太过费心,就会自然而然地了解对方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想法。

  可是元林的态度却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假如他们真的曾经是一对爱到可以生死与共的情人,那对胡侍读的打击是多麽大啊,天天见面,却形同他人。

  洛川寻同情地看著胡侍读不停抽搐的脸,突然胡侍读哎哟的一声抱著自己的肚子笑得前仰後伏,他边笑边结结巴巴地道:「这种鬼话你也信,你也不想想元林是何许人也,他会为谁生为谁死?」

  他笑得连连拍桌子,道:「我知道元林为什麽对你有好感了,你这种看起来胡涂,细看明白,但再细看却仍是胡涂得一塌糊涂的人,也算表里如一了。」

  洛川寻才知道他被胡侍读给耍了,愣了半晌,才温和地道:「不是胡侍读就好。」

  胡侍读一时半会儿倒摸不准他心里想什麽,还未开口,外面有一个穿黄色锦衣的少年窜了进来,将怀里的棉筒子往桌上一摆,神气活现地道:「我弄了一个新玩意,你们要不要尝尝。」

  「十九殿下。」

  那少年听洛川寻称呼,便转脸一笑,道:「阿寻,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新玩意。」

  洛川寻总归年少,见元英满脸自得,便有些期待他到底弄了个什麽出来。

  元英拿来三个碗,从棉筒子里整整倒了三碗冰渣子出来,拿起勺子往碗上一放,笑道:「尝尝吧。」

  洛川寻与胡侍读看著那雪花花的冰渣子均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胡侍读连扇子都不摇了,指著面前的冰渣子,道:「这秋冬的日子,你还觉得不够凉快,非要吃冰?」

  元英率先舀了勺在嘴里,看他的眼睛一忽儿圆睁,一忽儿细眯,倒像那勺冰渣子吃出了百味。

  洛川寻半信半疑,与胡侍读一起舀了一勺冰渣子放入嘴里,立时那冰寒之气把二人冻得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如何?」元英吐出冻得通红的舌头问。

  洛川寻大著舌头,道:「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冻过头,我觉得吃到最後竟觉得甜。」

  胡侍读也点头道:「这冰渣子确是别有滋味。」

  元英得意地道:「这不叫冰渣子,我另给取了个名。」

  胡侍读又挖了一勺在嘴里,道:「叫啥?」

  元英勾了勾手,两人凑近,只听他细声细气地道:「就叫,太子殿下。」

  他话一说完,胡侍读一口冰全数都喷到了元英的脸上,洛川寻心里暗道,以後绝不在胡侍读吃东西的时候与他讲话。

  元英气得连连跺脚,大声骂胡侍读就是个狼心狗肺的。

  洛川寻慌忙拿汗巾过来替十九殿下洗脸,听见他破口大骂,心想这元氏的皇子怎麽个个都这麽爱计较。

  胡侍读似乎早被骂皮实了,摇著扇子,喝著茶,倒跟听小曲似的。

  他们正闹成一团,阿德总管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他也不去瞧胡侍读与洛川寻,只对著元英行了一礼,道:「十九殿下,太後娘娘驾到,太子让您去见驾。」

  元英收起了刚才的泼态,只随意问了一声,道:「祖母带来了谁?」

  「有贾贵妃,陈氏嬷嬷,大内侍卫总管司徒大人,御笔朱喜。」阿德一一道。

  元英哦了一声,淡淡地道:「太子殿下有没有跟你说什麽?」

  阿德恭敬地道:「殿下只让奴催殿下见驾。」

  阿德退去了,胡侍读皱著眉,道:「这贾贵妃是陈塘江人氏,其父是陈塘令贾敏,此人清高,不属於任何权党,大内侍卫总管司徒平也是一个平直之人,只御笔朱喜,昨晚才见过,这人有一些才情,但也好高骛远的很。」

  元英皱眉,道:「光从太後娘娘带来的这几人,完全不明白她此行是凶是善。」他说著便匆匆出门去了。

  洛川寻才问道:「这太後娘娘来看自己的孙子,还分什麽是凶什麽是善?」

  胡侍读淡淡的一笑,道:「太後娘娘至少有二十来位孙子,可是孙子的母亲死於她之手的,却只有元林一个。」

  乱紫夺朱 13

  洛川寻啊了一声,胡侍读说得清淡,但皇室里那种浓浓的血腥味还是不停地从鼻端飘来,胡侍读站起来道:「走,去看看。」

  「看……」洛川寻讶异道:「这太后见太子,也是我们能看的吗?」

  他话是这麽说,可是等他穿了一身奴才的服装端著酒杯进去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泰然自若在一旁端著水果的胡侍读。

  他没想到接见太后的地方居然是倚剑馆,现在他们坐於倚剑馆的正厢房内,随云却不见踪影。

  元林穿了一袭白袍,头发也被束了起来,隔著茶案坐在太后的左侧,元英则嘻皮笑脸地另拿了一张椅子坐在太后旁边。

  太后向宁慈眉善目,发髻被梳得紊丝不乱,一身厚重的深蓝色凤织锦袍,她正微笑著看著元林,目光满是温和的笑意,道:「二哥儿,多日不见,你精神倒是好多了。」

  元林微微一笑,道:「祖母您也精神著呢。」

  太后向宁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祖母老了。」

  她站了起来,抚摸著墙壁上的宝剑,铿锵抽出了其中的一柄。

  元林起身道:「祖母小心,剑锋利。」

  太后向宁一笑,道:道:「想当年我与你祖父出生入死,虽不曾手持一柄宝剑,但也曾纵横四海。」

  元英跑过去,笑著托著太后的手腕,道:「祖母大人,我们知道您不惧怕一柄剑的锋利,但是您现在金贵多了,这要是不慎闪著了腰,那我与二哥哥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父皇准饶不了我们。」他嘴里说笑著,将那柄剑取下,又放进了剑鞘。

  太后向宁嗔怪看了一眼元英,笑道:「你这个小子,还是这麽古灵精怪。」

  元英连声道:「是,是。」他说著与元林一起将太后搀回了原位。

  洛川寻细看元林的脸色,见他依然是平素那种平静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涟漪,这太后到底哪里令胡侍读与元英草木皆兵,叫人匪夷所思。

  太后向宁喝了一口茶,温言道:「祖母听人说你这太子府重建了一回,据说依的是风水义理,我这一来你这里,果然觉得神清气爽,心中的烦闷之气好许多了。」

  「回祖母的话,孙子哪里懂得这风水义理,许是祖母久居宫里,心里闷著了,难得来孙子这里,见了不同的景致,自然心中畅快。」元林微微笑道。

  「哦?」太后向宁笑道:「其实祖母这许多年来一直读的是国学,奉的是仁心仁术,原本也不信这些旁门左道。」

  太子元林微一低头,像是在细听太后训示,只听太后向宁微微笑道:「其实祖母刚才也是试探一下你,我也知你师出儒门,向来信奉国学,但是怕只怕魔门邪道,无孔不入。」

  元林缓缓抬起了眼帘,他刚才低眉垂眉,彷若果然是一个正在受训的後辈,但是他一抬眸,那漆黑的眸子深沉镇定,这个时候令在场所有的人忽然领悟到,他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夏皇朝的太子元林。

  「祖母放心,孩臣心中有数。」

  太后向宁对视著元林的眼睛,半晌才淡淡地道:「那麽……什麽叫作若无孔孟大树荫,只恐贤人变作閒?」

  洛川寻只觉得眼皮跳了一下,他的目光仍不住去瞥元林,可是没对上元林的视线,倒碰上了太后向宁的目光,只觉得那略略松驰的目光里像藏著一柄利剑,闪著锋利的光芒。

  他一吓,手一抖,盘里的酒壶便倒了,这一下那是如愿以偿,元林的目光倒是落到了他的脸上。

  洛川寻真是叫苦不迭,什麽叫作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偏遇当头风?这就是了。

  正当他尴尬不已的时候,坐於下首的朱喜连声道:「太后,这非太子的言论,乃是一个小仆人的狂言,想必太子不会苟同。太子自然是儒生门下,您万万不可误会太子。」

  他的话一说完,谁知道元林不咸不淡地道:「我没不苟同这句话,我赞同的很。」

  他话一说完,所有的人都忘了洛川寻翻了酒壶,整间屋子都静悄悄的了,朱喜脸上的笑更是凝结了一般,硬得生似要脱落下来。

  洛川寻有一刻觉得这个太后要发怒,她的乌黑柳眉已似要飞了起来,但她最终只是将手放在了茶碗上,淡淡地道:「我朝素来奉孔圣人为先师,历代皇上都自称为孔子门人,难道依此所称,都不过是一些閒散之人?那麽依太子所见,谁才能被尊称贤人?」

  元林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回祖母,把贤人称作閒人,非有不敬之意,孔圣人曰君子不器,也非真的在骂君子不是东西,只是说君子不应拘泥於形式。

  「所谓狂生纵欲,凡人多欲,閒人少欲,圣人无欲。七十二贤人自然不是圣人无欲,只有少许的欲望,因此才不似狂生凡人一般碌碌一生,所以贤人也是閒人。」

  洛川寻见元林乌发白袍,神情从容,侃侃而谈,声音流畅却不急促,因为那沙哑的嗓子,会令人想起风吹竹林。

  洛川寻从未见元林那麽多话,他看了一眼元林,心想原来他其实满能胡扯的,他见胡侍读正斜视著元林,嘴边似笑非笑,知道胡侍读心里肯定也是这麽想的。

  向宁冷哼了一声,道:「多日不见,太子巧言善辩了许多,我常听教你的师父说,太子对学问相容并包,有战国文士之风,今天一见才知果非虚言。」

  元林微微一笑,道:「那是太子傅大人谬赞,孙儿只是时刻提醒自己,万勿效仿秦士,留下焚书坑儒的罪孽。」

  洛川寻只觉得向宁有一刻神色全变了,像是一种骇怕,一种畏惧,只是那一瞬太快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端起了茶案上的茶碗,只是那指尖彷佛也略略在颤抖,才暴露了她这一刻心中的震惊。

  元英将手中的茶碗一丢,不耐地道:「祖母,二哥哥,这乏味的学问之事可以不谈了吧,明知道我都听不懂。」

  向宁没好气地道:「你就是爱胡闹,昨日学堂里的师父又到我这儿来告你的状了,你这个月可去过几次学堂?你若再不去,你师父便要向你父皇请御旨打你的板子了。」

  元英大惊失声,道:「救命,好祖母您可要救孙儿啊。」

  他说著趴到向宁的膝上又是抱又是揉的,弄得向宁无奈地道:「这一次我可不来救你,你现在就跟我走,自个儿向你父皇求饶去。」

  她说著便起身,略略转头,微笑道:「祖母出来久了,这就回了。」

  元林微笑道:「我送祖母。」

  他笑著伸出一只手,向宁也微笑著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转过脸来沉声对元英道:「你这皮猴儿,还不跟我走。」

  元英吐了一下舌头,跑上前挽起向宁另一只手,朱喜讪讪地跟著後面,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都跟在後面。

  乱紫夺朱 14

  洛川寻吐著气将盘子放在案上,摸著额头对皱眉站在一旁的胡侍读道:「我以後万万不再端酒壶,这五脏六肺都要骇得爆出来了。」

  胡侍读才回过神来,拿起太后太子没吃的水果咬了一口,道:「向宁从来不正面找太子的麻烦,今天斗得莫名其妙。」

  洛川寻却好奇地道:「胡侍读,你跟阿德总管很熟吗,为什麽你想进来就进来了。」

  胡侍读才忽然想起了什麽,一笑道:「没什麽,我只说是元林吩咐的。元林的吩咐,谁敢问是真是假?」

  他顿了顿,看著自己手上的半个苹果,道:「今日没白来,已经许多年没见元林维护过谁了。」

  「维护谁?」洛川寻望著门外的院子随口问道。

  胡侍读狠狠地咬了一口水果,道:「一个小兔崽子。」

  洛川寻哦了一声,他显然没在意听胡侍读的答案,踏出了门,见著一个小厮,便笑问:「随公子不在麽?」

  那小厮曾给洛川寻领过路,倒还认得他,便笑道:「公子回去给祖母贺寿了。」

  洛川寻谢过了他,抬头见日头又已经暗了,连胡侍读也没别过,便转身收工了。

  他困乏至极,一回去便急於补眠,躺在床上刚会周公,便听有人大声道:「起来。」

  洛川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长著一双倒八字长眉的阿德正满面急色地叫著自己。

  「起来,到正殿去。」

  「啊?」洛川寻还是迷迷糊糊地。

  「太子叫你去。」

  洛川寻还在发呆,胡侍读已经掀帘进来了,他摆了摆手示意阿德先出去,阿德见了他,倒似有几分容让,便转身出去了。

  「快起来。」胡侍读满面肃穆地道:「去正殿。」

  「去哪里做什麽?」

  「太后向宁一回宫就晕了过去,据说是被人下毒,现在侍卫营的人把整个太子府都封住了。皇上令太子速速进宫,照宫规,他可以带一个贴身的小太监。」胡侍读将手里的一个包袱丢到床上,道:「换上它,立刻去正殿。」

  洛川寻一路上被胡侍读推推搡搡进了太子寝宫的偏殿,他素来只接触过元林的书房,还是第一次进他的寝宫。

  只见这里也不见得比别处有多华丽,相反质朴得很,只是这深棕色的卷角书案,一盏纱灯摇曳著黄色的烛光,照映著案上摞著的书卷,或摊或卷,有一种别样的惬意。

  然而此刻的气氛似乎与惬意完全无关,当洛川寻被胡侍读推进去的时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戴著纱帽,面目完全笼罩在那层薄薄的黑纱之中。

  其实京都风沙极大,因此纱帽是很寻常的衣饰,可是在这个不透一丝风屑的偏殿里,还不肯将纱帽脱去,就显得分外的古怪了。

  他们的讨论似乎因为洛川寻的出现而中断了,尽管不见那人的面目,但是洛川寻觉得他的目光聚集在了自己的脸上,洛川寻有一种本能觉得那目光背後隐藏的并不是一种善意。

  元林挥了挥手,他微一低头,竟然连声音也没有就这麽退出去了,若不是还有一点沙沙的脚步声,真要令人误会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胡侍读并没有进来,偏殿里只剩下了他与元林。

  元林依然是白天的那身白色的衣衫,这衫子叫烛光一映,成了一种浅浅的淡黄色,元林的肌肤也被染上这层黄晕,但却没有使他的面目变得模糊,相反倒使他的五官变得更加深刻。

  他见了洛川寻到了,便微微一笑,开口道:「你来了。」

  洛川寻喃喃地应了一声是,他在猜测著这位即将大祸临头的太子到底要做什麽,但无论如何被一个快倒楣的人惦记总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洛川寻心里想著,眼帘微微一抬,却见元林含笑在看一张纸,那张纸分外眼熟,仔细一看居然是他本人的卖身契。

  「洛府川寻,家道中落,难以生计,现由舅爷候天做保,作价一百两卖於顺天府为奴,银两两讫,特此凭证。」

  元林顿了顿,又淡淡地道:「再有,洛川寻在府内打摔茶碗一只,三百年前。」

  他抬起了眼帘,淡淡地道:「你这是说,你是三百年前曾经打摔了我的茶碗一只?」

  洛川寻见元林放著自己的事情不去理会,倒先来咬文嚼字自己的卖身契,只好硬著头皮道:「奴才文笔粗陋,词不达意也是有的。」

  「还是折成银子浅显一点,你觉得呢?」

  「是……殿下英明。」

  元林放下卖身契,身体微微前倾,轮廓分明的嘴角微弯道:「你既然说我英明,那麽这只碗就由我来订价,想必你没有什麽意见,对吧。」

  洛川寻舌头在嘴巴里打了个转,他原本捧一下元林,元林想必会故作大方徵询一下自己的意见,那自己便可讨价还价,那知这位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没有风度,一点机会都不给。

  洛川寻愤愤不平,无奈地看著元林龙飞凤舞地在自己的卖身契上添上了价钱,然後耳边只听元林微笑道:「原本这只官窑正品怎麽也值个几万两黄金,但念你也是无心之失,也罢就算一万两黄金。」

  「啊呀!」

  洛川寻站在那里都差点脚一滑,摔倒在地。

  元林将卖身契折好,道:「你的工钱是一个月十个大子,一年一两银子,若是一年我另给你九两纹银作为打赏,你一年也有十两银子的工钱。如今天你统共欠了我一百万另一百两银子,足够你替我做上几辈子的奴才了,对麽?」

  一边是元林春风满面,另一边则洛川寻面如土色。

  「对麽?」

  元林撑著自己的下巴,悠閒地又问了一句。

  「殿下真会算帐。」洛川寻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无奈地道。

  元林听了他的话,凝视了一下他,道:「若我此去,不再回来,你是否会觉得如释重负?」

  洛川寻一愣,见元林忽然扯到了正题上,抬眼见元林风华正茂,若是他的後半辈子都要在专用来关押废庶皇族的禁狱中度过……窗外似有微风轻轻吹过,只听烛油轻轻波的一声,烛火也为之晃动了一下。

  洛川寻心头忽一软,道:「若是太后有心加害殿下,她也需要证据,中毒无迹可寻,要落实罪名根本不易。」

  元林没有吭声,而是取下灯罩,拿出一根灯剔,居然很耐心地剔起了烛火,嘴里却在问:「你觉得太后神情变动最大的时候,是什麽时候?」

  洛川寻回想了一下,道:「太后的神情变化一直不大,只是在殿下说﹃焚书坑儒﹄的时候,显得有一点害怕。」

  元林的手一顿,他转过头,洛川寻只觉得他的眼神忽然一下子变得很锐利,只听他道:「你刚才说什麽?」

  「焚书坑儒。」

  乱紫夺朱 15

  「焚书坑儒。」

  洛川寻下意识地又说了一遍,元林的锐利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元林的眼神一贯冷冷的,既不算温和,但也不算阴冷。

  那是一种淡淡的冷,就像深秋的风,冷但却不刺骨,也许这一刹那的锐利才是元林的本来面目,洛川寻在心里模糊的想著。

  元林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神情,他听著外面逐渐奔近的脚步声,那是军靴踏地的声音,皮革不停的撞击著地面,那沉重的声音无形的传递著一种压力。

  「把衣服快穿好。」元林淡淡地道。

  洛川寻也知道来缉拿元林的人就要到了,连忙手忙脚乱将小太监的衣服套上,发现竟然很合适。

  这个时候传来了拍门声,元林没有应声,只是站了起来,将洛川寻慌乱没有戴正的帽子扶正。

  洛川寻的前额接触到元林修长的手指,出乎意料那手指传递过来的温度很暖,远非自己想像当中的冰冷。

  「大内副统领葛宗叩见太子殿下。」

  出於避嫌,今天太后带来的统领司徒便没有来,来的这个葛宗正是太后的心腹之一。

  元林微微一笑,道:「进来。」

  葛宗是一个精瘦的汉子,他家世代替向宁的娘家做奴才,所以对太后极为死忠。

  葛宗规规规矩矩地给元林行了一个礼,微微低头俯视著元林,葛宗身後是皇家的近身侍卫军,但即便是如此,他仍然有一种被元林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臣奉旨捉拿凶手,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见谅,万勿怪罪。」

  元林淡淡地道:「葛副统领也是奉旨办事,为公不为私,何有怪罪一说。」

  葛宗听了,讪笑一声,起身让过一边道:「殿下,皇上召见。您就随臣的牙将,去一趟皇宫。」

  「那就有劳带路了。」

  元林带著洛川寻踏出殿门,他连衣衫都未换,只是微微侧头瞧了哪里一眼,一刻也没离元林的洛川寻顺目望去,殿角有一个黑影一闪,但却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

  葛宗始终低眉顺目,尽管他是来捉拿元林的,可是皇上一日未曾下召,他便一日还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洛川寻出了门才知道为什麽葛宗要再三打招呼,只见太子府里到处跑动的人,虽然天还未完全黑下来,但四处已都是流动的火把。

  这不像仅仅是奉旨召见太子,倒更像是带兵来抄家。

  外面的风很大,将元林乌黑的长发吹了起来,他英挺俊秀的五官显得更加清晰,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览无遗,那是一种微微的愤怒,虽然不形诸於色,但却似连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葛宗更是觉得压力重重,也越发不敢多看他一眼。

  太子府离著皇宫其实不算远,但即便如此,一行人还是走了二盏茶的工夫,等抵达皇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今天的天有一点阴,因此便显得夜色更黑。

  洛川寻是第一次进皇宫,此处的正宫若是加上郊外的偏殿如离宫,甘泉殿,整个皇宫只怕可以绵延出去二十里。

  如此一个宠然大物,它洞开的高大的皇宫大门,在浓墨的夜色中犹如一头猛兽张开著大嘴,从那张猛兽的口里望去,是一道又一道的门,一道套著一道,生似没有尽头。

  洛川寻看得太专注,都没有意识到元林已经下了辇驾。

  「走吧!」元林在一旁说道。

  他一出声,洛川寻才似回过神来,连忙跟紧了元林。

  两人一路行来无话,墨沉沉的夜色,再加上寂静无声的皇宫,若不是还有前头太监手中的绢纸灯笼洒出来的烛光,真要叫人误以为这只是一幅死气沉沉的水墨画。

  门走得多了,两人的步伐像是变得极其协调了起来,起,落,起,落,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不知走了多久,依山而筑巍峨的前殿隔著一大片台阶才遥遥在望。

  整个皇城坐北朝南,主殿一脉相连,两边的宫殿犹如两片展开的侧翼围绕在大殿的两旁。

  元林被带进了东侧的太子宫,其实皇宫中历来都有太子的寝所,只是上一代太子先封王後被列为太子,居然非常例外地没有搬入太子宫,而这个习俗又被元林给承袭了下来。

  乱紫夺朱 16

  作者闭关赶稿,今日起,由编辑代传喔^_^

  太子宫中有一个博望苑,也是临水而建,只是博望苑被高高地架在插入水中的柱子上,登高一望,除了同样建於高处的正殿,其他的偏殿多数均能收之眼底。

  元林挑了这麽一处地方接受质询也颇耐人寻味,因此冯如丰踏上博望苑的时候,看到立於博望苑中带著淡淡微笑的元林,即便老辣如他,心中也不禁有一点发怵。

  这个便是太子,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彻底扳倒他,那麽说话行事便要深思而行。

  「殿下。」

  冯如丰行了一礼,元林扶住了他,笑道:「太子傅不用多礼。」

  冯如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臣代替皇上有几句话要问殿下。」

  他说著脸色便凝重起来,替君问话,自然便多了几分权威,这个连元林也需低头应是。

  「太子近日都读了些什麽书?」

  「儿臣最近主要是读了︽左传︾及︽战国策︾与︽史记︾。」

  「史记中酷吏列传序,圣人孔子曾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你对这句有何领会?」

  这句话的原意,是孔子说:「用政令来引导,用刑罚来约束,百姓可以避免犯罪却没有羞辱之心,用道德来引导,用礼仪来约束,百姓就会有羞辱之心,而行为端正。」

  冯丰如这句话说得清且轻,彷佛是一句不甚关要的閒话,但立於一边洛川寻却是眼皮一阵乱跳。

  他忽然忆起了有一日他收拾书的时候,曾经分明看到在那一页的旁边有一行洒脱的眉批:故治民无常,唯法为治。

  这一句是出自韩非子,意思是没有不变的常规,只有制定法律才能有效治理臣民。

  这两句是法家与儒家根本的分野,以法治国,这对西夏贵族来说,与赤脚泥腿的贱民们同样受制於一部法典,是一种对权威藐视,也颠覆了他们的地位。

  这也是拥戴法学的紫氏无法抬头的原因,这已经不仅仅是法儒之争,它更是一场关於特权的争斗,一场掩藏在道德学术之下的宫闱之争。

  没有人知道皇帝真实的意思,这个时候也许元林只要说错一句话,就像落错了一步子,满盘皆落索。

  元林微一抬头,道:「儿臣当时想起了韩非子关於治国的一句话:故治民无常,唯法为治。」

  冯如丰立即开口问道:「那以太子之见,孔圣人与韩非子说的话谁对谁错?」

  洛川寻听出了那句话底下所隐含的杀气,推翻了孔圣人说的话,那便是推翻了一个奉行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为道德根基的皇统思想,继而可以演化成元林有不臣逆父之心。

  此时的洛川寻根本没有认为自己与元林是休戚相关的,可即便如此,也许是身临其境,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很紧张,以至於掌心额前都冒出了细细的汗。

  元林忽然轻笑了一声,道:「太傅言重了,韩非子与圣人视物不同,乃是所立方位不同,便有了两种看似不同的观点,没有谁对谁错之分。我倒觉得两人之言看似背道而驰,却是可以互相弥补。」

  冯如丰听见那声笑,似也意识到自己不免有一些操之过急,只好後退了一步,道:「那依太子之见,何为主,何为次,孰重孰轻?」

  他步步紧逼,绝不愿意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元林似要开口讲话,突然啊呀了一声,只见他提手扶额,像似痛苦不堪,还未等冯如丰发言,他便倒在了地上,似昏厥了过去。

  这一变故,不但令洛川寻大吃一惊,就是冯如丰也是为之色变。

  他奉君命,跑来质询太子,还未能逮到元林信奉邪说的言词,元林倒先昏了过去,如他有一个三长二短,即便是当今圣上再昏聩,这罪只怕也是自己受不起的。

  他大声地喊道:「来人哪,快宣太医。」

  洛川寻慌慌张张地帮著冯丰如将元林扶了起来,只见他双眉微蹙,似深陷梦靥,痛苦挣扎,初始还好,但後面却手脚并用,用力扯著自己的领口,豆大的汗珠顺著光洁的额头流下,只把冯如丰吓得四肢发软,又大呼了几声太医,连声音都发了颤。

  洛川寻抱著元林的身体,努力按住他的双手,以免他抓伤自己。

  洛川寻自从跟随元林以来还没凑得这麽近过,只觉得鼻端随著元林的体温升高,似飘来一种皂角的味道,夹杂在衣服淡淡的熏香里,却让人更加的心慌意乱。

  元林虽然未必有多好,但却是给了一直流离颠沛的洛川寻一个安静的立命之所。此时也不知是何种原因,令洛川寻的心慌乱不已,汗珠随著额角不停滴落在元林的身上,竟似比元林出汗还要厉害。

  他的手几乎抓不住动得很厉害的元林,他只能拼命将自己的双手围住,用自己的下巴抵住元林的脸额,那感觉似乎他在搂著元林,只那一刻,洛川寻觉得元林的动作似乎僵了一下。

  乱紫夺朱 17

  於此同时,太子府里的葛宗正在大殿中,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走来走去,他的面前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或者玩偶,接著只听殿外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只听有人报:「副统领大人,在太子的书房外挖到了巫蛊术人。」

  葛宗大喜过望,道:「立即给我拿进来。」

  相对於此二处的热闹,在太后的长安殿里,却显得静谧的可怕。

  尽管这已经是快後半夜了,太后脸色苍白地半卧在贵妃椅上,一只手撑著前额,似困乏疲倦之极,但不甚均匀的呼吸也轻易令人知悉她未有沉睡。

  屋角的博山炉里燃著苏合香,嫋嫋的香烟升空,又散了开去,犹如一把张开的网,笼罩著屋里的人,令人透不过气去。

  她的旁边却坐著一位中年男子,他五官英俊,可惜那双眼无光,脸上透著一种病态的白,身上穿著的却是明黄的五爪龙袍,赫然是当今天子,元林的父亲元竟。

  他三番两次瞥著太后,但到嘴的话终究又咽了回去,当年若无铁腕手段的太后,他这个皇帝想必是当不成的,因此元竟每每见了这位严母,未语就先怯了三分。

  向宁微微睁开了眼,道:「皇上是否有话要同本宫讲?」

  元竟见向宁先开了口,不得不说道:「元林虽说是紫氏所生,可终归是我元氏的子孙,更何况元林的性子我清楚,傲慢放荡是有一些,孤高深沉也有一些,但要说他胆敢巫蛊太后,这是万万不会的。」

  向宁叹了口气,微微起身,元竟上前扶了她一把,向宁坐起身子,在旁边的小杌子端起粉彩并莲茶碗,微微啜了仍微温的花片茶,才道:「皇上当哀家为了当年的事,刻意要置元林於死地麽?」

  元竟见她问得如此直接,只好道:「儿子万万不是这个意思。」

  向宁放下茶碗,两眼看著纱窗,只今晚的月色不明,是以外面黑得团墨一般,道:「当年葛宗带人追杀紫氏太子,你该知道,那晚逃出去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婢女。」

  提及往事,元竟像是有一些不自然,他连忙道:「太后,怀有紫氏血脉的婢女就算逃出去了,也不能成大事,且不知道是男是女,即便是个男孩,难不成紫氏能拥他逆反吗?」

  向宁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有一件事,我从未与皇上说起。那就是先皇驾崩前,曾经留给紫氏太子一道密旨……只是哀家封锁先皇驾崩的消息,出其不意,先下手拿了紫允辉,否则这张登基密旨一出,只恐怕你我二人倒成了谋逆。」

  元竟倒吸了一口凉气,回想当时,若阴差阳错,刀光下溅血只怕就不是紫氏一门了,想到此处,他问:「母后,那道密旨呢?」

  向宁摇了摇头,道:「我遍寻不著,紫氏又差不多死了个乾净,我以为那张密旨多半是毁在了那晚。

  「元林虽然聪明,但他对元氏的忠诚度却是比你任何一个皇儿都要低。尽管我对他有诸多不满,但将他立为皇太子,缓和与紫氏的关系,我也认为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向宁的声音细且清,但却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气,她又接著道:「直到这几年我又获得了那婢女的下落,於是我派了三拨人马去追寻那遗腹子的下落,一路追来,竟是在京城里失去了线索。」

  元竟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您以为?」

  向宁悠悠地道:「那孩子十有九成是藏在元林,当今的皇太子府内……」

  她的话一说完,天边炸开了一道闪雷,震得元竟一抖,只觉得那道亮光打得向宁脸上一片刀光剑影,这冬日打闪雷,也凭添了几分诡谲的气氛。

  向宁咬著牙,一字字地道:「而且我还认为,那道密旨有可能就藏在当年太子府里的某处,已经被元林找著了。」她顿了顿,冰冷地道:「只要我找到那个孩子,无论元林存了何心,有无那道密旨,都留他不得。」

  元竟心内一颤,纵然皇室亲情淡薄,但到底是自己的血脉,父子连心,况且加上对已故紫氏皇后的愧疚,不由地道:「林儿纵然有不孝,但……但却还是我们元氏的子孙……」

  向宁淡淡地道:「那就在掖庭宫里好好地反思吧。」

  元竟听她的语气不容置辩,犹豫了片刻,还要再说,绡纱帐外已经有宫女进来禀道:「副统领大人葛宗求见。」

  「传。」向宁立刻道。

  葛宗一脸疲态地走了进来,跪下行了一礼,向宁已经开口问道:「如何?」

  「查到了巫蛊术人,只是……」葛宗吞吞吐吐地道:「不但找到巫蛊太后的术人,更多的是巫蛊太子的术人。」

  「什麽?」向宁失声道,隔了一阵子才冷哼了一声,缓缓地道:「那找到那个男孩了吗?」

  葛宗将头一低,小声道:「不曾。」

  太后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朝著流云贵妃榻靠了回去,元竟听了这则消息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刚想转圜几句,却听有人慌慌张张禀道:「禀太后,皇上,博望苑传来消息,太子急病。」

  乱紫夺朱 18

  元竟大吃一惊,道:「何病?」

  那太监结结巴巴地道:「太医诊断不出,说……说……」

  元竟喝道:「到底说什麽?」

  「说像是疯魔症。」

  元竟一愣,转头问道:「那些术人呢?」

  葛宗立即禀道:「回皇上,在外面。」

  「给朕取进来。」

  葛宗不敢有丝毫犹疑,立即出去将一盘子术人取了进来。

  元竟睁眼一看,却见那些丝绢制的术人上还插著根根银针,不由大怒道:「混帐东西,还不将这些针都给朕去了。」

  葛宗见龙颜大怒,慌忙下手将针从术人身上拔出。

  元竟长叹了一声,道:「太后,儿子知道您是为了元氏,也是为了朕的江山殚精竭虑,只是此事便到此为止吧。」说罢,他便行礼告辞了出去。

  向宁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便骂当今的天子,转眼见葛宗还束手立在一边,拿起杌子上的粉彩并莲茶碗便向葛宗砸了过去,骂道:「你这个不长眼的废物。」

  那元林闹了一会儿,似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等皇上匆匆赶至,他已经能应上两句话。

  洛川寻悄悄垂手立於一边,从他们交谈的片语之中,可知从太子府里竟然搜出有巫蛊元林的术人,他看了一眼元林,心中不由有一丝疑惑。

  但元竟却甚是愧疚,很是安慰了一番元林,才离去。

  旁边的冯如丰一脸始终诚惶诚恐,见元竟离开,连忙吩咐洛川寻好生照看元林,自己也跟著离去了。

  洛川寻回转头看著那跨出门槛的背影,乌黑的瞳子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是静静地打量著一个毫不关已的过客。

  等他走了,刚才还很虚弱的元林,一个挺身从床上翻了下来,那英挺的脸上神色淡然,眼神清澈,哪里有刚才神智不清的模样。

  洛川寻张了张嘴,心中的疑惑顿时开了,明白这位太子刚才只怕是在做戏,想起方才自己慌成一片,洛川寻心底有一股怒气,心里暗骂这位太子也未免太有戏子的天分,把戏演得如此逼真。

  元林扫了他一眼,微笑道:「走吧!」

  洛川寻愣了一下,却只好上前替他整理稍稍凌乱的衣饰,他们刚跨出殿门,太监慌忙上前道:「殿下,殿下,你好生休息一下,明儿再回吧。」

  元林咳嗽了两下,缓缓道:「本宫挂念太子妃,早些回去,以免她忧心。」

  太监有心想说什麽,一瞥见元林冷冷的目光,到嘴的话又只好咽了回去,只好道:「我给殿下备车辇。」

  元林也不置可否,只是带著洛川寻缓缓出了殿门,阶下掖庭宫的黑衣太监还持杖而立。洛川寻想起若是刚才有半点的岔子,只怕这些宫庭侩子手就要一拥而上了。

  掖庭宫的首领太监也颇尴尬,他们显然是奉了上令今日便要拿下当今的太子,但眼见这一整夜快过去了,也不见下文,外面偏偏又下起了雨,发现元林突然从博望苑下来,连忙给他跪下行礼。

  所有的人都跪倒了,但手中的黄杖却是依例不倒。

  洛川寻看著那套著黄绫的杖,心里想著不知这後宫中有多少人是这杖下的冤魂,皇族,贵妃,这世上再尊贵的人在它的下面都要碾转哀号。假使刚才元林出了一点岔子,那他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位麽?他心里想著,与元林从那片杖林中慢慢穿过。

  洛川寻抬眼见元林的神情依然很淡,甚至有一种傲然,一种轻蔑。

  雨仍然是淅淅沥沥的下著,透著一股子寒意,身後有太监慌慌张张的打起了伞。

  乱紫夺朱 19

  元林立於宫门前,看著守夜的太监慌慌张张地打开一道又一道大门。虽然此时已是凌晨,但在这阴雨天里,隔著一串宫门遥遥望去,前面仍然是夜色重重,不知前程。

  冬日里的寒风穿过这一道道的门变得更加气势汹汹,迎面扑来,立时便透过重衣,钻进骨髓,冷得令人窒息。

  元林挥了挥手,挥退了跟来的太监,这些太监大约都惧怕这位冷冰冰的太子,留下雨具,便都退得不见了踪影。

  洛川寻不知道元林在这宫门前瞧什麽,但他倒是没有太监们那麽幸运,只好硬著头皮陪著这位高深莫测的太子。

  天就快亮了,雨没有更小,相反变得更大了起来,落雨击在屋檐上垂落下来,连成了一串水珠帘,水珠打得檐下的石头光滑水润。

  元林突然弯下腰捡起了一块黑漆漆的石头,淡淡地道:「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洛川寻心中暗自苦笑,心道我折腾了一个晚上,又饿又累,现在还要陪著你在这里吹冷风,如何能高兴得起来,但他嘴里却仍然是说道:「奴才只是被今晚吓著了。」

  元林淡淡地道:「这倒是,想想你今後的四、五十年,只能在一个不到半亩的院子溜达,却是後怕。」

  洛川寻愣了一下,有一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却听元林微笑地道:「依例,被圈禁的皇子可以带一名贴身的侍从一同受罚,你刚好欠了我这麽多银子……」

  洛川寻脑袋一阵发懵,想到这擦肩而过的牢狱之灾,心里大骂这太子是何等的变态啊,却听元林又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而且,我大概是有一点……喜欢你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刚才又响起了炸雷,洛川寻便没有听清他後面的半句,只是这时的洛川寻并不在乎漏听了元林一句半句的閒话。

  元林总算结束了两人的谈话,开始与洛川寻再一次跨过那道道的重门。

  「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麽。」元林叹息了声道。

  「太子殿下也有害怕的东西麽?」

  「自然有的,我最害怕……就是走这些门了。」

  洛川寻抬起了头,不确定元林这话是真是假,他瞧见元林那似笑非笑眼眸,忽然道:「殿下,你是不是因为听到我那句焚书坑儒,才想起太后中的不是毒,是巫蛊?」

  元林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不错,你说得很对,中毒讲的是真凭实据,要想废掉我这个太子,若是换成巫蛊,定个莫须有的罪名的就简单多了。」

  洛川寻道:「殿下,那这次阿寻也算立下了一点功劳吧。」

  元林又扫了他一眼,道:「嗯,那就赏金百两……记你卖身契上吧。」

  洛川寻张了一下嘴,没吭声。

  元林偏偏又问道:「怎麽……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只是有一点诧异。」洛川寻老老实实地道。

  「你诧异什麽?」

  「奴才……诧异,西夏皇朝的太子才值一百两金子。」

  元林似乎一滞,两人说著已经走到了门口,外面的雨势很大,太子的车辇已经备好了,宫人们静静地候著,见元林出来,连忙放下踏脚的小杌子。

  「本宫想散步,你们在後面跟著吧。」元林淡淡地道。

  洛川寻吃了一惊,这麽个大冬夜的雨地里,元林竟然要散步,却听元林又道:「你还不打伞?」

  「打伞?」

  洛川寻又愣了一下,元林淡淡地道:「难道要我给你打?」

  洛川寻只好连忙举起厚重的油纸伞,只是他的个子比起元林足足矮了一个头,举起油纸伞,伞面难免倾斜,那雨水点点滴滴淋了他满头满脖子,心知元林是为了刚才的那句话暗算他,不由心叹道这位太子爷可真会算帐啊。

  他们沿著青砖小街走著,冬日的凌晨总是人迹罕至,街道的尽头仅有一老汉刚刚搭起卖豆腐花的摊子,那锅灶里冒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凝结成了一道白雾。

  元林要了两碗豆腐花,却不付钱,洛川寻只好无奈地掏出两枚小钱丢给了老汉。

  「好香。」洛川寻闻豆花飘来的甜香味赞道,接著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全喷在那碗豆花上,不由满面黑色的看著那一口未尝的豆花。

  这个时候他似乎感到有人噗哧一笑,抬头一瞧,只见元林笑得很开心的样子,那笑容就像他背後的雨後晨空,微笑的眼睛里映著淡青色的晨曦。

  乱紫夺朱 20

  洛川寻有惊无险地随元林回来,毫无疑问一跃成了太子府里的大红人,连阿德总管见了他也要寒暄几句。

  而且他也很快有了自己的房间,虽说不是独院,但也算是独门。

  他走的那天,秦子玉欢天喜地,倒叫颇有一些不舍的洛川寻满腹诧异,直到秦子玉附耳道:「阿寻你可万万勿忘了子玉。」

  洛川寻方才明白过来,却不能应声什麽,只满脸尴尬地提起包袱走人。

  他不是没尝试过替秦子玉说情,毕竟秦子玉与他一般大小,却要每天抄上上百斤的饲料委实太过辛苦。

  但元林听了只是轻描淡写地翻了一页书,没有给一个字的回音。洛川寻知这位太子爷的脾气常人难料,实在不敢再提这凶多吉少的要求。

  再隔一月,便是新春。

  太子府里人潮涌动,多的是各方的人马要进贡物事,美人。

  阿德只在外府的偏殿中接待来人,那张倒八字眉非要等得送礼之人好话说尽,方才微微一扬,在别人千恩万谢之中收下贡物。

  这当中的油水自然是难以想像的,作为太子跟前的新红人,洛川寻也算是分得一些。

  三百两现银,二件上好的羊皮袄,一对上好的羊皮护膝,其他的如一罈竹叶青秋露,二只凤鹅,一条腌制好的醉青鱼,再有就是如玫瑰糕,千层饼等各地的小吃,还有一包香橼、沉香杆等开胃理气的蜜饯,零零总总也分得了不少。

  这里有一些东西实用,有一些大约是实在收下太多,便大夥都分一点,自己用不上,总还有家人。

  洛川寻却是对此一筹莫展,正对著桌面上的东西发愁,秦子玉应门而入。

  他们多日未见,生疏了许多,洛川寻也苦恼於不知该如何解释,并非自己不尽力替他开脱,而是元林是那种过犹不及的人,说过了,比不说还糟糕。

  秦子玉见洛川寻支支吾吾,似也明了,便客气地说了两句话便走。

  洛川寻见他要走,又见他衣衫破旧,似单薄之极,想起马场风大,连忙回头取了那两件羊皮袄,又将其他杂物一裹让秦子玉带回去。

  秦子玉脸色微微一变,但到底满面堆笑地将东西收下,道谢而去。

  接下来便是各府娘娘的打赏,洛川寻算是太子的近身奴才,所以也都得了些,有家里阔气的每个奴仆赏了十个大子,有小气的不阔绰的,不过用红纸包了几枚蜜饯。

  所以这新年,走到哪里都是议论纷纷红包之事。

  差不多到除夕这夜,元林的红包才算姗姗而来,洛川寻心急火燎地扯开红包,却见里面包既不是铜钱,亦不是蜜饯,却是一张字条。

  上面写著:可应事一桩,或准或不准。

  一行小字写得如行云流水,很是潇洒,但洛川寻差不多要被自己的唾沫呛死。

  打赏应事一桩,还准不准两可之间,这殿下,实在是未免太吝啬了。

  隔了一夜,便是新年的第一天,元林穿了一件藕色的袍子,坐亭中品酒赏梅,见洛川寻前来,踌躇了半天却不开口,便将手的酒壶一放,道:「你这麽快便想用红包了。」

  洛川寻心里暗赞,这位殿下虽然小气,但是猜心事的本事端得是一流的。

  他将这份红包用在了秦子玉的身上,元林听了依旧没有下文,洛川寻也不知道这红包到底是准,还是不准。

  隔了半月,有一位小太监来唤洛川寻,言是太子让他去马场。

  洛川寻连忙一路小跑到了马场,却见元林穿了一件枣红色的紧身骑马服在那里试马,红色护额束缚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骑在骏马上奔驰,却似閒庭信步,乌黑长发在风中飞扬,别有一种潇洒,令人难忘。

