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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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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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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作者:古镜 (3/3)

 这才发现天地如此宽广。
  昆仑山以外,是大片大片截然不同的风情,他穿过沙漠,走过戈壁,踏遍了许多地方,愈发不想回去,但又知道,其实自己的血脉还是连着那里的,如果人总要有一个归宿的话,那么他的归宿不在明山秀水的江南,也不在大浪滔滔的黄河边上,而在于他自小长大的那处地方。
  到中原的第三年,他认识了一名女子,叫长宁。
  长宁是个真正的佳人,明眸皓齿,青丝如缎,她说自己是个北方人,却分明像个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女子。
  长宁的武功不错,却不知道师出何门,他也没兴趣打听,两人初时在客栈邂逅,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第二次相遇是在他去少林寺的路上,听说少林寺方丈的武功在中原武林里堪称北斗泰山,那时候自己还少年心性,热血犹存,所以他起了兴趣,定要去上一趟,再次相遇之后,两人就熟稔起来,长宁说这是缘分,他也以为是。
  但后来证明并不是这样。
  入了少林,知客僧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却不准备让他见方丈,他连闯了几关,终于引得方丈出来见他。
  少林寺方丈是个很有修为的长者,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只不过武功方面要比师父逊色些,纵然如此两人也在一百招上下见了分晓,少林方丈口喧佛号平静地说自己输了,观战的所有大小僧人都惊愕不已,不敢相信自己心目中不可攀越的存在就这么输给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
  少林寺之行让他名扬天下。
  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矜傲,就算之后还有一些自诩成名的高手向他下战帖,他也没有接,转身却一路南行。
  长宁自然是跟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与你朝夕相处,善解人意,武功不低,恰好又能与你笑傲江湖,比翼双飞,怎会不让人心动?他并不是神人,自然也不例外,两人从少林到江南,又自大理到漠北,如同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就算彼此不说破,也早已默认了那层关系,他还想着等哪天便带她回昆仑山,拜祭师父的坟茔。
  何苦素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出身的环境注定他不可能有什么正邪之分,原则理念,他想做的,就会去做,像黄河赈灾,本是善举,但在他做来,却只是心血来潮,而不是刻意为之。
  他很少有什么欲望,因为他没有什么目标,游历中原,一开始是随便走走,到后来是陪伴长宁,如画江山,入了他的眼中,也就是感叹一句罢了。
  这却并不代表他能忍受背叛。
  长宁原来本不叫长宁,那只是她的封号,而她的位份是郡主,并且是辽国的郡主,她是个契丹人,也是沧海门的人。
  接近他,只不过是看到他武功十分之高,想要招揽他,所以一路陪伴,不惜纡尊降贵,想用美人柔情将他收服。
  一开始就别有用心,所以即便后来她泪眼朦胧信誓旦旦地表迹,但何苦也不会再相信了。
  他曾经真的很喜欢长宁,喜欢到愿意为她放弃昆仑山的归宿,愿意陪她在江南终老。
  一个人的真心,一辈子也许只有一次。
  错过了,便没了。
  何苦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去了哪里,长宁也不知道,她只好找上如意楼求助。
  其实他哪里也没去,只不过是回了西域,守着他师父的坟茔,在旁边搭了个小屋,整整三年。
  三年之后,往事已经渐渐忘却,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他重又下了山,就像十年前所走的路线一样。
  又是长宁最先找到了他。
  物是人非,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
  长宁愈发风情万千,而他则多了几分放荡不羁。
  她眼里的惊喜,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拉拢用心,落在何苦心中,却只余下几分好笑,起不了一丝涟漪。
  她说想他陪自己回辽国,他同意了,她说想请他去斜月坡会一会如意楼主与北溟教主,他便去了。
  这一切非因自己还喜欢着这个人,只是自己也恰好感兴趣罢了。
  陆廷霄的武功果然很高,与自己不相上下,但也纯粹是因为自己在昆仑山的三年,能够心无旁骛潜心研修,若换了三年前的自己,只怕还是要落了下风。
  还有一个沈融阳,身体残缺本不是奇事,他也有个师兄双目皆盲却还是武功高手,但是这位如意楼主却还是与他师兄有些不同的。
  那日在斜月坡上,他见两人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默契,心下就有些生疑,当年他与长宁感情最好之时,也曾如此,及至后来无意间听了壁角,才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同床共枕的地步。
  他不是那些迂腐的汉人,不会因此而轻鄙,在他的心里,只尊重强者,而无疑那两人都是。
  这次沧海门派出来的人,不是长宁,而是李明真。
  李明真看上沈融阳,求之而不得,来请他帮忙。
  若李明真知道那两人是这种关系,只怕要顿脚痛骂自己以前没有趁早下手吧。
  局面是如此有趣,若他不看,岂不就少了几分乐趣?


  第 75 章

  "莫大哥,想不到中原之地如此繁华!"布菲佳玩着小辫,瞪大了双眼东张西望,充满好奇。
  "这里是辽国,不是中原,中原是我们上次买捏糖面人的那地方。"莫问谁知道她从小在南疆长大,对于地域位置一窍不通,就算说了她也不记得,就举了她印象最深刻的琐事来当例子,果然看到布菲佳眼前一亮,想起来了。
  "上次的面人捏得可好了,我放了十来日都舍不得吃,可惜后来坏掉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卖?"
  "不晓得,兴许有吧。"莫问谁看着她娇俏明丽的模样,有点漫不经心,天知道他流连花丛,却如何会栽在这个小姑娘手上的。
  "前面有人杂耍呢!"衣袖被对方用力地扯向前去,他不由自主跟着踉跄了两下,袖子差点被撕成两半,看着那兴致勃勃的少女,莫问谁暗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去。
  这世上最无聊的事情莫过于陪人逛街,只是布菲佳兴趣盎然,他却不忍心打断她,任由她扯着自己东走西看,临潢府的繁华,并不亚于当时宋朝的洛阳,街上行人接踵摩肩,熙熙攘攘,几乎要将街道仅剩的空余地方都占满了。
  "诶,还真的有捏糖面人儿!莫大哥,快随我去看看!"布菲佳兴奋地望向前面,莫问谁只好像个玩偶一般被拽着往前疾走了几步,跟着她围在那手艺人的小摊子前面,正神游物外之际,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莫大哥,对不起啦……"
  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像被含在喉咙里没发出来,莫问谁一个激灵,暗道不好,只觉得方才扯着自己袖子的力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再转头一看,人也不见了。
  莫问谁苦笑。
  布菲佳本是有心要甩开自己,才会扯着他来逛街,而她突然失踪,除了去找她那只心心念念的蛊王,他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了。
  连沈融阳都说不好对付的人,岂是好惹的?
