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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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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欢》作者:饮千流

  平生欢
  作者:饮千流

  一、桃花钦人面

  "人生在世,得放浪且放浪,得欢愉且欢愉,任他两轮日月来往穿梭。"
  这句话不是谁都可以说的,说此话的人是个破烂儿,绝对的破烂儿,朝廷里没人和他计较,文字狱都轮不到他头上。
  自古及今,历朝历代,做官做到百无禁忌的境界的只有两个人。
  古有东方朔,今有尚可品。
  东方朔是雅士,尚可品是骚士;东方朔是璧人,尚可品是贱人。
  尚可品,单名玉,文渊阁学士,朝中最负争议的人物,方及弱冠就已成名,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年前先帝驾崩,十七岁的太子濯绫即位,朝庭里遂重新洗牌。那时大年刚过,新帝一手翻云一手覆雨,借辞旧迎新的引子,辞退了许多勋官旧吏。
  文渊阁、建极殿和武英殿的空位人人垂涎,有人挖门捣洞,忙断了肠子却一无所得。
  最后谁也没想到,一向语行无忌、放诞恣性的尚可品,从翰林院编修出奇不意地被提拔为文渊阁大学士。
  此事人人吊诡。尚可品是个断袖,断袖多了去了,姓尚的何德何能一步登天?不久,一段香艳肥俗的传言遍布朝野。
  尚可品给皇上吮痈舔痔,舔得皇上舒服得不行,皇上遂把后面的事情权全交给了他。尚可品借机要官职,皇上一厥屁股就应了。
  后来谣言一浪高过一浪,一版奇似一版。皇上毕竟是皇上,流言蜚语一点也没影响到皇上的心情。
  有人说:"身正不怕影斜,皇上提拔新人,哪里错了?"
  尚可品翘着二郎腿,摇着小扇道:"皇上哪是什么身正不怕影斜,他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此话一出,不日便直达帝聪,皇上遂召尚可品入宫,知道的人都说他这次完了。
  尚可品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弹了弹朝靴,扶了扶纱帽翅,小媳妇坐轿似的跨进宫门,进宫后,直接被引入御花园,因为皇上和八王爷正在御花园里下黑白子。
  尚可品压根儿没见过八王爷,只曾听说八王爷喜欢收集名家字画,尤爱收藏春宫美图。
  尚可品自入朝以来一直弄不懂一件事,像八王爷濯纨这么穷奢极欲、从不过问政事的人,却在朝廷里威望极高,这一点太没道理。
  皇上龙袍蟒褂,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八王爷坐在对面的红木椅中,一袭雍容的黑锦,头上无冠,只用白玉簪绾了个很入时的髻子,乌丝亮丽如缎,侧脸好看得紧,竹段儿般的二指携着一颗黛玉子,镇定自若。
  皇上问:"尚大人见过八王爷?"
  尚可品如梦初醒,连忙摇摇头:"不曾见过。"
  八王爷转过脸瞥了他一眼,继续补子。
  皇上眉毛微皱,边斟酌棋路边对尚可品说:"朕听说你尚未成婚,朕的九皇妹昶乐公主年方十六,生得娇小可爱,朕想把她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昶乐公主和八王爷是一母同胞。尚可品明白这事儿是八王爷提的。
  皇上举棋不定,刚落一子,八王爷双手合拢放在膝前,微微一笑:"绫儿,你这么下可就输了。"
  皇上面赧,玉齿咬着下唇,取回方才那颗棋子,眉尖若蹙,想了半天,回头对尚可品说:"你来给朕瞧瞧。"
  尚可品走过来指着一个空当儿,笑着说:"皇上,这儿。"
  皇上在那里放下一颗白子,方发现已成平局。
  此时八王爷嘴角微微一勾,盯着尚可品细细看了看,见他面颊似玉,眉目如画,俊逸清秀。
  八王爷道:"尚大人当了驸马以后,就能时常和本王切磋棋艺了。"
  尚可品道:"王爷的美意微臣铭感五内,但此事实难从命,请王爷为公主另择佳婿。"
  皇上有些意外。
  八王爷却不然,淡淡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角:"哦?为什么呢?"
  尚可品道:"因为微臣曾经立誓终生不娶。"
  皇上很惊讶。
  八王爷点点头,似乎有些失望,但仍笑容可掬:"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皇上连忙道:"皇兄莫忧,朕还有其他人选。"
  皇上看着八王爷,尚可品也看着八王爷,八王爷只盯着尚可品看,一点也不吝啬魅惑煽情的笑容,稍加思量,对皇上道:"此事须回去与昶乐商量,过些日子再说罢。"
  八王爷走后,皇上跟尚可品抱怨,八王爷的胞妹昶乐公主已经嫁过三次了,三次都是公主一纸休书把驸马给休了。八王爷非但不管,还有意纵着其妹放肆胡为。尚可品笑了笑,默默走了。
  过了几天,皇上又把尚可品召进宫,把他招到身边去,悄悄地说:"朕疏才,给昶乐公主择婿一事,就全权交给你罢。"
  尚可品两眼儿发直:"皇……皇上,您不能这样儿,微臣何德何能,怎能担此重任……"
  皇上道:"没关系,给她凑合一个,反正长不了。"
  尚可品觉得身子发飘:"凑合?八王爷肯吗……"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小声道:"出事儿朕给你做主。"
  尚可品咽了口唾沫,领旨而去。
  第二日早朝,尚可品没去,理由是冒染风寒。第三日,尚可品又没去,理由是体热发烧。第四日,尚可品干脆用狂草写了一张假条,说自己三天掉了十斤秤,跟皇上请半个月假。
  皇上知道他在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半个月之后他还说什么,于是御笔一挥准了。
  时值初秋,连日阴雨不断,江边雾霭沉沉,渔家鸣榔归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条蓬船停泊在岸边。
  尚可品一身便服,拎着袍角,走近与那撑船的人搭讪:"这条船要过江么?可否载我一程?"
  船夫扶棹眺望过来,朝这边挥手:"只走这一遭,再不上来就要等明日喽!"
  尚可品心下庆幸,飞步踏上船甲,从袖里掏出一锭金花银递过去:"不用找了,大雨天儿摆渡不容易。"
  船夫笑着说:"忘了告诉您,船篷里还有一个客人呢。"
  尚可品摆摆手,毫不在意道:"凑合罢。"说着收了油纸伞,掸掸肩头的雨露,钻进船舱。
  船篷封闭得很严实,里面暖烘烘的,雨声几不可闻,眼前昏昏暗暗,有一盏摇曳微弱的清灯吊在蓬顶,乍一进来,两眼乌黑,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尚可品眨了眨眼,发现对面坐着一个人,和自己只有半臂之遥。
  尚可品仔细看去,突然大惊失色,坐在面前的竟是盛气凌人的八王爷。油灯晃得他面颊瘦削,棱角突出,然而,那副深邃撩人的笑容一点也没变。虽然穿的是平民的素服,却无法将他那双淡莫孤深的眼眸与平民联系起来。
  尚可品正欲跪拜,这时八王爷抓住了他,寓意颇深地一笑,压低声音说:"免。"
  尚可品恍然大悟,不会有这种巧合,这一切都是八王爷的特意安排。八王爷端起一只玉壶,斟满一盅笑春风,兀自饮下,问尚可品:"你说你曾发誓终生不娶,可是认真的?"
  尚可品道:"是认真的。"
  八王爷斟酒的手停了停,侧目看着他:"为什么?"
  尚可品微笑道:"因为臣只爱皇上,仅此而已。"
  "绫儿?"八王爷冁笑,带着一丝妒意和不屑,"这么说传言都是真的?"
  尚可品微笑道:"如果传言是真的,微臣做梦都要笑出声了。"
  八王爷蹙了蹙眉,一笑置之:"有意思。"递过一个酒盅:"来,干了,马上就抵岸了。"
  尚可品接过来:"恭敬不如从命。"