  随云穿了一件青色的骑马装站在一旁,站在马场的一边静静地凝望,他见洛川寻来了,便对微微一笑,算作招呼。

  洛川寻虽然叫了他一声哥,但其实心里不愿意与权贵有什麽过密的来往,是以一直与随云保持著距离。而随云似也了解,并不强求,见了洛川寻还始终是温和有加,这不得不令洛川寻对他心生好感。

  他们对视了一眼,元林似乎已经挑好了骏马,那是一匹黑色的马,身躯高大,四蹄粗壮,显然是一匹上好的关外马,品种优良,外加饲养得当,一身鬃毛油黑发亮,端得是气势不凡。

  洛川寻见他停在自己的面前淡淡地道:「你也挑一匹吧。」

  「我?」洛川寻吃了一惊。

  随云在一边笑道:「殿下要教你骑马呢,还不快点挑一匹。」

  洛川寻乍一听可以骑马,他到底少年性子,不由立即兴奋了起来,看了看围栏里数十匹的马,又看了看马棚里栓著的马,犹疑了一下。

  元林轻哼了一声,道:「你眼光倒是不差,不过那马棚里的马虽然好,但个个有性子的很,你只怕骑不了。」

  他这麽一讲,洛川寻嗯了一声,不免有一点失望。

  乱紫夺朱 21

  元林手中的马鞭指了指边上跪著的一个奴才,道:「去,拉一匹温顺的马过来。」

  那奴才应声而起,洛川寻才发现他居然是秦子玉,只见他动作利索的跃过马栏,挑了一匹马,那是一匹棕毛老马,但精神抖擞,步履稳健。

  秦子玉一跃而上,轻巧的拉过马缰绳,两腿一夹,居然能在数十匹马中很轻快将这匹马骑到栏边,然後一个漂亮的跃马栏的动作就将马带到了众人的面前。

  「好漂亮的马技!」洛川寻如何不知秦子玉有心在太子面前表现,立即称赞了一句。

  随云点了点头,道:「马技果然不错呢。」

  只有元林一张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看著秦子玉与马,洛川寻偷瞄了一眼他的脸色,立即明白这位太子并不太喜欢秦子玉这番卖弄。

  他立即拉过马绳,摸著马匹笑道:「殿下,这马儿好高呢。」

  「你怕骑不上吗?」元林淡淡地道。

  洛川寻笑道:「阿寻个头矮,不过……」

  他的话还末说完,元林已经指著秦子玉,淡淡地道:「踩著他的背。」

  秦子玉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洛川寻吓了一跳,他连忙支吾道:「我让随云大哥帮一下忙好了。」

  随云英俊的脸上微微现出一笑,但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元林骑在马上微微低下头看著他们,淡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前额,将他的眼睑下打出了一眼阴影,衬得他表情越发的冷。

  秦子玉只好趴了下去,洛川寻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他还要找理由,那麽这位太子只怕更会想出其他法子让他或者秦子玉更难受。

  他只好咬牙踩著秦子玉的背翻身上马,偏偏脚有一点软,一下没踩实,竟然从秦子玉的背上滑了下来,洛川寻觉得秦子玉的背稍稍一颤,他也只好硬著头皮又踩了上去,这一次总算翻身上了马。

  「走吧!」元林回头道,他两腿一夹马肚,那马便轻快地朝前奔去。

  洛川寻歉意地看了一眼底下的秦子玉,有心想说什麽,但元林已经驰远,他只好无奈也学著夹马肚,策马追赶元林,看著那修长的背影,想起元林冷酷的性子,他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那匹老马跑得不快,步履也很稳。

  洛川寻起初还有一些紧张,慢慢竟摸出了一些门道,越骑到後面滋味越好,越是兴奋,只觉得策马快行,享受穿梭风里的快感,果然是人生一大乐趣。

  洛川寻骑到後面已经浑然忘我,绕著马场不知道奔驰了多少圈,才发现元林骑在马上伫立在一边静静地看著他。

  洛川寻才颇有一些意犹未尽地收住马势,对元林笑道:「殿下,这马儿果然骑著好玩呢。」

  元林微微一笑,淡淡地道:「那明儿再来吧。」

  洛川寻立即快活地应了一声。

  隔日,元林并没有回书房,洛川寻打扫完了之後,便急急赶来马场,却见马上有一少女正在策马奔驰。

  秦子玉则立在一边专注地看著,洛川寻来了,他也好像没看见。

  她显然也是一个新手,那马跑得略快,她又不懂得控制马绳,越跑越偏,直直地似要撞到围栏上面去。

  秦子玉脸色大变,急急地跃上马,朝少女奔去。

  洛川寻大声喊道:「拉起缰绳。」

  那少女也算反应机灵,听著立时扯起缰绳,但又用力过大,马前蹄上仰,将她甩了下来,洛川寻近身一扑,那少女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秦子玉已经奔到二人跟前,先是慌忙将少女扶了起来,道:「郡主,你没事吧。」

  少女虽然体轻娇小,但从半空中坠落,也把洛川寻压得脸上发黑,努力眨了眨眼,才算看清那少女的模样。

  只见她长得非常娇小,尖尖的下巴,弯弯的眉毛,眼波如水,甚为娇柔,令人瞧了能陡然升出保护之欲。

  「这位……」那少女迟疑地道。

  洛川寻从地上爬了起来,道:「洛川寻参见郡主。」

  那少女眼睛一亮,笑道:「原来你就是洛川寻,我有听陈姐姐说起呢。我是李容容,你叫我容容好了。」她说著万福了一下,道:「容容多谢洛大哥救命之恩。」

  洛川寻没想这麽一位娇滴滴的郡主全然没有主子的架式,平易近人的很,对她也是颇为有好感。

  他连忙道:「不客气,举手之劳。」

  秦子玉在一旁插嘴道:「容容郡主,不如我再换一匹小点的马让您骑。」

  李容容摇了摇头,拿起香帕擦了擦汗,微笑道:「不了,子玉你忙你的吧,我有点乏了,就靠在这里同洛大哥说一会儿话。」她说著,已经完全将兴趣放到了洛川寻的身上。

  秦子玉在一旁站了一会儿,李容容问的又都是太子元林的事情,他完全插不上话,只好讪讪地走了。

  洛川寻少有朋友,更不要说这麽一位年龄适宜的少女朋友,李容容又极娇柔甚解人意,两人坐在围栏上相谈甚欢,洛川寻都忘了与太子元林之约。

  李容容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白玉般的手在里面挑了一块,递到洛川寻嘴边,笑道:「请你吃。」

  洛川寻吓了一跳,脸一红,慌忙用手接过,将它胡乱塞到嘴里。

  李容容问:「这香橼味道不错吧!」

  洛川寻点了点头,道:「是啊,我也有一包,早知你喜欢吃,我就不都送给子玉了。」

  李容容一愣,随即便轻声一笑道:「原来这是你的呢,我就说了……他怎麽会有拾草堂的蜜饯。」

  洛川寻一愣,但还没及细问,李容容便已经左言及它。

  洛川寻聊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意识到元林没有来,连忙与李容容道别,李容容在他的背後道:「你明天还来吗?」

  洛川寻眼见她一脸希冀,便点头道:「还来的。」

  说完也不敢耽搁,一直奔回了书房。

  乱紫夺朱 22

  等他到了书房,元林已经在了,书房里有浓浓的黄竹白毫的茶香味,元林依在椅上翻著一本书,书已经翻了大半本,像是已经来了很久。

  洛川寻轻手轻脚提起茶壶,又替元林的茶碗中酌满了茶,见元林始终不言语,他便也不说话,只在一边将元林看过的书理好。

  书房内沉寂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元林将最後一页纸合上,道:「去骑马了。」

  洛川寻嗯了一声,又道:「我见殿下没回来,以为殿下先去马场了。」

  「玩得还好吗?」

  洛川寻微微一笑,心情很愉悦地道:「很好呢,殿下。」

  元林淡淡一笑,嗯了一声,道:「跑了多少圈?」

  「……不少圈,殿下。」洛川寻见元林脸上神情似很随意,便道:「我明天还能去吗?」

  元林看向他,那双眸子让洛川寻心中一跳,在阳光下,洛川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不是纯黑色,而更像一种深蓝。

  所以虽然元林的表情很冷,但光看这双眸子,会有一种他很忧郁的错觉。

  「你想去便去好了。」元林修长的手指拿起另一本书开始了第一页。

  等到元林再与洛川寻共同骑马,已经又是十天之後的事情了。

  马场的四周有府内的侍卫把守,竟比上次来严厉了许多。

  偌大的马场上仅有一个奴才跪著伺候。

  「去马棚里给他挑一匹马过来。」元林指著马棚冷冷地吩咐道,他转身对洛川寻道:「你练了这麽久,想必可以骑马棚里的马了吧。」

  洛川寻自然不能说不是,只好心慌地点了点头。

  那个奴才起身,洛川寻方才发现这一身肮脏的奴才还是秦子玉,只见他低著头应了声是,快跑著进了马棚挑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出来。

  那小马一对漆黑的瞳眸,宛如幼鹿一般,只是幼马调皮,毛发看上去要比其他的马脏上好许,但洛川寻一眼见了便欢喜非常。

  元林冷笑了一声,道:「这匹马温顺麽?」

  秦子玉始终不抬眼,只恭谨地道:「这匹马是由秦头亲自照顾,说是一匹极好的神驹,她的母亲便是殿下上一匹专骑烈云,个性温顺非常。」

  元林收回了眼神,用马鞭指著马栏中一匹白色的大马,那马身躯高大宽厚,一身白毛洁白顺滑,非常漂亮,他淡淡地道:「你骑那匹更合适。」

  洛川寻瞧了一眼,不舍的看著这匹红色的小驹道:「殿下,那马过於高大,我怕骑不上去。」

  元林不以为意地道:「踏著这奴才的背就行。」

  洛川寻吓了一跳,连声道:「阿……阿寻还是喜欢这小驹,子玉是马里的行家,他挑得必定不错。」

  元林听了,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你既然相信他挑的……那就这样吧。」

  洛川寻生怕他再提什麽踏著秦子玉背之类的话,手忙脚乱地翻上了马背,所幸那马倒也老实,居然纹丝不动,洛川寻也没闹出个什麽张果老倒骑马驴的笑话,跨上马鞍,两脚踏在马镫上,手提马刺,倒也有模有样。

  元林一夹马肚,他的那匹马就如流云一般窜了出去,竟然很快偏离了马场,朝郊外奔去。

  洛川寻还没来得及用马刺轻轻敲一下马臀,那匹小驹已经紧跟著撒腿而去,那速度犹如风驰云掣一般,掀得洛川寻差点摔下马去,手中的马刺立时便脱了手,但此刻的洛川寻只顾著紧勒著马绳,哪里还能策马而行。

  紧勒的马绳丝毫起不了作用,红色的小马便跟脱了缰绳一般奔驰,不多时便追上了元林,居然能跟他骑下的大马并驾而驱,生似一匹疯马。

  两旁的树林飞快的倒退,洛川寻心跳得都快蹦出了嗓子眼,却听元林赞了一声好马,这声好马一出口,小驹突然前蹄上仰,显然是存了心要将这还没有颠下马的乘客甩落马鞍。

  洛川寻只觉得头一晕,整个人便被抛飞到了半空当中,他心一抽紧,眼睛不由一闭,心想这次死定了。

  但他的念头才转完,只觉得腰间一紧,飞出去的人又飞了回来,落在了元林的前面。

  那红色的小马见奸计得逞,立时便撒欢跑得踪影皆无,洛川寻不由啊呀了一声,深似惋惜。

  他惊魂稍定,才发现自己被元林围在双臂中,闻到他手上淡淡的熏衣香,心中不由一慌,想要避开,却又无处可避,元林带著他急马奔驰,不多时便跑到了荒郊。

  洛川寻见马匹稍停,便有心要离开元林的怀抱,他虽然也相信元林断袖只是个谣传,但他又下意识地觉得元林对他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暧昧,令他恐惧,被男人压在身上,尊严尽失,那怕这个人是天子骄子,也是不可以。

  他这麽心慌意乱,便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一切,只听元林淡淡地道:「真美。」洛川寻心头一跳,却又听元林道:「没想到这狗尾巴草连成了片,却是如此壮观。」

  洛川寻一愣,抬起头,发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野草,冬天里金黄色的狗尾巴草一片接著一片,随风而舞,衬著淡青色的天,在空中自由地蹁跹。

  元林微笑道:「这金黄的色泽,真叫人误以为是深秋的麦林,怨不得狗尾草又叫看麦娘。」他喏了一声,道:「我记得你的梦想便是要当株狗尾草,竟是想当看……麦娘。我看你就叫麦娘吧。」

  洛川寻听他给自己取了这麽一个女人的腻称,脱口道:「殿下,阿寻虽然年幼,但迟早会长成五尺昂长男儿,顶著女人的名字,不是一种侮辱?」

  元林原本有玩笑的意味,他素来冷淡,不惯与人说笑,方才所言也是为了拉近二人的距离,洛川寻生硬地将他顶了回来,一时之间两人便陷入了冷淡之中。

  洛川寻的性格犹如棉里针,外和而内刚,逼得越紧越尖锐,外力陡然一松,他便似又回复了温润的性格。

  他背对著元林,无法看到他的表情,有心要说句和缓两人关系的话,便咳嗽了一下道:「当株狗尾草那是阿寻这样无才之人的想法,殿下的呢,想必一定是凌云之志。」

  元林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答,隔了许久,才很淡地说了一句:「我的……大约同你也差不多吧。」

  乱紫夺朱 23

  两人返回的路上再没有什麽交集,元林马速很快,很快便回了马场,他从马上一跃而下,那幽幽飘於洛川寻鼻间的熏衣香便陡然没有了。

  洛川寻颇有一些忐忑不安,但是元林只是将马缰绳丢给了过来的秦子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什麽也没说,头也不回的与在一边等候的随云走了。

  洛川寻只好自己抱著马脖子,慢慢从这匹高大的马上滑下来,发现秦子玉脸色苍白地站在一边,他什麽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要离开。

  「站住!」秦子玉突然在他身後喝道。

  洛川寻脚步一顿,秦子玉赶了上来,道:「你是不是对太子说了什麽?」

  「我对太子说什麽?」洛川寻淡淡地说。

  秦子玉咬牙道:「你自己骑术不佳,弄失了小马,就把责任推在我头上。」

  洛川寻微一扬眉,那漆黑的眉尖像是微露了一点锐利,让一贯习惯於他温和一面的秦子玉微微吃了一惊,忍不住稍稍退後了几步。

  洛川寻看著他道:「你真的给我挑了一匹好马吗?」

  秦子玉咬著牙道:「那匹马是太子座骑的下一代,我们头又很器重,难道不是一匹好马吗?」

  洛川寻指著马栏道:「你看,这里的皇家马匹匹匹都是乾净清爽,唯独这匹马身上肮脏不堪,可见这匹马一定性烈无比,常人难以靠近,你敢说它是一匹好马?」

  秦子玉脸色一白,道:「你认为我故意是想害你?」

  洛川寻保持沉默,良久才道:「我如果是你,就绝对不会对太子耍这种心眼,殿下不会因为我的愚钝,就看到你的机灵。」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他走了没多远,只听到秦子玉在身後吼道:「既然你都这麽认定了,你又为什麽要骑?」

  洛川寻头也没回,有一句话却是没说,那就是即便如此,他也愿意为朋友冒一次险,再相信他一次。

  洛川寻闷闷不乐地往前走,路过紫微湖,这个时候正是晌午,阳光很好,金色的光打在微澜的湖面上,晃起一片又一片的金色。

  洛川寻深吸了一口气,冬去春至,冷洌的空气之中似乎已经有了暖春的气息。

  他环顾著这茫茫的湖面,他从小就学会了刻意与人保持距离,秦子玉几乎可以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更是他在这偌大的太子府里唯一的朋友。

  他突然听到有人噗哧一笑,不由回头,只见树下站著一个黄衫的娇俏女子,正是他前几日在马场上遇见的李容容郡主。

  只见她站在不远处的冬梅树下,风一吹,那些半透明的梅瓣便从树上飘落,落在她鹅黄色的衫子上,淡黄色的花粉沾著了她乌鬓稍许,更衬得她粉白色的颜容如花般的娇豔。

  只见李容容手里摇著半枝梅走了过来,笑道:「你平白无故地为什麽对著湖面叹气啊。」

  洛川寻低头叫了一声:「李郡主。」

  李容容把脸一沉,道:「你好大的胆子!」

  洛川寻见她突然翻脸,不由一愣,却听李容容挑眉道:「我吩咐过你了,以後见了我叫容容,你敢违抗本郡主的命令。」说完,她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她将脸凑得很近,一派娇俏的模样,洛川寻听著那如银铃一般的笑声,那如兰似馨的味道扑鼻而来,不由地脸也红了起来。

  李容容似很满意洛川寻这副窘迫的样子,便更是柔弱的笑道:「洛大哥,我跟你开玩笑,可绝不是要端郡主的架子。」

  洛川寻红著脸点头。

  李容容眼珠一转,道:「怎麽,你都不用陪太子的吗?」

  洛川寻彷佛才想起来元林已经走很久了,连忙道:「谢郡……容容姑娘提醒,我恐怕要去书房看看了。」

  李容容高兴地道:「我陪你一起去。」

  「这……」

  洛川寻颇有一些为难,元林的性子委实令人难测,他实在不想这麽可爱的女孩子因为元林而揽上什麽不好的事情。

  李容容拉著他的袖子,央求一般地摇晃著,有一些撒娇地道:「洛大哥,你就带我去看看嘛,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洛川寻的脸已经像块红布一般,脑袋里也是乱哄哄的,只得再三嘱咐道:「你去玩玩可以,但若是太子在,你便万万不可现身,殿下不喜爱有旁人出现他的书房。」

  李容容微笑了一下,道:「你放心吧……殿下不喜爱旁人出现在他的书房,却不介意你在他的书房,殿下好似很喜欢你。」

  洛川寻下意识地连忙反驳道:「我,我只是专司书房的活计的才可以留在那里,殿下绝不是喜爱我。」

  李容容又噗哧笑了一声,道:「我随口说说,你做什麽这麽害怕啊……再说外面都传殿下断袖,不过我相信那纯属谣传。」

  洛川寻立即道:「正是,殿下……他只喜爱女子。」

  李容容边走边对洛川寻笑道:「你是什麽时候进的府呢?」

  「西夏元历十八年。」

  「呀,那阿寻进府已经有四年了啊。」

  「正是,不过我进府的日子比起子玉要晚一些。」

  「子玉……是那个养马的小子吗?」李容容不著痕迹地抿了抿嘴。

  「子玉只是暂时去那里历练,多半以後殿下会有其他的重用。」洛川寻见少女起鄙视之意,便不由替秦子玉说了句话。

  李容容的眸底闪过一丝异光,她柔声道:「你如何见得殿下对子玉就特别的栽培?」

  洛川寻笑道:「我们二十来个一起进来的奴才,就属子玉最伶俐,也最聪明,可殿下却偏偏把他放在最苦的马场,那不是刻意磨练他吗?」

  李容容哦了一声,似若有所思,然後又道:「那大哥你呢,殿下一眼就将你挑入自己的身边近身伺候,他不应该是更器重你吗?」

  洛川寻支吾了一下,又道:「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老实吧。」

  李容容再一次闪过一丝奇特的光,她柔声道:「洛大哥,你没来太子府之前是在哪里的呢?」

  洛川寻还没回答,就听有人淡淡叫了声:「阿寻。」

  两人不由转头去看,却见梅林中有人分花而出,正是元林,只见他还是那身骑装,正红的颜色裹著修长的身体,像柄优雅却有力的利剑,他站在粉白色的梅树下,似能令这千树万树都一起失了颜色。

  「殿下!」元林突然出现在眼前,洛川寻稍稍吃了一惊後脱口道。

  他见惯了元林容貌,知道他的气质实在有扰人心魄的强大能力,因此还没有这麽震惊。

  李容容却是第一次见到元林,她奉了太后的命令,来府里查探紫氏太子遗腹子的下落,却不曾想元林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而更加没想到的是,元林居然是一个可以夺人心魄的漂亮男人,不禁令她微有一些失态,她喃喃地道:「殿、殿下,我是、我是容容。」

  元林不去理会她,只是很温和地道:「阿寻,你去替我将衣服拿来,我想换一身衣服。」未了,他居然又加了一句:「就是你上次去的地方。」

  他这话说得既含糊又古怪,而且一种似莫名不清的暧昧在里面,令洛川寻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元林已经淡淡地道:「还不快去。」

  洛川寻也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向太子的寝宫奔去,转脸看见李容容的脸上是一片鄙夷之色,甚至隐隐有几分敌意,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洛川寻正当少年,情窦初开,从未接触过如李容容这麽漂亮且身分高贵的女孩子,即便对她无意,但心中也是不愿让她看低的,有心想要解释,却又没有机会。

  他心中也知元林是刻意为之,但却只能吃了这个哑吧亏,想到自己会被李容容想像成那种会躺在男人胯下的卑贱男人,他不由一阵无地自容,不禁暗恼元林这古怪的性子。

  乱紫夺朱 24

  洛川寻是第一次进入元林的寝宫内室,穿过匝地的黄绫帷坠,里面便是元林日常歇息的地方,内室的一角花案上放著一尊古朴典雅的香山子,是有沉水香天然形成的山峦。

  山峦顶上盘绕著形成一汪低地,里面蓄著苏合油与蔷薇水,水流沿著沉香的沟堑缓缓徐徐而下,一滴滴又滴在了底部的黑色檀香木盘中,每一滴落下便有轻脆的水响,击起木盘里的水晃起一阵涟漪,使得整个寝室里都弥漫著这种清幽的香气。

  除此之外,元林的寝室里便似一无长物,除却那张精工的床榻。

  这样,寝室虽然不大,但也显得略有一些空旷与冷清,也使得水滴击落水面的声音变得更加悠远了一些。

  即使如此,洛川寻站在寝室中也似出了一会神,然後便走近那张床榻。

  床榻边的杌子上放著一件白袍,洛川寻将它拎起来没好气地抖了抖。

  元林其实不怎麽喜爱用人伺候,因此他的身边鲜少有太监出没,一般人出於畏惧,没有他的同意,也不敢私自进入他的寝宫。

  因此这件白袍显然是元林昨日才穿过的,那上面在淡淡熏香中还混和了他身上的味道,有皂角的清新,也有一个刚成年男子特有的气味,令人闻了,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那种暧昧可以呼之欲出。

  这令洛川寻不禁一呆。

  就在这时,袍子的衣角拂过床榻,洛川寻突然听到有什麽掉在砖地上,又滚落开去,他连忙趴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床角处一枚圆形的黑色雨石。

  他捡起来一看,依稀还记得这是那天元林在宫门口捡的,元林捡了它还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但是天上炸雷,令他没有听清楚元林的那句话。

  他没想到元林不但留著这块石头,还会将它放在床头,洛川寻将那块微透著凉意的石头在手心里掂了掂,也没发现什麽特别之处,於是便将这块石头又放回了元林的榻上。

  他抱著衣服赶回了书房,见元林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洛川寻扫了一眼四周没发现李容容的踪迹,便恭谨地道:「殿下,您的衣服来了。」

  元林却没有让他伺候更衣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道:「泡茶吧。」

  洛川寻只好先将衣袍放在榻上,转身揭开莆盖,取出里面的茶叶,令外面候著的小太监送来一壶热水,然後就手脚麻利地替元林泡他喜爱的黄竹白毫。

  待得一杯热茶放到元林的面前,他似乎也没有要换衣服的打算,洛川寻忍了又忍,终於忍不住道:「殿下,您不换衣服吗?」

  元林半靠在椅中,淡淡地道:「我想想还是算了吧。」

  洛川寻听得不由心中一滞,想到元林只怕刚才是故意令他在李容容面前难堪,便如同他令秦子玉难堪一般,他再好的性子也不由地心头掠过一阵怒意。

  他心中的念头不过一闪,一抬眼,却见元林略略一抬眼皮,道:「怎麽?生气了。」

  「不敢。」洛川寻柔和地道。

  元林看了他一眼,又道:「李容容,不要再见了。」

  洛川寻听了,还是温顺地道:「知道了,殿下。」

  元林见他如此听话,想了想,便温和地道:「我让你这麽做自有我的道理。」

  洛川寻听了只微微一笑,心中却想这个殿下不但冷酷,而且还霸道之极,前些日子对元林稍许积累的好感荡然无存,反隐隐有一种厌恶之意。

  而元林素来是个极冷清的性子,他决定的事,极少肯开口再多说一句,也从不愿多做解释,只因眼前是他心喜之人,言及於此已经很不容易。

  而洛川寻却是个外柔内刚的人,看似是个性温和,内在却是极有主意。

  这个时候的元林却想到了别处,想到自己在马场边看到洛川寻与李容容少年男女有说有笑的样子,竟然会心中一涩,彷佛很不舒服,他不由有一些发愣。

  他知道自己是有一点喜欢洛川寻的,他喜欢洛川寻温柔的个性,也欣赏他的机智,他有太多的东西与元林自己不谋而合。他们都不爱热闹,都爱与人保持距离,虽然表现的方式略有不同,但是他们都有一种隐世的渴望,尤其是对权力都抱著淡薄的心态。

  他们都或多或少寂寞著,这是为什麽元林第一眼看见洛川寻就会有好感,那就像孤独太久的人突然发现有一个人他可以携手而行。

  那种不再孤独的感觉成了一种莫大的诱惑,它将元林不停地吸进对洛川寻的感情旋涡中,令他无法自拔。

  他们原本应该一见锺情。

  乱紫夺朱 25

  洛川寻见元林虽然低头在看书,却诧异元林似乎很久也未翻一页书,再隔了一会儿,他不由试探叫了一声:「殿下,你的茶凉了,再替你换成热的吗?」

  这个时候,元林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慢慢抬起了头。

  洛川寻只觉得元林那双澄清的眸子里跳动混杂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令他陡然有一种压迫的感觉,令他想要转身逃开。

  可他只不过退开了一步,元林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五指扣得很紧,将洛川寻往他的身边一带,洛川寻便身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竟然跌入了元林的怀中。

  洛川寻只觉得大脑一阵空白,等他略有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元林的腿上,元林修长的手指正摩蹭著他光滑的下巴,然後勾住他的下巴将他轻轻往自己唇边带。

  洛川寻吓得浑身发抖,就算想要站起来,也是全身发软,无法动弹,元林的唇终於压在了他的唇上,那种凉凉的,柔软的触觉让洛川寻差点晕厥过去,慢慢元林的舌尖撬开了他双齿,与他的舌纠缠在了一起。

  元林的双手禁锢住洛川寻,令他无法动弹,只能被迫与元林接吻,他颤抖著感受两人的体温都在逐渐升高,元林的手摸索著洛川寻的身体,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的长裤拉下。

  洛川寻即便再年少,也明白接下去要发生什麽事情,他立时心中充满了恐惧,四肢拼命舞动了起来,他挣扎的如此厉害,以至於以元林的身手都几乎抱不住他。

  「殿……殿下,我……我……」洛川寻颤抖地道。

  元林柔和地道:「别害怕。」

  洛川寻渐渐有了主意,他道:「殿下,阿寻不是害怕,只是……阿寻要想一想。」

  元林顿住了,看著他,洛川寻却始终低垂著头,不与他对视。

  良久,元林缓缓地放开他,道:「我给你十五天,你想好了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洛川寻松了一口气,立即道:「好的。」他见元林似乎已经暂时放过了他,连忙从元林的腿上站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的裤子已经被褪到了脚踝处,下身一丝不挂,不由一阵羞惭,慌忙将自己的裤子拉上,道:「殿下,我去换水。」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元林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洛川寻出了书房,想到自己竟与一个男人唇齿相交,不由一阵心慌意乱。

  他想到自己将要以色伺人,一个男人要承欢於另一个男人的胯下,过著乱伦,自尊道德皆丧,遭人唾弃的生活,他便打了几个寒颤,慌忙奔到水缸旁拿起水瓢喝水漱口,只怕自己身上留下一星半点元林的痕迹。

  他又喝了整整一瓢凉水之後,渐渐冷静下来,看著水面上晃动著的那个俊秀的面孔,他突然打定了主意。

  他要逃出去,他绝对不能再留在这里,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元林的茶水重新换过,平静地端了回去。

  元林却已经不在了,他在书案上留了一张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我等你十五日。

  洛川寻看了一眼,将那张纸条折叠好,一如往常放入存放太子笔墨的文夹中。

  元林则在偏殿里召见了阿吉,流露出他想要将洛川寻收房的打算。

  阿吉吃了一惊,隔了一会儿,才小声道:「阿寻是个男孩,西夏皇朝中没有专属於男子的名分。」

  元林淡淡地道:「没有专属的,就添置一个好了……就叫比邻吧。」

  「比邻……」阿吉喃喃重复了一遍,却没琢磨出这个既不叫侍书,又不叫侧妃的名号是什麽意思,於是又道:「只是……古来皇族虽多有男子侍寝,但从未有过什麽正式名位,这样做恐会招来诽议。」

  元林则微微一笑,道:「无所谓。」

  阿吉心中一惊,这个太子虽然人冷,但却也是个极精明厉害的主子,没想到会对一个洛川寻情有独锺,竟敢冒这种天下大不韪。

  他问:「是立刻准备吗?」

  元林微沉吟了一下,道:「不,我答应让他考虑半个月,等他给了我答覆再说吧。」

  「什麽?」

  阿吉脱口而出,他伺候了皇族这麽久,没听说皇太子要临幸个谁,这个人还要考虑考虑的,心中不禁对洛川寻冷哼一声,没想到这小家伙看著老实,居然是如此有手腕的一个人物,若是将来让他得了宠,只怕要搅得三宫不安。

  太子元林是阿吉看著长大的,虽然元林对人总是冷淡,但也绝不淡薄。阿吉心中对太子恭谨之外是存了一份私人感情在的,如今自然对原本就不喜欢的洛川寻更起了一阵恶感。

  他皱了一下眉,小声试探道:「洛川寻今年不过十三,年幼了一些,不如搁著,过两年再看吧。」

  元林沉默了一会儿,当阿吉忐忑不安的时候,只听他淡淡地道:「再晚……就太晚了。」他的话声虽然淡,但当中似透著一种落寞。

  阿吉於是叩首领命下去。

  乱紫夺朱 26

  此时的洛川寻已经在积极的筹划出逃的路,他很快就发现整个太子府的北院是防守最弱的地方。

  北院原本是相当於皇宫中冷宫的地方,但元林显然有了一条秀水街,这原本的冷宫倒是没有派上用场,反而是膳食房在这杂草丛生的地方养了些活鸡。这里人迹罕至,但又有一些活物,看上去确实是一个可以沉思冥想的地方。

  不知道元林是不是刻意让他有时间好好想一想,因此这几日竟然从未到过书房,有事也是在偏殿一些地方处理,这倒是让洛川寻有了大把的时间逗留在这里。

  洛川寻自然不会真的为了考虑是否愿意侍寝,他只不过是为了找个机会弄开北院一个废弃的後门。

  那扇门上有一把粗大的鍊锁,想要弄开它,就算洛川寻从府里的木匠那里偷出了一把铁锯也是不能轻易弄开的,更何况还要做得让人不起疑。

  他连日都去北院,却在一日里碰上了云游归来的胡侍读,他当然早已经听说了府上传得沸沸腾腾的元林纳男房事件。

  胡侍读碰到洛川寻,那破锣似的大嗓门,笑得前仰後伏地道:「小的参见洛妃娘娘。」

  洛川寻脸色铁青,却不发脾气,只道:「客气,我这个位置只怕是别人想也想不来的,只能瞧著笑笑。」

  胡侍读脸色一僵,随即笑道:「你也无须如此……元林确实是很多人想也想不来的。」

  洛川寻眸孔一缩,凑近了他,道:「比如说你,对吗?」

  胡侍读两手举高,作投降状,洛川寻却淡淡地道:「你该知道元林现在谈不上喜爱谁,不喜爱谁,大家机会均等……可是如果我不得不做他的身边的人,那我就会全力以赴,让他再没可能喜爱谁……」

  胡侍读这下子整个表情都僵了,半晌才苦笑道:「阿寻,你何时变得如此厉害。」

  洛川寻盯著他,道:「帮我逃走,那就能留下很多个可能。」

  胡侍读满面发黑,道:「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我要被元林追杀到天涯海角……阿寻,元林是一个固执的人,若是你能比他更固执,你就能赢他,逃避不是办法。」

  洛川寻紧盯著问:「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胡侍读看著他,那张看上去落拓,却又像是很潇洒的脸,他缓缓地道:「若是你能固执的不去爱元林,那麽他迟早会放你走,在你磨灭了他所有的固执之後。」

  洛川寻烦燥地道:「那麽现在呢,我现在该怎麽办?」

  胡侍读双手一摊,道:「能和元林上床其实是一桩很享受的事情,我听说他人很冷,但在床上还是很热的。」

  洛川寻一滞,差点没被这个胡痞子气晕过去。

  胡侍读摆著手,一副「言尽於此,你看著办」的模样,但洛川寻却不能轻易放过了他。

  「好极……」洛川寻微笑道:「胡侍读果然够了解殿下,当年你也是因为这点吸引了元林跟你一起殉情的吗?」

  胡侍读刚想抬脚离开,听到这话脚一滑,转脸苦笑道:「阿寻啊,阿寻,我没得罪过你啊,你何必拉我当垫背呢?」

  胡侍读皱眉道:「你对元林就一点也不动心吗?你知不知道元林虽然冷,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亮,好像里面有整个天空……」

  洛川寻心里微微一跳,他似乎想起了那次雨後清晨,但他的神情却似对此完全没有反应。

  胡侍读又道:「即便元林什麽也不做,他只要往那里一站,你会觉得彷佛天地间都失了颜色。」

  「我跟你不同!」洛川寻开口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道:「你喜爱元林,但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女子,我想要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我要做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

  胡侍读彷佛听著洛川寻这番铿锵之言有一些发呆,隔了会儿,他摸著自己胡渣的下巴,道:「这……就为难了,你不如直接去找元林,把这番话告诉他。」

  「告诉他?!」

  胡侍读摊手道:「你既然这麽说了,那就直接告诉元林好了,说你只能做他的朋友,不能做他的老婆。」

  洛川寻气极反笑,道:「怎麽太子殿下的性子你不知道吗?」

  胡侍读皱眉道:「他的性子如何了?」

  「霸道冷酷……」

  胡侍读点头道:「那倒是有一点。」

  「自私阴狠,无情凉薄,仗势欺人……」洛川寻一口气说了很多,彷佛才把心中的郁闷都倒空了似的,长吐了一口气。

  胡侍读张了张嘴,半晌出不了声,最後长叹了一声,道:「元林在你心目中竟然如此不堪。」

  他伸手拉过洛川寻往外走。

  「你拉我做什麽?」洛川寻嚷道。

  「带你去见见真正的元林!」

  「你,你想做什麽?」

  「你怕什麽,我不会把你刚才把元林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告诉他的。」

  「那你又想做什麽?」

  胡侍读一回头,月色下他的神情颇有几分洒脱,只听他叹道:「至少让你见一下可以信任的元林。」

  洛川寻自然不会去信他的鬼话,却架不住胡侍读的拖拉,只好身不由已地朝前走去。

  乱紫夺朱 27

  胡侍读一出门,就托著他的手臂,运起轻功而行,洛川寻大吃一惊,没想到一副邋遢潦倒的胡侍读居然还是一个武功高手。

  两人驭风而行一般,洛川寻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太子府虽然广阔,北院离太子寝宫也甚远,但却似瞬眼即到。

  两人跃上了建於假山上的万寿亭,只要沿著那亭子建起的回廊向前走,便是元林书房的阁楼,穿过书房,便是他的寝宫了。

  两人还没走多远,就似乎听到亭子下有人在说话,那些话语很古怪,即像哭泣又似在呻吟。

  洛川寻还没来得及好奇,就发现胡侍读的脸色似大变了一下。

  他透过万寿亭往下一看,不由面红耳热,居然看见元林与随云衣衫半褪纠缠在一起。

  元林背靠著坐在万寿亭下的一株粗大的枣树下,乌黑的头发散落在额头,眼睛微闭,表情看上去有一点慵懒。

  随云则坐在元林的腿间,两腿夹住他的身躯,他几乎是将元林压在枣树上,拼命啃噬著他的脖子、肩部、胸间,呻吟声从两人的唇间不停地逸出。

  他们褪下的衣物缠绕著两人的腰间,刚好覆盖了两人的结合之处,虽然看不清楚,但随著随云身躯的动作,两人的鼻息也越来越粗重,显然已经到了最激情之处。

  只听随云喘息著含混地叫道:「给我,殿下!」

  而元林半仰著头靠在树上,始终闭著眼,看上去有一些被动,但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无法克制逸出的呻吟,可以知道他此时也是身陷情欲当中。

  洛川寻面红耳赤地道:「这便是你想让我见的元林可信任的真面目。」

  胡侍读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麽,只是出神看著下面正在交媾的二人,看著随云的舌尖由下而上舔著元林的肌肤,然後吻上了他的唇与他忘情的亲吻。

  下面已经传来了肉体撞击的声音,洛川寻根本都不敢再往下看,偏偏胡侍读看得很专心,浑然忘我。

  洛川寻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胡侍读消失得连人影都没有了。

  洛川寻哪里还敢在那里接著看下去,只得随著原路回去,一口气奔回自己的住地,仍旧心跳得不能自己。

  洛川寻睡到半夜,梦里随云与元林纠缠在一起的画面,渐渐变成了自己与元林相互拥吻,元林软软的,微凉的唇与自己唇舌相交,洛川寻只觉得自己似已经顺著情欲坠了下去,他的心中充满了惊恐,想要挣扎,双手却被元林禁锢著无法动弹。

  洛川寻从梦中一下子惊醒,想起梦里那些荒诞的画面,心中一阵羞惭,坚定了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的想法。

  胡侍读完全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是听说他与十九殿下又云游去了,十九殿下还特地送来花好月圆巨幅双面绣一幅,提前祝贺洛川寻新婚大喜。

  洛川寻即便是想讹诈胡侍读也无从讹起,只得每日加紧破坏那大锁。

  一日,秦子玉居然来了北院,洛川寻自从马场上与他别後便再没有见他,如今见了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听说……你要被太子收房了。」秦子玉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道。

  洛川寻拿著树枝在地上划著,却不回答他。

  秦子玉见他没吭声,吃惊地道:「这居然是真的?」他转而大声道:「你是男人啊,自然要顶天立地,太子怎麽能将你收房呢?你以後要怎麽在人前立事啊?」

  洛川寻虽然对秦子玉陷害他一事心有戒备,但是他知道秦子玉到底是求赏识,却不是真要置他於死地。

  他没有朋友,心中无论是恐慌、苦处都无法与人倾述,如今突然听到有人道出他心中的想法,为他鸣不平,不由心中一暖,对秦子玉的不满也少了许多。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是一个奴才,伺奉主子是天经地义。」

  秦子玉在他身边坐下,道:「你现在怎麽办呢?」

  洛川寻摇了摇头。

  秦子玉道:「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洛川寻看著杂草堆里的小鸡,道:「也许隔了二、三个月,我就能去秀水街解脱了吧。」

  秦子玉释然,叹了口气,道:「也是,你一向喜欢清静,爱躲起来,要是真能去秀水街,对你来说,也许也算不上什麽坏事。别人要议论你,你最多不见他们就是。」他低头凑过去看洛川寻画的东西,道:「你在乱画些什麽?」

  洛川寻用脚将地面上的痕迹擦掉,道:「没什麽,乱画的。」

  秦子玉识趣地坐直了身体,有一句没一句地又聊了好一会儿天,又安慰了洛川寻几句,便起身走了。

  乱紫夺朱 28

  秦子玉走出没多远,便一个拐弯走到了一处别院内,内里有一个中年太监在候著他。

  他进去後,将门掩上毕恭毕敬地道:「阿吉师父,我见著了阿寻。」

  阿吉点了点头,道:「如何?」

  秦子玉道:「阿寻说他会安心伺奉殿下。」

  阿吉松了口气,道:「他能如此识相,那就最好。」

  「但是……」秦子玉皱了皱眉,犹豫地道。

  「但是什麽?」阿吉紧张地追问了一句。

  秦子玉道:「阿寻看起来温顺得很,但其实性子……师父你很清楚。」

  阿吉皱眉,道:「莫非他还要玩什麽花样?」

  秦子玉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见阿寻在地上画了几条线,看上去彷佛是在谋划从府里逃出去的路径。」

  阿吉大吃一惊,道:「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秦子玉叹道:「如果不胆大妄为,那就不是阿寻。」

  「我要立即禀明太子,狠狠惩罚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子。」

  「千万不要!」秦子玉连忙制止,道:「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太子又正当宠爱他,如果现在去告他,只怕阿吉师父你要吃不了兜著走。」

  阿吉道:「难道我们就看著这个小子牵著殿下的鼻子走,更何况他万一要是真的逃出去了,这可怎麽办?」

  秦子玉幽幽地道:「阿吉师父你放心,那几条线我都记清楚了。」

  阿吉闻言大喜,长吁了口气,道:「还是子玉你省心,只可惜太子……」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拍了拍秦子玉的肩道:「你放心,我找到合适的机会,会替你向太子争取的。」

  秦子玉脸露感激,道:「一切有劳阿吉师父了。」

  洛川寻此时正顺著月色往回走,他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悠悠的短笛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那笛声而去。

  果然不多久,就看见随云坐在假山石上吹著笛子,洛川寻站了一会儿,正想转身离去,却听有随云道:「阿寻,你来了。」

  洛川寻只好走过去,攀上了假山石,见随云微笑著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道:「来,我拉你一把。」

