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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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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未央》作者:楚馨姬绿 (4/5)

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大碍,不过他想今日自己当着满朝文武驳了皇上的颜面,怎么也得做出个姿态,付出点儿代价才行,拼着自己吃点儿皮肉之苦,也得让皇上断了逼他娶妃的念头。所以,他压根就没打算运功抵抗。
他是这么打算的,却没想到那一百杖不是好捱的,当计数的小太监数到八十的时候,他已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勉强撑到九十几下,人便昏了过去。
昏过去也得接着打,一百杖,一下也不能少,这是圣旨。
打完了,两名侍卫将赫连无夜架回到殿中,皇上亲自验伤。
看到赫连无夜趴在地上人事不省,身后由肩至臀一片血肉模糊,嘴唇也咬破了,惨白的脸上都是汗,赫连若朝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又痛又气,他这个三弟还真是……
转过身不忍再看,只吩咐把人送回烨王府,又命小福子立刻去找太医,然后挥挥衣袖,疲惫地说了声"退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这两日被积压下来的政务缠得分身乏术,完了就宿在御书房旁边的暖阁里,今日那些折子总算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而且他心情也不好,于是退朝回来,赫连若朝换了衣服直奔景澜宫。
走在路上他还在想,曾几何时,付墨谦已经成了他解烦去忧的一剂良药,只要看到他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再和他斗上几句嘴,好像天大的不快也变得淡了。
"皇上驾到!"
景澜宫里外门上的小太监迭声喊着,赫连若朝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蹦跳着出来,一直走到内堂,也只见兰儿、芳儿等人跪在地上接驾。
"公子呢?"
"回皇上,公子他出去了,奴婢这就派人去找。"兰儿低头答道。
"出去?去哪儿了?"印象中墨谦并不喜欢在宫里闲逛啊,顶多闷了就在院子里逗逗元宝。
"去……"
兰儿话没说完,屋外已传来付墨谦沙哑的声音,"都跪着干什么?起来起来,都起来,元宝——元宝——你这死东西赶紧给本少爷滚过来!"
赫连若朝皱起了眉。
一个淡绿色的身影摇摇晃晃从门外走了进来,怀里抱着那只灰色的胖猫,看见座位上的赫连若朝,他愣了一下,竟然没有跪拜,只笑了笑,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你来了?"
跪在地上的小禄和兰儿等人心里已经把佛祖菩萨念了几十遍,手心里攥出了汗。
"你们都出去,没朕的旨意谁也别进来。"
轰走了底下人,赫连若朝一把拽过付墨谦,劈手夺下他怀里的元宝准确地扔进屋角的青瓷大瓮,眉头皱得紧紧的,"你去哪儿了?醉成这个样子?"
付墨谦当然是去了重宁宫,这两日他都泡在那里,然后喝到醉醺醺地回来,谁劝也不听。其实他喝得倒不多,只不过酒量太浅,心里又藏着事,十分醉里倒有七八分不是因为喝酒。今儿他更没喝多少,是洛未央手一抖将半坛子酒都洒在了他身上,让他不得不回来换衣服。迎面看见赫连若朝坐在房里,他心里不舒服,便借着几分酒意使性子。
"本少爷愿意去哪就去哪,不用人管!"付墨谦用力推开赫连若朝,摇摇晃晃走进内室,一面脱了外衣,结果发现里衣也湿了,索性也脱了,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白绫散腿裤子仰倒在床上。
赫连若朝忍了忍,决定不跟醉汉一般见识,况且墨谦这副涓狂的样子倒也撩人,他随手倒了一杯凉茶端着,跟了进来,坐在床边耐着性子哄:"小墨,起来喝口茶解解酒。"一面说着,伸手扶起墨谦,让他靠进自己怀里,把茶杯递了过来。
不料付墨谦一挥手,啪地一下打翻了赫连若朝手里的杯子,再挣脱他的怀抱,滚到床里,哑着嗓子说道:"墨谦身体不适,今晚不能侍寝,请皇上移步吧。"
赫连若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全变了。
"侍寝"两个字像针一样刺痛了他,让他又想起了那晚洛未央冷冷的表情和冷冷的话语——"皇上可是要未央今晚侍寝?"
对赫连若朝来说,侍寝这个词只适用于单纯的床事,比如他对他的那些女人们,是为了子嗣或者某些责任不得不做的,而对于洛未央则不同,他希望他和他是属于情人之间的欢爱,包括对墨谦,他也从不曾想到侍寝这个词,皆因为他对他们是有情的。
而今这两个人,却先后拿这个词来刺他,他们当他是什么?只懂得发泄欲望的暴君么?
咬着牙扑到床上,赫连若朝将付墨谦死死按住,冷冷说道:"今晚?谁说要等到今晚了,朕现在就要你侍寝!"既然当他是暴君,他就干脆做出个暴君的样子来,否则这些人一个个都要骑到他头上来了!
付墨谦拼命扭动身体挣扎着,嘶声大吼:"你放手!今儿本少爷说不就不……"
"朕说要,哪个敢说不?!你敢抗旨?!"赫连若朝伸手去扯墨谦的裤子。
墨谦也急了,眼看躲不开,竟在赫连若朝手背上狠狠抓了一把(和元宝学的?),嘴里还喊着,"本少爷……就是要……抗旨!"
赫连若朝疼得抽回手,手背上两道血印赫然在目,再听到墨谦这句话,勃然大怒,一把拽过来扬手一个耳光就挥了过去,"小畜生!你们都要造反了!抗旨抗旨!一个个都以为动不得是不是?好,朕今日就开开戒!"
急怒之中赫连若朝竟根本忘了还有点穴这回事,撕下两条纱帐,先堵了墨谦的嘴,再捆了他的双手将他绑在床栏上,然后三下两下扯了衣服,将他按在了床上,"这道圣旨,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剧痛袭来,付墨谦死命挣扎,却如何动得了,腰被身后的人牢牢抓在手里,嘴里喊也喊不出,只能在那人疯狂的撞击下发出"呜呜"的声音……
盛怒之下的赫连若朝早已失去了理智,不断地发泄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身下的人竟已没了声息。
他赶紧把人从床栏上解下来,"墨谦,墨谦……"
付墨谦两只手腕红肿不堪,半边脸也是肿的,满是泪痕,嘴里的布虽已取出,却任凭赫连若朝怎么唤,依然双眸闭紧,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这下赫连若朝真有些怕了,他抓过被子给墨谦盖好,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喊着"小禄,兰儿,赶紧传太医,快!"
太医很快就来了,步入内室就变得一脸尴尬,屋子里的味道谁都知道刚发生了些什么,更不用说付公子还光溜溜地裹在被子里。
诊了脉,说了些身体虚弱不堪承受只需吃几服药调理调理外伤敷了药也并无大碍的话,赫连若朝听了这才松了口气,连声催着小禄随王太医去抓药。
兰儿眼尖,一眼看到皇上手背也带了伤,赶紧暗示太医再包扎一番。心里则纳罕不已,暗道皇上和付公子两人之前好得蜜里调油,怎么两日不见竟双双翻了脸,打得乌眼鸡一般,要说自家主子胆子也真大得没边,连皇上都敢伤!这以后可怎生得了!

第106章 窥听
一整日赫连若朝都待在景澜宫,守在床边,看墨谦吃了药,慢慢苏醒过来,然后又沉沉睡去,好歹松了口气。如果说刚回来那晚他对墨谦仅仅是粗暴了些,那么这次是彻彻底底用了强,要说心里一点不愧疚是假,其实若搁在往常,即使墨谦顶撞了他或者闹闹脾气,他也不会发这么大火,偏这几日他因为洛未央的事本来心里就不痛快,朝堂上又被烨王弄得火冒三丈,待到墨谦再撞上来,他怎么还能忍得住?
低头看看帐中还在昏睡的墨谦,脸上的红肿还未消去,两道好看的眉毛稍稍拧起,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他心里又揪了一下。
"不……不要……贺……"墨谦忽然发出类似梦呓的声音,手臂动了动,好像在寻觅什么。
赫连若朝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小墨……是朕不好……不会了,朕保证再不会这样。"
这晚,赫连若朝在墨谦旁边和衣而卧。
因为心怀愧疚,一连几日赫连若朝都在忙完政务之后赶到景澜宫陪墨谦。墨谦身子也大好了,他本来就没什么事,不过是因为没好好吃东西,又每日醉酒,再加上心绪不佳,所以有些虚弱而已。
"强暴"事件发生之后,付墨谦突然变得十分乖巧,不仅不再对赫连若朝发脾气,反而温柔得无以复加,每次见他来了都笑脸相迎,陪他谈天下棋,抚琴作画。这样的墨谦看在外人眼里,都以为他是吃一次亏,学了乖,为了留住皇上的恩宠而不得不收敛了性子,景澜宫里的上上下下为此也都暗自庆幸。只有赫连若朝觉得有些不习惯,虽然外表看上去还是那个明媚的少年,但骨子里让他觉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就连那双黑亮如点漆似的眸子,仿佛也失了往日的光彩,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过于敏感了,在墨谦表面灿烂的笑容下,他似乎看到了一抹难言的伤感和心痛,这是以往从不曾有过的。
吃过晚饭,赫连若朝嘱咐墨谦早点儿歇着,然后准备离开。那日墨谦被他弄得昏死过去,太医吭吭哧哧地表示,付公子近期最好不要有激烈的床事,所以赫连若朝一直也都没有碰他。
就在赫连若朝转身的瞬间,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皇上……今晚不走了吧。"
墨谦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眉梢含情,眸中波光潋滟,站在那里如同一株风姿妖娆的春柳,赫连若朝伸手将他揽入怀里,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却在他的手攀上他肩膀的时候放开了他,"小墨……朕,还有事……"
不是不想要,只是他在他眼中又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心痛,这样的他,让他觉得好像是在准备——侍寝。
看着那人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付墨谦无声地叹息,果然如此吗?果然连他的身体……也让他厌倦了吗?
当他从全身拆骨般的疼痛中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身旁和衣而卧的人,虽然睡着了,脸上的表情却还保持着之前的担忧和心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过那两道剑眉,却听见他嘴里发出呢喃,"小墨……"
听着这熟悉的呼唤,付墨谦忽然清醒地发现,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做到恨他,即使他对他做了再过分的事,他也无法恨他!
后来他从小福子那里听说了那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才明白自己的一句"不接圣旨"为什么会让对方如此暴怒,心里的怨越发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个看似强硬无比的君王,其实也有很多说不出口的无奈吧。
如果他真的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那么哪怕是仅仅索取他的身体,他也——不介意……
"公子,这么晚了,您还去哪儿啊?"一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身后传来小禄的声音。付墨谦回身笑了笑,"我不想睡,去外面溜达一圈就回来,你们先歇着吧。"
"奴才陪您……"
"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
晶亮的眼睛在月光下带着几分恳切,小禄只好点了点头,"那……您别走远了。"
付墨谦也没掌灯,一个人在夜色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御花园附近,再往前就是内书房了,远远看去里面还亮着灯,原来真的是"有事"?
没来由的,心里一下子舒服了很多,正想转身回去,却被一个慵懒的声音绊住了。
"三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朕让你在后园子跪着等,你就跪着等?若是朕不来见你,你打算一直跪到天明?"
"皇上,臣弟前来请罪。"
付墨谦想起了烨王抗婚的事情,好奇心起,于是悄悄在旁边蹲了下来。
"请罪?是来要挟朕吧?"
"臣弟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哼,先起来吧,身上的伤怕是还没好呢!"
"皇上……"
"行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这次朕不会由着你,你必须娶洛未凡!"
"臣弟宁愿一死!"
"死?"赫连若朝冷笑,"好啊,你死了,朕马上把你的尸首送到东离宫燕太妃面前!"
"母妃她……还有亦恒!"烨王的声音已不复刚才的平静。
"三弟,别再犟了,朕劝你还是放手吧!还记得当初朕对你说的话么?洛小侯早晚是朕的人!那时候朕还是太子,现在是皇上,你以为你还有机会么?"停了停,又道:"朕不妨告诉你句实话,洛未央他现在就在宫里,朕去了江城,是洛夫人亲自把他交给朕的!而且,你要是死了,朕就赐洛未凡在妙觉寺出家为尼,让她为你守节一辈子,然后告诉未央这是你抗婚的结果!"
"赫连若朝!你太卑……啊……"
衣袂声啪啪作响,然后伴着一声痛呼,有人倒地的声音。
"带着伤就想跟朕动手,三弟,你这莽撞的性子一直未改呢!还忤逆犯上,罢了,朕就不同你计较了!"
片刻,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似是烨王又跪下了。
"皇兄!臣弟……求求你!只要不娶未凡,臣弟……情愿放手!"
"哈哈,"赫连若朝笑了,"未央现在在我手里,你放不放手又能如何?这个条件太没有说服力了!"
"臣弟愿……修书一封,从此与未央……一刀两断,永不相见!让他……安心留在……皇上身边!"
"哦,三弟这个建议……朕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容朕想一想再答复你。"
"谢……皇上。"
脚步声响,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周遭渐渐没了动静。
付墨谦坐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听到的对话已经让他大致上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而最后烨王那颤抖哽咽的声音让他知道这个男人已是痛彻骨髓,相爱而不得的痛,他明白。
"出来吧,还没听够?"
付墨谦一惊,抬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两步开外。
赫连无夜在付墨谦蹲下来偷听后不久就发现了,他以为是无意中闯来的宫女太监,就没有揭穿,否则赫连若朝脾气一上来,没准就丢了小命。待赫连若朝走了,他也假装离开,转了一圈又折回来,想告诫几句,那个偷听的人大概也不敢乱说。
可是看到对方慢慢站起身来,他愣了,"付公子?"
"王爷……"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时候忽然跳了出来,付墨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王爷为什么不带了未央走?"
"你说什么?"赫连无夜大惊,抢上来一把拽住墨谦的胳膊,又凝神四下听了听,然后拉着墨谦躲到角落的假山后面,"付公子,你……"
"王爷,墨谦见过未央,他就住在我后面的重宁宫,我有时去看他,陪他喝酒。"
"他……他好么?"因为太激动,无夜几乎说不出话来。
墨谦摇摇头,叹了口气,"他怎么可能好,我现在才明白,他眼中的伤痛、寂寥、无奈原来都是为了王爷!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找人递消息给王爷,让王爷带他出去?如果不是今日皇上吐了口,王爷怕还不知道他困在宫里吧!"
赫连无夜心里却有些明白未央是为什么,多半还是和洛夫人有关,皇上已经说了,是洛夫人亲自把他交给他的,为了母亲,他命都可以放弃,何况乎情意!
"王爷,带未央走吧,墨谦……愿意帮你们!"
这可能吗?带未央走,皇上暴怒之下会不会……
"王爷放心,"付墨谦好像知道赫连无夜在担心什么,"皇上虽然会很生气,但也不会做得太出格,他毕竟……毕竟不是一个昏君,只是一时……只要王爷还活着,那个出家什么的就不可能吧,再说,王爷还可以去求太皇,让太皇下一道懿旨,大不了从此后王爷离了朝堂,和未央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过一辈子,难道不好么?"
赫连无夜被说得动了心,是啊,他怎么早没想到,可以去求父皇做主!只要父皇说了话,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完全不顾……
"可是,未央他……会答应么?"
"王爷放心,这个包在墨谦身上!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为了什么,但我相信一定会说服他!嗯,王爷最好留个表记,我才好同他说。"付墨谦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赫连无夜想了想,撕下一幅衣襟,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玉冠,"付公子,你把这个拿给未央,他看了自然明白,你若能说服他跟我出宫,无夜感激不尽!"说完深深一礼。
"王爷放心好了。不过若是他答应了,墨谦如何通知王爷?"
"这……三日后,还是这个时候,你仍在此处等我,我想法子……"
不知不觉,两人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一个巡夜的小太监听见动静,拎着灯笼向这边走来,"是谁在哪儿?"
赫连无夜赶紧起身迎了过去。
"王爷?您怎么还没出宫啊?"
"本王刚才有些头晕,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一下,结果竟睡着了。"
"王爷仔细着凉,奴才送您出去吧。"
"也好。"

第107章 说客(上)
吃过早饭,付墨谦就去了重宁宫,当然没忘了怀里揣着那幅衣襟。
重宁宫的宫女太监们已经和付墨谦厮混得熟了,这会儿见他来,也不再拦着,心里倒盼着付公子能在皇上面前给自己宫里这个主子多美言几句,否则在后宫,没有皇上的眷顾,他们奴才的日子也不好过。
走进屋子,就看里间关着门,墨谦问门口坐着的小太监,"魏公子还没起身么?"
小太监冲着紧闭的房门撇了撇嘴,"正洗澡呢。"
正说着,房门开了,洛未央穿戴整齐站在门内,湿答答的头发散着,果然是刚洗完澡,不过脸上不仅没有刚刚出浴的那种潮红色,反而一片青白,嘴唇微微发紫。
付墨谦过去一把拉住洛未央的手,果然,手也是冰冷的,指尖轻颤。他绕过未央大步走进屋子,在屏风后面看见一只大浴桶,伸手一试,凉水。
洛未央跟了进来,皱眉看着墨谦,"你做什么?"
"可吃过早饭了么?"付墨谦不答反问。
洛未央一顿,"还没……"眼睛下意识地向案几上瞟去。
自从洛未央住进重宁宫,赫连若朝只在第二天来了一趟,几句话没过就被未央漠然的态度激得砸了茶碗,摔门而去。后来他想着来日方长,不如先磨一磨未央的性子,顺便把烨王赐婚的事情办妥,这样未央也就死了心。没想到接下来就是烨王抗旨、墨谦闹脾气,他在忙乱中便一直没有再登重宁宫的门,只嘱咐小福子随时过来看看。
小福子一偷懒,别人自然而然就更加懈怠。
对洛未央来说,这些他早已习惯了。
付墨谦大步走过去,见案几上放着个托盘,里面是一碗清可照人的米粥,还有一小碟咸菜。他当即沉了脸,端起碗走出屋子咣的一声摔在地上,然后一把拉过坐在凳子上的小太监,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打得小太监当时就蒙了,跪在地上一个劲讨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付公子。
太监阿应已经小跑着到了跟前,脸上笑得像开了一朵菊花,"哎哟,付公子您仔细手疼,小崽子们不懂事,让奴才帮您教训吧。"
付墨谦挑起眉,脸上的笑看得人直发冷,"应公公,我倒不知皇上的后宫竟如此节俭!刚入四月就洗冷水澡?早饭一碗粥就打发了?看来我得在皇上面前告个罪,省得皇上怪我奢华无度!"
阿应扑通一下跪在墨谦面前,连连磕头,"都是老奴不好,老奴前两日身子骨不大舒坦,没好好管教这帮猴崽子,没想到他们竟由着性子偷懒,付公子您大人大量,别跟奴才们一般见识!"回过头去又吼小太监们,"还不赶紧过来给公子磕头赔罪!"
一干人过来跪下,墨谦却闪到了一旁,冷着脸道:"别跪我,你们又不是我的奴才……"
阿应立刻扑到洛未央脚下,拽着他的袍襟哭丧着脸,"魏公子,老奴知错了!要打要罚全凭公子发落就是,只求别再给皇上那里添麻烦了!"
洛未央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付墨谦,说了句"自己掌嘴,付公子什么时候说停什么时候停!"然后转身走了。
院子里响起一片噼里啪啦打嘴巴的声音。
小书房里,洛未央坐在罗汉床上,一个人在棋盘上摆子,付墨谦推门而入,侧身在未央对面坐了,右手在棋盘上一抹,左手已将一个朱红色雕漆食盒放了上来,打开盖,里面是一碟酱肉包子和一碗晶莹剔透的桂花藕粉。
洛未央也不客气,抓过包子咬了一口。
付墨谦看着他大嚼,忽然一笑,"我还以为依着你的性子,不过是'算了'两字,却不晓得好脾气的魏公子原来也会罚人?只是你罚便罚了,扯上我做什么?"
洛未央白了他一眼,"冷水澡我已经洗完了,不是'算了'是什么?你这一闹腾,我再说'算了'岂不是打你的脸?少不得也只好给他们些教训了。事情让你挑起来的,你不收拾,谁收拾?"
虽说是歪理,听着倒也舒服,毕竟他还顾及了自己的面子,没有拒人千里之外,总算也是拿自己当朋友了。付墨谦想着,心里暗自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房门轻轻叩了两下,阿应亲自端着茶盘子进来,那味道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香片。
付墨谦板着脸轰人,"行了行了,都滚远点儿,别在我眼前晃悠,那模样好看是怎么着?不叫,谁也别进来!"
还想献殷勤的几个立刻退了出去,付大公子今儿气不顺,还是离远一点儿为妙。
侯着周围没人了,付墨谦捏了枚棋子在手里,幽幽道:"魏公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洛未央愣住。
这些日子付墨谦经常过来,两人渐渐相熟,但他们在一起也仅限于喝酒闲聊,而且大多数时候是墨谦说,他听着,听墨谦说如何与赫连若朝在街上偶遇,对他一见钟情,后来又如何挑明身份,不顾一切入宫做了男妃,只为了今生能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说实话未央听了心里颇有些替墨谦不值,他总觉得赫连若朝那样的人只会想到色欲和占有,情感的部分甚少,墨谦对他动心,以后肯定要吃苦,只不过未央也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说不清楚的,常常没道理可讲。
这会儿突然听见墨谦问他今后的打算,不禁有些奇怪,便道:"什么打算?过得一日算一日罢了。"
"这后宫里可比不得别处,若没有……圣眷,日子的艰难你也知道,难道就由得那些狗奴才欺辱不成?"
洛未央起身从架子上抱了个酒坛下来,又取了杯子,摆在自己和付墨谦面前,笑道:"这酒还是那日你带过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喝。"斟了一杯,自己先干了,才缓缓道:"艰难?心都死了,身子艰难些又打什么紧,横竖过了几十载不过一堆枯骨罢了。"
"人既活着,就要活得自在,否则来世上走这一遭又为的什么?"
洛未央闻言,抬头睇一眼付墨谦,心中警觉顿生,声音也冷了下来,"今日付公子莫非真是替某人做说客来的?未央早就说过,随他要怎样都罢了,曲意奉迎怕是做不到!"
付墨谦笑了,压低了嗓音,"我今日还真是替人做说客来的,不过不是你口中那人,魏……哦不,洛小侯爷,你且看看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幅袍角。
洛未央惊跳起来,面前的小几差点儿被他掀翻,"你……你怎知我……这……"他伸手接过付墨谦递来的东西,打开一看,脸色立时大变,双手紧紧攥住,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洛小侯可知道,几日前皇上赐婚烨王,烨王却当庭抗旨,惹得龙颜大怒!"
无夜他竟然……抗旨不尊?!皇上大怒?再低头看看手中血迹画成的玉冠,洛未央惊惧不已,"皇上他……他有没有……"就未央所知,乾国近三朝都没有发生过抗旨不尊的事例,而且还是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
"抗旨不尊可是死罪,"付墨谦盯着洛未央的反应,故意慢慢说下去,"不过烨王毕竟是皇上的胞弟,所以皇上网开一面,只是将他杖责一百,禁足三日。听说王爷在受刑的时候为了顾全皇上的颜面,没有运功抵抗,以至于捱到一半就昏死过去。"
洛未央抖得更厉害,手里死攥着那片残布,骨节泛白,下唇咬得要滴出血来。
"昨夜烨王带着伤在内书房后面的园子里跪了两个时辰,恳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过皇上好像……"
"够了!"洛未央打断墨谦的话,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忽然又睁开来盯着墨谦,"你怎么知道昨夜烨王……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眼看铺垫得差不多了,付墨谦这才把自己昨夜偷听以及后来和烨王所说的话略做改动告诉了未央,他说皇上已坦言将未央带入宫中,让烨王不要再执著下去,而烨王为了不娶妃,以死相抗,皇上却不为所动。所以后来烨王求自己帮忙,希望能偷偷带走未央,从此二人隐姓埋名,浪迹江湖。
手上拿着赫连无夜画的玉冠图,洛未央不由得不信,可是……偷偷跟他出宫?这可能吗?且不说自己现在就连迈出这小小的重宁宫一步都困难,就算出去了,赫连若朝能罢休吗?会不会一怒之下对微雨楼出手?母亲,还有未凡……怎么办?但如今就算他仍留在宫里,看来无夜也不会答应娶未凡,他已经抗了一次旨,不在乎多几次,甚至以死来要挟皇上,话说回来,皇上若被逼得急了,恐怕也不是杖责一百那么简单了……

第108章 说客(下)
洛未央陷入两难的境地,直愣愣地盯着酒坛子发呆,过了半响,忽然狂躁起来,一把将酒坛子扫到地上,然后抢了一个碎片在手里,直接向腕上割去!嘴里说着,"也罢,不如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什么也不用去想,今生既然无法……不如来生再聚……"
这可把付墨谦吓坏了,他哪想到会逼出来这样一个结果,到底是因为洛未央的性格与他不同,不会轻易像他那么不管不顾地做事,执拗起来,就容易走极端。他扑到未央旁边,手忙脚乱地抢那瓷片,也幸亏洛未央被锁骨之后手上没力气,两人撕扯了几下,碎片被墨谦夺过来丢了。
"你傻啊!怎么竟然……"付墨谦用力将未央推倒在地上,怕他再有什么举动,干脆骑在他身上,顾不得自己手上也被划了两道血口,撕了衣襟先替未央把手腕上的伤口包扎起来,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死了能有什么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烨王说了,你若死了他绝不独活!还有……皇上也说了,你若死了,他……就让你母亲陪葬……"
最后这句话其实付墨谦胡乱编的,他想着威胁一个人,除了爱人之外,最亲近的自然就是母亲了,实际上他对洛未央的身世还不甚了解。
却没想到,恰好歪打正着。
洛未央蓦地想起了在宫中第一个夜晚,赫连若朝看到了他手指上的伤之后,所说的那句话——"你若敢有什么事,朕让洛夫人给你陪葬!"他知道这不是威胁,那人做得出,虽然他可能不会真的要了无夜的性命,但换作别人,尤其是对母亲……
原来自己连死的权利都没有,解脱对他来说,大概是一种奢望!别过头去的瞬间,悄悄用手抹了眼角滑落的湿润,再回过头来,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让我起来。"
"你可别再……"
"放心。"
付墨谦从未央身上爬下来,又伸手拽起了他,两人重在罗汉床上坐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未央,说道:"你心里……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若信得过墨谦,拿墨谦当朋友,不妨讲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洛未央没有朋友,无夜是爱人,亦恒是兄弟,他心里有很多事无法对他们说出,只能藏着,现在听墨谦这么说,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望被勾了上来,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恨不知从何说起。
"墨谦,你娘……对你好么?"
付墨谦张大眼睛看着洛未央,这人不会得了失心疯吧,问的问题好奇怪,不过他却也被未央的话勾起了一丝乡愁,被兄长接到京城一年多,他还真是想娘了,"我娘怎会对我不好,她常说在这世上她最疼的人就是我了,以前我在家乡的时候……"付墨谦先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
讲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对,赶紧住了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未央……"
洛未央也笑了,眼神里却都是痛,"墨谦,我好羡慕你,而你大概永远不会懂得我的感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懂不懂,难道说……你娘对你不好?很严厉是不是?其实这也没什么……"墨谦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我娘不是对我不好,也不是很严厉,她是……恨我!"
洛未央选择了自己心中最深切的隐痛来开始他的倾诉,他告诉了墨谦母亲和太皇、太妃以及父亲之间的情感纠葛,讲述了一直以来母亲以让他痛苦来缓解自己心中的恨,而在这样的纠葛当中,他偏偏又喜欢上了母亲"仇人"的儿子,还有皇上的步步紧逼……最终,事情才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讲完了,洛未央长长出了一口气,果然觉得舒服了很多。
一旁的付墨谦听得目瞪口呆。
良久,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饿了,咱们传饭吧,我记得有一道海鲜八宝瓤冬瓜味道不错,让他们弄来你尝尝。"这个故事实在太复杂,他得慢慢琢磨琢磨,还是先吃饭吧,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继续替人做说客。
洛未央已经习惯了墨谦不着边际的说话方式,点点头只加了一句"顺便再送一坛酒过来。"
喊人来收拾了一地狼藉,又吩咐传饭,阿应前脚颠颠地出去,墨谦就在后面跟了上来,小声对阿应道:"你主子刚才要割腕,好歹被我劝下了,这几日你最好顺着他些,否则……"晃了晃自己受伤的手,"皇上面前,我可不管给瞒着。"
阿应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和洛未央一处吃了饭,又小酌了几杯,心里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拿起来就问,未央也不瞒着,有问必答,渐渐的,墨谦心里有了想法。
"未央,你若是就这样留在宫里,不仅不会让洛夫人心里的怨恨消除,反而只会让她变本加厉!"
"此话怎讲?"
"照你所说,我觉得洛夫人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怨恨,如果说一开始她让你送毒酒进宫、偷换丹药还是为了报复太皇曾经对她的辜负和欺骗,那么后来,她已经是在享受报复的乐趣。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当着众人讲述了他们之间的往事,其实也重新勾起了她心中对太皇未了的情意,所以她无法再下手刺杀太皇,但是她又不甘心,这么多年下来,她被怨恨和报复的念头支撑着,一旦停止了,她会觉得空虚难耐,于是她把矛头转到了你和烨王身上。对你自不必说了,烨王是她的新筹码,让烨王痛苦,太皇和太妃就会跟着痛苦,所以她才会一方面把你拱手'送给'皇上,一方面让皇上逼烨王娶令妹,这样的痛苦对你们来说要比死更加深刻更加难以接受,而她就是要享受你们的痛苦,你们越痛苦,她就越高兴。
所以你以为你入了宫成为皇上的……人,她就会从此罢手吗?绝不会!当这一次的乐趣渐渐消退,她就会想办法制造下一次行动,你的每一次屈服,其实都在鼓动着她,让她想要不停地做下去!她在一次次追寻报复的满足感。"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洛未央仿佛在一片混沌当中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在他活过的十九年里,对母亲永远只想到顺从、接受、忍耐,之前以为这样子叫做"乖巧",是每一个讨父母欢心的晚辈所必须做到的,后来知道了母亲那样待他的理由,还是顺从、接受、忍耐,以为再多的怨恨也总有发泄完了的一天。
从不曾想到,母亲在发泄的同时,也在索取……
忽然想到那一年母亲罚他跪在厚厚的碎瓷上,无夜求情未果,也跟着跪在他身后,母亲离去的时候脸上带着的表情,淡淡的笑容里,透出惬意的——满足。
母亲在饮鸩止渴吗?而他的顺从,难道就是那杯毒药?
"我该怎么做?墨谦,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洛未央六神无主地看着付墨谦。
"反抗。"
"你说什么?"
"我说你应该反抗!不要再逆来顺受了!只有当洛夫人发现她的报复行为不再能顺利实施,为她带来快乐,她才会渐渐罢手,而后渐渐冷静下来,思考她究竟要做些什么,什么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反抗母亲的意愿,这是洛未央十九年里绝没有过的念头,即使在梦中也没有过,而他十几年的坚持竟是错的吗?不,不会的,他不能……
"既然只有这样她才能快乐,那就让她继续下去吧,我情愿……用我的痛苦,换她的快乐,这是……我欠她的!"
啪!
洛未央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付墨谦怒不可遏地瞪着他,"洛未央,你太令我失望了!烨王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没错,你可以认为你是欠她的,可是赫连无夜不欠她,他为什么要陪着你一起痛苦?从始到终,你心里想到的只有你的母亲和你自己,想着如何去弥补自己欠下的'债',如何让母亲释怀,让自己得到一直渴望的亲情,但是你有没有替他想过?就因为他喜欢你,所以必须承受你带给他的痛苦吗?你知不知道两年前你一走了之,留下赫连无夜一个人,他是怎么捱过来的?你是不是真的要他为你死了才满意?!"
两年前的事情付墨谦当然不可能知道很多,无夜一个人如何也是他信口说出来的,这样的话他一向是张口就来,反正想来说的应该没错,他就是觉得,洛未央这样做对烨王太不公平了!真恨不得一巴掌打醒他!
洛未央倒退两步,这一次,他真的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付墨谦的话提醒了他,他忽然发现对方说的没错,自己真的……从不曾替无夜着想过,好像只有自己才是最痛苦最不幸的人,而无夜,总是在身后陪着他,宽慰他,不止一次地说要保护他,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却看不见对方的痛。
屋子里静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付墨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喝酒,故意不去看站在那里的洛未央,他知道他在做最后的挣扎。