  二、穷路逐香尘

  尚可品回到京城,满城老少各个喜形于色,一打听,原来是皇上大婚之日将到。
  尚可品几乎跑碎了朝靴,速速进宫面圣,又一打听,皇上根本不在宫里,昨夜私遣出宫,微服下江南去了。尚可品当下傻眼,半个月没上班,竟发生这么多离奇之事。
  月华门里走出个人,远看像个娘们儿,近看原来是大理寺卿杨逊。
  尚可品拍拍屁股,站起来,朝他勾勾手:"来来,给我看看,你这腰带怎么系得,怎么上半身比下半身长,真是。"
  尚可品扯着杨逊的腰带,把手伸到里边,在屁股上胡乱捏了两下,本来平平整整的腰带,反而变得松松跨跨。
  杨逊不但不恼还笑了,见四周无人,一把搂住尚可品的脖子,两片薄唇送了上去。
  尚可品拽着他的腰带,将他拽远,顽劣地笑道:"嗳嗳,你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敢耍流氓?"
  杨逊笑着搂住他的腰,脑袋直往他怀里扎。
  尚可品解开他的手臂,一只手抓住他两只手,像提拉兔子一样:"回头生出儿子再来见我,不则,床第之事免谈。"
  杨逊终是无地自容,手脚变老实了,脸蛋上一对红扑扑的圆晕。
  尚可品挑起他的下颏,咂嘴道:"啧啧,就是个脸皮厚,算了,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罢,拽着杨逊一吱溜钻到龙案下面去了。
  不久,传来消息,昶乐公主看上了新科探花郎公孙艳,八王爷把公孙艳叫到王府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最后公孙艳答应了,大婚日期定在下个月初六。尚可品松了口气。
  皇上到江南微服私访,国事无人料理,张太师出面力挽狂澜,叫朝中从二品以上大臣天天到太师府议事。
  每日辰时前后,太师府内云屯星聚,宾厅临时改成议事厅,有事的禀事,没事的都在偏厅喝茶、聊天。
  吏部尚书赵祺川和杨逊下棋,尚可品非要在一旁巴眼儿。
  赵祺川性格优柔寡断,每下一步棋都思前想后,还总是反悔。
  杨逊没脾气,尚可品可不是吃干饭的。
  赵祺川放下一颗子,本来心里就没底。尚可品在边上乱吹风:"又是君子棋,赵大人净下君子棋,哎……"
  赵祺川想拿回去,又不太好意思,一副患得患失的老实相,看着都可怜。
  杨逊笑问:"赵大人决定了?"
  赵祺川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见杨逊就要补子,又嗖地一下把刚才那颗子抢回去:"不对,不对,我看错了。"
  尚可品一撇嘴:"玩儿赖精。"
  站着的督御史陈满撕着长须道:"怎么说话呢尚大人,可别欺负老实人。"
  赵祺川头压得更低了。
  尚可品道:"下一步悔三步,不是玩儿赖精是什么?"
  兵部尚书李锡宰拉长声说:"人家那是审时度势。"说完和尚可品会目一乐。
  陈满气哄哄地说:"老赵,咱不和他们玩儿了,生不气这个气!"说着就拉赵祺川下桌。
  杨逊道:"皇上一走,你们都露馅儿了是怎么?"
  尚可品扇子一合,道:"就是,就是,看杨大人多正常啊。"说完甩着袖子出去了。
  杨逊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
  赵祺川努努嘴:"还不快去哄哄。"
  杨逊摇摇头:"甭管他。"
  赵祺川一脸自责道:"都怪我,棋艺不湛,尚大人没说错。"
  李锡宰眼睛盯着外面,奇道:"真新鲜,你们快看谁来了。"
  众人立时都往窗外瞅,议事厅门前停着一顶金漆玉帘的四人大轿,后边跟着两排护卫外加十几号美女丫鬟。
  不一会儿,张太师出来恭迎,轿里走下一人,身材比例恰到好处,衣冠华美,粉底帛靴踏着绿毯款款而行,一条胳膊有八只手上去扶。
  尚可品刚从偏厅斗嘴出来,迎面撞上八王爷的鸾轿,唬得一头冷汗。
  张太师不卑不亢,笑道:"千岁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八王爷不苟言笑,踩着绿毯走进议事厅,坐下,脸绷得很紧:"皇上逃婚,太后卧病,本王无才无德,全仗张太师执管朝事,各位大人多费心力。从今日起,本王和诸位一样,每天辰时到太师府点卯,为国事尽些绵力。"
  张太师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又迅速消失,代之以诚惶诚恐的表情,拖着老身残体给八王爷下跪:"老臣受先帝遗诏辅佐国事,不曾有功但求无过,千岁屈尊驾临,本就是老臣的不周,又怎敢多劳千岁?"
  八王爷冷冷一笑:"哼哼……张太师何必谦虚。如果本王过来你不得劲儿,不如从明日开始,把大人们转移到本王舍下议事,张太师意下如何?"
  张太师眉间挂川字,牙根咬紧,缓声道:"老臣,谨遵均旨。"
  八王爷微微勾了勾唇角,眺起凤目远远地盯了尚可品一眼,遂起驾回府。
  第二日大人们都驱车前往八王爷的缤花宝邸。八王爷所居之处,离市井较远,四周非常幽静。
  点过卯之后,发现差两个人。张太师称病不来是预料之中的。另一个差的是尚可品。
  大人们坐在议事厅中闲谈,八王爷迟迟未露面,午时将近,八王爷布置了几桌凤翅宴招待大家。
  席间,礼部尚书肖烬发怨道:"八王爷一向不过问政事,这回是怎么了?把咱们弄来,也不露个面儿。"
  杨逊道:"皇上一走,不少人都一反常态,何止八王爷。"
  赵祺川说:"你是说尚可品?"
  杨逊夹了两片儿藕,斯斯文文地吃了。
  陈满冷笑道:"尚可品不来,是在向张太师表示忠诚,咱们都不如他心眼儿多。"
  杨逊又夹了一只龙虾,慢慢嚼着。
  赵祺川道:"陈大人,不像您说的那样吧?尚可品会去巴结张太师吗?"
  陈满冷笑:"我看八王爷是心血来潮,其实对朝政根本没兴趣,张太师也知道他,就尚可品那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尽忠献殷勤的机会来了,这次八王爷饶不了他。"
  赵祺川张着嘴愣住,琢磨半晌:"是那样吗?"
  杨逊吃饱喝足,离席,去一旁喝茶。赵祺川一口菜没动,跟杨逊一起去喝茶了。
  赵祺川小声问:"杨大人,尚大人不是那种人吧?"
  杨逊看了看他:"依您看呢?"
  赵祺川歪着脑袋左思右想,嘴里嘟嘟囔囔:"不像,怎么看都不像。"
  次日辰时,在王爷府里,有人看见尚可品衣冠楚楚地来了。
  赵祺川听说之后,立刻跑来问他:"尚大人,昨天你怎么没来?今天你怎么又来了?"
  尚可品觉得奇怪:"昨天我不舒服,跟八王爷请了病假,今天好了就来了。有什么不对么?"
  "噢……"赵祺川豁然开朗。
  这时听一侍臣说:"八王爷驾到,请各位大人到议事厅等候。"
  朝廷官员们齐聚议事厅,八王爷坐在前方正中,在人丛里挑出尚可品,问道:"尚大人好了?"
  尚可品稍微有些意外,微笑道:"给王爷这么一问,什么病都没了。"
  众人唏嘘。赵祺川瞟了瞟陈满。杨逊看了看尚可品。
  八王爷轻轻一笑,晦涩地盯了尚可品一眼,正色道:"有事奏事,没事的可以回去了。"
  尚可品第一个开溜。接着陆陆续续走了一半。
  陈满和几位老臣无事孜煎,七嘴八舌倒了一上午粪,无非是对朝廷的制度不满,再把每个大臣的毛病数落一遍。八王爷自然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三、不作孤鸳生