  洛川寻犹疑了一下,终於藉著他的手一跃而上,与他并肩而坐。

  随云没有说话,只是又吹了一曲,却是洛川寻吹过的曲子,显然随云将它做了一点修改,现在听起来圆润也优美了许多。

  洛川寻默默地听著,他觉得随云一定有话要说,随云吹完了笛曲却是沉默了许久。

  「阿寻,明天我就要离开太子府了。」

  洛川寻听了一愣,回头道:「明天?离开?」

  随云苦涩地一笑,道:「是啊,离开殿下。」

  「为什麽?」洛川寻脱口问道。

  随云沉默了一会儿,英俊的脸上才泛出一丝自嘲的笑道:「因为我在这里没有作为吧,家族不希望将我这颗棋子浪费在这里。」

  洛川寻彷佛能感受到他这轻描淡写的言语底下掩藏著的忧伤,道:「你要去哪里。」

  随云望向远方,道:「很远的地方……一望无际的沙漠深处。」

  洛川寻对随四公子其实是有很深的好感,现在听他如此一说,立即焦急道:「为什麽?!」

  随云低垂眼帘,道:「因为沙漠有一位王爷看上了我,要带我走。」

  洛川寻张大了嘴,道:「就因为沙漠里某个谁看上了你,随家就要把你送走?」

  随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道:「西夏皇朝的边陲冲要一直受到沙漠中的异族侵扰,这位王爷手握重兵,若是他愿意与我朝讲和,签定互不侵犯的和约,那麽对兵部侍郎随青云来说,想必是一件足以青名垂史的功劳。随家封异姓王也来日不久了吧。」

  洛川寻愣了很久,才道:「那麽你呢,你就接受了?」

  随云低下头,半晌才淡淡笑道:「我就算强行留下又能如何呢,不如去成就一桩功德。」

  「那……太子呢,他居然也同意的吗?」洛川寻颤声问。

  随云一阵激烈地咳嗽,却终是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洛川寻那一整晚都没能完全入睡,他枕边放著随云送给他的玉笛,他这一次终於收下了这根通体莹白的白玉笛。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天光一放亮,终於忍不住坐了起来,简单洗漱了一遍,就匆匆往太子的寝宫赶去。

  他不知道要做什麽,甚至不知道要说什麽,但是他觉得有什麽事一定要做,有什麽话一定要说。

  等洛川寻赶到寝宫,却发现一身白袍的随云正立於寝宫外面,而两个挡驾的太监则端著架子尖声细语道:「四公子,殿下说了让你安心启程,就不见你了。」

  洛川寻慢慢走过去,那两个太监也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他,立即弯腰笑道:「原来是洛少爷来了,我们这就去禀太子。」

  洛川寻心中厌恶,但脸上却是淡淡地道:「不必了,我是来见四公子的,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太监最是会察言观色,立即道:「那您跟四公子谈,我们就不打扰了。」

  随云英俊的脸上乌云一片,憔悴无比,显然也是整晚没有睡。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茶色的锦面玉簪花的暗纹底子,很是精美,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锦囊,然後将它交给洛川寻,道:「请替我将它交还给殿下,跟他说我不配。」

  然後他便转身离开,走了没多久,终究忍不住回转身来望了一眼寝宫紧闭的大门,满面泪水然後黯然而去。

  洛川寻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出声唤住随云,他伸手从锦囊中掏出一块玉佩,是块通体洁白剔透的羊子白玉,上面刻著「君子如玉」四个古篆文。

  洛川寻将那块玉佩紧紧握在手中,只觉得那原本温润慢慢变得灼热无比,彷佛烫著了他的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大门,彷佛穿透了大门,看见了那个无情的元林。

  他并没有按著随云的吩咐将玉佩还给元林,而是将它砸碎了放回锦囊中,然後埋在了他第一次见随云的假山石旁。

  乱紫夺朱 29

  这一晚便是他答应给元林回覆的前一晚,他已经成功锯断了大锁,洛川寻决定当晚就走。

  他除了带了一些贴身的钱,什麽也没带,直到天一黑,他便驾轻就熟地沿著小路,潜进了北院,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激烈的跳动声。

  洛川寻的手颤抖著摸到了大锁,只要打开这扇大门,从此便海阔天空,任鸟飞了。

  可是当他的手用力一拽,整个人就彷佛掉进了冰窟里一般,那条断掉了的大锁不翼而飞了,换之的是另一条崭新的粗鍊锁,想来很有可能是府里的侍卫巡视的时候,发现锁鍊断掉了,而另更换了一条新的。

  一刹那间,洛川寻整个大脑里一片空白,他无力地顺著门滑坐到了地上。

  他都不知道怎麽回的房间,整个人彷佛都不能思考,他有一刻怀疑是不是这就是自己的命运。

  因此,当清晨阿吉沉著一张脸过来问:「殿下问你考虑的怎麽样了,你允还是不允?」

  洛川寻只是麻木的点了点头,阿吉得了肯定的答覆,那张板著的脸才算稍缓和了点,但像是仍然显不够舒坦,又尖著嗓门补了一句:「像我们这种贱命,能伺候殿下是主上积累的福德,你要好自珍惜。」

  他的话出口,却没发现洛川寻的挺秀的眉毛轻挑了一下,眼神也渐渐地由涣散变得锐利起来。

  阿吉将这则喜讯禀给了元林,元林像似淡淡的,只眼神一缓,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似有很多东西要从他眼里溢出来一般,满满的皆是喜悦。

  而後,流水一般的事物便一样一样涌进了洛川寻的房子。

  正红色的锦绣袍子,鲛丝外罩,软滑的白色苏缎中衣,亵衣,黑色的嵌珠靴子,一对白玉玉茭杯,二双花雕银筷,四色喜饼……洛川寻看著这些东西一样接著一样送进来。

  最後进来的是一檀香木的浴盘,还有一盘则是沐浴用的香花皂角,洛川寻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还真把他当成了女子,他用得著这些东西吗。

  他腾地站了起来,道:「我要洗澡了,你们都出去吧!」

  阿吉一听,道:「小喜子,伺候阿寻沐浴。」

  一个小太监立即进来,替洛川寻置盘,阿吉见弄得快差不多了,才道:「时候不多了,阿寻你要快一些。」

  洛川寻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著他出门。

  小喜子手脚甚是麻利,不多时已经弄得妥当,过来讪笑道:「小主子,我替你脱衣服。」

  阿寻温和地道:「对不起。」

  小喜子一愣,阿寻拿起倒水的提盒敲在他的脑袋上,小喜子眼一翻,立时便晕了过去,洛川寻才补了一句:「我说对不起。」

  他将小喜子的衣服脱光,竖著放在提盆里,自己则换上小喜子的衣服,抱著水盆,然後将自己脱下的衣物高高的堆在上面走出门去。

  阿吉正在吩咐其他一些人做事,见洛川寻抱著一堆脏衣服出来,也没在意,便道:「小喜子,这些衣服都用不上了,你丢了吧。」

  洛川寻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一出院子便将手中的提盆往花丛里一丢,然後向太子府的大门奔去。

  现在他身上穿著太监服,府内正忙著他与太子元林的亲事,进进出出采购的事物必定很多,这个时候的门禁必定没有那麽严,他只要说奉了阿吉又或者是阿德大太监的命令出门购物便可以。

  洛川寻一口气奔到大门口才放慢脚步,此时果然不同往日,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眼看著敞开的大门近在眼前,他突然被人拦腰一把抱住,只听耳边有人道:「阿寻,你要去哪里?」

  洛川寻一扭头,发现居然是秦子玉,他吃惊地道:「子玉!」

  「阿寻,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要去哪里?」秦子玉皱眉问道。

  洛川寻颤声道:「子玉,求你了,让我走。」

  秦子玉的声音很冷静,他沉声道:「这可不好,我既然是太子府里的奴才,见人私跑怎麽能够不加阻拦。」

  洛川寻狠狠地一击肘,击中了秦子玉的胸膛,挣脱了他的手,刚向前没跑几步,就被另一个人抓住了,那人力大无比,擒著他的双手,洛川寻根本无法动弹,耳边听秦子玉忍著疼道:「做得好,陈二子。」

  「带他去见阿吉师父!」秦子玉又吩咐道。

  陈二子应了一声,将洛川寻拦腰提起来便往回走,洛川寻拼命地挣扎,但对陈二子来说彷佛只是在挠痒一般。

  洛川寻闻到陈二子身上那股汗味,又想起了他在花丛中对自己的侵犯,不由地一阵恐惧恶心,但却没可奈何,只能任他们二人将他半抱半拖拉回了原处。

  阿吉师父见了洛川寻,只冷哼了一声,道:「不识抬举。」然後又咐咐道:「将他摁床上。」

  等秦子玉与陈二子将洛川寻摁好,阿吉拿了一杯碗水过来,道:「把这个给他灌下去,他就折腾不出什麽妖蛾子了,掰开他的嘴。」

  洛川寻拼命地挣扎著,他嚷道:「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不,殿下说过我可以不同意的,我不要,我不想……」

  阿吉冷笑了一声,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东西,殿下说让你考虑,那是情趣,你还把自己当个人物。快,别再跟他废话,别误了吉时。」他後面一句是对秦子玉与陈二子说的。

  秦子玉与陈二子应了一声,立即强行将洛川寻的嘴捏开,洛川寻挣扎著含糊地道:「子玉,秦子玉,你说过会报答我的。」

  秦子玉咬牙道:「阿寻,别再闹了,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十九殿下也说了,这是一条最快的路子。」

  他说话间,阿吉已经将满满一杯水都倒进了洛川寻的嘴里,随著水流入,洛川寻只觉得自己的四肢麻木,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可是肌肤的触感却是变得异常的敏感,旁人的每一下他都能清晰地感应到。

  陈二子喃喃地道:「子玉,我这一次算将功赎罪吧,殿下将来会不会因为我……」

  只听秦子玉道:「这点阿吉师父会替你转圜的,你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陈二子似乎松了口气,而洛川寻像是一个旁观者一般看著这些人在自己身旁交谈,他们的话是那麽的遥远又是那麽的清楚。

  他清晰地看著自己被阿吉指挥人脱光衣服,然後被放入盛满香草的水桶中清洗,那些太监拿著柔软的白巾细致地擦拭自己身上的每个部位,像是在抹著府内一样名贵的瓷器,这些人用各种严苛的目光浏览著他的身体。

  尊严在这个时候彷佛成了一种可笑的东西,即便洛川寻完全无法动弹,他仍旧在这种奇耻大辱下瑟瑟发抖。

  只听有太监低声,道:「阿吉师父你的药水还真是厉害,连我碰著他都有反应。」

  阿吉似乎凑过来看了一下,道:「手脚麻利点,别刺激太过,等下殿下用他的时候,没效反而就不好了。」

  太监们应了一声,很快就将洛川寻擦拭乾净,穿上备好的亵衣,将他用棉被裹著,直接送进了元林的寝宫。

  乱紫夺朱 30

  太子的寝宫显然是重新得到了布置,一改往常的空旷,添置了不少东西。

  重重的黄绫帷幕,从几丈高的房梁上一泄而下,垂在青石小砖的地面上,外面的湖纱窗下多添了一只水龙纹青花花觚,里面斜插著几簇冬梅。

  殿内的暗角处还添置了一处半人多高的鎏金耳兽,里面散发著若有若无的苏合香,一处四架浮雕屏风隔断将偌大的寝室隔成了两处,稍微狭小的空间像似暖和了不少,也似私密了许多。

  带有精致浮雕的沉香木床,足有六尺多宽,两层床帐,外层被换上了正红色的布幔,内里却是粉色的轻纱,两柄金色缠丝挂勾将纱帐卷起,让洛川寻能很清晰地看到外面,也是恐惧地看著外面。

  元林进来的不算早,他似乎喝了点酒,他站在床前沉默了一会儿,接著便开始脱衣服。

  洛川寻知道他无可避免的一幕终於来临了,元林上床的时候,似也有一些不太顺畅,只是胡乱地将一处挂勾放下,轻纱垂了下来,隔了外面的灯光,越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两人身上寸丝未缕,稍一接触,元林便像是无法克制,他抚摸著洛川寻的腰肢,亲吻著他的颈,胸,乳珠,大腿探进了洛川寻的双腿之间,在那里轻轻磨蹭著。

  洛川寻的体内像被点燃了一把火似的,身体发烫,尽管他闭著双眼,但是鼻端飘来的酒味,也可以知道元林似是喝了不少酒。

  他心中对这种乱伦的关系充满了厌恶,可是却无法克制身体对这些触摸做出的强烈回应,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强烈的憎恨,这个人就是元林。

  尽管元林已经竭尽温柔,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分裂一般的疼痛仍然让洛川寻刻骨难忘。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想要挣扎,想要呼喊,却都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元林的身体压迫得他几乎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洛川寻看著那不停在摇晃的缠丝挂勾,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生就这麽被颠覆了。

  身心的疲乏,两日的未眠,到得後面,洛川寻已经完全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元林似已经外出,而他麻木的四肢也有了一丝力气,他支撑著起来,却发现身上乾乾净净,还穿了一件柔滑的亵衣。

  这想必又是那些太监替自己清洗过了,想到那些太监猥亵的目光,洛川寻只觉得一阵恶心,趴在床榻上呕吐了起来,只因他几乎两日都未曾进食,呕出一些黄水,便再也呕不出些什麽东西。

  他一站起身,下面的疼痛感便让他几乎一趔趄栽倒在地,洛川寻挣扎站起身,拿起边上的外套,那是一件全新的红色锦衣。

  他犹豫了一阵,将衣服套上,然後便拉开了大门。

  元林虽然不喜欢有下人进他的卧室,但是以他的太子之尊,门外自然早就候著一堆婢女、太监,他们看向他的目光都带有几分暧昧,虽然竭力表现正常,但那份目光中的异常却是难以掩饰。

  洛川寻努力将自己的背挺的很直,脚步也很稳,他先是去了自己的屋子,从里到外将身上的衣服都换下,并将自己的青衣换上。

  他刚做好一切,门外有太监尖声地道:「洛公子,殿下赏了您东西,您快出来谢赏吧。」

  洛川寻顿了顿,他慢慢将衣服扣好,才拉开大门,见阿吉领著一个小太监,小太监的乌色木托内放著一只锦囊,茶色的锦面玉簪花的暗纹底子甚是精美。

  洛川寻瞧了一眼,不由紧咬了一下牙关,但却依然规规矩矩地叩头谢恩,将那锦囊接了过来。

  阿吉点了点头,方道:「公子,从今天起您就大不一样了,阿吉是太子的奴才,也是您的奴才,但奴才当过您二年的师父,仗著这点老脸,给您一点建议。人心性再高,也高不过天去,如今天太子殿下便是您的天,时刻不要忘了。」

  洛川寻微一欠身,淡淡地道:「阿寻谢过阿吉师父教诲。」

  阿吉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领著人而去。

  洛川寻握著那锦囊,见人一走,便转身进屋,找了屋角一个大木箱子,瞧都懒得瞧一眼,顺手将那锦囊直接丢了进去。

  没想到又过了一刻,太子妃也送来了东西,一些上好的玉佩,还有十锭金子,大约她也知道洛川寻不过是个打扫的奴才出身,如今即将升做主子,难免需要打赏,居然很贴心地送来了银两。

  这个太子妃很年少的时候便嫁给了元林,却深居简出,几乎不太露面,但这麽一出手,洛川寻心中便知道这位太子妃绝对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洛川寻客气地谢恩收了赏赐,紧接著又有几房的侧妃送来了东西。

  他弄妥了一切,长吸了一口气,然後才出现在了书房内,跟往常一样打扫,整理元林落下的书籍。

  元林则一直坐在那张黑檀香木椅上瞧著,他修长的手指托著腮,今天他的表情也很慵懒,以至於目光看上去也有一点懒散。

  洛川寻做完了一切,在元林的脚边跪下。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元林才略略沙哑地道:「你这又是做什麽?」

  洛川寻低头道:「阿寻愿意伺候殿下,但阿寻不想要名分。」

  元林看著,长久没有言语,然才淡淡地道:「明白了。」他伸手去拉洛川寻,像是想拉近二人的距离,然後道:「起来吧。」

  他的手指刚接触洛川寻的胳膊,洛川寻下意识地一躲,元林的手就僵在了半空,良久他收回手,将案上的入籍册书卷了起来,递给洛川寻,冷冷一笑,道:「那这个就放你那里吧。」

  洛川寻原本等著元林发怒,没想到他却轻描淡写答应了自己,连忙将那册书接过,松了口气。

  元林起身,从他身边走过,他的衣袂带起一阵凉风,洛川寻只看见他脚下黑色的靴子一闪而过,然後脚步声越来越远,不多时便消失不见了。

  元林来到了偏殿,阿吉与秦子玉一见他连忙跪下行礼,元林一撩下襬,坐在了椅子上,接过太监端上来的茶,道:「我今儿听说昨晚闹出了点动静,到底是什麽事?」

  阿吉立即将昨晚的事情绘声绘色说了一遍,末了作汗颜状地道:「这一次若不是子玉机警,必定被阿寻逃了出去,这真是老奴的失职。」

  他说完,良久偏殿内没有任何声音,阿吉忍不住偷偷抬眼上看,却见元林端著那只粉彩骨瓷茶碗在出神,一双眸子深得发黑,片刻他才突然和颜悦色地道:「辛苦二位了。」

  他拿碗盖轻轻撇了一下茶沫子,道:「秦子玉,我看你在马场可惜了,这麽机灵,就去侍卫营锻鍊二年再回来吧。」

  秦子玉大喜,叩头,颤声道:「子玉谢过太子。」

  元林接著淡淡地道:「子玉这个名太软了,既然要做武将,还是换个硬气点的名。」

  秦子玉听了一愣,但随即机变地道:「是,还请殿下赐名。」

  元林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疾风知劲草,你就叫秦疾风吧。」

  秦子玉听了,规规矩矩地又叩了个头,道:「是,疾风遵命。」

  他退了下去,阿吉见得意弟子总算出头,也是面露喜色,谁知元林又接著道:「阿吉你素来忠心耿耿,本宫看你也不用去训练新奴才了,就在我身边贴身侍奉我吧。」

  元林一向不用贴身奴才,这一次居然如此看重自己,阿吉没想自己也有这麽大的赏赐,大喜过望连连叩头,道:「谢殿下,奴才一定万死不辞。」

  「退下吧!」元林挥了挥手,像是带了一些疲惫。

  阿吉躬著身,满心欢喜地退了出去。

  洛川寻拿了册书回了屋,若是依他所想,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但是洛川寻的性子不是个偏激之人,也不愿就此触怒元林,令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所以还是将它一并丢入了大箱子。

  只这麽过了几日,见洛川寻依然还是打扫的下人,元林也不见得就特别爱他,甚至连书房都鲜少去了。

  那些几日前还对他和言悦色的人便大大不同了,首先是阿德太监,藉口太子书房的活太少,浣洗房又太忙,让洛川寻一打扫完书房,就去浣洗房帮忙。

  每天洛川寻打扫了书房,匆匆赶去浣洗房,那里的主事已经分配好任务,自己的那盆永远是又厚又重又脏的衣物。

  洛川寻洗完那盆衣服总已是星辉照空,他才拖著疲惫的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吃几口领到的冷硬馒头,和衣而睡。

  梦里全是形形色色人对他的冷嘲讥讽,嘲笑他妄想攀高枝,可如今天混得连住秀水街的人都不如。

  洛川寻像是一个完全没有知觉的人,无论别人如何在他背後指指点点,他都不言语,无论主事派给他什麽肮脏的任务,他都尽责完成,令刁难他的人无从挑剔。

  有的时候,洛川寻望著纱窗外的星空,真觉得初来太子身边的日子成了一场梦景。

  即便洛川寻已经渐渐习惯这种生活,但他完全没有想到更大的灾难还在後面。

 乱紫夺朱 31

  一日,疲惫的洛川寻从浣洗房回来,远远地却发现自己的房间火光通明,走进一看,只见敬事房一群太监都挤在屋内,自己前些日子得赏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

  「你们……」

  洛川寻一句问话还没说完,阿德已经排众而出,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偷娘娘们的东西。」

  洛川寻吃了一惊,道:「偷,我没有!」

  阿德挑著那对倒八眉,道:「真凭实据在眼前,你还敢说没有。」他尖著嗓子嚷了一声,道:「来人啊,把这大胆的窃贼给娘娘拖去。」

  洛川寻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天眩地转,被人反剪了双手,阿德又道:「把他的赃物也带上。」

  洛川寻一路跌跌撞撞,被人又拖又拽进了景然殿陈侧妃娘娘的住处。

  这位娘娘的父亲是朝中的大将军,哥哥是九门提督,陈家算得是死心塌地的太子党,又是如此显赫,自然陈侧妃在太子府的地位也颇有一些不同。

  她出身武家,加之性格有一些蛮横,醋劲又大,来了太子府也颇惹出些事情,曾被元林派人一顶小轿将她送回去过。

  她自那以後,言行举止就收敛了许多,对同为妃嫔的女子也算能容忍。

  可她听说元林竟迷上了一个男子,不顾五常要娶他过门,心中就充满了愤怒及醋意。如今听说元林已经完全对他失了兴趣,便正好拿来发泄心中无法发泄的怨气。

  洛川寻被人扔到了地上,洛川寻撑著光滑的青金水洗砖面慢慢起身,却听人喝道:「见了陈妃娘娘还不行礼。」

  洛川寻吸了一口气,平视过去,只见面前一挂淡金色的长裙襬下是一双精致的绣花鞋,他道:「奴才洛川寻叩见陈妃娘娘。」

  「不敢!」陈妃脆脆的嗓子冷笑了一声,道:「似你这麽一个胆大妄为的奴才,我岂敢当你的主子。」

  洛川寻明知这位娘娘只怕是存心刁难,只道:「娘娘,奴才并没有偷窃宫中的物事,还请娘娘明察。」

  陈妃嘴角一弯,冷然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敬事房与娘娘我都没有明察,让你受冤喽?」

  「不敢!」洛川寻道:「但这些东西的的确确不是奴才偷的。」

  阿德大喝了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真凭实据你还敢狡辩。」

  洛川寻伏在地上不动,却道:「敢问这里的东西都是娘娘您的吗?」

  陈妃脱口道:「不是。」她顿了一顿,又道:「这才看出你这贼子胆大包天,居然偷了这麽多主子的东西。」

  洛川寻不动声色地道:「我虽然从未见过娘娘,但听说娘娘地位崇高,颇受殿下的尊敬,因此住的是太子府里最大的宫殿之一,景然殿。」

  陈妃听了,脸色稍霁,但嘴里却道:「果然小人嘴甜。」

  洛川寻接著道:「敢问娘娘,奴才有无来过您这里?」

  陈妃冷哼了一声,道:「我岂会让你这种人玷污我的地方。」

  洛川寻立即道:「那麽,娘娘,这麽大的景然殿,娘娘您想必一向管教有方,侍女守卫也决计不会偷懒,我又怎麽能如此顺利地潜进景色殿盗走财物呢。」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这里还有其他主子的东西,娘娘不妨问一问,或者有其他的主子知道原因。」

  陈妃一时语塞,她以为凭自己的权势,处理一个元林玩腻了的小倌必定是手到擒来,却没想到这个男孩子看起来不大,但是却如此厉害。

  她腾地站了起来,走到洛川寻的面前,道:「抬起头来。」

  洛川寻迟疑了一下,身边立即有人强行将他的头抬了起来,陈妃一瞧洛川寻的相貌,不禁眼里的瞳孔一收缩,她冷声道:「果然有些狐媚的姿色,难怪殿下会被你迷惑。」

  她一瞥眼,见洛川寻修长的手指放在地面上,她眉毛一挑,狠狠踩了上去,洛川寻猝不及防,失声惨叫一声。

  十指连心,陈妃用脚碾著他的指尖,疼得洛川寻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但他却被太监们按住动弹不得。

  而就在洛川寻疼得浑身发抖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报:「太子,太子妃驾到。」

  洛川寻手上的压力陡然一松,他是第一次听到元林的驾到而陡然心中一松。

  他的耳边听到有一个优雅的声音笑道:「大老远地就听到妹妹在发脾气,又是什麽閒人让你生气。」

  陈妃跨过洛川寻,冲著元林与太子妃苏秦儿万福了一下,道:「妹妹参见殿下,太子妃娘娘。」

  元林与苏秦儿落坐之後,陈妃才道:「是妹妹这里少了一些东西,如今敬事房替我找著了,我正在审问这个贼子呢。」

  元林慢条斯理地道:「既然如此,我与秦儿也不耽搁你的正事,你就接著审吧。」

  陈妃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其实这事是明摆著的,东西也搜著了,只这贼子嘴硬得很,偏不肯招供,妹妹看只怕这背後还有什麽其他的人在支使他。」

  「那你想怎麽办呢?」元林喝了口茶。

  陈妃从他的面上完全看不出他是喜是怒,但事已至此,不免有点骑虎难下,於是咬牙道:「我看这小子不用刑只怕是不肯招的。」

  元林淡淡哦了一声,转头看向跪著的洛川寻问道:「果然这些东西都是从你住处搜出来的麽?」

  洛川寻低头道:「是。」

  元林隔了一会儿,才和声问:「那是为什麽这些东西会在你那里出现呢?」他的眼光闪过一丝期冀的神色。

  洛川寻却恭谨地道:「回殿下,这些东西有人以陈妃娘娘名义送来的,阿寻不知那人意欲何为。」

  元林听了,慢慢靠回了椅背,目光又变得冷冷一片。

  陈妃见元林也碰了壁,大为得意,道:「殿下,我就说了这小贼不动刑法是不会招的,我看他胆大包天,背後一定有人指使,务必要叫他把这个人给交出来。」

  她指著洛川寻道:「来啊,先提下去抽二十鞭子,再看看他愿不愿意招。」

  这一次连元林也没有说话,敬事房的人走上来将洛川寻押到院中,早有人备好刑事用具,一条浸水的粗大蟒鞭。

  洛川寻见了那粗大无比的鞭子,身体也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想起元林承诺的等他十五日,突然觉得变得很好笑,什麽考虑,果然便如阿吉说的那样,只不过是皇太子殿下玩的情调罢了,事实上就是他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他都要满足元林。

  行刑的人押著洛川寻跪下,扒去他的上衣,起鞭,狠狠地落在洛川寻的背上,钻心的疼痛让洛川寻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死命地咬著嘴唇,绝不在元林面前喊叫一声。

  二十鞭彷佛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刑罚,行完刑,洛川寻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他被人草草地披上外衣,又被人挟著半拖进了宫殿。

  洛川寻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只见元林边上坐著一个脸露牡丹的美豔少妇,那女子微微笑著望著他,带著居高临下的审视。

  只听她开口柔和地道:「我看呀,别审了,不过是少了一些东西。这孩子也倔得很,不要闹出人命来,平白伤了殿下的福气,就这麽撵他出去吧。」

  元林没有说话,洛川寻却是慢慢地抬起了头,汗水顺著他挺秀的鼻梁一滴滴往下流,他的眼前已经完全模糊了,只隐约看见元林与他对视,却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洛川寻吃力地道:「敢问陈妃娘娘少了什麽东西?」

  陈妃冷哼了一声。

  阿德道:「你还明知顾问,娘娘少了嵌翡翠护额一付,腰坠玉佩两块,还有上等的藕合色湖绸两匹,都是上上等的名贵之物。」

  洛川寻勉力抬起眼帘,眼里露出一丝笑意,道:「护额玉坠与藕合色湖绸皆为男用之物,敢问娘娘……你身为女子,为何要藏有如此之多的男人之物。」他说这句话已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说完便眼前一黑,完全晕了过去。

  元林呆呆地望著洛川寻,他刚才那一瞬间的机智,对强权的轻蔑,对愚蠢的讥讽,都像一把刀子一般刻在了他的心里,可这样人却是离他千里万里的远,任凭他是何等样的人,他有多大的权势,多麽高的地位。

  他对他,都无能为力。

  陈妃张嘴结舌,半晌答不上来,片刻才回味过来,一声尖叫,道:「殿下,这,这奴才居然敢污蔑我,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够了。」元林腾地站了起来,他的脸色黑沉似墨,他道:「陈莹,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陈妃吓得立即噤了声,元林素来冰冷,但却不轻易发怒,她还真没见过元林发如此大的脾气。

  元林走向洛川寻,一把推开挟持他的人,将洛川寻打横抱了起来走了出去。其他的人,一下子彷佛意识到自己拎错了形势,靠错了边,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

  陈妃才掉转过脸来对苏秦儿,道:「娘娘,你不是说……」

  苏秦儿一皱眉,立即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元林知道洛川寻不愿意回他那里,还是将他送了回去。

  他看著洛川寻背上交错纵横的伤痕,苦涩地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注定了要纠缠在一起。好在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想日子久了,你总会有所改变。」

  他说完推门出去,看著一脸惶惑的阿德,冷冷地道:「将宫内的李御医找来,另外取一瓶大内密制的九转丹药过来,若是他有一个好歹……」

  阿德吓得连忙趴在地上,叩头道:「回殿下,刚才太子妃娘娘命小的送一瓶玉露凝肤霜过来,洛娘娘必定不会有事的。」

  元林看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阿德,淡淡地道:「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以後你们见了面还是管他叫阿寻吧。」

  阿德见元林出了院子,才软瘫在地上,小太监上去搀了几次才把他搀扶起来。

  他隔了许久才算站稳了,指著里屋颤声道:「你们以後记清楚了,这里头住的,他可能跟你们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东西,干一样的活,但他有一样跟你们却是大大不同的。那就是你们是奴才,但他是主子。」

乱紫夺朱 32

  洛川寻再次醒来却是身处倚剑馆的寝室里,这间寝室与元林的大为不同。

  墙上依次比邻的均是宝剑,而用来隔开内堂与寝室的是一排悬剑架,墙角一处画篓里插的是宝剑,连湖纱窗下的墨色书案上架的依然也还是宝剑。

  内侧墙壁上则挂著一幅山河图,气势磅@的运笔显示这幅画必非凡物,如此之多的剑挤在一起,映著山河图看上去端得是热闹非凡。

  洛川寻没想到元林这麽爱把与自己有关的男人都放在倚剑馆里,也许是因为夺走了别人男人的自尊,才还回一个虚幻的假象吧。

  洛川寻跳下了床,背脊上依然还是隐隐有一些火热热的疼,但却不是之前有的那种火烧火燎一般的剧烈疼痛。

  他似听到院中有剑啸声,便迎著声音而去,外面的亮光透著门上的湖纱照了进来,雾似的氤氲照得人有一些不真实。

  洛川寻将门一推,金色的阳光便铺头盖脸地洒了下来,而与此一起迎面而来的,还有元林的舞剑图。

  元林正在院中舞剑,他穿了一色紧身的青衣,身上的衣饰皆去,素服亮剑,锐利的便犹如一柄才出鞘的宝剑。

  青衣乌发在空中恣意挥舞,森寒的剑光映著元林冷冷的目光,也许是回应著空中的剑啸声,令洛川寻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元林手上的那柄剑彷佛承继著太阳的热力一般,亮得璀璨夺目,散发著淡金色的光晕,夺人心魄,斯人斯剑,会令人有一种美极的叹息。

  元林一回身,将剑顺势插入放於石桌上的剑鞘内,整个姿势如行云流水,那剑鞘从空置到剑柄入鞘,不曾有丝毫挪动。

  「你醒了。」元林淡淡地道。

  洛川寻微一躬身,道:「殿下。」他行了一礼,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落在石桌上那柄宝剑上。

  元林坐了下来,洛川寻取过放在一旁的丝帕替他擦拭额间的细汗,只听元林道:「还喜欢倚剑馆吗?」

  洛川寻淡淡一笑,道:「喜欢,只是阿寻不会剑,看著有一些浪费。」

  元林听了,修长的手指搭在剑柄上,道:「你喜欢这柄剑吗?」

  洛川寻已经将元林的汗抹好了,又替他倒了杯茶,闻言却没有正面回答元林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笑道:「像是一柄好剑呢。」

  「岂止是一柄好剑,当年越王勾践藏剑无数……」元林手搭著剑柄,铿锵一声,将剑抽出半截,顿时便令人有眼前一亮之感,他淡淡地道:「却唯独对它视之如珍如宝。

  「有人赞它光华绽放,宛若出水芙蓉,清洌又不失其雍容,恰似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舒缓,剑刃又似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威仪。」他微一转头,道:「喜欢吗,送给你。」

  洛川寻的眼帘猛跳了一下,却是微微笑道:「越王如此胸藏沟壑的人都为它沉醉,阿寻哪会不喜欢,只是我觉得这柄剑好像更配殿下。」

  元林也不勉强,只是很随意地道:「你没有剑,我怎麽教你习剑呢?」

  洛川寻这一次真正被触动了,他眼放亮光,确定了元林并没有试探或者玩笑的意思,立即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给元林叩了三个响头,道:「阿寻谢过殿下授艺之恩。」

  他起身,然後很随意地抽出院中一柄用来装饰的剑,笑道:「殿下,阿寻现在技艺太差,若配名剑怕掩其芳华,还是随便挑一柄更称手一点。」

  其实能入倚剑馆的剑皆非凡品,哪怕是用来装饰院子的剑,也均是利剑一柄,於是元林拿起剑,道:「那就这样吧。」

  他一抽剑做了一个起手式,洛川寻立即立於他身边,同样抽剑做了一个起手式,居然似模似样,元林转过头去,与他相视一笑。

  西夏皇朝二十二年。

  元林的面目彻底褪去了少年的圆润,露出了一个皇者的威仪。

  这一年,太子元林上书要求朝阁议事,以分父皇之劳,元竟念其孝心准奏。

  同年,洛川寻除了打理元林书房事务,便是习剑,其进展可谓一日千里,朝夕有别,他与元林过招已经能在十招之内难分胜负。

  西夏皇朝二十三年。

  元林踏入西夏皇朝权力中心的第二年,太子傅冯如丰获罪灭门,这位坐拥三千子弟的西夏第一权臣,终於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凄凉下场,至此,太子元林不再有太子傅。

  同年,洛川寻独自训练了一批同龄少年,他与元林依然维持著半师的关系,只是他无论如何暗示明示,元林始终同他保持著不密切,但也不稀少的床笫之事。

  西夏皇朝二十四年。

  元林迎娶异姓王李均的女儿李容容过门,李容容姿色心计均过人一筹,进府之後颇为得势。

  李容容对洛川寻客气有加,洛川寻对她也始终要比府里其他的嫔妃要更温和一点。

  一日,李容容突然闯入书房,正好撞见元林与洛川寻正在行房,洛川寻伏在书案上,衣裤拉到脚踝,闭目承受著元林的撞击。

  李容容一声尖叫,让原本满面红晕的洛川寻一下子煞白了脸,浑身颤抖不能自己。

  李容容仓皇离开,据下人报,李容容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回房三日之内不能言语。

  元林听了也淡淡,只咐吩以後书房非唤,无人可以入内。

  而洛川寻却在这之後,像是被阉割了一般,很难回应元林的抚摸。

  西夏皇朝二十五年。

  元林在皇朝中逐渐权重,握著三骑营势力的大皇子怀王元行,连同三皇子淮王元密藉著皇家西郊狩猎,密谋行刺元林,反被元林识破诛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太后向宁的人马杀至。

  元林力战而身受重伤,与洛川寻危急之时,被一行神秘的黑衣人所救。

  太后向宁则因为二位皇子的谋逆遇袭而伤,从长安殿移居较静僻的庆元殿休养。

  同年,在外云游多年的十九殿下元英与胡侍读返回,胡侍读接著侍读,元英则奉旨接手三骑营势力,成了新一位最有势力的皇子。

  而太子则成立了私卫彪骑营,未设统领,却由秦子玉出任副统领。

  同年,阿德因犯错而被贬为寻常太监,洛川寻正式成为了太子府里的总管。

  西夏皇朝二十六年。

  元林迎娶了江宁司马候沈青的妹妹沈茑茑,而大婚那天,去迎亲的却是府内总管洛川寻。

  江甯司马候沈青是东南沿海手握重兵的将军,沈茑茑虽只是小郡主,但排场却丝毫不小於任何一位公主出嫁,

  礼仪伺仗队伍绵延了一里地去。

  洛川寻骑在一匹赤红色的骏马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看见大红色的鸾凤轿子缓缓而来,媒娘将轿帘掀开,沈茑茑便翩然出现在洛川寻的眼前。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华丽的朱红色拖尾绣凤鸾袍,头顶上是尊金丝九尾金凤,插於精心盘置的云鬓之上,乌黑的发髻衬得凤钗活灵活现,似欲展翅而飞。

  她娉娉婷婷,迎风而立,脸上轻蒙著一层红纱微微飘动,虽不见其真容,但光这份仪态就足以令人向往。

  洛川寻可以感觉红纱底下那双眼睛正在看向自己,两人隔著轻纱这麽一对视,洛川寻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作响,外面的嘈杂竟似都听不清了。

  洛川寻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的注视而心中慌乱,他的手心出著汗,直到下属朝英连连提醒了他两次,他才转过神来依著礼仪将沈茑茑迎入府中。

  太子抱恙,由洛川寻代为迎亲,因此直到沈茑茑去了脸上的纱巾,还不知道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不是自己的夫君。

  沈茑茑的气质似玉,有一些冷,但却也很清新,她虽乌眉粉颜,精心著妆,但却不显得妖娆,相反有一种冷月如霜般的洁净。

  洛川寻看著她欲语还羞的神态,心中充满了苦涩。

  那一天,太子府的总管被下令在洞房门外守夜,大清早,太监们看见这位总管还穿著一身大红色的新郎装站在门外。

  他的眉目已经完全不是少年那般的眉清目秀,而是成了一个相貌英俊,气质挺拔的青年。

  太监们过来,问太子是否用水,洛川寻什麽也没有说,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脖子上一枚精致的盘扣解开。

  西夏皇朝二十七年。

  李均因为二皇子谋逆案而被牵连夺爵位诛杀。

  李容容不服,声称父王是受太后向宁的指令,并非居心谋逆。

  太子元林大怒,指其信口雌黄,将李容容从畅德殿迁入北院,李容容成了太子府中唯一居住冷院的太子嫔妃。

  冯如丰案与二王谋逆案均牵连甚广,人头落地者比比皆是,能挡著元林的绊脚石几乎都被杀或被贬,这一些几乎全部都是元氏的中坚力量,一直处於政治权力中心外的紫氏势力逐渐受到重用,尤其是势力较为薄弱的东紫。

  洛川寻对太子元林的血腥手腕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明显感觉到了这二年元林的变化,首先是他不再对他抱有耐心,对两人情事之间的压迫日甚,洛川寻每每有不如他意,他都能有手段将他折腾得死去活来。

  洛川寻对此唯有更加小心谨慎,这一年他与元林交战,已经不分胜负。

  至此,元林再未为洛川寻上过一次剑道课。

  西夏皇朝二十八年。

  元竟抱恙不能理朝,太子元林开始监国。

  洛川寻觉得元林的性格日趋坚硬,对他更是小心防备。

  沈茑茑自从嫁入府中,便深居简出,与其他妃子争宠夺爱大为不同,太子元林对她也淡淡,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冷落。

  她偶然与洛川寻一见,也只是轻轻与他对视一眼,但那一眼却能令洛川寻心中压抑著的东西如同野草一般蔓延开去。

  同年,沈茑茑怀孕,塞外使节密访元林,洛川寻请求亲往塞外迎接,元林沉默了片刻,准。

  使节遇袭,洛川寻身负重伤,元林亲自赶往塞外,击退了再次袭击的神秘刺客,将他接回。

  沈茑茑却在这期间因误食红花,而导致流产。

  洛川寻仔细盘查,得知沈茑茑是在给太子妃请安时,用了苏秦儿的茶,回去後不到一个时辰便绞腹疼痛,医诊无效,最终坠胎。

  他提剑冲入太子妃苏秦儿寝殿内欲杀之,被元林阻止。

  元林断苏秦儿一指,以示惩戒,平息了此事。

  洛川寻只是淡淡一笑。

  这一年新年的除夕之夜,外面又飘著小雪,洛川寻却在花园的凉亭内温著酒陪元林看烟火。

  元林看著满天的花火,微笑著问:「阿寻,你最爱陪谁看花火?」

  洛川寻听了,微微一笑,提起酒壶,替元林酌满酒道:「阿寻其实都不爱看花火,这粉身碎骨便为了一瞬间的灿烂,太过偏执。」

  元林端起酒,一饮而尽,淡淡笑道:「很多人,很多事,粉身碎骨便是为了能一刹那的芳华,但多半却寂寂无踪……阿寻,我爱看花火。」

  西夏皇朝二十九年。

  紫氏重新回到了西夏皇朝的权力中心,其中以宁王紫汾与徽王紫云地处富庶之地,而最为有实权。

  先皇的密诏之事像是突然变成了一桩公开的秘密,所有的人都在交头结耳这份有可能存在的,足以颠覆元林正牌太子之位的魔诏。

  也有人说这是元林为了铲除紫氏而酝酿的一番契机,权势迭更纷纷,洛川寻只是冷眼旁观。

  元林的沉默令人有百般遐想,他喜爱坐在红蓼花树丛下翻书,串串蓼花开,为秋日的清平添了几抹殷红之色。

  凉风吹过,细碎的花瓣便随风四扬,粉色的花瓣和著元林白色袍子,彷若素袍上新缀的一笔勾花。

  洛川寻离著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等候著元林的指令,他整个人穿著一身青衣的侍卫服,修长的身体笔直地挺立在那里,彷若一竿锐利的枪。

  他的长发束在脑後,风一吹便会扬起来,有花瓣雨偶尔沾上他的发间,他会用手指将它掂出,这样他的身上始终显得一尘不染。

  中间会有人前来禀事,他轻声处理,绝不会扰了念书人清静。

  事实上,只要有他在,几乎没人能扰了元林的清静。

  这一年,他与他,认识了十年。

  乱紫夺朱 33

  夕阳在山,树林阴翳,远处鸣声不断,有一种山欲静而风不止的尘喧。

  几匹骏马从林中冲到道上,当前一人勒住马匹,道:「朝英,下去看看。」

  他的声音很清,虽然是在下令,但是语调却没有令行禁止的煞气。

  他身後的一个少年应了一声是,俐落的翻身下马,端在官道上查看了一下,回转身冲那人道:「大人,看这样子,彪骑营的人刚刚过去。」

  那位被他称作大人的男子岁数也不大,不过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年轻人。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衣,眉清目秀,虽然长得极为俊秀,但是整个人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之上,手握利剑颇有英气。