  一大清早,客栈来了几个不遂之客,青衣蓝帽,却是临潢府治下临潢县的衙役。
  做生意的最怕看到公门中人,客栈掌柜一见这几个人,心里就暗叫晦气,脸上却得扬起灿烂得连阳光都自愧不如的笑容凑上前去。
  "今天是什么风把几位公差吹来了,来来,里边请!"
  "不必了,我们是来缉拿人犯的。"为首的人不苟言笑,横了他一眼。
  掌柜被那一眼看得悚然一惊。"不会吧?这这,小店向来奉公守法……"
  "少废话!"那人一把推开他,理也不理,带着其他几人蹬蹬蹬上了二楼,逐个房间推开,看了几眼,又到下个厢房去。
  掌柜愁眉苦脸,又不敢阻拦,只得任由他们去折腾。
  那几人一直搜到最后几个厢房,也没见到要找的人,却已经把整个客栈的人都惊动了,沸沸扬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首的衙役冷冷扫了客栈里一眼,又去推开另一间关着门的厢房。
  却见里面有三个人,两坐一站,站着的人侍童装扮,其中坐着的一个,似是身有残疾。
  他直直地走进去,那侍童想上来拦他,却被旁边那人阻住。
  "你给我们走一趟衙门吧,有人告发你以武犯禁。"他对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人冷冷道,等待着那人脸上出现惊惶失措的神色。
  他料错了,白衣人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平静无波:"不知阁下所说的以武犯禁,是指什么事情?"
  "我怎么知道,等你去了衙门,自去跟大人分辩吧。"他不耐烦地道,这几个人一看就是汉人,虽然辽国分南北官制,但汉人在以契丹人为统治阶层的辽国,只能算是次等百姓,所以他压根就没必要客气。
  "你这厮,莫要无理取闹,我们……"侍琴气急败坏便想上前,就凭这几个衙役,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们。
  沈融阳却拦下他,对那几名衙役道:"公差相传,我们自当前赴,只不过能否告知对方是何人?"
  这几个衙役对他们来说,就如同蝼蚁与大象,但也正因为如此,就更没有必要冲他们发作,陆廷霄显然也作此想,便一直只是冷眼旁观。
  见他语气温和,那衙役冷哼一声:"告诉你也无妨,你们得罪了安国公府上的二公子。"
  这二公子,指的是耶律思齐。
  沈融阳本就猜得八九不离十,见他这么一说,便微微一笑:"那好,我陪你们走一趟。"
  侍琴一见就急了。"公子!……"
  "无妨,"沈融阳摆摆手,眼睛却是看向陆廷霄。
  陆廷霄颔首,嘴唇微微张阖,用的确是传音入密。
  "自己小心。"
  "知晓了。"他嘴角扬起,没有漏过对方眼神传递的关心。
  侍琴百般纠缠,终是跟着沈融阳一起走了,客栈的人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几个人犯了什么事情,等那些人前脚一走,掌柜就战战兢兢地上了二楼,想请陆廷霄他们另宿它家,却被对方一个冷眼吓得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
  这边先按下不提。
  莫问谁匆匆循着上次他们丢失蛊王的方向追去,一直追到那座府邸门口,都没找到布菲佳的踪迹。
  两扇大门紧紧关着,也没有家仆在门口站着,就连那两尊石狮子,也张牙舞爪散发着冰冷狰狞的气息。
  莫问谁虽然不羁散漫,却不是鲁莽不知进退的人,正因为他对沈融阳的话深信不疑,所以思及他对这府邸主人的评价,便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他也陷了进去,那么这下子沈融阳他们要救的人就不止一个。
  正皱着眉头思忖对策,眼角余光突然瞥到墙角一点熟悉的闪亮,他走过去弯下腰捡起来,脸色愈发凝重。
  手心正静静地躺着一个苗银手镯,正是平日布菲佳经常戴在手腕的那只。

  第 76 章

  那几名衙役引着沈融阳他们进了衙门,却不是从正门大堂,而是从偏门进去。
  侍琴心下狐疑:"既是提堂审案,为什么不从正门进去?"
  前面带路那衙役头也不回,不耐烦地道:"你怎的那么啰嗦,进去不就知道了?!"
  侍琴一回头,只见他们后面也跟着几名公差,看那模样却似要防备他们逃跑似的,不由愈发生疑,弯腰附在沈融阳耳边低声道:"公子,这……"
  沈融阳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一笑:"无妨。"
  侍琴见自家公子镇定自若,只好也跟着进去。
  事实上,早在这几个人到客栈去找他们的时候,沈融阳就猜到他们的来意,那日在客栈门口与那耶律府管家起冲突的,只有侍琴,从头到尾,那管家也只见过侍琴。就算知道他们与侍琴是一起的,但方才那衙役去搜客栈,房中明明还有陆廷霄在,他又如何能一眼便断定是他,而非陆廷霄,这其中就值得玩味了。
  两人从府衙偏门进了花厅,几名衙役便匆匆退了出去,还不忘关门落锁,引得侍琴嗤笑一声,心想就凭这区区一个破衙门,也想困住他们么?
  "公子,让我们过来的,只怕不是这个临潢县令吧?"此时侍琴也回过味来了。
  未等沈融阳作答,忽听一个声音自厅中屏风的另一边传来。
  "自然不是。"
  他定睛一看,只见一抹翩翩白影自屏风后面的小偏房中转了出来,手握折扇,腰垂碧玉,行走间仪容风流,眼似桃花,笑容灿烂,不正是那阴魂不散的李明真。
  "是你!"侍琴咬牙切齿,他一直对那日斜月坡上李明真点了他的穴道,还意图轻薄自家公子一事耿耿于怀,此刻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几日未见,李兄风采依旧。"沈融阳面沉如水,不露声色。
  李明真见他一点也没有惊奇的神色,有点诧异,随即一笑:"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强龙难压地头蛇,又有句话,叫龙困浅滩遭虾戏,未知沈楼主觉得自己现在是哪一种呢?"