  尚可品没事儿翻了翻皇历,吓了一跳,差点忘了昶乐公主大婚的事,又一查,请柬是三天前来的,吉日就是明天。
  尚可品近来痔疮犯得厉害,还好最难受的时候熬过去了,遂赶紧叫人准备一份厚礼,第二日携礼去赴喜宴。
  新娘子的确称得上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娇。新郎官则更令一些人艳羡不已。
  尚可品开始用酒盅喝,到后来换成了壶,最后抱着酒坛子不撒手。昶乐公主嫁出去了,他比谁都高兴。八王爷却只轻描淡写地饮了几杯,之后便不知去向。
  喝了整整一天,天黑时宾客纷纷退了席,驱车的驱车,坐轿的坐轿,或是找家临近的客栈投了店。
  尚可品只道是杨逊会拖他回去,没想到杨逊还在吃那日八王爷的飞醋,压根儿没来喝喜酒。
  尚可品红着眼儿找杨大人,结果挨桌找了一圈儿,又多喝了两斤,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赵祺川跟主事人争取了一辆车,一回身,却不见了尚可品。
  尚可品独自走在街上,秋风一刮,冻得牙槽骨响,这时酒劲儿过了些,痔疮因纵酒又发起来,一路趔趔跙跙。
  尚可品心里清楚,倘若一不小心绊倒便再无力气爬起来,夜间气温很低,非冻死在街上不可,但腿脚不中用,睁眼就让一块儿石头绊了个跟头,摔出鼻血,用手一抹,满脸都是血。
  这时,远处来了一辆马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了。
  尚可品心里一笑,看来不该自己做冻死鬼。
  马车里走下一个人,身后拖着长长的黑影。
  尚可品没抬头,只看见一双好看的脚。
  那人伸出一只手,尚可品顺着手臂望去,来人竟是八王爷。
  尚可品微笑,抓紧他的手,想一纵身站起来,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直咧嘴。
  "我扶你,别动。"八王爷微微弯下尊贵的腰,架着胳肢窝把他架起来,直接揽入怀中。
  尚可品顿时清醒了一大半,身体却动弹不得。
  八王爷一撩他的小腿,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尚可品尴尬地咽了口唾沫:"王,王爷?"
  一双炽热的凤目注视着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抱着他一块儿上了马车。
  被人这么个姿势抱着,自打记事以来还是头一回。
  尚可品直当是在做噩梦,时不时掐一下胳膊,想赶快把自己掐醒。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八王爷抱着尚可品走进王府深处,几经周折,进入一扇门,房中有一个宽大的红木床,床上的卧具应有尽有,幔帐繁复缭乱、若隐若现。
  尚可品被平放在床上,猛地弹坐起来,惶惑地问:"王爷找微臣何事?"
  八王爷侧坐在床边,抚摸着他的脸,用极柔软的语气道:"没事,闭上眼睛。"
  尚可品连忙用力眨了眨眼。
  八王爷假愠道:"闭眼。"
  尚可品提心吊胆地眯起眼,看见八王爷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然后将身子压了上来。
  八王爷臂力极大,控着他犹如抓着一只鸡雏。尚可品醉得骨头都软了,反抗一阵子,发现无力回天,干脆放弃。
  一轮轮剧痛袭来,尚可品在血泪模糊中隐约听见那个人急促的喘息声,之后便完全失去意识。
  次日清晨,尚可品在宿醉和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趴在污渍斑斑的床上,沾满酒味的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地。
  没有看见八王爷。
  尚可品觉得背上仿佛压个磨盘,稍稍抬抬屁股,像有千斤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这是个很深的内宅,应该是仆人禁足的地方,可庭院侧面却有一个可以直接出府的便门。
  尚可品灰不溜丢地离开了王府。
  此后接连数日,尚可品夜夜被噩梦惊醒,一闭眼就会看见八王爷的身子。
  朝中大臣听说尚大人那晚撞了鬼,轮番来看他,均被拒之门外。
  不久便传来大理寺卿杨逊因作风不正被贬杭州的消息。
  听说杨逊走得匆忙,连到学士府辞别的机会都没有。尚可品不怪他,只记在八王爷身上。
  次日,尚可品起了个大早,打扮得干净利落,坐着马车来到缤花府邸,在门前遇见李锡宰。
  李锡宰下马,尚可品下车。
  二人互相打量一番之后,李锡宰笑嘻嘻道:"尚大人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今儿气色怎么出奇的好?"
  尚可品甩开墨扇,把脸一遮,闷闷地迈进王府。
  到了议事厅,赵祺川拦住他,又问了一遍:"你这段时间怎么回事?王爷天天都点你名。"
  尚可品摆摆手,道:"不提也罢。"
  赵祺川道:"杨逊犯事了,临走前让我给你这个。"说着偷偷塞到他手心里一个纸团。
  尚可品回头看看,到角落里拆开纸条,见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尚可品握着纸条来到赵祺川身后,一拍他的肩膀。
  赵祺川被他吓得一激灵,低头问:"到底是什么事?"
  尚可品看看他:"你真没看?"
  赵祺川摇摇头。尚可品见他那副忠厚老实相,就知道他肯定没看过,于是把纸条塞嘴里吃了,吃完故意趴在他耳边悄声道:"这件事别和任何人说。"
  赵祺川严肃地点头:"嗯,嗯。"
  上面侍臣朝这边喊:"不许交头接耳!"
  尚可品略略抬眼,正好碰上八王爷的目光,立刻乌龟一样缩了回来。
  八王爷晦涩地盯了他一眼,浑厚的声音响起:"尚大人的身体可养好了?"
  尚可品一愣,脖子发烧,一时语塞。
  赵祺川扯了扯他的衣角:"王爷跟你说话呢。"
  尚可品还是一句话不说。
  陈满出班道:"尚可品,你哑巴了?王爷在问你话。"
  尚可品低着头支吾道:"给,给王爷一问,就好了……"
  接着,有的人禀事,有的人走了。尚可品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
  赵祺川禀完事,回头一看尚可品还愣在那儿,背牌坊似的将他背出了王府。
  小桃源。
  京城最大最繁华的青楼,达官显贵堆金买笑的地方。
  到此处纵情酒色,凡是乔装改扮、隐姓埋名者,必定身份特殊,不宜多问。
  老鸨子引着几个容妆精致的姑娘和相公走入翠华阁。
  阁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尚可品,另一个料峭风流,香衣雪扇,自称姓段。
  尚可品在那些人身上快速瞄了几眼,对段公子说:"可有您称意的?"
  段公子慢慢抬眉,轻轻扫了一眼,跟尚可品说:"都不好。"
  尚可品掸掸手把他们都撵出去,对段公子道:"青楼,京城里数这家最大,刚才那几个已是头等的了。"
  段公子道:"我说我闷得慌,你就带我到这里,莫非你无事就逛这种地方?"
  尚可品笑道:"我的国舅爷……小臣挣那点子俸禄敢来这儿么?"
  段公子只是看着他微笑,用手在他脸上一捏:"玉儿,你怎么又瘦了?"
  尚可品立刻躬身下拜:"多谢国舅爷关心。"
  段公子把他按在座位上:"别这样,我又不吃你。"
  尚可品屁股底下账钉子,不自然地笑笑,转了转眼珠道:"国舅爷不觉得杨大人贬得很冤么?"
  段公子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不经意地问:"哪个杨大人?"
  "大理寺卿杨逊。"
  段公子道:"玉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尚可品凑近一些,道:"杨逊是张太师提拔的,年纪轻轻干得不错,八王爷怎么能随便说个由头就把他贬了?再说他哪里作风不正了?要按这么说,八王爷早该贬到乡下去了。"
  段公子道:"八王爷说一不二,太后又病重,我总不能为这点子事到坤宁宫去。"
  尚可品扁扁嘴,坐回原位,没精打采地摇着扇子。
  段公子看着他,宠溺地一笑:"就你爱顶着浪头上,现在是八王爷的天下。"
  尚可品不理他,一味拉着脸吃东西。
  段公子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道:"只要太后活着,八王爷有哭的时候。放心,我记着他的事就是了。"
  尚可品起身深深一拜,微笑道:"怪小臣目光短浅,请国舅爷恕罪。"
  段公子意兴未艾地看着他,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却又收了回去。

  四、流尽相思水

  尚可品送去段国舅,一路满怀安慰地回到家。
  家丁飞奔而来,说八王爷濯纨已在学士府等候多时。
  尚可品大惊,转身就跑,不一会儿又跑回来,表情较先前镇定了许多,叫来家丁问王爷来多久了?还有没有别人?家丁说来了一个时辰了,没别人,就八王爷自个儿,随从也只带了两个。
  家丁回话时,尚可品已看见了那两名随从,站在中间的那个人,身姿挺健,穿戴富丽,侧着身,背着手,腰镶猫眼儿,袖滚金边儿,长发如缎。
  尚可品走过去,曲身下拜,颤声道:"八,八王爷……"
  八王爷指了指园中一株桂花树,道:"你这桂花养得不错,明儿移到我家一株。"
  尚可品咽咽口水,声音微颤:"悉听尊便。"
  八王爷转脸看了看他,笑道:"怎么?不叫我进去?"
  尚可品才发现八王爷站着等了一个时辰,遂连忙喝斥家丁照顾不周。
  八王爷道:"不关他的事,是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四处转转,没想到会这么简陋,啧啧。"
  八王爷说着便兀自走进卧房,尚可品在后面灰溜溜地跟着,颤声道:"千岁此来有何要事?不如去前堂坐着说。"
  八王爷坐在床上,向他招招手:"过来。"
  尚可品犹豫了半晌,举步维艰地走过去。
  八王爷拍拍大腿,看了看他:"坐上来。"
  尚可品正色道:"恕难从命。微臣十年一第,并不是卖身给朝廷。"
  八王爷盯着他,冷冷一笑:"哼~不卖身?你有的,别人也有,你没有的,别人还有。所谓的清泾浊渭你能分辨出来么?你若真把握住这个尺寸,既然不卖,就从始至终都不卖,一旦卖了,就再也由不得你!"
  尚可品突然脚下一滑,两腿失重,倒着被八王爷扛起来扔在床上。
  尚可品诈了尸一样卯起来,立刻又被按倒。
  八王爷虎狼般撕开他的衣服长驱直入,在上面愤愤地说:"那个人是谁!"
  尚可品一头雾水,两眼发昏,体内热浪滔天,血流喷溅,丝毫没有快感可言,只有一阵阵的痛楚和屈辱。
  八王爷逞兴一度,倒在尚可品背上送走余兴之后,躬着身子用柔柔的语调问:"我前面那个人是谁?是段箫云么?"
  尚可品趴在床上,始终沉默着。
  八王爷抚摸他的脸,低头吻了吻,嘴里暗暗嘀咕:"不论是谁,我一定杀了他。"
  八王爷穿戴整齐,走出卧房,两个随从掺扶着走出学士府。
  傍晚,八王爷派人送来几大箱补品,全装在檀木镶金的大方盒里,每样一盒。
  尚可品对着成山的补品连连叹气。
  这时,礼部尚书肖烬来了,见了这些东西颇为惊奇地问:"尚大人这是要回老家探亲?"
  尚可品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肖烬随手拿起一个檀香盒,打开,里面躺着三株活灵活现的白参,艳羡得不禁咂舌:"啧啧,真名贵,就是在贡品里也少见,尚大人从哪弄的?"
  尚可品支吾半天。
  肖烬暧昧地一笑,朝他摆摆手:"说不出来路,一定是皇上赏的……"
  尚可品郁闷地扁扁嘴。
  第二天,尚可品到王爷府真递上一份回家探亲的折子。
  八王爷淡淡地瞟他一眼,在上面批了两个字,然后压在案底。大臣们继续奏事。
  尚可品在外面走来走去,等最后一个奏事的出来,立刻进去翻案底,正翻到自己那一折,八王爷从侧面的小门进来了。
  尚可品拆开折子一看,上面写着:不准。
  八王爷看着他,邪邪地一笑:"男儿志在千里,尚大人这么快就想家了?"
  尚可品清清嗓子,道:"微臣自及第以来,未在父母身边尽过一天孝,父母年事已高,倘现在不回去,恐怕日后难见两全。"
  八王爷点点头:"你非要回去,我陪你一起去。"
  尚可品快速眨眨眼,连忙道:"千岁还有朝事需要料理,怎么可以轻易离开京城?"
  八王爷走过来,伸手摸摸他的脸,微笑道:"我那么做还不是为了每天见你一面。你以为我真对朝事感兴趣么?"
  尚可品瞠目结舌,四肢僵住。
  八王爷一手揽着他肩膀,一手托起他的脸,脉脉地看了看,柔声道:"到时候,我一定把咱们的事儿在令尊令慈面前解释清楚。"
  尚可品脑袋里嗡的一声,竭力使自己镇定,镇定。
  八王爷用手指戳戳他的唇瓣,微笑地问:"要么,今天留下吧?"
  尚可品浑身战栗着挣脱出来,抓着朝服跪在地上道:"微臣还有事……微臣告退……"说完叽里咕噜地跑了。
  八王爷看着他的背影,神态悠闲。
  尚可品回到家,学士府门口停着一架四轮马车,车上满载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一干人等正往府里扛。
  尚可品匆匆走进去,看见段国舅站在院子中央,盯着地上的土坑看。
  尚可品走过去:"国舅爷,您怎么来了?这些箱子里装的什么?"
  段箫云回过头,道:"你来,我正要问你,这里的桂树哪儿去了?"
  尚可品看了看坑边的新土,迟疑了一下,道:"死了,挖了,扔了,怎么了?"
  段箫云斜着眼瞅了瞅他:"真的么?那边那棵和它一起种的,怎么长得那么壮?"
  尚可品装作不经意道:"也许这边的风水不好。您还没回答小臣的问题呢,哪些箱子是干什么的?"
  段箫云道:"是一些补品,你这身子骨早该好好补补了。"说着用手一掐他的肩膀,手葛得生疼,赶紧甩了甩。
  尚可品一听,急道:"这补品无论如何都得拿回去。"
  段箫云道:"我又不是贿赂你,你干嘛怕成这样?"
  尚可品对家丁道:"全都搬回车上!"
  段箫云不悦道:"尚大人,你想和本尊断绝来往么?"
  尚可品欠身:"绝无此意。只是这些补品小臣消受不起,请国舅爷收回。"
  段箫云侧目看了看他,疑惑道:"一定有原因,是不是和这棵桂花树有关系?"
  "没……"
  段箫云转身进了屋,看见台座后堆着无数檀木盒,打开一看,竟然也是补品,而且每一样都不次于自己拿来的。
  段箫云紧锁着眉毛,问尚可品:"这是谁给你的?"
  "是……"
  段箫云注视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道:"玉儿,你的脸好红,……我全都明白了。"
  尚可品刚要分辩。
  段箫云用一根手指压住他的唇瓣,微笑道:"皇上真宠你,这么远还派人给你带补品回来。"
  尚可品庆幸刚才嘴慢了半拍。
  段箫云道:"皇上赏你的你就要,我给你的为什么不能要?你以为我会相信那些传言?"
  段箫云跨近一步,手扶尚可品的肩膀,微笑道:"我了解你的个性,别人越误会你,你就越来劲儿。外表上装堕落,其实还是白纸一张,这样吃亏的总是自个儿,迟早会栽大跟头。"
  尚可品忽然觉得眼睛里特风凉,好像什么东西要流出来,赶紧眨眨眼。
  段箫云问:"怎么了?"
  "迷眼了。"
  段箫云道:"别动,我给你吹吹。"
  "嗯嗯。"