  他似乎低头考虑了一下,道:「看来他们很快就能追上宋天,我们就不必再追赶了,等冬青回来了我们就回。」

  「是!」跟在他身後的四五位少年齐声应道。

  他们等了不多久,一匹黑色的关外马便冲了过来,马上的少年浓眉大眼,他双手握缰,整个人站起来驾驭战马,像阵风似地冲了过来,人马一体,骑姿甚为漂亮。

  他一亮相,众人都纷纷叫好,笑道:「小豹子回来了,这兔崽子可算逮到放风机会了。」

  连马上年轻人也不禁微微一笑。

  「哥!」冬青一勒马绳,力道之大都把马匹勒得竖了起来,但却刚刚好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小豹子,可探到什麽了。」

  冬青接过别人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个痛快,才喘著气道:「哥,你绝对想不到,给宋天交易的人当中居然还有江州司马沈燕青。」

  「你说什麽?」

  年轻人的脸色一变,他的表情总是淡淡微笑,给人感觉并不严厉,相反有一种暖玉一般的温润,口气突然转急,让冬青倒先是一愣。

  「沈燕青也有跟宋天交易?」

  「是……不过不确定是不是军械。」

  李朝英他们见年轻人微微皱眉,冬青又开口了,道:「说起来这沈燕青可是太子侧妃娘娘的三哥啊,这追来追去,绕来绕去,可不要最後绕到我们头上。」

  李朝英翻了个白眼,却也不好当著年轻人的面将冬青的嘴巴堵上。

  年轻人一勒马匹,道:「我过去看看!」

  「总、总管大人,彪骑营的人过去好久了。」李朝英道。

  年轻人正是太子府上的内侍府总管洛川寻,他拍了拍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山洵道:「我的座骑是殿下赐的宝马越影,你们不用跟著我了,我走山路。」

  他说著朝山洵策马而去,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与越影化做黄昏下的一道赤影,马术竟似比冬青还要出色几分。

  李朝英明白过来他要做什麽,脸一下子煞白了几分,连忙拍马追上,嘴里道:「大人,万万不可。」

  冬青似乎才明白过来洛川寻要做什麽,他的马术是剩下的人中最为高明的,马也好,後发而先至,不多会儿就比後面几位要超出好几个马头。

  越影跑到崖边飞身一跃,竟然驮著洛川寻跨过山峡,跃到了对面的山路上。

  越影平稳落地,还没等洛川寻松口气,背後就有劲风袭来。

  洛川寻回头一看,冬青已然跃马跟随而来,他的马虽也是良驹,但却仍然差越影较远,所以马匹跃过数丈远的山峡已经是强弩之末,两只後蹄竟然踏空,眼看就要连人带马摔到山崖下去。

  洛川寻手里马鞭忽地飞了出去,硬生生地将一人一马拉了上来。

  冬青呼了一口气,居然眉飞色舞地道:「好险!还好有哥在。」

  洛川寻皱了一下眉头,却似乎也拿这个浑小子没有太多的办法,只好道:「走吧!」

  那边的李朝英他们看得是连脊背上的汗都冒出来了,总算见对岸的两人有惊无险,才下了山头,依著官道追了下去。

  洛川寻与冬青一路从山路上直扑而下,果然抢在了彪骑营的前面追上了宋天。

  两人没想到宋天的手上颇有几位高手,一番缠斗,洛川寻受了点轻伤杀了护卫,才将已经逃窜出去的宋天捉住。

  两人堪堪将宋天拿住,一大群战马便显现在眼前。

  为首的年轻人相貌甚是俊秀,一身黝黑的鳞甲战袍,手持弯月刀,他的眉目间带著一股浓烈的煞气,彷佛隔著多远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可偏偏冬青毫无惧色,反而调笑道:「秦疾风,不好意思,这功劳我们得了。」

  洛川寻低声斥道:「不可对秦统领无礼!」

  冬青大大咧咧地拱了一拱手道:「得罪了,秦副统领!」他刻意得把那个副字咬得特别重。

  对面的秦疾风阴沉著脸,咬著牙道:「洛总管,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是我们得的消息,我们捉的人,你半路上劫道把要紧证人捉走是什麽意思。」

  洛川寻淡淡地道:「这件案子我也有跟进,大路一边朝天开,谁捉就谁来处理这件事情吧。」

  冬青见秦疾风一副不甘就此甘休的意思,突然冷哼了一声,道:「秦副统领,你知道你为什麽一直就是个副统领?那是因为殿下要你永远在我哥面前低半级!」

  他这话一说,秦疾风的脸色都变了,洛川寻也不禁瞪了冬青一眼,喝道:「不许胡言。」

  他们的话音一落,李朝英他们已经从後面追了上来。

  李朝英一见这仗式,便知冬青那小子又给秦疾风气受了,便拱手笑道:「统领大人,冬青年幼,别跟他一般见识,大家都是替殿下办事,不用太过计较,等我们问完了话,一准把笔录给您送去。」

  洛川寻点头道:「正是,疾风,回头我给你送笔录过去。」

  秦疾风似已经没有刚才那麽气得厉害,眼神轻描淡写地在洛川寻的身上扫了一圈,只嘴角隐隐笑道:「不敢,殿下就要回来了,我怕你到时……不方便给我送东西,你还是让李朝英给我送来吧。」

  他话里没什麽把柄,但那口吻却极尽亵渎之意,知道洛川寻与太子殿下事情的,莫不都是眼角一跳,瞥了一眼这位看似温润的男子。

  洛川寻还没恼,冬青浓眉一挑先要发作,可惜他还没从马上跳起来,洛川寻已经喝道:「给我坐好!」

  冬青回头见洛川寻脸上带著少见的严厉,不甘心也只好讪讪然又坐回了马鞍上。

  「那就此别过了。」洛川寻一勒马头,带著冬青他们疾驰而去。

  彪骑营的人靠近秦疾风道:「统领,就这麽让内侍府的人把功劳给抢跑了。」

  秦疾风看著洛川寻颀长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从牙缝里说了一句,道:「让著他,以色侍人,色衰而恩弛,等到了那一天,用不著我,多得是人收拾他。」

  洛川寻带著冬青他们一路狂奔,终於在第二天下午回到了太子府。他一跳下马,就指著还在回味急驰快感的冬青道:「冬青以下犯上,罚鞭十下,朝英执鞭。」说完,也不理会冬青要抱大腿的呼饶声,转身进府去了。

  李朝英跟其他侍卫将一拥而上,将冬青跟拖死狗似的拖後院去了。

  冬青赤著上身,精壮的身子被捆在板凳上,抱著凳脚有一声没一声地惨叫著,跟叫床似的,未了还问正在试鞭的李朝英道:「怎样,像不像?喂,你鞭子离我远一点,可别真刮到我!」

  李朝英指著冬青道:「你这混帐小子,你知不知道秦疾风虽然是一个副统领,可是殿下给他的权力半点也不比大人的小,就连大人还要让他三分呢,你敢胡言乱语,你是不是怕累不死大人。」

  冬青哼了一声,嘴倔地道:「大人才不怕他呢!」

  李朝英见他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急一鞭子就抽到了他的脊背上,直把冬青疼得惨叫了一声,回头叫道:「李朝英,你好大的胆子,敢打大人的弟弟。」

  李朝英哭笑不得,斥道:「你他妈的别不要脸,你姓顾,大人姓洛,你是哪门子大人的弟弟,自己死不要脸,非认大人是哥,大人不同你计较罢了,大人性子沉稳端庄,哪里有你这麽个混帐弟弟!」

  他嘴巴里说得利索,手里也不迟钝,几句话的工夫,结结实实抽了冬青十鞭子,直把冬青气得端著凳子竖了起来,满院子撵著李朝英跑。

  「朝英,大人让你去审宋天!」门外有一个侍卫进来道。

  李朝英乐得脱身,笑道:「得令!」说完就从门里窜了出去,空留下一头小豹子在那里气得龇牙咧嘴。

  乱紫夺朱 34

  李朝英进了刑房,见了宋天,那张俊脸已经阴狠得跟个地府判官似的,那里有半分在外面玩闹时候的开朗和善,他掂了掂鞭子,冷冷道:「先抽二十鞭吧!」

  宋天见他也不问话,倒先用刑,吃不准他壶里卖的是什麽药。

  直到刑具一样样流水似的上来,他方知道面前这人是个能吃人的阎王,便跟瘫了似的将什麽都说了出来。

  李朝英将笔录递给坐在外面饮茶的洛川寻,道:「都招了,没有江州司马沈燕青,看来两人的接触似误打误撞。」

  洛川寻似略略松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摆弄著口供,道:「朝英,你去取几件我们带回的绸缎,跟我去趟绮罗别院。」

  李朝英微一犹豫,仍然低头道:「是!」

  太子元林不爱奢华,即便如此,像太子府这种仅次於皇宫的权力中心,依然修建得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

  洛川寻穿过内湖的长桥往岛中心的一丛小楼阁走去,绮罗别院是太子的侧妃,江州府郡主沈茑茑的住处。

  他并没有进绮罗别院,而是在桥边的一个小亭子内坐下,閒看著湖边柳枝拂飞,风烟俱净。

  沈茑茑从别院中慢慢走出,洛川寻望湖的侧面便落入眼帘,微风轻扬起乌黑的发丝,轻拂著他光洁的双颊,直挺的鼻梁,那双眼睛偶一回眸,会令人觉得寒冷的冬日里也很温暖,那副景象跟四年前一模一样。

  当她忍不住悄悄掀起嫁娘的帘子时,她见到的少年便正是洛川寻。

  「娘娘!」洛川寻已经发现了沈茑茑,他连忙起身迎道。

  沈茑茑坐在亭子的另一边,挥挥手让陪她来的侍女退下,只冷冷地道:「洛总管不知道有何贵干。」

  洛川寻看了一眼面前脸色苍白的女子,她的身形极是单薄,似要迎风而去,脸由於太小,倒显得那双好眸子出奇得黑,大,於是更显得空洞。

  「臣……出门办事,在苏州府带了几匹绸缎,想让娘娘看看花色,可有中意的。」

  沈茑茑瞥了一眼那些精致的绸缎,淡淡地道:「你先来我这里的。」

  洛川寻一愣,沈茑茑就接著冷笑道:「你不先去让太子妃挑,先让我挑,你怕我没料子做寿衣不是?」

  洛川寻被她一训,颇有一点尴尬,只喃喃地道:「对不起,我疏忽了。」

  沈茑茑还想说什麽,但见他的双颊泛起一阵潮红,於是只叹了口气,道:「你……唉……」

  「臣其实还有另一桩事情来找娘娘。」洛川寻低声道:「臣知道娘娘的三哥在江州府任司马,他似乎很喜欢做生意,还请娘娘提点他一下,往後东海来的客人就不要做了。」

  沈茑茑的脸色一变,微一沉吟,道:「我哥哥是不是卷进兵械走私案件中去了。」

  「娘娘……」洛川寻为难地道:「臣已言尽於此,请您务必约束家人,不要再有同类的事情发生……臣告退了!」

  他刚起身,却被沈茑茑一把抓住手腕。

  洛川寻大吃一惊,连忙坐下,道:「娘娘,您……」

  「寻,你是不是一直都对我抱有愧疚。因为四年前太子殿下问你,最想要的生活是什麽样的,你回答说含饴弄孙,归隐田林,结果被罚来替他接亲成婚。

  「你愧疚自己的信口开河,让我一个郡主梦寐以求的婚礼,成了太子府上下人的一场惩罚,跟一个奴才叩头成亲,害我在其他的妃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愧疚自己出门办事,身负重伤,让太子丢下身怀六甲的我亲自去找你,结果害我误食红花,害得我……儿还未出世就没有了。」

  她说到这里终究心伤,眼中隐隐含泪,洛川寻心中也是倍感难受,他低声道:「对不起,娘娘。」

  沈茑茑却恢复了正常,她扣著洛川寻的手道:「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悔……」

  洛川寻抬起头看著她的双眸,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忽然间变得神采奕奕,彷佛满湖的碎金都落入了她的深眸,她道:「跟你成亲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洛川寻微微张开嘴唇,想说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来,沈茑茑淡淡地道:「因此你以後来,请别带著补偿的心过来,你不欠我什麽。」

  她说著松开了洛川寻的手腕,站起身将桌上的绸缎都推倒在地,厉声喝斥道:「洛总管,你是什麽意思,带几匹破锻子过来让我挑,你当我没见过世面吗?」说完一拂袖转身离去,只是离开亭子的时候终是回头望了洛川寻一眼,眼中有著微微的温情。

  洛川寻僵直地坐在那里许久,才站起身来,他走出亭子看到了呆呆地还隐於亭子後面的李朝英。

  他的脸色是一片煞白,带著惊骇回望著洛川寻,吃吃地道:「大……大人……」

  洛川寻突然冲了过去,李朝英闭上了眼睛,但洛川寻只是与他擦身而过,飞跃到长桥下,将一个人提了上来丢在地上。

  「他是太子妃手下的太监阿德!」李朝英指著那个穿著青色小袍,倒眉无须的老太监道。

  阿德连连叩头道:「总管饶命,总管饶命!」

  李朝英咬著牙,道:「大人,不能留他!杀了他,大人!」

  「别,别杀我!」阿德求饶道:「我是奉娘娘之命,不得已才来的……」

  洛川寻静静地看著他,脑中思绪万千,他不确定此人到底有没有听见他与沈茑茑的对话,而杀了一名太子妃的太监也不是那麽轻而易举的事情,善後也不容易。

  虽然他们的说话声很轻,桥下的风又大,但此人能潜伏在那里,说不定就有把握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如果那样,宁可被发现他杀了一个太监,也比刚才一番话落入殿下的耳中,後果要轻上千万倍。

  他这麽想著,一把掐住了阿德的脖子。

  「别……别杀我,总管,我真的什麽也没听到,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挨了殿下的鞭子,还是老奴给你擦的膏药,给你送的饭……」

  洛川寻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到底没有狠下心。

  李朝英急道:「我来!」

  洛川寻一把拉住他,淡淡地道:「不必,虽然这奴才敢偷听我的话可恼,但我又没什麽见不得人的地方,何需杀人灭口,再说了,就算我被侧妃娘娘骂几句让他传出去又能如何,做臣子的哪有不被主子骂的道理。」

  阿德听到他这句话出口几乎要瘫倒在地,李朝英指著他,道:「大人,您就这麽算了……」

  「算了?哪有那麽便宜!」洛川寻咬著牙道:「否则我这个内侍府总管岂不是白当了。」

  阿德刚放松的心,一下子又吊到了嗓子眼。

  洛川寻沉著脸一路快走,李朝英倒提著阿德,一直来到太子府中的敬事房,才让李朝英将阿德扔在地上,道:「此人以下犯上,行事嚣张,实为可恶,赏他二十鞭,让他以後学会尊卑。」

  敬事房是太子府专门惩罚奴才的地方,里面的人最是精乖。

  阿德曾是府里的大总管,平日里耀武扬威,恨他的人不在少数。

  但如今他虽然犯错,去了阶品,成了普通的大太监,但却是太子妃的人,一时之间不由得犯了犹疑。

  洛川寻冷哼一声道:「怎麽,敬事房的人原来可以不听内侍府的号令吗?」

  众人见平日里的菩萨突然翻了脸,倒比一直见的阎王还要惧上几分,立即动手过来拖阿德。

  阿德倒是给洛川寻叩了个头,道:「谢总管赏……」他到此刻方才确信洛川寻是真的饶了他的命。

  洛川寻阴沉著脸一直监督他们把刑行完,方才对半死不活的阿德冷笑了一声道:「记得以後要长记性。」说完,才带著李朝英扬长而去。

  一直到无人之处,李朝英才拉著洛川寻道:「大人,你怎麽能留下活口,万一要是他听到个一字半句,落入殿下的耳中,他不会放过你与娘娘的。」

  洛川寻看著他,淡淡一笑道:「那又如何呢,我杀了他……然後呢,再杀了你?」

  「大……大人……」

  洛川寻拍了拍他的肩,道:「快点回去吧,别想太多,明天殿下就要到了,我们还要迎接他。」

  李朝英看著他颀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花木丛中,不由得落下了几滴泪。

  乱紫夺朱 35

  洛川寻三步两转,进了侍卫的寝室当中,见冬青正光著膀子在那里哼哼,他微微一笑坐到床边,拿起膏药来替他抹伤。

  「狗娘养的,刚才打老子,你们个个眉开眼笑,现在却来献殷勤!」冬青说著就要回过头来打身後的人,刚举起拳头,却发现是洛川寻,那一拳自然便揍不下去,反而委屈地道:「哥,李朝英那小贼真的打我!」

  洛川寻将他的头按下,让他接著趴下给他抹伤,道:「我既然已经下了命令,他自然要执行。」

  「哥,你为什麽要打我!」

  洛川寻叹了口气,道:「你这顿鞭子迟早要挨,我不打,有一天别人也会打,但不会像今天这麽轻轻十鞭便轻易了事,只希望你吃痛能长记性。」

  冬青纵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在嘴上嘀咕,隔了一会儿,又道:「殿下明日就要回来了吧!」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是啊!」

  冬青回过头来顽皮地道:「哥,你在偷笑,对吧!」

  洛川寻愣了一下,道:「我又何需偷笑。」

  冬青跳起来,趴在洛川寻的耳旁,轻轻道:「因为殿下不在,没人疼哥啊。」

  洛川寻一个擒拿手将他按倒在床上,没好气地道:「小小年纪,你这个脑瓜子里到底想些什麽啊!」

  「哥就是这样,明明大家都知道,你却总要遮遮掩掩。」

  「不许胡说,殿下内有妃嫔,即便他对男子有兴趣,那也不过是偶尔兴致。」

  冬青哦了一声,洛川寻见他居然难得不回嘴,倒好奇地道:「你哦什麽!」

  「你在生胡侍读的气!」冬青板著自己的手指道:「这次殿下带了胡侍读去祭天,没带你去,所以你吃醋了。」

  洛川寻这次再也懒得理这浑小子,将膏药往桌上一放,兀自出门去了,却听冬青在背後欢呼道:「哥哥会吃醋喽!」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次日,洛川寻一身太子府上的青衣侍卫服带著内侍府的人骑在马上,与彪骑营的人马分立两道迎接太子,身後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六色龙旗,跟在旁边的则是一些朝中的臣子。

  「当今圣上二年来一直龙体欠安,太子殿下代帝酬天,算来也有三个月了吧。」大臣们齐集在忠义门议论道。

  「正是,太子监国这三年,风调雨顺,看来天帝对咱们的皇位继承人很是满意啊。」军部侍郎束冬大声道,他这般赤裸地全武行拍马屁,自然惹来众人不甘落後的赞同声。

  随著一队整齐划一的马匹仗队驰进忠义门,跟在後面的便是太子的车辇,一个长眉俊目,神情冷峻的年轻人便是当今已经监国二年的太子元林。

  他的目光淡淡扫了几眼正在候驾的众人,那目光落在人脸上很快便会移开,但那眼神却不让人觉得轻。

  他同样扫了一眼站在道旁的洛川寻,那目光看似很淡,却像能把人定在那里,令你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因此洛川寻很坦然地迎向了他的目光。

  太子殿下三月未归,刚一进府自然到处是一片欢腾声,太子妃苏秦儿也早就设好了家宴作陪。

  家宴一毕,苏秦儿便很乖巧地退走,留下一干男人能尽情的狂欢。

  几名异族舞娘便乘兴登场,众人见她们轻纱覆面,身上却罗衣松散,露出洁白的大腿,高耸的胸部也是若隐若现,不由都似失了魂似的,个个垂涎欲滴,如狼似虎地盯著场中心。

  胡人的琴歌比起中原的筝音端庄不足,却另有韵味,配上琴舞,异族情调便显得更是浓郁,一曲奏完倒也馀音嫋嫋,不绝如缕。

  元林端著酒杯将众人的形态都收於眼底,最後将目光落在洛川寻的脸上,见他虽然跟众人一样看歌舞,也跟著起哄拍手,但那双眸子却始终清澈,不由抿唇微微一笑。

  歌舞一毕,元林令舞娘伺候众人,却另指派了身材最为妖娆的二人来伺候洛川寻,众人一片不平声。

  那二位舞娘见洛川寻的模样甚为俊秀,眉目间也颇有英气,生怕不伺候这漂亮的男人,却要伺候这些满嘴喷著酒气的鲁男子,连忙飞奔了过来,扑在洛川寻的身上,倒是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洛川寻万万没想到这些异族舞娘如此热情,猝不及防竟然被二人推倒,一脸尴尬,却对那四只上下齐来,大摸特摸的手万般无奈。

  元林喝著酒,看著洛川寻因为窘迫而逐渐涨红的脸,看著他光洁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眼中微带促狭的笑意。

  可当他看到洛川寻被扯开的紧身侍卫服,深黑的瞳孔不由一缩,他慢慢将手上的酒杯放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一把拉开舞娘的手,洛川寻正对这两位太子殿下恩赐的女人大感头痛,突然身上压力一轻,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他抬头一眼就碰到了元林的目光,那看似冷冷的目光里面包含的东西,却是令他再明白也不过了。

  他绝不能让元林当著众人的面对他做些什麽,只好立即起身,道:「臣谢过殿下的赏赐,但今天臣有一件要紧的事要汇报给殿下,所以……」

  元林一转眼睛,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皱了一下眉头,道:「那你跟我来书房吧!」

  这个时候,殿上已经是一片茑声燕语,众下属早就与舞娘们搞在了一起,发现元林与洛川寻离开的倒也不多。

  乱紫夺朱 36

  元林一进书房的门,还等不及洛川寻将门关上,就一把抱住他,疯狂地啃著他的脖子,舔著他的耳垂。

  他很想他,真的很想,原来被他强行压制了三个月的东西,似乎终於顺著某道裂缝喷薄了出来。

  洛川寻配合地放松自己的身体,顺著他的劲道躺到了书房内的行榻上,元林熟练地手一伸就扯掉了洛川寻的腰带,将他的外衣扯掉,嘴唇在他裸露的身体上吮吸著,房间里唯馀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元林亲吻著他,一路往下,感受著洛川寻因为情欲而颤动的肌肤,他的温度,跟淡淡的、但很好闻的味道。

  他的手掌轻抚著身体底下光滑的躯体,亲吻著,彷佛它如珠如宝,自己的脉搏也能感受到这具温热的身体里心脏的跳动,一下下有力地,跟自己的心脉保持著一个速度,像是能融合到一起去那般令人销魂。

  「殿下,小心!」洛川寻突然抬起身体,一手挡住了被元林的衣服不慎刮倒的一堆书案上的书。

  书哗啦啦地顺著洛川寻的胳膊掉在了地上,洛川寻才像完事一般继续躺回去,但却没有看到背著灯火的元林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吞了他。

  「你一向都这麽温柔,谨慎……寻。」元林淡淡地述说著洛川寻的优点,但却一手扯下他的裤子。

  洛川寻当然能听出元林话语中的刺,但却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元林,除了刚才的事情,自己没做过别的,该呻吟也呻吟了,该颤抖也颤抖了。

  他为此吃过不少苦头,自信现在连自己也分不出是假装的,还是真心的,难道元林能替他分出来?还是说元林宁可一大堆书砸在自己脑袋上?

  无论他心中如何千思万想,但他知道今夜肯定不会好过。

  元林已经完全没兴致跟他前戏了,他总算还耐著性子替洛川寻做後面的扩张工作,但动作却是相当的粗鲁,他一根手指猛地插了进去,令洛川寻疼得忍不住一收缩。

  洛川寻知道元林那古怪又刻薄的性子大约又发作了,万万不敢火上加油,他尽可能的放松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这样才能令自己受伤的程度到最小。

  元林很快就在他身上驰骋了起来,他按住洛川寻的双手,面对面的对他发起进攻。

  温热的汗珠一滴滴掉在洛川寻的胸、脸上,又随著光滑的肌肤滑到了身体底下的那堆衣服上面,耳边传来元林难以克制的重重的喘息声,最後终於是充满了快感的一声呼喊,元林伏倒在了洛川寻的身上。

  洛川寻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几乎要给元林捏断了,但他却不能动,因为元林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元林亲吻了他一下,道:「舒服吗?」

  洛川寻无论是从心态还是从身体,很少能从元林这样强硬的单面进攻当中获得快感,但他却知道自己不可以说实话,但他也不愿意厚著脸皮讲舒服,只好微微一笑,什麽也不说。

  元林仍然伏在他的身上,对著他的目光良久不语,突然一松,放开了洛川寻的手。

  洛川寻身体一松,忍不住半翻了一个身,才发现自己不但手疼,连腰都快被这个人折断了一般。

  元林从背後搂著他,细细地吻著洛川寻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像是很无意地道:「昨天,听说你下令抽了秦儿的太监。」

  「是的。」洛川寻应道,这件事他知道必然瞒不了元林。

  「哦,到底是什麽事情让我一向温柔的阿寻大发雷霆?」

  「请恕臣……」

  洛川寻刚想起身,但却被元林一把按住,笑道:「有什麽事你躺在床上说不是一样?」

  洛川寻只好又躺回去,低声道:「太子妃娘娘总是看臣不顺眼,请恕臣实在是忍无可忍!没有考虑周全,请殿下责罚。」

  即便是洛川寻背对著元林,也能感觉到他那逼人的目光像把利刃似的将他剖开,查看他所说话的真伪。

  他淡淡得道:「我也知道秦儿霸道了一点,但是她十四岁就嫁给了我,与我生死於共,她对别人苛刻,但是我知道她对你总还是有所忍让的,你也忍让一点,大家都太平。」

  「是!请殿下责罚。」

  元林将洛川寻的肩头含在嘴里,轻轻舔了一下,然後突然狠狠地咬了一口,洛川寻忍不住痛呼出声,却听元林在他身後道:「你知不知道你从来不在背後说人的坏话,尤其是在我的床上。」

  他顺势将洛川寻压在身体底下,洛川寻感觉到背後的硬物又抵了上来,不由地道:「殿……殿下,您才回来,多休息一下吧!」

  元林轻笑道:「我正是在休息。」

  洛川寻只好支支吾吾地道:「臣,臣明天还有事……」

  元林不理会他,只在他背後亲吻著他的脊背,欣赏著他背面优美的曲线,轻轻抚摸著洛川寻的臀部,淡淡地道:「我早跟你说过,有一些外面的琐碎的事情可以交给疾风去办……」

  他从後面又冲进了洛川寻的体内,那种温暖,紧致的快感令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道:「他会比你办得好。」

  说完他明显觉得洛川寻的身体一僵,於是俯下身笑著舔著他的耳垂道:「好了,我知道我的寻最能干了……」

  他嘴里温柔地说,身体却在猛烈地进攻著身体下面的人,洛川寻直觉得整个人都被元林给拆散了,四肢完全无法动弹,浑身上下都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酸痛。

  他的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只听元林很轻柔地道:「你去见过茑儿了?」

  「嗯?」

  「去做什麽?」

  「去……」洛川寻猛然睁开了眼睛,心里忍不住打了个颤,嘴里本能地道:「去给侧妃娘娘送点绸缎。」

  「听说还被人家给打出来了。」

  「是。」

  元林笑道:「你呀,若是对秦儿有对茑儿一半这麽好,秦儿对你能比茑儿对你有双倍那麽强。」

  他见洛川寻伏在榻上不说话,道:「我知道你对茑儿孩子那件事情耿耿於怀,但我已经断了秦儿一指以示惩罚,你还想怎麽样?茑儿为了孩子的事情,恨你至深,别再去茑儿那里自讨没趣了。」

  「一个孩子就只值太子妃的一根手指麽?」洛川寻忍不住声音颤抖地道。

  「那你想如何?」元林沉声道:「她与我是结发夫妻,又是世子的母亲,断她一指,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惩罚,难不成你要我为了一个不曾落地的孩子,杀妻弃子麽?」

  元林的性子并不急,他说话的声音如此急厉,显见他心中已起真火,洛川寻一低头道:「臣不敢。」

  元林冷笑了一声,道:「你的性子,看似温柔谨慎,但其实胆大包天,我还真想不出来你有什麽不敢的。」他见洛川寻不说话,便加了一句,道:「简之,给你提个醒,别自做聪明。」

  他说著抬起手,架起洛川寻的一条腿,这一次洛川寻真真正正慌了,道:「殿下,我……」

  元林淡淡地道:「你不是说要我惩罚你吗?这两下就算惩罚了,你当是你在惩罚你手下那只不听话的野猫,十鞭子就叫他折了辱骂一个统率三千骑兵副统领的罪?」

  洛川寻心中一惊,连忙道:「冬青年纪还小,是我管教不严,请殿下见谅!」

  「管教?哼,你把下面的人个个宠得无法无天,鸡飞狗跳的,当这太子府是他们的花果山?」他说到花果山,嘴角也不由露出笑容,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但到底不肯轻易饶了洛川寻,再加上三个月未见,心中对他确实渴望。

  乱紫夺朱 37

  洛川寻再次睁开双眼,发现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子,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後面也上了药。

  他不禁叹了口气,这是他与元林在行完床事之後最不愿意禁受的一幕,他极其不愿那些太监替他清理身体,让人浏览元林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勉力从床上爬了起来,只觉得全身都在叫嚣著疼痛,尤其是他的腰。

  洛川寻硬撑著站起来,他绝不愿意让人知道在元林回府的第一天,他就起不了床。

  他将自己洗漱完毕,挑了一件带护领的侍卫服穿上,收拾整齐了才开门出去,他与内侍府的侍卫同吃同住,基本上没什麽事情能瞒得了他们。

  院子里冬青他们正在对打,见洛川寻出来,冬青丢开对打的李朝英,跑来凑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洛川寻,然後小声但却又能让人听到的声音,道:「哥,让殿下狠狠地疼过了吧?」

  洛川寻突然转头,一脚将冬青扫翻在地,厉声道:「别再让我听到你说同样的话,这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冬青见洛川寻没来由地大发脾气,只好吐了吐舌头,翻身而起,又跳去跟李朝英对打了。

  洛川寻刚才一个扫堂腿不由牵动了後面的伤口,疼得眼一黑,却只能咬牙硬挺,依然列队带著他们去各处巡逻,他刚走到书房不远处,就看见元林带著秦疾风往书房而去。

  元林见了洛川寻不由瞳孔一收缩,淡淡地道:「洛总管这麽一大早就出来巡逻,不亏是本宫头号的忠臣啊。」

  洛川寻只是一低头,道:「参见殿下。」

  元林没再理会他,而是带著秦疾风走了。

  秦疾风在元林的面前极端乖巧,即便是背著元林亦轻易不敢玩什麽花样,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位主子,他比谁的眼睛都亮。

  元林摊开一份宣纸,提起侍读已经研好的墨,边写边道:「疾风,听说你带了一千的人马去追宋天,却被内侍府两个人劫了?」

  秦疾风低声道:「是?」

  「大声点。」

  「是!」秦疾风立即大声应道。

  「疾风,你看看简之只有十几号人,却被他训练得个个都是角色,出门办事一点也不比你那上千号人马差,你就没有好好想过你们之间的差距?」

  秦疾风突然跪下咬牙道:「这一次明明是我们得到的线索,但是洛总管仗著他比臣官大半级,强行夺走臣到手的战功,还让他的手下侮辱臣……」

  「我是让你找差距,不是要听你诉苦!」

  秦疾风半跪在那里,咬著牙,低头不语。

  元林淡淡地开口道:「你知道为什麽你的营叫彪骑营?」

  「彪骑营?」秦疾风茫然地道。

  「那就是马行千里,横行天下的意思……这是洛川寻永远也不可能有的机会,你明白了?」

  秦疾风似乎明白了什麽,脸露喜色地给元林叩了一个响头,道:「臣明白了,臣应当放眼天下,用不著跟内侍府过不去。」

  元林这才转过头来,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目光,道:「不错,以後凡是跟内侍府有交叉的事情,你就让著洛总管一点吧!」

  秦疾风规规距距地点头道:「是!」

  元林将手中已经写好的条幅丢到他的面前,道:「这是当年唐太祖李世民所写的诗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这是我赐你名疾风的含义,尤其是最後一句,你要好好学学,简之强就比你强在这一点,你要学学他的仁义跟胸怀。」

  然後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摆了摆手,道:「去吧!」

  秦疾风托著那墨迹力透纸背,字迹苍劲有力的四句诗倒退著出了书房的门,门外的副官看他托了条幅出来,凑过去一看,都喜道:「统领,殿下赏你字了!」

  秦疾风自得地点了点头,小心地将字卷好。

  副官们也是个个脸有喜色,他们都以为失了战功,太子殿下必定大加责骂,谁知道非但没有责怪统领,还赏下条幅,如何不让他们喜出望外,於是便簇拥著秦疾风离去。

  秦疾风扫了一眼远处朝阳下的洛川寻,没发一言,只带著人马转身离开。

  洛川寻眼望内湖正在发呆,耳边突然听有人来报,道:「总管,绮罗府的小侍女罗娟与绮云府的老嬷嬷在万花亭打了起来,劝都劝不开。

  李朝英小声道:「大人,那里离殿下的书房很近。」

  洛川寻立刻带著李朝英他们来到了万花亭下的回廊,果然见罗娟与一位老嬷嬷打得不可开交,那老嬷嬷甚是粗壮,纠著罗娟的头发一路拖行,罗娟的性子也够硬,居然狠咬著老嬷嬷的手就是不放。

  洛川寻一到,老嬷嬷立时松开了手,罗娟也松了口。

  洛川寻见她们披头散发的样子,沉著脸道:「不像话,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麽地方,居然敢在此撒野?!」

  他话音一落,老嬷嬷与罗娟居然都跪下求洛川寻做主。

  「大人,老奴去甘泉殿取了早上的甘露,回来路遇大厨房,想起最近陈妃娘娘身子不适,便想进去取一把粽叶,好给娘娘包几个粽子开开胃口。谁知道老奴取了粽叶出来,发现自己打的一桶甘泉水居然叫人给偷拎跑了。

  「好在奴才手脚俐落,没多远就捉到这个偷泉水的小贱人,想来她仗著沈娘娘的威风,要欺我们陈妃娘娘心善不计较呢!」

  老嬷嬷口齿伶俐,倒是罗娟除了抽泣什麽也没说。

  洛川寻慢慢踱到两人身边,果然见散了一地的粽叶,他淡淡地道:「要去後山的甘泉殿取水,路途甚远,当中要经过大片草地,昨夜更深露重,想必嬷嬷裙子下襬上沾了不少露水吧。」

  他的话音一落,冬青他们便迅速扑了过来,将那老嬷嬷的裙摆掀起,里面乾乾净净,哪里有露水泥泞的痕迹,倒是前面因为抢水给洒湿了不少。

  那老嬷嬷抢天呼地的,声称内侍府的人非礼於她。罗娟站起身来,小心地拉起外裙,露出里面的裙襬,果然里面均被打湿,更是沾满了青色的泥泞。

  那老嬷嬷喉头一时卡住了,竟然再也说不上话来。

  洛川寻道:「来人,把这个老嬷嬷送敬事房去,掌嘴二十,撵出府去!」

  老嬷嬷方才回过神来,连连道:「大人,看在我们陈妃娘娘的分上,饶了奴婢!」

  洛川寻道:「我正是看在陈妃娘娘的分上,才要赶你出府,二十巴掌是罚你偷水,撵你出府却是为了你们娘娘,似你这等挑唆是非,搬弄嘴舌之人,怎麽能留在娘娘的身边,你这种人只会给主子带来麻烦,添不平静,来人啊,把她拖走!」

  老嬷嬷整个人瘫在地上,竟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

  洛川寻方才转过脸来,和善地对罗娟道:「小结巴,我让冬青替你重新打桶水给你送你们府上去。」

  「奴、奴、奴、奴……婢,谢谢谢过大人!」罗娟说完才重重地给洛川寻叩了二个响头。

  众人才知道罗娟一直不开口,只是因为她根本是个结巴。


乱紫夺朱 下

乱紫夺朱 38

  高高架在回廊上的万花亭里,正在对棋的两人将底下的一幕悉数收在眼底。其中一模样懒散落拓的书生道:「啧啧,洛总管果然是一个风流人物啊。」

  他对面的元林淡淡地道:「他断个案子,你怎麽见得他风流了?」

  那书生一收眼前的扇子,道:「他该恶处恶,该善处善,看人断事,如行云流水,再衬上这般俊秀的模样,你能说这不是极致风流?」

  元林冷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他的说法。

  那书生又微微笑道:「只是殿下,这般人物,你也下狠心折腾,可真够狠的。」

  「胡侍读,我怎麽折腾他了。」

  「你若昨晚没折腾他,这麽热的天,他又何需穿这麽严谨的护卫服?」

  元林扫了一眼回廊里身穿带护领侍卫服的洛川寻,眼底掠过一丝不明的东西,细看像是一道伤口,他只冷冷地道:「那是他自己想不开,怨不得别人。」

  胡侍读隔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笑道:「元林啊,元林啊,似你这等人物,何必自讨苦吃?」他的声音很沙,像一面破锣似的,可是配上他那懒洋洋的腔调,却又别有味道,这句话他娓娓道来,说得很慢,像是调侃,又像是愤慨。

  元林的目光却一直未离开过下面的人,自然他也没细听这个从来百无禁忌的胡侍读所说的话。

  洛川寻带著李朝英、冬青才走出回廊,就看见手下的人奔了过来。

  「暗探回来了。」李朝英道。

  那名暗探给洛川寻行了个礼,然後凑到他耳边道:「大人,江州司马沈燕青已到东临府,瞧这样子是要跟东海人谈生意的样子。」

  李朝英吃了一惊,道:「大人,宋天已经被我们抓了,现在的那个假宋天可是彪骑营的人。」

  洛川寻皱了一下眉,带著他们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冬青随手关上门,道:「哥,要不这事我们不管了,这几年我们帮沈妃的事太多了,都惹得我们自己一身骚,其他府那几个妃子隔三差五的找我们的麻烦。」

  李朝英犹豫了一会儿,也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关联到多年前两位皇子谋逆的事,太子殿下绝对是杀一儆百,我们若是包庇沈燕青,等同通敌之罪。」

  洛川寻沉默不语,隔了一会儿,才道:「若是此事无辜连累到沈妃会怎麽样?」

  李朝英看了一眼洛川寻,道:「似她这等没有子嗣的妃子,若是沈家能保,大约以後也会失宠,若是沈家不保……」

  「那肯定是必死无疑了。」冬青接著李朝英顺口道,他回头见李朝英生气朝他翻了个白眼,不由奇怪地摸了他一下脑袋。

  「没那麽严重,至多也就是进北院罢了。」李朝英连忙补救道。

  洛川寻抬起头,道:「太子的性情冷酷,此事若是连累到沈妃,只怕她必死无疑。」他转身走到台前,取出笔墨,道:「冬青,你去给沈妃娘娘送水,顺便送我一封信,沈妃娘娘会让你带一件她的信物回来,务必不得有失!」

  他刚将信递给冬青,李朝英拦住道:「大人,我去吧,冬青毛躁,可别出什麽岔子。」

  洛川寻看著李朝英温和地笑了一下,道:「唯有让冬青去,别人才不会怀疑我藉送水有什麽其他的文章,将来事发,别人也才会相信你们对此事完全无知。」

  「大人!」

  「哥!」

  朝英道:「大人,你可千万别这麽想,我们这些人跟了你这麽久,必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冬青接过信,道:「哥,你别想太多,无论如何,我们都是生死与共的。」

  洛川寻心中一阵感激,但到底压住了眼里的热意,道:「冬青,你小心,去吧!」

  冬青点头道:「是!」

  他一出门,便拎了一只桶往甘泉殿去取水。

  乱紫夺朱 39

  太子府的後院便是後山,一抹清泉峰回路转,一亭翼然临於泉上,这就是所谓的甘泉殿了,其实不过是座半山上的亭子。

  泉水甘甜可口,落於山下,汪水成渊,确是一处天然的温泉。

  因为温泉中常有太子或者妃子等人沐浴,所以打水一律有太监趁便打好,排於亭子中,供来人取用,可惜僧多粥少,再加上路途遥远,这就是为什麽老嬷嬷要仗势欺人,强抢罗娟水的缘故。

  冬青排了老长一会的队,方才领到水,已经是黄昏,他提著水,一路轻快地直奔绮罗院而去。

  他拍打了一会儿门,才听到有人应门声。罗娟慌慌张张来开门,冬青窜了进去,然後迅速隐於门後,冲门外打量了一下,才将门掩上,道:「娘娘呢,我有要紧的事要见她。」

  「你又有什麽要紧的事要见娘娘。」一个略有一些沙哑,但却使人闻之非常舒适的声音淡淡的问道。

  冬青一回头,却见元林带著太子妃站於院中,仅离他一步之遥,青色护额束发,一身青色侍卫服的正是洛川寻。

  他见冬青看向他,便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冬青跳得都快蹦出嗓子口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看来不是事情被泄露了,只是凑巧撞上了太子与太子妃。

  他首先放下水桶,规规规矩矩地给元林叩了个头,道:「臣冬青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

  他嘴说著,心里却迅速地想著说词,他乔装不如李朝英,应变不如洛川寻,今天却要在太子殿下面前发挥他们两人的特长,纵然再胆大包天,也不免发怵。

  但他知道今天若是事败,不但他,沈妃娘娘必定遭殃,就连洛川寻也必定要受到牵连,太子恐怕第一个不会放过他,想到此处,他朝洛川寻再望了一眼,正好对上他的眼神,心突然定了下来。

  「还没回我话呢?」元林笑道:「你到底什麽要紧事要见侧妃娘娘。」

  冬青挠了挠头,道:「我不好意思说!」

  元林笑了一下,道:「你这个猴崽子,脸皮比狗皮还厚,还有什麽不好意思说的。」

  冬青瞄了一眼罗娟,嘻嘻笑了几下,突然给沈茑茑重重叩了几下头,道:「娘娘,听说您想明年春就打发罗娟出府嫁人,恳请娘娘肥水不落外人田,把这个小结巴赏臣吧!」

  罗娟叫了一声,她一声叫出口,方才想到太子与太子妃近在眼前,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只剩下一双眼睛眼泪汪汪地看著这个莫名其妙要打发她出府的人。