  沈融阳闻言一笑:"即便我是龙,李兄也不必自贬。"
  侍琴扑哧一笑,李明真黑了脸色。
  耶律思齐这几天的脾气十分暴躁,就算被关在房内,也不妨碍他对一切可能破坏到的东西进行破坏,房中粉碎一地的瓷器便是明例,就连来送饭的婢女,也只敢战战兢兢地把饭菜放下便跑,生怕被怒火牵连。
  到底要怎样才能出去,守着门口的那两个人,是府中身强力壮的家仆,如果没有父亲的命令,他是绝对不可能蒙混出去的。
  叹了口气,整个人怕在桌面上,耶律思齐一脸颓丧,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
  推门声响起。
  他以为又是来送饭的,头也不抬,闷声道:"爷今天不吃了,滚!"
  那人没有理他,依旧一脚踏了进来,耶律思齐心火又起,抬头便吼:"爷不……"
  话到一半,哽在喉咙,进来的是耶律宗盛。
  "怎么不喊了?"见耶律思齐愣头青似的转过头去不搭话,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就算你现在出去,也找不到那几个人了!"
  耶律思齐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耶律宗盛冷冷一笑:"不管怎么说,我们府上都还是安国公府上的一支,我已经禀明了府尹大人,他也让临潢县令,将那几个人缉拿归案了。"
  "归案?归什么案?他们犯了什么事情要归案!?"耶律思齐跳了起来。
  耶律宗盛瞟了一眼满地狼藉,又看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对他的怒火彻底无视。"怂恿下人以武犯禁,当街闹事,打伤我们府中家人,犯了大辽律法,难道不该捉拿?"
  "我要拜人家为师,是你们带人先去挑衅,怎么能怪到人家头上!"耶律思齐简直是暴跳如雷了,他自小娇生惯养,脾气任性妄为,这次却是铁了心想学功夫,谁知道父亲一字一句都如同将他推进冰窟。
  "住口!你这是跟你耶耶说话的语气吗?!"耶律宗盛拍案而起,却换来对方丝毫不曾减弱的怒目而视,不由气极。"你扪心自问,自己从小到大,闯了多少祸事,每次都是父母帮你收拾,别人在你这般大的年纪,早就已经入朝为官了!"
  不等耶律思齐回嘴,他转身便走,只丢下一句话。"自己好好想想!"
  耶律思齐怔怔地看着重又关上的房门,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他,第一次觉得悲哀,其实他并不是个忤逆的儿子,也十分敬重父亲,但是他们父子一见面,却往往以争吵告终。
  难道自己做不了官,便连别的路也不能走了么?
  不行,他一定要逃走!
  这花厅之中,植满了花草,亭亭细长的嫩叶中裹着一两朵绯色花苞,看似兰花,却又不像,隐隐花香在厅中弥漫开来,分外沁心。
  只不过厅中这三人,显然没有心思去欣赏。
  "不管融阳怎么说,我一看到你,心里就欢喜得不得了。"李明真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只在沈融阳身上打转,那融阳二字称呼,听得侍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更有种想把手上的剑刺入对方身体的冲动。
  "沈某身为男子,更无姿色,不知道李兄看上沈某哪一点?"沈融阳不为所动,一身白衣淡如清风,看得李明真愈发心痒难耐,直想不管不顾上去压倒他便狠狠亲吻一通。
  "论姿色容貌,你自然算不上美人,但我阅人无数,美人这两个字,却不是仅凭外貌便可胜任。"虽然心底有那种想法,面上却是半分不露,他往身后椅子上一坐,不疾不徐地摇着扇子说道,竟似在闲聊一般。
  "如果单以外貌而言,何苦身边那个美人郡主,也可算是辽国第一美女了,或者那日在斜月坡上与你们同席而坐的那名少女,也可算是小家碧玉,秀色可餐。"他指的是夏盈盈,但话锋一转,又转到眼前的人身上。"美人二字,容貌次之,气质为先,岂不闻空谷幽兰,遗世独立,正是此理。"
  他在那里滔滔不绝,侍琴被绕得云里雾里,突然就觉得身体一阵乏力,不由摔倒在地,心中却是又急又怒。"你你!"
  李明真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瞥了侍琴一眼,又转向沈融阳,神色温柔起来。
  "融阳,你可有感觉不妥?"
  即使沈融阳不答,李明真也看到对方的手指无力地垂在扶手上,不似平日一般,便起身慢慢向他走去。
  一旁侍琴急得大声怒骂:"你这蛮子贼厮,若敢碰我家公子一下,你就等着……"
  话到一半,却如上次一样被如法炮制,李明真嫌他聒噪,伸手点了他的哑穴,见沈融阳并没有出手阻止,心中愈发笃定,走上前去,挑起那人耳畔一缕散发,笑道:"这种兰草的味道加上天麻粉末,果然是极强的麻药,就连你也逃不开。"
  见沈融阳脸色平静,并未动容,他微觉不妥,又连点了对方几处大穴,这才放下心来,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呵着气,故意扰乱他的心神。"你的侍童讨厌得很,不过也好,让他睁大眼睛瞧瞧一会我们恩爱的场面。"
  沈融阳终于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浮起几分无奈,衬着那洁白如玉的肤色,凛然睿智的气度,却只让李明真更觉得怜爱无比。
  "我与李兄素无恩怨,从斜月坡到这里,你心心念念,费尽心机,就只为了这遭?"