  五、长是人千里

  十月初九,张太师做五十大寿,亲戚朋友同僚齐聚一堂。
  张太师为官二十余载,上得帝宠,下服民心,集权势与荣华于一身。他的寿辰,朝廷官员没有几个好意思不来的,来则势必携厚礼而来,关系较近的,须饮一盏祝寿酒再走。
  这天,晴光方好,和风煦暖。
  人来人往的大殿中挂着一排排七彩琉璃灯,桌上摆着仙桃和寿面,大红地毯直铺到正门外面。
  大殿两边的偏厅素净典雅,是专给四品以上官员候宴的地方。
  赵祺川在大殿里和张太师寒暄完毕,再由府吏引到偏厅休息。
  一进偏厅,硕大的一幅水墨画挂在正当中的墙上,边款题一句诗:
  朱颜今日虽欺我,白发他时不放君。
  赵祺川停了停,这时迎面走来尚可品。
  尚可品看了看他:"怎么不进来?"
  赵祺川指着画道:"我早年来过一次,这幅画竟还在,不过诗不是这句。"
  尚可品瞥了一眼那幅画:"这画上画的是李白望月,诗却是白乐天的,自然是后改的。原诗可能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之流。"
  赵祺川瞠目看着他:"你知道?"
  尚可品笑着摇了摇扇子:"张太师三十岁中的状元,很快受到先帝重用,三十五岁那年奉旨造太师府,此生志得意满,断不会读懂白乐天的诗,一定是中年以后才读懂,然后改用的。"
  赵祺川瞄了瞄身边的人,手指顶在嘴唇上,给他使了个眼色:"嘘……我的尚大学士,你才二十几,难不成你读懂了?"
  尚可品摇了摇扇子,侃然而笑:"那是当然。"
  赵祺川一把将他拽到里间,没收了他手里那把破扇子,点着他的额头,道:"我说,你冷不冷?中秋早都过了,还扇什么扇?"
  尚可品眨眨眼,轻轻瞥着他:"你懂什么?扇子乃君子四宝之首,这个季节不是用来扇风的,而是用来煽情的。"
  赵祺川喝呛一口茶:"呸……扇什么情?这坐的都是男的……"
  尚可品端起茶盏,闻了闻,又放下,咂着嘴道:"啧啧,他张老汉饮皇庄里的牛呢!"
  赵祺川用茶漱了漱口,趁人不注意悄悄吐了:"将就将就罢。皇上去年赏我的极品杜仲,也不比这个好喝到哪去。"
  尚可品凑过去问:"皇上真抠门儿,怎么没赏我?"
  赵祺川道:"你不是在牢里么?"
  尚可品屁股底下长刺儿似的晃悠两下。
  赵祺川看看他:"对了,上回的风凉粉上着管用么?"
  尚可品离了扇子还不太习惯,改用手遮着嘴,小声对他说:"只用了一次,差点没爽死。"
  赵祺川呛笑。
  这时,屋外有人说话。尚可品登时支楞起耳朵。
  不一会儿,国舅爷段箫云走了进来。进来时,尚可品和赵祺川俩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小塌边。
  段箫云特意瞅了一眼尚可品,登着竹凳上了小榻。
  "尚大人,赵大人,你们在说什么乐子?"
  尚可品清咳了两声。赵祺川嘴唇张了张,没说什么。
  "国舅爷怎么到这边来了?皇亲国戚不应该去对面的么?"尚可品问。
  段箫云端起尚可品刚才那杯茶,嗅了嗅:"我不爱和那些人搀和。"
  尚可品问:"国舅爷指哪些人?"
  段箫云用嘴唇抿了一口,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馊的。这杯是谁的?"
  尚可品瞅了瞅他,他瞅了瞅尚可品,彼此目光汇聚,心领神会。
  段箫云聚精会神地喝下了那杯茶。赵祺川颇为佩服他。尚可品脸颊微热。
  "八王爷那些人。"段箫云喝完,放下茶盏。
  尚可品心中一紧。
  很快,各部尚书陆陆续续都来了,围着段箫云说话。
  驸马爷公孙艳从对面过来,客套了几句之后就走了。
  李锡宰道:"看来昶乐公主和公孙艳过得还挺安生。"
  尚可品嗤笑道:"待会儿多灌他几杯,你再问问。"说完和李锡宰相视而笑。
  赵祺川道:"你们两个真坏透了。我看公孙艳那小伙子人不错。"
  李锡宰说:"赵大人的意思是,前几任驸马都不是东西咯?"
  赵祺川张口结舌:"我……我……"
  尚可品从他屁股地下抽出扇子,给他扇了扇风:"我们赵大人意思是说,昶乐公主不是东西。"
  赵祺川脸憋成紫皮萝卜。李锡宰一脸生姜色。
  尚可品机敏地回头一瞧,八王爷竟站在自己身后。
  尚可品及时打过话题:"八王爷怎么亲自来贺寿了?"
  段箫云等人也纳着闷儿,按理说不该八王爷亲自来,顶大差人送些贺礼。
  八王爷悠然自得地踩着竹凳上了矮榻:"张太师年逾半百仍为国操劳,吾等晚辈不该来致致敬么?段国舅都来了,何况本王。"
  段箫云在一旁沉默了半天了,忽然问道:"我怎么了?"
  "段国舅忙啊。"八王爷神色若无其事,随手端起赵祺川那杯茶,掀开盖儿看了看,手一抖直接泼了。
  段箫云半恼着问:"我忙什么?"
  八王爷瞟了一眼尚可品,微笑道:"逛桃源呗。"
  段箫云有生以来第一次逛窑子就是那天跟尚可品去的,什么都没干,还给人抓了小辫子,心里憋屈,脸色很不好看。
  尚可品偷偷扯了扯赵祺川的衣角,然后给李锡宰使了个眼色。于是仨人异口同声说:"二位慢聊,微臣少陪。"
  八王爷嗯了一声,又说:"都走吧,尚大人留下。"
  于是尚可品成了人家鼻眼儿里的跳瘙。
  赵祺川和李锡宰及一屋子人眨眼间都没影了。屋子里只剩三个人。
  八王爷表情肃然,双手攥成拳放在膝上:"玉儿,今天你就在我面前和他作个了结。"
  尚可品和段箫云讶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八王爷看着尚可品,想了想,又道:"对了,你不敢说,没关系,你只要跟我学。你就说,你现在跟我了,以后再也不见他。"
  段箫云寓意颇深地看了看尚可品。尚可品的脸立时像泼了猪血。
  八王爷一双烟水缥缈的美目幽怨地望着尚可品:"玉儿,你说啊。你若说了,我会永远宠你。"
  尚可品的嗓子咔了鱼梗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箫云放下那个茶碗,起身要走。
  八王爷对段箫云道:"玉儿不敢说,我替他说,你走出这个门之后就和他没关系了。"
  段箫云路过尚可品身边,轻声问:"其实那棵桂树没死,对么?"
  尚可品身子一振,久几无话。
  段箫云低着眉,默然离开。
  外面的人风风火火的都去赴寿宴了。
  八王爷走到尚可品面前,二指勾起他的下颌,双眼痴望着他的脸,柔柔地问:"心还在他那儿么?"
  尚可品忽然冷笑一声:"哼!对。"
  八王爷一蹙眉,撤后一步,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很好。本王还从来没有这么失败,睡过两次竟然都得不到对方的心。"
  尚可品撇了撇嘴,无所谓地一笑。
  八王爷看见这个表情之后很有挫败感,赌气拂袖而去。
  尚可品瘫在小榻上,慢吞吞地斟了杯凉茶,心不在焉地喝了,喝完忽觉得身子奇冷,想去找点酒,殊不知这座太师府大得出乎人的意料,几经辗转才到了布宴的地方。
  尚可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起来。
  坐在身边的肖烬拍拍他:"尚大人,干嘛去了累成这样?"
  尚可品翘着二郎腿,弹了弹朝靴:"撞钟馗了,没事。"
  李锡宰走了过来:"近来尚大人凡事都单独行动,一定有鬼。"
  尚可品眺目翻了他一眼:"龟你个头!"
  李锡宰邪笑道:"是你自个儿说的,没鬼钟馗找你干什么?"
  尚可品焯起酒壶,晃了晃,把着嘴儿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夹了点剩菜放到嘴里,然后掐着酒壶朝张太师走去。
  张太师见尚可品来势汹汹,跟身旁的段箫云嘱咐几句,一回身不见了人影。
  段箫云拦住尚可品,夺过他手里的酒壶,把他按在椅子上:"你就好意思来这么晚?"
  尚可品蜷着舌头道:"我刚才自罚了,不少人都看见了……"
  段箫云道:"你这身子禁不住这么作践,以后不许喝这么多酒了。"
  "破烂儿!绝对的破烂儿!早死早干净!"
  段箫云在桌下攥攥他的手,架起他的一条胳膊:"走,我送你回去。"
  尚可品指着段箫云,大声说:"要回就回你家!"
  座上还有十多个人听着,段箫云虽则脸上挂不住,嘴里也只好顺着他说:"好好好,回我家。到我家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只要国舅爷想,小臣愿意舍命陪君子……"
  段箫云心中一颤,一路紧紧抱着他,走出太师府。