第109章 暗流
当最后一道树影也从窗前隐去,黄昏的余韵为窗棂镀上一抹金黄,付墨谦从小几上抬起头来,只觉得两只胳膊又酸又麻,他刚才不过想趴着休息一下,结果竟睡着了。
抬头便看到洛未央一动不动仰坐在对面,脸上全是泪。
"呃……你……那个……"这一次付墨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告诉他,我跟他走。"
"嗯?什么……啊!真的吗?你答应了?"
洛未央别过头去,同样的话他不想再说一遍,怕自己会忍不住反悔。
"太好了!太好了!"付墨谦为自己的不辱使命而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不过……"洛未央有些嘶哑的声音又响起来。
"不过什么?"付墨谦一惊,跳过去指着洛未央,"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
"不过今天的洛未央已经不复从前,要想带我走出这深宫,恐怕不那么容易。"洛未央说着,缓缓解开衣服。
如果不是用手捂住了嘴巴,付墨谦几乎就要喊出声来,他张大眼睛看着对方肩上垂下的银色链子,原先他看洛未央胸前佩戴的银锁就觉得很奇怪,现在才知道竟是如此这般!
"这是……为什么?"墨谦出身书香门第,不明白穿了琵琶骨会是怎样的结果。
"是为了制住我的武功,现在的我手无缚鸡之力,恐怕连你都打不过,否则这宫墙又岂能困得住我。"
"是他做的吗?钥匙也在他那里?如果取下来,是不是就能恢复武功?"付墨谦试着伸手去摸那链子,伤口已经愈合,链子被皮肉包裹着,似乎完全长在了一起,硬抽出来的话……他简直不敢想象。
洛未央知道墨谦口中的"他"是指赫连若朝,摇摇头,道:"不是他做的,不过钥匙的确在他手里,而且就算取下来,武功也不可能立时恢复,需得……这个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你告诉无夜,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不妨,只要你肯答应,我相信烨王必定会想出办法的。"付墨谦倒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此事需慢慢计议,还有……你今儿回去之后,没事别再往这里来了,若是被他发现你帮我们,你的麻烦就大了。"
"我才不怕他!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顶多让他打两巴掌出出气,嘿嘿,你放心,我也没那么笨,不会让他发现的!"付墨谦嘻嘻笑着,不当一回事。
"为什么要帮我们?"洛未央突然问了一句。
"因为让他把你带走,这宫里就没人能和我抢皇上的宠爱了。"付墨谦狡黠地眨着眼睛。
"这样啊,那我还是留下来好了。"洛未央瞪他。
付墨谦幽幽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副正经表情,漂亮的脸上有着和他的年纪不相仿的深沉和无奈,"还能为什么?人这辈子,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且那人也喜欢自己,太难了,尤其是我们这样……一个男人,喜欢上另外一个男人!当初我爹知道我喜欢男人,差点儿把我腿打断,若不是我娘拦着,就要拿绳子勒死我。太多的时候,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语,唉……所以呢,既遇上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当他在园子里听到烨王哽咽的声音,心里就有了感同身受的痛,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让他带走未央的话,当时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来,阿应在门外高声喊道:"付公子,付公子,兰儿姑娘寻您来了。"
付墨谦立刻俯在几上,小声对未央道:"你去……就说我醉了。"
扶着倚里歪斜的付墨谦往回走,兰儿嘴里不住嘟囔着,"我的祖宗爷啊,您一大早就跑去重宁宫,一整天不见人影,那儿有什么在勾您的魂啊,这会子皇上在咱宫里等着您呢,您又醉成这样,唉……您就是不为自个着想,也想想我们做奴才的难处,这待会儿……怎么回皇上啊?"
兰儿的担心落了空,赫连若朝根本就没用她解释什么,他当着众人的面,亲自把付墨谦抱进寝室放在床上,让人沏了酽茶,然后就让他们都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去了重宁宫?见着魏公子了?"赫连若朝上来第一句话就问。
付墨谦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好怎么答,于是决定闭着眼继续装醉。
赫连若朝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拍拍他的脸,"别装了,朕知道你没醉,进了门元宝缠上来,你怕踢着它,还躲呢,就你那两下子,也只好骗骗兰儿那丫头。"
付墨谦装不下去了,一面在心里骂元宝,一面睁开眼睛,脸上堆起笑,"皇上……"
"未央都和你说了些什么?"赫连若朝不为所动,板着脸拨开搂到颈子上的手臂,不过这样的墨谦倒让他觉得更真实。
"他说,他喜欢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另有其人,所以让墨谦用不着因为他而吃醋。"这话半真半假,反而让人容易相信。
"哦,这么说你去重宁宫,是因为吃醋?想看看他是何等样人?"
"是,而且之前墨谦和皇上赌气,也是因为……吃醋,墨谦心里只有皇上,不惜入宫做男妃,谁承想皇上口口声声说喜欢墨谦,实际上心里却……我怎么可能不计较……"这话也不假,说到后来,声音是酸楚而无奈的。
赫连若朝听了有些心疼,不由得伸臂搂住墨谦,轻声笑道:"傻瓜,朕虽然对未央……但喜欢你也是真的,你们……是不一样的!"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柔,也很真诚。墨谦忍不住仰头看他,昏暗的光线里,那张英俊的面容不再威严冷峻,带着少有的柔情。知道他在看他,他也低下头来,眼中含着宠溺的笑。
能有这样一刻,能听到他说对他的喜欢是真心的,足矣。
"见了他,知道他不会和你抢,你就不和朕耍性子了?"赫连若朝逗墨谦。
"我这辈子算是被你吃定了,就算你……唉,无论怎样也只好认了,谁让我这里彻彻底底被你占了,再也挖不走,抹不去!还有什么好闹,没的自讨苦吃!"墨谦一手抚上心口,叹了口气。
这一番真情流露让赫连若朝大为感动,这种从真心喜欢的人那里得到回报的感觉对他来说是少有的甜蜜,不禁越发抱紧怀里的人,"小墨……"
付墨谦被吻得气喘吁吁,好容易才推开一点点距离,喘着气问道:"皇上,墨谦若是……做错了事,皇上会不会怪我?"
赫连若朝哪里肯停下来,一面继续撕扯两人的衣服,手在光洁的皮肤上滑动,一面断断续续道:"除非……你想从朕身边跑开,否则,无论你做什么……朕都会原谅你的。"
希望将来你发现我帮未央逃离了你的时候,还能记得今天说的话,到时候你生气也好,罚我也罢,只是不要抛开我,而我,又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呢?这辈子都不会!付墨谦闭上双眼,任凭对方摆弄着自己的身体,渐渐陷入疯狂的爱欲中。
一夜春宵,暖了何人的心,又拂了何人的意?
亥时已过,青俪宫西配殿的厢房里还亮着灯,敏妃正斜靠在檀木贵妃榻上,拿个竹签子拨弄着果碟里的四色蜜饯,眼皮也不抬。宫女秀莲站在旁边回话,"奴婢按吩咐去皇上书房回了话,说娘娘身上不好,大着胆子央皇上来看看,皇上本来都应了,结果走到半路,还是……还是拐去了景澜宫。"
"不是说那日景澜宫里打起来了?付昭仪顶撞了皇上,被……弄得半死,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哄得皇上丢了魂,这贱人本事果然不小!"敏妃手里的竹签在蜜汁杨梅上用力戳下。
"娘娘,奴婢还听说,皇上又带了个新人回来,放在了重宁宫,也是个……男人,不过好像还没侍寝,听说那人性子倔强,这几日皇上命付昭仪过去劝呢。"秀莲压低了声音道。
还真是旧爱新欢,让人目不暇接啊,银牙暗咬,手里的竹签子已折成两段。忽又想起了什么,敏妃问秀莲:"头前你所说的事可是真的?小品子别是看差了。"
秀莲立刻来了精神,"没错,小品子说,他听见皇上和烨王在内书房后园子里说话,就没敢过去,后来远远看见皇上回去了。可是等他别处转了一圈回来,听到那边还有人说话,正想过去看看,就见烨王走过来,说是头昏,在园子里歇了会儿,但是他明明听见的是两个人的声音,于是偷偷回头望了几眼,恰好看到付昭仪走出来!"
后宫里的人一旦太过无聊,上到嫔妃娘娘,下到宫女太监,果然都是靠嚼舌根子来度日的。
敏妃的脸上渐渐透出一股笑意,只是这笑看上去冷森森的,与她那妩媚的面容极不协调。
烨王当年为了洛小侯殉情不成,拣了一条命,但从此也让大家都知道了,原来烨王也喜欢男人!听说付墨谦的容貌与当年的洛小侯不相上下……这个大好的机会若不利用利用,可就太对不起自己了。付墨谦,你也别怪本宫耍手段,按说你喜欢男人女人原不关我的事,可你偏偏迷住了皇上,而且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堂而皇之跑到后宫里来!
敏妃招手让秀莲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秀莲听了不解地道:"娘娘,这……用得着吗?烨王一个男人……"
"你是傻子吗?付昭仪和皇上,不也都是男人!"
秀莲恍然大悟,"啊,奴婢明白了。"

第110章 风波
三日后。
吃过晚饭,赫连无夜就在外面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天,好容易等到时候差不多了,换了夜行衣准备出门,他虽是王爷,没有皇上宣召也不能随便入宫,尤其是后宫,说不得只好偷偷施展轻功摸进去了。
内书房后花园,付墨谦蹲坐在假山后面,四处张望,没等多一会儿,就看见一个黑影掠了过来,转眼就到了自己藏身的地方。望着那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付墨谦失声笑道:"王爷这身装束,倒好象江洋大盗。"
"未央他怎么说?"赫连无夜无暇谈笑,直奔主题。
"他答应了。
"真的?太好了!
"王爷先别高兴,你打算如何带他出去?这皇宫内院戒备森严……"
"戒备森严又怎样,本王还不是来去自如!未央他武功不比我差,只需……"
"洛小侯被人穿了琵琶骨!"
"什么?!"赫连无夜一声惊呼,吓得付墨谦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王爷噤声!"
赫连无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拽过付墨谦,"你刚才说什么?未央他……被人穿了琵琶骨?!"
付墨谦点点头,"是我亲眼所见!"
一阵钻心的痛楚从心底直升上来,赫连无夜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一拳擂在假山石上,力气之大让假山似乎都摇晃了一下,尖锐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手,却没有心里更痛。缓了口气,忽然一把握住付墨谦的双肩将他拉到近前,无夜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他做的?!嗯!他居然下此狠手……"
付墨谦忍着肩膀上的疼痛,使劲摇头,"不是皇上做的,另有其人,但是锁链的钥匙在皇上那里,这是洛小侯亲口告诉我的。"
怎么办?未央竟然被锁了琵琶骨,武功受制,凭自己一己之力要想带他出宫,确实难上加难!但越是这样,就更要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否则他这样子待在宫里,会遭受怎样的境遇?赫连无夜觉得整颗心痛得缩成一团。
"王爷,墨谦不能待太久,得回去了,王爷好好想个法子吧,洛小侯也说,此事需从长计议。有什么需要墨谦帮忙的,王爷尽管到景澜宫来找我,反正对王爷来说,来去都不成问题。"
赫连无夜抬起头来,"好,如此无夜先谢过付公子了!我会尽快想出办法,未央他就……"
"王爷别公子公子的,叫我墨谦好了,王爷放心,在王爷想出法子之前,我会好好替王爷照顾未央的。"
二人分手。
借着夜色掩映,赫连无夜闪过巡防的侍卫,侧身躲入回廊,然后打算从回廊尽头的山墙翻出去。刚走了一半,远远看到又有人过来,周遭无处可躲,只好伸手扒住回廊的外檐,纵身向外翻上廊顶。
他背上受杖责的伤如今才过去七八日,根本还没好,刚才在假山上用力打了一拳,扯动了伤处,便觉身后疼得厉害,现下动作大了,到底还是受不住,在将将要翻上廊顶的时候手臂一软,半个身子掉了下来,还拨松了一片琉璃瓦。
远处的侍卫立刻发现了,大声喊了起来,"不好啦,有刺客!快抓刺客……"
四下哗然。
赫连无夜被几名侍卫团团围住。他身上根本没有带兵刃,只能凭着一双肉掌抵挡,心里盼着能趁对方人还不多的时候冲出去。所幸发现他的几名侍卫都身手平常,几个回合一过,被他先后撂倒,他提一口气,纵身向回廊尽头掠了过去。
不过两个起纵,已到了山墙下,眼看他再一纵身就要越墙而去,却在最后一跃被人一把抓住脚踝,摔了出去。
待看清来人,无夜心里一沉,是何忠。
在跟随赫连若朝之前,何忠是天龙教新一辈里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且也曾得到过教主冯秋的悉心指点,算起来还是赫连若朝半个师兄,所以当初赫连若朝在物色贴身随侍的人选时,最终便挑了他。
赫连无夜从未和何忠交过手,他想,若在平时何忠可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可现在自己身上有伤,要摆脱他怕是得费些力气。
瞬间两人已打在了一起,何忠原不知对方是何人,心里有些托大,又一心想着生擒,手底下便留了几分,这让赫连无夜更加有恃无恐。两人一个使出浑身解数,一个有所顾忌,再加上赫连无夜武功本就略高于何忠,终于抓住一个破绽将何忠迫退,转身跃起。何忠如何肯罢休,迅速扑上来,一掌打向赫连无夜后腰处!
眼看已经有更多是侍卫向这里涌过来,赫连无夜决定拼着挨他这一掌也要脱身,他借着何忠打过来的掌力,侧身飞了出去,没有跃上墙头,而是抓住旁边槐树的枝桠翻了上去,很快便在浓密的枝叶中消失了踪影。
何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刺客"消失的方向,脸上若有所思。
内书房。
赫连若朝听完何忠的禀报,负着手走了两个来回,停下来问道:"你刚才说,刺客像是……烨王?"
"小人只是猜度,那人身型与烨王殿下极为相似,虽蒙着面,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有几分像;还有,小人最后一掌打在那人后腰处,结果手掌上竟染了血迹,可见那人身后原本有外伤!所以小人怀疑……"
赫连若朝把小福子喊了进来,"命人速去烨王府,请烨王即刻入宫,就说朕有急事找他,要快。"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门口传来赫连无夜的声音,"皇上,您找臣弟?"
赫连若朝转头,只见赫连无夜穿了一件浅米色家常便服走了进来,单膝跪下,道:"听说皇上有急事,臣弟未来得及换衣裳,请皇上赎罪。"
"三弟快起来,大晚上的朕将你找来,还拘什么俗礼。"赫连若朝扶起无夜,随手递了一本奏折给他,"还不是为了这个,岭西郡加急刚送到的。"
赫连无夜打开一看,是旱情急报,最近陆续有州郡报来旱情,看来修渠引水的工程迫在眉睫。
"朕打算找个人去这些地方看一看,上次你说的那个新科贡生,举荐他去户部仓禄司帮忙的那个,叫什么'期'的,你不是说他对沟渠灌溉方面颇有研究么……"
"严子期,皇上想派他去?"
"对,就是他,朕打算先许他一个户部仓禄司主事之职,让他……"
就旱情一事说了几句,赫连若朝收了摊在书案上的地图,话锋一转,道:"三弟,刚才宫里来了刺客,你可听说了?"
"哦?是什么人?可拿下了么?会不会又是微雨楼?"赫连无夜自然而然露出关注的表情。
"不是微雨楼,朕怀疑那人是冲着洛未央来的。"
"皇上这么说是在怀疑臣弟么?"赫连无夜神色如常。
赫连若朝一笑,竟不置可否,转而又道:"三弟,这么晚了,不如你就与朕一同在这旁边暖阁里将就一宿,明日一早再回府歇息,如何?"
"皇上忘了,明儿一早大理寺开堂吴浏巡抚卖官一案,臣弟还要去听审,所以今晚还是回去吧。"
"哦,你不说朕差点忘了,三弟近日劳累,背上的伤……"赫连若朝说着,一手按在无夜后腰处,"伤还没大好,行动也要多加小心。"
赫连无夜眉头微微一皱,淡淡说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谢皇上惦记。皇上若没有别的事,臣弟告退了。"
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走,背影矫健挺拔,淡淡的米色罗衫一尘不染。
赫连若朝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手上很干净。
烨王府。
一脚迈入寝室,赫连无夜再也挺不住,身形萎顿,抓着高德的胳膊紧走两步,俯身栽倒在床榻上。
床脚下还扔着一件黑色的夜行衣。
由着高德过来帮忙脱下浅米色的外袍,赫连无夜心中暗自庆幸,何忠一掌打上他身后他就知道不好,回来之后果然看到血已经透了出来,他顾不上处理裂开的伤口,忙着让高德寻了一块油布粗粗用针线缝在里衣背上,然后外面故意穿了了一件浅色的袍子,待洗了把脸重新束了头发,宣他进宫的小太监已经到了门口。
撕下油布,白色的里衣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尤其是腰上,早已殷红了一片。
高德也不敢多问,扶了无夜在床上趴好,替他脱了衣服,再端了一盆热水进来,一点一点擦拭,盆里的水很快也被染红了。
上药,包扎,终于都收拾妥当,赫连无夜长出了一口气,"好悬!"

第111章 留宿
岑太妃生病,赫连启和燕蕊回宫探望,想着再过几日就是谷雨了,宫里有祭祀和祈雨活动,于是便住了下来。
借着这个机会,赫连无夜提出要求,说为了多陪伴母妃,也打算回宫小住几日。
赫连若朝有心不答应,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且碍着太皇的面子,无奈只好同意。
前日晚上的"刺客风波"虽说没有拿到确切证据,但赫连若朝还是宁肯信其有,烨王既已知道了洛未央在后宫,就很有可能偷偷闯进宫来查探他的下落。想到此他不禁有些后悔那晚意气用事,对烨王吐露了实情。
在答应烨王入宫小住的同时,赫连若朝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三弟,别忘了那晚你对朕说过的话,赐婚的事,朕可还没完全放弃呢……"
赫连无夜则一口应承,"皇上放心!"
赫连若朝怎么可能放心。为了以防万一,他不仅对小福子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说一旦发现烨王去了重宁宫附近,或是有什么异动,马上来告知自己。在烨王入宫的第一晚,他去了重宁宫,只有亲自守在洛未央旁边,他才能放心。
重宁宫是后宫里一座小小的宫室,地处偏僻,十分幽静,进门迎着一片空阔的四方院子便是正殿,再过去二进院,左右有东西配殿、厢房,可作为平时休息的地方,中间围拢成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的北边,也就是重宁宫的后殿,名为翦心堂,西侧为寝室,东面一间屋子则做了书房。
此时赫连若朝正坐在重宁宫后院西配殿的厢房里饮茶,抬头便能看见院子里几株高大的老槐树,虽然还不到"五月漾琼花,芳郁醉万家"的时候,但那浓密的树冠就好像一团团墨绿的云朵,在屋顶处盘桓舞动,若不是斜阳夕照,为它描上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浓到极致的暗绿总让人觉得心情黯淡。
重宁宫以阿应为首的太监宫女们心情当然不会黯淡,虽一个个站在廊下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则是又惊又喜,喜得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圣驾,惊的是怕魏公子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说他们存心怠慢,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在宫里住了有十几日了,可还习惯?"赫连若朝放下茶碗,看左边椅子上坐的人。洛未央身上的衣服仍是淡青色,却是他很少穿的广袖斜襟的款式,顶发用根玉簪松松绾了,倚在乌木高背雕花椅上,半垂着头,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只看到白皙修长的手指捧着釉下五彩梅竹盖碗,半响,就在赫连若朝以为他仍不肯开腔的时候,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还好。"
心上一喜,赫连若朝发现,原来就是这样和他淡淡的说上句话,哪怕只有两个字的回应,自己都能如此满足,他又问,"这些奴才们可还恪守本份?有没有什么不恭之处?"自小长于深宫的他怎会不知后宫的种种。
阿应的心立刻提溜起来。
"还好。"又是两个字。
阿应擦汗,心道果然魏公子比那个张牙舞爪的付公子和善多了。
留在重宁宫和洛未央一起吃了晚饭,赫连若朝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阿应心里越发欢喜,忙着着人去寝殿里收拾,还没忘了嘱咐在房里的青鹤鎏金九转炉里撒上皇上最喜欢的百合香。
小福子走了进来,悄悄在赫连若朝身旁耳语了两句,赫连若朝听了微微一笑,道:"你去告诉小禄,就说朕今晚不过去了,让他早点儿歇着,不过,朕今晚在重宁宫留宿的事不用特意告诉他,"
这句话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到了。
洛未央正拿着个铜质镀金九连环在摆弄,手一抖,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二更已过,翦心堂寝室里还亮着灯,一双紫铜瑞兽蟠枝烛台上燃着小儿臂粗的红烛,那是阿应特意找出来点上的,梨木雕花斗拱架子床上铺着大红绣金线的福寿锦缎被褥,原本小宫女抱来的是一床葫芦图案的,象征着多子多孙,被阿应喝斥着换了。
黄绫帷帐被赤金龙形挂钩高高束起,洛未央坐在帐子下面,心内乱成一团。
入宫伊始,他原本早已豁了出去,就算赫连若朝会对他用强他也决计忍了,就像他曾和付墨谦所说的,心都死了,身子会怎样也就没什么所谓,所以入宫的第一天,他就抱着一种赴死的心情问赫连若朝,是不是要自己侍寝?
他没想到赫连若朝会放过他。
如今过去了十几天,当初那种不顾一切的心气被磨得弱了,他开始越来越怕,尤其是在他答应了无夜和他一起出逃之后,就更怕赫连若朝会来找他。
只是怕归怕,这一刻还是逼到了眼前。
赫连若朝进屋,回手闩了房门,他刚刚洗了澡,身上只披着一件松绿色软罗袍,腰上束了条丝带,衣襟大敞着,露出一片蜜色的胸膛,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洛未央看了只觉得分外扎眼,立刻别过头去。感觉中,那人走到床边紧挨着他坐了下来,他刚要躲,微凉的手指已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用力扳过,让他不得不面对着他。
"洛小侯爷是在害羞么?"慵懒的声音此刻听来更带着几分邪恶的味道,一只手已扯开洛未央的衣襟探了进去,"别告诉朕说,你这身子还没让人碰过,烨王那点儿本事还是朕教会的,怎么你对着他就可以轻怜蜜意,对着朕就冷若冰霜?!"说着,话音里已有了些许薄怒,一手撑在他脑后,低头便压了上去。
洛未央的唇很冷,让赫连若朝想起小时候尝过的雪的味道,冷冷的唇任凭他嘶咬啃噬,始终还是紧闭着不肯张开,很快的,雪的味道里面渐渐掺杂进一股铁锈味。
赫连若朝不得不放开洛未央,盯着他渗出血丝的唇看了片刻,忽然双手一分,撕开了他的衣服,就在这时,洛未央突然屈臂前伸,使了一招"龙风鼓浪",格开对方的手,他功力虽失,招数和灵活性都在,乍然一下把赫连若朝唬了一跳,自然而然往旁边避开,待回过神来,见洛未央已滚到了床里侧。
不等赫连若朝再有所动作,洛未央已盯着他嘶声道:"你点了我穴道吧。"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挣扎也是徒劳,可是让他躺着乖乖不动任对方为所欲为他又决计做不到,与其如此,还不如被点了穴道,那样多少让他心理上还过得去些。
此时的洛未央微喘着蜷缩在床里,衣衫不整,凌乱的发丝遮住他半个面孔,脸色略嫌苍白,衬得双唇看上去越发红艳诱人,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勾魂夺魄的美。但是对着这样一幅让人血脉贲张的画面,赫连若朝却再次有了想逃开的冲动。为什么?是因为对方眼神中的绝望吗?他不知道。
狠了狠心,赫连若朝出手点了洛未央身上几处穴道,脱了他上衣欺身压上,刻意避开那条锁链,在他的脖颈、胸口处轻吻,白玉般细致的身子虽然瘦削,但经年习武所练就的匀称优美的肌肉线条仍在,他的手指在那光滑紧致的肌肤上慢慢游走,由肩至腰,一点一点向下探去……
怀里的人绷紧了身体,咬着下唇死死盯着他,那眼神让他几乎不敢触碰。不管了,他要他,必须!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或许会再次从他眼前消失,即使他现在这样一动不动躺在他面前,也让他觉得他好像随时会逃开,为什么他总是感觉抓不住他?
可是紧接着,赫连若朝又发现了一个无奈的事实,他竟然无力侵犯他!无论他心里如何叫嚣着想要他,无论他如何紧紧地抱着他柔软的身体,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印记,可是在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却怎么也不肯配合!
只要看到未央绝美的脸上漠然的神情,和那双冷冰冰充满绝望的眼睛,他就怎么也做不下去!他命令自己闭上眼不去看他,但那冷冷的眼神依然在脑海中晃动,怎么也无法躲开!
一声低吼,赫连若朝狠狠在床上拍了一掌,终于放开了怀里的人,胡乱扯过被子自己盖上,然后转过了身,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张面孔,眨着一双亮如点漆的眼睛,嘴角总挂着俏皮的坏笑……为什么他对着墨谦总是生龙活虎,恨不得把他揉碎了吞下肚,对洛未央却下不了手?他明明思恋了他十几年,渴望了他十几年,他自认为对洛未央的喜欢要比对墨谦强烈的多,为什么?
黑暗中,洛未央仍旧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被点的穴道自行解开,才死死揪住被子裹紧自己。他不敢闭上双眼,只有看着面前的人他才能始终保持冷静,他怕自己敏感的身体被扯入疯狂的欲望中,那样的耻辱会让他想要杀了自己。
想不到那个人竟再次放过了他?心中庆幸的同时他也问自己,这样的煎熬还要持续多久?

第112章 扇子
付墨谦抱着元宝在御花园里溜达的时候,遇到了烨王殿下,确切地说,是遇到了陪伴在燕太妃身边的烨王殿下。
"墨谦见过太妃娘娘,烨王殿下。"付墨谦把元宝塞进兰儿怀里,乖巧地跪下见礼,他虽然之前没见过燕太妃,但从烨王的神情举止中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
燕太妃已听说皇上封了一位男妃在后宫,这会儿看见这少年,便猜出了八九分,忙让宫女扶他起来,又忍不住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依着习俗,太妃与皇上后宫新进的妃子头回见面,是要有见面礼的,可这是在外面,又见得匆忙,燕太妃一时不备,便想要褪下手腕上的血玉镯子送人,褪了一半忽然想到,对方又不是女子,怎么能送这种饰物呢,不由得心下着急。
一旁的赫连无夜看出了母亲的尴尬,立刻把手里拿来挡太阳的象牙扇子悄悄递了过去。
"墨谦谢太妃娘娘赏。"付墨谦收了扇子,低头退在一旁。
赫连无夜陪着母亲往前又走了一段,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母妃在这里先坐坐,孩儿有两句话要同墨谦说,去去就来。"说完回身就要走,他想去问问墨谦这几日未央的情况。
燕太妃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夜儿回来。"
"母妃?"
"夜儿同那位付昭仪很熟吗?"
"啊……这个……也不是很熟。"无夜奇怪母亲为什么会这么问。
"夜儿,付昭仪他是……皇上后宫里的人,你要懂得避避嫌疑,虽说他是个男人,但是因为你……所以母妃才想要提醒你,就算皇上明白,但旁人的嘴是堵不住的。"燕太妃有些无奈地看着儿子。
赫连无夜这才明白母亲的意思,不无尴尬地点了点头,"母妃教训的是,孩儿记下了。"虽然有些意外母亲的敏感,不过倒也给他提了醒,若是被赫连若朝发现付墨谦在暗中参与了未央的"出逃计划",麻烦恐怕不小,还是找个机会劝他不要掺和了。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付墨谦就找上门来了。
同父皇和母妃在祺芸宫里用过晚膳,赫连无夜回到自己的暂居地——他出宫之前住的庆安宫,一进门,仍在安庆宫当差的老太监四喜就上来告知,说有客人来,是景澜宫的付昭仪,正在偏殿里等着王爷呢。
赫连无夜说了声知道了,宽了衣服就往偏殿去,心下小有不安,怕是不是未央有什么事,所以墨谦才特意赶来找自己。
偏殿厢房里,付墨谦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要紧事的样子,赫连无夜这才稍稍放了心,出声招呼,"不知付公子过来,倒让你久等了。"他让人重又换了新茶,摆了干鲜果品上来,这才让周围人都退下,小声道:"墨谦来找我可是有事?"
墨谦看了他一眼,好像有话不好开口的样子,磨蹭了一番,才说道:"这话我原不知该不该告诉王爷,因为……"
"哎呀你有什么就快说!难道是未央他出什么事了?"赫连无夜心又悬起来,他现在就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都怕是未央有什么不测。
"听说昨晚皇上在重宁宫留宿了。"
赫连无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脸色变了几变,不过最终还是说道:"这事……我早就想到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都是男人,还讲什么守身如玉不成?再说……我自己也……"
在洛未央失踪的一年多里,无夜曾有一次醉酒之后摸到了王府后院,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旧时宠姬的床上……欲望这回事,脱离了情感,其实就是一种本能,更何况未央还是被……强迫的!想到此他心里一阵抽痛。
"王爷真的不在意?"
无夜苦笑,"要说完全不在意那是谎话,但我心里更多的感觉是……自责,从小到大,我对他说过无数次会保护他,不再让他受到伤害,却一次也没有做到!"
付墨谦叹了口气,"我刚刚就是从重宁宫出来,未央他说……皇上并没有侵犯他。"
啊?没有……这也太不像赫连若朝的作风了?为什么?无夜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心里并没有太多轻松,他总觉得,皇上对未央越是能够隐忍,就表明他越不会放手。突然,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袭上心头,难道说皇上他喜欢……在下面?眼前仿佛看到洛未央压在赫连若朝身上的情形……呃,这个……太诡异了!
"王爷想什么呢!"付墨谦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皇上被压……完全没有可能!我可是……"他猛地住了嘴,面颊微红,两个男人在一起讨论这种事情,感觉还真是怪怪的!
屋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尴尬,两个人都捧起茶盏灌了一肚子凉茶。
"那个……还是说点儿正事吧,"(刚才说的都是废话?)付墨谦从腰里抽出一把扇子,正是白日在御花园无夜递给燕太妃当作见面礼的那一把,"这扇子本是王爷的,在我手里总觉得没跟对人,所以我就去了重宁宫,打算转手送给未央,未央拿了一时兴起,在扇面背后写了首诗,又让我拿回来给王爷,说不得我只好做个传信的人了。"说着把扇子递过来。
无夜伸手接过,打开,扇子外端是一幅约四指宽的冰绡白绢,正面绘着寒鸦戏水图,白绢下面是十六根玉色象牙骨,镂空雕成精细的五谷丰登团花纹,下面缀着红色丝绦并一个玛瑙坠儿,反过来看,只见原本素白的绢面上提了一首七言诗:
无尽残灯伴冷霜,
夜起相思遗梦长。
未怜寒蝉风中立,
央及尺素过轩窗。
这首诗开头的四个字暗合了他们两人的名字,而最后落款则是无夜颇为熟悉的一个大大的"洛"字。熟悉的笔迹尤泛着墨香,无夜几乎可以想象出未央临窗挥毫的样子,再细细体会字里行间的含意,心中一股酸楚猛地涌了上来,不禁红了眼眶,喉咙发紧。
两人谁都没觉察到,房门口已然站了一个人,金冠攒发,绯色的衣摆被风掀起一角,看了片刻终于开口,"小墨,你竟跑到这儿来扰王爷,让朕好找!"
屋里那两人正头抵着头看那扇上的题诗,被这懒懒的声音惊了一跳,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双双跪倒。
"皇兄!"
"皇上!"
赫连无夜在跪下的同时,还没忘记把那扇子迅速合上收在袖子里。墨谦则暗暗诧异,他一个人偷偷来找烨王,没有告诉任何人,怎么皇上这么快就寻来了?莫不是听说了什么?
"都起来吧。"赫连若朝自顾自在椅上坐了,无夜赶紧再命人上茶。
赫连若朝看着付墨谦,板起了面孔:"小墨,有人在朕面前告你的御状呢,说你行为不端,和烨王往来过密,私下里偷偷会面……这不,赌咒立誓的让朕来庆安宫捉奸呢!"
赫连无夜脑子里轰得一下,没想到日里母亲才提醒他要避嫌疑,这会儿皇上就来兴师问罪了,后宫里流言果然厉害!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墨谦不急不恼地说道:"这又是哪位姐姐在背后嚼舌根子啊?墨谦来猜猜看……嗯,多半是敏妃姐姐。皇上,这都怪你不好,你若时常得空去看看姐姐们,她们也不至于把怨气都撒在墨谦身上。"说完还故作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拿眼角向赫连若朝瞟过去。
赫连若朝绷不住扑哧一笑,"小墨,你真是……朕来拿你,你倒倒打一耙……"
付墨谦再瞟了一眼,"皇上若真信了,墨谦那日的一席话岂不白说了。"
赫连若朝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一席话"是指什么,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若不是旁边还坐着个人,只怕又要搂上去。
"小墨,那些话朕自然不信,不过,你既身在后宫,也要懂得避避嫌疑,免得落人口实,人家说你们私相授受,连送的什么东西都知道,那象牙扇子呢,还不拿出来让朕也瞧瞧。"说着,向无夜伸出手。
赫连无夜取出扇子递过去,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赫连若朝就要打开扇子,情急之下,付墨谦来不及多想,一把抢了过去,"皇上,这扇子是……是太妃娘娘赏的,当时好多人都看着呢,什么私相授受,哼!本来墨谦想着这是王爷的东西,给了墨谦不大好,所以这会儿才巴巴赶着还回来,既这么着,墨谦干脆就收了!"
幸好赫连若朝没有再要,只说了句"你这小气鬼",这事就算过去了。
和墨谦一起离开了庆安宫,走在路上,赫连若朝警告墨谦说,以后不要再私自和烨王见面,甚至重宁宫也要少去。
墨谦点点头,问赫连若朝,"皇上,你今晚……"
"朕今晚有事。"
"什么有事,还不是去重宁宫!"墨谦故意撅起嘴巴。
"小墨,你什么时候变成个醋坛子了?"赫连若朝笑,忽又叹了口气,"小墨,朕就是去重宁宫,也不过……不过想看看他而已,朕对他……"摇摇头,不说了。