  "我本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得到你的人,谁知道那日何苦说,你跟陆廷霄,竟然早就……"他暧昧一笑,手往对方的衣襟伸去。
  "你早就尝过那滋味,又何必来问我为什么,可恨那陆廷霄,居然也同我一样知道你的绝妙滋味,只不过比我早了一步,想起来真是扼腕。"
  侍琴被点了哑穴,心里本是急怒交加,及至听到李明真说的这段话,却是愣住了,不由朝自家公子望去。
  沈融阳却只是坐在轮椅上,听着那人说出情 色龌龊的言语,神色沉静,半敛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 77 章

  李明真见他这副样子,以为对方只是在羞恼,不由一笑:"如今你就安心地在这里,与我颠鸾倒凤一番,那位陆教主,现在只怕已经美人在怀,记不得你了。"手顺着头发往下,移至耳畔,绕着那轮廓轻轻转圈抚摸,极尽挑逗,见沈融阳浑身无力坐倒在轮椅之中,心中愈发得意,俯下身去,在他左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口。
  侍琴见状,眼中急欲喷出火来,只是哑穴被点,张口无言,只能由着内心焦急,屋内如焚。
  "李兄身在沧海门,难道就不怕如意楼与沧海门就此势成水火?"沈融阳轻声道,睫毛轻颤,下巴微微扬起,视线正对着他,眼神冷静,却又似乎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看得李明真更是心痒难耐。
  "沧海门如何,却与我没有关系,我不过是因着师门与他们的交情,不得不在里面挂个闲职,你想找他们算账,我也不反对,说不定还会帮你一把,"李明真轻笑一声,手指在他的颈项上游移,感受着那薄薄一层皮肤下面规律的血管跳动。"那陆廷霄真是个榆木疙瘩,也不懂得如何讨心上人喜欢,如果你我成了好事,我必将助你顺理成章地入主安国公府,不仅认祖归宗,还是衣锦还乡,你说可好?"
  声音低得近乎呢喃,连侍琴也听不清楚,惟有沈融阳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尽收耳中。
  雪白的衣襟被拨乱,半露出下面线条优美的肌肤,沈融阳的头微微仰起,也不知是因为药效还是窘迫,从耳朵至脸上,也染上一层绯色,原本端正的眉眼此刻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媚色。
  "这迷香里面是有催情的作用,沈楼主今天便好好享用罢,我定会令你欲仙欲死的。"李明真色心大起,几乎要按捺不住,但又怕他药效过了恼羞成怒不肯放过自己,只好耐下性子细细挑逗爱抚,希望能让这如意楼主彻底臣服在自己的手段之下,再也离不开他。
  耶律思齐思来想去,就想到一个馊主意:装病。
  那这招还真有效,虽然那些家仆奉命看住他,却也真不敢有半分怠慢,一听他在房中大声哀嚎,想也不想就禀明了管家,那管家也不敢擅专,连忙从外面请了个郎中送进房内体耶律思齐诊脉。
  谁知道耶律思齐这次却存了心计,私底下贿赂那大夫,买了几包迷药,悄悄藏起来,又过了几天,好不容易挨到夜深人静之时,设计用那药迷倒守在门外的仆从,偷偷溜了出去。
  看守自家少爷,又不是看守犯人,谁会那么严厉,耶律思齐这一溜,竟也无人发觉,他大大咧咧地穿过内宅庭院,进了管家休息的偏房,又从他口中逼问出了沈融阳等人的下落,就挟着管家当人质,匆匆忙忙离府往县衙赶去,气得耶律宗盛在后面跳脚直骂家门不幸。
  县衙却不是那么好闯的,纵然耶律思齐有一身蛮力,也敌不过人家三五个有拳脚底子的衙役,但是众人也不敢真拿这贵族少年如何,出手之间略有迟疑,耶律思齐也钻了不少空子,一不留神被他一路从前堂闹过去。
  那边喧闹声嚣,花厅这边自然听得到几分,李明真正要下手,就被这些杂音干扰,心中大为不快,他皱了皱眉,正要喊人,却见一名衙役匆匆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待他听完却是不怒,反而嘴角噙笑,带着一丝诡异:"那便由他进来吧,你们不必阻拦了。"
  侍琴不知道他所指是什么,只以为陆教主前来相救自家公子了,不由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
  只见一名身着契丹服饰,浓眉大眼的少年气喘吁吁闯了进来,正是耶律思齐,他见了在场几人,不由一愣,目光从瘫软在地上的侍琴,到衣襟略乱却一动不动的沈融阳,最后落在满脸桃花,笑容灿烂的李明真身上。
  "是你!"他自然认得李明真,那日就是他在街上教自己长跪在客栈门口,求高人收他为徒的。
  "耶律小少爷,别来无恙?"李明真慢慢地踱过来,摇着扇子笑道。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耶律思齐不是傻子,自然看到其他二人的情势,怔愣之后反应过来,马上沉下脸质问。
  "这你还看不出来么?"轻声漫笑掠过耳畔,带着难以言喻的暧昧,让耶律思齐刷地莫名红了脸,就算再不解风情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李明真的容止风姿,确是世间罕有。
  "快点放了他们!"耶律思齐是那种行动永远快于思考的人,随着自己话语声,拳头也已经挥了出去,可惜用错了对手。
  伸至一半的手被李明真抓住,他也只不过用了一只手,而且神态轻松,却已经让耶律思齐觉得自己的拳头好像要被对方捏碎一半,骨头嘎嘎作响,脸色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放……"
  李明真微微一笑,如他所言放开手,不待他缓过气来,却点了他的穴道,连同花厅中迷香的味道,同样也让耶律思齐丝毫动弹不得。
  "今日也算是我与你兄长洞房花烛的好日子,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好好看着,说不定过了今日,你还要唤我姐夫呢。"若论脸皮之厚,李明真认了第一,只怕天下也无人敢认第二。
  侍琴脑海里翻腾了无数粗鄙言辞,无奈口不能言,只能瞪着李明真,表情像要吃了他似的。
  李明真见耶律思齐听了兄长二字之后一脸茫然的神色,不由柔声道:"你还不知道罢,可怜整整二十年被蒙在鼓里,眼前这位沈楼主,你想要拜师学艺的人,却也是你父亲所出,你的亲兄长。"
  耶律思齐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自己上头还有个兄长,闻言便如五雷轰顶,震惊无比,又见李明真面带微笑,不知所言是真是假,不由得朝沈融阳望去。
  恰好对方也正对上他的视线,耶律思齐只觉得这人面色平静之极,就像他所见过的海子,在阳光照耀之下极尽柔和温煦的面容,又掩藏着汹涌起伏的暗流,让人完全摸不清深浅,往往迷惑于它的表面,却不知一不小心就有被吞噬的危险。
  "胡扯,你……"耶律思齐突然觉得四周的热度开始上扬,嘴唇也有点干燥,不由吞了吞口水,却咽下了后面半句话,就算嘴里反驳,他还是忍不住因为李明真的话,而开始细细端详坐在自己前面的这个人。

  第 78 章

  如果不是李明真这句话,耶律思齐决计不会想到去细看这个人的容貌。
  沈融阳眉目端整,并无特别出众俊美的地方,自然远远不及李明真,但是他的平和与温煦之中,却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以耶律思齐贫乏的想象力,实在无法用再细致的言辞去形容自己的感觉,这样的五官轮廓显出几分深邃,竟真有些契丹人的血统,如果不是留心去看,则很难瞧得出来。
  耶律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脑袋如同浆糊一般混乱,还停留在李明真告诉他这桩事情的震撼中,他甚至还不知道沈融阳的名字,也没想过去问,心头绕来绕去,也就一个问题:父亲怎么从没告诉过他还有一个大哥?