  六、何处再相逢

  尚可品乖乖跟他走。段箫云还是把他送回了学士府,坐在床边看着他吐了好几气,恹恹地躺下,睡熟,梦魇时满身是汗,满脸挂泪。
  舍不得他独个承受梦境中的折磨,遂将他抱在怀里,和他痉挛的身体一起哆嗦,渐渐舒缓,最后彻底平息,再放下他。
  已是二更天,段箫云侧身躺在床边,枕着一条胳膊,睁着眼看他熟睡的样子,却丝毫没有困意。
  平明时分,尚可品发起烧来,身上摸着烫手,却不停喊冷。
  段箫云叫人看着他,亲自去请刘太医过来。
  刘太医诊过脉之后,把段箫云单独叫到外面,跟他说:"尚大人和先皇患的是一样的病。"
  段箫云一听,傻眼了。
  刘太医连忙转了口气:"要退热,先消痔,先皇的痔就是小臣用一个偏方治好的。"
  要说听大夫说话,万不能断章取义。段箫云好不容易又活了过来:"那请刘太医把方子写下来,要什么我去张罗。"
  段箫云听了刘太医的方子之后,脸上始终像涂了胭脂。
  送走了刘太医,段箫云心事重重地离开学士府。
  尚可品吃了两副刘太医的清火汤药,发烧略有好转,但无法上朝,就托人给他请假。
  前几次,八王爷当尚可品是装病,不予理睬。
  后来,朝廷里传开尚可品病了,很多知近的大人们纷纷到学士府探望。
  八王爷来学士府这日下着小雪,卧房门外的几棵桂树挂着银白色的雪花。八王爷到时,尚可品刚喝了汤药睡着了。
  赵祺川陪八王爷在外面坐着。
  段箫云端着空碗从里面走出来,和八王爷对视一眼,默默坐在一边。
  八王爷看了看段箫云,对赵祺川道:"端茶送水的丫鬟哪去了?怎么让国舅爷亲自做这些事?"
  赵祺川道:"回千岁,尚大人家没丫鬟。"
  八王爷皱了皱眉,问赵祺川:"尚大人得的是什么病?"
  赵祺川道:"臣去问过刘太医,刘太医只说不是伤寒,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静养?"八王爷看着段箫云,道:"这么多人怎么静养?"
  赵祺川连忙站起来,说:"微臣还有事,先走一步。"
  八王爷毫不经意地说:"我没说你,你坐那儿陪我聊会儿天,等尚大人醒了再走。"
  赵祺川侧目看看段箫云,段箫云正咬着牙槽骨发狠。
  八王爷又温笑着,道:"下盘棋?"
  赵祺川连退数步:"微臣棋艺不湛,不敢和千岁对弈。"
  八王爷坐在棋盘桌上,道:"没事儿,你先认输,我就免你一死。"
  赵祺川忙道:"微臣认输,微臣认输。"
  八王爷道:"真没眼神,我和亲家说话,你插什么嘴?"
  赵祺川回头看看段箫云,段箫云正盯着空碗双睛冒火。
  这时,听尚可品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大伙都当他醒了,齐刷刷站起来,静静听了一会儿子,里边又没动静了。
  八王爷有点耐不住性子,掀开门帘刚要进去。
  段箫云在后面说:"别进去,他折腾一夜刚睡下。"
  八王爷讶异地回过头,看着他,半晌无语,只好又回去坐下,想了想,道:"这么说,有人昨天晚上就来了。"
  赵祺川赶紧解释:"昨晚微臣也在。"
  八王爷道:"你别怕,我没多想,尚大人跟我说了,他不和你好了。"
  赵祺川颤声说:"没……错……"
  八王爷又站起来,往里面走。
  段箫云在后面说:"别进去!让他多睡一会儿!"
  八王爷回头冷冷地瞥他一眼,刷拉一下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尚可品脸朝里蜷卧着,黑亮的头发散落在蓝缎方枕上。
  八王爷坐在床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尚可品光滑雪白的后颈,又轻轻抬起手,空握五指,收回,放回膝上,静静听着尚可品平缓的呼吸。
  八王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玉儿,我想你了,我们和好吧。"
  尚可品一动未动,睡得很沉。
  八王爷轻叹道:"唉,要是你醒着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八王爷从屋里出来,外面只剩赵祺川一个人,歪在椅子上打盹。
  八王爷问他:"段国舅走了?"
  赵祺川惊醒,连忙递给八王爷一个纸条:"千岁,段国舅临走前说,那天刘太医给尚大人开了个偏方,就写在这里面。"
  八王爷瞅了他一眼,拆开纸条,看完,轻蔑地笑了一下,之后将纸条攒成团儿,扔了。
  八王爷走后,赵祺川厥着腚在桂树底下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了那张纸条,打开一看,竟然只写了两个字:居上。
  午后,尚可品醒了,觉得身子轻了许多,穿着单衣走出来,看见赵祺川趴在棋盘桌上,一手黑子一手白子,眉心拧成疙瘩。
  尚可品蹑手蹑脚走过去,在他身后道:"赵大人跟自个儿玩儿呢。"
  赵祺川吓得一哆嗦,惊道:"天……什么时候醒的?快进去……"说话将他推进屋去,掖到床上。
  尚可品围着条被子,东瞧瞧西看看,问:"段国舅呢?"
  "走了,八王爷来过。"赵祺川端着一碗热粥,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尚可品唇边。
  尚可品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胡乱嚼两下,咽下去,问:"八王爷说什么了么?"
  "说了。"赵祺川又舀了一勺,送过来。
  尚可品瞅了瞅他:"说什么了?"
  赵祺川纳闷儿:"怪了,你怎么不问问段国舅说什么了?"
  尚可品问:"他说什么了?"
  赵祺川道:"没,什么也没说。"
  尚可品夹了他一眼,又吃了一口粥:"那不得了。"
  赵祺川道:"所以说怪了么,才刚你得睡那么沉,你怎么知道八王爷说了不少,段国舅一句都没说?"
  尚可品微笑:"赵大人编绕口令呢。"
  赵祺川又舀了一勺,送过去。
  尚可品从被子里伸出手:"我自己来。"
  赵祺川忙向后撤:"小祖宗……烫……"
  尚可品看着粥碗皱了皱眉,又吃了几口,突然问:"对了,八王爷说什么了?"
  赵祺川愣了愣,不经意道:"还不是说些个挤对段国舅的话儿。"
  尚可品点点头,埋头吃粥。
  将息了几日,尚可品撑着去上朝,到了王府才得知,自己病着的这些日子,八王爷人不知哪去了,好像不在京城里。
  朝事一度交给陈满等几位老臣主持。老臣们互相倾轧,每商议一事必有分歧,迟迟无法决断,于是奏事就变成了开茶话会。
  立冬一场雪灾史上少见。长江中下游的麦地颗粒无收,老百姓饿着肚子过冬,饿急了跑到雪地里,挖地三尺掘树根吃,谣传说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吃人肉。
  省府官员联名上书要求支援,这本十万火急的折子被压下一个月,八王爷至今未予理睬。
  本以为老臣会对百姓负责,结果是乱上加乱,每个人都存着私心,想给自家的故里亲戚多要些钱财,于是谎报灾情,信口开河,到最后朝廷里根本不知道受灾百姓到底有几万,几十万,还是几百万。
  尚可品轻闲地摇着扇子,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下点子雪,死几个人么。"
  户部尚书姚书恒道:"尚大人不去体察民情也就罢了,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儿说风凉话?"
  尚可品合住扇子,瞥了他一眼:"姚大人体察民情,那你说受灾的百姓到底是几万?"
  户部侍郎谢思进道:"折子上不说三十万么?"
  尚可品道:"三十万都是什么情况?多少老弱?多少少壮?多少病疾?人人喊着赈灾赈灾,谁去赈?赈谁去?怎么赈?"
  李锡宰道:"说是呢。六七天拿不出个方案来,估计早不止三十万了。"
  尚可品咂咂嘴,点着头道:"啧啧,老臣主事就是个稳。"
  赵祺川捂着嘴扑哧一声笑没气儿了。
  户部的人和文渊阁的人历来没有共同语言。唧唧歪歪一上午,没说出个所以然,几位大人各自生了一肚子气。唯有赵祺川面部肌肉拉伤,揉着肚肠子走了。