第113章 谋划
这日下了早朝,赫连若朝照例又将烨王留下,却破天荒地没有议政事,而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那晚你说的事情,朕想着,就按你说的办吧。"
无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三弟不是答应朕,要修书一封给未央,让他从此断了杂念,踏踏实实待在朕身边。"
无夜下意识退了一步,"皇兄,我……"
"怎么?还是说三弟愿意娶洛未凡为妃?"赫连若朝逼上一步,好整以暇,"朕不会让你有第二次抗旨的机会,一道赐婚圣旨直接颁到定安侯府,到时候你就等着迎娶新人,岂不美哉?"
无夜再退了一步,终于低下了头,"臣弟……这便回去修书!"
"何时呈上来?"
"这……皇兄且容臣弟两日功夫!"
看看烨王低垂的面孔和握紧的双拳,赫连若朝心里笑了一下,便不想迫得太紧,"好,后日下了早朝,朕等着三弟将书信呈来。"说完,笼着手走了。
赫连无夜直接去了祺芸宫。
燕蕊正在房里帮赫连启扎针灸,宫女回说烨王来了。话音未落,赫连无夜已经闯进了内室,直接跪在了二人面前。
"父皇,母妃,夜儿有一事,求父皇做主!"
"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赫连启从床上坐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赫连无夜看了看周围,宫女太监无声地退了出去,房内只余下他们三人,他没有起身,仍跪在那里,"父皇,洛未央他没有死!他现在……就在这宫中!"
不等赫连启发问,无夜把自己当年如何获救,如何怀疑未央没有死,后来遍寻不着,又如何在月前无意中知晓了他的下落,结果最终还是慢了一步,洛未央被皇上带到了宫中……种种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末了,磕了一个头,道:"父皇,事到如今夜儿只能来求您老人家了,求您下一道懿旨,让皇上放了未央,夜儿宁愿从此抛却荣华富贵,甘为布衣,只要能与未央携手了此余生,足矣!"话到后来,哽住了喉咙。
赫连启和燕蕊都呆住了,等了足足半刻,两人才回过神来,互望一眼,还是赫连启先开口。
"夜儿,你说洛未央他就在宫中,可有证据?"
"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夜儿怎么敢来求父皇?!"
"可是就算寡人答应,如果皇上矢口否认,又怎么办?"
"皇上他亲口告诉夜儿未央就在宫中,怎么会否认?"
"夜儿!皇上肯告诉你,自然是为了让你对未央死心,但如果寡人插手,皇上只需一句'那是为了让你娶妃而哄你的',寡人就无话可说,难道寡人还能派人去搜宫吗?朝儿他现在毕竟是皇上!"
赫连无夜脸上的狂乱急切慢慢褪去,他知道父皇说的没错,自己是急昏了头,现在自己没有能力和皇上硬碰,即使父皇也不行!那么,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为今之计,你只能想办法将未央带出宫去,你们……远走高飞,父皇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的离开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让皇上无法明令去追查你们的下落……"赫连启在无夜肩膀上拍了两下,"起来吧。"
"可是,带未央出宫,谈何容易?"无夜失魂落魄地起身坐在一旁,埋首于掌中,且不说皇上现在有了戒备,仅仅未央失了武功一项,就……
"夜儿,母妃倒有个主意,"一直没开口的燕太妃忽然说道,"可以将未央藏在我的鸾轿里随我出宫,只有这样才能避开侍卫的巡查,即使皇上亲自到了,也不可能来我轿中查看的。夜儿以为如何?"
赫连无夜眼睛一亮,嗯,这倒的确是个法子!但是,父皇和母妃原说是过了谷雨再回东离宫的,突然离开不是很奇怪吗,皇上会不会起疑心?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除非想个法子,制造一起事端,迫使父皇和母妃不得不马上离开……
上一次父皇和母妃回宫还是新年刚过的时候,结果因为洛夫人误伤了袁太后,让父皇心内不免愧疚,于是匆匆离去……想到此,赫连无夜渐渐有了一个计划,不过这个计划需要好好斟酌一下,而且仅凭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无夜告诉赫连启和燕蕊,初步打算就按母妃说的办法,至于具体如何实行,他好好考虑之后再和他们商量。
出了祺芸宫没走多远,一直低着头思索的赫连无夜就被人迎面拦住,在肩上重重拍了一下,"三哥!"
迎面而来的少年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皮肤晒得微黑,一身银灰色锦袍裹着他健硕的身材,身畔站着一位笑靥如花的红衣女子
"亦恒,达娜!你们什么时候从西域回来的?"无夜又惊又喜,抓着弟弟的胳膊上下打量,又在他胸前擂了一拳,笑道:"好小子,你岳丈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壮得像小牛一样!"自从去年十一月皇上登基大典之后,兹琉王派人带信说想女儿了,亦恒和达娜便动身去了西域,结果一住就是几个月,连新年都没回来。
"我们原本上个月初就准备回来的,结果达娜的四哥巴布王子大婚,我们就耽搁了几日,然后回来的路上又绕道去看了二皇兄,所以昨日傍晚才回到京城。昨晚我去你府上看你,结果高伯说你进宫了,还说父皇和母妃都在宫里,所以我和达娜今儿就赶过来请安了。"亦恒笑道。
"那你们快去吧,母妃见了不知怎么高兴呢,嗯,今晚来我府上,我请你们吃饭,就当为你们接风洗尘了,另外,我还有些事情要同你说!"
"好啊,三哥别忘了备上坛好酒!"
赫连亦恒的回京让无夜心里对自己的计划又有了几分把握,或者说,他更想见到的是达娜,他还没忘了当初达娜偷偷溜进他府里,举手之间迷翻了他府中上上下下一共二十几人的事实,包括他这个会武功的王爷在内!
夜深人静,合宫上下都睡了,付墨谦却还在乌木大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合眼,昨日被皇上警告,他今天也没敢再去重宁宫,心里有些放不下洛未央,算起来这是皇上留宿在重宁宫的第三日了,虽然一开始皇上没有怎么样,但谁晓得这两日会不会……
付墨谦自认为很了解赫连若朝,尤其是在床上,那个人绝对是完全忠实于身体欲望,性子上来了什么都可以先抛开。其实这一点和自己是有些相像的,换而言之,如果现在是他处在洛未央的位置,那么他可能不会太在乎,感情是一回事,身体又是一回事,既然逃不开,倒不如想开点儿。
洛未央就不同了,他性子执拗,心思又重,万一真的被皇上用了强,只怕又是死的心都有了,就算死不得,也是心尖上的一道伤,哪怕烨王不在意,这伤也难好!
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只盼能赶紧想个法子让他们能脱身,偏偏他现在想见烨王一面也难,都怪那个该死的敏妃!
脑中胡乱想了一阵,困意渐渐袭来,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却在将睡未睡的时候,被人捂住了嘴!
"墨谦,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付墨谦放弃了挣扎,飘忽在半空中的小心肝也落了地,外面的月亮大概是被云遮了,屋子里很黑,他隐约看到闯入自己床帐中的这人,又是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仍黑布蒙面,只露出双眼,好在这个形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王爷,您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墨谦佩服得紧!"
"墨谦,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你看是否可行。"赫连无夜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述说了一遍,最后道:"唯一的麻烦就是皇上这几日总守在未央身边,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服下过天山雪蟾,听说百毒不侵,所以迷蝶香对他是否有效我没有把握,你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晚上离开重宁宫?"
付墨谦略一思索,便道,"这个很好办,明日正好是十五,照例皇上必须要去皇后宫中,岂不是天赐良机,我们干脆就明晚动手!"
虽说时间有些仓促,但机不可失,何况皇上还逼着自己写信,无夜点头同意,"好。不过你千万要小心行事,别让皇上疑心到你头上!"
"我知道。"
"墨谦,"黑暗中看不清,但赫连无夜的声音听上去极是诚恳,"这件事情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但若没有人帮忙我们要想出去几乎不可能!无论怎样,我赫连无夜,还有未央,先行谢过了!只希望明日一切顺利,皇上他……不会找你的麻烦!"
"王爷放心吧,皇上他舍不得动我,"墨谦故作轻松地说道,"就算他怀疑,我死不认账,他拿我也没办法。"
"那,你一切小心!"无夜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墨谦,"这是迷药,你收好了。"
像来时一样,烨王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剩下付墨谦一个人在帐中大睁着双眼,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着,刚刚的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14章 宫乱
洛未央觉得奇怪极了,赫连若朝虽然一连三天都跑来他这里,但除了第一晚,后来根本碰都没有碰过他,关上寝室的门后,就闷头倒在床上蒙被大睡,甚至都不看他一眼,就好像屋里没他这个人似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一定要跑到重宁宫来呢?难道说是因为无夜做了什么让他有所戒备,所以才来监视着他,怕他跑了?洛未央有些担心。因为赫连若朝在旁边,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根本无法放松下来安然入睡,所以总是和衣而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和前两日一样,赫连若朝大清早就自行离开了,洛未央是从来不肯让底下人伺候他穿衣服的,所以重宁宫里没有人知道真相。宫女太监们都当他独承恩宠,一个个眉开眼笑,举手投足都透着卖乖讨好的意味,态度和从前有了天壤之别,尤其是阿应,笑得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苍蝇,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着活菩萨,倒弄得他颇为不自在。
无聊地看了一会儿书,洛未央就有些睁不开眼了,这三晚几乎都没睡,他只能在白天补眠。
当付墨谦抱着一个酒坛子走进小书房的时候,就看到洛未央半躺在罗汉榻上,已经睡着了。
见此情形,跟在后面的阿应脸上堆着笑,暧昧中透出一丝得意,低声对付墨谦道:"呵呵,付公子,这两日我们主子晚上……大概休息得不好,不如您先坐坐,奴才去泡茶。"说着退了出去。
付墨谦看着昏睡未醒的洛未央,即使是在睡梦中,这人身上仍散发出淡淡的疏离孤寂的气质,脸上的表情也并不轻松,苍白的脸色和尖削的下巴更是让人看上去有些心疼。想到阿应刚才的话,付墨谦的眉头也蹙了起来,这人,真的承受了他所不堪承受的吗?
房门轻启,一个宫女端了茶进来,阿应紧随而至,手上的托盘里是一个缠枝莲纹粉彩盖盅,飘出一股浓香。
两人才轻手轻脚把东西摆到小几上,洛未央立刻就醒了,先是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付墨谦,"哦,你来了?"又看看阿应,话音转冷,指着那粉彩盖盅,"这是什么?"
"这是奴才特意让御膳房为公子做的鸽蛋杞参汤……"阿应献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洛未央冷冷地打断,"拿走。"
"哎呀公子,这汤很补的,您多少用一些,奴才告退。"不等洛未央再说话,已经拉着宫女退出了房间。
付墨谦看看未央倦态的神色,再看看那碗汤,斟酌着问:"你晚上……没休息好?"
"你在胡乱想些什么?!"洛未央瞪着他,脸却红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他没有……总之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对了,那扇子……你给他了吗?"洛未央又问。
"还说呢,差点儿露了马脚!"付墨谦端起茶喝了一口,"不过我今天来是有要紧事告诉你!"
付墨谦把烨王的计划一五一十告诉了洛未央。
看着皇上步出内书房,习惯性地朝着重宁宫的方向走去,小福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提醒道:"皇上,今儿是四月十五……"
"朕晓得,"赫连若朝并没有停下脚步,"朕不过是去转上一圈,略坐坐就去凤坤宫。"
小福子不敢再说什么。
一脚踏入重宁宫大门,习惯性地摆摆手,不让门口的小太监高喊接驾,赫连若朝径直朝小书房走去,他知道洛未央多半会在那儿。
洛未央果然在,俊美无俦的脸上有着少见的兴奋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加光彩动人。
赫连若朝却沉了脸,"小墨,你真的拿朕的话当耳旁风么?"
付墨谦这次倒很老实,跪在脚下低垂了头,"墨谦不敢。只是,若不到重宁宫,墨谦怕是再一日也见不到皇上的面呢。"
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幽怨,让赫连若朝听了心里一软。
皇上在罗汉榻外侧坐了,旁边是小猫一般乖巧的付墨谦,两人面前摆着棋盘,却都有些心不在焉;洛未央则手捧书本坐在几步外桌案前的高背椅上,一脸淡漠。三个人第一次同处一室,屋子里的气氛颇有些尴尬。
赫连若朝终于推开棋盘坐直了身体,咳了一声,"好了,朕该走了,小墨,你也回景澜宫吧!"
付墨谦起身,眨着眼睛看了看洛未央,然后一声不响地跟在皇上身后出了门。
皇上和付公子都走了,不过魏公子却出人意料地来了兴致,晚饭时捧出了付墨谦带来的那坛酒,非拉着阿应和院子里几名侍卫陪他喝酒。主子正得势,阿应等人哪敢拗了他的意,只好都在下首坐了陪着,这顿酒一喝就喝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直到坛子见了底,几人才歪歪斜斜地散了。
是夜,万籁俱寂,天空中似有流云浮动,将整个天幕晕染成一片浓黑,一轮圆月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刚刚勉强探出半个身影,将柔白的月光投在大地上,没一会儿,却又如被纱幔笼住,化作一团极淡的光晕,黑色的夜空中,还有几颗星斗不甘心地想要穿透云层,挣扎着发出点点微弱的光芒。
重重宫殿沉寂在夜色当中,日间那巍峨的身影只余下模糊的轮廓,寂寥无声。
嘈杂慌乱的喊声最开始是从祺芸宫的方向传出来,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锣声,渐渐蔓延开来。
凤坤宫里,赫连若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人!怎么回事?"
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皇上,有刺客!"
皇后王织云也醒了,"皇上……"
隔壁传来小皇子的哭喊声。
赫连若朝迅速披衣下床,一面吩咐侍卫不要慌乱,一面带人冲出了凤坤宫。
何忠也带着一队侍卫赶了过来,"皇上,听说祺芸宫来了刺客,惊了太皇和太妃娘娘的架,这会儿战都尉已经带着人去追了。"
祺芸宫?赫连若朝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难道洛夫人又出手了?嘴里急问:"太皇怎么样?"
"太皇没事。"
心里忽然一动,赫连若朝抬脚就要朝着重宁宫的方向奔去,就在这时又有几个侍卫跑了过来,对着何忠单膝跪倒,"何大人,刺客往紫鸾宫方向去了,战大人让您也赶紧带人过去围堵!"
紫鸾宫?赫连若朝心里又是一惊,如果刺客真的是洛夫人派来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他还没能履行诺言,让无夜娶未凡,洛夫人会不会做些什么来威胁自己?想到这儿再也不敢耽搁,大声吼道,"何忠,你带几个人留在这儿保护皇后和小皇子,余下的跟朕去紫鸾宫。"说完带头掠了出去。
后宫里一片混乱,尤其是东侧殿,到处人影攒动,呼喝声此起彼伏。
付墨谦掀开被子跳下床,竟是穿着衣服的,他把预先准备好的东西揣在身上,然后笨手笨脚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重宁宫,洛未央的寝室外,小太监抖着嗓子说道:"魏公子,魏公子你还好吗?听说那边来了刺客,公子你没事的话,别出……"
寝室的门突然开了,一股香气飘过,小太监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上。洛未央用力将他拽进来,三下两下扒了对方的衣服,自己换上,然后悄悄溜了出来。
从后院沿着游廊摸到前院,又遇到一个大胆的宫女走出屋子查看,未央不假思索地扬手迷翻……终于出了重宁宫大门。
刚走了几步,就看见对面有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向这边而来,洛未央连忙藏在一棵大树后,待那黑影越走越近,他不禁愕然,虽然那人换了深色衣服,脸上还蒙着黑布,他还是认出来了。
"墨谦?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啊,你已经出来了,太好了!我正要……"
两名侍卫从左侧奔过来,大声喊着"谁在哪里?"未央还没怎样,付墨谦已经窜了出去,对着那两名侍卫就是一把迷香!
眼看侍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墨谦大喜,"哈哈,这东西太好用了!"一面拉起洛未央,"我们快走,我送你去祺芸宫和王爷会合!外面这么热闹,我在屋子里怎么待得住啊,再说,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你。"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万一被当成刺客怎么办?"
"那正合我意啊,还能帮王爷分担一下注意力,怎样,我聪明吧。"
洛未央顾不上理他,反正都这样了,还是顾着眼下吧。两人斜穿过御花园,向祺芸宫方向奔去。一路上墨谦非要走在前面,好像是要过一把当刺客的瘾,遇到侍卫就迷蝶香伺候,就这样,居然让他们有惊无险地来到了祺芸宫外。
瞅准四下无人,付墨谦率先顺着甬道跑了进去,前面就是正门,他加快脚步冲过去砰砰敲了几下,却听身后的洛未央压低声音喊道:"墨谦,错了,这儿不是祺芸宫!"
祺芸宫以前是未央熟悉的地方,虽说有两年没来了,但门内那棵高高的合欢树他是不会记错的,大概是墨谦一着急走错了地方。
付墨谦吓得赶紧收回手,转身往回跑,脚下却被砖缝绊住,跌了一跤,未央抢过去扶起他,努力辨别了一下方位,"应该在那边,快走!"
他们走错的地方是青郦宫。
从打外面一乱起来,敏妃就穿衣起身,离了寝室,还派心腹太监出去打探消息,这会儿更是执意要带了秀莲出宫去看看情况,宫女们拼命劝着不让去。
"娘娘,奴才好像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一个小太监匆匆来回,敏妃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外院,秀莲挑了盏气死风灯,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门外没有人,但在张望的瞬间,只见甬道尽头有两个人影匆匆掠过,一高一矮,此时月亮恰好从云中露了出来,照得青砖地上一片霜白。

第115章 出逃
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刺客在宫墙间忽而跃起,忽而又没了踪影,战英桐带着十几名侍卫紧紧追赶,刺客忽然回身打出一蓬银针,立刻有几名侍卫身子一歪,中了招,战英桐挥手让大家后退,自己一个人跟了上去。
在紫鸾宫绕了个圈子,刺客又失去了踪影,战英桐遇到了急急赶来的赫连若朝。
"战都尉,太后没事吧?"
战英桐单膝跪下,"皇上,刺客到了这里失了踪迹,皇上还是赶紧去看看太后,别让太后受了惊吓。"
"好,外面就交给战都尉了。"赫连若朝带着何忠向大殿内奔去。
战英桐指挥侍卫们在外面守着,说了声"我去那边看看",就隐入了黑暗中。
大树后面,一个人侧身闪了出来,把手里攒成一团的衣物塞给战英桐,"师父,我去了!"
"殿下小心!"
看着那人几个起落去得远了,战英桐提剑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又在附近走了几个来回,这才返回紫鸾宫。
"皇上,臣无用,没有捉到刺客,请皇上降罪。"战英桐跪下请罪。
赫连若朝忙命人扶他起来,"战都尉已尽了力,还受了伤,不必自责。"
这时,又有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启禀皇上,太皇和太妃执意要连夜回东离宫,这会儿已命人备好了车,就要往东宫门去呢。"
真是一事未平,又兴一事,父皇怎么在这个时侯添乱呢!赫连若朝皱紧了眉头,带着人赶了过去。
祺芸宫外,赫连启的銮驾和燕蕊的凤辇果然都已经备好,銮驾前面站着一人,身穿蓝色圆领箭袖衫,下摆别在腰上,手里提着一把剑,正是烨王。
看见赫连若朝过来,无夜上前几步,"皇兄,父皇和母妃执意要回东离宫,说是怕刺客再来宫中滋事,像上次那样累到旁人,臣弟苦劝不住,只得送他们过去。"
赫连若朝上下打量了一番无夜,"三弟,你可是与刺客交过手?"
"在西北角遇上,过了几招,还是被他走脱了!"无夜很是沮丧。
赫连若朝点点头,转身走到銮驾前,"父皇,"掀开车帘,赫连启端坐在车内,"父皇怎的如此固执,就算要走,明早再动身也不迟,又何必急在一时。"
赫连启叹道:"皇儿不必再劝,上次连累你母后受伤,寡人心中好生不安,这次若再有差池,寡人不知如何自处。"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突然,赫连若朝也不好再说什么。
停在銮驾后的凤辇轿帘被人掀起一角,燕太妃探出头来,轻声问了句,"夜儿,可以走了么?"
伴着夜色,太皇一行带着护卫侍从,在烨王的护送下连夜从东宫门离开了。
赫连若朝回到了紫鸾宫,袁太后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离开,只好在此守了一晚,快到天亮的时候,才迈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寝宫,更衣上朝。
折腾了整整半宿,居然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摸到,让他极为恼火,而且听说这次来的刺客身上还带着迷药,有好几个侍卫是被迷药放倒的,难道微雨楼的人现在也开始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吗?
下朝回来,赫连若朝只觉得头昏脑胀,正想补个觉,下面有人来报,说在草丛里发现了一身被换下来的夜行衣。
展开衣服比了一下,暗忖看来这刺客身量颇高,几乎快要和他比肩,可是为什么有两个中了迷药的侍卫醒来之后却说那刺客身量不高呢?难道说刺客有两人不成?赫连若朝将那衣服拿在手中摆弄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放到鼻端闻了一下。
除了尘土的味道,还有……淡淡的龙涎香味道。
"小福子,随朕去重宁宫!"赫连若朝抛下衣服,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寝宫。
其实他已经有些明白了,只不过去证实一下罢了。
而证实的结果就是,洛未央果然不见了。
重宁宫里,阿应领着一众宫人跪在后院的大槐树下,
赫连若朝负手立在西配殿的正厅里,背对着门口,盯着桌案上的酒坛子发呆。毋庸置疑,昨晚上他被骗了!烨王扮刺客扮出了经验,这次又闹了一场,然后让洛未央趁乱迷翻众人去了祺芸宫,混在太皇和太妃的銮驾里出了宫!至于那迷药,多半出自衡王府,而除了烨王之外的另一个蒙面刺客大约就是未央自己了,他比无夜略矮些……
这一场闹剧因为有了太皇和太妃娘娘的介入,让赫连若朝必须要考虑好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总不能公开表明,烨王串通太皇,将他后宫的男宠拐带走了吧。
双手在身后不自觉地攥成拳,赫连若朝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太阳穴疼得厉害,心口里一口气憋得难受。想了想,他招来何忠,先吩咐下去把住出京的各个要道路口,东离宫周边附近更要彻查,就说宫里丢了人,然后转身向外走去,决定先回宫休息一下,养好精神再做打算。
小福子颠颠跟在身后,察言观色,小声问道:"皇上,这宫里的人如何处置?"
"统统杀了!一个不留!"赫连若朝咬着牙说完这句话,甩着袖子走了,身后留下一片哀嚎。
付墨谦在景澜宫自己的寝室里蒙着被子呼呼大睡。
昨夜他把洛未央送到了祺芸宫,自己就偷偷溜了回来,好在混乱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站在院子里把闻声而起的众人都吼了回去,说没事谁也别出来,所以当他偷偷回来,四处还真是静悄悄没人。
于是他再次翻窗而入(其实可以走门的,他想体验一下当大侠的感觉),脱了衣服倒在床上,开始还既兴奋又紧张地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没过半盏茶的时间,就沉入了梦乡。
"公子!公子!您还睡呢,宫里出大事了,快起来吧!"
兰儿惶惶不安的声音将付墨谦从梦中唤醒,他揉着眼睛翻了个身,嘴里咕哝着,"什么啊,难道刺客又回来了?放心,本少爷不做亏心事,刺客也不会上门的。"
兰儿已掀开罗帐,阳光洒了进来,她一面伺候墨谦穿衣,一面小声说道:"公子,听说昨晚重宁宫的魏公子失踪了!皇上……皇上一怒之下将重宁宫的人全部赐死!"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张娇俏的脸上满是惶恐。
闻言,付墨谦的小心肝也抖了两下,看来那人是真动了怒。
"公子,这衣服……"兰儿拾起扔在地上的赭色衣衫,心里纳罕,公子一向喜欢淡色或鲜艳的服色,什么时候找出了这件来穿?
付墨谦下床洗脸,道:"那件衣服拿出去丢掉吧,我不喜欢。"
兰儿应了一声,抱着衣服往外走。
付墨谦突然跳了过来,不顾脸上还淌着水,一把从她手里抢过衣服,"等等!"他将衣服抖来抖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却什么也找到,只好又塞给兰儿,"行了,没事了。"
在前后院子里和窗根下又转了两圈,也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东西,付墨谦颓然回到寝室,心里如同装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大事不妙,那把扇子被他弄丢了!
昨夜的"行动"里本来没有付墨谦,他只消把那坛药酒送到未央那里就算完成了任务。可是躺在床上他忽然想到了那把扇子,上次没能还给烨王,留在自己身边早晚也是个祸害,不如还拿去给未央吧,顺便也凑凑热闹,送他一程,就这样,他才又换了衣服蒙了面翻窗而去。
结果大概是兴奋过了头,他只顾着对人散迷药,竟把这事给忘了,单单忘了也罢,这一路连跑带颠,扇子插在后腰上竟丢了!这要是让人拾了去交给皇上,他这个"中间人"恐怕是躲不了!如今皇上在气头上……
越想越害怕,付墨谦假称晚上受了惊吓身体不适,一面悄悄派兰儿出去寻那扇子,自己则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外面稍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他就以为是皇上派人来传他呢。
可是直到太阳下山,既没有人来搭理他,兰儿也没有寻回扇子。
晚饭后,小禄子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向他汇报最新消息,"听说皇上去东离宫了,而且还点了二百名大内禁军随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刺客又去了东离宫?"
付墨谦心里惊跳不止,也不答腔,心中暗想,看来皇上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去东离宫兴师问罪,还是去拿人?不过那两个人应该已经离开东离宫了吧,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
东离宫。
四处依山叠翠,茂密的树林里传来鸟儿的阵阵啾鸣,金黄色的琉璃瓦被夕阳映得灿然夺目,在幽静的山林间点缀出雅致的奢华。
粉墙外,禁军士兵身穿甲胄列队而立,长矛上点点冷光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有些不太和谐。
墙内的气氛则更加压抑。
宫女太监们看到禁军士兵那一张张冷峻的面孔和手中三尺宝剑,吓得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都垂手立在屋檐下。
后院配殿的正门外立着小福子与何忠,这两个人在,说明皇上在。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在地上走来走去。
赫连启早知道皇上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他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朝儿,烨王现在的确在东离宫,至于洛未央,他于两年前失踪,生死不明,这已是人人尽知的事情,皇上又如何一口咬定他也在东离宫?寡人已经写了一道懿旨给夜儿,从今日起,烨王奉旨到民间寻找洛世子的下落,任何人不得干预,他手上有寡人赐予的免死金牌……朝儿,你现在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就是封男妃不也由得你?所以……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就算了,你又何苦……逼得太紧?!"

第116章 背叛
圣德宫里,赫连若朝独坐桌前,举杯,仰头,英俊的面庞上眼眸微闭,双唇在酒水的侵染下变得异常红艳,一道琥珀色的玉液顺着唇角滑落,滴在胸前的衣服上。
何苦逼得太紧?哈哈……他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是长子,又是太子,从小他就被教导,要懂得礼让恭谦,不要锋芒尽露,这样才更容易令人臣服,后来有了弟弟们,小孩子,那有不争不抢不打闹的,每当兄弟间起了争执,无论对错,父皇对他说的总是那一句,"你是做兄长的,要让着弟弟。"
他让了,一颗心却在一次次的礼让中变得越发不甘、执拗,他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可以独占自己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弟弟的东西他却不能染指?
年纪是无法改变的,那么是不是只要他不做太子了,就可以不再容让?可是皇祖母抚着他的头发说,朝儿,别的东西让了将来都可以拿回来,只有这个,不能让!
那时候他还小,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却渐渐学会了不明争,那就暗抢!在对方不知不觉中抢,抢了之后还让对方蒙在鼓里!他迷上了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尤其是对三弟,因为他知道,父皇最喜欢的儿子就是三弟。
多年之后他长大了,也明白了皇祖母的意思,因为这个位子能为他带来天下,而天下,是皇帝独享的东西。
只是做了皇帝又怎样?这个身份其实是另一种无形的束缚,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盯着看;拥有了天下又怎样?还是会有他喜欢而得不到的……人!在这个人面前,他那颗不甘的心再次沉沦,只想不择手段把他抢过来据为己有!
只可惜这一次的游戏,他败了。
面对他的挣扎,父皇大概想说的还是那句话。
让,还是不让?
从小到大,他让得太多了,兄友弟恭的戏码他不是不会演,偏偏这一次,只要想到放手,胸口就撕裂般的痛,就想暴怒、狂吼,甚至想……杀人!原来动了情的结果就是如此,一旦付出就再也收不回、止不住,情之一字,仿佛牵着筋骨连着血脉,试问,这要如何让?
晚间,何忠来报说,烨王单人单骑出了东离宫奔西而去,他已派了两人跟着。
赫连若朝左手把着玉色琉璃盏,没有抬头。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何忠又来了,神色间颇有些惶恐,"皇上,派去的人……跟丢了……"
"皇上,"小福子也猫着腰走进来,"敏妃娘娘在外求见皇上,说有要事……"
"滚!"
小福子吓了一跳,与何忠相视对望,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这边赫连若朝已抬手掀了桌子,只听乒乒乓乓乱响,盘碗杯盏顷刻间碎了一地!赫连若朝大吼道:"都滚!朕的话你们没听到吗?统统滚出去!"
片刻之间,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赫连若朝一个人,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酒气,他似是还不解气,又将多宝阁上放置的瓶瓶罐罐一连砸了几个,这才收手,抚额坐在蟠龙绣墩上,喘着粗气。
身后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还有走动间衣裙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谁吃了豹子胆,非要在这个时侯来惹他!赫连若朝回头,面色铁青,一句"拖出去砍了"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却在看到那人手里拿的东西时生生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一把扇子。
敏妃不顾福公公的劝阻,执意闯了进来,室内的一地狼藉让她心惊胆战,但已经到了面前,只得硬着头皮找块干净地方跪了下来,双手将扇子呈上,口中说道:"皇上,妾身有事要回禀皇上。"
伸手拿过那把象牙扇子,却没有急着打开,赫连若朝沉声道:"讲。"
于是,敏妃开始讲自己昨夜如何在混乱中起身,安抚了青郦宫的一干人众,又如何不惧危险想要出门查探……
"讲重点!扇子怎么来的!"赫连若朝不耐烦地吼道。
敏妃吓得一哆嗦,赶紧老老实实道来,说自己听到外面有动静,出门看时,只见到两个人影在甬道尽头一闪而过,地上却掉了这把扇子。末了还添油加醋,说看到的两个人影当中,有一个很像景澜宫的付昭仪!
敏妃的眼神其实没有那么好,只不过她知道有这样一把扇子,而且就算那人影有一分像,她也会这么说的,要怪只能怪付墨谦运气太差,这把扇子偏偏被她拾到了。
打发走了敏妃,赫连若朝心里越发烦乱不堪!
虽然洛未央在后宫是自己亲口告诉烨王的,但是如果没有人在中间帮他们穿针引线,他们也根本无法谋划这样一场戏来逃脱,别说动作还如此之快,显而易见,这个帮他们的人,是付墨谦。其实他早就能想得到,在后宫里,和洛未央接触最多的人就是墨谦,烨王又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只是,他曾经把自己对未央的感觉说给墨谦听,那是他唯一一次说出口,墨谦也是唯一一个听到这些话的人,他以为他会理解,明白未央对他来说是怎样重要的一个存在,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会这样?墨谦居然也会去帮烨王?真的就没有一个人考虑到他的想法,他的心情吗?他付出的情感真就这么不值得一提吗?还是说,墨谦也和后宫里那些女人一样,因为想要独占他的宠爱,所以故意帮未央出逃?
无意识地将象牙扇子拿在手里,打开、合上,再打开……目光忽然定住,发现这扇子背面还有字,翻转过来,目光一下子便落在最后那个龙飞凤舞的"洛"字上面,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还记得当初无夜告诉他,正是从一封信的落款上寻到了未央在江城的踪迹,这个落款,是独属于那俩人之间的……那么这四句诗,也是洛未央写的了——
无尽残灯伴冷霜,夜起相思遗梦长。未怜寒蝉风中立,央及尺素过轩窗。
仔细看了几遍,立刻发现了暗含其中的"无夜、未央"……
这两个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尺素传情,可笑他还被蒙在鼓里!那天墨谦就是从洛未央那里拿了这把扇子去送给烨王吧,后来恐他看见这上面的诗句,就自己收了,昨晚的哪一出戏,墨谦果然也有参与呢,那个身量不高的"刺客"也许是他了……
后宫里,他唯一信任的、喜欢的人,也背叛了他。
而他,就像个傻子。
如果搁在以往,这会儿他大概已经暴跳如雷,直接去景澜宫找付墨谦兴师问罪了,可是不知怎的,此时他却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来,只觉得疲惫至极。
京城西郊和荆南省交界,过了义兴镇再往西南走上几十里就是盘龙山。山脚下有个不大的村庄名为小松庄,住在这里的十几户人家几乎都以进山采药为生。
这天将近午时,四五匹快马夹着一阵尘烟从远处疾驰而来,到了近处才看清,马上坐的竟然都是蒙着面纱的女子,为首一人上身穿一件大红色金线滚边对襟短袄,金丝刺绣腰带束腰,下面是大红色灯笼裤,脚蹬牛皮软靴,一头长发编成无数根小辫子,缀着珊瑚珠,脸上红色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美目,这女子身下的坐骑也是一匹红色骏马,整个人就像一团红色的火焰,热烈而奔放。跟在女子身后的四位妙龄少女都是清一色的淡蓝色劲装,面纱也是蓝色,有的身上负着背篓,有的马上带着飞勾、绳索等用具。
在村口,五人下了马进村,村里的人似乎和她们相识,都微笑着打招呼。
一直走到村西头一户人家院子前,红衣姑娘命人将马栓好,回身和一个蓝衣少女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带着另外一名蓝衣女子走进院子。
摘下面纱,红衣姑娘——衡王妃达娜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阿灿,你在家吗?"
正房门帘掀起,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屋里出来,看到达娜欣喜地喊了声"王姐姐,你回来了!"奔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扬起脸笑道:"王姐姐,阿灿可想你了!"
盘龙山里有很多野生药材,达娜知道后,便经常带人进山采药,后来还干脆在山里开辟出一块地方,种了些稀有的草药。一次她在山里迷了路,遇到了山下村子里的姑娘阿灿,阿灿将她带回家中住了一晚。此后达娜出钱为阿灿家翻盖了新房,并将东跨院辟为自己的落脚地,还委托阿灿的哥哥阿阳替自己照料种的那些草药,而她有空了便隔三岔五过来看看,有时候还会小住两日,和阿灿也渐渐情同姐妹。因为不方便透露自己王妃的身份,达娜便告诉阿灿自己姓王。
"阿灿,你爹没在家么?"达娜问道。
"爹去外村给人瞧病了,大概要三两日才回来。"
"哦……"达娜沉吟着,望向阿灿,"阿灿,姐姐今天来是有件事要你们帮忙,可是你爹不在……"
"爹不在没关系,姐姐跟我说就行,我能做了主。"阿灿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只要能做到的,凭姐姐吩咐。"
达娜看了一眼身旁的蓝衣女子,对阿灿道:"阿灿,你先去找一身你哥哥的衣服过来,我在房里等你,旁的事你过来我再同你仔细说。"
"好,姐姐稍等。"阿灿点头去了。
达娜带着那蓝衣女子进了东跨院。
不一会儿,阿灿回来了,手上捧着一套半新的青布衣衫,"姐姐,这个行吗?"
"行。"达娜接过衣服转身递给那蓝衣女子,蓝衣女子捧了走进内室,关上房门。
达娜拉阿灿在椅子上坐了,正色道:"阿灿,姐姐有两个朋友,得罪了……一个坏人,那坏人正在四处搜寻他们,要将他们捉回去,这里地处偏僻,周遭人烟稀少,所以姐姐想让这两个朋友在这儿住上几日,待风头过了,再想法子送他们出去。阿灿,你觉得怎样?要是你害怕的话……"
"姐姐说哪儿的话,这有什么可怕的。"阿灿一脸诚恳地望着达娜,"姐姐尽管将人送来住着,村人问起,我就说是姐姐找来整治药材的。"
两人这边说着,内室房门轻响,一个人走了出来,阿灿一眼看过去,竟呆在那里,达娜又说了些什么她全没听见。