  李明真见他神色变幻,知他内心交加,也不再去刺激,转而朝沈融阳走去。
  无论面对何种处境,这人总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冷静,落在自己眼里便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副气度,恨的却是不知道这冷静的面具下藏着何种后招,就如前番在斜月坡上一样,本以为得了手,却转眼间情势逆转,若不是何苦出手,只怕他现在也无法在这里调戏美人了。
  思及此不由心生疑窦,再次上下检视了一遍,见对方身体依旧绵软无力,穴道也还未解开,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你若得手,接下来却要如何?"
  沈融阳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颇有种委曲求全的婉转,李明真听得心头一荡,定了定神,蹲下身去,执起他的手,柔声道:"自然是与你双宿双栖,你若不喜欢辽国,我便与你回宋国,自此之后,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他生平阅尽无数美人,但对一个人执着至此,却还从未有过,也不知是前生冤孽,还是越得不到越想得到的心理,这番话说下来,却是句句真心,柔情万千。
  沈融阳看了他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我真的很佩服你如此执着,锲而不舍,越挫越勇。"
  李明真听他前半句,还以为对方真的被他打动,尚且来不及大喜,后半句便入了耳,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抬眼间那人沉静内敛的神色,正想伸手再去检查他的禁制,却不料对方出手如电,竟比他还要快上半截,肩胛处一疼,整个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后倾倒,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你!……"李明真大惊失色,动弹不得,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迷香和穴道……"
  "刚才我一直引你说话,是在拖延时间,冲开穴道。"沈融阳微微一笑,手中琉璃棋子弹出,解了侍琴的穴道,一边转着轮椅来到他跟前。"至于迷香,"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物事,放于手心。李明真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金黄色蠕动的虫子,又肥又软,除了颜色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他出身西域,自然听说过一些古古怪怪的门道,当下凝神思索,便想起一物。
  "蛊?"
  沈融阳点点头。"不错,这只叫金线蛊,是苗疆诸蛊中不常见的一种,功用是吸收药物的效果。"
  这蛊是布菲佳所赠,他与陆廷霄各有一只,此时却派上用场,也因此之前他明知这里有猫腻,也非要来走上一趟,为的是彻底解决麻烦。
  此时侍琴穴道已解,血气已通,走过来不由分手就给了李明真一巴掌,一边冷笑道:"我家公子岂是你这种人可以玷污的,真不知天高地厚!"
  "侍琴,你去帮他解开穴道。"沈融阳声音淡淡,指的却是耶律思齐,侍琴不敢违逆,只能狠狠瞪了李明真一眼,走过去解开耶律思齐的穴道。
  李明真被那一巴掌扫得脸颊肿了半边,狼狈无比,却依旧大笑出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虽然两次都做不成好事,但能亲你一口,又摸了那么久,也不枉我们一场露水姻缘了。"边说着,还故意用下流猥琐的目光扫过沈融阳全身上下,气得侍琴二话不说差点又想冲过来。
  耶律思齐恢复自由,身上却还有迷香的药效未解,侍琴有如意楼特制的药,他可没有,此时眼神迷茫,双颊红润,竟似也受了催情药物的影响,侍琴见状,连忙喂他吃下几颗定神醒脑的药丸,又运气助他散了些迷香的药效,耶律思齐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你,你真是我兄长?"他心里惦记的,却还是之前李明真说过的那番话,心里五味杂陈,也说不清什么心情,既希望李明真是在诳自己,又希望自己真的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哥。
  沈融阳没有理他,却俯下身,对着李明真轻轻一笑,那笑容柔和明亮,看得李明真头皮发麻又不舍得移开眼睛。"你无大恶,我也不想取你性命,只让你受些终生难忘的教训。"
  李明真还不知道他说的终生难忘的教训是什么,便见沈融阳见手心的金线蛊拿起来,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说来也奇怪,那金线蛊蠕动了几下,竟往皮肤下面钻,李明真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无奈穴道被点,只能任人施为,待那虫子完全钻入皮肤下面,就似消失在身体之中一般,再无半分迹象,而他的手背除了一开始有些麻痒之外,也没有任何不适,愈发让他觉得惊惧。
  "这虫子没什么大害,却有个妙处,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李兄在这花厅里种了多少催情的兰草,一会你自己便可体会一下。"说罢又伸手点了他的哑穴,让李明真完完全全的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为免使你颜面扫地,还是不要让人听见的好。"沈融阳神情和煦,白衣翩翩,侍琴看着脸部表情开始扭曲的李明真,不由抖了抖,心想也就你色胆包天敢来招惹我们家公子,殊不知公子神色越是柔和,手段便越是狠辣,看似温文无害的那个人,其实才是最防不胜防的啊。
  李明真耳中入得他的话,心中真是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苦的自然是自己用尽手段,还是得不到他,而自己被如此对待,竟也无半丝恨意,甜的却是虽也未曾得手,却终究一亲芳泽,也不算毫无所获。这番想法,在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浮起来,翻来倒去,少顷药效发作,神思愈发迷迷糊糊,全身犹如万蚁爬行,又麻又痒又疼,完全顾不得其它了,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沈融阳的离去。
  耶律思齐眼看他们要走,连忙上前拦住,不顾侍琴的冷眼,急急问道:"你还没答我,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之前他听了李明真的话,又端详了沈融阳无数遍,已经信了八分,此时再问,只不过是想向当事人求证。
  沈融阳神色淡淡,阳光透过屋瓦折射下来,映在他的眼眸上,显出几近透明的琉璃光泽,却无半分感情。"真假亦如何,你好自为之罢。"
  耶律思齐慑于他的气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竟也不敢追上去再问,心中翻腾,思来想去,觉得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父亲必定知道,不如自己回家问个水落石出,再出来寻这位大哥回去认祖归宗。

  第 79 章

  两人回到客栈,迎接他们的却不是陆廷霄,而是一个须发黑白参差,穿着契丹服饰的老人。
  侍琴一见这人就欢呼着扑上前去。"喜总管!"