  七、身在情长在

  正当举朝纷乱之际,八王爷回来了。雪灾一事,大多数人不感兴趣,该上朝上朝,该吃肉吃肉,该蒙头睡觉蒙头睡觉。
  八王爷回京第一件事,先把那本压了四十多天的折子批了,然后摘了两个人的顶戴,最后斩了一个人的项上人头。
  不久,一个人神共愤的消息轰动京城。
  今年长江全线谷物棉花收成一片大好。一个县的米仓着火,县官逼百姓无偿献粮充实府库,入冬后饿死三百余人。
  事实胜于雄辩。南方是下雪了,根本没成灾,南方是死人了,但决不是因为下雪。
  皇上不在朝,没人拿公家的事当回事,有灾就赈,有空就堵,就这样,级级谎报,层层卡油,大小官吏编织出一个弥天大谎,骗钱花。
  尚可品将扇子重重一嗑,快色道:"痛快!这般劳什子,罚轻了!"
  肖烬暗暗点头:"濯纨这个人有手段。"
  "那是。"尚可品乐而忘形地晃悠两下,发现有人在瞅自己,是赵祺川。
  李锡宰半晌无语,忽然间轻轻摇着头道:"更厉害的是,他料准陈满那些人没举措,可怕,太可怕了。"
  尚可品笑道:"八王爷要是反了,我看没治的。"
  此话一出,几个人齐刷刷望着他。尚可品不得劲儿地笑了两下,站起来走了。
  尚可品回到学士府,看见门外停着一架金雕珠帘的马车。
  尚可品下半截身子差点脱臼,刚要转身,便听见八王爷的声音:
  "尚大人想学人家三过家门而不入么?"
  尚可品冰棍般定住,回头一看,八王爷玉树临风般站在那里,正笑得春风得意。
  尚可品咽了口唾沫,僵尸似的走过去,道:"千岁来是想要微臣侍枕么?"
  八王爷愣了愣,微笑道:"我是来看你病好了没有,别无他意。"
  尚可品道:"微臣的病已无大碍,多谢千岁关心,千岁还有别的事么?"
  八王爷微笑道:"本来我只想来看看你,没想到你主动邀欢,来,随本王去房里共享春宵。"说着强拉尚可品去卧房。
  尚可品哆嗦道:"微臣……并无此意……"
  八王爷将他按在床上一阵狂吻,然后身子压了上去。
  这一次,尚可品在一阵撕裂的疼痛之后居然略有快感。
  八王爷温声说:"玉儿,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喜欢,哪怕是龙椅我都可以给你。"
  尚可品只是默默注视着他,身子红得与腊肉无异。
  八王爷走时,天色将明,外面飞着雪花。
  八王爷捻起尚可品的袍襟试厚薄。
  尚可品却步,低头一拜:"千岁走好。"
  八王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许久,道:"你若说不要我走,我就不走。"
  尚可品久不答话。
  八王爷道:"别人心里装没装我,我一看就知道,可在你身上就行不通,真怪。"
  八王爷笑着晃晃脑袋,上了金鞍马车。
  春节将至,早朝奏事的人少了,多数都在谈论发年俸的事。
  各级官员的俸禄早有定制,从正一品至从九品,年俸分十八个等次。
  新帝践祚以后,年俸只以钱的形式发放。可是物价上涨飞快,现在一贯钱买不来一石米,顶多买三四斗,俸禄打了折扣,朝廷官员们怨声一片,特别是一到年根儿,朝廷官员集体闹情绪。
  用户部姚大人的话说,有所生必有所养,这年月谁还没点子副业。
  搞副业坏名声,有人宁肯喝西北风也不愿意,例如,尚可品这种人。
  李锡宰说他:"人活到你这个年纪,谁没养过几房小?你可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领那几吊破钱,乐得猴七儿似的。"
  尚可品但笑不语。
  赵祺川说:"搞副业不是人人都能的,他压根儿就没长那个脑袋。"
  肖烬撇撇嘴:"才怪……"
  尚可品看看他,笑道:"肖大人话里有话,今儿人来得齐,不妨敞开说。"
  肖烬摆摆手:"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尚可品笑了,笑得很诡秘。
  散会后,赵祺川私下里问他:"肖烬看见什么了?"
  尚可品挥挥爪子:"没什么~没什么~两个千年老乌龟,三根百年人参娃而已。"
  赵祺川吃了竹竿子似的,支在地上,半天才出气儿:"那不是发了……"
  尚可品没理他,兀自走了。回到学士府,门口停了一架马车,打远一看就是八王爷的,于是立刻调转方向,可是身上太冷,大过年,街旁店铺全停业,佼兴看见一家小药铺开着,把朝服翻穿着.钻了进去。
  掌柜热情之至,大冷天来个人不容易,又是嘘寒又是问暖,最后免不了问那句:"您要点什么?"
  尚可品道:"千年灵芝有没有?"
  掌柜愣了一下:"没,没货……"
  尚可品又问:"极品雪蛤呢?"
  掌柜又一愣:"没货……"
  尚可品又问:"那你这儿有什么?"
  掌柜上下打量他,见他身上没件像样的衣服,料定他是来捣乱的,眼皮一翻:"不知道。"
  尚可品浅笑:"卖货的居然不知道有什么货,有意思。"
  掌柜道:"你也该暖和过来了吧?"
  尚可品笑了笑:"凑合,凑合。"
  掌柜道:"我这儿有当归,你要不要?"
  尚可品笑道:"想要,没带钱。"
  掌柜气肿了。
  这时,外面有人说话:"玉儿,买什么来了?"
  尚可品脑袋一懵,飞快回头,果然应了那句话,叫做瘟神难送。
  八王爷进来,掸掸肩头的雪。
  尚可品隐隐一哆嗦,发现八王爷的睫毛长极了,跟雪挂似的,出人意料的好看。
  掌柜见八王爷穿戴不是一般的高贵,未敢冒进。
  尚可品半开玩笑道:"我来买风凉粉。"
  八王爷道:"那是什么?"
  掌柜屁颠儿兼报复,接话说:"就是痔疮膏子。"
  八王爷怔了怔,看看尚可品。
  尚可品脸上虽红,嘴里豁出去不要脸了:"没错,来二斤。"
  掌柜道:"对不住,我们这儿不卖下面用的。"
  尚可品眨巴眨巴眼,噎得没话说。
  八王爷手搭在尚可品肩上,严色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掌柜笑道:"读书人有几个不长痔疮的,这点常识都没有~"
  八王爷脸色骤变。
  掌柜的不明个中蹊跷,一再絮叨:"痔疮这东西别看不起眼儿,犯起来疼没命的多了去~"
  八王爷幡然悔悟,双手攥住拳,眼睛盯着地面。
  尚可品道:"既然没有,我到别家去买。"说罢转身出门,一路上未见八王爷跟来。
  回到家中,发现平白添了许多新家具和年货,皆是八王爷弄来的。
  三五佳节,霜天如水,素月当午。一品大学士府里,景廖人独立。
  高墙外稀稀疏疏的爆竹、断断续续的管弦,更添高墙内的凄索。一桌子好菜没动筷,烧酒在壶里凉透了。
  正月十五团圆夜。
  尚可品以为八王爷会来,坐着金雕马车,披着罗绮香风,眉目恣意,侃侃而笑。
  家丁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没有回头,听见家丁说:"大人,宵禁了。"
  尚可品点点头,走到桌旁,坐下:"把饭菜拿去热热。"
  不多时,饭菜重新端上来,尚可品却已醉得不省人事。