第117章 重逢
这是阿灿长这么大所见到的最美的人,他身上穿的不过是刚才她找出来的哥哥的青布衣服,略嫌宽大,腰上束着一条青布腰带,看上去却长身玉立,风姿绰然,带着与生俱来的清新雅致的气息,至于他的容貌,阿灿则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她只知道当初第一次见到王姐姐的时候,便惊为天人,不知天底下还有长得如此好看之人,而现在眼前这人竟比王姐姐还要美上十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还是一名男子!
但……刚才走进内室的明明是位姑娘啊?这么说原来是男扮女装?
旁边的达娜嗤地一笑,才让阿灿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圆圆的小脸不由臊得通红,就像熟透了的苹果。她收回目光不敢再看,拉住达娜的手,"姐姐,他是……"
"他就是姐姐刚才说的两个朋友中的一个啊,昨晚姐姐将他藏在家里,一早教他扮成我身边侍女的样子,才将他带到这里……看来我刚才说的阿灿你全没听见呢。"达娜笑道。
达娜身边有十几名贴身侍女是她从兹琉国带来的,个个都善骑射,身手矫健,她经常带着这些侍女到盘龙山采药。西域女子身材高挑,出远门时有蒙面纱的习惯,所以洛未央混在其中并不明显,就这样跟随达娜到了小松庄,丝毫也没有引起怀疑。
听出达娜语气中取笑的意思,阿灿更加不好意思,揪着达娜的衣袖忸怩不已,"姐姐,你……"
"好了,姐姐不说了,"达娜笑着拉过阿灿走到洛未央面前,"阿灿,这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介绍,洛未央已平静地出声,"我姓叶。"
"哦,对,你就叫他叶大哥好了。"
阿灿满面通红地福了一礼,又问达娜,"姐姐不是说还有一人?"
"另外一人为了把坏人引开,要迟些才能过来。"
阿灿点点头,"姐姐,时候不早了,你和叶大哥先坐着,我这就去烧饭。"
这晚,未央、达娜和几名侍女就住在了小松庄。
第二天一早,达娜带人进山查看药圃,留下一名侍女和阿灿在家照看。
洛未央独自待在东跨院,心神不宁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昨夜他到祺芸宫时,赫连无夜还在外面扮刺客,后来他藏在燕太妃的凤辇中出了宫,出宫后赫连启马上安排人将他送到了衡王府,而无夜则随着车马一路去了东离宫,所以他们到现在还未曾见到对方。
分别了两年之久,思念从一开始的如影相随到后来慢慢沉淀,本来已被深深埋入心底,却在如今就要重逢的时候突然破土而出,再也压制不住。
无夜,无夜……他一遍遍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想象着他样子可有变化?见到自己之后会是什么表情?第一句话又会说什么?不过他最多的还是担心,担心无夜从东离宫出来之后遇到麻烦,皇上……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和急切的脚步声。
"公子,王爷来了!"侍女在门上敲了两下,话声还未落地,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了,赫连无夜已站在了门口。
他发丝凌乱,满身风尘,靛蓝色劲装的下摆被划破了几处,显然是与人动过手,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让他的五官隐在暗中有些看不清楚,两手撑在门框上,一动不动。
洛未央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要冲出门去,可是此时他呆望着门框中那个挺拔的身影,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钉在了地上,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未央……"
还是赫连无夜先开了口,声音极轻,像是怕惊破了眼前的梦境,略显疲惫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激动和兴奋,布满红丝的双眼也瞬间焕发出光彩,他小心翼翼迈进屋内,再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又唤了一声,"未央?"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伸出手来,终于碰到那人的衣袖,真实的触感让他在下一刻牢牢握住对方的胳膊,猛地用力拽进自己怀里,"未央……未央……"像是在叹息,又像是狂喜。
懵懂中,洛未央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只觉得对方恨不得要将他嵌入身体中,力气大得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这种被箍紧的疼痛感让他觉得无比真实,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任对方抱着,似乎过了好久,才慢慢伸出手环在那人腰上,低下头倚上对方的肩膀,一种熟悉的温暖气息在心底渐渐复苏。
"未央……"
"嗯……"
"未央……"
"嗯……"
他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唤这个名字,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答应着。
当赫连无夜再次吐出这两个字,怀里那人终于绷不住了,直起身望着他,"你打算这样叫多久才会停,不嫌烦么?"
俊秀的眉微微挑起,一双星眸含着笑意望着自己,两年来让他魂牵梦萦的人终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这一刻的欣喜无以言表!无夜左手仍揽住未央的肩,右手抬起轻轻划过他的额发、眉毛、脸颊,口中喃喃道:"我打算这样叫一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最好也一并拿来!未……"
一个"央"字还未出口,他的唇就被对方封住了。
不带丝毫情欲的亲吻,两人的唇覆在一起,将双方的叹息咽下,再轻轻摩挲着,彼此温暖,彼此安慰,用游移的舌尖卷走寂寞,滋润几近干涸绝望的心……
轻喘着,依依不舍地离开对方从微凉变得温暖的唇,无夜直直地看进那双水光盈动的眸子里,"未央,我……我只知道,此生若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死!"
"傻瓜!"洛未央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有些许湿意,"我们都已死过一次,好在又都活了过来,不是么?"
"未央,今后我决不许你再一个人离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陪在你身边!"
"好!"
"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
"那……"
洛未央伸手掩住赫连无夜的嘴,含笑道:"王爷,两年不见,你怎的变得如此罗嗦了?"
赫连无夜张口含住了未央的手指,用牙齿轻咬,一面含混不清地说道:"才说没两句,就嫌本王罗嗦,将来……还有得你听呢。"
阵阵麻痒从手指上传来,带着湿润的触感,洛未央不自禁地哼了一声,身子有些发软。刚刚那缠绵的吻没有挑起情欲,这会儿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两人都变得心猿意马,不由得又紧贴在一起。
无夜一只手在未央光滑的脖颈上轻轻摩挲着,就要再次吻上他淡粉色的唇,却突然停下来,慢慢放开手,眼中激情褪去,换成一种说不出的痛。
他触到了洛未央颈后的链子。
洛未央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刚要说什么,赫连无夜已伸手解了他衣服。
莹白如玉的双肩裸露在空气中,银色的金属链泛着森冷的光芒穿肩而过。虽然早知道是这样,但亲眼所见,一颗心还是痛得缩成一团,利刃穿骨,血染薄衫,闭上眼的瞬间似乎感同身受,无夜抱紧那人,声音颤抖着,"对不起!未央!都是我不好!我要是能早些……我……"话到后来,咽不成声。
洛未央反而变得坦然,拍拍他的背,道:"那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只要……"
无夜忽然放开他,用手轻轻挑起链子仔细看了看,手指运力想试着拗断它,但是根本没用,那链子不知是什么东西打造的,坚硬异常,除非有削铁如泥的宝剑,否则根本弄不开。钥匙,他忘了锁链的钥匙还在赫连若朝那里,得怎生想个法子偷出来,总不能让未央一直挂着这个劳什子!
傍晚时分,达娜带着众人回来,她在院门口看到了"吊睛",知道赫连无夜已经到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无夜昨晚就从东离宫出来,直直在山里转了整晚,确信甩脱了皇上派来跟踪的人,才敢过来。得知达娜这边也没有引起怀疑和盘问,他也放下心来。
达娜让无夜和未央先在这里小住几日,她回去后和亦恒仔细商量一下,再想法子送他们离开,又问他们有没有想好落脚地,还说不如干脆去西域兹琉国安身,到了哪儿,估计皇上也没办法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抓他们了。
无夜不置可否,以后的事情他会和未央慢慢商量,但眼下有件事却刻不容缓,只是他不想当着未央的面说出来。见达娜带着侍女们回去,他趁机送出门外,犹豫再三,还是对达娜说,有件事需要她和亦恒帮忙,而且是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
阿灿去灶间烧饭,洛未央跟在她身后说要帮忙,阿灿本想说不用,可是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俊脸,拒绝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好红着脸答应了。
一边淘米洗菜,阿灿一边问洛未央,"叶大哥,后来的那位哥哥,怎么称呼?"
洛未央蹲在灶台前烧火,想了想,道:"他啊……他姓……杨,你就叫他杨大哥好了,咳咳……"灶台里一阵浓烟滚滚,呛得他咳个不停。
阿灿笑着抢过他手里的柴禾,"是这样弄的,嘻嘻,叶大哥,你和那个杨大哥,还有王姐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哪里会做这种粗活呢,还是我来吧,你在一旁看着就好。"
有钱人家的公子?那种日子就要结束了吧,以后他们两人浪迹天涯,漂泊不定,很多事情就要靠自己了。好在他也曾在江城独自住了一年多,旁的不说,至少学会了自己洗衣服,而无夜身为皇子,从小养尊处优,以后……就让他来照顾他好了。
"阿灿,不如你来教我煮饭吧!"洛未央冲着阿灿翩然一笑,看得小姑娘手一松,装满山菌的瓦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晚的饭桌上,除了一道野山菌炖鸡、一道腊肉烟笋、一道过油豆腐之外,还有一碗看上去清淡可人的白菜汤,热腾腾的清汤里是碧油油的白菜,汤面上还飘着葱花,淋了麻油,闻起来香喷喷的。
洛未央顾不上吃饭,先盛了一碗汤放在无夜面前,一直盯着他喝了几口,眯着眼睛说"味道不错",才好像放心了似的。

第118章 钥匙
付墨谦提心吊胆地猫在景澜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后却什么也没等来。他忍不住派小禄出去打探消息。
小禄回来后汇报,说皇上从东离宫回来便大发了一通脾气,把桌子都掀了,还砸了好些东西,后来不知怎的又平静下来,只是不许人进去打扰;今儿下了朝就一直待在寝宫里,连何侍卫长与福公公都被轰了出来。
其实小禄还打听到敏妃曾去找过皇上,而且皇上竟然见了她,小禄知道敏妃和自家主子一向不对盘,为了怕主子听了心情不好,就自作主张把这条消息吞了。如果小禄没有这样做,付墨谦再动动脑子多想一下,后来大概也不会过于托大,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捋虎须,以至于一条小命差点儿送掉!
付墨谦心里略微安稳了些,他想那把扇子大概是被哪个不开眼的小太监或宫女拾去了,偷偷送出宫去换几个钱也没准,这样自我宽慰着,他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皇上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打算去招惹他,晚间便早早睡下了。
睡到半夜,付墨谦被一阵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了,开始还以为在做梦,后来觉得不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立刻吓了一跳,人也完全醒了。
只见床帐掀开,一个黑衣人正坐在床边看着他,脸上蒙着黑布,露出一双眼睛……嗯?这情形有点儿熟悉!
"王爷?"付墨谦小声问,同时心里十分诧异,烨王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
那人奇怪地"咦"了一声,"付公子竟认得出本王?"声音不对,不是赫连无夜!付墨谦下意识地往床里面缩了一下,不过他看得出这人没有恶意,所以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你不是烨王?"
那人取下面巾,却是一张付墨谦从未见过但又觉得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他微微一笑,"原来付公子将本王错认为三哥了,我不是烨王,是衡王。"
付墨谦长呼了一口气,这兄弟俩还真是癖好相同,都喜欢扮成大侠,半夜三更摸到别人寝室里。
"付公子,本王是受了三哥所托来找你帮忙的。"赫连亦恒把来意说了一遍。
听完衡王的一席话,付墨谦皱起了眉头,"据未央说,锁链的钥匙确应在皇上那儿,不过皇上从未提起过,也不知道他收在什么地方,既然未央已经走了,这钥匙大约也没用了,我……尽力而为吧。"
赫连亦恒点点头,"如此多谢付公子!三哥说不要勉强,他会等上三日,如不成就罢了。皇上正在气头上,付公子要小心行事。三日后,本王还在这个时候过来。"
不仅癖好相同,连说话的语气和习惯都相同。付墨谦隔着纱帐看着衡王身手敏捷地翻窗而去,暗中摇了摇头,怪道看着有些熟悉呢,衡王的五官长得很像燕太妃。
隔日,临近正午,金灿灿的阳光照进院子里,墙下海棠开得正艳,点点嫩红迎着光在春风里摇曳,付墨谦手执一杆碧玉箫,信步走到院中,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呜呜咽咽的箫声冲破宫墙飞上半空,清透而悠远,百转千回之中,仿佛伊人高楼独倚,凭栏远眺,满腔哀怨无人能诉;又好像火凤误陷樊笼,引吭高歌中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不羁,一朝要冲破束缚翱翔于九天之上……
箫声如泣如诉,听得兰儿和芳儿都唏嘘不已。
足足吹了近一个时辰,付墨谦只觉得嘴唇都木了,手指也快僵硬不停使唤了,终于看到派在宫门口张望的小禄喜滋滋奔回来禀报,"公子,皇上真的来了!"
付墨谦抚着胸口喘了口气,吩咐道:"快去把酒席摆在寝室旁边的厢房里。"
"皇上驾到——"人未至,福公公尖细的嗓音先到了。
付墨谦整了整衣服,跪在景澜宫正门入口处接驾。他今天刻意收拾了一番,穿着一件轻薄的淡藕荷色提花罗袍,衣襟袖口有精美的刺绣,头发用同色的缎带束起,又齐眉勒了一条紫色金线莲纹抹额,中间嵌着一颗不大却极圆润的东珠,当真是面如傅粉,唇如点朱,好一个风流俊俏的美少年。
一双团龙纹薄底靴出现在付墨谦的视线里,头顶上传来慵懒的声音,"好容易把朕吹来了,怎么停了?"
皇上没说让他起来,他只好继续跪着,低头说道:"若墨谦的箫声能为皇上解忧,墨谦愿一直吹下去。"
"小墨还真是其心可嘉啊。"虽是褒奖,赫连若朝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喜怒,径直往前走去,快走到廊下时才好像忽然想起来,回身说了句"起来吧,别跪着了。"
"皇上,墨谦在房里摆了酒菜,皇上不如就在这里用膳吧。"付墨谦跟在赫连若朝身后,在石凳上坐得太久,接着又跪了会子,他两腿酸麻,走起路来姿势都有些僵硬。
"朕用过了。"声音还是淡淡的。
"那……小墨陪皇上小酌怡情,可好?"
这次赫连若朝没有搭腔,由着小禄将他带到了厢房里。
摒退了众人,又半掩了门,房里只余下他们俩,付墨谦布菜劝酒,殷殷相待,俊俏的脸上嘴角勾起,带着一贯顽皮的笑。仿佛是心有灵犀,他们谁也没有提洛未央的事。不过不知是不是有些做贼心虚,付墨谦总觉得今天的赫连若朝和往常有些不同,尤其是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抹让他看不懂的神情,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越发深不可测。
喝了几杯酒,赫连若朝起身在房里走了个来回,拿起那杆玉箫,"小墨,这箫你用着可还顺手?"
这正是当日他在月香苑送他的那杆碧玉箫。
付墨谦灿然一笑,"皇上送的东西,岂有不好的。"
"那,再为朕吹一曲吧。"
付墨谦接过玉箫,想了想,便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一曲《眼儿媚》,箫声缠绵悱恻,委婉低回,让人的一颗心也随着这柔媚的曲调起伏不定,浑忘了周遭的事物。
这首曲子,付墨谦本意是倾诉自己的一番思慕之意,听在赫连若朝耳中,却合了另外一种心情。他听着听着,手里拿的牙箸慢慢合着音律节拍轻轻击打在玉杯上,沉声吟道:"萋萋衰草暮烟低,独倚画楼西。半轮孤日,一斛浊酒,子规声啼。回眸不见春衫绿,人在哪边栖。今朝难醒,明朝何诉,总是疏离!"
一曲终了,两人都沉默下来。
在到景澜宫来之前,赫连若朝心里本打算要质问墨谦,为何帮着烨王一同来骗自己,可不知怎的见了面,想好的词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只觉得这事一旦说破,两人之间原有的温馨默契也就全都被打碎了,在这个少有真心多是名利的后宫里,他真的很想为自己保留这一方净土。于是他让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墨谦是为了想要独占他才这么做的,是出于对他的情感,所以,是可以被原谅的。
待到一曲《眼儿媚》,他心中这两日所憋闷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那种求而不得、得而复失、失而难寻的感觉在心中上下翻腾,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说不得,只好喝酒,不停地喝酒。
赫连若朝的酒量还算好,至少不会因为这几杯酒就醉了,但是渐渐他发现自己有些头晕,很怪异的晕眩,悄悄试着提了口气,立刻明白了什么,桌下的手忽然攥紧了拳头,几欲掀桌而起。可是脑筋微转,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俯身趴在了桌子上。
付墨谦在酒里下了迷药。
迷药是昨晚衡王给他的,说是溶在酒中无色无味,且对人的身体绝对无害,醒来后就好似睡了一觉。
可是,衡王和付墨谦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无夜曾提起过,皇上身为太子时服下过天山雪蟾,百毒不侵。
见赫连若朝趴在桌上似是昏睡过去,付墨谦推了推他的肩膀,小声喊了两声,没反应。他胆子大了起来,先是伸手从赫连若朝腰里解下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豆青色绣金丝缎荷包,打开看时,里面有几颗金珠、一根断成两截的细玉簪、还有一个像是装饰物的镂空雕花金属牌,薄薄的一片,用红绳拴着,至于开锁的钥匙却没有。他不死心,又到对方袖子里、怀里、腰间一通乱摸,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诶?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东西,皇上应该随身带着才对啊?还是说因为人已经走了,所以钥匙也没用了,就放在了别处?付墨谦心里想着,嘴上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好在还有三日时间,想个法子去御书房找找……"
"你要找的东西不在御书房。"有人接了一句。
付墨谦想也没想,张口便问:"那到底在哪儿?"
刚才还趴在桌子上的赫连若朝这会儿已缓缓坐直了身子,眸中精光闪闪,盯着张口结舌的付墨谦,伸手将荷包又从腰上解了下来,取出那个薄薄的镂雕金属片扔在桌子上,"小墨,你要找的东西其实就在这里!"他脸上仍似笑非笑,眼底的怒火却像是要喷薄而出。
付墨谦一下子从头冷到了脚底,指尖颤抖着,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赫连若朝,竟没有跪下讨饶,半响,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你放过他们吧!"
话音未落,眼前猛地一花,重重的一巴掌已经落在脸上,打得他整个人摔了出去,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更是痛到麻木,嘴角的血霎时淌下,嘀嘀嗒嗒落在地板上。
一只大手钳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面前依然是那张英俊的脸,目光却是陌生的,"付昭仪,你刚才是在同朕说话么?"
付墨谦顾不得身上疼痛,挣扎着跪在了地上,"皇上,随你怎么罚墨谦都行,墨谦只求你,放过他们吧!"
赫连若朝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付墨谦只听到他大声吩咐着,"来人,付墨谦与重宁宫魏公子失踪一案有关,先将他关入冷宫,待朕亲自审问!"

第119章 冷宫
自古以来,皇帝的后宫中都有冷宫,用来幽禁失宠或犯了错误的嫔妃,而冷宫实际上并非一座宫室的名字,不过是因为这种地方大多地处冷僻,又隐喻帝王之家的冷情寡义,故而得来的一种俗称罢了。
付墨谦现在被关着的所在——秋棠阁,就是乾朝后宫里的冷宫。
秋棠阁位于后宫西北角处,紧挨着角楼,旁边还有一间废弃的宫室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斜对着的则是"浣衣局",名义上是粗使宫女们浆洗衣物的地方,实际上各种脏活累活都集中在此地,而干活的人里面也包括犯了错受到责罚的宫人。
乾朝后宫一连三代都算是平静无波,皇帝贤德自律,嫔妃的人数也不太多,所以作为冷宫的秋棠阁一直都荒废着,不仅院子里杂草丛生,屋子也十分破败,门窗上红漆斑驳,窗纱零落,大槐树下积了不知多久的枯枝败叶里,一只硕大的老鼠在有人进来的一瞬间急急蹿入墙角,消失不见。
几名侍卫将付墨谦丢进空荡荡的屋子里,返身关上大门,咔嚓一声落了锁,从窗户向外看去,发现还有两名侍卫在院门口守着。
付墨谦倚着墙壁慢慢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借着窗外夕阳昏黄的光线打量着这里。一明两暗的房间,堂屋里除了一只歪躺在地上的三条腿藤椅和正面墙上撕剩下半幅的画卷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他靠坐在堂屋的东墙根下,透过内屋门望去,西房里有一张木床,居然还挂着床幛,只是时间太久,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的质地。
发了会儿呆,付墨谦从地上站起来,走进"卧室"坐在那床上,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响,还好没有塌陷下去,他伸手入怀,摸出了那杆碧玉箫,这是侍卫们进来拿他之前,他顺手揣入怀里带出来的。虽然现在不能吹,但就这样握在手里,凉凉的,也很舒服。
皇上不会对他怎样的,毕竟他还是……喜欢自己的,这是他亲口所说,而现在他不过是被气昏了头,等他消了气自然就好了。只是他若问起洛未央的事,自己怎么才能编个理由搪塞过去?还是干脆三缄其口?
这么胡思乱想着,付墨谦倒也不甚害怕,眼看外面天色渐渐暗,已到了晚饭时分。
不多时,外面铁锁哗啦一响,守在门口的侍卫打开门,有个小太监进来,也不说话,放下食盒和一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转身又走了。食盒里只一个黑馒头并一碗凉水,付墨谦看了看,端起碗喝了两口水,他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那种东西怎么吃得下,不到饿得狠了就先扛着吧。
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会来"审"他?事已至此,多想无用,付墨谦打定主意随机应变,且看看皇上都知道了些什么,再决定怎么应付。
放宽了心,这一晚他反而睡得安稳,一觉到天光。
第二天,一直捱到了傍晚,外面终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墨谦撑起身子向窗外望去,果然看见一身淡黄色便服的赫连若朝带着小福子和几名侍卫走进了院子。
门上的锁被打开,赫连若朝皱了皱眉,房间里没有灯,灰蒙蒙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小福子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带着几个小太监回来,不但拿了几只大铜烛台进来,还搬来一个铺着锦垫的花梨圈椅,放在堂屋门口让皇上坐了。
摇曳的烛光里,付墨谦跪伏在屋子中间,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此时手脚发软,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墨谦见过皇上。"
赫连若朝挥手让旁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小福子一人在旁边,他走下椅子蹲在墨谦身前,用手中的折扇抬起他的下巴——不过才一天,原本鲜活水灵的美少年就失了原有的光彩,昨日挨了一巴掌的红肿还没有完全褪去,脸色灰白,嘴角也肿着,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还隐约带着光芒。
刷地一下打开扇子,玉色的象牙骨在光影中显得十分温润,四行墨字洋洋洒洒印在冰绡白绢上,俊秀的笔锋一如写字之人那般飘逸脱俗。
"墨谦,为什么要帮他们?为什么要欺瞒朕?"赫连若朝低沉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却听不出情绪。
这把扇子居然真的到了皇上手里,看来想抵死不认是不可能了,付墨谦低垂着头,"皇上,洛小侯他……"话未说完他就被人一把扯住头发,扬起脸对上一双渐渐燃起怒火的眼睛,"朕早就说过了,后宫里不许再提'洛小侯'这几个字!你,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皇上想让墨谦知道什么?又不想让墨谦知道什么?未央心里的人只有烨王,皇上就算将他隐去身份关在后宫一辈子,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躯壳,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这样做只会让他越来越恨你,你又何……"
赫连若朝松开墨谦的头发,扬起手挥了过去,紧接着反手又是一下!两声脆响直接打断了那喑哑的声音。
"付墨谦,这里几时轮到你来教训朕了?嗯!别以为朕宠你你就真的可以无法无天,记得朕早就提醒过你吧,入宫为妃不得专宠,不得争风呷醋,不得恣意妄为,言行无度,你可是哪一条都占全了!你以为把未央弄出宫去,就能取代他了?朕明白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人能取代未央在朕心中的位置!你拿什么和他比?哦对了,除了在床上,朕忘了你在床上倒真是无人能及,不愧是在青楼混过的!小贱人!"
付墨谦倒在地上,肿胀的面颊贴着冰冷的青石地砖,虽然耳中因刚才那两巴掌还在嗡嗡作响,但并不影响他将赫连若朝的话一字不漏无比清晰地收进来。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钢针狠狠刺在他的心上,落得千疮百孔,痛到指尖发麻,他浑身不住颤抖着,而锥心裂肺的痛过之后,整个人却好似渐渐没了知觉。
与其恨那个人,还不如恨自己,为什么昨天那一巴掌还没有被打醒,为什么还对那个人心存幻想?付墨谦,枉你还曾风流自诩,自以为才貌过人,可以在情场上恣意驰骋,纵使动了心,对方也必以十二分回报……哪曾想如今一败涂地!他喜欢你吗?果然是的,喜欢你"在床上无人能及"!
闭上眼,让泪水肆无忌惮地涌出,混着口中的血水、地上的尘土糊在红肿不堪的脸上,心里一片空白,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也仿佛被抽去,没有了痛也没有了恨,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昏过去的付墨谦当然没有听到已坐回到梨木圈椅中的人对小福子吩咐了些什么。
当冷水兜头泼下,将付墨谦从黑暗中唤醒,他发现自己已经从地上移到了门边,两手吊在头顶的门框上,双腿自膝以下也被绳子牢牢绑在卧房的门上。抬眼望去,堂屋里进来两名侍卫,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几样刑具,鞭子、拶夹,竟然还有一副夹棍,看得他心惊胆战!那个人要做什么,对他刑讯逼供吗?
赫连若朝走到近前,拨开墨谦兀自往下滴水的头发,握住他纤细的脖子轻轻摩挲着,"付墨谦,你太让朕失望了,你知道当朕发现帮他们逃走的人是你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吗?你那么做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朕的感受?可就是这样,朕也没打算动你,你却……不思悔改,继续来哄骗朕,竟然还敢给朕下迷药!很好!是他们让你来偷钥匙的吧?其实朕昨日应该装作不知,让你把钥匙偷去,然后顺藤摸瓜,自然可以找到那两个人,偏偏你笨得连钥匙都认不出!"
一面说着,掐在脖子上的手力气也越来越大,付墨谦长大了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阵阵发黑,快要晕过去了,蓦地,那钳制终于松开,他立刻剧烈地咳喘起来,颈上留下一道鲜明的紫红色印子。
赫连若朝的声音冷得吓人,"现在他们人在哪儿?什么人来给你递的消息?好像是三天为期……这样算来,明日晚上,或者后日,会有人来找你,对么?"
付墨谦仍是一言不发,告诉他又能怎样,他能对衡王刑讯逼供么?反正烨王曾说,三天之内偷不到钥匙,他们就会离开,希望他们走得越远越好!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屋中听来十分刺耳,白皙的肩膀和胸膛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细腻的皮肤上湿漉漉地挂着水滴。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他胸前裸露的肌肤,眼前的人此时已无异于森罗殿中的铁面阎罗,"小墨,你这身子在床上可是敏感得紧,不知在鞭子底下会是怎生情形?!"
说完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出去,只挥手对侍卫做了一个手势。
负手站在荒凉破败的院子里,听到屋内传来皮鞭抽打的声音和声声惨呼,赫连若朝心里也是一抽一抽的痛,和昨日发现墨谦给他的酒里下了迷药之后一样的痛。那个时候他哪里还能想到什么顺藤摸瓜,只恨不得马上抓着墨谦质问一番,不是要问旁人的下落,而是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屋子里的惨呼声突然夹进了破口大骂,嘶哑的声音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啊……贺……贺朝……你这……大混蛋!无耻的……恶棍!本少爷……本少爷就不告诉……你,决不让……你这混……得逞!"
赫连若朝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转身冲进屋内,从侍卫手中抢过鞭子,劈头盖脑地抽了下去。

第120章 逼供
如果不是小福子在旁及时阻止了盛怒中的赫连若朝,恐怕这一次付墨谦真的会死在他的鞭下。
跟在主子身边十几年,小福子对皇上的心不能说揣摩得十分透彻,总也有个八九分,他知道主子对洛小侯的执着,也知道主子对付公子有情,这从刚才主子站在院中时背后紧紧绞在一起还微微颤抖的双手上就能看得出来。如果不拦着,万一真打出个好歹,保不齐最后还会迁怒到他们这些奴才身上。
所以眼看着付墨谦昏死过去,已是奄奄一息,小福子赶紧扑过去跪倒在赫连若朝身前,死死抱住了他挥动鞭子的胳膊,"皇上!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龙体要紧!"又赶紧给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使个眼色,命人倒了杯茶端过来,"皇上,先喝口水顺顺气,再问也不迟。"
赫连若朝似是猛地清醒过来,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付墨谦,身子一抖,伸手过去试了试鼻息,还好,还有气。他接过小福子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用力将茶碗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喘着气咬牙切齿地命侍卫,"取盐水来,泼醒他!朕倒要看看他的嘴有多硬!"
两桶水兜头泼下,付墨谦终于发出微弱的呻吟,此刻他真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了算了,再也不要醒过来,可是浑身上下刀割火燎一般的疼痛提醒着他,他还没有死。强撑着抬起头来,望向对面手提鞭子怒不可遏的那人,他的眼神反而渐渐变得平静,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对方,无怨,无悔,无恨,亦无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赫连若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丢下鞭子再次走了出去,却对小福子说道;"小福子,你去问他,再不肯说的话,朕还有的是法子对付他,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小福子趋前几步来到付墨谦面前,"付公子,你都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皇上吧,何苦受这个罪!万一再惹得皇上动了怒,那板子夹棍的……你这身子骨怎么禁得起!"又压低了声音,"付公子,皇上对你怎样你是知道的,这事换了旁人,早死了十回八回了,可对你……皇上刚才下手是恨了些,但这鞭子打在你身上,皇上心里也不好受,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再说,就算寻回了洛……未央公子,皇上待你的心也不会变,自古以来后宫不都是这样,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这一主一仆都认定了自己在争风呷醋呢!付墨谦忽然很想笑,刚牵动嘴角,就疼得哼了一声,他困难地喘了几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福公公,我……有话,要单独跟皇上说。"
小福子大喜,以为付墨谦想通了,高高兴兴地跑出去回复。
赫连若朝一脚踏进房门,挥了挥手,众人都退出屋外,只留下两人在屋里,门被轻轻掩上。他在椅子上坐了,眼光先是落在满身是血仍吊绑在门上的付墨谦身上,又立刻晃过,落在房间角落里,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椅子扶手,"想说什么,说吧。"
付墨谦调整了一下呼吸,发出的声音虽嘶哑得不像话,但还算清晰,"皇上,烨王和洛未央现在什么地方,墨谦确实不知,至于那个来找我传信的人,皇上还是不要问了,即使知道了也毫无用处……皇上,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他略停了一下,费力地喘着气,挣扎着继续说道:"墨谦帮他们,并非为了争风呷醋,皇上你……太小看我了!我虽……驽钝、任性,却也知道感情之事不可强求,此一生,没有人可以替代洛未央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墨谦,早已明白!也不敢奢望!原只想,既选择了陪在你身边,哪怕你心里想的是别人,只要眼里还有我,我也认了!谁让我心里除了你,再容不下旁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知道未央对我如此重要,为什么还……"赫连若朝跳起来冲到付墨谦面前,被怒火烧红的双眼里终于也流露出一丝隐忍的痛苦。
付墨谦低垂了头,并没有看到赫连若朝情绪起伏,却听出了他语气和用词的变化,他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皇上,你喜欢洛未央,但喜欢一个人,不是把他留在身边这么简单吧,你怪墨谦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但皇上你,有想过未央的感受吗?我们不妨来打个比方,倘若我是皇上,你是臣子,我喜欢你,但是你喜欢的是洛未央,于是我强行把你留在身边,这时候,如果洛未央来找到你,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跟了他去?"
这一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定个杀头的罪绰绰有余!但付墨谦这会儿早已将生死抛开度外,而且之前赫连若朝语气的变化,也让他觉得可以试着先不去理会对方帝王的身份来沟通。
见赫连若朝倒退了两步,一脸纠结地望着自己,付墨谦适时又补了两句,"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希望他好么,皇上,难道你愿意洛未央一直在心里恨着你吗?还有烨王,他们一个是你的手足兄弟,一个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被这样俩个人恨着,你……"
"你住口!"赫连若朝好像被人揭了伤疤,忽然又恼羞成怒,手已经扬了起来,最终却又放下,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付墨谦,"朕要怎么做,那也是朕和他们之间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可以对朕的私事指手画脚,还做出欺瞒哄骗之事!别忘了你只是朕的宫妃而已!"
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赫连若朝甩下一句"明日朕还会来!"然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留下院子里的太监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收场。
还是小福子命人把付墨谦从门板上解下来,扶到床上,依旧留下两名侍卫看守,才带着一干人急匆匆追着皇上去了。
躺在床上,付墨谦脑子里仍想着赫连若朝临走之前所说的那番话,再次暗暗嘲笑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他又逾越了,一个宫妃,居然想着要帮皇上解开情愁烦扰,真是可笑之至啊!但是不管怎样,他把心里的话说了,对自己、对赫连若朝,甚至对烨王和洛未央,他都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说了该说的,至于那人能否听得进去,就真不是他管得了的了。
一日一夜粒米未进,又挨了一顿鞭子,付墨谦早已到了极限,他最后强撑着说了那些话,现在心里放松下来,神智便开始有些模糊不清,渐渐陷入一阵一阵的昏迷中,到了后半夜,又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中他只管将那有些凉意的碧玉箫抱在怀里,就这样过了一晚。
早晨,门外的侍卫打开锁让送饭的小太监进来,屋子里静悄悄没有声息,小太监放下食盒出去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小太监回来取,见食盒仍原封不动地放着,连位置都没有变,不禁探头向屋里张望了一下,那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还是……病了?任谁这么久不吃东西,恐怕也扛不住吧?
"喂,看什么看,拿了赶紧走!"门口的侍卫喝道。
小太监拎了食盒退出来,怯怯说了句,"两位大哥,屋里那位公子怕是病了,要不要……"
"快走快走!这儿没你的事!"
轰走了小太监,两名侍卫相互对望一眼,决定还是进去看看,别是昨日打得狠了,万一有什么事他们也担不起。
两人走进屋里。
付墨谦躺在床上,被子掀了一半,身上的薄绸衣衫早已破得不成样子,一道道狰狞可怖的鞭伤纵横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上红得刺眼,脸上红肿未消,干涸的血渍泪痕清晰可见,左眉上方还有一道略浅的鞭痕,尽管如此,仍难掩他俊秀的容貌。
那侍卫看了不禁说道:"这小子果然生得俊,难怪会被皇上看中。"说着还忍不出伸手摸了摸付墨谦的脸。
另一侍卫却道:"那又怎样,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喂,你醒醒……"他推了一下付墨谦的肩膀,目光却忽然被什么吸引住了。只见付墨谦手里攥着一个绿油油的东西,一大半压在身子底下,一条穗子落在外面,穗子上坠的两个翠玉扣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侍卫轻轻一碰另外那人,指着床上小声道:"好像是杆玉箫呢,怎么也值个几百两银子,嘿嘿……"说着伸手便拿,不料付墨谦却攥得死死的,居然抽不出来。
两人急了,一个用力推了墨谦一把,一个掰开他的手,终于把那玉箫夺了去。正美滋滋拿在手里细细品看,床上的付墨谦也醒了过来,见此情形,劈手去抢,嘴里大喊道,"喂,把东西还我!"
两名侍卫哪把他放在眼里,理也不理,推开他向门外走去。
付墨谦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跳下床从后面一把拽住那侍卫的袍角,嘶吼道:"你们这起狗贼,强盗,快把玉箫还我!"
眼见撕扯起来不得脱身,那侍卫便把手里的玉箫塞给另外一人,回身对付墨谦,不巧那人没有拿住,玉箫脱手落下,就要摔在青砖地上断为两截。
墨谦来不及多想,松了手斜身直扑过去。
玉箫被他牢牢握在手里,但人也横着摔出,身上的鞭伤在地上摩擦着,疼得他直抽气,一时半会儿再也爬不起来。
"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护财!"侍卫大怒,回身一脚踢得墨谦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他咬着牙,任凭那两人如何用力,左手只是死死攥着玉箫不放。那侍卫忽然直起身来,狞笑着,抬脚用力踩在墨谦手上……
"啊——"
付墨谦一声惨叫。
他挣扎着抬起头,却越过侍卫身后洞开的房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子里的影壁墙旁边,明黄色的外袍,头上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背负着双手不知站在那儿多久了。
愣神的功夫,侍卫已经从他的手中再次夺过了碧玉箫。
那一瞬间,付墨谦只觉得万念俱灰。