  元林扫了一眼罗娟,见她这副样子倒也确有几分楚楚动人,便微笑著转头问沈茑茑,道:「茑儿,可有此事。」

  沈茑茑看著眼前跪著的冬青,目光闪烁了一下,冷冷地道:「是有这麽一回事。」

  苏秦儿在一边微笑道:「妹妹,这罗娟是你带过来的侍女,从来得你的欢心,怎麽还不足二十五就要打发出去了呢?」

  沈茑茑没好气地道:「她总是因为说话结巴给我惹麻烦,不如让她早一点嫁人,也好让我眼前耳根子都清静。」

  这下子罗娟的眼里不再是泪汪汪的了,而是泪如雨下了,却又不敢出声,只是恨透了似的盯著冬青的後背。

  苏秦儿还要再说,却被元林手一抬制止了,笑道:「茑儿,你若是为今天的事恼,大可不必,洛总管已经为你主持公道了。」

  沈茑茑冷淡地道:「臣妾可不敢当。」

  元林见她似乎仍然不肯原谅洛川寻,只笑笑,也不勉强,道:「我看这冬青不错,将来是一个将才。」

  沈茑茑似还在犹豫,冬青已经膝行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前道:「娘娘,我已经立字为据,今生非罗娟不娶,一辈子只要这个小结巴一个人!」

  沈茑茑的手指还没碰到信,苏秦儿已经一把抽了过去,笑道:「都说冬青粗得可以,我倒要看看这猴胚子能写出个什麽玩意。」

  她展开一看,不由笑得前仰後伏,丢给冬青道:「你这鬼东西,却又画了什麽鬼画符?」

  冬青嘿嘿傻笑了两声,拿起通道:「我虽然也识得几个字,可却不太会写,更不会长篇大论。」

  元林修长的手抽过信,笑道:「我来瞧瞧这猴子画了什麽东西?」

  他指著一幅画上的几个由两根棍子顶著一个圆圈组成的图画道:「这个应该是人吧,他们互相在交换什麽,这是什麽意思?」

  冬青凑了过去,指著那幅画,道:「臣的意思是,若是娘娘同意,今天我们就交换聘物,立此为据,永不反悔。」

  元林轮廓分明的唇角微微一弯,道:「你倒是会打蛇随棍上。」他手又指著另一幅举刀砍头的模样道:「这幅又是什麽意思,不答应就要杀了我的侧妃?」

  冬青吓了一跳,道:「万万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保证会爱这个小结巴,至死不渝!」

  元林一垂眼帘,半晌才缓缓地道:「原来是至死不渝的意思,你的学问见长了,这个词用得很好。」他的话锋一转,又道:「你不会写字,我看你这几个圆倒是画得挺地道,倒像是有几分绘画的功底。」

  冬青挺起胸膛,道:「我虽然跟著哥……不,总管大人识字不多,但是图却画得不错,总管大人说将来要想驰骋沙场,自己一定要会画地形图,才能做到察觉毫厘,决胜千里。」

  「好!」元林道:「来人,给我取字墨,冬青,我要你画一幅京畿地势图。」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将笔墨纸摊放到冬青的面前,冬青别别扭扭地捉起毛笔,苏秦儿见他的架式,嘴边若隐若无的笑了一下。

  谁知道冬青却刷刷几笔,竟然将一整幅都城地势图画了出来,而且运笔如有神助,行运如流水,半点顿都没打,衬上大好河山甚有气势。

  元林微笑著接过图,突然道:「顾冬青!」

  「臣在!」

  「从明天起,你就去京畿防卫处当一名参领去吧!」

  冬青茫然地抬头看了一下元林,又转头看向洛川寻,道:「哥……」

  洛川寻看著他,像是很高兴,道:「冬青,还不谢过殿下,从明日起你就是一名军中参领了。」

  冬青似才恍然大悟,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叩头道:「臣冬青谢过殿下大恩大德!」

  元林微笑了一下,道:「你大智若愚,粗中有细,本来就是一名将才,我原本想让你跟著洛总管学点城府,锻炼个几年才出府。但今天看来不必了,将士依勇,谋士凭智,你有勇就好。」

  冬青激动不已,但回念一想,又想起了洛川寻的任务,居然就此对沈茑茑道:「娘娘,冬青现在已经是参领啦,您看罗娟配我也还好吧?」

  元林与苏秦儿见他欢喜之馀还是不忘求婚,都哈哈大笑起来,元林道:「罢了,茑儿,你也别舍不得罗娟了,她当个参领夫人,没什麽不好。」

  罗娟焦急得结结巴巴地道:「谁,谁,谁要嫁嫁嫁……」

  「你啊!」冬青笑著冲她扮了个鬼脸。

  沈茑茑皱了一眉头,道:「太子殿下说了,臣妾自然照办。」她似乎不情不愿地从头上抽出一根珠钗递给冬青道:「这是我出嫁时的陪嫁物,如今当作信物给你,来日你若是与罗娟正式成亲,这就是她的嫁妆。」

  冬青大喜,高高兴兴地接过珠钗。

  元林笑道:「这倒也是美事一桩……」他转过头来看著洛川寻,道:「只是你这总管的管事本领要好好加强一些,若是你手下这十几个兔崽子每人看中一个侍女,我倒是没有这麽多参领的位置可以赏赐。」

  洛川寻一低头,道:「臣让殿下费心了。」

  元林看著他那张俊脸,缓缓地道:「你还不算全没良心,倒也知道自己很让人费心。」

  他领头向门外走去,苏秦儿与洛川寻自然跟随,沈茑茑恭送到门口,她眼望著那个颀长的背影,但他却始终不曾回头。

  乱紫夺朱 40

  冬青一回屋,就见李朝英正满面担忧地看著他。

  「冬青,可……见到大人了?」李朝英问道。

  冬青洋洋得意,道:「你们只怕是想问我有没有见到太子跟太子妃吧!」

  「是,太子下午在太子妃那是饮茶,说是沈妃娘娘身体不佳,便让大人带著他从山东带回来的人参一起去看望沈妃了,我们想要去通知你,却来不及了。」朝英道。

  冬青笑著倒在榻上,美美地道:「告诉你,不但大功告成,我,顾冬青,就要是一名军中参领了。」

  他说著跟倒豆子似的把刚才的情况一说,说到紧张处还把事情夸大了几分,直把李朝英听得浑身冒汗。

  听到冬青化险为夷,还弄到了一名参领的位置,李朝英不由骂了一句:「这狗娘养的,真是好福气。」

  他拍了拍冬青的肩,羡慕地道:「这也不枉大人在你身上花的这麽多工夫,这京畿图不知道手把手教你画了多少遍。」

  冬青想到此处,道:「若不是哥行事谨慎,这次真的是……」

  二人想到这里头其实极其凶险,不由都各自打了个哆嗦,李朝英道:「刚才我听侍候太子的阿吉说太子让人今晚加餐……」

  冬青瞪大了眼睛,道:「殿下又留宿我哥了!」

  天色渐晚,寝宫内四下里都是灯烛,倒也不显得昏暗,太监们陆续将餐放在元林与洛川寻面前。

  洛川寻坐在元林的下首,替他夹了一块鱼肉,细心地将刺挑去,才放入元林的碗中。

  元林撑著下额,漠不经心地看著洛川寻的动作,忽然道:「倒杯酒给我。」

  「空肚子喝酒,对身体不好。您还是吃点饭,再饮酒吧!」洛川寻替元林盛了半碗饭。

  元林没有强求,只是一笑提筷吃饭,两人默默地吃了二口,元林突然开口道:「我记得简之出生於洛川,那到底是秦人,还是豫州人?」

  「臣是豫州人。」

  元林微笑道:「那三国中陈琳写的︽为袁绍檄豫州文︾里的豫州便是你的故乡了。」

  洛川寻点头道:「是。」

  「我记得当中有一句很精彩,﹃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这两句,寻可知道是什麽意思?」

  洛川寻夹了一块椿芽放入元林的碗中,道:「臣读过这篇檄文,这两句的意思应该是,英明的君主制定策略以应对危局,忠心的臣子在灾难降临的时候,是以寻求对策来确立自己的地位跟价值。」

  元林微微一笑,道:「这份临危而不乱的本事,简之是无人能及,所以简之若是王,自然是明主,若是臣……自然也是忠臣,对不对?」

  洛川寻知道元林说话经常里面暗含了陷阱,若是不知他的意图,最好的方式就是什麽也不答,於是他只微微一笑,提起玉壶倒了一杯酒给元林。

  元林果然也不再追问,只浅浅地抿著酒。

  两人饭毕,便在寝宫的浴池中一同沐浴,洛川寻站立於元林的背後,替他搓著背。

  元林舒适地道:「我出去三个月,最想念的便是寻了,再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爱吃鱼,但不耐挑刺,也没有一个人能有寻这样的手势,替人捏肩,不轻不重,但总是恰到好处。」

  洛川寻微笑了一下,元林突然道:「寻,站到前面来。」

  洛川寻一愣,但却还是依言站到了元林的前面,元林拿过他手上的浴巾,替他揉搓了起来。

  「殿下……」洛川寻不安地动了一下。

  「别动!」元林半搂著洛川寻的胸,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擦著,他的手指像是无意地触碰洛川寻的敏感部位,他能明显地感到洛川寻开始微微有一些发抖,但他就是不吭声。

  元林也很有耐性,就这样若有若无地刺激著洛川寻,终於洛川寻忍不住颤声道:「殿下,臣……可以了。」

  元林看著他因头发高束起来,而露出发线的後脖,弯下头轻咬了一口笑道:「你哪里可以了?」

  洛川寻终於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元林松开了手中的浴巾,那白色的浴巾打了个花在水中逐渐沉入。

  元林空出来的手握住了洛川寻的裆部,握住这麽轻轻一弄,洛川寻整个人就无力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随著元林下面那只手的动作幅度加大,洛川寻的手忍不住抱住了低头亲吻他双唇的元林。

  他抱紧了元林的头,与他双唇交吻,元林的手给他带来的快感,让他整个人都绷紧了,好似一把要折断的弓。

  元林没有让他痛苦多久,很快就让他到了高潮,喷泄出来的液体像一股暗流给水池带来了一道水痕。

  洛川寻靠在元林的身上,让他从背後搂著自己,元林抬起他水下的那只手轻抚著他线条优美的唇,道:「如果你今天还不射,那真的只好让太医给你配两帖药了。」

  洛川寻睁开了眼睛,喃喃地道:「殿下……」

  元林搂著他的腰跟他一起跨出了水池,闻声的太监们进来,立即将乾净大的大裕袍替元林披上。

  当他们要碰触到洛川寻的时候,洛川寻一把接过浴袍道:「我自己来。」

  他方才想到自己刚才与元林在水中欢爱的时候,那些声音一定是一丝不落地落入这些太监的耳中,不由心中一阵羞耻。

  乱紫夺朱 41

  元林已经扯了他的手将他带入了寝宫,洛川寻躺在黄绫铺就的榻上,元林掀开他的浴袍,把玩著他的下体。

  洛川寻只能尴尬地看著自己的身体重新兴奋起来,元林微微一笑,抬起一只手将食指伸进他的嘴里搅动著,另一只则继续抚弄著他的下体。

  他的技巧与对洛川寻身体的熟悉,很轻易地令洛川寻再次陷入情欲当中,元林仔细观看著洛川寻清澈的双眸染上了一层薄雾,英挺的面额全数泛起了一层粉红色,口腔中断断续续但却难以自制的呻吟震动著他的食指。

  元林慢慢地将另一只手从洛川寻的前面改为并指插入他的後庭,而深陷在情欲当中的洛川寻已经无法感受到这一差别,随著元林快速的动作,他再一次高潮,这一次喷出来的液体都溅到了元林的脸上。

  洛川寻连忙坐起,道:「对不起,殿下。」

  元林的心情却像是不错,微笑道:「傻话。」他接过洛川寻递过来的白手巾,将脸上的液体擦尽,然後又按著洛川寻躺了下去,在他耳边低低地道:「寻,你是有变化的,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今天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睡吧。」

  洛川寻听元林的意思,似乎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於是应了一声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半侧过身去。

  他很少与元林整晚同睡,但若是偶尔同榻而眠,他都忍不住保持这种姿势,好像一种逃避,又像一种刻意保持的疏离。

  元林眼中的热度随著他这一动作的变换立时褪得乾乾净净,他撑起头,把握著洛川寻脑後的长发,道:「简之,我们这样多少年了。」

  「十年了,殿下。」洛川寻道。

  「十年……」元林微微一笑,道:「真是捂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洛川寻听到他的话语,立即意识到有可能是自己的睡姿不对,於是藉著回话,缓缓转过身来,道:「臣愚鲁。」

  元林看著他的眼睛,挺秀的眉眼,道:「我的简之温柔,还自谦得很呢?」

  「殿下……」

  「我第一次宠幸你,你是什麽感觉?」

  即便是洛川寻再从容,却也不由一阵尴尬,道:「臣……臣当时太年幼了,还……不太懂。」

  元林微笑道:「简之是不是在责备我十三岁就要了你,太过狠心?」

  「不是这个意思,殿下……」

  元林像是没有看到洛川寻眸底的慌乱,道:「我记得我曾经有先跟你打过招呼,还让你考虑半个月……」

  「是,是的。」

  「你考虑的结果便是愿意躺在我的榻上?」

  「臣……臣……」

  「你根本没有考虑这一点,对麽?你当天下午就在想著怎麽逃出府去,你找到了北院後门,装著对府里头的鸡鸭感兴趣,每天都想办法弄开後门的铁锁,一直到我给你的期限最後一天,你才算弄开了它,可是半夜里你逃走的时候,却发现锁又锁上了,因此你认为这是天意……」

  洛川寻整个人都像掉进冰桶里,慢慢地听著元林叙述道:「那把锁是我让人重新锁上的,但对你来说,那就是天意!」

  元林淡淡地笑道:「我知道你外表柔顺,内里极有主意,怕你年纪大了会折了你,但是又想到你年纪太小,到底有一些不忍心。

  「若是你当初直接告诉我,你不想伺候我,我或者会再等等,又或者会有其他的想法。但是你的行为,便是让我觉得对你下手,我已经太晚,我应该再早二年就上了你。」

  洛川寻只觉得他的话就像一把利剑一样将他定在榻上,动都动不了,但是他的脑海却是本能地在不停地转著,他在想元林到底是为了什麽而翻他十年前的旧帐。

  元林有千种法子令他痛苦,他的手腕早令洛川寻刻骨铭心,有的时候他笑得越厉害,洛川寻就知道他想到的法子会令自己越害怕。

  他十五岁的时候,婉转地跟元林提自己年纪大了,让元林不如另挑一些美少年过来伺候。

  他也是这样瞧著自己,然後淡淡一笑,道:「寻就是这麽温柔,那就交给你办吧。」

  洛川寻立刻动手,费尽心机地挑选来十几位样貌各有不同,但却各有风姿的少年。

  元林将他们排成一排,一个个扫过去,然後笑道:「看来寻费了不少心思呢,只是这些少年虽然比寻的腰肢要柔软,但经验却比寻差好多,寻给他们做一下示范吧!」

  然後洛川寻过了差不多犹如深陷地狱一般的两日两夜,才面无人色地被人从太子寝宫搀了出来。

  那些观看太子调教洛川寻的少年没变成太子的新宠,倒是却成了他的下属。

  冬青有一次说:「哥,殿下其实好喜欢你呢,他看你的眼神很温柔。」

  洛川寻当时淡淡地道:「殿下也可以用同样的眼神看我的尸体。」

  这句话,冬青没听明白,但是李朝英他们却都听明白了。

  在这之後的十年里,元林让他们不知多少次验证了这个道理。

  他可以与军部中书郎促膝而谈,但是隔天便领著圣旨灭人九族。

  他可以微笑著与自己的兄弟把酒言欢,却在暗处设下陷阱,置他们於死地。

  元林静静地看著他,像是等到他回忆够了,才道:「简之,睡吧。」

  洛川寻依在他的怀里,根本无法入睡,那只搂在他腰上的手像把铁锁,将他牢牢地箍在元林的怀里。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听著元林沉稳的呼吸声,才用很轻微的动作从元林的怀里挪了出来,有心要走。

  但是晚春的夜晚仍然有一丝凉意,元林的怀里陡然失去了温热的身体,似乎有一点怕冷,他敞开衣衫的赤裸身体也因为突然而来的凉气,而显得有一点不安。

  洛川寻无声地叹了口气,终是缓缓地躺了回去,还躺回了原位。

  他刚一躺回去,整个人就被元林一把抱住了,只听元林在他的耳边微微嘶哑地道:「寻,你的温柔是一把刀子。」

  乱紫夺朱 42

  洛川寻早起替元林更衣洗漱,这种事情原本都有太监来做,但是洛川寻在,便会由他来做。

  他手脚轻快,不多一会儿,就把元林收拾的乾净俐落,衣服的带子也是系到刚刚好,即不会显得太松,又不会感觉束缚,头发挽了一个发冠,同样是纹丝不乱,妥贴的被笼罩在金冠之下。

  单论美貌,其实元林不逊於洛川寻,甚至可能远在他之上,只是他整个人的气势已经完全盖住了他的形貌,寻常人一见,便要慑於他冷冷的目光,跟逼人的威仪,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容貌。

  洛川寻伺候完他用毕早餐,方才躬身告退,出门一路直奔内院。

  等他见了李朝英与冬青,方才知道昨晚李朝英已经命令手下拿了信物启程了,不由颇为焦急地道:「你们怎麽能让他人去呢?」

  李朝英道:「大人,谁去也比你去好,不说你绝对不可能在府里消失个几日,但却没引起太子的注意,再说了,你现身,彪骑营的人还不一眼就认出来了。」

  冬青也拉著洛川寻的衣袖道:「哥,算了。」

  李朝英又道:「我们只给司马送个口信,就算被发现,也可以死不认帐。」

  冬青大喜,道:「对,这就叫口说无凭。」

  洛川寻看著这两个一手带起来的下属,叹了口气,道:「谢谢你们。」

  元林此时正在逗鸟,鸟笼里有一只黑色的八哥,毛色漆黑油亮,头上顶著一个凤冠,在笼子的一尺三寸的地方踱来踱去,倒也颇有气势。

  身旁的太监阿吉给元林端著鸟食盘,元林修长的食指从朱红色的盘子里掂了一点鸟食放进笼中小巧的食盒里,笑道:「这种鸟混名叫凤头八哥,官名叫秦吉,可是跟你同名。」

  阿吉笑道:「那奴才可吉利得很,太子殿下可宠著这只鸟呢。」

  元林一笑,道:「你倒是会很会谄媚。」

  那只八哥立刻应声道:「小人,小人。」

  逗得元林开怀大笑,身後传来一阵衣袂声,只听阿吉道:「太子妃娘娘来了。」

  元林也不回头,只道:「秦儿,你过来看看我新得这只小鸟如何。」

  苏秦儿面如满月,鼻挺唇红,肌肤甚雪,原本也是佳人,但因昨夜整晚未眠,尽管眼角处刻意用粉遮住了,那淡淡的青黑仍然让她看上去很有几分憔悴。

  「秦儿没有心思看鸟。」

  「哦。」元林淡淡地应了一声,手指仍然逗弄著八哥,道:「何事让秦儿心烦。」

  苏秦儿嘴唇抖了抖,终於道:「秦儿那里就快被府上的这群妹妹们眼泪淹没了,心情从何好起?」

  元林笑道:「秦儿原来是上我这避难了,那更要玩一会儿鸟。」

  苏秦儿见元林故作不知,忍不住道:「殿下是不是最近几年太顺了,已经完全忘了往事,难道你不知道洛川寻他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元林重重拨下鸟门的声音打断了,不禁打了个寒颤,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阿吉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暗暗叫苦。

  阿吉很清楚,这些主子的秘密是完全不能入耳的,尤其是皇室里的这些能随时要人命的秘密,可此时告退又显得他彷佛意识到了什麽,因此只好这麽僵直地站在那里。

  「阿吉!」元林突然道。

  「奴才在!」阿吉慌忙应声。

  「去取一盘棋子过来,我要与太子妃下盘棋。」

  阿吉如释重负,连忙恭身而退,一溜烟地跑了。

  元林才转过身来,看著惶惑的苏秦儿,道:「秦儿,我们近十多年的夫妻,什麽时候开始这麽没有默契了的。」

  苏秦儿眼中不湿,道:「是殿下先打破这种平衡的。」

  元林冷冷地道:「就为了我连著二日留宿洛川寻,你便要不管不顾地大发脾气?」元林说话从来不快,但是每个字能像冰锥子一般扎进你的心里,道:「就你这点城府,将来还能母仪天下,教导世子?」

  他这话说得极重,苏秦儿身体一软,刚想跪下去,却被元林一把扶住,道:「你我虽是君臣,但也是夫妻,今日只是夫妻间的谈话,你不需要跪。」

  苏秦儿前头心里一凉,後面又一暖,一把抱住元林,靠在他的脖子上轻轻抽泣几下,道:「殿下,臣妾是为你担心,不是为了别的。」

  元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我知道的,但是你要明白,往事不要再提,已经掩盖的东西再翻上来是会带著尘嚣的。」

  苏秦儿软在他的怀里,小声地哭了起来,元林在她耳边笑道:「行了,别哭得跟花猫似的,我今天晚上去看你跟世子好吗?」

  苏秦儿听到这话,搂著元林倒是哭得更凶了。

  乱紫夺朱 43

  苏秦儿从抄手廊出来,虽然眼睛红肿,但是气度又回来了,她走了没多远,就有一个侍女跑了过来,小声地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苏秦儿的眸子利光一闪,立即回了她的寝宫,刚踏进院门,便见侍卫垂手立於一旁。

  她手一挥,侍女连忙将院门关上,苏秦儿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端过描金瓷碗,用碗盖轻轻刮著漂浮在上面的茉莉花,这是她临走的时候泡的,现在水温刚刚好,道:「姜景,你确定看见朝英又派人出门了?」

  「是的,奴才绝不会看错。朝英派人昨晚上连夜出门,像是很急。」

  苏秦儿缓缓地道:「内侍府最近很忙啊,进进出出的,你觉得朝英派人出门又是为了哪桩事?」

  「娘娘,最重要事情只有东海军械走私案。两王谋逆,被太子一网成擒,皇上命太子将他们的罪行都查彻清楚,说绝不能遗漏了寸毫,才不枉父子一场。」

  苏秦儿冷笑了一下,道:「这是敲山震虎呢。」她说毕又觉得自己不该出此言论,於是便淡淡地道:「这一下子,各地的番王大约都能太平些了吧。」

  她抿了口茶,又皱眉道:「只是这事不是已经交给彪骑营的秦疾风处理了吗,朝英派人又为哪桩,这洛总管还真是管得宽呢。」

  姜景看了一眼苏秦儿,似又欲言而止。

  「有话你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是,洛总管之前还下手夺了军械案里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宋天,交由心腹李朝英密审,外人都不知道他们审了些什麽。」

  苏秦儿提著茶碗的手顿住了,悠悠地道:「这可不太像洛总管的为人啊。」

  「正是,洛大人一向性子温和,争功抢赏的事情,搁别人身上还能解释得通,可是搁他身上就有点……」他看了一眼没有表情的苏秦儿,没有再往下说。

  苏秦儿见他也没什麽说的了,便摆了摆手道:「行了,都不是什麽要紧的事,我也只是想多看著点,免得洛总管事多,忙不过来,给太子殿下添麻烦。春菊,你下去取五十两纹赏给姜景。」

  侍卫立即道:「不敢,是奴才的份内事。」

  苏秦儿笑道:「我这人最是赏罚分明,事办得好,我自然赏,办差了,我也是要罚的。」

  姜景一连声称是,将五十两银子揣怀中退去了。

  春菊看著他的背影道:「娘娘,朝英鬼鬼祟祟办事,洛川寻必定有不可告人之事,娘娘不如趁机逮住他的错处。」

  苏秦儿喝了口茶,道:「春菊,你跟了我麽多年。你可见我正面与洛川寻交锋过?」

  「娘娘。」

  苏秦儿的红唇微微一弯,道:「倒不是他有多聪明,本宫怕了他,只是我们谁也玩不过他背後的那个人。」

  「您,您是说太子?」

  苏秦儿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道:「藉著这点委屈撒撒娇也就算了,再多就要自讨没趣了。」

  春菊点了点头,道:「那娘娘就算了。」

  苏秦儿扫了一眼自己的长长的精美的指套,用细长的声音道:「我不会就这麽算了的。」

  她正说著,有侍女进来禀报,道:「内务府的蒋嬷嬷求见。」

  春菊附在她耳旁,道:「太后的人。」

  苏秦儿道:「传。」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富态的老妇人满面堆笑地走了进来,进来立即给苏秦儿叩了个头,道:「蒋德容给娘娘叩头,娘娘千岁万福。」

  「什麽事情你要见娘娘。」春菊发问道。

  「娘娘,德容原本是宫里内务府的典侍,因为对太子的衣食住行较为熟悉,太后便让我来府上侍候太子。」

  苏秦儿哦地做了一副吃惊的样子,道:「竟是个有品级的嬷嬷,来人啊,赐座。」

  蒋德容倒也不客气,叩头谢赏就坐到了苏秦儿的下侧道:「老妇人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情就说给娘娘知道。」

  「请说。」

  「我记得二十四年,李均因勾结谋逆而被下狱,次年秋问斩,其女李容容因为已经嫁於太子,虽免於株连,但因她四处为其父鸣冤,颇失礼仪,太子令其封门自禁。」

  苏秦儿皱了一下眉头,道:「确有那麽一桩事,这不都过去几年了吗?」

  「娘娘,但是我近日得知这李容容住的小院内奴仆成群,供奉丰盛,这哪里像是一个被封门受罚的人,竟是比太子妃您还逍遥。」

  苏秦儿奇道:「她应该只剩下一个贴身侍女才对,何来奴仆成群之说?」

  「娘娘,他们都是倚剑馆的人!」

  「哦……」苏秦儿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洛总管院子里的人。」

  「娘娘,这罚不上罚,若是传了出去,还当当年谋逆这件事情与太子有甚关连。」

  「大胆!」春菊大声喝道。

  苏秦儿摆了摆手,制止了颇有一些惊怒的春菊道:「嬷嬷长得富态,言词也便捷,想必是个德容言工的表率,瞧不上李容容这种不懂妇德,反给夫家累祸的女子,也情有可原。」

  她把富态那两个字说得特别的重,以至於在她这句轻描淡写的句子显得颇为刺耳,蒋德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想起太子妃那份不动声色的阴狠,不由有一些後悔刚才有一些失言。

  「这样吧!你去内务府传令,就说太子说了,洛总管辛苦,倚剑馆那里少不了人,让他们全数哪来的回哪去。」

  蒋德容一犹豫,道:「可太子妃,这明明……」

  苏秦儿笑道:「我呀,在这事上不便出面,我生性懒散,府里大小的事情都交给洛总管打理,若是突然为了一个封门的侧妃冒了出来,外头该传言我假公济私,铲除异已了。你呀,放心去办吧,回头有人问起来,我自会为你解释。」

  蒋德容立即应声道:「是,是。」

  春菊看著那老妇高大的背影穿过帘子,方才问苏秦儿,道:「娘娘,您怎麽就这麽轻易上了她的当。那李容容当年分明是太后硬塞给太子的,李均也是太子铲除的,他十有八九是太后的人马。若不是如此,当年李容容为何口口声声说她父亲是受了人的蒙蔽。」

  苏秦儿轻笑了一声,道:「太后想拿我当枪使,我岂会不知。这老货办完了事,若是风平浪静,那就算我卖太后一个人情,若是她闯出个什麽祸来,假传太子旨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罪。」

  「娘娘!」春菊瞪大了眼睛,道:「您刚才,刚才……」

  「本宫刚才说什麽了?」

  春菊恍然大悟,万福了一下,笑道:「娘娘您什麽也没说。」

  苏秦儿又端起了茶碗,慢条斯理地道:「这侯门第一要诀就是要会忍,只要你比别人能忍,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让你当枪使。」

  乱紫夺朱 44

  李朝英将食盒清点好,才笑道:「大人,倚剑馆那边的兄弟只怕是要馋得如狼似虎了。」

  洛川寻正在皱眉看手上的花粉胭脂,李朝英又笑道:「好在大人你有这麽一批吃閒饭的家伙,要不然李容容姑娘可就要受罪了。」

  洛川寻放下手中的东西,道:「朝英!」

  「嗯?」

  「以後要叫李妃娘娘。」他见李朝英低头不吭声,便转过头去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吧!」

  两人一路避开人群,专走偏僻的小路,路越走越窄,才算在一处上锁的院落前驻足。

  只见院门外苍竹已然枯萎发黄,野草从竹竿中斜斜地窜了出来,背阴处的冷风一吹,即使是初秋,也令人不由心中一颤。

  李朝英拿出铜钥匙,将那把锁打开,与洛川寻进入後,又迅速将门关上。

  两人一边往里走,李朝英一边大声道:「都快出来,好菜好酒来啦。」

  他这麽叫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洛川寻漆黑的眉微微一皱,道:「不对啊,怎麽这麽静。」

  他刚说了一句,就见里面慌慌张张跑出来一名侍女,道:「洛大人。」

  「小桃,其他人呢?」李朝英问。

  「都……都让内务府的人遣回去了,说是太子说,洛大人辛苦,怎麽能让侍候他的人,来侍候、侍候……」

  洛川寻没听她说完,就连忙立即起身往里走去,只见一名女子正对著一面破铜镜梳头。

  李朝英也匆匆跟著侍女跑了进来,一看屋子里家徒四壁的样子,道:「东、东西呢?」

  「都让拿走了,雕花椅换成了破木桌,锦被变成了旧棉被,连娘娘的镜子也抢走了,就丢下这面破摬子。」

  李朝英跳了起来,道:「实在太过分了!」

  洛川寻沉著脸,道:「朝英。」

  李朝英也意识到自己过於冲动,只好红著眼圈站立於一边。

  洛川寻在女子身边蹲下,道:「容容在做什麽呢?」

  那女子转过头来,只见她一双眼睛像一双黑玉,流著润泽的光彩,配上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有一种无辜的楚楚动人,道:「我在梳妆,等会儿殿下就要来了。」

  洛川寻接过梳子,道:「那我替容容梳头好吗?」

  李容容很乖巧地将梳子递给他,洛川寻接过梳子,站在她背後轻柔地替李容容梳著头发。

  李容容的目光看著境子里的洛川寻,突然道:「我今天才发现洛大哥你真漂亮,原来府上的人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人这麽漂亮。」

  洛川寻将她的发钗插好,微笑道:「那是因为容容看不见自己,看见了自己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李容容抚摸著自己刚整理好的长发,悠悠地道:「不,再漂亮的人到了这里,也会逐渐丑陋,唯有洛大哥,可以永远都漂亮。」

  洛川寻从包里取出胭脂,道:「容容,瞧我给你带来什麽,你最爱的寻芳斋的胭脂,等容容上了妆,那就无人能比了。」

  李容容看著那胭脂,道:「是啊……若是妆画得不好,殿下就该不喜欢我了。」她看著洛川寻道:「洛大哥,你说殿下什麽时候能来看我。」

  洛川寻微笑著将胭脂放入她的手中,道:「很快了,要不然你洛哥哥怎麽会给你买胭脂呢。」

  李容容拿起唇红轻轻抿了一下,嫣然一笑道:「洛哥哥,你看我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的。」

  李容容突然伸手搂住洛川寻的脖子,道:「可是为什麽我会一无所有,告诉我,是谁让我一无所有。」

  李朝英与小桃都在那里落泪,洛川寻没有说话,他的表情有一点茫然。

  而伏在他背後的李容容的眼睛不再迷离,突然变得很清,她头微微低垂,埋在洛川寻的颈部,道:「对了,我还有哥哥你。」

  她说完就直起了身体,道:「洛大哥,你快些回吧,让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洛川寻点了点头,道:「你好好休息,今晚暂且将就,明天我再送东西来。」

  「不用了,她们说了,东西送来一次,她们就会过来拿一次。」李容容淡淡地道。

  「到底是谁这麽狠毒!」李朝英跳道。

  洛川寻拉住了他,道:「容容,你不要多想,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他说著便拉著兀自不甘心的李朝英就往外走去。

  李容容看著他的背影,小桃递了一块核核糕给她,高兴地道:「娘娘,有核桃糕吃呢。」

  李容容接过糕点,看了一眼,然後慢慢地将它捏碎,道:「你想要帮我,可是洛大哥,你连自身都难保呢。」

  「实在太惨了,这帮内务府的狗奴才们就是一群狼。」

  洛川寻叹了口气,道:「朝英,小心说话。」

  「这件事有点蹊跷,照理说倚剑馆的人在容容姑娘院里,也不是一天二天了,更何况连太子都知道你从来不回他给你赏赐的小院,怎麽突然下令将……」

  洛川寻突然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一个小太监跑过来道:「洛总管,太子召你。」

  「太子在哪里?」洛川寻温和地道。

  「在太子妃娘娘的寝宫,太子让您将上次在苏州府采购的丝绸都带去。」

  「好的,就来。」

  「不是又找茬吧?」李朝英看著那小太监的背影愤愤地道。

  洛川寻看了他一眼,道:「活腻味了,快把眼泪擦擦,我统共就你这麽一个聪明点的下属,你都愚了,可叫我怎麽办?」

  李朝英破涕为笑,又不甘心地道:「你还不是最疼冬青那傻小子。」

  他说是这麽说,但到底伶俐,不多一会儿就收拾了情绪,领著人扛著丝绸跟在洛川寻的後面进了太子妃的宫殿。

  洛川寻见元林正与苏秦儿下棋,远远望去,只见元林穿了一件精美的正红色袍服,衬著他那头如墨长发,修长的手指间拈著枚黑玉棋子,将落未落,倒似一卷透著閒适慵懒味道的画。

  他见洛川寻进来,就丢了棋子,道:「洛总管来了。」

  「是,我将丝绸都带来了,殿下。」

  「哦,没想到还有这麽多,我还当简之都拿去给自己做衣服了,才迟迟不给秦儿送丝绸来。」元林脸上微微笑著,但那那双眼睛始终很冷。

  「是我的失职,殿下。」

  「好了,殿下,您这样,洛总管回头还认为是我让你找他麻烦的呢。」苏秦儿笑道。

  「简之不是那麽多心的人。」元林转脸笑道:「你不是最爱苏绸,好好地挑一挑吧。」

  苏秦儿笑道:「那就劳烦洛总管把布样拿来瞧瞧。」

  洛川寻将手中的布样册子递给了苏秦儿,然後微微弯腰道:「这是落梅图,这是春燕归巢,都是今年的新花式……」

  元林原本在微笑著倾听,眼神偶尔触及洛川寻的颈部,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苏秦儿很敏感地抓住了这一目光,侧过头去洛川寻的颈部,见他白色的中衣领子上若隐若现的显出了一枚红色的口印,不由地啊了一声。

  乱紫夺朱 45

  洛川寻立即下竟识地去摸自己的颈部,触手滑腻,摊手一看,一抹红痕,可不是刚才自己买的胭脂,眼中不由一阵黯然。

  李朝英也是吓得够呛,厅里头一时倒沉寂了起来,隔了许久,洛川寻竟然若无其事地接著给苏秦儿介绍花样,元林那如刀子一般掠过的眼神他似乎没瞧见。

  每个人都似在等待元林的发作,但又觉得似乎明不正言不顺,毕竟洛川寻只是太子府上总管,他与太子的暧昧关系,只在别人的口头言传当中,洛川寻也根本不想承认。

  这麽多年,都只不过是元林一个人在挣扎而已,苏秦儿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很复杂,像是愤怒,又像是嫉妒,还有一点点酸涩。

  元林的目光却始终在棋盘上,他修长的手指又捏了一颗棋子敲在了棋盘上,道:「秦儿,你输了。」

  苏秦儿刚才那会儿光顾著转心思了,稀里糊涂的两子竟然把自己的大好河山悉数送给了元林,征了一征,方道:「殿下,你又赢了。」

  「是秦儿就没想赢吧。」元林淡淡地道,然後转脸看著洛川寻道:「若是人心中无所求,自然可以凡事都看得淡淡的,简之,佛语当中有一句叫什麽?」

  「回殿下,无欲则刚。」

  元林一笑,道:「无欲则刚,简之是这样的人吗?」

  洛川寻谨慎地道:「回殿下,臣近佛缘浅,还不能达此境界。」

  「简之似乎对这句佛语不屑一顾呢!」

  「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律法都有顾及人伦,这样的佛法未免不近人情。」

  「甚是……」元林笑著道:「寻长大了呢,又怎麽会没有欲望。」

  他起身道:「来人啊!」

  门外的两名侍卫走了进来,低头道:「殿下。」

  元林微笑道:「去取十两银子,到城内的花馆当中去给我请几位姑娘过来,越多越好,我要给总管大人办个成人礼。」

  十两银子,还越多越好,两名侍卫对望了一眼,道:「遵命,殿下。」

  洛川寻的汗一下子从鼻端上冒了出来,他吃吃地道:「殿、殿下……」

  元林将手中把玩的棋子都丢入棋盘中,拍了拍手笑道:「我们不要扰了秦儿的清静,换个地方吧,就倚剑馆吧,我听说最近那里倒是热闹了起来。」他说完就带头走了出去,路过洛川寻还微笑道:「走吧,寻。」

  他几乎是用拽著洛川寻的方式,将洛川寻一路拽到了倚剑馆。

  「殿下,我错了。」

  元林看了一眼洛川寻,一笑道:「你一向认错太快,不过简之,我还是想给你机会,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侍卫按著洛川寻跪在他的脚边,洛川寻道:「我……不该……调笑女子。」

  元林又笑了一声,洛川寻连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什麽样的女子,寻?」

  「记不大清了,刚才出门无意中碰上的,我一时糊涂……」

  元林抬起食指挑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著他的眼神,然後微笑道:「你实在是可恶啊,寻。」

  他们说话间,侍卫们已经带了一大群花姿招展的妇人走了进来,院子里那些磨磨蹭蹭在打扫的仆人,总算见到了要给自家大人开苞的女子,不由都哆嗦了几下。

  只见她们个个长得残花败柳都算不上,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而已,黄脸暴牙的有之,黝黑粗壮的有之,身著豔红豔绿之色,拉扯之间,有一女子的头发还掉了下来,竟是个秃顶,惹得周围的人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群莺莺燕燕一进屋子,洛川寻就满面惊骇地挣扎了几下。

  那群女子见一俊美的公子坐在红木案後,两个侍卫押著另一个俊秀的男子跪在案,一时有一点不知道自己的恩客是哪一位,却见中间那名俊美的男子淡色的唇微微一启,露出里面两颗皓齿,道:「你们好好伺候这位公子,谁能让他射一次,我赏金十两。」

  「不,殿下,殿下!」洛川寻吓得拼命挣扎,却挣不脱这两位元林贴身侍卫的手。

  「替总管大人宽衣!」元林淡淡地道。

  门外的那两名侍卫立即应了一身是,就走到洛川寻面前,乾净俐落地将抽开他的腰带,就去脱他的中衣,然後就是去脱他褒衣。

  洛川寻浑身是汗,拼命挣扎,但还是眼看著自己衣服被一件件扒去,他突然道:「殿下我错了,我,我不应该……故意留下这枚口红。」

  元林手一挥,侍卫松开了,洛川寻几乎脱力地道:「我……错了,殿下。」

  元林看著他,缓缓地道:「寻,你下一次若是再来试探我,我敢保证让这些女人,每人上你一次,让你终身难忘。」他说完了又加了一句:「我给下属办个成人礼,也还算合乎律法吧?」

  「合乎律法。」洛川寻柔顺地道。

  元林见洛川寻将头轻轻一侧,露出线条柔和的侧面,英挺的鼻梁,知道此人从来就是口是心非,若要爱他除非恨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

  洛川寻趁著他走神那会儿,已经将衣物都穿了回去。

  元林再一瞧,他已经收拾停当地跪在了那里,便好好地看了洛川寻一会儿,才淡淡地道:「你那身衣服,我再让人全数扒光,也很容易。」

  洛川寻忍不住全身都抖了一下,只听元林又道:「既然你不想用这个法子,那就换一个吧。」

  乱紫夺朱 46

  洛川寻虽然早就猜到元林的另一个法子必然让他苦不堪言,但没想到得竟是如此苦不堪言。

  他穿著一身绿油油亮丽的公子服,再加上他的容貌本来就清俊,往菜市的街头一站,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不看他两眼的。

  城门口另一出众的人物,便是一疯颠的婆子,人称花大娘,总以为自己有倾城的姿色,众人皆有觊觎之心,任谁多看她两眼,她便挥拳相向。

  最糟糕的是她总以为别人篮子里的芹菜是要送她的花,所以人家一买芹菜,她就会一把夺过去,道:「我知道你爱慕我很久了,也不想太伤你的心,如今花我收了,但是想让我嫁给你,那是痴人说梦。」

  她痴人说梦也就罢了,但往往是人家的芹菜遭了殃,所以这菜市绝对没有男人敢买芹菜。

  现在的洛川寻便是捧著一大捧新鲜翠绿的芹菜,去向花大娘当众示爱。

  可不知道为什麽,洛川寻也不知道是不是花大娘眼睛有问题,他穿了一身翠绿的袍子,手拿一捧翠绿的芹菜,远远望去,好似青葱葱的嫩芹菜一根,可是花大娘在这菜市走了几个圈了,就像没看到他一般。

  元林悠悠地茶楼里品著茶,看著洛川寻捧著芹菜眼望著花大娘的身影小声嘀咕著,他便放下茶杯,对侍卫道:「下去,跟总管大人说,他那句表白要是我听不到,他明天还来,可不一定就是穿著衣服了。」

  侍卫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奔到洛川寻的身旁,将元林的意思传达了。

  洛川寻无奈地朝著茶楼看了一眼,只好冲著花大娘鼓足了勇气大声道:「我喜欢你!」

  他那声喜欢果然很大声,元林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

  众人讶异地转身看他,不多时就围了好多人,洛川寻的脸涨得通红,他瞥了一眼茶楼,又大声道:「花大娘,我喜欢你!」

  这下子凡是喝水的都喷了出来,喝茶的都被呛著了。

  元林见他那副窘态,腼腆里带了几分俊秀,不由一阵恍惚,他其实什麽都好,人也温柔,做事也谨慎,心地也好,只是不爱他而已。

  元林正走著神,突然听到了一阵哈哈捧腹大笑声,只见对面来了一个白衫的少年,旁边则不知道什麽时候多了那个落拓的胡侍读。

  「啊,二哥哥,你有一手啊,真有一手。」少年指著胡侍读道:「果然好戏,算你通报及时,等会儿本王重重有赏。」

  胡侍读听了立即刷地一下,展开扇子,上书「千金难求」。

  元英支著脑袋看向窗外,色迷迷地道:「多年不见,寻居然出落得如此标致了。」

  胡侍读连忙替他扇扇子降降温,小声提点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怕,我是王爷!」元英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的好处就是可以强抢民男。」