  八、此去经年久

  出了正月,朝廷开始正常运转。
  大人们各个脑满肠肥、一步三摇地来到缤花宝邸,各个心惊肉跳、面面相觑地离开。
  短短个月时间,一起倾动朝野的大案悄然而生。
  叛国罪人濯纨密谋造反,已被刑部捉拿归案。缤花宝邸四面贴上了封条。举城老幼奔走相告。
  段箫云手持黄卷,疾步若飞,在月华门里迎面撞上了步履蹒跚的尚可品。
  "玉儿,哪里去?"
  尚可品道:"听说皇上回来了?"
  段箫云一把抓住他:"听我的,别去。"
  "我要去,别拦我!"尚可品挣脱。
  段箫云跑去用力抱住他的腰,指着黄卷道:"你去能说什么?这是叛国,叛国!"
  尚可品拼命撕解:"我去看看皇上胖了瘦了。"
  此时,赵祺川从御书房匆匆出来,看见尚可品又加紧几步:"尚大人,皇上传你。"
  段箫云一撒手,尚可品几步跑了进去。
  御书房中,皇上正襟危坐,面沉似水。
  龙书案旁,一边站着张太师,一边站着公孙艳。
  尚可品走进来,跪下:"皇上找微臣。"
  皇上问:"你来得这么快?"
  尚可品道:"微臣有事启奏。"
  皇上道:"正好,朕听听你怎么自圆其说。"
  尚可品愣了愣,道:"谋反一事事出突然,微臣提醒皇上处理此事时万要三思慎重。"
  皇上面呈不悦之色:"朕想听的不是这些。朕听说自朕走后,尚大人曾散布濯纨必反的谣言,现在濯纨真的反了,这两件事难道是巧合么?"
  尚可品看了看张太师,又看了看公孙艳,回想了一下,道:"皇上给微臣解释的机会,微臣甚为感动。但不知皇上是在哪听的,微臣的原话不是那么说的。"
  "哦?"皇上疑惑地看看张太师,对尚可品道:"那你说说,你原话怎么说的。"
  此时,张太师站出来,道:"皇上,口说无凭,请皇上莫要在本人口里求证。"
  皇上向张太师掸掸手,对尚可品道:"只管讲来。"
  尚可品道:"谢皇上。微臣是这么说的,当时朝廷接到一本折子,谎报灾情,诓物要钱,八王爷亲下长江一带考证,使得真相大白,民心大快……"
  皇上听到此处,眉尖微蹙。
  张太师道:"尚可品,你还敢给叛国贼子歌功颂德,该当何罪!"
  躲在门外的段箫云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尚大人与此案无关。"
  皇上闭目沉吟半晌,道:"你们都去罢。"
  段箫云赶紧把尚可品拖走了。
  出了月华门,段箫云一路数落尚可品:"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在给他说话,别人躲都怕躲不及,就你顶浪头上,真不要命了?皇上还给你个说话的机会,皇上直接把你交刑部,你就完了你!"
  尚可品什么也没听进去,脸上写着个斗大的疑字:"是公孙艳大义灭亲,揭发的八王爷?"
  段箫云狠狠白愣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尚可品蹙了蹙眉,"倘若处理过急,怕是会冤枉好人。"
  段箫云叹了口气:"要我看,整个朝廷除了你以外早都该杀!"
  尚可品摇摇头,道:"就冲那回雪灾的事,八王爷就不该杀……"
  段箫云赶紧捂住尚可品的嘴:"祖宗……"
  早朝上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事,有人认为八王爷早有反心,也有人说八王爷是冤枉的。那个人就是尚可品,于是尚可品变成了人见人躲的祸水。
  兵部尚书李锡宰借去刑部办事之由,打听八王爷在狱中的情况,早朝来晚了。
  下了朝,尚可品在人堆里抓住李锡宰问了个究竟。
  李锡宰叹气道:"进了刑部就等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听说动了大刑,身子肯定废了。最不可思议的是,据说祢大人领了皇上的秘旨,要找出同谋。"
  尚可品面色变白,嘴唇发紫:"没证据就动刑?一旦是诬告呢!"
  李锡宰连忙给他摆摆手:"刚说完正在找同谋,你小点声。"
  话音未落,见尚可品神情恍若冥顽,腿脚抽筋,一瘸一拐地奔向一个人,正是阎王爷刑部尚书祢震天。
  尚可品拦住他,目光飘忽不定,嘴唇哆哆嗦嗦:"祢大人,我问你个事儿。"
  祢震天不苟言笑地看看他:"何事请讲。"
  "八王爷到底得罪谁了?是谁向皇上告的密?"
  祢震天盯着尚可品,目光越发嘲弄轻蔑,过了很久,道:"八王爷为国尽忠,落得如此下场,恐怕尚大人难脱干系。"
  尚可品哑然。
  祢震天振袖而去。
  三日后,传闻濯纨已经招供。皇上下令三司会审此案。大理寺卿杨逊被调回京城,官复原职。
  杨逊匆忙复任期间,来府上道贺的人不少。多数是昔日与八王爷有隙的人,想趁机砸几把沙子,公报私仇。尚可品混在里面,也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
  尚可品走在路上,回想起杨逊临走前叫赵祺川递给自己的那张字条,突然背身而去。
  那字条上写的正是"八王爷"三个字,颇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意。
  事到如今,到杨逊那儿给八王爷求情,无异于雪上加霜。
  尚可品走投无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素日不睦的督御史陈满。
  陈满倒不失老臣风范,给尚可品絮叨了一车陈谷子烂芝麻,说八王爷小时候在皇子中是最聪慧的一个,多才多艺,性格孤绝,颇像一位与世无争的小神仙。先皇曾有意立为太子,八王爷却表现出对皇位不屑一顾的姿态。
  尚可品不礼貌地打断他:"陈大人的意思是,八王爷自幼就对皇位不感兴趣?"
  陈满话锋一转:"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装出一副姿态给先皇看,也为未可知。"
  最后,陈满带尚可品去见一个人,这人生得五大三粗,黑不溜啾。
  尚可品问:"陈大人带我来见他做什么?"
  陈满叹了口气,道:"他是菜市口的刽子手,祖上三代都是干这行的,给他几两银子,他便下手狠、稳、准。八王爷是金枝玉叶,少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尚可品颇有受人愚弄之感,揣着一颗冰凉凉酸楚楚的心回了家。
  赵祺川站在学士府门口翘首而望。尚可品加紧步伐。
  赵祺川跑过来,拽住他,在耳边嘀咕道:"今天晚上,到时候穿上这身儿衣服,跟着一个叫小财子的狱卒走,千万别回头。"
  尚可品脸色略红,颤抖着嘴唇,看着赵祺川,久无话语。
  赵祺川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尚可品含着眼泪,抱住那套狱卒衣服。
  赵祺川道:"八王爷落到此步田地,肯定不想见人。"
  尚可品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他一面。"
  赵祺川强作玩笑道:"你别说是我给你张罗的就行,回头王爷无罪释放,我可就完了~"说完见尚可品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九、可是长别处