  老人呵呵笑着拍了拍侍琴,上前见礼。"楼主安好。"
  沈融阳也露出笑意。"好些日子不见,别来无恙。"
  喜总管捋捋胡须:"前些日子受了点伤,所幸没什么大碍,只是我们在幽都和辽阳这几处地方损失了一些买卖。"
  "不久宋朝就要对辽国用兵了,关贸必然要比之前把得严,民间一些买卖只怕都很难做得下去,再加上沧海门南下,我们没有必要去跟他们争这个锋芒,中原武林看它不顺眼的大有人在,"沈融阳顿了一顿,"这几年暂且将商贸重心转移到高丽与大理那边吧。"
  喜总管点点头:"楼主所言甚是,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待这边诸人都撤回宋国,我也就跟着回去享几年清福了。"
  "正事叙毕,喜总管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他的下落了罢?"沈融阳微微一笑,看着他。
  喜总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自己不欲楼主去涉险,故意说些如意楼的事情拖延时间,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他。"陆教主走了约有一个时辰了,"他从袖中拿出一物递过来,却是一只编丝缠花的银镯子,上面还系着几个铃铛,十分精美细致,沈融阳一眼就认出是布菲佳平日戴在手上的东西。"有两名少女拿了这东西过来,让陆教主前去见见故人,我恰好过来与你们会合,他便让我在这等候。"
  沈融阳看了看那镯子,抬起头来。"对方可有表明身份?"
  "说是主人姓何。"
  侍琴急急问道:"公子,莫不是那何苦?"
  沈融阳摇头而笑,何苦看似随性,实则桀骜孤高,绝不会去做这种事情,只怕是有人假他之名。
  "那我们不追上去看看,陆公子只身前去……"侍琴不明白沈融阳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在他看来,自家公子与陆廷霄交情那么好,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先等等。"沈融阳抿了抿唇,又低头去看那镯子,半晌方道:"喜总管,你先派人找找布菲佳或莫问谁的下落,不能救出来的话便不要勉强。"
  喜总管应声而出,侍琴看着自家公子低头思索的模样,只能暗暗叹气担忧,心道辽国真不是个好地方,等找到了陆公子,自己定要劝公子回去。殊不知他潜意识中,已经将陆廷霄和沈融阳看作一个整体了。
  璇玑与玉衡二人,自小被当作权贵的贴身侍女培养,衣食住行比之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毫不逊色,容貌举止自然是百里挑一,自下了马车走入客栈,便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但她们一概视而不见,只往二楼的厢房走去。
  两人跟着主人,见过的世面自然不会少,从朝堂到江湖,各色人物三六九等,看到她们的目光,或惊艳,或倾慕,或赞赏,却从无一人像陆廷霄对待她们那般,毫无感情,不为所动。
  那人像是一把剑,冰冷而内敛,沉淀了无数岁月,锋利藏于举手投足之间,不容任何人轻视。
  她们敲门而入的时候,那人正坐在窗边,旁边还站着一名老者,璇玑拿出主人要她带来的镯子放在桌子上,将主人的话带到,便静静站着等对方的反应。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起身,与老者说了几句,然后跟她们说,走吧。
  就这样?
  璇玑有些意外,与玉衡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诧异。
  她们本以为此行对方也许会拒绝,又或者她们会被奚落几句,但是,什么也没有。
  陆廷霄平静得近乎漠视,或者说,根本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更不会注意到她们的美貌。
  玉衡莫名地有些不甘心,走在前面带路的时候,又频频回首看了他好几眼,那人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那般俊美的容颜,就像冰山雪莲,可望而不可及。
  这样的人,谁能让他动心?