  元林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个嘻皮笑脸的十九弟。

  「要说起对美人的鉴赏,我元英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元英指著洛川寻道:「我以前看寻的腰板硬硬的,便断然肯定他在床上的表现必定一般再一般,可是没想到那麽多美人到了太子面前都跟落花似地落了一春又一春,唯独这个肯定不会摇臀的寻倒跟棵万年青似的,你说我是不是走了眼。」

  他一脸探究,胡侍读的扇子扇得快飞起来了,元英仍然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元林瞥了他一眼,笑道:「元英,你把我这个侍读拉得不见人影,这麽快又惦记起其他人来了?」

  元英猛然回过头,张大了嘴道:「胡侍读分明是我寄放在你那里的,说了唯读不侍,怎麽他变成你的人了。」

  元林微微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修长的手拿起茶杯,道:「那就今晚让胡侍读去我那里好好的给我读读书吧,最近我閒,正好想整晚听书,听完了书有兴致也可以做点别的。」

  胡侍读脸上懒散的不翼而飞,一脸铁青地道:「殿下,这可万万不妥。」

  「有何不妥?」元林的目光又落在了洛川寻的身上。

  只听胡侍读指著元英道:「我跟他,从来都是我上他下的。」

  他话一出口,元英勃然大怒,道:「放屁,分明是你下我上。」

  说著两人就打了起来,越打越远,等元林回过头来,茶楼里空馀一地的碎茶碗,两人早就溜之大吉了。

  元林淡淡地道:「把损失单写上,回头给晋王府送去。」

  「损失单……」侍卫扫了一眼元林面前的粗笨茶碗。

  「本宫损失了一套太后赏赐的宋磁官窑,一坛皇上御赐的关外进贡的玛瑙酒,一张长公主赠的紫檀花木桌,外加四把紫檀雕花椅,一件杭州神秀手杨千针刺的袍子……」他瞥了一眼窗台,又道:「另外他吓跑了我一只鸟……嗯,名字就叫奇贵无比,他要是赔不起,那就把他养的那头海冬青送给我吧。」

  侍书哆嗦了一下,但却不敢怠慢,下笔千言,万金的损单写得如行云流水,一挥而就,彷佛还带著愤慨。

  然後他小声地问:「如果晋王爷有异议怎麽办?」

  元林修长的手指托著腮,看著供人围观的洛川寻道:「那你就传我一句话,当太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仗势欺人。」

  而下面的洛川寻差不多吼了四、五声,花大娘才意识到面前这棵嫩芹菜在跟自己示爱。

  她披头散发站在洛川寻的面前,洛川寻松了口气,刚要将手中的芹菜献给她。

  谁知道花大娘手起掌落拍拍两下,给了洛川寻两记清脆的耳光,含恨怒指道:「你这个负心汉,骗光了我的钱,对奴家始乱终弃,你以为我还会这麽没骨气要你这麽个东西麽?呸!」

  洛川寻张大了嘴,被打得目瞪口呆,英挺的脸上一边各一个五指山,这倒是大出元林的意料之外,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快去把你们的洛总管救下来吧!」

  他一声开恩,侍卫们立即奔下去,把围在人海当中无地自容的洛川寻救了出来。

  元林伸手轻触了一下了洛川寻的脸颊,轻叹了一口气,道:「阿吉,给我送一瓶凝霜膏给洛大人,让他消消肿。」

  阿吉立即应是,洛川寻也是很温驯地谢了一声元林。

  元林似乎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放了洛川寻回去休息。

  乱紫夺朱 47

  洛川寻被他折腾了一天,回去连澡也没洗倒头就睡,睡梦中忽然见那十数位丑娘一拥而上,强行撕开他的衣服,自己想要挣扎却四肢无力,只能任那些手脚晃得头晕眼花,他不由啊地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大人,醒醒,快醒醒!」

  洛川寻才意识到居然真的有人在晃自己,只见朝英满面惊慌地站在眼前。

  「何事?」洛川寻皱眉问道。

  「太子下令将容容姑娘门外的铁锁浇铸,大人,你救救她吧!」

  洛川寻微皱了一下眉,道:「什麽时候的事?」

  「刚……刚才。」

  洛川寻望了一下外面的月色,道:「已经是子时,你是怎麽得知的。」

  「我……」李朝英嘴唇颤抖,突然跪倒在洛川寻的脚下,道:「大人,我只是可怜容容,我……」

  「你半夜私会太子的侧妃?」

  洛川寻声音很平,但李朝英只觉得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便犹如千重山向他压来,连声道:「不,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什麽也没做,我……我只是……」他的声音越说越细,道:「只是假扮太子去安慰她。」

  洛川寻没有吭声,李朝英微微抬头,刚好对上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吓得又一低头。

  洛川寻隔了半晌,才道:「假扮太子,你知不知道这是灭九族的大罪?甚至跟你同事的同僚,给过你方便的冬青,你的下属全部都要掉脑袋。」

  李朝英跪在地上,抽泣道:「我错了,大人,容容姑娘对太子是真心的。」

  洛川寻淡淡地道:「你难道不知道太子最不缺的就是真心,最不稀罕的也是真心。」

  李朝英拉著洛川寻,道:「你救救她吧!」

  洛川寻看著李朝英,道:「莫说我难以更改太子的决定,就算能,我救了李容容,怎麽才能救你李朝英?」

  洛川寻慢慢道:「她每个月的初五,都让你前去假扮太子。那是因为她知道太子在下个月的初五会在凌霄阁与彪骑营的将士庆重九。彪骑营的住宿地在太子府的北边,因此每年他们都是由北门入,途中必定经过北院。到时候,她只要放声一呼,秦疾风就会带人将你抓个现形。」

  洛川寻说得很慢,眉目神色依然是一片柔和,半点不见波澜,他道:「不但朝英你是一个诛九族的罪,只怕我这个纵容部下的上司,还有包庇你的同僚也要一起问斩。至於李容容如此忠贞的妃子,自然是没有了再封门自禁的必要。

  「我要说这确实是一个连消带打的妙计,只是这两年,你待她实在不薄,她却要诛你九族,如此歹毒的女子,你可还要留恋?」

  李朝英的身体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你好好在这里反思,从今天起,你不能踏进北院一步,若你能做到这一点,我至少可以保证李妃在北院里的日子不会太难过。」洛川寻说著起身,将面无人色的李朝英留在了屋里。

  他一路北行,不急不慢,到了北院,见太监手提著融化的铁汁正在往北院门外的铁锁锁眼里浇去,他们见了洛川寻,立即放下手中的工具,弯腰行礼。

  李容容手握铁栅栏,一双手握得太紧,以至於骨节处处处泛白,眼睛死死地盯著外面,她突然嘶声力竭地道:「元林,我恨你,我恨你,我要你痛苦一辈子,我要你下地狱!」

  洛川寻没有走近,他只是淡淡的看著这一幕,一直到锁完全被浇死才离去。

  洛川寻刚踏进内院就突然转入暗处,隔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一人悄然进来,似乎乍失目标,不由游目四顾。

  「胡侍读,你在找我吗?」

  那长发落拓书生模样的人正是胡侍读,他被人揭穿自己悄然尾随居然也不慌张,反而是转身施了一礼道:「胡侍读见过总管大人。」

  洛川寻温和地道:「侍读大人的住处似离北院甚远,怎麽会在这里出现?」

  「这个……」胡侍读翘起扇柄抵著下巴,像是要好好想一个藉口。

  「是来散步吗?」

  「正是!」胡侍读敲了一下扇柄,他似乎说谎话也说得异常潇洒道:「那麽总管大人呢?我记得总管大人的住处亦是离此甚远。」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与胡侍读您一样啊。」

  胡侍读哑然失笑,道:「难怪我觉得跟大人投契呢,竟然散步也能散一块儿去。」他说著眼珠一转,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洛大人还勿怪,我刚才散啊散,一不当心,竟然瞧见你在欣赏李妃娘娘的封门大典。」

  「哦,那果然是不当心。」洛川寻微微一笑。

  「正是啊……」胡侍读连连敲著扇柄,颇为忧心地道:「你知道我是侍读,就怕我在殿下面前,念念读读,竟然把这件事……唉……」他说著又张开了扇子,那墨黑的「千金难求」衬著洁白的扇面,倒也容易辨认。

  洛川寻扫了一眼扇子,然後绕著胡侍读转了一圈,微笑道:「刚才说侍读大人不当心,是因为侍读大人身上有一股梅子花酒的味道,发丝间夹带著几朵樱花。爱喝梅子酒,家中庭院内又种著扶桑早樱的,只有江浙出身的胡相国。侍读子夜才归,想必是去参加相国的家宴了吧。」

  洛川寻浅浅一笑,又道:「侍读是太子的近臣,应该知道太子极恶家臣结交权贵,我若是胡侍读,必定会再三提点自己不要不慎把今天外出的事情说出去。」

  他说著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严谨的装扮,今天却是宽袍长发,在月光下,风一吹,卷起他的长发,衣袂亦随风而动,步履不快不慢似便要乘风而去。

  他一走,从院子外面的杂树丛中跳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正是十九王爷元英。

  他对著瞠目结舌的胡侍读道:「我这下才算知道为什麽寻会是二哥哥的万年青了。啧啧,寻这般厉害,收拾起人来,眉不动手不颤的,胡侍读你以後可要小心了呢!」元英幸灾乐祸地道。

  胡侍读一听,像是觉得闷热无比,拼命地扇扇子,只见「千金难求」上下翻飞,他一瞥眼,又觉得更心闷,又只好将扇子收了起来,提起扇柄敲了一下元英的脑袋道:「说来说去,都是你色心惹的祸,什麽不好玩,非要来太子府打野战。」

  元英一挺脖子,道:「你刚才还不是大声赞好,你还想到太子书房旁的万寿亭下做呢。」

  乱紫夺朱 48

  次日清晨,元林依旧在廊下逗著鸟,如今这鸟已经不是先前的凤头八哥,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只鹰,一只凶猛霸道的海东青。元林道:「胡侍读,你觉得洛总管不穿青色的侍卫服,是不是更好看些。」

  胡侍读弯了下腰,想起昨天早上的洛川寻,不由一笑,一双大眼就此笑成了豆芽,道:「确实,即便是昨天的绿色,也比平时亮了许多。」

  元林深吸了一口气,道:「阿寻是一个美人,但再好的花朵若无绿叶配,姿色也是要逊色不少,依你猜,他穿什麽颜色的衣服最漂亮。」

  「叫臣看,洛总管的皮肤白,额头高,鼻子挺,原本这样五官分明的人穿正红色的衣服最漂亮了,不过殿下平日里爱著红色的袍子,所以黄色,又或者是紫色也是上上选。」

  「哦,何以见得?」

  胡侍读笑道:「这牡丹花里不是有姚黄魏紫一说,洛总管若是朵花,必定是朵牡丹花,豔冠群芳。」

  元林哈哈大笑,转身上下看著胡侍读,道:「胡侍读学问见长了嘛。」

  胡侍读见元林高兴,便接著问道:「太子殿下这麽问臣,是不是想给洛总管贺寿?」

  元林点了点头,道:「有这想法,记得到时通知元英来贺寿。」

  胡侍读一脸苦色,道:「十九王爷都已经是家徒四壁,太子殿下您就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元林微微笑道:「十九弟昨天上午不是在太后那里收了一对如意,午时跟六弟在德馨楼共用了午饭,听说出来的时候眉开眼笑,想必收获颇丰。晚饭在胡相国那里又收了一对东海明珠,十罈新酿的梅子酒。日进万金,连我这个太子也是远远不如,他也叫穷,那叫我往後找谁救济去。」

  他的红唇微启,话说得不紧不慢,脸上甚至微带笑意,胡侍读的脑门上却泌出了冷汗,连声道:「殿下,他们硬是要送,十九王爷也只好委屈求全了……」

  元林微转过头,那双冷峻的双目淡淡地扫了一眼胡侍读,道:「那你们也让我委屈求全一下吧。」

  胡侍读哪里还敢多言,只好连声应是。

  元林下了抄手廊,便见洛川寻站於内湖边,他仍然是一身青色的打扮,青色的护帽,青色的长衫,长身玉立。湖里粼粼的水光打著他的脸庞,以至於他光洁的脸面笼罩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上面似有细小的绒毛,犹如未熟的果子一般,青涩但很诱人。

  洛川寻正在跟李朝英说些什麽,浑然不知道元林正盯著自己,那双冷峻的目光早已经变成了一片复杂的眼神。

  元林看著他,就是这个人,看似温润如玉,却又坚硬如石,总是令他在得与不得之间挣扎徘徊。

  「殿下!」

  洛川寻忽然听到有人行礼道,连忙转身,就见墨发红衣的元林悄然出现在自己的背後。

  他一瞬间只觉得冒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何时元林靠近自己,他已经习惯了对元林时刻提防,纵然他平时不动声色,但乍一眼见到元林,偏又是在与李朝英窃窃私语之际,脸上怎能忍住不露惊骇之色。

  元林只觉得自己的大好心情随著洛川寻无意识地往後一退便都烟消云散了,有一刻真恨不得能掐死了他,但又不愿就这麽太便宜了洛川寻。

  洛川寻见他眼神一敛,嘴角便露出了微笑,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简之在议什麽呢?」

  「回殿下,我正在跟朝英商量端午节的事情,宫中要举办家宴,殿下您还要宴请彪骑营的将士。」

  元林微微一笑,道:「那麽寻的诞辰呢,想过怎麽贺了吗?」

  洛川寻红了一下脸,他的诞辰都是在元林的床上度过的,一晃便是十年过去了。

  「给你也办个宴席吧!」元林淡淡地道。

  「简之谢过殿下。」洛川寻低头温顺地道。

  元林看著他乌黑的头发,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仅仅是为了敷衍他,突然对这种纠葛有了一种深深的疲倦,竟然就这般转身离去了。

  洛川寻抬起头见元林渐行渐远,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元林竟然招呼也不打一个便外出了。

  元林没有带护卫,因此洛川寻也无从得知他的去向,只是在他的诞辰前一晚,元林轻车简从的带著胡侍读笑著归来。

  他一回归,自然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热闹,府内的妃子又为了他能先留宿谁而一番大伤脑筋。

  洛川寻却知道元林素来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他愿意跟谁,不愿意跟谁,全然凭的是自己的兴致,做得太多反而弄巧成拙。

  洛川寻随同众人一起见过了元林,见他依然冷冷的,那模样不比从前的温暖,倒也没有更冷峻,单凭脸色似乎很难揣摩他的心思。

  洛川寻一路胡思乱想著推门进了自己寝室,只见屋内已经不仅只有李朝英,而是还有满面惊慌的冬青,他立即反手将门关上。

  「大,大人……」

  「事情办得如何?」

  「我东临府拦到了江州司马沈燕青,也出示了沈娘娘的信物,但是我们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人冲了进来,我与司马就失散了。」

  「是彪骑营的人?」

  「不是,分不清是哪营的人,他们突然包围了我与司马爷约的茶楼,我与司马只得分头逃出。」

  「司马落入他们的手中了?」

  「没有,朝英吸引住了大半的人马。」

  「那你为何满面惊慌。」

  「大、大人……」朝英嘴唇哆嗦著,道:「那支……信物凤头钗不见了。」

  「什麽?」洛川寻大吃一惊。

  「暗探正在给司马看信物的时候,突然有人冲了进来,他就将信物揣入怀中,一番激斗,却不知何时……它失落了。事後,他们仔细搜寻了,就是没能再找到这支钗。」朝英真是欲哭无泪。

  「哥,这可如何是好?」冬青焦急地道:「那支金丝凤头钗是定亲的重要信物,若是明年太子殿下赐婚,到时候小结巴的脑袋上没有这支钗,莫不说太子,就连太子妃的眼睛也绝对躲不过。」

  洛川寻乌眉微蹙著,隔了一会儿,道:「冬青,你明天想办法查一下最近京畿处哪一营的人曾经出城办事至今未归,都莫要慌,这支钗即使要用,那也是初秋的事,我们有的是时间,都回去睡吧。」

  冬青应了声是,垂头丧气出去了,李朝英走的时候,再三犹豫,但见洛川寻始终面色淡淡的,便只好将到嘴的话悉数都咽了回去。

  洛川寻细细地将事情前後想了一遍,回首望了一眼窗外的冷月,只觉得这侯门深处即使是暖春的季节,也飘荡著一股寒意。

  乱紫夺朱 49

  隔天便是洛川寻的寿宴,太子府倒也没有操办得多麽热闹,只在凌宵阁摆了几桌酒宴。元英倒是依约过来喝酒送贺礼,他与胡侍读二人,但礼却只有一份,那便是一台戏。

  戏文是胡侍读编的,戏则是元英排的,因此算作合礼。

  这戏文的故事是这样的,话说某官家小姐,有一次往山中郊游,累了,便进了山中寺庙稍作休憩。但没休息多时,竟然遇上了另一位走累了的公子,此公子挑逗一番,小姐心动,与他相约再见。

  巧的是两人竟然是邻居,公子就结庐苦读於隔壁。可想而之,两人自然夜夜爬墙幽会。故事发展到这里,没有人出来捧打鸳鸯是不合常理的,小姐的官老爷父亲便粉墨登场,强行拆散二人,强将小姐许配与他人,以至於小姐含恨悬梁而尽。

  谁知这位小姐悬梁後没有一命呜呼,而是一梦醒来,发觉得自己只是春梦一场。梦中的公子其实便是她家的相公,她的相公端庄有礼,浑然不是梦中风流的模样,她心中亦是喜欢,只是梦中往事又历历在目,不由心生疑窦,不知道自己爱的是梦中的公子,还是此时的相公。

  元林看完了戏,回首笑问苏秦儿,道:「这戏文拽得如何?」

  苏秦儿抿唇一笑,道:「要说这戏文嘛,倒像是杜丽娘做了一场崔莺莺的梦。」

  元林才转首笑道:「你们俩东拼西凑弄了这麽一台戏出来,也算是诚心给人贺寿麽?」

  胡侍读连连摇头,扇子直晃,道:「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重要的不是我借了那些桥段,而要看我的立意。」

  元林一笑,道:「哦,哪些立意?」

  「我要说的便是这戏文的名称……」胡侍读手握扇子指著戏牌名,一字一字地道:「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的声音念得抑扬顿挫,元英跟著晃脑袋,彷佛确实戏文感人,唏嘘不已。

  苏秦儿抿唇微微一笑,她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金线凤衣,虽不是盛装出席,倒也隆重,道:「这都是自家人,知道是你们编戏文自娱娱人,若是外人还当你们讥讽谁表里不一呢。」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时把胡侍读与元英吓了一跳,连声道:「万万没有此意。」

  洛川寻今天却是穿了一身月牙色的锦袍,他素来爱穿深色暗淡的衣服,今天换了件衣服,生似换了个人,元林一瞥眼,却见他长眉秀目,竟是风神无二。

  於是他轻笑道:「你俩也不用这麽慌张,虽说寻今天是寿公,不过他表面温顺,内里确实心眼比谁都多。」

  洛川寻低了一下头,微笑了一下,算是承下他的说法。

  元林见他不言不语,想起他确实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不禁一阵疲乏,遂又转过头来问沈茑茑,微笑道:「茑茑,你觉得这戏文如何?」

  沈茑茑穿著一袭淡黄色的纱罗裙,头上的饰品与众妃子满头珠翠相比,简单到了极致,她坐於窗前,转头一望,竟有几分出尘,道:「我不太懂,只觉得这戏好看得紧,想来这官小姐其实是真爱自家的相公的。」

  元林眼波一动,道:「何以见得。」

  沈茑茑笑道:「太子殿下你想,这官小姐梦里遇到的相公是风流人物,现实里遇上的相公却是端庄的人物,可她不是一般无二的喜爱,总之是喜爱这个人。

  「其实这个人什麽模样,什麽性格,什麽身分大抵都没什麽关系,这官小姐以後想想便明白了,她只爱她的相公,跟风流端庄其实没太大的关系。」

  她一番话说完,抬眼与洛川寻的双目轻轻一对,那双眼睛却似有千种语言,洛川寻没来由的心中一跳。

  她的话一说完,元英与胡侍读忍不住松了口气。

  元林看向沈茑茑的目光却是颇为激赏,道:「从来敢於直抒胸臆测之人,若不是单纯,便是高傲,茑茑你是哪种人?」

  沈茑茑万福了一下,笑道:「自然是对殿下的问题有问必答的人。」

  元林哈哈一笑,指著沈茑茑对阿吉道:「去把辽州进贡的首饰送一套给茑茑。」

  苏秦儿闻言笑道:「正是呢,还是殿下心细,妹妹头上少了一支凤钗,现如今刚好补上。」

  沈茑茑听了连忙起身,道:「臣妾谢殿下赏。」

  洛川寻只是微笑,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元林却看到了,淡淡地道:「寻今天不该多喝两杯麽?」

  洛川寻立即温和地回道:「臣今天晚上当值,所以就不饮酒了。」

  元林听了,嘴角微扯,竟像似冷笑了一声道:「本宫有你这个总管真是万事足啊。」

  洛川寻还是微笑低头,承下了他的夸奖。

  戏也唱完了,苏秦儿先行告退,陈妃娘娘含羞地说新得了几两极品毛尖新茶,想请太子过去品一品,元林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带著陈妃一齐离开。

  洛川寻是主家,自然一直陪到宾主尽欢。

  乱紫夺朱 50

  洛川寻送走了宾客,回了屋换上青衣侍卫服出门,远远传来梆子的敲更之声,像已经过子时,他一路小心行走,到了内湖不远处,便见沈茑茑坐於湖边的亭子里。

  他快行两步,行了一礼,道:「臣见过娘娘。」

  「免礼。」沈茑茑站了起来。

  「此处风大,娘娘不早些安歇吗?」洛川寻说著便步入了亭子。

  沈茑茑微微笑道:「刚才有一些喝多了,来到此处,见夜晚的内湖竟是如此漂亮,便坐下来醒醒酒。

  「人说紫微是帝王星,因此太子宫里的内湖也叫紫微湖。但是我见这月明星稀之下,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确实有苏轼笔下那种遗世独立之感。若有人能与心爱之人,操一叶扁舟,泛舟於湖,渔椎樵於江渚之上,那不是神仙快侣?」

  洛川寻看了一眼月光下白茫茫的水面,眼中竟有一丝茫然,淡淡地道:「娘娘知道你我都是宫墙柳,只有这方寸之地。」

  「这方寸之地却是人海,人心之海却比这湖要深多了。」

  洛川寻微低了一下头,道:「所以臣有一事要告知娘娘早作提防……朝英去通知司马的时候,突遭袭击,不慎将信物金线凤钗遗失,若是此中确实有人做诡,只怕发难就在这一、二天。」

  沈茑茑听了,不由啊了一声,放在桌面上的手不禁一颤,道:「那人会是谁?」

  「不知道,最有可能是太后。」

  「太后……」

  「皇上常年体弱,太后与殿下的分歧会随著皇上的龙体越来越差,而越来越激烈。」

  沈茑茑隔了良久,才道:「这个人,也有可能就是太子本人,对麽?」

  洛川寻微微低了一下头,叹息了一声,低声道:「抱歉。」

  沈茑茑浑身都在发抖,她见洛川寻要走,突然一手捉住他,道:「阿寻……救我。我不只有一个做官的哥哥,还有年迈的父亲,母亲,还有……一手将我养大的外祖母,她今年刚要过八十寿辰。」

  洛川寻转过头,见平时一向淡然的沈茑茑似惊弓之鸟,不由心中不忍,但却无法给她承诺,只苦笑道:「只怕到时,连我都自身难保。」

  沈茑茑握著他的手臂,急切地道:「当年若非元太祖突然驾崩,在位的不应该是元竟,而应是紫允辉,对麽?」

  洛川寻眼神一跳,转过脸道:「很多年的事情了,现在一切已成定局。」

  沈茑茑叹息了一声,道:「阿寻,你知道我的外祖母是谁?」

  洛川寻转过脸,沈茑茑那双很大的眼睛盯著他,然後道:「她就是当年紫允辉的奶娘。」

  「啊!」洛川寻平时再克制,似也不禁轻呼了一声。

  沈茑茑道:「当年紫氏太过幼稚,我外祖母早已经预料到有可能降临的灾祸。她不但是紫氏儿子的奶娘,更是他一位不为人知的红颜知己。

  「外祖母对紫氏劝说无效,便要求隐退,别人以为不过是辞退了一位奶娘,却不知这位奶娘保留了紫氏血脉的一条後路。其实当年紫允辉要逃来的地方,便是江州司马府。」

  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被沈茑茑缓缓吐出,洛川寻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为何要嫁与元林?」

  沈茑茑看著自己握著洛川寻的手道:「因为,我们要寻找紫氏的血脉。」

  洛川寻微微沙哑地道:「可找著了?」

  沈茑茑抬头,与他对视道:「一直不敢确定,直到我们联络上东紫徽王,他虽然没告诉我们这人是谁,但我们已经肯定紫氏太子的血脉仍在,而且就在太子府。」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在这里四年,我知道这个人不会是别人,他就是你,紫寻!」

  洛川寻微叹了一口气,低垂下眼帘,既不反驳也没有首肯。

  沈茑茑含泪道:「我们沈家为了紫氏,耗费了三代人一生的心血,可是这个主人他却仍然对我们视而不见。」

  洛川寻微微抬起眼帘,淡淡地道:「元林也是紫氏的後代,他对紫氏日渐倚重,紫氏重振家族指日可待,你们又何必要执著於寻找紫氏太子的後代?」

  「你真的这麽想吗?」沈茑茑那双眼睛牢牢盯著洛川寻,道:「若是当今的圣上是紫允辉,你便是一个身分尊贵的皇子,想必会受人爱戴。可是如今呢,你只是元林的一个玩物,一个连正常生活都不能拥有的男人!」

  「别说了!」洛川寻突然出口喝道,他胸口起伏不定,显然颇为激动。

  沈茑茑却视而不见,一字字地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找那份密诏?沈家……知道它在哪里!」

  这个时候天空像是飘过了一丝乌云,将原本皎洁的明月给遮了起来,一下子天黑得如墨团,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在哪?」隔了很久,洛川寻才颤声地问。

  沈茑茑一刹那间,像是松了一口气,尽管外面天气寒冷,她身上的汗仍旧浸温了夹袄。

  「就在太子寝宫的下面,只要拆了那间屋子,下面有一个封住的密室。」沈茑茑快速道:「当年元林翻修这间太子府的时候,沈家花了重金买通了画图工匠,保留了这间寝宫。」她顿了一顿,道:「当然,我们先要做的就是除掉……元林!」

  天边的浮云飘过,月光一下子洒了下来,沈茑茑闪著灼热目光的眼睛一下映入洛川寻的眼帘,让他不禁背脊向後退了一下,道:「让我考虑。」

  那一晚,他几乎一夜未眠,可是清晨,他梳洗过後,依然穿上了习惯穿的青色侍卫服。

  桌面上堆满了各宫送来的贺他生辰的贺礼,从金银到饰品,应有尽有,洛川寻漫不经心地挑了几样看了一眼。

  元林的贺礼自然被很慎重的放在了高处,是一个卷轴,像是一幅字画,更有可能就是元林自己的几个字。

  这许多年过去了,元林也没大方太多,每年新年也还是那张准不准的字条,自秦子玉事之後,洛川寻都懒得去兑现。

  洛川寻对来自元林的东西从来都是一个处置,他将那个卷轴取下,打开屋角的破旧箱子,随手丢了进去。

  至於这些金银饰品,他唤了朝英来,让他小心变卖,这些东西比起元林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要有用的多。

  他朝著书房走去,这麽多年他就算成了太子府的大总管,书房里也还是没有多添一个小厮,所以洛川寻依然要十年如一日地去打扫书房,替元林整理他看过的书籍,替他备置点心,泡上茶。

  这一切彷佛都成了习惯,有的时候,他常常是把这一切都做好之後,才忽然想起元林已经出远门了,让人啼笑皆非。

  他穿过耳门,便是书房的外院,院落里满是朱蓼花,清晨里还沾著雨珠,伴著风飘得满院皆是。

  洛川寻推开门,却见元林已经在了,不知道他昨个儿在陈妃那儿品的茶如何,想必滋味不差,洛川寻在心里胡思乱想著。

  元林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袍子,一只手撑著自己的脑袋,一只手翻著书页,见洛川寻进来,便转过头淡淡地道:「这麽早就起来了?」

  「是。」洛川寻恭谨地道。

  「生辰的贺礼还喜欢吗?」

  洛川寻温和地道:「有劳殿下费心了,我挺满意。」

  元林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没有再问,只道:「喜欢就好。」

  洛川寻替他将茶泡好,另外又拿了几块糕点过来,茶依旧是黄竹白毫,糕点也依然还是绿豆糕。

  门外的小太监探了一下头,洛川寻不动声色地悄悄走出去。

  小太监悄声道:「总管大人,徽王求见。传还是不传。」

  洛川寻微一垂眼帘,然後抬眼道:「我去见见吧,看看王爷有什麽要紧事,等下殿下问起,我也好回。」

  小太监一连串称是。

  乱紫夺朱 51

  依照惯列,洛川寻先见到了来求见的访客。

  偏殿内其实有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正在欣赏壁上的字画,另一位立於殿内的是位中年人,他面白,相貌也很英俊,可惜眉间长了一颗乌痣,看上去少了几分雅致,却多了几分市侩。

  他一身衣袍颇为精致,见洛川寻踏进来,便笑道:「是洛总管来了。」

  那观画的人回转过脸来,竟是旧识,大内的葛宗葛副统领,他穿了一身灰色的绸衣,看上去倒也恭谨。

  他原本是太后的心腹,这几年太后的势力一直被元林压著,自然他也青云不起来。但是葛宗一向谨慎,当年太后得意的时候,他也没有得意忘形,对太子元林始终颇有礼数,如今虽然不如何得意,但元林倒也没有拿他如何。

  洛川寻微微一笑,徽王紫云笑道:「我与葛统领刚好碰上。」

  他的话说得颇为含蓄,洛川寻一笑,对他微微行了个礼,便道:「两位有什麽要紧事麽?」

  西夏皇朝中无人不知道洛川寻是元林的头号心腹,有许多事情,他们认为不用通过元林,直接对洛川寻讲了便是一样。

  甚至於比起冷冷的,令人畏惧的元林,这个温和的,笑如春风的年轻人,像是一个更好的拜托对象。

  洛川寻其实很多时候只不过坐那静静的听一番,不置一词,然而时间久了,他在西夏皇朝中所累积起来的威望,在有些时候甚至能跟元林相提并论。

  然而显然今天是一个例外,葛宗非常客气地请求能面见元林。

  徽王紫云是紫氏中少数被分到富庶之地的王爷,他的个性圆滑,与紫氏其他宗亲走得并不近。

  太后向宁便是看中了他这点滑头,认为他不会为了什麽宗室而葬送了自己这个王爷的身分,所以对他刻意的拉拢,比之很多元氏宗亲还要相待更厚。

  紫云笑道:「看来葛统领确实有些要事,不如洛总管帮个忙,替他通报一声吧。」

  洛川寻微笑道:「葛统领有事自然是要报的,可是殿下你们也是知道的,若是我回去说不上个子丑寅卯,他末必会见统领大人,到时反而不好。」

  紫云点了点头,长叹道:「这倒也是,葛统领不妨讲讲有什麽事,实在不方便说,透个大致的方向,也好让洛总管替您说话。」

  葛宗犹疑了一下,却还是说道:「若是殿下实在不肯见我,那我也只好算了。」

  洛川寻心中微微一笑,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葛宗要说的这桩事情非常的重要。

  那麽究竟是什麽事情呢,紫云显然也不知道,否则他刚才不会一丝口风也不透。到底是什麽事情?葛宗的眼神并没有看他,而是在思考,他的目光越过偏殿,似乎落在了通往内堂的帘子上。

  洛川寻眼神微微一跳,缓缓地起身,微笑道:「那葛大人这边请!」

  葛宗一愣。

  洛川寻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葛大人如此慎重,想必事关重大,若是我传话不周,殿下执意不见,岂非误了大事,阿寻只好犯一次死罪,冒犯殿下一次了。葛大人,你跟我来吧。」

  葛宗脸露喜色,连连称谢,道:「下官,不,小人,实在是太麻烦总管大人了。」

  洛川寻引著他向书房走去,然後微笑道:「葛大人,可是有为难的事情?」

  葛宗乾笑了一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心向君,如何能谈为难?」

  洛川寻停住了脚步,折了一枝路边的垂柳,幽幽地道:「若是不知该忠哪一个君,向哪一个君,这可就为难了,不是吗?」

  葛宗吃了一惊。

  洛川寻微微笑道:「太后向宁是铁血手腕,太子殿下却是城府颇深,两人势均力敌,你难以选择……」

  他一低头,转过脸笑道:「可是太后年迈,再厉害的人也是要死的,要死,自然是太后死在太子的前面,对吗?」

  葛宗对向宁、元林都是心存畏惧,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人能随意地议论他们。

  「你、你……」他口吃地道。

  「你心里想什麽,我已经知道了。」

  葛宗大吃一惊,道:「你、你都已经知道了?」

  洛川寻微笑道:「否则我也不会对你说这番话了,是不是?」

  葛宗睁大了眼睛,乾瘦的脸上露疑惧之色,道:「不可能,你是怎麽会知道的?」

  洛川寻慢条斯理地拉了拉自己的护腕,道:「你也太小看太子这边的眼线了吧,你们说那番话的时候,有一个人便是太子的人。」

  葛宗思索了片刻,突然脱口而出道:「是他?是李容天,对不对?」

  洛川寻不置可否,只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

  葛宗咬牙切齿地道:「就知道这个小人不会对太后忠心,他一直是在心里暗自怨恨太后当年丢卒保帅,没有救他的父亲。李容容被贬入冷宫,自然也是他们兄妹唱的一出戏了!」他说得义愤填膺,好像全然忘了自己也是来告密的。

  「那殿下……什麽都知道了……」葛宗的脸色现出一丝懊恼。

  「自然。」洛川寻微微一笑,道:「但是……我想听你说,那种小人我信不过。」

  葛宗一愣,但随即想起了洛川寻与元林被人传得极为下流的故事,不由心领神会,这情敌相见自然分外眼红,洛川寻见不得情敌的哥哥立下大功,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一咬牙,道:「好,我告诉总管大人你。」他冷笑了一声,道:「就他在太后那里的地位,又能打听到什麽具体的消息。」

  葛宗深吸了一口气,道:「太后决定在今年的皇家西郊秋猎上,除掉太子殿下,改立十九殿下为太子……我知道整个部署。」

  洛川寻听了,淡淡地哦了一声。

  葛宗见他并不起劲,连忙道:「另有一条,十九殿下的胜算很大,因为他获得了西紫宗主的支持。」

  洛川寻的瞳孔一收缩,道:「西紫宗主?」

  葛宗见总算说了一条洛川寻有兴趣的消息,便道:「这个人就是一直潜伏在太子殿下身边的胡侍读,胡式微,就是紫式微。」

  洛川寻淡色的嘴唇一弯,轻轻地道:「妙极。」他顿了顿,道:「想必十九殿下也参与了?」

  葛宗犹疑了一下,才道:「十九殿下不大情愿,他说如果太子殿下想把皇帝送给他做,他做做也无妨,但是要下手去抢,就实在太麻烦了……」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太后虽然最喜爱十九殿下,但这一次也很生气,已经派人将他关了起来,想等事毕,再把他放出来。」

  洛川寻微笑了一下,道:「怨不得,他这几日不见人影,还当他又浪荡江湖去了,原来是被关起来了。」

  他转头淡淡地道:「你这些消息重要,但起不了什麽扭转形势的作用,太子对太后早有布署,你能提早来投诚,也就是一个不死的功劳……不过……」

  他说得葛宗心上上下下的,听到这里见他卖关子,葛宗不由焦急道:「大人,不过什麽?」

  「不过,若是你能不为人知地将十九殿下元英交给我,那便是一个可以扭转乾坤的大功劳。」洛川寻微微一笑道。

  葛宗的脸色阴晴不定,洛川寻淡淡地道:「这不过是斧底抽薪罢了,太子殿下与十九殿下素来感情好,不会对他怎麽样的。」

  葛宗思虑片刻,也明白自己已经是被逼梁山,除了同意,已经没有他路可寻,遂点头,道:「那就听总管大人的!」他犹豫了一下,道:「我要再面见太子殿下一下,我确实是被逼无奈才……」

  洛川寻一抬手制止了他往下说,他淡淡地道:「你来这里必定还有其他的藉口吧!」

  葛宗尴尬道:「今年的琯溪密柚出得不错,太后让我来给殿下送点贡品。」

  洛川寻一笑,悠悠地道:「就这会儿,送贡品的时间也长了点儿吧。」

  葛宗一惊,连忙道:「多谢总管大人提点,葛某这就去了,一切有劳大人了。」

  乱紫夺朱 52

  洛川寻回到书房,走近专心看书的元林,悄声道:「殿下,来的是葛宗……」

  「如何?」元林目光顿了一顿,翻过了一页淡淡地问。

  「他是来密报太后的事情……太后想对您不利,就在下个月西郊狩猎会上动手。」洛川寻说著注视著元林的表情,他见元林只是淡淡笑了笑,便知道这条消息只怕他已经知道了。

  洛川寻看著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心中有一阵恍惚,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对这个人的感情。

  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剥夺了他所有的正常交往,在他的目光下,所有的人都似还原出了最丑恶的一面,连一丝美好都不剩。

  他认为如果不是元林,秦子玉或者还是他的朋友,只不过有著一些他不太喜欢的毛病。

  李容容也还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虽然有些心计,有些矫柔造作,可她不会变成一个歹毒的女子。

  还有对他如此深情,却只是被他沉默著送人的随云。

  而他呢……也许如愿以偿做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平凡人,而不是身陷在宫闱之争中,一天比一天更残忍。

  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目光底下丑陋地挣扎著,只为了能争得一点他的目光,分得他一点垂怜,而他只是冷冷地看著,看著这些人变得一文不值。

  洛川寻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尽可能很轻很慢,但元林还似有一些察觉。

  他抬起头,轮廓分明的唇微微一弯,淡淡道:「为了这事烦心?用不著……」

  洛川寻微微一笑,是啊,这就是太子殿下,永远都胜券在握,高高在上。

  书房的窗半开著,秋风钻进来,慌乱地轻拂起人的几缕发又消失无踪,元林坐在那里,带著一种懒散的表情翻过一页一页的书。

  洛川寻静静立在一边,他微微提高手中的茶壶,淡黄色的茶水倾了出来,缓缓倒进了元林的茶杯中,水流轻击茶面,院子里风轻摇著花丛,有一种宁静错觉。

  因为知道这一切是假象,洛川寻才忽然有了一种想要逃的冲动。

  洛川寻在元林的耳边,道:「东紫的徽王送来了一些贡品,我去敷衍他一下。」

  元林手指顿了一顿,道:「你去吧。」

  洛川寻应了一声是,刚走到门口,手才搭上门边,又听元林淡淡地道:「早些回来。」

  「嗯?」洛川寻回头。

  元林又补充了一句道:「你若是回来晚,我就不在了。」

  洛川寻离得他稍远,难得元林看上去不是那麽冷,他像是在微笑,洛川寻也一笑,道:「无妨,我知道去哪儿找殿下。」

  元林头微微转过去,看了一眼其他的地方,然後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手中的书上,洛川寻见他没有再有异议,便匆匆拉门出去。

  紫云依然在偏殿里候著,洛川寻扫了一眼四周,确定偏殿没有暗眼才坐了下来。

  紫云笑道:「殿下你放心,元林再聪明也不会想到你我二人就在他的偏殿里堂而皇之的谋逆。」

  他说著,见洛川寻坐了下来,便也立即坐到了他的旁边,小声道:「殿下,如你所料,沈家再也没有弄出什麽花样,变得极其配合……而且是比我们都还要迫不及待。」

  洛川寻温和地问道:「金钗呢?」

  紫云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过头,连忙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裹著的事物。

  洛川寻翻开来,沈茑茑的钗子赫然便在其中,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将它收起来放回自己的怀中。

  紫云看著眼前这个英挺的年轻人,十二年前,他冒险救了这个男孩,只是存了一个奇货可居的念头。紫氏太子的唯一血脉,无论是将来挟天子以令诸候,还是将他送给元氏,都是奇功一件。

  其实他原本的念头更倾向於将他献给元氏,因为他发现这个小男孩性子似乎偏於温和,而且对紫氏太子的死也很淡漠。

  年幼的洛川寻问道:「一个在生死关头将怀孕的家母丢弃,自己逃亡的男人,我为什麽要冒险去替他复仇呢?为了他的一夕之欢吗?」

  紫云当时微有些吃惊,看似温和的洛川寻似乎相当有主见,穷困潦倒,三餐不济,却对俗世的礼仪有一种不露痕迹的蔑视。

  也许是基於这点吃惊,他对过早的下决定有一点踌躇,於是兵行险招将他送入了太子元林的府里,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元林。

  紫云知道元林必定会替他想法子,不仅仅是因为紫允辉是他的舅舅,而且因为紫氏太子的血脉如果在太子府中被发现,元林也难逃干系。

  元林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杀了洛川寻,但紫云赌的就是这位太子面冷心热,他果然赌赢了,元林不但庇护了洛川寻,而且居然一直长久地将他留在身边,与洛川寻发展了这麽一段几乎乱伦的感情。

  最令他心喜的是洛川寻的性子看似温和,却非常有手腕,颇有帝王的城府。事态发展到今天,过去的种种他自然不会再提,要提也是提他智谋过人,知道最凶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洛川寻并没有去过多揣测这位堂叔的想法,只道:「替我知会西紫一声,我要约见他们的宗主,日子便是下个月的二十六日。」