第121章 生死
那人果然又来了,来做什么?继续逼供吗?该说的都说了,再没什么可想的,也再禁不起他的鞭子和……那些如钢针半刺入心窝的话语……罢了,与其死在他手里,不如自行离去,像个男人那样,而不是他的……宫妃。
手边正好是昨日他摔在地上的碎茶碗,付墨谦抓起一块瓷片,用尽全身力气在左腕上割下!
他看着那人猛地变了脸色,大声吼了两个字,然后飞奔过来;
他看着他扑到身旁抱起自己的身子,却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他看着他脸上的惊恐和慌乱,努力想笑一笑,他还是在乎他的吗?还是因为断了追踪的线索?不过已经没关系了,就让他最后一次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在乎他的,反正,他再也听不见他说的话。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直到最后缓缓阖上双眼……
"小墨!小墨——"
赫连若朝昨晚几乎整夜没合眼,脑子里一会儿是付墨谦满身是血的样子,对着他破口大骂,一会儿又想起他最后说的那番话……一早起来,他心烦意乱,早朝的时候好几次都走了神,弄得满朝文武也都惶惶然。下朝回到后宫,也是心神不宁,烦躁不安,原想着用过午膳再去秋棠阁看看,终于没忍住,甩手走出圣德宫之前,又让小福子去传个太医,一并过来。
来到秋棠阁,刚转过影壁墙他就停下了脚步,远远看到了堂屋里发生的一幕。那箫,还是墨谦入宫之前自己送他的,不期然地,赫连若朝想起了俩人在月香苑初识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墨谦顽皮灵动,明媚的脸上总挂着一丝坏笑,时不时黑漆漆的双瞳一转,便挟了万种风情向他瞟过来……
直到屋内传来一声惨呼,他才回过神来,再抬眼,恰好看到墨谦向这边望过来,正想着命人拿下那两名侍卫,屋子里墨谦的举动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可是,想阻止已是来不及。
"小墨——"
他大喊了一声冲过去,一把抱起那软软的身子放在自己膝上,一边急着撕下袍襟想要为他勒住腕上的伤,手却抖得厉害,一点儿劲也使不上,眼看着浓稠的鲜血汩汩而出,像一条鲜艳的小蛇蜿蜒游走,很快便将两人的衣襟浸湿了一片……面前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漆黑的眸子犹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失神地凝视着他,最终慢慢阖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也凝固在了唇边。
"小墨!不!小墨!你别……你快醒醒!"赫连若朝慌了手脚,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顾不得一群太监侍卫在身后看着,用力抱紧那纤柔的身子,把脸埋在他胸口,拼命想感觉那尚存的一丝温度,"小墨……我……"
"皇上?皇上……"跟随而来的李太医大着胆子上前,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他也不敢再说什么,手忙脚乱地先处理病人腕上的伤口,总算止了血,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战战兢兢道:"皇上,且……且让微臣……"
还是小福子走上来,"皇上放心,付公子不会有事的,您先松了手,让李太医施药要紧!"
好容易撬开付墨谦的牙关灌了些药下去,又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鞭伤,李太医擦着额头的汗,说幸亏付墨谦之前一直没吃东西,手上没什么力气,所以伤口割得不算太深,不过他身上伤势不轻,人极度虚弱,最后颤声道:"皇上,虽然现在微臣用药吊住了付公子一口气在,但是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随时……都可能……"
赫连若朝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抱起付墨谦大步向外走去,一面喊道:"小福子,去把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都给朕叫到圣德宫来!快!"
小福子领命,一路小跑地去了,半路上才想到,皇上吩咐的是把御医们叫到圣德宫而不是景澜宫。
赫连亦恒也到了后宫,却是去看望岑太妃。
他和达娜从西域回来时绕道去了阳谷关探望二皇兄,动身回京之前,赫连铭宇写了封书信给生母岑太妃,还有他猎获一只银狐做的一件貂裘,一并央赫连亦恒带回京中,送到宫里给母亲。
谁想回京之后,赫连亦恒就被无夜和未央的事情绊住了手脚,一直忙着安排布置,倒把二皇兄的嘱托给忘到了脑后。直到这日才想了起来,便决定入宫,心里想着或许顺便能找个理由去景澜宫一趟,把那件事一并了了,也免得晚上还要扮"大侠"。
在岑太妃宫里耽搁了半日,太妃思念儿子,拉着亦恒的手絮絮叨叨,不停地问裕王在边关的诸般情形,亦恒也只好耐着性子陪着。好容易等到岑太妃说得乏了,他才脱身。
心里想着找一个什么借口去见见付墨谦,脚下便往后宫西侧殿那边走去,不料在穿过了御花园之后,迎面遇到两个小太监走过来,后面那个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手里挎了一个包袱,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就要摔倒,亦恒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
看到亦恒,两人赶忙跪下行礼,"奴才见过王爷。"
"行了,有事快去吧。"亦恒摆摆手。
二人磕了头起身离开,只听前面那小太监说道:"小禄子,你也别哭了,皇上正找了太医院最好的大夫给付公子瞧呢,兴许不会有事。估计这几日付公子就先住在圣德宫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也因此才唤你过来服侍。要说皇上对付公子一直恩宠有加,不知怎的这次动了真怒。"
那叫小禄的太监哽声道:"还不是为了魏公子……"
"嘘,这事说不得……小心……"
赫连亦恒停下了脚步,太医院最好的大夫?动了怒?难道付墨谦出事了?他转身追上去,在后面那小太监肩上拍了一下,"你过来一下,本王有话问你。"
小禄跟着赫连亦恒闪到一旁,怯怯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亦恒脑子里飞快地想着理由,嘴里问:"你可是付公子身边伺候的人?"
小禄点点头,"奴才正是。"
"本王回京之前在外省遇到了巡察御史付大人,也就是付公子的兄长,付大人让本王回京后代为入宫看望,本王刚才听你们所说什么太医院,莫非……付公子他生病了不成?"
"回王爷……"小禄说了这几个字,眼睛里又泛起了泪光,他语带哽咽地把皇上如何怀疑付墨谦与重宁宫魏公子失踪一案有关,将他关入冷宫,然后又刑讯逼问魏公子的下落,付墨谦一时想不开,竟割腕寻死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虽然福公公三令五申,后宫里不许私下议论魏公子一事,但这会儿是衡王殿下问起,小禄也不敢有所隐瞒。
赫连亦恒心里大急,暗道一声糟糕,看来这次是他们把付墨谦给害了,多半是他偷钥匙不成被皇上发觉,结果演变成现在这样!其实之前他也曾担心过,但据无夜说,皇上对付墨谦不同常人,就算失手也不至于太苛责于他,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那现在付公子怎么样了?"
"公子他……现被皇上安置在圣德宫,听说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说……说情况不大好……"小禄的眼泪转啊转,终于还是滚落下来。
"小禄,你先别哭,皇上怎么说?"
小禄抹了把眼泪,"皇上……似乎也着了急……正督着大夫们瞧呢。"
这么说皇上也后悔了,赫连亦恒虽然自责不已,但也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皇上还念顾两人的情意,那么付墨谦还有救,希望他能扛过这一遭!
如此看来偷钥匙是没有希望了,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最好还是赶紧把他们送到离京城远些的地方去,亦恒想着,又特意嘱咐那两人不要在皇上面前提到自己,然后出宫去了。
这是小禄第一次进入皇上寝宫,跨入朱红色的大门,先是正殿圣德宫,左右东西配殿是皇上起居处理杂务的地方,沿着抄手游廊再往后走,过一道垂花月亮门之后进入东跨院,里面一座黄橙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的建筑才是真正的皇上寝殿。
殿内青色玉砖铺地,严丝合缝,光可鉴人,左右各有十六扇紫檀木雕花隔断,中间是一张朱漆大桌,桌脚雕着龙凤纹,桌上摆着匙箸香盒等物,上方挂一副乌木錾金字的对联,至于写的是什么,小禄就不认识了。
两旁隔断下也摆着桌椅,两个花白头发的老者正一边一个坐在桌旁,看样子是太医院的御医,其中一个正伏案开方子,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纸。
领路的小太监打了个手势,小禄跟着他来到内室,进门便看到角落里一只三尺多高的黄铜雕花大鼎,再往里走,脚下的檀木地板上铺了番邦进贡的红底金色团花羊毛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极是舒服,迎面一排折叠八扇屏,也是紫檀木雕花,中间薄绢上绣的是一幅花鸟图。
转过屏风,终于看到一张巨大的紫檀壶门六柱架子床,顶盖四周的楣板雕着飞鹤祥云图案,下围则雕的是云龙纹,均用四簇云纹加十字构件连接,称为"四合如意",有着吉祥如意的意思。
黄绫帷帐下,一个人斜坐在床头,手里端着白玉碗,正轻轻地吹着气。

第122章 昏迷
"皇上,景澜宫的小禄子来了。"
"奴才小禄叩见皇上。"
赫连若朝放下手里的玉碗,向这边看过来,沉声道:"你主子的换洗衣服可都带过来了?"
"回皇上,都带来了。"
赫连若朝"嗯"了一声,招手让小禄过去,"取一件质地薄软的中衣先给他穿上,手脚轻些!"
小禄答应着走到近前,就见大床中央躺了个人,脸色苍白如纸,一头黑发凌乱地散在枕上,眉角上方赫然一道鞭痕,已涂了厚厚的药膏,平日里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表情却安然。掀开锦被,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他身子不着寸缕,用层层白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左手整个缠着纱布,腕处仍有点点殷红渗出。
"公子……"小禄轻轻唤了一声,鼻子一酸,泪水又不争气地滑出眼眶,当着皇上不好表现太过,只能忍着。他跪坐在脚踏上,取了衣服帮付墨谦穿,可是付墨谦身子软软的不着力,小禄又怕碰疼了他,正不知如何下手,赫连若朝已凑过来抱起了墨谦,两人合力,终于为他松松套了件衣服在身上。
穿好衣服,小禄主动过去端起药碗,"皇上,奴才伺候公子吃药吧。"
赫连若朝仍抱了墨谦靠在自己怀里,小禄坐在近旁,试了试药汤的温度,然后用银匙舀了喂到墨谦唇边。
黑色的药汁顺着唇角流下,再一匙,仍如此。
"这……"小禄舀了第三匙,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
赫连若朝从小禄手里接过药碗,"行了,朕自己来。"说着将墨谦放平了,一手扶住他两颊,一手端起药碗自己含了一口,也不管小禄还在一旁看着,俯身贴上,用舌尖顶开他紧闭的唇,将药汁缓缓度下,再扶他略直起身,在胸口顺了两下。
如此这般,一碗药喂了好半天才喂完。
小禄早已悄悄退到了屋子角落里。
到了晚间,小禄帮着皇上一起为付墨谦换了药,重新裹好纱布,然后磨蹭着没有离开,小声劝道:"皇上,您去歇着吧,奴才在这儿守着公子就行了。"
赫连若朝头也未抬,只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朕今晚在这儿歇了。"
自从把墨谦从冷宫抱回来,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跟前,用膳都是在旁边支了地桌胡乱对付了几口。为着付墨谦一直昏迷不醒,他对着那帮御医大发雷霆,这会儿人都退下了,他才觉得有些累。
不仅仅是累,还有抑制不住的痛和惶恐,那种将要失去什么的惶恐。
四周围赤金蟠龙烛台里的蜡烛都熄了,只余下龙榻案前上的一盏粉红色纱罩灯,偌大的宫室隐入黑暗中,只有华丽的大床在飘忽的灯影里隐约可见。赫连若朝宽了外衣,在墨谦旁边躺下,侧身望着他。习惯了他肆无忌惮的笑声,习惯了他顽皮灵动的身影,乍然间他如此安静下来,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才让他忽然觉得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缺失。如果再听不见他的笑,看不到那亮如点漆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情意,他,又将何为?
他竟然,亲手毁了这一切。
"小墨,如果你肯原谅朕,明日就醒来,好不好?"赫连若朝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精致却惨白的面孔,俯身过去在那唇角落下一吻。
熄了灯,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赫连若朝被身畔传来的细碎的呻吟声惊醒,伸手摸去,墨谦果然浑身滚烫,又发起了高热。
御医曾说墨谦眼下最怕的就是发热,一旦温度上来了,要立刻想法子帮他降温,什么时候他的体温能超过十二个时辰维持正常,才算真正有救了。
昨日听了这话,赫连若朝就命人备了一只装满冰块的大木桶放在屋里,兑冰水为墨谦冷敷,这会儿过了多半日,冰块大部分化成了水,他绞了手巾搭在墨谦额上,反复了几次之后,觉得作用不大,想了想,干脆脱了衣服裸身踏入木桶,把自己浸入刺骨的冰水中,直到冻得手脚麻木几乎失去知觉了,才跳回到床上,隔着衣服将墨谦抱在怀里……如此这般折腾了五六回,终于觉得墨谦身上不那么热得发烫了。
后半夜,墨谦虽然没有再发高热,不过口中的呻吟一直没有断,偶尔还发出"渴"的声音,似是要喝水。赫连若朝依然嘴对着嘴喂他喝了半碗参茶,但是那声音断断续续,总是不停地出现。
好容易,窗外显出一丝微亮,这一晚总算是熬过去了。
小福子带着人进来伺候更衣,准备早朝,见赫连若朝神情憔悴,疲惫不堪的样子,忍不住劝道:"皇上,若不然……今儿就称病歇歇吧……"
赫连若朝摇摇头,国事私事,他一向都分得清。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寝宫的时候,他心里只希望当自己下朝回来,能看到付墨谦苏醒过来。
可惜他还是失望了。
过了两日,付墨谦身上的外伤虽然开始见好,状态却一如从前,仍是昏迷不醒,偶尔发出梦呓一般的呻吟。
赫连若朝急了,把几个御医叫进来又是一顿骂,其中的陈御医颤颤巍巍地言道,眼下宫里药房恰好短几味稀有的药材,只能先用另外的代替,又说了几种药引子,也是古怪之物,遍寻不着,若都有了,付公子兴许能好得快些。
听了这话,负着手走来走去的皇上忽然停下脚步,然后一叠声命人快去请衡王妃来。
弟妹到皇帝兄长的寝宫内殿来,却也是头一遭,此时此刻赫连若朝什么也顾不得了。达娜倒也不拘俗礼,进来之后与赫连若朝见了礼,听他说明情况,就径直走到龙榻前。瞧了半晌,又和几个白胡子老头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再命人取了之前的药渣来,细细查看一番,末了终于说道:"皇帝大哥莫急,达娜这就回去配药,半个时辰之内让人送进宫来便是。"
"有劳弟妹!"赫连若朝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待煎了新的药送过来,赫连若朝根本不再假手旁人,直接自己端了,含在嘴里一口一口给墨谦灌下。这几日不仅喝药是如此,参汤补品之类也都是他这么喂的,一旁的御医宫人早已见怪不怪。
到了傍晚时分,他再次吩咐人兑了一大桶冰水放在屋内。
夜里,付墨谦又发起高热,赫连若朝如法炮制。当他不知第次拖着快要冻僵的身体走到床边的时候,脚下忽然一软,摔倒在地,额角磕在床前的脚踏上,血流不止。他也顾不上包扎,只用手掩了,仍躺到床上将墨谦搂进怀里。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付墨谦终于渐渐找回了一丝意识,虽然他仍处在昏迷中,但已经能够感觉到浑身好像火烧一般热得难受,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融化在这火海中的时候,一个清凉的怀抱轻轻拥紧了他,渐渐地,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热慢慢褪去,让他的神智又有了几分清明。
一个声音贴着耳边呢喃响起,"小墨,你还是不肯原谅朕么?是朕不好,不该那样对你,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骗朕朕都可以不在乎,唯独你不行!被你骗朕的心会痛!朕……是被你气昏了头,才会……下这般重手……还有那些话,都是气话……小墨,你别……"熟悉的声音,只不过比记忆中要嘶哑得多。
容不得他再多想,黑暗又一次涌上来,淹没了他。
一大早,小福子被皇上额头上的伤吓得不轻,忙着上药处理了,又取了条二龙戏珠的抹额过来,总算盖住了。
待到下朝回来,就见陈御医等人纷纷跪在地上,面带喜色,"恭喜皇上,臣等刚才为付公子诊脉,发觉脉象较之前两日平稳得多,已有见好的迹象。"
果不其然,又过了两日,付墨谦已经可以自己喝药了,却,仍没有醒转。
赫连若朝皱着眉问陈御医,墨谦明明已见好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陈御医喏喏答曰,看付公子的身体状况,现在应该是能够醒转了,但也可能是因为付公子之前受的刺激太过强烈,他本人的意愿根本不想苏醒,再有就是……陈御医小心翼翼看了看皇上,才大着胆子继续说,再有就是,只怕付公子烧坏了脑子,陷入深度昏迷,这样一来身体虽渐渐好转,意识却逐渐消失,想要醒过来就难了……
赫连若朝一把揪住陈御医的前襟将他拉到跟前,一字一句狠狠说道:"你说什么?墨谦他……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他若不能醒,朕看你们也不用活了!"
陈御医腿都软了,想跪又跪不下去,只能哆哆嗦嗦地说道:"皇上息怒!微臣……只是估摸而已。现在看来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付公子他……只要有人悉心开解,多在旁边说说话,付公子他应该会醒转的。"这话的意思陈御医不好明说,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付墨谦是被皇上你弄成现在这副样子的,或许他害怕醒来再面对你也未可知,所以只能是皇上你慢慢安慰了。
赫连若朝丢下陈御医返身向龙塌走去,边走边嘶声喝道:"滚!都给朕滚出去!墨谦若好不了,你们哪个朕也饶不了!"
一屋子人立刻退了个干净。
赫连若朝来到床边,腿一软,竟在脚踏上坐了,一把搂过墨谦将他抱在怀里,陈御医的话他也听出一些意思,让他几日来心里的自责又深了几分。到如今,旁的事早已被他丢到九霄云外,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为何要对墨谦发火,眼里心里只剩下怀里这个人!
这个人,是被他害的!他一心一意对他,不惜以男儿身来到后宫这是非之地,做了他的宫妃,实指望两情缱绻,相携白首,他却……差点害死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赫连若朝忽然从未觉得这么后悔过,后悔自己对墨谦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真是……昏了头了!
"小墨,你在恨朕是不是?所以你不肯醒也不想再看见朕,是不是?!小墨……你还要……还要我说几遍才能听到呢?我……错了……你不要再吓我,难道你真的会像那死老头子说的,再也醒不过来么?小墨……"声音渐渐低沉,他只恨不得大哭一场,心里才痛快。

第123章 醒转
"……才能听到呢?我……错了……你不要再吓我,难道……再也醒不过来么?小墨……"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恍惚中,付墨谦只觉得身处一个简洁干净的所在,就好像……他以前在月香苑住过的那间屋子。午后春睡醒,他赖在床上闭着眼睛,一人坐在他床前抚着他的脸,"小墨,你不打算醒了么?"
他调皮地笑,闭着眼睛想去抓住那只在自己唇上滑动的手指,却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任他怎么用尽力气,手脚都动不了分毫,而后他感觉到床前那人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不要……贺朝……你别走……贺朝……"
付墨谦大喊。
眼前终于有了一丝光线,模模糊糊看清周遭陈设,付墨谦有一霎那的恍惚,他不是在月香苑,而是在……圣德宫?身边的人也不是贺朝,而是……皇上!
皇上趴在床沿上,好像睡着了,两道剑眉紧紧皱在一起,额头上多了一道还没有刚结痂的伤口,而他的脸上竟带着哭过的痕迹,眼角处也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睡梦中的他忽然喃喃自语,"小墨……"
付墨谦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却怎么努力也无法动弹,反而因全身紧张引来阵阵晕眩,并渐渐感觉出手上和身上隐隐的疼痛。随着这疼痛,之前发生的事情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小墨,我……"
耳边再次传来熟悉的低唤,付墨谦一惊,看时,那人却并没醒,是梦到了自己吗?只是那又何必,何必还要救我,还要让我醒过来,就让一切在那时停止不好么,我已无力承受更多,而你的话,我又该相信哪一句?付墨谦放弃了身体的挣扎,只觉眼睛酸涩无比,却没有泪水涌出。
赫连若朝的确梦到付墨谦,对方一会儿对着自己微笑,一会儿又怒目相视,不过嘴里喊的却都是同样两个字,贺朝……这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就在耳边,无比清晰也无比真实!他猛地打了个激灵,从梦中醒来,抬头便去看床上那人,"小墨,你肯醒了吗?是你在叫我吗?"
"皇上……"
扭头却看到小福子正一脸担忧地跪在他面前,"皇上,您……还是去隔壁房里歇歇吧,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床上的付墨谦仍是双眸紧闭,似是一动也不曾动。
赫连若朝颓然坐在脚踏上,转身背靠着床栏,神情是说不出的疲惫。刚才,是他的幻觉吗?可他明明觉得自己听到了!贺朝……宫里宫外,这个名字只从一个人嘴里喊出过,再没有第二个!
"皇上……"小福子正待再劝,被赫连若朝挥手打断。
"小福子,那日……朕对墨谦下了狠手,逼问他为什么要帮着别人来骗朕,他却对朕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对方好,要肯为对方付出什么,他还问朕,'难道你愿意被自己的手足兄弟和心中最重要的人一直恨着吗'?小福子,你说墨谦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小福子咽了口唾沫,低垂着头,"皇上,恕奴才愚钝……"
"行了,随你说什么,朕今日都不怪你,朕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不然这心里……实在憋得难受。"
"皇上,奴才觉得,付公子那么做都是为了皇上好!"小福子不傻,他从皇上的转述中早已听出,皇上心里什么都明白,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承认,想找个人替他说出来罢了。"皇上,付公子知道皇上内心里一直因为洛……公子而困扰,恕奴才直言,以洛公子的脾气秉性,这辈子想让他……心甘情愿地侍奉皇上,怕是……怕是不能了,皇上其实也明白,就是……就是舍不得。看俗话都说长痛不如短痛,皇上下不了狠心做的,付公子便替皇上做了,他……大约是不愿意让皇上一直困扰其中,也不愿洛公子和烨王殿下对皇上心生恨意,希望将来总有化干戈为玉帛的一日……"
"哼!这个傻瓜,自以为是也就罢了,也不想想就凭他,怎么可能骗得过朕!他就不想想若是被朕知道了,后果会怎样?"赫连若朝又有些忿忿然。
"皇上,"小福子见皇上并没有要动怒的样子,胆子更大了一些,"所以说付公子对皇上的心无人能及。他明明知道这事十有八九瞒不过皇上,而且一旦皇上追究起来他难逃其咎,却仍这么做了,说到底也是他自己的那句话,'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对方好',他大概觉得,皇上总有一天能明白他这么做的苦心。"
小福子在这里处处维护付墨谦,也是有他的私心的。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身为帝王者大都有些脾气,所以身边最好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一旦龙颜大怒的时候好歹有人劝着点儿,减少些"杀伤力",这样的人当然只能是在皇上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那个。皇上身边有个知情解意的人,他这个后宫里的太监总管会好过得多,而眼下看来,付墨谦是最好的人选。
赫连若朝沉默不语。
小福子察言观色,又道:"皇上,奴才斗胆想问一句话。"
"问吧。"
"皇上那日对付公子……下那般重手,难道……难道就不心疼?皇上心里对付公子,又是怎样的?"
沉默半响之后,赫连若朝终于长叹一口气,"朕心里……怎么会不心疼!偏偏他说的话句句都……戳在让朕最不舒服的地方!之前朕虽然知道他做了什么,本都已经决定不计较了,他又来……唉……朕对他有时候真是又气又……爱。现在他伤成这样,朕也……之前陈御医说,墨谦是自己不愿意醒来,或者有可能再也……朕怕……失去了一个,再失去第二个!若真是那样……"
听出皇上的声音有些哽住了,小福子连忙好言安慰,"皇上不用担心,付公子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皇上,奴才扶您去歇一会儿吧。"
在脚踏上坐了这半日,赫连若朝也觉得腰酸腿麻了,他点点头站起身来,刚一迈步,就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可以说自从无夜和未央出逃开始,赫连若朝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而且无夜突然离开,丢下一堆政务都要他来善后处理,还得瞒着不要让外面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紧接着又出了付墨谦的事,赫连若朝身心俱疲,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了,旁的不说,一连几晚浸五六次冰水,血肉之躯又怎么受得了?
赫连若朝这一倒下,也病得不轻。
皇上染恙,自然忙坏了底下人,于是乎兰儿也被叫过来,和小禄一起在圣德宫照顾付墨谦。
初见到付墨谦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兰儿少不了坐在床边抹眼泪,小禄在一旁安慰她,说公子已经好多了呢,没见他第一日来的时候,掀开被子就看到公子身上包得像个粽子,还往外冒血花,脸色白得吓人。结果兰儿听了眼泪流得更凶。
这一日瞅着四下无人,兰儿又悄声跟小禄抱怨,说皇上也太狠心了,平日里对公子那么好,一旦翻脸竟下这样的狠手!
"皇上也不易啊!"小禄踌躇着,凑到兰儿近前,低声道:"皇上这些日子守着公子,几日几夜都没合眼,公子夜里发热,皇上……把自己泡进冰水里冻着,然后抱着公子降温!"说着一指那大木桶,"看到没有,水里都是冰块!"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兰儿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那木桶。
"那还有假,是我起夜的时候亲眼看到的!要不然皇上一向龙体康健,这次怎么会病得如此严重。"
"这么说,皇上对公子还是有一番情意的?"
"那是自然!这两个人啊,要我说就是互相斗气……偏偏一个是皇上,另一个呢,也是脾气上来了就不管不顾,结果这气就斗大发了,弄得两败俱伤。"小禄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语气和表情。
兰儿白了他一眼,"这会子你又明白了?那日听说公子挨了打,是谁第一个哭天抢地,替公子抱不平的?"
小禄摸摸脑袋,呵呵一笑,"那时候我也不知道皇上……嗯,我得去厨房端药了。"
抬脚还没走过檀木屏风,就听到了身后兰儿惊喜中带着哭腔的声音,"公子!公子!你醒了吗?"
昏迷了数日之后,付墨谦终于悠悠醒转。
听到这个消息,赫连若朝欣喜若狂,病好像一下子好了大半,不顾自己还腿脚发软,披上外衣从隔壁厢房跑过来。转过屏风,果然看到墨谦靠着锦被坐在床上,正就着兰儿的手喝水。他喊了一声"小墨"就要奔过去,结果又是一阵晕眩,要不是小福子手疾眼快扶住了,差点儿又摔倒。
抢在床边坐了,赫连若朝还有些气息不稳,"小墨,小墨!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付墨谦挣扎着起身要下床跪拜,"墨谦,见过皇……"
赫连若朝一把拉过他直接抱进怀里,"小墨,以后你见朕无须跪拜!"此言一出,屋里众人相互对望,心思各异,倒是小福子、小禄和兰儿三人最为高兴,暗忖皇上待付公子到底不同!小福子使了个眼色,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墨谦被抱紧,触疼了身上的伤,忍不住哼了一声,还没等他有所举动,赫连若朝已赶紧放开了手,"小墨,朕弄疼你了?今儿换药了没有?让朕看看。"说着便要解他的衣服。
墨谦伸手挡住,"皇上……墨谦好多了!
听出了暗哑声音里的那份疏离,赫连若朝收回了手,却仍有些不舍地握住墨谦的手,脸上浮过一丝无奈,"小墨,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墨谦低头无语,此时他心里乱成一团,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赫连若朝。
自那日他略醒片刻之后,便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只因为心中仍郁结难开,所以即使醒的时候,他也不曾睁开眼睛。刚才兰儿和小禄在床前说的话他都听到了,甚至之前赫连若朝和小福子的对话他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要说心里毫不触动那也不可能,只是经过了这样一番变故,身上的伤容易好,心里的伤却不会这么快就痊愈,他真的有些怕了,怕向为王者索求真心,到头来终归是一场奢望。
"小墨,无论如何,你能醒来,我……谢天谢地!"赫连若朝的声音听起来倒很平静。墨谦忍不住抬眼望着他,才发觉曾经充满霸气的人竟也能憔悴如斯,那一抹总是浮现在眉梢眼角的满不在乎却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鹤顶九转香炉上方轻烟漫溢,淡淡的百合香在静谧的空气中悄悄流淌着,龙榻上的两人执手不语。
有什么东西是需要遗忘的?又有什么需要被重新拾起?