  玉衡一路走着,面色淡定,却禁不住内心胡思乱想,直到将他带到目的地,带着走入内院,突然就有种让他止步的冲动。
  "玉衡,你怎么了?"璇玑突然转过头来,小声地问道,她们朝夕相处,璇玑自然看得出她的魂不守舍。
  玉衡咬了咬唇,摇摇头。
  无论如何,主人的命令是不可违逆的。
  刚才那一瞬间,仅仅不过是心乱而已。
  而已。

  第 80 章

  这座匾额上写着"何府"二字的宅子其实很大。
  在辽国上京能够这么如此规模的府邸的主人,必定非富即贵。
  只是陆廷霄不会去关注这种细节,对他来说,这些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玉霄峰上,闭关习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明白这世上的人心险恶,勾心斗角,作为一个掌领一教之权的人,所要学习的东西,远远不止是武功。
  不过是常常懒得将许多事情放在心上,道家心法练久了,便似乎万物不萦于心,一切也变得淡漠通透起来。
  只喜欢纯粹的,简单的事物。
  然而世人常常喜欢把一件事情变得无比复杂。
  他随着那两名侍女走入一个厢房,与其说是厢房,不如说是偏厅,偌大空旷的地方,隔着重重纱幕,完全看不见最里面的情景。
  仿佛没有人,静谧得略显空寂,只有他们推门而入的脚步声还余留在耳边,陆廷霄止了步,静静站着。
  半晌,里面没有人说话,他也没再往前踏出一步。
  璇玑朝他行了个礼,轻轻开口:"陆公子,我们没有上命,不能在往前带路了,您请吧。"
  陆廷霄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特别的意味,却让璇玑禁不住微微颤了一下,旁边玉衡担忧地望了他一眼,指甲紧紧地攥入手心,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请……小心一些。"
  璇玑极快地侧头看了她一眼,掩不住震惊与责难,玉衡却不看她,只是说罢,便匆匆地从陆廷霄身侧走了出去。
  一切归于宁静,轻纱漫扬着,层层叠叠,让人无法窥透,他抬脚,一步步往里面走。
  周围静得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吐纳声。
  越往里走,就像踩入一个布着层层迷障的陷阱,这些用蚕丝织成的白色轻纱,就像一个完好的茧,将他层层裹住。
  清冷的眉间微微蹙起,随即平复,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手却握紧了掌中的剑。
  直觉让他感到危险的临近,但这危险却不是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敌人,而是对方故布疑阵的玄机。
  幽幽袅袅的丝竹声乐在耳畔响起,丝丝缕缕,直入心弦,而胸口,仿佛也不由自主跟着这些声音的节奏震动起来。
  与丝竹声一起的,还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暗香,甜腻旖旎,缱绻不去。
  血气在胸口隐隐浮动,如同有只鼓槌在敲击,一下一下,似要将那五脏六腑都击碎一般,耳膜隐隐生疼,但那乐声却十分悦耳,让人禁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去聆听。
  陆廷霄停住脚步,那乐声却不见减弱,反而愈发清晰起来,面前的轻纱忽然往两旁卷起,层层递进,片刻之后,终于露出后面的景象。
  却只有一个人。
  而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那人雪衣黑发,黄玉发冠垂下流苏璎珞,与垂在胸口的长发相嵌,温雅清贵流露无遗。
  沈融阳带着浅浅的笑意,望着他,目光温煦,蕴含了极深沉的情感。
  他静静地站着,看着对面的人。
  那人也兀自扬起笑容,温和地望着他。
  半晌,沈融阳自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那步伐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就如同他一直想象的那样,这人走路时的模样,比他坐着不动时,更要动人。
  "廷霄……"
  他走至陆廷霄面前,不过咫尺,声音低低的,更像呢喃,伴随着那隐约的乐声传入耳朵,更有种奇异的感觉。
  "明日,我陪你回玉霄峰罢。"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比世上任何一样事物都要漂亮,那手按上他握着剑的手,温润的触感自手背传来,一如沈融阳的名字。
  "你不回如意楼了?"他慢慢出声道,有些暗哑低沉,兴许是受了那乐声与香味的影响。
  "有你便足矣。"那人微微一笑,竟伸手脱下外袍,又解开衣带,动作优雅,令人移不开眼。
  里衣褪去,光滑矫健的胸膛呈现在眼前,那人站得笔直,唇角微微抿着,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吸引人,烛光透过轻纱映射在他的脸与身体上,流转出莹润的光华。
  "廷霄……"他轻轻道,一手去解开自己亵裤上的带子,一手抚上陆廷霄的脸。
  陆廷霄也伸出手,却不是去摸他,而是抽剑出鞘,往前一划。
  挟着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纵然是何苦在这里,只怕也没有信心挡下这一剑。
  人影、乐声倏然消失,一切归于无形。
  只有漫天轻扬的纱幕,依旧在那里,映透出模糊而诡谲的暗光。
  "如此人物,如此剑法,只怕天下除了陆廷霄,也无人能出其右了。"
  清婉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只如玉般无瑕光洁的手掀起轻纱,露出一身雪白曳地的宫装,面若粉荷,袖如素霓,娉婷生姿,莲步轻移。
  纵是陆廷霄从来不评断别人的皮相,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容姿,已经称得上绝色二字,若说那夏盈盈或冯星儿是含苞待放的花蕾,那谢嫣然是美艳娇柔的牡丹,眼前这名女子,便集合了两者的长处,秀色天成,铅华弗御,多一分不能,减一分不可。
  "方才陆教主所见,定是你心中最深的执念,却不知教主看到了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长宁轻轻笑道,声音动听,自不必说,她自然能看到陆廷霄眼中的幻象,再问一次,不过是想刺激他罢了。
  她本欲以天魔舞迷惑对方心神来达到目的,却没料到陆廷霄心志坚定若此,竟连天魔舞也动摇不了半分,长宁自然不知道当初陆廷霄与沈融阳二人,连那甬道中擅于惑人神魂的千年旱魃也经历过,又怎么会轻易着了她的道。
  天魔舞究其来历,据说是从狐魅等妖物身上所学,只是这些伎俩,又怎及得上旱魃的功力,两相比较,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以往施展幻术,所中之人的欲望,无不是权势财富美人,肮脏龌龊,唯独陆廷霄,让她生出无从着手的无力感。
  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欲望,长宁只好续道:"令友擅自闯入我的府中,说她的东西被我府上的人窃走,难道陆教主不稍作解释么?"
  陆廷霄脸上淡淡,连语气也淡淡:"你想要什么?"