  紫云一愣,东紫西紫素来不和睦,他小声道:「殿下,西紫素来狂妄难以约束,这件事没他们参与,我们也有把握。」

  洛川寻听了,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当年元氏将紫氏划分为东紫西紫有何目的?」

  紫云一愣,轻声道:「殿下,您请讲。」

  「东紫在堂,西紫在野。没有西紫的兵权,东紫在朝野中再得势,也是枉然,没有东紫在朝运筹帷幄,西紫不过是一群替人卖头颅的匹夫而已。」

  洛川寻微微抬起头,道:「要想夺回被元氏抢走的江山,第一步就是要弥合与西紫的分歧。」

  「可是西紫他们从来我行我素,东紫不是没有与他们……」

  洛川寻手微一扬,制止了他接著往下说,只微微笑道:「时不同以往,他们会见的,因为……我手里有一个他们很想要的人。」

  乱紫夺朱 53

  洛川寻的威仪日盛,已经远非当年那个露宿街头的小流浪汉可比。

  紫云不敢多问,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三日後,紫云传来消息,西紫宗主同意见面,洛川寻当时正在替元林收拾屋子,听了只微微一笑,紫氏暗线见他没有提出其他的要求,便悄然退下。

  这几日元林也是非常忙碌,毕竟太后向宁在朝运筹帷幄多年,即使失势多年,实力也不能小觑。

  会面的地方被安排在一处客栈的後院,那天的夜色很浓,後院内仅有两盏红色的气死风灯挂在外面,寂静无比的院落,加上这摇曳的红光,令人倍感诡异。

  四周早已经被紫氏的暗哨隔绝,洛川寻穿了一身黑衣,戴著纱帽推开了门,门内背对著他站著一个男子。

  「别来无恙,胡侍读。」洛川寻走去去,脱下纱帽笑道。

  那男子转过身来,苦笑道:「有劳殿下挂心,还算马马虎虎。」

  洛川寻一笑,道:「请坐,西紫宗主。」

  胡式微走过去,隔著茶案坐下,端起茶碗想要喝茶,又似觉得难以下咽一般,终还是放下,道:「殿下还是叫我胡侍读,或者胡式微吧。」

  洛川寻端起了茶碗,微笑道:「你已经不习惯姓紫了,对麽?」

  胡式微长叹了一声,道:「殿下,难道别人叫您紫寻,您还能反应得过来吗?」

  洛川寻淡淡地道:「应该会很快就适应的吧,你不妨叫来听听。」

  胡式微手指描著茶碗,道:「当年第一眼见到殿下,觉得殿下温和却不失主见,亲和但不夺其锐利,便知殿下绝非池中之物,紫氏有您这样的宗主,想必重新夺回天下,指日可待。」

  洛川寻浅笑道:「谬赞了,说到底,紫氏若还分东西,那紫氏要想一血前仇的愿望都要落空。」

  胡侍读听了笑了笑,彷佛那种落拓的模样又回到了身上,他道:「其实这西紫的宗主,我早就不想做了,若是殿下你愿意,我可以将信物全数交出,从此东紫西紫合二为一,您看如何?」

  两人对视了很久,洛川寻才微微笑道:「条件呢?」

  胡式微听了展颜一笑,道:「殿下果然聪慧过人,我想问殿下要一个人!」

  洛川寻端起茶碗,淡淡一笑,道:「您放心,十九殿下我会令人好生相待,等大事已毕,你们就又可以携手江湖了。」

  胡式微听了微微一笑,道:「宫庭岁月绵长,江湖上那种快意恩仇,确实比较合适我。只是殿下,我要的那个人不是十九殿下……」他看著洛川寻的脸色微微一僵,才微笑道:「我要的是当今的太子,元林!」

  洛川寻沉默了一下,便转而笑道:「真没想到原来您十年的新欢,依然旧情难忘。」

  胡式微摸著下巴,无奈地道:「跟殿下您一样,您十年不曾爱过元林,我恰好相反,十年了,依然还是喜欢他多一点。」

  洛川寻缓缓地将茶碗放在桌面,那碗沿轻轻落在桌面上,发出了一声脆响,洛川寻一笑,道:「那就……这麽定了。」

  胡式微吃了一惊,似没有想过洛川寻会答应得这麽爽快,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诱惑,嗓子越发沙哑得厉害,他一字一字地道:「您真的想清楚了,殿下,我要的是元、林!」

  洛川寻平静地道:「我听清楚了,是元林。」

  隔了良久,胡式微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您赢了,殿下,我跟您成交。」他转脸看向洛川寻,道:「殿下,您不会反悔吧!」

  洛川寻听了微微一笑,道:「我,不会反悔。」

  胡式微没有再说话,事情就算这麽定了下来,洛川寻微笑著起身往回走。

  洛川寻回府後换好衣服,似乎仍然觉得有一点恍惚,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元林的寝宫,看宫的太监自然是献媚地替他将门打开,若是过去,他必定会觉得那些笑容背後的东西会刺痛他,但是今天他出奇地觉得麻木。

  元林的寝室通常太监们是不敢随意进入的,因此跟往常一样,元林总是有一件就寝用的白色的中衣会丢在床边小杌子上,香山子飘出来的那股幽雅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洛川寻走近了那块沉香,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著水面,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将它缓缓倾入水里。

  那些淡黄色的药粉入水即溶,无色无味。

  洛川寻的眼睛看著它,却又像没看著它,他的眼前飘浮著一幕一幕。

  「我的愿望就是当一株狗尾巴草,长在乡野,随风而舞,随风而住,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等我存够了钱,就替自己赎身,出去当个厨子,当个平民。」

  「我等你十五日,你告诉我愿不愿意。」

  洛川寻突然觉得手一抖,几乎要将手中的纸包捏进自己的手心,他眼睛闭了起来,那些情景如灯花一样在自己的眼前旋转。

  「那把锁是我让人重新锁上的,但对你来说,那就是天意!」

  「但是你的行为,便是让我觉得对你下手,我已经太晚,我应该再早二年就上了你。」

  洛川寻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手中的粉未已经完全倾倒完毕,他将那张纸放回怀里,小心地抹去周边的痕迹,然後转身出门。


乱紫夺朱 54

元林凌晨时分才返回太子府,这个时候洛川寻应该已经睡了,但是今天他颇有一点难眠。
  重九已过,深秋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夜风中和著草木腐朽的味道,洛川寻坐在高高的屋檐上,远远地看著元林下了车辇,似有一片落叶打在了他的发上,元林修长的手指抬了起来,随意的摘去落叶。
  洛川寻忽然觉得他是那麽的熟悉元林,他的一个小动作,他的每一个表情,闭著眼睛都能看见。
  也许是太熟悉了吧,所以当他刚听到胡式微说拿元林来换西紫宗主的位置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头猛烈地一跳,像是有一点疼,那就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会疼却找不到伤口。
  十年,没有感情,也会有一点习惯的吧。
  这是洛川寻一个不眠夜,他从未想过从今夜开始,他以後会有很多很多个不眠夜。

  日子又翻过了十五天,临近西郊狩猎会越来越近,一切看上去还是那麽宁静,但洛川寻知道这宁静的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暗流。
  如果撇开太后与元林私自蓄养的护卫军,元林手中有两大势力,军部侍郎随青云,另一个则是负责都城安危的九门提督陈祖望。而太后手中最大的牌便是京都护卫营,只是可惜京都护卫营是掌握在元英的手中,如果元英不配合,太后能掌握多少便很难讲。
  从明面上看,似乎元林稳操胜券,但洛川寻却知道事实上并不是如此,太后向宁在朝野盘据多年,她有多少张底牌,根本无人能知。
  太后向宁给人的压力就在於未知。
  元林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压力,他最近的脸色似乎有点白,甚至偶尔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洛川寻替他倒了一杯茶,道:「润润嗓子吧,殿下。」
  元林接过了茶碗,没有说话,他们俩坐在紫微湖畔的亭子中,欣赏著太阳下流光潋紫的湖水。
  「真美啊……」元林叹息了一声,洛川寻微笑了一下,还没有肯定他的话,只听元林又接了一句,道:「有这麽一个平静的秋日,跟阿寻一起看湖。」
  洛川寻微微一愣,随即道:「殿下喜爱,那我以後多陪殿下来看就是了。」
  元林淡淡一笑,道:「好啊。」他突然转头道:「我记得你以前在这里说过,你叫洛川寻,是要让别人千山万水去寻你?」
  洛川寻见元林翻起旧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覆他,只笑道:「殿下你不是给我取了字叫简之吗,现在我是作茧自缚吗?」
  元林听了也随著他笑了起来,道:「说得是呢……阿寻,若是我与你一起浪荡江湖,就像胡式微跟元英那样,你愿不愿意?」
  洛川寻吃了一惊,微有些错愣地看著元林,半晌才道:「殿下,您……是太子,未来的天子,怎麽可能要浪荡江湖呢?」
  元林哈哈一笑,咳嗽道:「说笑罢了,我知道你其实不愿陪我,是麽?」
  洛川寻连忙去替他拍背,道:「殿下想要我陪,自然就陪了,我又怎麽会不愿意。」
  元林止了咳嗽,脸上有一点绯红,他突然抓住洛川寻的手道:「我让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我若是让你喜爱我,你会喜爱麽?」
  元林的眸子在如此敞亮的地方看得一清二楚,那果然是对深蓝色的眼睛,很深的蓝,很明亮,映著背後澄清的天空,他虽然是在问话,但眼里带的却不是询问,而是忧伤。
  洛川寻心中转过千百种可能,他想著今日的元林太过古怪,莫非是他觉察到了什麽?
  他纵然聪明绝顶,这一刻也是显得有一点惊慌,人往後一退,手便脱出了元林的掌心,他没有想到要离开是如此轻易,元林根本没有很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一时间竟有二手空空的错觉。
  元林叹息了一下,淡淡地道:「看把你慌的,我还是说笑罢了。」他捏起一点绿豆糕,洒入湖中,鱼儿蜂拥而来争食鱼饵。
  秋色欲浓,紫微湖畔栽种的一些桂花树被风一吹,香气迭来,落花纷纷。
  风一大,那些落花便打落在二人身上,洛川寻想要去替元林拂拭落花,却被元林制止了。
  元林用手拈起小小的桂花,笑道:「忽然想起胡侍读用过的那几句词了。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他的声音很缓,洛川寻忽然觉得似有一只轻轻地抓握了一下他的手,让他的心脏某处不由自主地猛然一收缩。

  洛川寻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在元林面前保持平静,等他回到自己的屋子,他才发现自己整个背脊都湿透了。
  洛川寻有一些无力地软坐到了椅中,他的手搭在了桌面上,将他与元林的对话重头至尾细细想了一遍,当中确实有一些什麽东西,但是细想又抓不住痕迹。
  他闭目养神之际,李朝英与冬青一前一後地进来了。
  洛川寻才打起精神,二人悄悄将门掩好,确定门外无人,冬青才问:「哥,你叫我们来有什麽事情?」
  洛川寻看著他们,直到冬青又问了一遍,他才道:「你知道我是谁麽?」
  冬青傻呵呵地一笑,道:「你是我哥,姓洛名川寻。」
  洛川寻摇了摇头,道:「我姓紫,真名叫紫寻。」
  冬青摸了一下头,没反应过来,李朝英却张大了嘴,吃吃地道:「大……大人,你……」
  洛川寻淡淡地道:「你猜得不错,我是紫氏太子的血脉。」
  李朝英一口气才似缓过来,但仍然胸膛起伏不定,冬青像是才转过弯来,大叫道:「哥,你也是殿下!」吓得李朝英连忙捂住他的嘴。
  洛川寻站起身,道:「我今天招你们来,不单单是为了告诉你们我真实的身分,而且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紫氏││会在三天後,举行兵变,控制皇城。」
  他顿了顿,道:「我无法告诉你们有多少胜算,亦不能告诉你们整个计画是如何的,但却想问你们,愿不愿与我一道。」
  他转过身来,又问了一遍,道:「愿不愿与我一道。」
  他话音一落,冬青便扯开李朝英的手,道:「哥,我当然与你一道。」
  李朝英也微微一笑,道:「大人,我早说过你一荣我们俱荣,你一损,我们俱损,我们当然与你一道了。」
  洛川寻深吸了一口气,这不仅是多了两个追随他的人,他还在这充满险恶的侯府内,找到二个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人,这一刻他始终忐忑不安的心似乎第一次稍稍定了下来。
  冬青却在此时问:「那太子殿下怎麽办?」
  李朝英皱眉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说愚不愚,说机灵又不机灵,每每都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
  冬青见洛川寻微微笑了一下,不答,便抚掌自作聪明地道:「是了,哥你当了皇帝,让太子殿下当皇后去!」
  洛川寻的眼角不由跳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将一张地势图打开。
  冬青看了一眼,便用手爱若至宝地抚摸道:「好详细的皇城军机图……」
  洛川寻道:「这是我在之前的机要图上做了一些补充描述,我要你们看这里!」
  「西郊皇家狩猎场!」李朝英扫了一眼道。
  「不错,三日之後,皇家几乎所有的重臣贵族,都会在这里举办一年一次的狩猎会。」
  「我们在这里动手吗?」冬青问。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不,我们……」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大片张图,指向皇宫道:「我们先会会当今缠病在身的天子。朝英,我要你做的就是配合冬青……除掉陈祖望。」
  「除掉陈祖望,可是谁来当九门提督呢?」冬青摸著脑袋道。
  李朝英翻了一下眼皮,道:「自然会有大人的人顶替上去。」
  洛川寻听了微笑了一下,道:「确实有人会替上去,人嘛,未必是我的。」
  李朝英又问:「就算我们能控制皇城,但西郊那群人一回来,我们不是仍然要吃亏。」
  洛川寻将图缓缓卷起,道:「西郊的贵族……他们未必都能回来。」
  元林的布局如何,洛川寻不知,但是他知道元林动用了看守皇陵的四骑禁军,看来他是决心将向宁的势力一举歼灭,这一次是场不死不休的战争了。


乱紫夺朱 55

洛川寻要做的是如何不露痕迹地在当天不去西郊,洛川寻想了很多个藉口,但都不确定是否能做到万无一失。
  而此时元林却交给了他一个让他可以名正言顺不用去西郊的理由,在这场皇家的血腥夺宫战中,元林给他的任务就是保护世子与太子妃不受威胁。
  元林微微一笑,道:「阿寻,我将後背交给你了。」
  洛川寻愣愣半晌无法回话,以至於元林又说了一句什麽,他都没听到。
  当天清晨,元林消失了,满府的人都在找他,直到洛川寻快出府寻人的时候,元林才骑著一匹马回来。
  他穿了一件轻便的青衣,洛川寻看见他出现,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向宁大概还没有本事,潜入太子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元林除去吧。
  洛川寻伺候元林换上正红色的骑装,烫金的双龙夺珠护额缚住了元林光洁的额头。
  洛川寻取过湛泸,剑身虽然没在剑鞘之内,他还是依然能感受到它的锐利,他依稀又想起元林夸这柄剑,「有人赞它,光华绽放,宛若出水芙蓉,清洌又不失其雍容,恰似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舒缓,剑刃又似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威仪。」
  往事历历在目,是元林微一转头,他淡淡地说:「喜欢吗,送给你。」
  洛川寻小心地将湛泸放到了元林的手中,他似乎听到当年自己在说:「阿寻哪会不喜欢,只是我觉得这柄剑好像更配殿下。」
  是的,即使到了今天,他也还是会觉得没有人能比元林更配湛泸。
  「清洌不失其雍容,恰似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舒缓,剑刃又似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威仪。」同样的词句,完全可以用来形容元林。
  元林俐落地翻身上马,他走了,他甚至没跟洛川寻说一声道别,也没有回头。

  西紫的暗哨几乎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会往回送一则消息。
  「与会有皇太子,皇六子,皇七子,皇十三子,缺实权皇子十九,另有长公主附马,五公主附马,观礼有皇太后,长公主,五公主,六部侍郎,负责护卫的为军部侍郎随见青统率的外城护卫营。」
  「响礼炮十二响,皇太后携太子祭天地,以助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礼毕,狩猎会始。」
  「皇太子入伏,太子私卫彪骑营与皇家护卫三营激战。」
  洛川寻微微一笑,指令行动开始,立时匿於暗处的紫氏向皇宫扑去,太后向宁与太子元林几乎抽走了皇城的所有军力,令得皇城变得异常脆弱。
  陈祖望措手不及,下令封城。
  洛川寻笑问太后留下的心腹││皇宫侍卫副统领葛宗对九门提督有没有兴趣。
  葛宗既兴奋便又充满了疑惑,道:「可是九门提督可是陈妃娘娘的亲哥哥。」
  他话音才落,冬青便提著陈祖望的脑袋大步地踏了进来。
  洛川寻对著吓得面色雪白的葛宗笑道:「陈祖望早被向宁收买了,太子念你忠心一片,所以这个缺也就不劳二人了。」
  葛宗大喜,叩头谢恩,葛宗作为皇城中剩下的军官里军衔仅次於陈祖望的人,很顺利地接过了辖权,有了他的相助,洛川寻进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元竟看著一个面貌英挺的紫袍年轻人缓缓走进,他咳嗽了几声,用昏黄的眼睛看著他,道:「你……是何人?」
  洛川寻拿了一把椅子,放到元竟的面前,然後坐下。
  元竟大吃一惊,指著他,道:「大胆奴才,你……你……」
  洛川寻微微一笑,掸了掸身上的袍子,道:「你果然一点也想不起来我是谁麽?」
  元竟眯起眼,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突然浑身颤抖地道:「你,你是紫……紫……」
  洛川寻微笑,道:「正是我,别来无恙,竟弟。」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新送的江西汾酒味道不错,不过比起你送来的女人就要差著一点。」
  元竟揪著领口,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他的手颤抖地道:「允……允辉!」
  洛川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喝了你的酒,好像手脚有点发软……」
  元竟眼睛越睁越大,一脸的惊恐,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太后,是太后,她逼我的,是她逼我的……你要相信我,我真得没有要害死你的意思……我……我一直都是喜欢……」
  「住口!」洛川寻猛然站了起来,他原本温和的脸上煞青一片,他深吸了一口气,彷佛才缓和下来,道:「我相信你,你不想害我……但是我回来了,你是不是应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你的东西……」
  洛川寻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元竟血红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心领神会地道:「对了,对了,这皇位,这皇位,我还给你,我还给你。」
  洛川寻微微一笑,将准备好的纸笔放在床头。
  元竟颤颤抖抖拿起笔,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夏皇朝元帝二世让位於紫氏允辉……」
  他一边写,一边喘著气,写到此处突然猛烈咳嗽,一大口鲜血喷出,悉数喷在了诏书之上。
  洛川寻大吃了一惊,连忙扶起他,却见他四肢抽搐,竟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只见元竟的嘴微微一张,无声地吐出二个字,依稀是允辉二字,双眼却是不闭……
  洛川寻表情柔和,温和地道:「我在……我……原谅你了。」
  元竟长出一口气,双眼一闭就此气绝身亡。
  洛川寻将元竟的尸体放下,转手拿起那份遗诏,却见那口鲜血刚好喷在传位於谁上,根本无法细辨,不由轻皱了一下眉头。
  他出了宫,葛宗忐忑不安地站在外面,道:「太皇上还好吧。」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太子还未登基,你倒已经看到竟帝成了太皇上,可见目光长远。」
  葛宗尴尬地一笑,道:「事已经成定局,下官不过顺势应人。」
  「好一个顺势应人,葛宗,若是我告诉你,今天夺宫挟天子的不是太子元林呢?」洛川寻见葛宗一脸茫然,便微微笑道:「而是我,紫氏紫寻呢。」
  葛宗啊地大叫了一声,满面惊恐,後退了三步,抽出了佩剑。
  洛川寻丝毫不以为然,他笑道:「夺宫的是我,敞开大门将我引进来的人却是你……葛宗,我可以告诉你,西郊外面,向宁与元林已经在殊死相搏,他们当中无论是谁,能给你的都是诛灭九族的重罪,能给你九门提督位置的人只有我,紫寻。」
  葛宗脸露死灰色,手中的剑匡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洛川寻淡淡一笑,道:「提督大人可要把剑握好了,你现在不是为我而战,而是为你自己而战呢!」


乱紫夺朱 56

 洛川寻站在博望宛上,附视著整个皇宫,胡式微在他背後叹息了一声,道:「殿下夺宫逼位真如探囊取物。」
  洛川寻微微一笑,接过新的两道密报。
  「太后手握圣旨,宣告太子有谋逆之心,令军部侍郎随见青缉捕太子元林,随见青领旨。」
  洛川寻看到这里,不由眼皮一跳,原来这才是太后向宁的一张最大的牌,随家竟然是太后的人马。
  那麽四骑禁军要对付的人其实就是随见青。
  「随见青率部围剿太子的部属,与太子暗藏在郊林的四骑禁军恶战。」
  洛川寻看到这里,微转头笑道:「式微的人马呢?」
  胡式微淡淡地道:「西紫的暗军围在了狩猎场外面。」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我要一个不漏。」
  胡式微微微弯了一下身,道:「遵令!」
  洛川寻从回廊转身进了屋子,对跟进来的胡式微笑道:「下一盘棋吧!」他将棋盘摆好,淡淡地又道:「四骑禁军要想跟外城的护卫营分出胜负,至少还需要时候吧!」
  胡式微无奈只得落坐,他与洛川寻隔桌对垒,显得颇有一些心不在焉,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输了两局,偏偏洛川寻的耐心极好,依然摆盘接著与他下。
  胡式微只好强打精神应战,这样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
  胡式微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是我该下场的时候了吧?」
  洛川寻抬头一看沙漏,笑道:「真是差不多了呢,式微可以启程了。」
  胡式微站起身,行了一礼,道:「其他人我会让人如数交给殿下,元林既然殿下答应了送我,那我就直接带走了。式微在这里,就算给殿下道别了。」
  洛川寻站了起来,十年前,他还差著胡式微半个头的身高,现如今天却已经是与他平视,他看著胡式微的眼睛,胡式微没来由地觉得心中一凛,只听他微笑道:「我自然不会反悔。」
  胡式微知道洛川寻的性子外柔内刚,外表温和谦逊,内里却是比谁都冷硬固执,他实在有些怕洛川寻突然中途变卦,於是一得洛川寻首肯,立即转身离去,生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洛川寻看著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才微微一笑,转过身慢条斯理地将黑白棋子又分别放回了各自的篓中。
  他摆开棋盘,一个人下起棋来,平素里他只与元林下棋,常常下过一半,便听元林淡淡地道:「你这手棋原本可以早点下,又何必顾虑这麽多。」
  洛川寻心想,不是我顾虑得多,而是我要下一盘必胜的棋。
  元林又会说:「围棋除了讲究局,但也讲究势,你绕来绕去,未必能成就局,只怕必定失了势。」
  洛川寻微微一笑,心想殿下,有的时候局也可以去势,比如斧底抽薪,比如借刀杀人。
  元林有时偶尔也会道:「你这麽个温吞下法,再要跟你下个几十年,想想都让人觉得无聊。」
  洛川寻的手微微一滞,叹息了一声,也许几十年真的太漫长了,殿下。
  他一手一手下著,时间慢慢过去,他突然发现盘中竟然成了僵局,不由笑道:「殿下,我们和了。」他这麽一抬头,对面空空如也,只有风轻轻吹过,掀起案上的纸页。
  洛川寻低下头,对面的每一步都彷佛是元林亲下的,十年,原来元林的每一手棋都像是烙在了他的心里。
 这一次,西紫东紫的暗军几乎倾巢出动,不多时,除了向宁、元林,所有的皇亲贵族都落入了洛川寻之手。
  近夜时分,向宁虽由随见青护著向东逃出十里地,也被擒获,唯独只剩下元林不知所踪。
  即便是冬青也觉出了洛川寻隐藏的焦躁,他在博望苑的内堂中来回地走著。
  有人进来禀报,道:「西紫宗主胡式微到!」
  洛川寻呼地一下转过身来,道:「传!」
  胡式微大步地走了进来,只见他头发微有一些凌乱,身上沾满了血迹,洛川寻见了他便开口道:「你抓到了元林的什麽人?」
  胡式微一愣,随即想到自己的临走之言,若是他抓捕到了元林,自然早就远走高飞了,即然他回来,那就证明他没有捉到元林。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抓到了护卫元林撤走的彪骑营副统领秦疾风,没有捉到元林,元林突破了西边的防线,跑出了包围圈。」
  洛川寻一听,立即走到案前,摊开地图,道:「西边是整个西郊山林,元林突破了防线,他有三种选择,一种是接著朝西走,但越往西,人烟便越是罕至,那里是绵延数十里的密林,里面不但有猛兽,更有许多沼泽地,非常凶险,要想穿过那里并不容易。」
  胡式微扫了一眼地图,不由敬佩地看了一眼洛川寻,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只听洛川寻接著道:「元林第二种选择,他可以就地隐藏起来,这里地势险,山路崎岖,要找到他,我们也不容易,只是他想要从山里逃出来,也不容易,我完全可以将这山封上几年。」
  胡式微皱了一下眉头,点了点头,同意洛川寻的看法。
  洛川寻将手指向偏北方,道:「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从西山绕向北边,那里有一条官道,可以通向塞外,而他一向与塞北的漠王交情颇深,去投靠他,也不失是一种权宜之计。只是这条官道容易被追捕,而且即使他能逃到塞外,还要穿过沙漠。」
  洛川寻顿了顿,转过脸来问胡式微,道:「如果你是元林,你会选择哪条道路。」
  胡式微叹息了一声,道:「如果是我,大约找个地方躲起来看看形势再说吧。」
  洛川寻笑道:「不错,所以你不是元林……」他指著地图道:「我可以肯定,他如果不是朝西走,就必定是走北边的官道。」他一扬头,道:「来人,给我带秦疾风。」
  不多时,秦疾风被五花大绑地推了进来,只见他盔甲凌乱,头发也散了下来,他只看了一眼眼前的洛川寻,便迅速地低下头去。


乱紫夺朱 57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来人,给他松绑!」
  立刻,秦疾风身上的麻绳被尽数去了,洛川寻虽然替他松了绑,却既没叫他跪,也没叫他坐,只淡淡地道:「子玉,我想知道元林走哪个方向。」
  秦疾风眼里闪烁不停,喘著气,隔了良久,才道:「我有三个条件!」
  洛川寻嘴角微微一动,道:「说来听听!」
  「一,你不能杀我!二你给我一笔钱上路!三,我要带走太子元林的废妃李容容!你若是答应,我就告诉你元林逃走的方向,我还可以告诉你其他的消息,保证你们能抓到他!」秦疾风摸著自己发麻的手臂,咬了咬牙才开口道。
  洛川寻笑了起来,道:「若是我用上了你的消息,这三个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你!」
  秦疾风眼里露出喜色,他又追问了一句,道:「你不反悔!」
  洛川寻慢条斯理地道:「自然不悔!」
  秦疾风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朝北走了,那里有一条官道,可以通到塞外,元林让我们多抵挡一阵子,就分散往塞外跑,在河西会合,然後穿过沙漠,去投奔随云!」他说著快速扫了一眼洛川寻,眼里掠过一丝得意。
  洛川寻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他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把秦疾风与站在一边的胡式微都是吓了一跳。
  但却只见他温和一笑,缓缓地道:「子玉,元林一定只告诉你他的去向,你却没有亲眼见到,对吗?」
  秦疾风愣了一下,却半天没吭声。
  洛川寻也不以为意,只淡淡地笑道:「你知道元林为什麽让你当一个副统领,你为什麽只是副统领吗?」
  秦疾风轻轻哼了一声,将头一偏,洛川寻微微一笑,道:「因为在元林的眼里,你就是在关键的时候,会出卖他,会出卖朋友,会出卖自己人的人……所以你一早,在他的眼里就是弃子一枚。」
  洛川寻对视著他的眼睛,喝道:「胡式微,给我撤回所有北边的追军,全力以赴搜索西面!」他轻描淡写地道:「很遗憾,你的消息我没用上!」
  秦疾风脸如白纸,挣扎地道:「我另有重要的消息!」
  洛川寻又道:「你是说他身体中了毒,对吗?我可以告诉你,那种毒是我们紫氏的五色散……」
  他拉了一下护腕,乌眉微扬,道:「这种毒变幻无方,只有配的人才知道是哪五种毒,所以毒是我下的,天下便只有我能解!」
  这一次是轮到一直呆呆立在一边的胡式微跳了起来,他指著洛川寻怒不可遏地道:「你,你下毒……你言而无信!」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我是不反悔,但我可以容许你反悔!若是你已经不想追捕元林,无妨,我可以让其他人去。」
  秦疾风呆愣半晌,突然扑了上来,洛川寻反手拔剑,寒光一闪,剑又回到鞘中,秦疾风捧著血淋淋的手腕,跌倒在地,他的右手筋脉被洛川寻挑断了。
  洛川寻淡淡地道:「子玉,这一剑我原本是打算要你的命,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也可以收回!留你这种小人在世,只会多生事端,令无辜受害。但是我仍然给你一个机会,也是最後一个机会,你的筋脉接驳好之後,不可以拿剑,却可以当一个店小二。」
  他头一抬,道:「来人,押秦子玉下去。」
  秦疾风捧著手,咬著唇,道:「我,我想见容容最後一面。」
  洛川寻冷冷地道:「不行!」
  「求你了,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分上,就一面!」
  秦疾风膝行了几步,洛川寻却仍只淡淡地道:「带走!」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秦疾风拖出去,秦疾风挣扎道:「洛川寻,你这种人根本不懂感情,你以为自己不会遭报应……」他哈哈疯笑道:「你从未全心爱过一个人,总有一天,也没有人会全心来爱你。」
  洛川寻乌黑的眉毛一扬,乌黑的瞳孔猛然收缩,如同针尖,侍卫们已经将胡言乱语的秦子玉拖走了。
  但他的激怒似乎只是一瞬,他转头看了一眼胡式微,淡淡地道:「你是不是觉得他骂我,很过瘾?」
  胡式微微微叹息了一声,道:「阿寻,你不让他见李容容,正是为了他好。他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李容容这个诱因占了八成。若是他再也见不著这个李容容,也许有一天心淡了,真能当个不错的店小二。」
  洛川寻微垂眼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但愿如此。」他微微一抬眼,微笑道:「你决定了吗?还要不要去抓元林。」
  胡式微苦笑了一声,摸著他那张满面胡渣似的脸道:「殿下算无遗策,式微以後再也不敢耍什麽心眼了,一定以殿下马首是瞻,鞠躬尽瘁!」
  「那你去吧!」洛川寻微笑道,他见胡式微走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道:「胡侍读,你知道我为什麽非要你去追捕元林麽?」
  胡式微拿起扇子蹭了蹭太阳穴,好奇地道:「因为我武艺强,人品好,相貌又……」
  洛川寻温和地打断了他,道:「因为你爱元林,所以我想你不会轻易伤害他……对麽?」
  胡式微那双一天到晚睡意朦胧的眼一下子清醒了似的,眼珠子黑得不见底,他微微一笑,道:「是呢,而且爱了这麽多年。」他说完就走了。
  洛川寻在屋中慢慢走了几个来回,有一点疲惫地拧了一下眉头,确定自己这些决定中没有明显的纰漏。
  但他似乎总是觉得心神不宁,又隔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出屋外,对著廊下道:「冬青!」
  守候在下面的冬青,立即跑了上来,道:「哥,什麽事?」
  洛川寻道:「你去吩咐朝英,让他把十九殿下给我带来,然後你带著人马,向西追上胡式微,同他一起把元林带回来。」
  「得令!」冬青从阶梯上滑了下去,一路小奔去执行命令。
  洛川寻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隐隐觉得有一些东西似乎揪著他的心脏,令他难以呼吸。

  整整一夜,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洛川寻与元英对坐下棋,直到元英乏了,自管睡在榻上打起了呼噜,而洛川寻却是又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乱紫夺朱 58

皇城外的西郊山,晓雾将歇,猿鸟乱鸣,日头渐渐升高,染得层层的红枫叶子深浅不一,在微风下轻轻拂动,生似红浪滚滚,秋意渐浓。
  而一个身著朱红色骑箭服的男子正在林中勉力奔跑,他像似受了重伤,最终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他虽然身体向前倾倒,却用手中的利剑撑住地面,不令自己坠地,只单腿跪在地上,身後的一群黑衣蒙面人立即追至,将他团团围住。
  他看似已是强弩之末,却自有一种威仪,那群黑衣蒙面人竟然不敢随意靠近。
  男子微微抬头,稀薄的阳光从层层红叶中渗透下来,打在他的脸上,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惊豔感。
  这竟然是一个绝顶的美男子,他的剑眉入鬓,英挺的轮廓,略有一些森冷,却显得更为明亮的眸子,似一汪深潭,交织著幽暗与明亮的水纹,令人迷失。
  两方对峙了一下,当前一个黑衣蒙面人向前走了几步,他略有一些含浑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像是在打鼓,闷闷地,彷佛从很远处传来,令人有一种恍惚感。
  但是他的话却像一根针,能令任何一个人刺痛般的惊醒,他开口道:「元林,你不要再跑了,你应该知道你身上带著五色散,你越跑,它的毒性在你的体内挥发的越快,再跑下去,我大概就要替你收尸了。」
  元林的眸子冷冷的对上了他,既不显得恐惧,也不显得惊慌。
  黑衣人轻声一笑,道:「你也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你跑不远,因为有一个人对你实在了解。」
  元林淡定的眸子轻微的一收缩,黑衣人接著悠悠地道:「你的五色散就是他配的,若是你配合,也许他会把解药给你,毕竟你们……有十年的交情。」
  元林略有一些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那黑衣人像似略带嘲讽地道:「我真的很难想像,元林,你爱了一个人十年,他仍然弃你如敝屣。」
  他这句话说出口,元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连他修长的手指握著的剑柄也沾了少许,整个人终於不支倒在了积满落叶的地上。
  围著他的黑衣人虽然脸上都蒙著黑纱,但从男子倒地的一瞬间,似都松了口气。
  那黑衣人却像在发愣,他挥了挥手,喝令其他黑衣人後退百米,黑衣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但仍然依令退後百米。
  黑衣人慢慢地靠近了元林,却见元林那双清亮的眸子像似蒙上了一层纱,变得有一些朦胧。
  黑衣蒙面人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既然明知道是做戏,又何必还是要伤心,难道你到今天还是忘不了他麽?」
  他淡淡地道:「你就这麽放心我,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这副样子,心里好像有一头野兽一直关著,现在终於要吼叫著冲出来了。」他的声音从淡淡的到咬字越来越重,最後几个字像是咬著牙吐出来一般。
  风静止了,鸟雀因为刚才的厮杀而变得踪影皆无,四周静悄悄的,他的脚下躺著的是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这令他的话像是有千钧一般的有力。

  博望苑里洛川寻与元英已经早早就起了,一番洗漱,用了一点早点,元英的胃口很不错,一口气点了许多御膳、小点,洛川寻只是陪著用了一些。
  饭毕,洛川寻斜坐在榻上,又与打著哈欠的元英下起了棋。
  他修长的手指端著茶碗,另一只手却在閒敲著落子,像是在慎重考虑布局。
  「你在等追捕二哥的消息。」元英随意丢了一颗子道。
  「何以见得。」洛川寻微微一笑。
  「你的落子围而不杀,难道这不是你的心境吗?」元英叹息了一声,他坐直了身子从身边的青花水龙纹花觚中胡乱抽出一枝红梅,道:「现在你不用再厌恶他了,他应该永远也不可能再纠缠於你……」
  洛川寻没有回声,元英抬头看著洛川寻的脸,道:「但是殿下,若是你早知道会面临一个选择,一是你可以要回自尊,君临天下,但是代价……是你永远,再也不见到元林,你会做如何选择?」
  他的话音一落,洛川寻手中捏的棋子一错,落在棋盘中,元英仍然幽幽地道:「你是不是会觉得欢喜,一举两得?十年啊……这麽漫长的岁月,你对他竟然一点也不爱?」他说著拿起棋子低下头看棋盘,隔了一会才道:「殿下,你落错子了。」
  这个时候,门外有人快速奔上楼阶的声音。
  洛川寻立刻道:「冬青?!」
  冬青人未到声先道:「哥,大事不好!」他话音一落,人已经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道:「胡侍读带著殿下失踪了!」
  洛川寻一扬眉,厉声道:「你说什麽?」
  冬青从末见过洛川寻如此声色俱厉,咽了一口唾沫,道:「胡侍读追上了殿下,殿下负伤倒在地上,胡侍读让所有西紫的暗军退後百米,然後丢下他们,带著元林失踪了!」
  洛川寻微张著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的,元林他……」
  元英抓著手中的子,喃喃地道:「妙极,妙极,他终於把二哥弄到手了!」他抬头见脸无血色,嘴唇紧抿的洛川寻,便对他道:「你太高估了胡侍读的爱,太低估了他想得到我二哥的心,这一次,就算是尸体,他也不会放手。」
  洛川寻缓缓将目光落在了元英的身上,元英身上一阵冷寒,打了个哆嗦,苦笑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你也看到了,他完全抛弃了我!」
  洛川寻慢慢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结局,又为什麽在这里待了这麽久?」
  元英张大了眼睛,一笑,道:「为什麽?在挣扎啊!」
  洛川寻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只听冬青在耳边焦急地喊道:「哥!哥!你没事吧?」
  「冬青,让所有的人都去搜捕胡式微与元林。」洛川寻沙哑地道,他见冬青犹豫,便喝道:「快去!」
  冬青不敢怠慢,只好立即转身出去。
  然而胡式微与元林就像平地消失了一般,从此杳无音讯。

乱紫夺朱 59

洛川寻带著冬青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发现这里几乎完全被撬开了。
  尤其是太子的寝宫,紫云正指挥著人,要把它整个翻过来。
  寝宫里面的东西都被丢了出来,洛川寻一眼就见了元林那天换下来的衣服,没来由地心中一阵抽痛,及一阵愤怒,他冷声道:「谁让你们拆房子的。」
  紫云连忙陪笑著道:「殿下,我们也是为了快点找到那份密诏,否则局势动盪,容易生变故。」
  洛川寻吸了一口气,指著地上的东西,道:「这些东西叫人整理好,放到书房内,有些东西对我可能有用。」
  紫云眉间的痣轻颤,连声应是。
  洛川寻忽然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人的脸,他连一眼都不大愿意多瞧,因此转身便去了太子妃的景福殿。

  苏秦儿眼睛直直地坐在她的椅子上,她的膝下是元林六岁的独子元言。
  元言与洛川寻甚是熟悉,一见他来,立即跑上前去,拉著他的手,道:「洛哥哥,这里有好多可怕的人哦,爹爹到哪里去了,你叫爹爹来把他们赶走。」
  洛川寻蹲下去,摸著他的头,道:「洛哥哥有事要跟你母妃说,我让冬青哥哥陪你去放风筝好吗?」
  元言闻言,立即把害怕忘了,拉著冬青的手跑了出去。
  洛川寻冲著苏秦儿微微行了一礼,道:「阿寻见过太子妃娘娘。」
  苏秦儿直直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尖厉的笑了一声,道:「不敢,您才是当今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
  洛川寻叹了口气,隔了会儿,才道:「你知道吗,殿下……失踪了。我要找到他,你放心,他在我这里,比在谁的手里都要安全……」
  他的话还未说完,苏秦儿幽幽地道:「这句话,殿下也说过。
  「十年前,我还记得,那天下著暴雨,有一个人来求见殿下。当时殿下在我这里,他出去的很匆忙,只随便披了一件衣服。那天天气很凉,又是一个晚秋的雨夜,於是我拿了一件厚衫去给殿下送衣物。
  「就在大殿的後面,我听到有人说:这个是紫氏太子的唯一血脉……殿下说:你放心,他在我这里,比在谁的手里都要安全……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不差。」
  洛川寻犹如五雷轰顶,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苏秦儿冷笑道:「他庇护了你十多年年,你如今是要对他赶尽杀绝麽?」
  洛川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跌跌撞撞出的景福殿,他只记得自己直直地走到了太子寝宫,看到了正意气风发的紫云,他很淡淡地道:「当年,是你将我拜托给元林的吗?」
  紫云的眉头抖动了一下,他只觉得洛川寻眼神像似一把刀子,像是将他恨到了极点,但又只是一瞬,那双眼里似乎又很平静,让他只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紫云便小声道:「殿下,确实有这麽回事。我怕说出来,会降了您的士气,其实那元林是想在将你握在手里,不过也是想控制你,否则他怎麽会如此羞辱於你……」
  洛川寻修长的手指一抬,止住了他滔滔不绝的欲望,淡淡地道:「我只是要确定有无此事,不是要问罪於你,这件事……你办得很好,我日後自会有赏赐。」
  紫云听了一喜,连声道:「这是我这个做叔叔应该的,自家人就不提什麽赏赐了。」
  洛川寻听了,微微一笑,道:「说得是,那就不提了吧!」
  他说完便走了,紫云举著手指著他的後背,张嘴结舌却又无可奈何。
  洛川寻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去寻找元林,但是他虽然已经篡朝改代,但却明不正言不顺,有很多军队仍然无法指挥,尽管他机智百出,这些绝对势力依然在观望。
入夜时分,李朝英进来禀报,紫云求见。
  洛川寻懒懒地道:「有什麽事,让他告知你吧。」
  李朝英小声地道:「还有沈妃娘娘。」
  洛川寻沉吟了一下,道:「你让他们进来吧!」
  李朝英应了声是,出去将他们带了进来,只见一脸苍白的沈茑茑与面露土色的紫云走了进来。
  紫云一进来,刚想说话却又欲言而止,洛川寻转头对李朝英道:「朝英,你先出去。」
  李朝英一出门,紫云便迫不及待地道:「殿下,那太子寝宫我们已经翻过了,下面确有一道小密室,但里面什麽也没有!」他愤怒地道:「沈氏分明是愚弄我们。」
  沈茑茑脸色白得更厉害了,却只冷冷地道:「谁知道是不是你故弄玄虚,故意把那张密诏藏了起来!」
  紫云大怒,指道:「你们沈氏闯下弥天大祸,还敢狡辩,我们指元竟、向宁为篡位夺谪的乱臣贼子,现在没有这张密诏,岂不是口说无凭?!元竟又死,这个摊子要如何收拾?」
  沈茑茑微一抬头,道:「殿下自然会有主意,又何需你在这边大惊小怪!」她咬了咬嘴唇,道:「元氏血脉不盛,现如今皇族十有八九悉数在手,若是能斩草除根,又有谁还会再来追问皇位的正统?」
  洛川寻的眉毛轻颤了一下,身体不由地坐直了,脸上却看不到任何表情。
  紫云心中一动,他大声喝道:「元林虽然不耻,殿下却不会对他不义。他毕竟对殿下有十年的养育之恩,你这番建议是要将殿下推向不仁不义的,遭人唾弃的境地吗?」
  沈茑茑嘴唇一颤,禁不住啊了一声,她急切地道:「殿下,我绝无此意。」
  紫云深吸了一口气,对洛川寻道:「殿下,请你立即下令,将沈氏一族下狱,仔细逼问那张密诏的下落。」
  沈茑茑冷冷一笑,厉声道:「徽王,当初是你再三央求要我族联手起事,现如今大局未定,你便要鸟兽烹了吗?」
  紫云也冷笑一声,道:「当初你族不是提了很多要求,要什麽封地,封王,什麽封后,若非殿下……」
  洛川寻喝了一声:「够了!」他冷冷地道:「都出去!」
  沈茑茑与紫云都是颤抖了一下,有一些惶惑,洛川寻平静地道:「你们出去吧,我要好想想一想。」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几乎是出於本能,他们现在似乎都对洛川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而事实上他们也只能信任他。
  沈茑茑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洛川寻坐在桌案後面出神,完全没有抬头瞧她一眼似的意愿。
  她一直都以为只要没有了元林这个障碍,她与洛川寻便会有新的篇章,然而事实上似乎她料错了。
  现在的洛川寻似乎离她很远,比有元林的时候离得她更远,她刚才慌乱之下的那句话,没有从根本上铲除两人之间的障碍,倒像是将自己彻底推出了洛川寻的视线。
  「沈妃娘娘,您还是一起走吧,不要影响殿下想事情。」紫云转过头来慢条斯理地道。
  沈茑茑咬了咬嘴唇,轻哼了一声,快步跨过了紫云,向前走去。
  紫云看著她的背影,一声冷笑,你想当皇后,你们沈氏想当皇亲国戚,想得倒美。