第124章 夏夜
炊烟袅袅,牧笛声声,小小的山村一如往昔那般祥和平静,金色的夕阳笼罩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让许多原本简陋的房子也焕发出光彩。
山路蜿蜒而下,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渐渐清晰,正是阿灿,她头上梳着双髻,插了朵鲜艳的杜鹃花,身上穿着件嫩粉色的衫子,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愈发显得娇俏可爱。一路走到自家大门口,看到柳树上拴着几匹骏马,阿灿不禁欢呼一声,雀跃着向院子里奔去。
葡萄架下的石桌旁,无夜、未央、亦恒和达娜正围坐在一起说话。
从亦恒那里听说了墨谦偷钥匙失手,惹怒了赫连若朝,差点儿为此送命,洛未央当即怪无夜不该让墨谦去冒险,说墨谦之前帮他们出逃就已经惹火上身了,怎么能再让他以身涉险。
无夜也有些自责,但是为了能解开未央身上的锁链,他当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所以不得不这么做,而且以他看来,皇上对墨谦宠爱有加,墨谦自己也信誓旦旦说皇上不会对他怎样,哪想到会弄成这样的结果。
对此洛未央嗤之以鼻,不屑地说道:"你难道还不了解你那个皇兄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年他养在府里的那些人哪个他不爱?到头来又怎样?哼,我看他对墨谦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否则怎么会下那般狠手?"
赫连无夜还没说什么,倒是达娜接过话说道:"这倒也未必,那日皇帝大哥找我进宫问药,我看他为着墨谦的伤急得很,人都憔悴了许多,宫里的小太监说他日夜在墨谦旁边守着,若说没有情意,也不至如此。"有了赫连无夜和洛未央的先例在前,这几年又对中原的风土人情有了更多了解,达娜现在对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坦然接受,侃侃而谈。
虽然达娜这么说,洛未央仍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他后宫里现在就这么一个能满足……"忽然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不雅,立刻住了口。
达娜已经看见了从门口跑进来的阿灿,笑着招招手。
"王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来的?"阿灿欢快地扑过来,拉住达娜的手。
"来了有一会儿了,你爹说你上山给阿阳送饭去了。"阿灿的哥哥阿阳在山里帮达娜照料药圃,大部分时候都住在那儿搭建的小木屋里。
走到葡萄架下,和无夜、未央打过招呼,阿灿看着亦恒,"姐姐,他是……"亦恒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也难怪阿灿不认识他。
达娜笑嘻嘻地牵起亦恒的手,"他是我相公。"
"啊……王大哥好!"阿灿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姐姐姓王,难不成姐姐的相公也姓王?这个笑话可闹大了!她不禁涨红了脸双手乱摇,"那个……不是……对不住,我……"
"没关系啊,你就叫我王大哥好了。"亦恒微笑着解了围。
亦恒和达娜这次过来,除了告诉他们墨谦的事,还想和他们商量一下今后的去向,毕竟这个小村子也不是久留之地。
达娜又提出了让他们两人去兹琉的想法,说在那里,她父王和几位兄长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但是无夜和未央却婉言谢绝了,说还是希望能去一个陌生的、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这里面有一层原因无夜不好明说,那就是在兹琉,像他们这样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情形实在是过于异类了。另外,即使偷不到钥匙,他也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未央身上的锁链总能够取下来,他想等到未央恢复之后,两人再一起去四处闯荡。
商量了一阵,也没定下什么,天色将晚,亦恒和达娜准备打马回府。
无夜笑着留他们吃过晚饭再走,其实他真正想炫耀的是——"亦恒,今晚上的香爆牛筋可是未央亲自下厨做的哦,难道你不想尝尝么?"
这几日洛未央一直在学习做菜,甚至还让阿灿去镇上买了一本菜谱回来,想不到他在这方面竟有些天份,试了没几次就已经做得像模像样。
听无夜这么一说,亦恒走到了门口又拉着达娜转身回来,重新在桌旁坐了,笑说一定要尝尝未央的手艺。
只可惜,一直表现良好的洛未央偏偏今天失了水准,也难怪,他脑子里还一直想着墨谦的事,做菜的时候好几次走神,不出岔子才怪。
一箸香爆牛筋吃到嘴里,亦恒立刻抢过茶杯灌了一大口水,怪叫道:"这也太咸了吧?!三哥……"
无夜却若无其事地扒了一大口饭,点头,"唔……味道还不错,咸点儿正好下饭。"
未央转头看了他一眼,双目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旁看着的达娜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潮,扭着亦恒的袖子,道:"我……我也要回府学做菜!"
亦恒又是一声怪叫,"千万别!娘子你还是饶了为夫吧,上次倒杯茶都差点儿烫到手,学做菜,还不把房子点着了。"
说得达娜又气又笑,"呸,我有那么笨吗?"
亦恒继续讨饶,"哎呀娘子,旁的不说,你就是不小心把那些古怪药材弄到菜里,我也吃不消啊。"
说笑着吃过了饭,亦恒和达娜告辞,无夜和未央送出门外,无夜从身上摸出一封书信递给亦恒,道:"这里离翠湖别院不远,到了义兴镇一打听就知道。你们回去时帮我带封信给别院的李青玉,让他最好明日能抽空来这里一趟,我有事情求他帮忙。
"没问题。"亦恒接过信揣到怀里。
随后几人离开了小松庄。
乡村里的夜晚来得似乎比城镇更早,月亮刚刚爬上半山坡,山坳里的村落就已经沉寂在一片黑暗中,只有村西头的某个院子里还隐约有灯影闪烁。
东跨院是一个二进的院落,进门左右有抄手游廊,对面是正房和厢房,前后院加起来共有七八间卧房,不过对于赫连无夜和洛未央来说,只要一间足矣。
他们住的这个房间并非主屋,里面陈设很简单,带着些许西域风情,一串玉石风铃挂在窗前,被朦胧的月光映得格外剔透。
屋子当中,赫连无夜闭目盘膝在地上打坐,运功完毕,睁开眼睛就看到未央坐在他面前,张口问他:"你什么时候写了那封给李青玉的信?我怎么不知道?"
"自然是你在厨房里学做菜的时候。"无夜笑道。两人就这样席地而坐,任一盏孤灯将两个身影投叠在一起。
听了无夜的话,洛未央面带不悦,冷哼道:"又做这种鬼鬼祟祟背着我的事情!"
"未央,你是不是还因为我让墨谦去偷钥匙而生气?我也是没办法啊,总不能让你被锁一辈子。"
洛未央下意识地用手握住胸前的锁扣,叹道:"我知道,但让墨谦去涉险总归……唉,他若真的为此有什么差池,你让我怎么能……"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无夜凑过去坐到未央身边,"总之,这个锁我一定要想法子打开它。"说着伸手到未央颈后去摸那半截链子。
两个人的身子靠坐在一处,也不知是谁先变换了姿势,渐渐拥在一起,当洛未央发现无夜的手滑入他衣领中的时候,他已经被圈进了对方的怀抱,柔软的唇亦被噙住。
"唔……嗯……"
唇舌相接,道不尽的缠绵悱恻,片刻之间洛未央已被吻得软了身子,手揽在对方腰上,只剩下轻喘的份。好容易无夜放开他的唇,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觉身上一凉,宽松的外袍已被人从肩膀褪下,玉色的肌肤裸露在灯影昏暗中,显得格外诱惑。只听无夜一声轻叹,紧接着,火热柔软的唇已印上他肩头,啃咬吮吸着,又滑到他的琵琶骨,湿热的舌尖沿着骨骼的形状慢慢游移,最后停留在锁链穿过的地方,轻轻舔噬……
麻痒的触感和吻过之后的微凉同时刺激着洛未央敏感的神经,让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喘息着埋首在无夜胸前,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对方的衣服,喉间溢出似有若无的呻吟。
"未央……"无夜的声音沾染了浓浓的情欲,却还带着一丝询问,虽然在他们重逢后的第二天已有过肌肤相亲,但无夜还是担心未央的身体会不堪承受,他总觉得未央被锁骨之后变得羸弱且容易疲惫。
洛未央直接用动作回复了他。他略有些生涩地抽去无夜的腰带,分开衣襟探进手去,还好似不经意地从对方胸前的敏感轻轻扫过。
无夜的呼吸立刻粗重了许多,他再不犹豫,猛地抱起未央向旁边走了两步,两人一同滚倒在床上。
摇曳的烛光里,洛未央仰躺在锦褥上,线条优美的脸颊上覆着几缕凌乱的发丝,原本白皙的肤色已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迷离的星眸半张半阖,泛起点点水光,完全不同于日常的清冷,散发出妖魅惑人的气息。
亲吻的声音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夹杂着急促的喘息、隐忍在喉咙里的细碎呻吟、和身体的撞击……洛未央只觉得自己的体温在急速升高,皮肤变得火热,而对方柔软的唇还在胸前挑逗着他,让他只想大声喊出来,却被对方的手指轻轻封住,随着猛烈的律动,他身体内的火焰也被点燃,全身的血液都叫嚣着、沸腾着向某个地方奔涌而去……
"啊——"
压抑着的声音只喊出了一半,洛未央脑中一阵空白,狠狠咬住了唇边的手,身上的人一声闷哼,猛地扑上来用力抱紧他,两人赤裸的身体颤抖着紧紧贴在一起。

第125章 解锁(上)
日上三竿,窗外,几只喜鹊正围着窗户叽叽喳喳地叫着,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打进屋里,照出一室光亮。
洛未央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极不情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见一张俊颜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可恶的笑容,"小侯爷昨晚睡得可好?"
勉强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就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痛,洛未央咕哝着,"好个鬼!骨头都被你压散了!"
可恶的笑容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凑得更近了,连眼神里都带着赤裸裸的挑逗,"不会吧?昨夜抱着本王说想再来一回,还说要在上面的那个人,不是小侯爷你吗?"
洛未央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
昨夜激情稍歇,他侧身依偎在他怀里,一面在他腰上摸来摸去,一面喃喃道:"想不想再来一次?不过这次得换我在上面。"
无夜当时笑着应道:"好啊,欢迎品尝!"
结果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才发现怀里的人已睡着了。
瞥了一眼无夜刚刚洗完澡还赤裸的上身,洛未央恶狠狠道:"既然你送上门来,本公子就不客气了。"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做得很到位了,怎奈勾住无夜脖子的手却绵软无力,倒好像要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似的。
赫连无夜笑着俯下身,双手撑在未央头两侧,"小侯爷,当心玩火自焚……"
"你这……色坯!"洛未央终于悻悻松开了手,转过头去,忽然身子一轻,已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直接丢入浴桶中。
"还是让本王先伺候小侯爷沐浴更衣吧,等下还有要紧事要做,这件事成了之后,但凭小侯爷吩咐,本王无不从命。毕竟,有些事情做起来是需要体力的。"无夜促狭地笑着,掬了一捧水泼在洛未央脸上。
洛未央知道无夜口中所说的"要紧事"是什么。
初夏的风轻柔地拂过脸侧,带着田野里青草的气息,阳光从葡萄架的缝隙中穿过,脚下光影斑驳,一片白色的亮光中晃着淡淡的绿。洛未央坐在石凳上,目光从身前那人修长的手指看到宽厚的肩膀,再到坚毅的下巴、挺直的鼻子、斜插入鬓的剑眉,最后落到头上束发的玉冠……只觉心中一片宁静和煦,恨不得时光就此凝驻,让这一刻直到地老天荒。
赫连无夜正端坐在未央面前研究那条锁链。
这链子乍看过去与一般的银链无异,拿在手中才知不同,它触手冰凉,也比银链要重很多,摸起来滑不留手,就像上好的丝缎,多半是种少见的稀有金属。再仔细看下面挂的那个锁,也是同样东西打造而成,一寸宽、两寸长、约指头厚的一个方块,外面雕有浅浅的花纹,上端横着贯通一孔,两头链环相扣之后便从那孔中穿过,从侧面看上半部有一道细不可辨的纹路,而下端并没有普通锁扣的钥匙孔,当中只有一道缝隙。
既然钥匙偷不到,这个锁看来是难以打开,不如试试旁的法子,若能直接将锁链弄断也好。赫连无夜掂着链子,见它比人的小指还略细一些,暗想以自己的内力修为,若运足了气,或许能挣断也未可知,但就怕用力的时候控制不好,会伤到未央。
想到这儿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洛未央。
似是知道无夜在想什么,洛未央衣襟半敞,将锁链整个暴露出来,淡淡笑道:"无妨,你尽管试。"
赫连无夜稳了稳心神,两手紧紧攥住链子,暗暗运了口气,然后一声低喝,双手猛地较力!
金属链轻响了两声,没有丝毫变化,这还不说,因为掌心出汗打滑,赫连无夜用力的时候还是牵动了洛未央的身体,让他肩下的伤口都裂开了,两道细细的血流顺着白皙的胸膛徐徐滑下。
赫连无夜当时就恨不得打自己几拳,"未央!我……"
洛未央倒是眉头也不曾皱一下,顺手用衣服擦去身上的血迹,笑道:"这有什么,若真弄断了链子,不也得抽出来,见不得血又如何取出这劳什子?对了,你让李青玉过来这里,可也是为了此事?"
练武之人被穿了琵琶骨,若修为尚浅则武功被废,无法恢复,但对高手来说则还有希望,当年谭微雨遭人暗算,李青玉救了他之后曾说起,若非他琵琶骨被斩断,他便有办法让他恢复武功。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链子先取下来!
可是这链子,到底怎么才能弄开?
赫连无夜皱眉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忽然转身去了柴房,不一会儿手里拎了把斧子出来,恨恨道:"我就不信了,本王今儿说什么也要劈断了它!"
锁链垂在身前一共还没有一尺长,要想用斧子劈,怎么下手是个难题。鼓捣了半天,最后让未央贴近石桌旁坐了,石桌上再放上阿灿平时磨豆浆用的小号石碾,看看高度差不多了,将链子放在石碾上,无夜站在一旁举起斧子比了一下,"未央,你坐好了,千万别动!"
"放心,你只管动手吧。"
赫连无夜抡起铁斧,重重劈在锁链上!
锁链丝毫无损。
再一下,两下……
当铁斧又一次劈在锁链上,垫在下面的石碾和石桌突然一齐裂开成两半!洛未央被身前大力扯动着,身体一个前倾跪倒在地上,左手撑地,右手下意识地抚在了左肩下,鲜血如泉水般从他的指缝间溢出,在手背上交织成一片血网。
赫连无夜抛下斧子一把扶住洛未央,几乎说不出话来。
回到屋里,无夜从包袱里找出清犀膏要替未央上药,未央却不肯,说这药以后难得,不能轻易浪费,反正链子总归要取,不如等到那时再用。无夜听他说的也有道理,可是眼下见他脸色苍白,裹住伤口的纱布上仍不断有血迹透出,急得搓手顿足,直埋怨李青玉怎么还不来,又担心亦恒没有把信带到。
而且就算李青玉来了,锁链不能取下也是白搭。
"除非有一把能削金断玉的宝剑。"未央道,想了想又说,"师父给咱们的剑也算得上锋利了,碗口粗的树木一斩即断,要不你再试试?还有我给你的那把匕首,也是柄利器,不如都拿来试试?"
无夜却一口回绝,说什么也不肯再试,一定要等到李青玉来了之后再想办法。
这时,院子里传来人走动的声音,赫连无夜大喜,以为果然是李青玉来了,待奔出房去才发现是阿灿的父亲杜老爹回来了。
杜老爹是村里的游方郎中,早年因药而医,在周边附近倒也小有名气,且为人热情豪爽,只是好赌,幸好阿灿聪明伶俐,幼时也读过两年私塾,母亲病逝后,阿阳逼着父亲把家里的银钱账目统统交给妹妹管理,才让他收敛了些。
站在东跨院门口看见地上裂成两半的石桌和石碾,还有丢在一旁的铁斧,最要命的是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杜老爹大吃一惊,说出话来也结结巴巴的,"杨……杨公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待赫连无夜答话,他忽又死死盯住无夜身后,眼睛更是瞪得老大。
原来洛未央也以为是李青玉来了,跟在无夜身后走了出来。他上身只披了件外袍,衣襟大敞,两肩上的伤口用白布裹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链子垂在胸前。
无夜忙说"没什么",示意未央回房,自己走过去将那石桌、石碾丢到角落里,并说等阿阳回来,再去集市上买新的。
杜老爹看着洛未央的背影有片刻沉思,见无夜转身欲走,便说了一句,"叶公子莫非受了伤?老朽这里倒有些伤药。"
无夜停下脚步,"嗯……也好,多谢杜老爹。"
一面从药箱里取药,杜老爹思忖半响,终于忍不住说道:"杨公子,叶公子他……身上挂的银锁……可否……可否让老朽看上一眼?"
那只锁扣四四方方一个金属块,上面还饰有花纹,若非特意说明倒更像个装饰物,杜老爹却一口道明那是"锁"。赫连无夜心里一动,半是警觉半是寻味地看着杜老爹,没有答话。
杜老爹赶忙解释道:"杨公子不要误会,老朽只是……只是听旁人说起过此物,有些……好奇罢了。"
原来去年冬天的时候,杜老爹手痒难耐,好容易从女儿那里讨了几串钱,去镇上赌,结果在赌馆里遇到一个偷儿,那偷儿下手的时候被人当场捉住,打个半死丢出门外,杜老爹当时手风颇顺,豪气大发,便出手救了他。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偷儿告诉杜老爹说,自己并非因为缺钱才偷东西,而是自小就有这个癖好,一日不偷心里就不舒服,而他最拿手的就是开各种锁,他姓万,因此人送外号"万能匙",本名到渐渐没人提了。

第126章 解锁(下)
闲来无事的时候,杜老爹偶尔去镇上和万能匙喝酒,在酒桌上,万能匙最喜欢跟杜老爹吹嘘自己开过的各种各样难解的锁,以及他最近又有什么新的要下手的目标。
万能匙曾屡次对杜老爹提起一种名为"天合"的锁,传说此锁是一名机簧高手研制而成,粗看不过一金属块,上方凹槽合起之后是一个左右贯通的孔,下面有一条窄窄的缝隙,却没有插钥匙的孔,而且听说那钥匙也不同于一般,除了打造之人,还没人能解开此锁。每说到此,万能匙都流露出十分向往的样子,说自己若能亲眼见一见这天合锁就好了,并说他一定能打开它!
后来又过了些日子,万能匙悄悄告诉杜老爹说,其实他已经开始自己动手研制天合锁了,因为自从听说了此锁之后,他遍寻不着,而且问过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若是他这辈子一直见不到,恐怕会死不瞑目的,所以干脆自己也动手试试看。
此后每次见面,万能匙都要不厌其烦地唠叨此事,有一次杜老爹被他念得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便说想见识一下,于是万能匙神秘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铁铸的方块给他看,还说这东西自己造了怕有快上百个,如今才终于小有所成。
许是听得太多了,适才见到洛未央身上挂的锁链,杜老爹一下子便联想到万能匙所说的天合锁,所以才会提出来想看看。
听了杜老爹的话,赫连无夜心里欣喜万状,如果未央身上的果然就是天合锁,那么或许那个万能匙可以将它打开!这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赫连无夜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进杜老爹手里,让他去镇上走一趟,整治些酒菜,再务必将万能匙请回来一见!
杜老爹满口答应,掂着银子乐呵呵地去了。
杜老爹前脚走了不多时,李青玉后脚也到了。
说起来,自从两年前洛夫人和洛未央双双失踪,李青玉便随着洛未凡一直住在翠湖别院,平日里里除了闷头著书,研究药理,可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他心里也惦记着烨王和世子,而且也坚信洛未央不会就这么死了,只不过有些事情旁人是插不上手的,也只能在心里暗自唏嘘。
后来皇上微服去了江城,将洛未央带回,藏匿于后宫,又被烨王设计救出,这些事情李青玉都不知道。直到昨日衡王送来无夜的亲笔信,又将情况简短说了几句,他才大致明白了前后因由。
此时三人携手相对,当年那总是嘻嘻哈哈的老顽童如今容颜不改,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泪光,而那时的青涩少年在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容貌虽无大变,脸上的神情早已不复当年,有了更多的坚毅和果敢。
李青玉伸出手分别在两人肩头轻轻拍了拍,看了看无夜,没说什么,再看了看未央,半天迸出一句"世子容颜之美更胜当初,身形清减,反添楚楚之态"。
前半句洛未央听了不过微红了脸,后半句却差点儿让他气得吐血,什么"楚楚之态",这明明就是说他像女人嘛!这老儿真是……死性不改!
再看看一旁赫连无夜明显忍笑的表情,洛未央更是羞恼不已,正想负气甩手而去,冷不防却被李青玉一把攥住了腕子。
脸上神色微变,声音也有些颤抖,李青玉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世子竟……被人锁了琵琶骨?"
洛未央驻足。
赫连无夜叹道:"正因为此,才巴巴的请了先生过来。"
解开衣服看时,李青玉又是一声轻呼,"想不到这锁链……难道……"
这锁链李青玉曾见过,因为原本是谭微雨之物。当年在翠湖别院隐居,谭微雨曾拿在手里把玩,并告诉李青玉说,早年他无意中得了一方传说中的千年寒铁,本想用来打一柄宝剑,剑师说材料不够,结果武细花说他恰好研制出一种独门密锁,名为天合,硬将寒铁从他手中要去,打造成一根链子和一把锁,待武细花新鲜劲过去,便将这套锁链送给了谭微雨,说是物归原主。
谭微雨死后,李青玉收拾他的遗物时却没有发现这套锁链,后来想想,大约是转手送给了洛夫人祁茉。
想不到,洛夫人竟把它用在了未央身上。
"若老夫早来一步,世子也不会被王爷弄得受伤了。"李青玉看着链子上几道轻微的斩痕,瞪了眼无夜,道:"据说这千年寒铁若用来造剑,乃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做成了链子,寻常东西却奈何不得,即使另有能削金断玉的宝剑,对付它也是两败俱伤,又怎么可能被一把铁斧劈断!"
赫连无夜晒然,又把杜老爹所说的"万能匙"的事情告诉了李青玉。李青玉听了有些半信半疑,但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说不好听点儿,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先生,未央身上锁链若去掉,武功是否能恢复?"无夜问此话时心中颇为紧张,未央也有些惴惴不安地盯着李青玉。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武功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凝聚着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心血汗水,若当真一朝被废,那打击不能说不大。
李青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着未央坐下,又细细为他诊了一回脉,待抽回手之后,才点了点头,"幸好时间还不算长,世子的武功尚可恢复,但因为寒铁与普通金属不同,乃至阴至寒之物,用它穿透琵琶骨对人危害更大,若超过了半年,即使取下来要恢复也难,即便现在取了,要想完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至少也要三个月以后。"
无夜和未央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个答案已经让他们很满意了。
外面传来踢踏的脚步声,杜老爹回来了。
初见到万能匙,赫连无夜十分失望,因为那人全无半点灵活机敏的样子,不仅模样猥琐,贼眉鼠眼令人生厌,而且实在太邋遢了,头上枯草似的一篷乱发用个破布条扎起来,身上的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换过,满是污渍……这个样子也难怪总是一出手就被人捉,就凭他,真的能打开天合锁吗?
李青玉本来也持怀疑态度,不过当他看到万能匙从怀里摸出一个有着复杂镂空纹路的薄铁片时,眼中立刻燃起了希望。
看到洛未央身上挂的锁链,万能匙果然激动万分,不住地说道"没错,天合锁!正是天合锁!哈哈,终于让我摸到了!"他根本顾不上与人见礼,早已凑到近前捞起那锁链,细细琢磨起来。
赫连无夜才发现,这人外表邋遢猥琐,一双手却干干净净,十指修长柔美,比一般女子的手还要美些。薄铁片比天合锁略大,无法插入,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摊开在地上,里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工具,他拿起一根探针从锁下的缝隙伸进去,慢慢拨动试探着,然后又用一把极锋利的剪刀修剪那薄铁片,铁片上的复杂纹路竟也是可以改动的……
时间慢慢流逝,屋子里静得有些吓人,呼吸的声音听起来都似乎被放大了好几倍,李青玉、赫连无夜和洛未央都额头见汗。万能匙则表情凝重,仿佛进入了某种特定的状态,那种专注、虔诚的感觉让他猥琐的五官看起来仿佛都有了一丝光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静坐着不动的三人几乎都觉得快要变成石像了,万能匙再一次把手里修改之后的薄铁片插入天合锁,慢慢向内推进,推进,直至整个铁片终于可以完全没入缝隙中……这时,天合锁发出一声如灯花爆裂般细不闻的轻响。
万能匙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吐出两个字,"行了!"
锁扣上端的圆孔前后张开了一大半,万能匙说他只能做到这样了,若是原配的钥匙,两半凹槽则会完全张开。但现在这种程度,已经可以用力将卡在凹槽里的链环拽出来。
众人皆欢呼雀跃,无夜更是不避嫌疑将洛未央紧紧抱住。
然而对洛未央来说,这只是第一步。
李青玉和万能匙都出去了,房间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赫连无夜和洛未央一前一后站着,无夜从身后揽住未央,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握住链子,轻声道,"准备好了?我动手了。"
身前的人点点头。
深吸一口气,赫连无夜猛地发力,将链子快速从未央右肩后抽出,手法干净利落,他知道动作越快痛苦就越小。
尽管如此,洛未央还是脊背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双手掐紧无夜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大量鲜血从伤口涌出,将他的裸背染得一片猩红,触目惊心。
无夜运指如风,点了未央伤口周围几处穴道止血,然后不容他喘息,换到他身前握住左肩下的链子,再次猛地用力回抽!
"呜——"洛未央狠狠咬住嘴里的碎布,却仍有吼声溢出,他的头用力向后仰起,细密的汗水顺着绷直的脖颈淌下来,和身上的鲜血融在一起。
觉得怀里的人脚下一软,就要向后仰倒,无夜赶紧用力抱住他,右手还攥着那条一端挂着锁扣、另一端不断滴血的链子。

第127章 剑舞
李青玉在小松庄住了两天,帮未央诊治调理,小松庄几乎家家以药为业,所以手边药材倒不缺,不过到第三日上,李青玉说要回别院去取他的金针。
外面正下着雨,密密的雨帘挂在房前,立在门口,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李青玉皱着眉,暗想这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骑马回到别院肯定会湿个精透。转头却见无夜从大门外进来,头上戴着斗笠,腋下还夹着一把油纸伞,他走到门口撑开油伞,对李青玉笑道:"先生走吧,我已让阿灿借了辆车来,我送你去别院。"
李青玉听了连连摆手,"哎呀,这如何使得,老朽岂能让王爷为我驾车?"
赫连无夜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门外走去,一面说道:"先生怎的又如此见外,且先生这两日为了未央劳心劳力,无夜感激还来不及,又怎能让先生冒雨回去。再说,无夜也想顺路去义兴镇走一遭,有些事情要办。"
门外,一辆不大的乌蓬马车停在那里,套在车前的那匹马正是无夜的吊晴,吊晴似乎对这样的"待遇"非常不满,不住地用前蹄刨着地,摇头晃脑好像要挣脱束缚的样子,看见无夜出来,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无夜扶李青玉坐进车里,自己也在车檐下坐了,将斗笠往下拽了拽,然后一抖缰绳,马车缓缓驶出了村庄。
从小松庄到翠湖别院约有六七十里的路程,若从盘龙山脚下绕过去则更近些,但因为下着雨,恐山下的路不好走,于是无夜还是赶着马车走了大路。
用了近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翠湖别院。
无夜原本想将马车停在距别院大门十几丈外的林子里,但是看地上泥泞不堪,湿滑难走,所以还是尽量靠近门口停下,让李青玉下车,并嘱他速去速回,自己就在这里等候。
翠湖别院一向少有人来,平日里也都是大门紧闭,李青玉上前敲门,不一会儿,有个青衣小童来开了门。
院子里一颗颗高大的树木被雨水冲洗得干净碧绿,每一片叶子都泛着莹润的水光,好像上好的翡翠雕琢而成。树下的土地上却也铺满了落叶,不得不早早接受了捻落成泥的命运。强者生存弱者凋零,人如是,一片叶子也如是。
李青玉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取了金针,又拿了几样认为用得上的东西,便急匆匆出了门。外面雨下得更大了,他撑着伞低头疾行,不意间就看到面前站了一个嫩黄色的身影。
洛未凡俏生生立在雨中,旁边丫鬟为她打着伞,清雅的声音听起来与洛夫人有些相似,"先生那日说外出访友,一连两日未归,让凡儿很是记挂,这才回来,便又要出去么?"
李青玉赶紧停下脚步,笑道:"劳小姐费心了,不过是有位故人来此盘桓数日,约老朽一聚罢了。"
洛未凡扫了一眼李青玉手里拿的小包袱,说道:"下着雨,路上不好走,先生要去哪里,让阿喜套车送先生过去吧。"
"啊,这倒不必了!王……王老兄赶了车在外面等我呢。"李青玉拱了拱手,"外面雨大,小姐还是回房吧,莫染了湿气着凉。老朽去去就回。"
"如此,先生慢走。"
洛未凡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李青玉松了口气,也快步走出别院。
雨丝连绵不绝,将天地间万物笼罩其中,远处群山苍翠欲滴,丛林环抱中,平滑如镜的湖面被击打出万千涟漪,从高处看去如同一方有了裂纹的翡翠,散发着无奈的凄美。风吹过,带起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二楼屋檐下,嫩黄色的身影凭栏而立,凝望着那辆小小的乌蓬马车在雨帘的掩映下渐渐远去。
赫连无夜赶着马车去了义兴镇。
镇子不大,最有名的酒楼也不过卖些红烧肉、糖醋鱼一类的大众菜肴,汤汤水水的东西也不好带,无夜拣了些卤味、腊肉、烧鸡、酱鸭之类的买了不少,还有各类干鲜果品,最后又捎上一坛女儿红。
看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马车上,李青玉笑道:"公子买了这许多吃食,难不成晚上要大宴宾客么?莫非有喜事临门?"
无夜笑着点头,"先生不是说,今日替未央金针过穴之后便无需再做治疗,只要每日运功调息,三月后他就可以完全恢复功力吗,这岂非是一件好事?"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呼吸变得无比愉悦,舒畅,好像所有的污浊都被一扫而空。无夜摘了斗笠,年轻俊朗的面容沐浴在雨后的阳光下,显现出久违的意气风发。
当晚,东跨院正厅里摆了一张八仙桌,无夜、未央、亦恒、达娜、李青玉、杜老爹、阿灿和阿阳正好八个人团团围坐,桌上鸡鸭鱼肉、果碟蜜饯摆了满满一堆。谈笑间大家纷纷举杯,庆贺未央康复。此情此景倒让洛未央有些讪讪,只能来者不拒。又小声埋怨无夜,好便好了,弄得这么大张旗鼓做什么。
赫连无夜夹了一枚洛未央喜欢的橘饼放在他碗里,含笑看着他,"眼下你身体恢复了,不日我们即可启程去南方,相聚的日子也无多了,临走之前大家坐在一起喝杯酒,热闹一下不好么。"
"是啊,你们在的这几日,阿灿总是兴高采烈的样子,若不是家里离不开,她恨不得跟你们一起走……"阿阳看着妹妹。
"哥!"阿灿打断阿阳的话,红着脸瞄了一眼洛未央,道:"我是觉得,两位公子身边也该有个端茶倒水的人啊。"
说说笑笑中,洛未央几杯酒下肚,脸上红霞一片,无夜悄悄按住他端着酒杯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少喝些罢,小心醉了。"
不知怎的,洛未央心里却有一股豪气被无夜的话激发出来,他拨开无夜的手,笑道:"你自己刚才都说我已恢复了,喝两杯酒又怕什么!"说着转身回房,不一会儿提着湛云剑走出来,"今儿大家高兴,不如我舞一回剑,给大家助助兴吧。"
话音才落,他人已跃入院中站定,手捏剑诀摆了个起式,然后身形乍起,手中宝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长弧,带起森森寒光,随着他招式越来越快,便如水银匝地,紫电凌空,一团光影渐渐将人笼罩其中。
赫连无夜与洛未央别后重逢,这是第一次见他使出功夫,而且是一套他从未见过的剑法,只觉一招一式均变幻莫测,初看起来翩然若舞,美妙绝伦,待仔细看时,才发现其中隐隐含着诡异的杀招!看到兴起,不由得大喊一声"好!"
听到这声叫好,场中的洛未央略微放慢动作,单脚点地腾空而起,身子在半空里一个回旋,手中长剑斜斜刺下,同时对着屋内众人微微一笑……溶溶月色里,他衣袂飘然,发丝轻扬,本带着一股出尘入世的冷然气息,而这一笑便如冰河化冻,寒梅初绽,美得让人屏住了呼吸,再找不出什么语言可以描述。
赫连无夜已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踱到门口斜倚在廊下,目光牢牢锁住院子里身披月光的绝美少年,脸上漾起开心的笑容,虽然他能看出未央现在功力还不过恢复了六七成,但矫捷灵敏已不逊当初,而且两年不见,他竟练成了这样绝妙的剑法,最重要的是,他从中看出他已恢复了曾有的自信和骄傲。
剑势渐缓,洛未央沉肩落肘,便要收了招式,却在这时眼前突然人影一闪,有个人从天而降,眨眼间已掠到了近前,不等他看个仔细,那人一招"金凤点头",手中长剑便递了过来。
事出突然,赫连无夜担心未央会有闪失,紧跟着掠到院中,洛未央则反手向上一带,压住那人的剑。当他和无夜看清来人,不禁双双面露惊讶之色。
面前的人一身劲装,头上金色丝带束发,鬓边插了支小巧的蝴蝶簪,两条乌油油的辫子垂在身前,脸上秀眉蹙紧,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水光浮动,她先是看了一眼赫连无夜,然后慢慢把头转向洛未央,张口欲言,眼中泪水已悄然滑落。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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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情伤
站在角楼上看到李青玉乘着马车离去,虽然雨幕中视线有些模糊,但是车前的那匹马和赶车人的身影落在未凡眼中,还是让她觉得十分熟悉,难道是——无夜哥哥?
洛未央人虽住在翠湖别院,但消息并不闭塞,早就听说烨王因无意中发现了两年前失踪的侯府洛世子的行踪,因此奉太皇旨意离京查访,誓要寻得洛小侯下落。而细想起来,这事不是有些奇怪么?谁不知自新皇登基后,烨王乃朝中重臣,皇上遇有大事必要与之相商,这寻人一事犯不着王爷亲自出马吧,更何况还是归期未定,换言之,就算烨王执意如此,以皇上的脾气又怎肯轻易应允,且太皇早已不过问朝中之事,这次又为何特意下了懿旨?
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渐行渐远,洛未凡再不迟疑,吩咐小厮阿喜一路沿着车辙追踪下去,看看李青玉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
傍晚阿喜回来,禀告未凡说,和李青玉在一起的人的确是烨王,他们先去义兴镇买了很多东西,然后去了盘龙山脚下的小松庄,他远远看到马车进了村西头的一户院子。
烨王是为了寻访哥哥的下落而离京,难道说哥哥就隐居在那小村子里么?他还找了李青玉过去,莫非哥哥生病或受伤了?
洛未凡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干脆自己去看个究竟。
到了村子里,天已经黑了,她让阿喜牵了马在不远处等候,自己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向那户人家的大门。
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看不到人,却有说话的声音从院子东侧传来。洛未凡溜进去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院,然后她纵身跃上东跨院游廊的房顶,向内张望。院内灯火通明,隐约看到厅里人影晃动,厅外小院子里,一个少年正在院中舞剑,身姿翩然若仙,绝美的面容在月光下犹如冰雕玉琢,不是她的哥哥洛未央又是谁!而不远处的正厅内灯火通明,七八个人围坐在桌旁有说有笑,李青玉也赫然在内;还有一个她十分熟悉的挺拔身影斜倚在门廊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舞剑的人。
此情此景,让洛未凡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可谓悲喜交集,她脑子一热,拔剑跃下,便如从前和哥哥在府中对练那般,一招"金凤点头"送了出去……
赫连无夜把洛未央兄妹俩一齐带到房中,关上了门。还没等他说什么,未央已伸手将未凡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叹息着,"小凡……小凡……"
"哥……原来你真的……没有死!"洛未凡声音哽咽,好半天才从未央怀中抬起头来,犹带着泪光的脸上闪动着一抹喜悦,"爹爹若知道你还活着,不知该有多欢喜呢!而且娘现在不在……府里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动不动就责罚你!哥,回家吧!"
回家?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还能够回家吗?虽然想到父亲,洛未央也觉得有些心酸,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可能回到侯府。他是从皇上的后宫里逃出来的男宠,就算回去重新成为侯府世子,皇上既能够下一道圣旨将翰林院大学士的胞弟纳入后宫,又焉知他不会下第二道圣旨?在尝过了那种滋味之后,他断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抬眼扫过站在一旁的赫连无夜,果然看到他也一脸默契地看着自己,洛未央轻呼了一口气,扶着未凡的肩膀,道:"小凡,我现在……还不能回家,这中间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总之,你可以回去告诉爹,就说我暂时远避他乡,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回去看他的!"
洛未凡挣出哥哥的怀抱,看着他说道:"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不肯回家,还不是为了要和……他……在一起!"瞟了一眼赫连无夜,未凡先自涨红了脸,然后依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你们俩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侯府世子,竟然……竟然……所以你们恐怕不为世人所容,才要离开,还从太皇那里讨了一道旨意掩人耳目!我说的是也不是?"
未凡的话颇有些咄咄逼人,洛未央一时无言以对。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你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无夜哥哥!"未凡的声音又提高了几许,"想当初你一走了之,全无下落,他整个人几乎崩溃掉,后来好容易渐渐好转,又得知你没有死……现在他为了你,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偏要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难道你忍心看着他这样?!哥,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个男人,放着那么多大家闺秀名门千金不喜欢,为什么偏偏要喜欢男人?这样下去……他……他不会幸福的!"
当年的事情洛未凡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是凭着外界流传的一些消息自己臆想出来的,说到后来,她已经完全将情感的天平倾斜到赫连无夜一边,根本就是在怪洛未央不该"喜欢上"无夜,不该将他"害成这样"。
"小凡!你在说什么啊?!"眼见未央的脸色已有些变了,无夜急忙制止未凡继续说下去,"小凡,我和未央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谁害了谁,虽然我们都是男人,但这种情感是……算了,跟你说你也不会懂的,总之能和他在一起,别说做不做王爷,无论是怎样我都觉得很快活!"
无夜的一番表白让未凡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虽然她早已知道无夜心里喜欢的人是未央,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听到又是一回事,这让她满腔的少女情怀被击打得七零八落,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洛未央上前一步再次将妹妹抱在怀里,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因为他知道,未凡伤心是因为对无夜的一番情意落了空,而他作为当事人之一,又有什么话能安慰她?也只能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凡……"
哥哥的怀抱一如小时候那般宽厚、温暖,好像可以为她挡去一切风雨,尽管母亲对他们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但哥哥从小对她的呵护却不曾少过半分,那时候不管她提出多么刁钻无理的要求,只要他办得到,都会满足她。
现在,他还会那样吗?
未凡扬起脸,泪眼婆娑地望着未央,"哥,你曾说过只要是你能做到的,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哥,小凡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和……无夜哥哥在一起!我发誓这是我的最后一个要求,以后再也不会烦你!哪怕……哪怕……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你!我只要留在他身边,能时时看到他就好,不管你们去哪里,带我一起走……好不好?好不好?哥!"
在未凡恳切、哀怨的目光逼视下,洛未央不得不别开头去,他怕自己再对着她心一软就会点头答应!
赫连无夜忍无可忍,一把拽过未凡,"小凡,别闹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过上次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待你就像待自己的亲妹子一样,怎么可能……小凡,听话,明早和李先生一起回别院吧,你还小呢,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
哭也哭过了,想说的话也不顾一切地说出来了,然所有的努力挣扎皆是枉然,得到的仍是拒绝。洛未凡终于忍住伤心,努力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她抹去眼中残留的泪水,轻声道:"无夜哥哥,我……我明白了!用不着等到明早,我现在就回别院。"
"小凡,你……"未央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没事,阿喜还在外面等着我呢。"说完,未凡转身走出屋子,却又在门外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了一眼跟出来的洛未央,幽幽道:"哥,从小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比你幸福,每次娘宠我的时候,你看过来的眼神,我都明白,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想要的却被你占了去,而且占得如此彻底,不留余地。看来老天果然是公平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是这个意思吧?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这世上没有你……如果你两年前失踪后再没有出现……"
跺了跺脚,未凡不再理会两人,施展轻功奔了出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洛未央呆呆地站在原地,刚才未凡最后的那一番话,让他忽然觉得她长大了,在他面前的再不是那个刁蛮娇憨的小女孩,而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少女!
如水的月光在地上洒下一层霜白,没有风,空气里似乎还漂浮着淡淡的酒香,但是那种把酒言欢的心情却已消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自责?痛心?还是无奈?或许都不是,又或许都有。
洛未央站在廊下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也感觉不到。
无夜有些担心,走过去揽住他的肩,劝道:"未央,小凡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还小,心思单纯,而且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被拒,心里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将来她自然会明白,况且遇到些挫折总比一帆风顺对她更好。"
洛未央点点头,这些道理他当然明白,但是心里也不可能完全不介意,从小到大,为他带来最多亲情感受的人就是未凡,他却在无意中伤害了她。忘不了她刚才离去时幽怨的眼神和那句"如果这世上没有你……"这句话母亲曾说过,现在小凡也这么说,难道他真的是不祥之人?不该来到这世上?!
心中一阵气血翻涌,洛未央脸色发白,努力平复着体内有些急促的气息。毕竟去掉锁链才三天,李青玉在为他金针过穴的时候曾说,这两天最好不要让情绪太过激动,否则容易气血不稳,不利于恢复。
"我明白的,没事,你不用替我担心。"洛未央强自咽下已到了喉头的甜腥,转头对无夜笑了笑。