  太阳西落后,尚可品潜入刑部地牢,里面关着无数囚犯,哀号如嗥。
  尚可品鼻子充着恶臭,鞋底淌着冰水,在一间牢房前站定。
  那人倚着墙双腿盘坐,披散着头发,衣衫褴褛,血迹斑驳,乍看不像动过大刑的人,可是十个手指的指甲全部脱落,关节处已生了蛆虫。
  尚可品忆起那双手,削如竹段,冰肌玉骨,指间夹着一颗黛玉子,镇定自若。
  那人的脸已血肉模糊,辨不清眉眼鼻口,几处溃烂的地方蚊蝇盘绕。
  尚可品抓住牢杆,语不成声先落了泪。
  八王爷似听出有人来,缓缓睁开眼,无神地看了一圈,突然定在尚可品的脸上,惊愕犹如看见索命的鬼使。
  八王爷不怕鬼使,却不敢面对眼前这个大活人。
  尚可品的嗓子有些颤抖,故作无事,道:"我正月十五等你半宿,你怎么没来?"
  八王爷闭上眼,冷冷道:"谁叫你等我了!"
  尚可品愣了愣,过了许久,道:"你自己知不知道是谁陷害你的?"
  八王爷微微勾了勾干裂的唇角:"你怎么知道我是被陷害的?"
  尚可品颤抖着嗓子道:"是谁,我马上告诉皇上去。"
  八王爷不屑一顾:"尚大人也想插一杠子,审审我不成?可惜来晚了,我已经画押了。"
  尚可品急道:"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八王爷摇着头,嘲讽一笑:"清、泾、浊、渭,你若真分得清,今天你就不该来。我想那张龙椅想了二十八年,一朝举事失败也决不后悔。"
  尚可品道:"你对皇位从来都不感兴趣,否则你不会到最后才画押,明显就是屈打成招!"
  八王爷笑道:"父皇怕我篡位,屡屡试探,我当然装作不感兴趣了。你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怎么考上的翰林、进的内阁?是不是谁提拔你你就和谁睡?"
  尚可品怔住。
  小财子匆匆跑来,对尚可品说:"有人来了,快走!"
  尚可品站着不动,亦无反应,最后被小财子拖牌坊似的拖走了。
  几日后,案子由三司审核完毕。
  大理寺呈上一本折子,罗列八王爷濯纨谋反一切罪证,后面有八王爷的手印。
  罪证确凿,本人画押,大理寺建议斩首,全等皇上亲下圣旨。
  早朝时,皇上征求大臣的意见。
  尚可品第一个发言:"微臣认为濯纨死有余辜,应尽快行刑。"
  赵祺川和李锡宰愕然地互相看了一眼。
  那日尚可品走出刑部地牢,偶然想起八王爷说过的一句话,那句话恰恰印证了此事早有预谋。
  皇上问:"张太师的意见呢?"
  张太师道:"老臣认为尚大人言之有理。"
  皇上问群臣:"你们的意见呢?"
  群臣默然,大殿静寂,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祺川和李锡宰再看一眼尚可品,双目失神,一动不动,活活一具死尸。
  下了朝,赵祺川和李锡宰跑过来,一块儿把尚可品架出大殿。
  李锡宰一路埋怨尚可品:"你说说你,今儿一个屁,明儿一个屁,你要死了你?"
  赵祺川道:"别说他,他心里委屈。"
  李锡宰道:"心里委屈也不能给张太师当枪头使啊!一旦事情有变,张太师拿出他那句话来,他还怕死不了么?"
  赵祺川吐口唾沫,激动道:"他死了,我也不做这个破官儿了!"
  李锡宰脚步停了停,道:"他娘的,那我也不干了!"
  自此尚可品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瘦得柴火棍儿似的。
  朝上的事,旁人一句也不敢和他说,怕他受刺激。好在他时昏时醒,问过就忘了。
  终于,听说皇上圣旨已下,一时没个准信儿。
  赵祺川跑断腿打听,没想到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说法不一。
  用刑部祢震天的话说,八王爷绝对是冤枉的,但证据在哪却说不好。但他坚信八王爷冤枉,理由是,还没见过一个人过了九九八十一道酷刑仍不画押的,而八王爷不但没画押,还没失节。
  用大理寺杨逊的话说,虽然刑部说八王爷没画押,但罪状上确有手印,八王爷的手已经溃烂,无法核实。说一千道一万,大理寺审案向来以罪状为凭。
  都察院陈满同意杨逊的观点。
  李锡宰皱着眉头听完这番话,沉思了很久:"八王爷其实并没画押,虽然传言说他招供了,但供的不一定是谋反的事,关键在那个手印,是谁扣上去的?皇上知不知道这里面的蹊跷?"
  肖烬从门外走进来,淡淡地说:"很简单。手印是陷害八王爷那个人的。"
  李锡宰惊视肖烬,想了想道:"既是如此,八王爷在大理寺受审时,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肖烬拍拍他的肩:"更简单。八王爷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李锡宰和赵祺川同时打了个寒战。
  肖烬笑了笑:"你们别折腾了。那个人的手印,谁都取不来的。"
  大家沉默了很久。
  李锡宰点着头道:"祢大人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那日,祢震天接到一份密旨,令他严刑逼供,但不得死人。后来祢震天又接到圣旨将案件移交大理寺。次日,杨逊把罪状送到御书房。杨逊走后,皇上用黄缎手帕蹭了蹭手指,黄缎手帕染上了丹朱色料。
  早朝上,不经赵祺川打听,已经尽人皆知,皇上在大理寺的折子上批的是"留全尸"三个字。
  事情进展得出人意料快,刑部已备好鹤顶红,就等明日午时行刑。
  可一直以来,尚可品昏睡不醒。
  赵祺川说:"也好。见面也不能挽回什么,尚大人身子弱,再受点刺激就坏了。"
  李锡宰只是一味地叹气。
  次日傍晚,尚可品被一个噩梦惊醒了。
  赵祺川一直守在外面,连忙跑进来瞧。
  尚可品猛地坐起来,四下望了望:"八王爷来过?"
  赵祺川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尚可品道:"八王爷说什么了么?"
  赵祺川过去摸摸他的额头,还那么烫:"没……没……"
  尚可品笑道:"赵大人一结巴肯定在撒谎。刚才八王爷来时我醒着,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赵祺川脖颈子后面冒冷汗:"这么快都,都来了……"
  尚可品笑了笑,脸色微粉:"嗯。他说他想我了,要跟我和好。"
  赵祺川舌头打结:"是~是么……"
  尚可品点点头:"他还说,明年正月十五他一定来,不见不散。"
  "嗯嗯。"赵祺川背过身去,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那日,案件移交大理寺之前,祢震天特地到大牢里找八王爷谈心。
  祢震天问八王爷如果能活着出去,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八王爷浅浅一笑,说:"找玉儿去,把他弄哭。"
  祢震天轻咳两声,道:"我是问你有什么长远的打算。"
  八王爷道:"我该琢磨东山再起之类的事情,对么?"
  祢震天道:"我是说,你这么冤,难道都不想着报仇?"
  八王爷摇摇头:"反正也不能活了。"
  祢震天道:"是啊。你的身子没有一个地方能要了。"
  八王爷眼神黯淡道:"想着玉儿因我而受那种罪,我怎么都活该。"
  祢震天困惑道:"玉儿是个什么?"
  八王爷淡淡一笑:"我这辈子唯一想弥补却又不能够的人。"
  来年,春暖花开。
  尚可品久病初愈,到外面吸吸新鲜空气,发现门外那棵桂树已经抽枝发芽。
  赵祺川早朝回来,顺路买了几个烤红薯。
  尚可品爱吃烤红薯,不但爱吃,自己还会烤,不比街上的差。
  赵祺川调笑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来,尝一块儿。"说着扒开,吹了吹,递给尚可品一半。
  尚可品咬了一口,点点头:"嗯,我这官也当腻了,红薯也烤到火候了。"
  赵祺川说:"明儿给八王爷烧周年,你去不去?"
  尚可品一口咬到手指,愣了愣,漠然道:"我的周年还不知谁给烧呢~"
  赵祺川问:"你不去?你真不去?"
  尚可品埋头吃红薯:"不去不去……"
  "冷血。"赵祺川眼圈发红,把红薯往他怀里一丢,站起来走了。
  尚可品在后面咂嘴:"哟~赵大人感情这么丰富呢……啧啧……"
  赵祺川没回头。
  尚可品把手指从袖子里抖出来,放在嘴里吮了吮。

  十、天涯行路客

  一个月后,尚可品呈上一本折子,以身患重疾之由辞去文渊阁大学士之职。
  皇上恩准。尚可品即日启程。
  官辞得突然,人走得匆忙,相送的还是那几个平日里厮好的大人们。
  尚可品换上便服,比穿官服看着顺眼多了。
  城外三十里处,尚可品手持折扇,与众人长揖作别,然后匆匆上路。
  一路溪花覆水,一路逍遥任足。
  几日前,尚可品正在自家院内修剪桂花树。
  家丁说,一个铁面刚毅的大人来访,自报姓名祢震天。
  尚可品登时一抖,吓掉了手里的剪子。
  阎王催命也有白天来的?尚可品咽口唾沫,抖着嘴唇说:"请进来。"
  请进大厅后,祢震天肃色正坐,一句话不讲。
  尚可品才明白,他怕窗外除草的家丁耳根儿生风,偷听说话,遂教家丁全部退走。
  祢震天开口便审:"尚大人,你可知我此来的目的?"
  尚可品心一哆嗦,就差给他跪了,颤声道:"不知……"
  祢震天厉颜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八王爷为你弄丢了半条命,你还有心在这儿拈花?"
  尚可品听得一头苍蝇。
  祢震天只好对他从头道来。
  一年前,皇上秘密回京,将八王爷抓进刑部地牢,施以重刑。八王爷宁死也不认罪。祢震天认为八王爷是冤枉的,拒绝再审。皇上遂将杨逊调回,案件移交大理寺。祢震天交给杨逊的那本罪状是干净的,但杨逊不承认。后来罪状上多了一个手印。大理寺认为罪证确凿,当处极刑。
  第二日,皇上派亲信送去一瓶鹤顶红。祢震天把毒药调了包。八王爷喝下迷药之后,祢震天偷梁换柱,将八王爷藏到自己家里。
  三个月后,八王爷不辞而别。
  那日,祢震天说完这番话就走了,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尚可品。
  身后,阴森官场名利,大大一把血泪。
  眼前,繁华市井街衢,茫茫一片人海。
  无官一身轻,尚可品游遍大江南北,看尽花开花谢,却始终觅不到八王爷的踪迹。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这日,尚可品行到江边,天空突然一声闷雷,举目望去一挂闪电辟裂天幕,狂风乱号,雨点跟磨盘那么大。
  一条摇曳的乌篷船自上游慢慢荡来。
  尚可品忙朝掌舵的船夫挥手,迎着风喊:"可否让我上去避避雨?"
  船夫带着斗笠穿着蓑衣,顶着风将船划到岸边。
  尚可品快步登上甲板,掸掸肩上的水,笑着说:"多谢。雨一停我就走。"
  船夫憨厚诚实,笑着说:"不忙。船里还有一个人,不妨聊上一会子。"
  尚可品一愣,甩了甩脑瓜子,然后笑着点点头,掀开帘子弓腰进去。
  里面昏暗无光,篷顶虽挂着个油灯,却没点着,也许船家拮据,烧不起油。
  尚可品使劲儿揉揉眼睛,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对面而坐。
  "阁下要到什么地方?"尚可品笑问。
  那人没有回答。
  尚可品又道:"可是去会稽?过了这条江就到我家了。"
  这两年尚可品又添个毛病,喜欢和人闲搭,可能是太长时间没个朋友聊天,憋的。
  半晌,那人仍然不动声色。
  尚可品知道自己絮叨,但又一想,才说三句不至于的,当他耳音不好,算了。
  小舟飘飘悠悠,雨声渐渐息止。尚可品自始也没看清那人的面容。
  雨停以后,尚可品站起身朝他拱了拱手:"不说话也是有缘人,在下失陪了。"
  说完,觉得自己真的很絮叨,晃晃脑袋,笑着走出船篷,谢过船家,弃舟登岸。
  走着走着,尚可品突然冒出个猴七儿的想法,想看看那人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子,不搭理自己也就对了。
  尚可品自言自语:"女的,晚饭吃油酥烧饼加二两白干;男的,喝碗热汤面了事~"说罢抱着膀子躲在树后等那人下船。
  不久,船篷里走出一个男人,身材高挑,行动迟缓,头戴斗笠,黑纱遮面。
  船家跟他比划了半天,他才微微点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滑地上了岸。
  尚可品忽然想起,先前船家说"不妨聊一会子"的时候,神色有些古怪,原来那人真是聋子。
  尚可品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发现他不但聋,眼神儿还不好,腿脚有毛病,走不稳,就像一炳风中的烛,行人见到他打远儿就开躲。
  想当初,那人高高在上,风华正茂。那人本应荣华一生,逍遥一世。
  权力、功名在那人眼里,皆是浮云。清泾浊渭对他来说,都付笑谈。
  迎面,一群顽童飞奔而来,将那人刮倒。尚可品走过去,掀开他的面纱,将他抱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