乱紫夺朱 60

没有遗诏,见风即倒的朝臣,不受控制的军队,难以依靠的紫氏,洛川寻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局势似乎变得越来越微妙,有一些暗流在渐渐酝酿成惊涛。
  洛川寻却无法全心来控制这些局面,他更焦虑於寻找元林。
  他几乎夜夜无法入眠,他知道那桌案上沙漏里逐渐流失的不仅仅是沙子,更是元林的生命。
  李朝英常常能见到他三更半夜,还在房中不停地走来走去,李朝英知道他在苦苦等著元林的消息。
  然而,元林就彷佛空气一样,消失在了西夏皇朝的土地上。

  一个月之後,洛川寻失了魂似地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统统推翻,像头困兽似的嚎叫著,李朝英与冬青吓坏了,只能从他背後死死地抱住他。
  「大人,算了,怪只能怪那个胡式微,明知道元林身上有毒,还硬是要把元林带走!」李朝英恨恨地说。
  洛川寻紧紧地握著拳,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著,十根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掌心,血沿著指缝一滴滴滴在了青砖地面上,他的嘴唇颤抖著,道:「我没想过让他死的……我从没有这麽想过的……」
  他的泪如泉涌,整个模糊了自己的视线,朦朦胧胧中元林似还歪坐在桌案後面翻著书,他恍然中心头一喜,颤声道:「殿下,你……」
  那人一抬头,淡淡地道:「阿寻,你这麽辛苦,到底是为了能占有元氏的江山,还是为了能占有元氏的太子?」
  那人话音一出口,李朝英面露不悦之色,努力平静地道:「十九殿下,您若是没事,还请早些歇息吧。」
  元英露齿一笑,伸了一个长懒腰,道:「其实我也不大爱待在这里,你当看一个人失魂落魄,滋味好受麽?」
  他说得轻松,冬青被激得一扬浓眉,道:「十九殿下,你也强不到哪里去吧,胡侍读还不是把你丢了?!」
  元英一愣,随即轻轻一笑,道:「说得太对了,正因为如此,我不好受也要来这里。自己虽然惨,但是见到一个比自己还惨的人,日子总要过得快一些。因为我至少偷来了十年愉快的时光,而你问一下你的殿下,十年里,他可曾……有什麽没错过的?」
  他的话就像根针似的刺进洛川寻的心里,他只觉得眼前有如满天星一般天旋地转。
  不过一个月,天气便转眼入了冬,夜里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声拍打著屋檐,又顺著它滑了下来,一滴滴轻击在墙角,元林走了过去,捡起了一块黑色的小雨石。
  他淡淡地道:「我大概是有一点……」
  那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雷,後面他完全没有听清楚,也没在乎有没有听清楚。
  而现在,是有一点什麽呢,洛川寻摇著头,拼命地回想著。
  他突然推开了李朝英与冬青,向门口奔去,跑出了屋,往宫门口跑去。
  太监侍女见了他,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他一直跑到宫殿门口。
  夜色中,朱漆色的红色宫门成了一片墨色,洛川寻喘著气指著那门,道:「打开它,统统都打开。」
  太监们慌忙打开重重大门,浓墨般的夜色中,宫门一扇接著一扇,跟当年一样,不知前程。
  只是当年,他身边站著元林,现在隔著那重重的门,只剩下了他自己。
  风穿过这些门,变得凌厉了起来,像是能钻进人的身体,令你的心都冻得纠成一团。
  李朝英与冬青慌张地跑了来,将一件斗鼠披风披在他的身上,道:「殿下,回去吧。」
  洛川寻伸出手,拉紧了披风,但他还是觉得冷,他抬起脚往前走去,跨过一道道高高的门槛,起,落……
  「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麽?」元林道。
  「太子殿下也有害怕的东西麽?」洛川寻随口问。
  「自然有的,我最害怕……就是走这些门了。」
  洛川寻当时听了心中只是轻轻地嗤笑了一下,并不把这位太子殿下的话当真。
  而如今,他处在了高高的权力颠峰,忽然能明白元林的意思,在这些门的後面,你永远不知道掩藏了多少杀机,多少欲置你於死的人,掩藏了多少的凶险与末知。
  洛川寻终於走到了门的尽头,再外面便是人间。
  元林笑问:「阿寻,若是我与你一起浪荡江湖,就像胡式微跟元英那样,你愿不愿意?」
  洛川寻看著这漆黑的天地,茫茫一片,他的心被人一把揪住一般,疼得完全无法呼吸,他弯下腰依然无法抵挡这种疼痛。
  李朝英与冬青追了上来,急道:「殿下,你要保重。」
  洛川寻抬起头,雨水打在他白皙的脸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的恍惚。
  「带我去太子府。」
  李朝英与冬青互相对视了一眼,不敢多说什麽,牵来了马,将洛川寻扶上去,三人三骑很快就穿过了整个皇城,来到了远在西北的太子府。

  洛川寻没有停在正门,而是停在了南边的小门,十二年前,他便是由这里入府。
  守门的太监发现洛川寻淋著雨站在门口,吓得手忙脚乱地来打开大门。
  洛川寻缓缓跨过那道门槛,好像又回到十一年前。


乱紫夺朱 61

 年仅十一岁的洛川寻抱著一个小包袄站在门边,太监尖声道:「候著,我去禀阿吉师父。」
  洛川寻应了一声,规规矩矩站在门边。有两个厨娘提著菜蓝子打门前过。
  「太子又换了一个美人。」
  「我有见过,那个美人一看就厉害,是个心气高的主子。」
  「哈,我们府里没有心气高的主子,但多的是过气的主子。」说到这里,两个厨娘掩嘴窃笑颇为幸灾乐祸。
  洛川寻抱紧了手里的包袱,恍然无声地吐了口气,心道太子看起来是个寡情的主子呢。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带著阿吉匆匆来了,指著道:「喏,就是他。」
  阿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不错,看上去挺乾净,来府上都想做些什麽呀。」
  洛川寻放下包袱,叩了三个响头,道:「阿寻想去厨房当杂役。」
  阿吉一愣,皱了一下眉头,道:「太子很看重你们这批小奴才,没准将来的侍卫,骑兵都在你们当中出呢。」
  洛川寻微微羞涩地道:「但是我听说在厨房帮工伙食最好。」
  旁边的小太监听了噗哧笑了一声,阿吉拉长了脸训道:「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李朝英与冬青见洛川寻跟傻了一般立在门前,只得接过太监们递上来的油纸伞替洛川寻打上。
  洛川寻突然加快了步子,李朝英与冬青几乎跟不上他。
  他走到了自己曾长久居住的小院子前,推开门,他不过走了几日,里面竟然已经蒙上了一尘灰,像是这府里没有人敢进他的屋子,便也没有人打扫。
  洛川寻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摸过那些灰尘,他那次重伤复原,元林的书房也是这般落了一层灰。
  元林的手指在桌案上也这般划了一下,微笑地道:「时光就是这样,有的时候是回忆,但有的时候就会是尘埃,你付出再多,只要轻轻一吹……」他对著自己的手指轻吹了一下,才道:「便会什麽也留不下。」
  洛川寻反手将门一关,李朝英与冬青几乎及闸碰了一鼻子,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只好在外面守候。
  洛川寻将还随意塞在角落里的木箱打开,那里有他从未拆过的一些来自元林的礼物。
  他打开了第一份,那只锦囊是茶色的锦面,玉簪花的暗纹底子,他当时一见这个锦囊就想起了随云的那只,心头一阵愤怒,直接将锦囊丢在了这只破箱子内。
  一枚圆石从锦囊里滑了出来,却不是一枚昂贵的古玉,而是一块黑色的雨石,正是他这几日遍寻不著的雨石,也是元林站在宫门前捡起,然後拿著它对自己说了一句怎麽也想不起来的话。
  洛川寻捡起它,那块石头微凉,光滑,带著雨水的清新,将它翻转过来,它的正面也篆刻四个小字,不是什麽君子如玉这些恭维话,而是「缘由在君」。
  缘由在君,元林把他们的起始与结束都交给了他,从他跨进这所大门,来太子府避难起,洛川寻便开启了两人的缘分,也是由他颠覆了元氏政权,从而结束了两人的缘分。
  洛川寻紧紧握著那石头,从元林将这枚雨石赠给他开始,这十年里都只有元林一个人在这个缘分里挣扎,他淡然的等待,到痛苦的强硬,最後是绝望的平静。
  洛川寻轻轻解开了锦囊,将那枚雨石小心地放了进去。
  他的手伸向其他的类似的锦囊,那里东西一样一样呈现在面前,都不算什麽值钱的玩艺,里面甚至夹了一根狗尾草,洛川寻扯了一下嘴唇,微笑了一下,元林在这方面一直都不太大方的。
  这里面一共有九份生辰贺礼,因为其中的一份是一匹马,算起来那是洛川寻唯一知道的生辰贺礼。
  那还是他第一年得到的,当元林将那匹逃走的小红马牵到他的面前,他也曾经有过片刻的感动。
  这麽多年,他没有为元林一些举动感动过吗?
  有的,只是一半被他的理智给压制住了,另一半被他对元林感情的不信任排斥了。
  他得到的最後一份礼物,也是最大的一份礼,看起来彷佛是卷轴,大约是元林自己轻笔写了一幅什麽横幅便算作寿礼吧,洛川寻有一些迫切地打开它,他很想知道元林说了一句什麽。
  随著卷轴缓慢地打开,李朝英与冬青突然听到洛川寻的一声惨叫,两人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即破门而入。
  只看见洛川寻颤抖著手里抓著一份卷轴,他张大了嘴,拼命地吸著气,却好像完全窒息了,根本无法呼吸。
  李朝英与冬青立即扑了上去,只扫了一眼卷轴,李朝英也张大了嘴,吃吃地道:「我,我的天哪……」他指著那卷轴,对冬青道:「元太祖的……密诏。」
  多少人,从皇太后向宁,皇帝元竟,紫氏,元氏,所有的人都在为这张不见踪影的密诏费尽心机。向宁为了找到这张密诏,不惜废掉一个太子,沈氏以拥有它的消息而善价待沽,紫云甚至把整个太子府都翻过来了,而它却一直都待在一间根本没有任何人把守的破屋子里。
  冬青紧张得都快跟洛川寻一样不能呼吸了,李朝英慌忙从洛川寻的手中将那张密诏拿开,以免颤抖得如此厉害的洛川寻不慎毁坏了它。
  洛川寻依然无法呼吸,他虽然张著嘴却没有丝毫呼吸的声音,李朝英手起掌落劈在了他的颈脖上,洛川寻眼前一黑,晕倒在冬青的怀里,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冬青良久才惊魂稍定,喃喃地道:「你刚才袭击大人了。」
  李朝英满头大汗,喃喃地道:「你该说我袭击了圣上。」

  历史翻过了新的一页,西夏皇朝迎来了第三位君主,紫寻。
  行完冠礼,盛装的紫寻高高站在皇位上,下面是匍匐著的文武百官,这一刻也许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同,但大多数人似乎都认可了这个事实,也许有一位性格温和的皇上总会比一个冷漠难以亲近的皇上要好些。
  紫寻略略俯视著他们,他慢慢地走下台阶,立即文武百官再次叩首,三呼万岁,他缓缓地穿过这条红毯,跨过了高高的大殿下门槛,只听礼仪宫一声绵长的喊号:「礼毕,圣上起驾,奏乐!」
  一时之间,如林一般的长号举起,那响声入耳似也听不出什麽喜庆,与其说它端庄,不如说它有一种战斗号角的意味。
  有一位仰著头的长号手似微微低头看了一眼紫寻,但立即又慌张的朝天,紫寻却很快看到了他。
  紧随身後李朝英立即在耳边低声道:「朱喜。」
  紫寻一愣,却没有再说什麽,而是很快接著往前走,下面是皇宫内的侍卫,兵仪队,他们跪下三呼万岁,那声音如雷震耳,紫寻穿过那些%亮的枪林,他突然意识到,在以後的岁月里,没有人再会为他遮风挡雨。

  紫寻一日下了朝,行至後花园的时候,却见礼仪官带著几名号手经过,里面赫然有朱喜。他们见了紫寻,自然立即跪下行礼。
  「朱御笔什麽时候吹起了号?」紫寻淡淡地问。
  朱喜满面尴尬,脸红面赤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的李朝英却笑道:「这是元林太子殿下的吩咐,说朱御笔吹号或许更拿手一些。」
  紫寻听了忍不住想笑,但却只是嘴角微弯,那个不知道是刻薄还是幽默的人啊。
  他微叹道:「朱御笔文采还是好的,去四库修书吧!」
  朱喜乍然一听,喜得浑身直颤,泪流满面,语无伦次,连谢恩都不会了。
  紫寻也不以意,只淡淡说了句:「往後还是安心做学问吧!」说完就带著李朝英走了,留下了朱喜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紫寻虽然换代却没有改朝,但紫氏无疑还是成了新贵。
  可这位新皇上的态度却令这些新贵有点得意不起来。
  首先是向宁未除,仍然居住长安殿,其次是紫寻册立元信为太子,接进太子宫由他自己亲自教导。
  这些讯息,都似乎没有半点倾向紫氏的意思,而且随著紫寻的皇位日益坚固,他似乎越来越不在乎别人如何去想。太子府已经成了皇家的别院,而事实上紫寻待在这里的时间一点也不比皇宫中来得少,甚至还要多一点。
  书房是他最爱待的地方,他喜爱一个人待著,泡一壶黄竹白毫,准备一盘绿豆糕,一切似乎还没有改变,只是那黑色的老檀木椅上不再有一个冷冷的,懒散的翻书人。
  若是一切都没有变……
  元林又回过头来,淡淡地道:「我看你也无聊,不如下盘棋,如何?」
  紫寻微微一笑,道:「好的,殿下。」
  然而风吹竹帘,对面终究空无一人。


乱紫夺朱 62

有一天,紫寻议完事,天色已黑,但他依然习惯回旧日的太子府待一会儿。
  他轻轻推开书房院门,陡然见到窗前一个人坐在椅上翻著书,他穿著白色的袍子,气质冷然,像一枚寒玉,透著月华一般的冷蕴光华。
  紫寻欣喜若狂,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推开书房的门,颤声道:「殿下,你……回来了!」
  那个人良久才抬起头,二行清泪从脸上流下,道:「我终於……还是确定了,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因为我像元林。」
  紫寻才看清了屋内根本没有点灯,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他不是他,而是她,是沈茑茑。
  紫寻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从颠峰坠落。
  沈茑茑走近他,她穿了一般男装,高#的身材,冷然气质,紫寻有一些呆呆地望著她。
  沈茑茑抬起头,将唇吻上紫寻冰凉的唇,道:「你就把我当作他吧!」她努力地亲吻著他,试图将那张冰凉的唇吻热。
  紫寻被动地被吻著,他突然抬手插进了沈茑茑的发,将她用力抵向自己,与她疯狂地接吻著,沈茑茑不停地後退,沿路扫倒了不少书。
  紫寻闭著眼轻吻著,他的脑海里是元林闭目坐在枣树下的神情,有一点慵懒,有一点无奈,原来这一幕在他的脑海里竟是如此清晰。
  他那时的心中仅仅是羞耻麽,不是的,他在愤慨,他……在嫉妒,他要压住元林的人是自己,只能是自己!
  沈茑茑忍不住动情地轻哼了一声,那一声却如同鞭子一般将紫寻抽醒了过来。他定定地看著这个身体底下的人,她怎麽能是元林,她是一名女子,而元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是的,他爱的其实就是元林这麽一个男人,强势,冷酷,霸道,也专情,他无法把他假想成一名女子,也不能。
  紫寻定定地看著沈茑茑,道:「你不是他,我爱的人,他是一个男人。」
  沈茑茑流下了泪,紫寻也是,他们都为了自己终於认清了事实。
  沈茑茑虽然知道她与紫寻已经是镜水黄花没有可能,却无法做为寡妇再返转沈府。
  一名地位由极盛转极衰的侯门小姐,是没有将来的,既不会再有婚姻,也因为替家族谋利的失败而遭受白眼,紫寻叹息了一声,问:「你想住在太子府吗?」
  沈茑茑抬目看了他一眼,微有一些凄楚地道:「你是不是想起了元林的秀水街。」
  紫寻没有说话,有一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总是隔雾看花。
  很多时候其实看似温柔的,却是暗藏杀机,而貌似残忍的,却不过是慈悲。
  不明白,不过是因为不明真相。

  沈氏没有从这场夺宫战争中捞到好处,貌似功勋最大的紫云也没有。
  紫寻含笑一声叔父便将他束之高阁,他令紫云举家迁入都城,封地也收回,却一直让其担个閒职。
  寻帝二年,紫云密谋行刺紫寻,拥戴宁王登基而失败。
  寻帝念其当年拥立之功,将功折罪,夺其王位,贬至关中守门。
  寻帝三年,紫寻收到了一封关外信函,竟是随云的信笺,但这封信却不是给自己,而是给元林的。
  紫寻取过纸刀,将上面的蜡印挑开,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
  信上的内容有大半是回忆过往,似是随云在府期间由於受家族所迫,曾经做了一些加害元林的事情,当年的巫蛊与元林的随笔竟然都是随云干的。
  紫寻看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寒,随云如此爱元林,也不得不被迫去做能令元林终身被毁的事情,原来权势下竟没有完卵。
  随云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对自己懦弱的憎恨,并称赞洛川寻会是一个有勇气的人,相信他们现在都已经水到渠成。
  紫寻不由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他不明白随云为什麽会如此消息闭塞,竟然不知道西夏皇朝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当他看到後面几句,不由睁大了眼睛,随云写到最近在草原上似常有光的驼队出没,自己曾传信几次给他们,但似都没回音。再接著便是祝他们安好,务必给他回信等等。
  紫寻拿著那张纸,反覆念著影,影,光,尘,影,他猛然睁开双眼,那双清澈的双目似又含了一丝希望。


乱紫夺朱 63

  「圣上,光控制了东海差不多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商船,我们这麽做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圣上,光一直是个合法的商团,跟当地衙门也很融洽,我们是否需要一个理由……」
  紫寻一只手搭在桌案上,上面是厚厚一叠替光说情的摺子,下面是还在喋喋不休的大臣。
  他慢条斯理地翻著,突然抬起眼帘扫了一眼下面的大臣,与他视线相碰的大臣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紫寻手一抬,那一叠摺子都被他扫到了地上。
  他冷笑道:「关系融洽,看来光每年的年献让各位很满意嘛!」
  大臣们听他如此一说,都吓得跪了一地,三呼圣上明查。
  紫寻拿起一张空白诏书,道:「十日之内,凡是光之下的商家,所有的掌柜统统都缉拿归案,但不许他们当中有一人有任何一点损伤,然後带口信给他们,说我要见尘。是缉拿光的人,还是你们,自己看著办。」
  於是寻帝第三年,东海第一商团光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一千三百个一等商号的掌柜,均被当地衙门以配合审理案件为名给扣留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皇朝的商业都为之动摇起来,谣言四起,各地申冤的摺子跟雪花一般涌进了皇城。
  紫寻却像是很悠閒,他一身便服出了宫门,仅带著李朝英来到了一直赋闲在家的晋王爷元英府里。
  李朝英的大内侍卫统领腰牌一出,守门的太监慌忙奔进去禀报,隔了一会讪笑地带著二人往里走。
  紫寻一跨进府内,却见已是深秋的府内却是春光明媚,各式的美少年穿著绮罗走来走去。
  他们见到紫寻与李朝英居然不躲闪,反而争相抛媚眼,窃笑道:「好俊的男子。」
  李朝英尴尬的在紫寻耳边小声地道:「这个晋王爷真够混乱的。」
  元英自己本人显然不这麽想,他左搂右抱地坐在院内晒太阳,衣衫不整,正闭目享受著其中一个美人递过来的葡萄,李朝英轻咳了一声。
  元英半张开眼睛,一眼便瞥见立在一边俊秀的年轻男子,脸上色意刚起,彷佛立刻意识到了这个便是当今天子紫寻,他连忙推开怀中的美人,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毕恭毕敬地道:「臣请圣上安。」
  紫寻笑笑走了过去,往椅子上一坐,拿起紫红的葡萄,道:「这深秋的天里还能享用葡萄,晋王爷可比朕还享福呢……」
  元英微微一躬身,笑道:「臣只不过精通一点果艺,若是圣上想用,臣等会给您包点?」
  紫寻将那颗紫圆的葡萄放下,微笑道:「那就多谢晋王了……其实朕这次来,还是想听听关於上次那个问题的答覆!」
  「上次……问题?」元英眼露呆滞地道。
  紫寻也不以意,而是很和气地道:「就是朕说要把皇位让给你那个问题。」
  元英一听彷佛才恍然,他面露羞色地道:「圣上,这皇位你弄到手多不容易,牺牲这麽大,臣怎麽能不劳而获呢?」
  李朝英狠狠地瞪了元英一眼,元英仍然自顾羞涩,完全没有看到他人的白眼,紫寻也不以为意,他微微笑道:「不知道晋王有没有听说过光。」
  元英皱了皱眉头,道:「全然没有听过。」
  紫寻又掂起了一颗葡萄,微笑道:「我倒是在十三年前就听过,那个时候彷佛十九殿下与胡式微刚刚来太子府,而光也刚崭露头角。」
  他淡淡地道:「你说这会不会是太子殿下的一著伏棋呢,或者退路?我认识殿下这麽久,除了彪骑营,从来没有见过他扶植过一支私人势力。」
  「我二哥若是知道有一天会被人赶下台,或许会卖力点……」元英叨叨地道。
  紫寻完全不去理会他,只是略带沉思地道:「但是他创立了光,却不可能亲自去管理,这中间需要有人替他管理,这个人他不但经常可以见到殿下,还能明正言顺的随时随地从他身边消失。」
  元英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大张了嘴道:「圣上您该不会怀疑我吧!」
  紫寻一笑,道:「十九殿下花钱就拿手,挣钱的本事恐怕还差著少许。」
  元英长长地松了口气,紫寻却接著说:「所以那个人就是晋王你寄在太子府的胡式微,那个动不动就与你云游江湖,几年不归的胡式微,叫紫式微或者更准确一些。」
  元英的额头上不免沁出了汗,道:「圣上果然……宏伟构思……」
  紫寻看著手中的葡萄,缓缓地道:「胡式微从来吊儿郎当,没有任何背景,他是怎麽做到西紫宗主的位置……这当中太子殿下一定功不可没,对麽?」
  元英尴尬一笑,道:「比圣上您坐上西夏皇朝的君主位置还神奇麽?」
  李朝英这次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手按佩刀喝道:「大胆!」
  紫寻竖起一个食指制止了李朝英,淡淡道:「不错,太过神奇。这里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元林早就为自己铺好了退路,他根本无意当一朝之君,而他本来想找的替身就是你││西夏皇朝的十九殿下元英。」
  紫寻将葡萄一捏,果汁便从他修长的手指上流了上下,白皙的手衬上紫红色的果汁,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他冷笑了一声道:「只不过既然有我这个送上门的替身,他也就不勉你其难了……只是我怎麽能让他的计画落空呢?」
  元英腿一软,扑通坐到地上,悲戚地道:「圣上,臣……实在太冤了!」

  紫寻几乎是带著急促的步伐跨出晋王府的大门,他翻身上马骑著随影一路狂奔,一直来到了太子府马场外的野地里。这里依然是深秋,依然还是连天的狗尾草。
  而元林走的那天清晨,正是来这个地方。
  紫寻是事後细细盘查,才获知太子元林清晨从马场骑马向西,那麽他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只有这里。
  元林问他愿不愿意放弃一切,同他浪荡江湖,他当时的心太乱,没有听到元林约他清晨在这里见面,这也许是元林给了他,也是给了自己最後一个机会。
  紫寻抬起头,尽管他竭力控制,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李朝英静静地在他身後,紫寻哽咽地道:「你看到元英的表情了,光真的是殿下设立的。」
  李朝英嗯了一声,道:「是的,圣上,我们就要找到殿下了。」
  紫寻抬起手,轻轻地将泪珠擦尽,冷静地道:「传旨,朕要御驾南巡,晋王元英监国。」
  李朝英立即点头应是。

乱紫夺朱 64

  当紫寻的皇船行至江南的时候,光总算传来讯息,愿意尽快晋见寻帝。
  紫寻微笑道:「很好,那就江南见吧!」
  船行至扬州府,紫寻就住於瘦西湖旁的故园内,从这里可以远眺整个湖,湖面清秀婉丽,一泓曲水宛如锦带,如飘如拂,时放时收,有一种清瘦的神韵。
  会面被安排在了瘦西湖的画舫内,李朝英虽然有劝过选用皇家的地方,但却被紫寻拒绝了。
  尘的出现令所有人都为之侧目,事实上他是一个从头到脚都裹在黑色里的人,身上穿著黑衣,头上戴了一个斗笠,下面是一袭黑纱,让人完全无法窥其真面目。
  李朝英冷冷地令其脱去斗笠,那人却只是冷冷地称戴著斗笠并非对圣上不敬,而是因故容颜尽毁,所以不敢惊著圣上。
  那人虽然笼罩在黑纱下,紫寻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敌意,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道:「无妨!」
  那人听了,也不以为意,将斗笠取下,果然是一张好似烧焦了一般的脸,脸上极尽狰狞,连李朝英也是被吓得差点倒退了一步。
  紫寻却是盯著那人,好像要看穿这张脸下的真面目,李朝英深知他的心意,立即走上去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後无奈地点了点头,示意这是真的。
  那人坦然地接受李朝英的查探,未了才淡淡地道:「圣上该相信了吧!」
  李朝英道:「圣上要见的人是尘!」
  那人只冷冷地道:「草民即是尘,知道这一点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圣上不妨可以细查。」
  紫寻微垂下眼帘,缓缓站了起来,舱外有嬉戏声,像是有别处花舫从这里经过。
  他沉思了一下,才突然回过头来道:「太子殿下少年时,太子府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因此才会重建太子府,在那场大火里,殿下死了一个贴身的侍从。」紫寻回转身来,道:「那人就是你!」
  尘也不慌张,道:「草民脸都毁了,自然不能再服侍殿下,所以请辞东宫南下谋生。」
  紫寻微微皱眉,道:「原来我之前是猜错了,想也是,尘既然是光的领军人物,又怎麽会长期不在,所以紫式微不是尘,而是影。他就像殿下的影子,有替他传达号令的权力,是麽……」
  紫寻看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道:「而且我应该见过你,十三年前太子寝宫的偏殿中。那个时候殿下羽翼未丰,突生变故,二大心腹怎麽会不在身边,而你想必是来劝说殿下撤退的……紫式微就是那个在府里到处埋巫蛊太子人偶的人,对麽?」
  尘恼怒地道:「老夫当年一眼就看出你是个祸害,迟早殿下会被你累死,依老夫之意,就该一掌劈了你。」
  李朝英见紫寻三言两语就逼出了真相,不由大喜,抽出佩刀架在尘的脖子上,道:「殿下在哪里?」
  尘冷笑了一声,还没回话,舱外有人沙哑地道:「尘你这个老家伙,我说什麽来著,洛川寻多智近妖,连殿下都佩服的,你偏偏不信。」
  「谁!」舱外侍卫喝道。
  紫寻心中狂跳,咬著牙道:「让胡侍读进来!」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青衣长发的落拓男子,他一进来就毕恭毕敬给紫寻叩了个响头,三呼万岁,然後招手,只见後面立刻进来一个小厮手托一匹华美绸缎。
  紫式微毕恭毕敬地道:「这是臣进献给圣下的见面礼,一共是一百匹绸缎。」
  那匹黄色的缎子刺绣精美,像是一匹不错的杭缎,紫寻轻抚著绸面,道:「胡侍读还是那麽会做人。」
  紫式微连声道:「哪里,哪里,圣上谬赞了。」
  紫寻摸了一下那卷绸缎的边,手上立即沾上了少许灰尘,他微笑道:「只是这绸缎恐怕堆积在库里有些日子了吧……」
  紫式微狠狠地瞪了一下小厮,连忙讪笑道:「这是店里的样布,样布。」
  紫寻眼中一阵恍惚,彷佛又回到了当年的书房,眼前依然是那个会插科打诨的胡侍读,他的手紧紧握了起来,道:「胡侍读,我们许久不见了吧!」
  紫式微仍然恭谨地道:「三年了,殿下!」
  紫寻猛然回过头来,道:「我们好像不应该隔这麽久,对麽?」
  紫式微一脸吃惊,道:「圣上,当时式微不是跟你说过了,有了元林,便不道别了。」
  「有了什麽?你再说一遍?」紫寻沙哑地道。
  紫式微咽了一下唾沫,道:「有了元林,圣上。」
  紫寻猛然提住了他的衣领,道:「你明知道他身中剧毒,你还带他走?!」
  紫式微挠了挠头发,道:「大家认识一场,既然知道他命要绝,又何必还让他吃那牢狱之苦,自然是让他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吃什麽吃什麽,痛痛快快过完剩下的日子。」
  紫寻眼里几乎要喷火,道:「谁跟你说我要他的命?」
  紫式微大吃了一惊,彷佛被惊得魂不附体,道:「圣……圣上,你说什麽,你不想要元林的命,天,难道你的五色散是下著为了玩吗……」
  紫寻颤抖地问:「告诉我,殿下在哪里?」
  紫式微两眼发直,一派浑浑噩噩,道:「原来是弄错了,一切都错了……」
  紫寻几乎是吼道:「殿下在哪里?」
  紫式微被他一吼,彷佛才六神归位,他喃喃地道:「紫式的五色散,谁中谁解,否则必死无疑……圣上,你不应该知道吗?」
  紫寻看著他,一笑道:「不可能,如果是别人我信,但他是元林,他一定有办法的。」
  紫式微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原本是想演一场戏,将皇位让於你,谁知道你居然还是不放心,还下了这麽狠的毒……我们找遍了解毒圣手,但总归医石无效,殿下拖了一年,不还走了。」


乱紫夺朱 65

「那麽狠心……」
  紫寻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抬起眼道:「若非你,若非你逼我将他给你,我又何需用五色散?!」
  紫式微叹息了一声,道:「你终归还是绝了殿下的念,他爱你十年,你却对他如此狠,若非如此,也许殿下还能拖个二年……拖到圣上您来救他!」
  尘恨声道:「若他还是不信,就把殿下的坟墓指给他看好了,他大可以挖坟掘棺,看个分明。」
  紫寻只觉得眼前一黑,李朝英慌忙扶住他,紫寻迷迷糊糊地推开他,断断续续都有人想要来扶他,都被他推开。原来他真的不在了,那……一切,一切,似乎都再没有什麽意思了。
  他所有的也许,也许元林还活著,也许他只是躲了起来,赖以寄托的也许都不在了。
  紫寻走到甲板上,湖内四处都是飘荡著各式精致的画舫,一艘画舫擦过,舫间有文人骚客吟句:「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这瘦西湖果然是亭台连著亭台呢。」
  有花女在调试琵琶,轻唱两句,虽无银瓶乍破的惊豔,但却也有珠落玉盘的清脆。
  江湖,江湖,紫寻站在船头突然嚷道:「我愿意,我要跟你一起去江湖!」
  他话音一落,一个人影从隔壁画舫中一跃而出,手中的一柄利剑刺来,侍卫们惊叫著扑来,偏偏紫寻只是淡淡地看著那柄剑靠近,全然没有躲避的意思。
  那柄剑刺破了紫寻的胸膛,鲜血溅了出来,但紫寻还是淡淡地看著,连那个刺客都似乎吓了一跳,手有点软。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即,一直立於旁边的一名脚夫,突然出手,他手中的竹竿一挑,竟像一柄利剑一般刺穿了刺客的胸膛,谁也没想到一名脚夫有如此高明的剑法。
  紫寻痴痴地看著这名脚夫,半晌才道:「你终於回来了吗?」
  那脚夫轻轻脱去头上的斗笠,竟然是一名相貌极其英俊的男子,他淡淡地道:「我教了你这麽多年的剑法,就是让你跟个傻瓜一样站在那里等死吗?」
  紫寻直直地走到他面前,他的泪水都模糊了视线,他抓著那人的手,抽泣道:「你要带我去江湖的话,还算不算数?」
  紫式微从画舫里钻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长长叹息了一声,低低地道:「我输了。」他似有一点茫然。
  紫寻没有等到那个男子的答覆,便一头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那个男子看上去很冷,但紫寻晕了,他似也很焦急,忙将他抱起来往里走。
  李朝英毕恭毕敬地道:「殿下!」
  元林看了他一眼,道:「有备太医吧!」
  李朝英吓了一跳,道:「有……」
  「胡闹!还不快去叫!」元林没好气地道。

  元林看著床上面色苍白的紫寻,看著他胸前的血渍,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他有心起来给紫寻倒杯水,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死死扣著。
  紫寻的睫毛轻颤,他微微张开眼,沙哑地道:「你又要离开我了吗?」
  明知道眼前这个人心眼堪比九孔,口是心非,有时连一句话也信不得,元林还是无缘无故地心一疼,冷冷地道:「你不是一直嫌我碍事?」
  「我错了。」
  紫寻做了皇帝也依然还是洛川寻,认错依然还是极快的,元林叹息了一声。
  「君临天下的滋味不好吗?」
  「可是没有你……」
  「你不是有沈茑茑。」
  「你在吃醋吗,殿下……就为了这个,你最终决定把我丢下?」
  「你简直强辞夺理。」
  「殿下,你真的想我君临天下吗?」
  「是吧……算我欠你的,你不愿意躺在我身边,但是我强求了。这下我们两清了。」
  「还没有……」
  「是吗……」
  「我还差个皇后。」
  元林一愣,紫寻动作极快地一勾,一翻身将他压在了自己的身体底,元林见他的伤口似乎又渗出血迹,不由吃了一惊,道:「你疯了?」
  紫寻将手贴著他的裆部轻轻揉搓著,脸突然变得红了起来,看上去像醉了一般,元林倒没有想像当中那麽兴奋,他一时间简直吃惊得连嘴都合不拢。
  紫寻就势俯身,亲吻著他的唇,咬啮著他咽喉,感受著元林慢慢变得发烫的唇,身体不可控制的变得滚烫。
  紫寻压著元林的身体,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兴奋,像一头野兽似的想要吞了对方。
  他扯开了元林的衣服,舔著他的乳珠,他听到元林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那呻吟令紫寻觉得一下子变得从未有过的饥渴。
  他扯掉了元林的腰带,扯下他的裤子,元林想要坐起来,又被他狠狠地压回去。
  也许是考虑到紫寻的伤口,元林不得不顾及,他让紫寻骑在他的身上,勾住他的脖子与他热吻。
  紫寻的热情很快就传递给了他,肉体的相互磨蹭,情欲似乎能相互感染,又再彼此加分。
  元林能感受到紫寻分开了他的腿,他的食指压住他的後面,轻声道:「我要进去,殿下!」
  元林的面色绯红,那乌眉也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英挺的鼻梁上微有一些细微的汗珠,轮廓分明的唇微微开著,随著紫寻的动作难以自制地发出一些声音,沙沙的,有一些急促,像雨地里冒出来的春笋。
  「我爱听你叫,殿下。」紫寻咬著元林的耳垂道,元林的眼睛有一些迷离,看起来无比的诱惑。
  「天!」紫寻再也不能慢慢推进,而是一插到底,疼得元林轻轻地嗯了一声。
  紫寻抱著元林进攻著,两人都紧紧搂著对方,像是都恨不得把自己压进对方的身体里。
  原来这是如此的美妙,紫寻咬著牙享受这一刻,自己竟然错过了整整十年,他喘息著在元林的身体内高潮,在他的耳边道:「殿下,我们这样一辈子。」
  元林轻轻嗯了一声,淡淡地道:「原来你爱在上面,可以早点说。」
  紫寻咬了咬唇,道:「就像随云叫你给他,你就给了,是吗?」
  「嗯?」元林轻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没听明白。
  紫寻压住元林的双手,俯视著他,道:「随云走的前一天,你们在万寿亭下……」
  元林回想了一下,才淡淡的哦了一声,紫寻道:「想起来了吗?」
  元林慢条斯理地道:「这种事情,姿势很多,有的时候……在上面的不一定在上面,你要不要试试……」
  他说的时候,淡色的嘴唇微微一弯,像是在邀请,紫寻虽然刚刚才疏解,现在却觉得像是又有了新的欲望。
  他当了这三年的皇上,贵族,皇族,豪士,不知道塞了多少美人给他,可是紫寻现在才发现,这些美人到了元林的面前,都显得那麽苍白。
  他们没有元林那种不动声色的诱惑力,他不用说一个字,甚至不用做一个动作,便能叫人从心底里疯狂想要占有他。
  紫寻看著他,两人双目对视,他沙哑地道:「要,我要把失掉的十年统统都要回来……」


乱紫夺朱 66 全文完

  隔了几个厢房内的冬青裹著被子打著喷嚏,李朝英笑道:「你不过在水下待了几个时辰就脆弱成这样了。」
  冬青愤愤地道:「让你下这深秋的湖水里试试。」
  李朝英长叹息了一声,道:「万事大吉,好险没用上你这招伏棋,不过死了一个刺客,总算可喜可贺。」
  「哥这招苦肉计用得真险,还真把这个刺客给放进来。」冬青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又喃喃地道:「我简直怀疑若是殿下狠心不出现,他就乾脆一死了之。」
  李朝英沉默了片刻,才道:「圣上……大约是再也撑不下去了吧。」
  良久,两人才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道:「幸好……」

  又一年新春,皇城里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元林慢慢走出了宫门,殿前紫式微正在等候。
  「你想好了吗?」紫式微搓著手道,宫门前的窜廊风吹得他浑身发寒,他有一些烦躁,这天太冷了。
  元林微一低头,淡淡地道:「是。」
  「他……怎麽对你,难道你忘了吗?」紫式微一把扣住元林的手腕,沙哑地道:「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毒死你!」
  元林一笑,道:「你是想让我多谢你的五色散毒性,才让我对阿寻的药有了抵抗力,才能活到现在吗?」
  紫式微几乎要将元林的手腕给捏断了,却突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这种天气最好就是钻被窝了,再搂个美娇郎,又何必要早朝?」
  不知道为什麽,紫式微的手竟然一松,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元林的手腕。
  一行人一转过大殿,当前一个锦袍的俊美年轻人就在眼前,只见其他人都尴尬地唯唯诺诺,却没人说一句这位晋王实在荒淫无忌。
  元林微微一笑,还没开口,就看见李朝英慌慌张张地跑来,道:「殿,殿下,你是否与紫先生话完别了,圣上突然想起有急事找你!」
  紫式微咬了一下牙,没好气地道:「他这麽著急做什麽?」
  元林淡淡地道:「拜你信口开河所赐……下次你再来,跟我解释一下,我什麽时候跟你殉过情,我到今天还跟阿寻解释不清这件事情。」
  枉紫式微的脸皮比城墙还厚,还是不由自主的脸一红,他眼见前面的元英越走越近,有一些烦躁地道:「真没想到,弄出这麽多事情,竟然是因为一罈醋打翻了。」
  元英见了他们,扬手打招呼,道:「二哥,胡侍读!」
  紫式微见元英跟个没事人似的亲热地与自己招呼,不由有一些傻了。
  元林冷冷点了点头,自顾带著李朝英走了。
  「啊呀,真是好久不见啊,胡侍读!」元英哈哈大笑道,完全看不出来他当年是被胡侍读抛弃的。
  紫式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只听元英笑道:「怎麽,把我二哥囚禁了几年,到底还是不敢下手吧!」
  他说得挺大声,好像完全没有顾及一旁众人全体石化的表情。
  他凑近了紫式微,仔细查看了一下,道:「不是吧,真没下手……」他咋了咋嘴,道:「那太可惜了啊,胡侍读!」
  元英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他手一伸搂过一个相貌秀气的年轻人,笑道:「这是今年的探花郎,不错吧!」
  到这里,紫式微才勉强能插得上话,他乾笑了一声,道:「挺漂亮。」
  元英大为满意,拍了拍探花的肩,道:「我的新情人,有空出来吃饭!」他说著大方地搂著探花郎走了。
  紫式微站在後面,张著嘴看著元英与探花郎肩并肩地远去,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湖上,人来人往。
  一个满面落拓的少年懒洋洋地道:「喂,我看你把我爱得死去活来,若是我跑了,你一定会得相思病的吧!」
  一个俊秀的少年回头很牛气地道:「你简直做梦啊,你要是不见了,我立马就会爱上别人,喂,拜托你把我吊紧一点!」
  落拓少年不信地哼了一声,道:「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俊秀少年则笑嘻嘻地道:「我是认真的,请把我看紧一点哦!」
  爱像阵风,它偶尔惊天动地,多数却悄然无声,但若是有树叶低头,不用怀疑,那是因为有风经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