第129章 出走
李青玉一早就赶回了翠湖别院,结果午饭刚过,他又匆匆回到了小松庄,神色焦急,满脸是汗。
洛未央心里立刻升起不好的预感,"先生,是不是小凡出什么事了?"
李青玉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未央,"老朽回去之后尚未发现异样,丫鬟只说小姐在房里还没起身,可是过了午后仍不见动静,老朽这才有些着急,命人撞开门进去看,才发现凡姑娘不见了,桌上搁了这封信。"
拆开信看时,里面只有一行字:我去江城,勿念。未凡。
"先生可知道小凡她是什么时候走的?身边带了人没有?"赫连无夜忙问道。
"看样子应该是在老朽回去之前就离开了,老朽仔细问了她贴身的丫头,都说不知,而且……她好像是一个人走的。"
"这丫头真是……"无夜狠狠跺了跺脚,"这丫头真是忒地任性了!一个姑娘家独自去江城,这路上万一要是有事怎么办!"
"我现在就去追她回来!"洛未央把信往怀里一踹就往门外冲去,才跑了两步,忽然身子一晃,扶着树站住,手按在胸前,身子探出,面前的土地上已多了一抹猩红。
赫连无夜大急,冲过去扶住他,"未央!你别这么冲动,小凡走不了太远,而且她有武功在身,寻常三两个人奈何不了她,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要商量一下,你这样……你不养好伤什么也做不了,知道不知道!"
洛未央抹去唇边的血渍,看了眼赫连无夜,盘膝坐在了地上。
之前无夜和未央本已打算离开此地,去南方小镇怀安,因亦恒和达娜正好要去那里寻一味稀罕的药材,四人可以结伴同行,到了那里之后,待无夜和未央安顿下来,亦恒他们再回京。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说也得先找到未凡要紧,好在她说了她是去江城,只要沿路追上去,找到她应该不难,但是找到她之后呢,是送她回京郊别院还是送她去江城?
"不若到时候就让老朽陪凡姑娘回别院,你们四人仍按照原计划去怀安,如何?"李青玉道。
赫连无夜却摇摇头,"不可,小凡既然只身留书出走,必不甘心就这样被送回来,以她的脾气若闹起来……况且她会武功,我怕先生一人管不住她,所以不如干脆直接送她到江城。"
"那到了江城之后呢?"达娜快人快语,当年的那场变故亦恒虽曾对她说起过,但她早已忘了。
"到了江城之后,自然是将她交到她母亲——微雨楼主洛夫人手里。小凡决定去江城,肯定也是去找她的。"无夜说完这话,把目光投向未央。他已经从未央口中知道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未央独身入微雨楼,求母亲罢手,却被锁骨、送与皇上做禁脔……再次踏上那片土地,他身上的伤虽好了,心里的伤会不会再次裂开?
一时间无夜有些后悔,原本是要抛开前尘往事重新开始,却偏偏又要让他去面对,再说江城微雨楼耳目众多,万一被洛夫人发现了未央,再旁生枝节的话岂不更麻烦。他想了想又道:"或者,我们到了青云县之后分成两路,我和未央去怀安,亦恒你们送未凡去江城,然后再……"
"不必麻烦,还是大家一起去江城吧!"洛未央打断了无夜的话。他调息已毕,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仔细听还能觉出有些中气不足。无夜的想法和担心他明白,他也的的确确不想再踏上那个地方,但是他放心不下未凡,总得把她亲自送到地方才安心。
无夜还想再说什么,看到未央不容置疑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亦恒和达娜回王府去做些交待,大家说好明日一早动身。他们走了之后,洛未央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什么事都做不下去,显然是心绪不宁。无夜故意不去理他,果然,他没一会儿就绷不住了,对无夜提出能不能他们现在就动身追赶未凡,留下李青玉等着亦恒他们明日再走。
无夜一口回绝,因为李青玉说了,未央现在的状况不宜骑马奔波,怎么也得再休息一晚,否则有可能落下病根,情绪一激动便容易呕血。
洛未央不以为然,挨到无夜跟前继续磨,"哎呀,他们做大夫的总是喜欢危言耸听,哪有那么严重,我自己心里有数。无夜,我真的很担心小凡,我们还是先走一步吧,无夜……"说着他竟把身子贴过来,拉住无夜的胳膊晃了两晃。
赫连无夜不由得一阵错愕,未央冷漠的样子、高兴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烦闷的样子、包括动情的样子他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他撒娇的样子,如今他蹙着眉嘟着嘴,脸上表情焦急中还带着一丝恳切和讨好,看上去倒真是别有一番风情,让他只想在那粉唇上啄一下。
可惜这位"佳人"的耐性却不怎么好,还没等无夜内心挣扎出个结果,先自恼了,刚才还带着讨好表情的俊脸上已经挂了冰霜,"算了,干脆我自己先走一步,你们明日再赶上来吧。"说着气哼哼往外走。
无夜刚要阻拦,李青玉笑嘻嘻地过来了,手上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世子先别着忙,把这药喝了再走也不迟。"
未央停下脚步看着李青玉,又看看他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药汁,"先生是说……"
"这药是老朽刚配的,对世子大有裨益,喝了之后即刻动身也无妨。"李青玉把碗送到未央面前,又看向无夜,"王爷只管放心。"
赫连无夜见李青玉对他眨了眨眼睛,心下虽狐疑,但没有多问。
洛未央已经端起碗把药喝了。
眼看着喝了药之后的洛未央迈出两步之后便要软倒在地,无夜从后面一把抄住,还不忘回身对李青玉道:"先生此计甚妙,无夜佩服!"
李青玉呵呵一笑,"老朽不过在药里多加了味料,世子这一觉睡过去,只怕要明天早晨才醒,正好大家上路。"
京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虽然已是戌时末,但路上行人却不见少,临街的花楼上也是彩灯高悬,衣香鬓影中夹杂着女子柔媚入骨的声音,微风拂过,甜腻腻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惹人遐思。
这条街正是京城入夜后最为热闹的粉巷,几家有名的勾栏妓馆都在这里,而有青楼的地方必定有当铺,否则那些痴情公子们又如何能不惜倾家荡产,博美人一笑呢。
夜色中,一顶装饰华丽的青缎轿子沿街行来,一名小厮挑着盏琉璃灯在头前走着,光影迷离中看去,抬轿子的四人都是相同的衣帽打扮,显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另有一位老者骑马跟在轿旁。
汇通源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当铺,此时夜色渐浓,早已打烊关了店门。而这顶青缎轿子则直接来到当铺后宅的侧门处停下,小厮上前拍响了门环。
有人来开了门,将他们让了进去。
走过长长的青石甬道,进了垂花门,门内是四扇乌木架子镶大理石屏风,再进去便到了一个院落中央,迎面三间正房,左右厢房连着抄手游廊,皆雕梁画栋,空气里飘着玉簪花的清香。
下人打起轿帘,一名年轻男子从里面迈步而出,比一般人都高挑的身材,穿一件浅米色缕金束腰罗袍,负手立在那里,让人有种目不敢视的威仪。
一位白衣丽人闻声从房内迎了出来,她容色极美,脸上带着笑,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的成分,声音也是冷冰冰的,"还以为皇上会邀请妾身到宫内一叙,想不到皇上却选择了第二种见面方式,倒是好胆量。"
赫连若朝冷哼了一声,"皇宫大内,岂是容人随便说去就去的。"他说出这话之后才觉有点儿心虚,毕竟洛夫人"说去就去"皇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洛夫人也不计较,看了一眼那老者,笑道:"嗯,有冯教主陪着,皇上原不用怕什么。"
"夫人就打算与朕在这院中叙旧么?"赫连若朝声音里带了一丝不耐。
"妾身失礼了,皇上请。"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客厅,落了座,婢女奉上茶,洛夫人捧起青瓷盖碗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开门见山问道:"上次江城一别已有月余,记得皇上曾答应臣妾,回京后为小女赐婚,不知此事进行得如何了?"
赫连若朝面上闪过不虞之色,哼了一声,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十日前烨王扮成刺客潜入朕的后宫,在太皇和太妃娘娘的协助下,已带了洛未央逃出宫去,现在大约早已离京,不知去了何处。朕与夫人当初定好的契约是在夫人将未央送与朕的前提下才成立的,如今他既然已经离开,这个约定自然便不作数了!况且之前朕也曾降旨赐婚,也不算不守信用,只不过烨王当庭抗旨,誓死不肯娶妃,难道朕还能按着他的脖子去拜堂不成?还是夫人觉得朕该以抗旨的罪名杀了他?"

第130章 佳偶
"什么?未央他竟然……"洛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她已从微雨楼的暗哨那里得到消息,说烨王奉旨离京寻人,也知道之前烨王抗婚一事,所以才不惜亲自回京当面过问,但后宫里洛未央逃脱的事却被赫连若朝瞒得死死的,她并不知情,这时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皇上竟能容忍烨王到后宫里抢人,事后又不曾大力追查,这可不像皇上的惯常做法啊。"她冷着脸看向赫连若朝。
"烨王手里有父皇的懿旨和免死金牌,理由堂而皇之,朕如何能明着去追查!"赫连若朝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愤恨和不甘。
"哦?不过妾身以为,此事恐怕另有缘由,听闻后宫里的付昭仪不仅容颜俊美无匹,性格也伶俐可喜,深得皇上宠爱,身边有人如此,就算丢了一个洛未央,也难怪皇上不介意呢。"洛夫人收回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碗。
被她这么一说,赫连若朝心中倒生出一丝疑虑,真的吗?真的是因为太在意墨谦,所以他才放任未央离去,不打算追究了么?所谓父皇的懿旨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来的借口?不过他立刻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不会的,目前只不过因为墨谦身体刚刚恢复,而且他国事缠身,一时没有办法分神去做这件事罢了,对未央,他不会这么轻易罢手的!
不想再和洛夫人纠缠下去,赫连若朝正色道:"随便夫人怎么想,总之,烨王和洛小侯现在都已离京,之前画舫上所谈之事一笔勾销!其实夫人并不吃亏,珠儿姑娘现在不是还好好地待在江城么,不过朕把话说在前头,若微雨楼和梨花错再有什么……朕的耐性也是有限的。"言毕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洛夫人身形微晃,已挡在了赫连若朝面前,"皇上,你以为某家真的不敢对你出手么?"原本是回来质问对方,结果反被教训,洛夫人冲动之下恨不得让对方吃点儿苦头。
赫连若朝却摆手制止了冯秋的举动,面不改色地看着洛夫人,"夫人,自从夫人离开,朕一直派人守在翠湖别院周围,洛小姐的安危朕也很挂心呢。不过关于赐婚一事,朕觉得夫人还是应该好好劝劝小姐,莫要太过执着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是有一定道理的。"说完大步踏出房门,再不看洛夫人一眼。
直到坐进轿子里,出了宅院,赫连若朝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他用洛未凡来牵制洛夫人不敢出手,其实都是一时情急编出来的,之前他根本没有想过在未凡身上动心思,只因他不屑如此。不过现在看来这一招很管用,只是已经晚了,洛夫人大概会因此将女儿带走,留在身边吧。
还有他最后对洛夫人说的话,让她劝未凡不要再对无夜执着下去,这要放在以前,怕是绝不会出自他的口,"强扭的瓜不甜",这话好像谁曾对他说过,是……墨谦吗?想到来之前冯秋问他,为什么不干脆由着洛夫人入宫来,反而要以九五之尊身犯险境?毕竟在宫里他要安全得多。他当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墨谦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朕身边,朕怕她入宫来又会伤及无辜。"
其实这话在潜意识里已经说明,付墨谦于他是又一个重要的存在,他怕对方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多了一个要挟他的选择,也让墨谦处于危险中。
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周围每个人承认了墨谦的不同,也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墨谦而改变了些什么。
后院里,洛夫人果然正在为刚才赫连若朝所说的话懊恼不已。要不是因为女儿对烨王生出情意,不肯离京,她当初断不会将未凡留下。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大意了,至少应该派人暗中保护未凡。幸亏今天对方提醒了她,不行,她这就去把女儿接出来,以后都不让她再离开她身边。
她想到做到,当即不顾更深夜重,连声催促着人牵马,直奔翠湖别院。
夜色中的庄院一片沉寂,突兀的敲门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回应。
不等门打开,洛夫人闪身而入,扬手一个巴掌打得小童立时清醒了过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夫人!夫人饶命,奴才不知夫人深夜归来……"
很快,正厅里灯烛燃起,将房间照得通亮,洛夫人坐在当中的乌木雕花高背扶手椅上,满面怒容,面前跪着的两人是大丫鬟彩霞和庄院的管事阿喜。
"小姐昨日一早留书出走,这么大的事,你们这班奴才怎不早早报与我知?!"
"夫人,奴婢发现小姐走了之后,立刻放了鸽子去江城报信,只是没想到夫人却回来了。"彩霞赶紧申辩道。
洛夫人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心里琢磨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女儿由着性子要去江城,莫不是因为烨王拒婚?好在得知李青玉已随后赶了过去,而且她也知道女儿现在身手不弱,所以稍稍放了些心。折腾了一夜,总归已是迟了,干脆便等到明日天亮以后再追上去罢。
昭通镇东临邛山,西有泗水,是由京都到江城最近的一条路线上的必经之地,因此很是繁华热闹。
赫连无夜等一行五人在离开京郊的第二日傍晚到了昭通镇,他们在之前打尖的一个小镇上已经打探到了未凡的消息,知道她的确走的是这条路,因此快马加鞭赶了上来。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街道两旁的酒楼饭馆无不飘出饭菜的香味,还有店小二站在门口大声揽客。
"客官,吃饭吗,咱家的红烧鹿肚可是当地一绝,别处尝不到啊……"
"几位公子用饭了吗,来尝尝本店拿手的菊花鸭子,还有时鲜水产,上好的老酒……"
洛未央在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酒楼门前停住脚,小二立刻殷勤地上来牵马,"公子爷里边请……"
未央却道:"小二哥,劳烦跟你打听一下,可曾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经过这里么?穿着黄色衣衫,梳两条辫子的。"
小二翻翻眼睛,脸上笑容不再,"公子要寻十六七岁的姑娘啊,咱家没有,不如去百花楼问问。"
"百花楼是……"未央还待再问,被身旁的无夜拽了就走,"你莫听那小子胡吣,他那是消遣你呢,百花楼多半是这镇上的青楼。"
未央涨红了脸,嘴上却不服气,"本公子晓得,还用你说!哼,要不是你和李老头害我睡了半日,没能早些出来,这会儿本该已经追上小凡了!"说完狠狠瞪了无夜一眼。
赫连无夜陪着笑,"未央,你莫急,我觉得咱们肯定能在这儿找到小凡。"
无夜这么说,是因为他心中另有想法,他觉得未凡根本就是故意引他们来追她的,她走之前不仅留下书信写明自己去哪儿,还一路招摇,时不时在经过的地方弄出些动静来,否则他们一边走一边打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她的行踪并追了上来。昭通镇是个大镇,又是必经之路,小凡若存心在此等候,没准又会搞出什么事。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似的,街道前方不远处忽然一阵骚乱,人们大声喊着"哎呀,马惊了!""危险,快闪开!"另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夹在其中,"谁能帮本姑娘把马追回来,赏银五十两!"
就在一愣神的功夫,一匹红色骏马已如闪电般从眼前掠过,无夜来不及多想,回身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当他牵着那匹马重新回来的时候,道路两旁已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未央和亦恒等人正站在一家客栈的大门外翘首向这边张望,他们中一个身穿嫩黄色衫子的姑娘不是未凡是谁。
看见赫连无夜回来,未凡欢呼一声便扑了过来,她本来很想抱住他,不过当着这么多人,到底没好意思,只是拉住了他的胳膊,喊了声"无夜哥哥",眼圈便红了,泪珠噼里啪啦滚下来。
无夜只好一边安慰,一边拿袖子帮她擦眼泪,可是越擦那眼泪反而流得越凶。
旁边看热闹的人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兄妹俩走散了吧?"
"什么兄妹俩,我猜是一对小情人,你没听那姑娘喊那小伙子是连名字一起的么,哪有亲妹子这样喊的?"
立刻有人附和,"对对,我看也是一对儿,啧啧,姑娘长得像一朵花儿,小伙子也是一表人才,果然是天生一对!"
"这叫佳偶天成……"
这日晚间,他们六个人就住在了这家客栈里。因为没有那么多房间,所以未凡和达娜住一间,亦恒本来主动说和李青玉住一间,却被未央抢过,非要自己和李青玉同住,无夜看了未凡一眼,没有反驳。
洗了把脸,洛未央早早躺到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是想到那些路人的议论,是啊,一个是娇俏可人的如花少女,一个是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任谁看在眼里也会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他耳边好像又听到未凡的责问,"那么多大家闺秀你不喜欢,为什么偏偏要喜欢男人?"
为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平凡终老,只可惜上天偏偏给他安排了这样的命运,让他每想要前进一步,都好像在荆棘中穿行,总有各种各样的痛在等着他!
脑中又浮现出未凡立在无夜身前的那一幕,她的脸上虽然挂着泪,神情却是满足而欣喜的,而这满足和欣喜,要被他——她的亲哥哥生生夺去吗?可是自己呢?自己等待了这么久,好容易才鼓起勇气想要抓住、且就在眼前的幸福,难道又可以轻易放下吗?
辗转反侧,思绪难平,洛未央慢慢弓起身体蜷缩在床上,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却依然阻止不了心里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痛。

第131章 竹林
洛未凡果然坚决不肯回京郊别院,倒是一口答应让他们送她去江城。不过她答应归答应,在路上却总是故意拖延,因此六人行得极慢,如同是在游山玩水一般。
一路上未凡缠在无夜身边,几乎形影不离,表现得极为亲密,一旦偶尔听到周围有人议论他们是"天生一对",她就越发喜形于色,一面故意做出和无夜是情侣的样子,一面用挑衅的目光看向未央。每当这时,洛未央总是低头不语,然后找借口离开。
这日他们来到了阜沅县,因当地盛产竹子,尤以紫竹闻名,未凡便执意要去那著名的紫竹林逛逛。
紫竹是竹中较为特殊的品种,北方尤其少见,新竹仍为绿色,长成后竹杆则由绿变为紫黑。无夜等人循着当地人指点的道路,渐渐离了闹市,待行至山脚下,抬眼望去,已见漫坡遍野茂密的竹林,这片竹林远远望去,不过是满目葱翠,竹影婆娑,也不见什么特别之处,走到近前细赏,才看到一杆杆修竹黑紫中泛着光亮,衬着绿叶轻舞,果然另有不同。
山道崎岖,众人且行且看,脚步放缓,不知不觉中,未央和无夜两人已并肩走在了最前面,时不时指点着两旁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修竹,或附耳低言,或朗声谈笑,好不自在。阳光被阻挡在竹林外,星星点点地洒进来,幻化成一个个闪亮的白斑在石板路上不断晃动,也让那两人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
这时,走在后面的未凡忽然"嗳哟"一声,蹲下了身子。
"凡姑娘,怎么了?"李青玉赶忙问道。
"我……好像扭了脚,!哎哟……好痛!"未凡皱着眉头大声呼痛,试着站起来,结果又蹲了下去。"啊哟,痛死了!"
洛未央闻声回过头来,一看之下立刻回身过来,"小凡,很严重吗?不行我们回去吧,回去让李先生帮你擦些药酒。"
"不嘛,才刚刚到这里就回去,好没意思!"未凡嘟起嘴巴不答应。
"那……要不我背你走吧。"未央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嗯,不用你……"未凡仍不肯起来,眼睛却瞟向也走了回来的赫连无夜。
赫连无夜翻了翻眼睛,假装没看见,站在旁边一声不吭,他的耐心这几天早已被这丫头磨得所剩无几。
"算了,不用你管,我自己可以走!"得不到无夜的回应,未凡赌气似地摔开未央扶着她胳膊的手,自己一瘸一拐往前走去。
"小凡……你别逞强了……"未央追上去想要拉住她,未凡却怎么都不肯让他靠近,嘴里还嚷着,"都说了不用你管!"
无奈地叹了口气,洛未央转身走到赫连无夜身边,看着他欲言又止。
无夜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不想再让那丫头得逞了。忽然一把拉住洛未央的胳膊,提气纵身向竹林里掠去,他对余下的四人说了句"你们且在附近休息片刻,我有些话要和未央说。"
也不管身后有什么反应,赫连无夜拉着洛未央一口气奔出了老远,才在竹林深处停了下来。他放开未央,席地而坐,后背靠着一杆粗粗的竹子,只管看着眼前那一片挺拔劲立的修竹,默不作声。
良久,还是未央打破了沉默,"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声音犹豫不定,有点儿像等待先生责罚的学生。
无夜看了他一眼,"难道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踌躇半晌,似是下了决心,洛未央终于说道:"无夜,我知道这几日让你为难了,小凡她……她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因为放不下对你的……情意。有你在身边,她才会那么开心,那么欢喜!其实从京都到江城不过四五日的路程,就算再拖延,我们后日也能到了,她的欢喜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罢了,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一再暗示我,让我迁就她,姑息容忍她的所作所为对不对?"
"是,我不忍心连这么短暂的快乐都不肯给她,是我夺走了她的幸福,这就算是,补偿吧……"洛未央垂下头,喃喃低语。
"可是你有没有替我想过?!"赫连无夜霍地一下站起身,大步跨到未央面前,几乎要贴上了才停下,未央下意识退了一步,却被无夜用手紧紧匝住腰间带了回来,"你不忍心剥夺小凡的快乐,可是我呢?我的心情你有考虑过吗?我不是你取悦妹妹的筹码,当别人在一旁议论的时候,我的尴尬和无奈你有没有看到?!"
"对不起!我……"洛未央忽然想起了付墨谦曾对他说过的话,他也曾质问自己有没有替无夜想过。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就像无夜所说,他不是他取悦旁人的筹码,也没有义务替他补偿什么!
捕捉到了未央眼中的自责,无夜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立刻又道:"我不是要你跟我道歉,也不是想怪你什么,其实我知道在一旁看着的时候你心里更痛!未央,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你不欠任何人的,也不需要补偿任何人,你的幸福就是你应得的,不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所以你应该多为自己、为我们俩想一想!而且你这样做对小凡没有半点好处,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还要让她乐在其中,这不是饮鸩止渴是什么?我们应该合力让她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而不是哄着她,给她一个假象,你懂吗?"
"我……懂了!"未央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因为离得太近,无夜说话时的呼吸直喷到他脸上,让他不由得身子后仰,别开头去。
两人之间一时无语,只有风吹过时沙沙的声响。
沉默中,赫连无夜揽在洛未央腰间的手又紧了两分,该说的话说完了,接下来该做的事……
随着未央别开头,优美的脖颈在眼前一览无余,无夜毫不犹豫地凑上去,重重吻了下去。
"嗯……"洛未央明显抖了一下,身子越发向后仰,企图躲开他的"袭击"。但赫连无夜又怎么会让他轻易躲开,右手揽腰,左手搂在他背上,将他牢牢圈住,然后贴着他的脖子呢喃道:"好不容易只有我们俩人了,你以为你还跑得了?"灼热的呼吸迅速将素白的皮肤染红了一片,就连耳根也不例外,一连串的轻吻印上脖颈,又慢慢咬住他的耳珠,吮吸舔咬,感受着拥在怀里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火热的温度透过衣衫散发出来,无夜在心里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上身被紧箍着动弹不得,洛未央只得小步向后挪动,结果没两下就撞到一棵竹子上,还没等他怎样,无夜顺势一脚挤进他两腿间,两人身体贴得越发密实,身后的竹子被压得微弯,未央靠在上面微微弹动,倒好像在迎合着身上那人贪婪又强势的亲吻。
"唔唔……呼……"好容易等无夜从他的唇上移开,未央大口喘着气,用力攥住要探入他衣襟内的手,狠狠瞪着对方,"你要做什么!这可是在外面!"
"怕什么,我敢保证这里方圆十丈之内都没有一个人。"赫连无夜满不在乎地笑着,视线始终未曾离开怀里的人,嫣红水润的双唇,眉梢春情荡漾,眼光迷离,松松半敞的衣领下,一个红色的吻痕若隐若现,这个样子的未央真是诱人啊,让他恨不得马上就……
大概是被他眼中赤裸裸的欲望吓了一跳,未央更加用力地想要挣出他的怀抱,"赫连无夜!还不快放手!难道你想在这里……"
看到未央紧张窘涩的样子,无夜笑得更加欢畅,他当然不会急色成这样,不过吓唬吓唬这人应该很有趣,"呵呵,本王也不想在这里,不过……"他轻笑着,用腿抵住未央的大腿内侧,蹭来蹭去,"不过等到回去就没机会了,我已经忍了这么久,你就当做是我帮你照顾小凡的回报吧。"说着再次伸出手……
"别!等等,我……"未央真的被他的话吓住了,而且在他的挑逗下他已经手足无力,根本不可能挣开,终于,他像是下了最大决心似的说道:"你先放开我,我……我今晚和你住一屋好了!"
"此话当真?!"无夜大喜,这可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啊。
"当真。"说了这两个字,未央的脸已经红得一塌糊涂。
"呵呵,好,那本王就先饶过你这遭。"无夜笑嘻嘻地松开手,替未央整理衣服,却被未央挥手打开,跳到一旁自己整理,还不忘送他两个字,"色坯!"
辨了一下方向,两人携手向竹林外走去。
走了没多远,他们又同时停下脚步,对望了一眼。
"唔……"洛未央突然又被无夜拽进怀里,狠狠吻住了双唇。几乎就在同时,几丈开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有人咳嗽了一声,"公子……"
赫连无夜不慌不忙地放开洛未央,看着来人。
李青玉又咳了一声,"哦,那个……凡姑娘等得不耐烦,一定要进来寻你们,所以……"
李青玉身前不远处,洛未凡俏脸通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震惊、羞怒、伤心、失落等神情在她的脸上逐一掠过,然后眼中渐渐有泪水涌上……终于一跺脚,转身发足狂奔!
"小凡——"洛未央刚要追,就被无夜拉住了,"没事,随她去。"一面大声喊道:"小凡,你刚扭伤了脚,慢点儿跑!"
李青玉听了,捂着嘴抖肩狂笑。
洛未央忍不住还是瞪了无夜一眼,小声道:"你刚才是故意那么做的,对不对?"
"故意做什么?"无夜装傻。
"你……"
"不错,本王就是故意要让她看到!"无夜敛了笑,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未央,有些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第132章 耳光
祥和客栈二楼的客房里,赫连无夜、洛未央、和李青玉围坐在桌旁,大眼瞪小眼地互看,外面艳阳高照,已经快午时了。
"哎,这是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老朽无能为力,还是回房歇息了。"李青玉摆摆手,一步三晃地离开了。
昨日他们从竹林回到县城的客栈,小二说,凡姑娘已经先一步回来了,一直在房里歇息。等到晚饭时,未凡推说不饿,怎么也不肯出来,还是达娜进去劝了半天,才勉强拉她出来坐在了桌边,她看上去还算平静,只是双眼红肿,神态疲惫。
吃过晚饭,亦恒打圆场,说大家累了一天,不如早点儿休息。因这家客栈很大,他们一共要了五间房,原是亦恒和达娜住一间,余下每人一间,结果无夜便在此时宣布,说今晚他和未央同住一屋,而且以后都是如此安排。
此言一出,旁人也倒罢了,未凡先是愣怔片刻,继而脸色变了几变,转身跑回自己房里,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就这样,直到今天一早,大小姐都不曾出屋半步,不是头晕就是头痛,总之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躺在床上不起来,众人自然也无法上路了。
虽然明知道她是在闹脾气装样子,洛未央还是请李青玉去给妹妹诊脉,结果却被未凡赶出来。
看来要想解开她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而且旁人也插不上手,亦恒和达娜索性出去逛街,留下三人在屋里对望,李青玉一走,便只剩下无夜和未央两人。
赫连无夜望着未央暧昧地笑,小声道:"其实我本来也不着急赶路,想让你多歇歇再走,免得身子吃不消。"
洛未央的脸噌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偏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赫连无夜,你讨打是不是!"
无夜赶紧收起笑容,正色道:"未央,依我说,还是你去劝劝小凡吧。"
"不行,她现在根本就不肯听我说话,倒是你说的她还能听进几分。"说到未凡,未央皱起了眉头。
无夜想了想,道:"那……要不我先进去与她好生谈谈,你在门口听着,觉得差不多了再进来,咱们一起……"
"也好。"
未凡的房门不仅关着,还从里面上了门闩,赫连无夜站在门口喊了两声,门才开了。他迈步进屋,只见未凡穿了一件杏黄色的衫子,散着头发,也不搭理他,依旧往床边走去。他跟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尽量温柔地说道:"小凡,别再赌气了,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拉着未凡坐下,赫连无夜苦口婆心地劝慰,说自己心里始终只有未央一人,不可能再容下别人,未凡从小一起长大,他当她和亲妹子一般无二……总之还是那些话,翻来覆去又说了一遍。
末了,未凡却张大眼睛看着他,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头两日我那样……对你,你不……拒绝我呢?"
"那是因为未央怕你伤心,所以才让我……让我哄你的。"
"也就是说,无夜哥哥你并不讨厌我对不对?我哥他……他也不是容不下我,那……那我们三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无夜哥哥你身为王爷,总是要娶妃的,让我做你的王妃好不好?那样的话,我不会阻拦你和哥哥……在一起,我们……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无夜哥哥你放心,小凡以后会很听话,绝不再使性子,小凡还可以替你……替你……生儿育女……"说到最后四个字声音已经小得像蚊子,不过脸上却因为期盼和羞涩升起红晕。
无夜心内哀叹一声,不得不暗骂洛未央,看看你做的好事,要不是你非得让我敷衍她,她怎么可能生出这些乱七八糟念头来!又恨自己为什么要听未央的,早些拒绝不就好了!
但是现在怪谁也没用了,他硬着头皮继续想词,"小凡……那个,你听我说,感情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只要在一起就可以,是需要……呃,我可能一时说不明白,但以后当你遇到一个人,只想和他两人在一起,决不愿与他人分享时,那才是真正的……"无夜已经额头冒汗,语无伦次了。
未凡却还不肯放过他,"你骗人!你……你以前在府里,明明有很多女人的,为什么喜欢上哥哥之后,就只能有他一个呢?无夜哥哥,你以前明明喜欢女人,为什么后来会像太子……哦不,像皇上一样喜欢上男人呢?是因为哥哥容貌生得美么?小凡难道比不上哥哥吗?还是因为哥哥他……"说到这儿未凡突然站起来走到无夜跟前,"哥哥能做的,小凡也能做……"她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粉白的脸颊瞬间绯红一片,略一迟疑,还是猛地扑上来抱住赫连无夜!
娇小绵软的身子投入怀抱中,赫连无夜全身立刻变得僵硬,没想到紧接着粉嫩的双唇也贴上来堵住了他的嘴!
这下子无夜真的慌了神,头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未凡懂得不多,只是抱着他贴着他的唇,以为这就是情人之间的亲吻了(某楚:这还是从小夜夜故意做出的示范动作学来的)。
不过是瞬间发生的事情,无夜却觉得无比漫长,当他好容易回过神来,想要推开未凡的时候,就觉得身上一轻,已经有人把她拉开了。
"小凡!你疯了吗?!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冲进屋子里的洛未央脸色发青,气急败坏地吼道。毫无疑问,洛未央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在管教妹妹,未凡刚才的举动任何做哥哥的在旁边看到了,恐怕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会生气也是正常的,只是——他忽略了他们三个人微妙的关系。
果然,未凡气呼呼地挣脱开未央的钳制,虽然神情略显羞涩,却毫不犹豫地顶撞回去,"做了又怎样,还不是你教我的吗!现在你嫉妒了是不是?"
"你……"洛未央用手指着未凡,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前两日你在他身边……做得还嫌不够吗?现在居然……居然……姑娘家要言检行端才能不落人话柄,你就不怕旁人看了笑话?"
"洛未央,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未凡被哥哥说得恼羞成怒,不仅大声直呼其名,而且口不择言,"你喜欢上男人都不怕人笑话,我怕什么?况且我和无夜哥哥君未娶、卿未嫁,在世人眼中看来乃是良缘天赐,要不是你当年勾引他,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我知道,这两天你见我和无夜哥哥走得近,表面上不说,实际上心里气得要命对不对?所以你在林子就对他……搂搂抱抱,回来之后还……还缠着和他……和他同住一室,你才是言行不端!有失检点!不知羞……"
啪!
洛未央终于忍无可忍,扬手给了未凡一记耳光!
未凡倒退两步,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未央。
从小到大,未央没有碰过妹妹一指头,这一巴掌出手立刻就后悔了,"小凡……"
"住口,不要喊我!"洛未凡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什么疼我对我好,都是假的!只有娘才是真的疼我!"说完扭头冲出了房门。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赫连无夜刚才在旁边一直插不上话,这会儿拽了未央一把,率先跟了出去。
后院客房和前院相连的走廊尽头处,披散着头发的洛未凡扑在一个人怀里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她的那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正拥着她的肩轻声安慰着,"凡儿乖,别哭了,告诉娘是谁欺负你了?"
她们身后还站着两人,是赫连亦恒和达娜。
此情此景,让随后追下来的赫连无夜和洛未央不约而同地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
洛夫人从京郊别院出发比洛未凡晚了两天,她带着两名侍女和两名随从,本来行得不慢,但是因为不知道有无夜等人和未凡在一起,路上他们打探的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和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再加上跟在她身边的人傲慢惯了,那副盛气凌人的态度让人不愿与之交谈,匆匆一句"不晓得"直接了事,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发现未凡的行踪。
直到这日在阜沅县城里,他们无意中撞上了在外面闲逛的赫连亦恒和达娜,洛夫人忍不住亲自上前询问,才知道女儿和他们在一起。
想到本来就是要将未凡送到江城洛夫人身边,现在既然洛夫人就在这里,正好提前"转手",否则这种"三人行"的尴尬局面再持续下去,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带着这样的想法,亦恒和洛夫人一起回到客栈。
他们才步入走廊,就看到洛未凡哭着从楼上跑下来,于是便演变为现在这种情形。

第133章 杀意
洛未凡抽抽搭搭地从母亲怀中抬起头来,哽咽着说道,"娘,凡儿好想你!从今后凡儿要留在娘身边,再也不离开了,呜呜……"
"好,娘这不是来接你了吗。"洛夫人慈爱地抚摩着女儿的头发,又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呜……好痛……"未凡满是泪水的脸蛋上,清晰地浮着一个红色的掌印。
洛夫人的目光从女儿微微肿起的面颊上收回,目光中原有的疼爱宠溺在这瞬间消失殆尽,变得冰寒彻骨,好像一把利刃射向走廊另一边的赫连无夜和洛未央,沉声道:"小凡,告诉娘,到底是谁……居然敢动手打你?!"
未凡支吾了两声,没有说话,虽然刚才和哥哥大吵了一架,还破天荒地挨了一巴掌,但是如果被娘知道了会怎样她比谁都清楚,因此习惯性的对未央的回护还是占了上风。
和每次一样,洛未央还是主动站了出来,"母亲,动手打了小凡是未央不对,不过那是因为……"
话未说完,眼前白影晃动,洛夫人好似鬼魅般已欺到了近前,只听一声脆响,洛未央脸上早已挨了一掌,力道之大让他身子斜斜飞出,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然后才摔倒在地。当无夜等人惊呼着上前,洛夫人已然又回到了未凡身边,一如刚才那般搂着女儿,好像根本没有动过,甚至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洛夫人的怒火不仅仅因为未央动手打了未凡,还因为她从未想到原来未央也有反抗自己意愿的时候,他从赫连若朝的手中逃脱让她在朝廷面前陷入被动,不过无论如何,这个一直以来很好用的"棋子"她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本来她是打算将未央和未凡一起带走,但最后又改变了主意。让她有所顾虑的人不是无夜和亦恒,而是丝毫不会武功的达娜公主,这丫头的手已经伸进了囊中,保不齐自己再有动作的话,就会撒出点儿什么药粉来了,闹不好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自己要是阴沟里翻船就不划算了,不如先带了未凡走,然后再做计较。
想到此她握住未凡的手,"凡儿,我们走吧。"声音柔和清美,让人根本想象不出是从一个刚刚还对儿子施以辣手的人口中说出。
洛未凡被母亲拖着手向店外走去,出门前她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赫连无夜正扶着洛未央慢慢站起,脸上满是关切心疼的神情,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已经随着母亲离开。她心里一酸,眼泪再次涌上来,却强忍着噙在眼眶里不肯落下。
客栈大门外,一顶华丽的轿子正等在那里,两男两女四个侍从看见洛夫人出来,齐齐躬身行礼,"夫人。"
洛夫人将女儿带在身前,冷冷道:"还不见过小姐。"
那四人立刻拱手行礼,"属下见过小姐。"
"阿素你留下……"洛夫人将其中一名女子唤到跟前,仔细吩咐了一番。那女子点头称是,然后看着洛夫人母女二人坐进轿子里,一行人招摇而去。
两日后,洛夫人和未凡回到了江城微雨楼。
未凡从小到大不曾离开过京都,这次赌气孤身上路,不仅情绪上大起大落,也有些水土不服,因此到了江城的当日她就病了。
洛夫人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大夫看过后只说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路上奔波有些疲惫,燥气趁虚而入而已,吃些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这日午饭后,洛夫人哄着女儿又吃了药,便陪她在房里歇着,未凡却嫌枯坐着无趣,要去园子里喂金鱼。
微雨楼内,洛夫人的居所是一座独门三进院落,进门处左右游廊通向东西配房,前廊后厦,正厅为回事厅,也是洛夫人平日里起居小憩的地方,再往里有鸳鸯两进垂花门,门后是四扇乌木屏风,后院曲廊相接,比前头更为宽敞,一幢二层灰脊出檐小楼是洛夫人的寝室,未凡便住在了三楹出廊的东厢房里。由屏门折而东,过花墙月亮门,可通往侧花园,园子里引了活水进来,小桥飞架,奇石堆就的假山玲珑有致,洛夫人的奇花异草也都种植在园中,常常是繁花似锦,异香扑鼻,另有几间书斋和闲房在此,当初洛未央便住在这里。
午后的太阳照着水面,碎金似的光芒一晃一晃,几尾橙红色的锦鲤在池中懒洋洋地摆着尾巴,未凡在池边逗弄了一会儿,被暖融融的阳光笼着,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凡儿,回房去睡一会儿吧。"
"不嘛,房里怪闷的,一丝风都没有,我就在这儿歪一会儿。"未凡蜷在廊下的老藤春凳上,不肯回去。
洛夫人无奈,只好命人取了夹被来,替未凡盖在身上。
"娘,你在这儿陪着我。"
"好。"
未凡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夏日的风轻轻吹送,园子里幽静无声,洛夫人盯着女儿的睡颜看了会儿,目光变得温柔似水,这一瞬间她绝美的容颜也散发出难得一见的柔和光彩,恍如九天仙子落入凡尘。
睡梦中的未凡不知为何悄悄皱起了眉,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身上的夹被,好像在拉扯着什么似的,嘴里不知不觉溢出梦呓,"不……我不放……为什么……哥……没有死……"
洛夫人心念微动,看着未凡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探询,她想唤醒女儿,伸出手却又停了下来。
未凡挪了一下身体,似是睡得很不安稳,过了片刻,又开始喃喃低语,"……夜哥哥……如果……真的死了……会不会……"
柔和的目光从未凡身上移开,渐渐变得冷冽,不知看向何处。片刻,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打破了午后的静谧,洛夫人手腕上的珠串不知怎的被她自己扯断了,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在青石板地上跳跃着、滚动着,散落开来,有几颗直接落入水池里,很快消失不见了。
被这响声惊动,未凡迷朦地睁开双眼,"娘——"
"凡儿,是不是做梦了?看看,出了一头的汗。"洛夫人从袖中取了绢子,替未凡抹去额头的汗水。
未凡脸色微微发红,垂眸不语。
"怕什么,凡儿,哪怕是你梦里的愿望,娘也会帮你实现的。"洛夫人微微一笑,娇艳妩媚,动人心弦。
有丫鬟站在月亮门那里向这边张望,洛夫人站起身来,"凡儿,娘有事情要做,先出去了,你略歇一会儿就回房吧,等你身子大好了,娘再带你出去逛逛。"
跟着丫鬟缓步走出院子,洛夫人问道:"阿素今儿有消息来么?"
怀安县距离江城不远,打马不过一两天的路程,不同的是这里山多地少,已非泽国水乡,倒是辖内的玄穆山山峦叠嶂,秀石灵峰,还遗留下来许多古人的遗迹,吸引着很多文人墨客到此一游。
五月中,春寒尽褪,暑热未至,正是游山玩水的好季节,一场突如其来的细雨不仅没有打扰人们的兴致,反而为山林美景增添了别样的魅力。细细的雨丝如烟似雾,将整座山林笼罩其中,远处起伏的群山、近处的花草、楼阁、偶尔走过的游人,都隐在一片虚无缥缈之中。
碎石铺就的山路上,两位年轻公子在细雨中疾步而行,穿蓝色衣袍的那人五官俊朗,神态洒脱自然,他旁边的人穿一件淡青色衣衫,容貌甚美,即使步履匆匆,也掩不住通身清冷出尘的气质。
抬头看看眼前蜿蜒而下的山路,赫连无夜开口道:"未央,我们去那边亭子里避避雨再走吧?这样到山下,衣服非湿透不可。"
洛未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八角亭,见里面已经站了四五人,不由得皱眉道:"还是算了,反正已经湿了,索性便这样罢。"说着干脆放慢了脚步,怡然自得地看着周遭雾蒙蒙的一片,耳中听得不远处传来寺庙里僧人做晚课的钟声,脱口吟道:"萧萧暮雨寒钟寺,寂寂烟云楚山孤。见惯了日常的景色,这种天地一色、如梦幻般的林中雨景反而不常有呢,不如静下心来欣赏,也不枉走这一遭。"
被他这样一说,赫连无夜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难得小侯爷诗性大发,本王陪你淋些雨又有何妨。"见四下里无人,他伸手握住未央的手,叹道,"只盼今后都能像现下这般,你我二人悠闲度日,雨也罢风也罢,又有什么打紧了。"
未央低头但笑不语,悄悄回握住无夜的手。
无夜又道:"昨日看的那几处院子可有你满意的?不如尽早定下来,赶着叫人收拾了,我们好从客栈搬出去。"
"松树街那户还好了,前院简单明朗,后宅布局又很雅致,清净,且我喜欢它花园里的那几棵梧桐。"
"嗯,那院子倒是不错,就是略小了些。"
"不知王爷将来打算几人住?若要讨个七八房姬妾……确是小了。"
"有小侯爷这等悍妻在,为夫怎敢啊!"
揶揄对方却被反唇相讥,洛未央不禁红了脸,佯怒甩开手快步往前走去。无夜在后面笑
第134章 交换
从玄穆山回到县城里的客栈,赫连无夜与洛未央两人衣衫尽湿,原以为李青玉必定会唠叨一番,不料最先迎出来的却是一脸焦急的达娜。
"三哥,亦恒不见了!"
赫连无夜被她说得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早晨的时候,亦恒和达娜与他们同时出门,他和未央去了玄穆山,亦恒和达娜则去另外一处山里寻药,说好了晚上回来一起吃饭。这会儿达娜没头没脑的一句"亦恒不见了",让他完全搞不清状况。
"达娜,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达娜定了定心神,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形,一边说道:"三哥,一早我和亦恒去了山里,收了木通、白茅根、垂盆草等一些药材,后来问起这次我要找的一种叫做巴戟天的药材,寻了很多家都没有,结果遇到一个刚从山里回来的老伯,他说他家里或许有,让我们跟他回去看看,这时那老伯身后又闪出一个年轻后生,说他家里也有,也让我们跟他回去,我和亦恒便想跟那后生去,结果那老伯说他家很近,就在前面,而那后生家在另一个方向,有些远,那后生便建议,让我去老伯家,亦恒则跟了他走,这样两不耽误,老伯也随声附和。于是我和亦恒商量好,各自取了药材之后在进山时大路旁的柳树下等。结果……结果亦恒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无夜和未央对望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达娜,你在那柳树下等了多久?既然亦恒没出现,你有没有主动去找他呢?那老伯不是与那后生认识么?"无夜问道。
"我有去找啊,等了他足足有快两个时辰也没见他的影子,我便撕了幅裙摆用炭棒写了字系在树枝上,然后回到那老伯家,可是那老伯已经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
达娜继续说道:"我也奇怪啊,那家还开着门,我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却在柴房里见到个瞎眼婆婆,初时还以为是老伯的老伴,问时,婆婆却说她是孤身一人,昨晚来了两三个人,给了她几辆银子说要用用她的房子,让她先回避,如今还问我人走了没有……"
无夜闻言,面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如此看来,你遇见的那个老伯、还有那个后生,根本就不是村子里的人,他们是故意在那里等着你和亦恒的!"
听了这话,达娜越发焦急不安,"三哥,那岂不是说,亦恒被他们……被他们掳走了?不知对方是寻常的绑匪,想要勒索钱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无夜沉吟不语,事情发生得突然,而且仅凭达娜的叙述,他也无法很快做出判断。难道说是他们在县城里不小心露了身份,被有心人听了去,想要勒索吗?若是这样,绑匪的胆子也够大的,明知亦恒贵为王爷还敢对他下手。
"三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报官?"达娜本来是个挺有主见的姑娘,如今自己的夫婿出了事,关心则乱,反而慌得没了主意。
"不能报官!"无夜冲口而出,一旦报了官,就要公开身份,那岂不是明着告诉皇上他和未央在怀安吗,就算现在他手里有父皇的懿旨,但以皇上的秉性……还是先躲得一时算一时。想到这里看向未央,却见他俊眉深锁,眼中闪动着不明所以的光芒,口中喃喃自语:"若是寻常的绑匪勒索钱财,倒还好办些,只怕……"
无夜心中一动,的确,若是寻常绑匪倒简单,怕就怕是另有其人。
他和未央都想到了一个人:洛夫人。
洛夫人又要做什么了吗?这次的目标难道是亦恒?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尽管有了这样的猜度,但是却没有告诉达娜,这中间的种种纠葛达娜知道的不多,所幸就再瞒上一阵,否则解释得越多她反而越着慌。无夜便安慰达娜,说不管是为了勒索钱财还是别的,既然是掳了人走,那么亦恒暂时就不会有性命之虞,对方肯定会尽快主动联系他们,到那时再根据实际情况想办法,只要知道亦恒的下落,他们总能救他回来。
最初的慌乱过去后,达娜也渐渐平静下来。
事到如今,唯有静观其变。
这一晚几个人都没睡好。
半夜时分,窗棂那里传来"咯"的一声轻响,洛未央立时抽出枕下的剑起身追了出去,他从窗户跃到室外,可是周遭黑乎乎一片,根本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又掠上屋脊四下里查看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只好悻悻回到房间。
屋里已经亮起了灯,无夜坐在灯下看着什么,见未央回来,慌忙想把手里拿的东西收起来。
"别藏了,赶紧拿来我看看是正经。"洛未央不由分说地抢过无夜手里的东西——是一幅写着几行字的锦帛,桌上还放着一把细细窄窄的飞刀,看样子那声响不过是有人用飞刀钉了这封信在窗框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衡王现在微雨楼,若想其无恙,三日内着洛未央一人前来交换,见洛未央而放衡王,如不然,每日断其一指。"
落款也只有一个字:祁。
抛下那幅锦帛,洛未央反而笑了,轻斥道:"她怎的越来越不济了,拐这许多弯做什么,直接找上我岂不简单!没的让达娜着一通急!"
无夜心里却不轻松,他知道洛夫人已经多少洞悉了未央心态上的细微变化,怕直接对未央出手或许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而绑走亦恒让未央拿自身去交换,却更有把握。不知这一次,她要把未央握在手中,究竟又有什么打算?
明确得知了亦恒的下落,几人匆匆动身赶往江城。
离开两个多月之后,赫连无夜和洛未央再次回到这水乡重镇,李青玉和达娜则是第一次来。
他们先去了颂春茶馆。
茶馆里人不多,小伙计阿龙肩上搭着毛巾笑嘻嘻地将几人迎进来,忽然盯着无夜看了又看,口中说道:"公子莫不是……莫不是姓吴?"
无夜一笑:"阿龙你记性倒好,不错,正是我。那么这人你可还识得?"说着拉过未央。
阿龙刚才已经见过未央,只觉他容颜甚美,不容逼视,这时听无夜说道,便抬眼再看,果然觉得似乎有些熟悉,但这样的人物若是见过,必不能忘的,这人到底是……
未央笑着开口,"阿龙,是我。"
样子虽然变了,但是声音却没有变,那种熟悉的感觉和当初的记忆合在一起,阿龙大喜过望,高声喊道:"张伯,张伯,叶公子回来了!"
自未央离开后,张伯一直勉力支撑着这个小小的茶馆,坚信有一天未央会回来,如今果然被他等到了。他拉着未央的手上看下看,喜不自禁,眼中忍不住泛起泪花,嘴里唠叨着,"公子可算回来了!老朽这些日子……唉……想不到公子本来的模样竟这样俊,好好的,干嘛要遮起来?家里的事情可了了?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面对张伯一连串的问题,洛未央一时无法回答,而且这次又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也无法预料得到。
安排达娜和李青玉在后院客房里住下来,洛未央独自登上平台,来到他曾住了快两年的阁楼,他知道无夜就跟在后面。
房间里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所以也无从改变,桌子擦得很干净,原本凌乱的纸张如今整齐地码放在一旁,未央随手拿起,纸上的字迹正是他离开前晚所写的那半阙回文菩萨蛮,只是在那四行字下面,又另添了几行小字:
"凭栏观雪尽苍茫,自思量,月凝霜。犹记音容,无处诉悲凉。把手言欢当日事,梅吐艳,不闻香。韶华无伴对棂窗。调微沧,夜未央。风动难筹,只影立宫墙。若得斯人携手去,天尽处,揽斜阳。"
却是赫连无夜的笔迹。
"是我写的。"无夜的声音适时在身后响起。那日他寻人不成,独居在阁楼上,心绪焦躁难平,便将之前雪夜时没写完的那首江城子续了下来,随手写在了未央的词后面。
未央曾听无夜说起过,因寻他到此,在这里小住了几日,因此也不惊奇,只是小声念着,似是在细细品咂个中滋味。
"怎样?可还入得小侯爷的眼么?"无夜想玩笑几句,冲淡一下空气中略嫌沉闷的感觉。
洛未央却没有接话,看了好半天,然后把那页纸仔细折好收在怀里,转身却向外走去,"我去一趟微雨楼,你在这儿等我回来。"声音柔和清淡,就好像在说出去买一坛酒似的。
无夜紧跟在他身后,"我和你一起去。"
洛未央停住脚步,从怀里摸出那幅锦帛回身扔在桌上,"这上面写的清楚,你不识字么!"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陪在你身边,决不再让你一个人离开!"赫连无夜攥住洛未央的腕子将他拉回自己身边,直看进他的眼眸深处,"你怎能出尔反尔!"
在无夜的逼视下,洛未央的眼神躲闪着,"不是……我是怕她会对亦恒……你知道她的脾气,所以还是……"
"我们偷偷潜进去,将亦恒救出来!"
未央脸色冷下来,"拜托王爷用用脑子,这可能吗?"
这当然不可能,赫连无夜不是没去过微雨楼,刚才的话不过是冲动的产物,就算这次他和未央两人联手,要想从微雨楼洛夫人手中带走亦恒也几乎没可能,若是好好策划一下,加上达娜的迷药,或许还有些希望。只是洛夫人还给出了三天期限,他们不能拿亦恒的安全冒险。
但是,让未央只身去见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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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楚有话说:
下面两章将进入全文的一个高潮,是小央和洛夫人矛盾冲突的最后爆发、结束,也会将他们二人的心理动态完整剖析出来。。。其实这个文,最初的灵感就是来自亲情这条线,是被某个动画里的某句话深深触动,才有了这个构思。。。各位亲不妨猜一猜,是哪部动画?那句话?
答案在137章后揭晓,嘿嘿O(∩_∩)O
【爱你们的某楚】

第135章 面对
赫连无夜好不容易说服了洛未央,让他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去见洛夫人,不知为什么,潜意识中他只觉得,这次洛未央去微雨楼似乎会面临一场恶战,虽然未央自己信誓旦旦说武功已恢复了九成,但李青玉暗地里却说,顶多能有七八成。所以无论如何,多休息一晚,平定一下心神总是好的。
为了亦恒的安危着想,无夜不得不答应未央独自行动,可是他心里的担忧涨得满满的,就快要将他整个人吞没。他只能不断回想着未央昨晚对他说的那些话,努力让自己在他充满自信的言语中尽可能多地寻求到一些安慰。
昨晚他们住在了平台上的小阁楼里,不大的木床上挤了两个人,显得十分狭窄,他们却毫不在意,就那样再自然不过地拥紧对方。
黑暗中,未央把脸埋在无夜身前,喃喃低语。
"这一次我坚持要自己去见她不仅仅是为了亦恒,还是想做个了断,我和她之间的了断。对她……我渴望了十九年,得到的却始终是恨,如今我累了,再没有力气继续挣扎,但最后,我总归要给她、给自己一个交代!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不会再……任人宰割,我要告诉她我已经足够强,强到可以割舍得下一些东西,一些……必须要割舍的,从此后再无牵绊。你放心,亦恒会很快回来的,我也一定会没事!"
无夜不说话,只是抱紧他。
好一会儿,未央再次低语:"无夜,你相信我,我能做到。"
"嗯,我信。"
"你在这儿安心等着我回来。"
"好,我等你。"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睡了一晚。
江南多雨,第二日又是阴沉沉的天气,虽然雨还未下,空气却潮热湿闷,好像能拧出水来,天上厚厚的云层遮挡着,不见一丝阳光。
洛未央坚决不许大家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出门,而是一个人微笑着转身离开,当大家都还被他的笑容所蛊惑的时候,只有无夜看到,他握在剑柄上的手过于用力,发白的指节凸起,微微颤抖着。
无夜的心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望着未央挺直修长的背影,忍不住大声说了一句,"未央!我等你回来!"
不知道对方听见了没有,他好像看见他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
微雨楼北门,一身淡青色劲装的少年傲然独立,绝美的脸庞上带着睥睨天下的决然冷毅,就连声音也是清冷淡漠的,"烦劳通报一声,就说洛未央应夫人之邀,如期前来。"
听说是应夫人之邀,守卫不敢怠慢,忙着进去回话。不一会儿,一个黑衣汉子跟着守卫快步走了过来,正是胡十二。
"洛公子,请随我来。"胡十二态度恭谨,带着洛未央向楼内走去,一路上来来往往看到的人无不侧目,尤其是那些有资格见过夫人的,无不因这少年有着和夫人相似的绝世容颜而心中暗暗惊诧。
仍是那间议事厅,不过这次换了她在里面等他。
洛夫人这次一改往日的习惯,穿了一件淡紫色镶银边的窄袖罗袍,里面是水银色暗花长裙,发式也很简单,乌云髻上斜插一柄翡翠梳,鬓边压了两只白玉菊花簪,倒是耳上的石榴石耳坠摇曳生辉,面上薄施脂粉,淡扫娥眉,凝眸看着大步走进来的洛未央。
只扫了一眼,洛夫人就确认未央琵琶骨上的链子已被取下,其实在看到李青玉和他们同行的时候,她便已猜到了这一点,不过从时间上推算,他的武功应该还没有全然恢复。
"世子果然胆色过人,没有令某家失望。"
"既然如此,就请夫人遵照约定,放了衡王殿下。"
"没问题。"洛夫人毫不犹豫地答应。本来她也没打算对衡王怎样,之所以用这样的法子不过是为了更容易"请"未央过来,在他从皇上后宫里逃脱的那一刻起,大概就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对她言听计从了吧。此外祁茉还敏感地发现,洛未央上来便称呼她为"夫人"而不是"母亲",这是不是也暗示了他内心的某种变化?
不过,不管怎样也无所谓了,反正这一次她也不会再心软,为了女儿,她怎么做都可以。
叫来贴身婢女吩咐了几句,婢女领命出去了。
大厅里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个坐在花梨圈椅上神态自若地看着对方,一个在大厅中央站了片刻,便走到窗前,仰望着外面的天空。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石桥那边方向升起了一枚烟花弹,在空中爆开一团红色的烟雾。
洛未央松了口气,这是他和无夜约好的,只要接了亦恒安然无恙地回到茶馆,就打一枚烟花弹通知自己。在无夜的执意要求下,这样的烟花弹他身上也带了几枚,若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只要弹到空中爆开,他们便会来接应他。不过他希望这样的情况还是不要发生为好。
转身离开窗前向坐在椅子上的洛夫人走去,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说什么,双手因紧张已不自觉地握成拳,迈出的脚步也因为前方的不可知而显得有些沉重。大多数时候,事情的不可知性所带来的恐惧感会更甚,人们怕死,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死牢里的囚犯倒常常淡定得多。
在洛夫人面前一步之遥站定,洛未央还没有开口,清雅的声音已抢先一步响起。
"世子可知道某家要你来做什么?"
"请夫人明示。"这样也好,她说,他听着,反而更从容些。
洛夫人美艳的脸上仍带着她一贯的没有喜悦的笑容,朱唇微启,"世子可还记得三个月前在这里答应过某家的事情?"
"恕未央忘记了。"很干脆的回答。
一抹愠怒在洛夫人眼中闪过,很快又恢复如常,唇角的笑容却隐去,"那么某家就提醒一下世子。三个月前,也是在这厅里,世子跪在某家面前应允,若某家能够既往不咎,放弃前仇旧怨,世子甘愿一死!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既然如此,某家今日就不客气了。"洛夫人说着,从椅子上缓缓站起。
"且慢,未央还有句话要问夫人。"洛未央看着迎面走过来的洛夫人,稍稍后退了一步。
"世子莫不是后悔了?还是……怕了?"洛夫人语带讥诮,停下了脚步,"有什么话就问吧。"
"夫人为何一定要未央——死?!"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洛未央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是从有记忆的那天起,他就不曾从她那里感受到哪怕一丁点的爱,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恨和厌恶,这不加掩饰的恨让她在他的痛苦中得到满足。现在,即使是他的痛苦也不够了么?只有他死了,她才能解脱么?
这大概就是答案了吧,虽然早已经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要亲耳再听她说一遍!只有让那刀子一般的话语割断他心中最后的牵绊,他才能义无反顾地放开手,再不回头。右手下意识地扶在腰间的剑柄上,洛未央等待着。
洛夫人却凝望着面前的俊美少年,迟迟没有开口。
她无疑是恨他的,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她就在心里拒绝承认他是她的儿子,他长得越像她,她就越恨。此时,那双同她一样晶亮的眸子正直直地看着她,不再有乞求、渴望、和受伤的痛,只是平静地在等一个答案。在这双眼睛里,洛夫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站在面前的不是洛未央,而是另外一个自己。
她最恨的人其实是她自己,明明已经被拒绝、被无视,甚至被欺骗,却仍然不肯走出那份执着的情感,难道不该被恨着吗?一错再错的人也是她自己,可是她的骄傲和自私让她把对自己的这份恨转嫁到了未央身上,只因为他身上流着她的血。
除了自己的血脉,洛未央的另一半,来自洛长钧。
二十年来,洛夫人始终不曾认真想过自己对洛长钧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以为自己应该也是恨他、讨厌他的。但是每当这样想,心里却总是找不到太多恨的理由,从始至终,洛长钧对她只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他从不曾强迫过她什么,即便是那一场梨花宴,对洛长钧来说,一边是皇命,一边是心爱的女人,他的选择亦属人之常情,他愿意用生命来补偿那唯一一次对她的亏欠,她却受不起。
再以后,出嫁,生子,醉酒的夜晚,小凡的出世……她对已经无可挽回的命运彻底失望了,任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怨恨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女儿,她用恨对待每一个人,包括洛长钧,他却依然对她好。时间久了,她竟然开始有些怕他的好,所幸他并不常在她身旁,他的逃避反而让她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她才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无边的恨意里为所欲为。
对自己的恨,对洛长钧说不清道不明的怕与恨,对赫连启放不下的爱与恨……所有的这些,洛未央统统代替她承担了下来,反之,她的疼惜、怜爱和对幸福的渴望都给了女儿。
同样是她的骨血,一个被定义为错误,一个被定义为希望,导致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对待。
这一切早就已经泾渭分明,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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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更文:
某楚承认,手里是有些存文的,但随着文文接近尾声,后面的部分也写得比较艰难,某怕如果一天两更之类的话,到后面会有断掉的危险哦。。。亲们是愿意细水长流,每天保证有的吃,还是一天吃到撑然后饿上三天捏?另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某越往后面写,前面就会有修改的地方,免得出现前言不对后语的状况,所以还是慢慢来,保持每日一更吧,不会有什么大纰漏。。。
某昨天出的题目似乎木人愿意响应啊,呜呜,打滚。。。
【爱你们的某楚】

第136章 输赢(上)
"因为只有你死了,凡儿才能得到幸福。"
这是洛夫人给出的答案。
是的,只有将错误扼杀,希望才能实现。
这两年人在江湖,她的心也渐渐变得沧桑,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在不知不觉中已苍白褪色,越发清晰的只有女儿的笑脸。她大概是老了,也倦了,那一场旧日的情怨纠葛耗费了她二十多年的光阴,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从此不再,回首,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得到。
后悔吗?已经说不清楚了,好在,她还有未凡。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对未央出手,不是为了憎恨,是为了幸福,女儿的幸福。然后她会罢手,无论是继续留在微雨楼还是找个地方隐居,她将只为自己以后的岁月而生活,前尘往事,统统抛开。
"小凡的……幸福?"
这个答案出乎洛未央的意料,带来的痛楚却更加强烈。未凡哀怨的神情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还有她曾说过的话——"如果这世上没有你……如果你两年前失踪后再没有出现……"
难道说他最疼爱的妹妹也希望他——死?
念及此,心里的抽痛更加清晰而猛烈,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在胸腔里撕扯着、揉搓着,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若是放在以前,他大概会就此认命罢,生又何欢死又何惧,性命既是她给予的,如今要他还,他怎能拒绝?
可是现在他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因为他不仅仅属于自己,还属于另一个人。
长呼了一口气,洛未央挺直了脊背,尽量让自己忽略心中的那份痛,声音清冷,语气平稳淡定,"夫人此言差矣,我若死了,无夜也不会独活于世,小凡不仅得不到她想要的幸福,还会因此恨你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