  她心下懊恼,眉间微微蹙起,美人捧心,分外动人,只可惜眼前这人完全不懂欣赏。"实不相瞒,本郡乃大辽郡主,封号长宁,自从前番知道教主来了辽国,便想与教主见上一面,相约要事,其中误会之处,万望海涵。"
  说罢便学那汉人女子的礼仪,福了福身,姿态袅袅,令人垂怜。
  陆廷霄看着她的目光,就像在看着一个戏子,淡漠之中透着一丝嘲讽,让长宁差点咬碎了银牙,却不得不接下去。
  "据闻贵教禁地之中,有一把凝光剑,剑中所藏的武功心法,却是西域所出,不知陆教主能否割爱,将那本秘籍转送于我,沧海门上下定当感激不尽。"
  陆廷霄淡淡道:"北溟教中并无凝光剑。"他站在那里,望着长宁,只这一股慑人的冰冷,便足以令长宁心有忌惮,竭力压下后退的冲动。
  "贵教禁地,听说连教主本人,若是无事也不可轻入,想来教主武功天下无敌,对这种微末伎俩自然不放在眼里,也不曾细心去寻。"
  长宁眼波流转,娓娓道来,想来也是下过一番功夫去打听的。"此物对我门上下干系重大,还请教主帮忙寻获,若真无此物,我们也绝不勉强。"
  她说的却有八分实情,沧海门不欲与北溟教和如意楼为敌,也不确定那把剑是否真的就藏于北溟教,所以才让长宁出面索要,只是长宁自作聪明,出手便是天魔幻术,方才绕了个大圈子,弄巧成拙。
  世人对凝光剑的传说纷纷扬扬,甚至有复国宝藏之说,但对于沧海门来说,却并不是什么武功宝藏,而是另有意义。
  她说得极婉转,陆廷霄虽然略有不耐,面上并不显露,只是淡淡道:"一月之后,若有消息,自会告你。"
  长宁点点头,"我却另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教主答应,那苗疆少女立时便当安然送回教主下榻的客栈之中。"
  长宁知他不会回应,只是顿了一顿,便轻轻道:"请陆教主帮我杀了何苦。"
  陆廷霄离开何府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绿了一大片花木,连阶上青苔也显得分外清润。
  雨水微微沾湿了外袍,连靴子也溅上星星点点的泥水,他却只想快点走回客栈,见到那个人。
  引他出府的人却不是璇玑与玉衡,而是一名佝偻着背的老哑仆,陆廷霄踏过那门槛,便看见外面坐着一个人,手里打着伞,正望着他,微微笑着。
  不知怎的,心底忽然就浮起一丝暖意。
  "你怎么来了?"
  "接你。"
  "走吧。"
  他走了过去,接过伞,自然而然的动作,无须言语。
  长宁拽着身旁的轻纱,望着陆廷霄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出声,璇玑自后面转了出来,面色不掩忧心。
  "郡主,沧海门只说要凝光剑,并没有说要何公子性命,您……"
  她侍奉长宁多年,自然明白郡主对何苦情根深种,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痴心成了怨怼?
  长宁苦笑一声,半晌才慢慢道:"我对何郎一片痴心,他却始终念着我当初骗他欺他之事,不肯原谅,像他这般的人,看似随性,却孤高矜傲,容不得半点欺骗,只怪我当初一时糊涂……如今,如今惟有用计将他逼回我身边,让他与陆廷霄他们为敌,何郎自然无路可退,只有我才是他可以依靠之人。"
  璇玑暗叹一声,主子的事情,实在不是她可以置喙的,但是以何公子那种性子,又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别人的算计呢?

  第 81 章

  这世上最悲剧的事情,莫过于自己花费了半天去做的事情,到头来发现,完全没有必要。
  自布菲佳不见,莫问谁就到她遗留下镯子的府邸周围考察了几番,心生一计,又怕沈融阳不赞同,便也没有留下口信,趁着何府侍女外出采纳的当口,将其中一人敲晕远远送走,又易服换容男扮女装,这活儿他自然是熟能生巧驾轻就熟,倒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那何府地形复杂,七弯八绕,以他绝世聪明的脑袋,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布菲佳被囚的地点又摸了进去,两人正叙旧谈心商量下一步计划时,房门被推开了,来的是两名手持宫灯的美貌少女,他思忖着来人武功低微不必躲藏,正想着出其不意将她们放倒,怎料两人见了他不仅没有丝毫惊异,反而很有礼貌地将他们请了出去,莫问谁还生怕他们有什么阴谋,准备带着布菲佳突围而去,谁知那两人将他们引至门口,砰的一声大门关上,将二人弃之门外。
  两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莫问谁捶胸顿足悲摧不已,早知布菲佳会被放出来,他何苦费了那么大力气去做这些蠢事?!
  一路小雨,竟也无人卖伞,两人回到客栈,已是一身濡湿,却见那几人正杯来盏去,吃着晚饭。
  绿油油的小菜和绵软喷香的米饭摆在那里,让两个饥肠辘辘的人大咽口水。
  余着两副摆好的碗筷,无人动用。
  侍琴捧着碗,转头看见他们,露齿一笑:"莫公子,布姑娘,吃晚饭了。"
  莫问谁心中突然之间就涌起一股莫大的感动。
  他也不知道这感动从何而来,也许是饿了许久之后看到的饭菜,也许是坐在那里的几个人,也许是在桌上摇曳晃动的烛光。
  很久以后,他也还记得这一幕。
  自己这一生吃过的佳肴不计其数,见过的场面更不知凡几,唯独这粗茶淡饭,挚友同桌,令他难以忘怀。
  那是一种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依赖。
  沈融阳自不必说,自己与他生死相交,他们之间早已无需言谢,侍琴更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而陆廷霄,仅凭他与沈融阳的交情,便足矣……坐在桌旁的那三人,俱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生于巨富之家,又是独子,自小受尽万千宠爱,不知珍惜为何物,也曾年少轻狂,骄纵任性,却在认识了沈融阳之后改变许多,虽也还常年闯荡江湖,徒累家中老父老母忧心,但已不似早年那般毫无顾忌,肆意妄为。
  "再不过来,饭菜便要凉了。"沈融阳抬头瞟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眉眼温润平和,隐隐带着笑意。
  另外一人,却夹起菜,放在他碗中,那不经意的举止,带着一丝暖意,融化了浑身的冰冷。
  身旁布菲佳也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生怕他魔怔了。
  莫问谁眨眨眼睛,忽而看到抓着自己袖子的小手,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该成个家了,免得家中双亲日夜叨念不休。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蓦地笑了起来。
  所有人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
  耶律思齐撞撞跌跌地回到家中,横冲直撞,闯入父亲书房,不待对方发作,他扶着门棂,气喘吁吁,吐出一句:"我,可曾有位大哥?"
  耶律宗盛压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怔了半晌,挥手让惴惴不安的下人出去,寻了身后的椅子坐下,又对耶律思齐指了指房门。"关门,坐下。"
  待儿子坐定,他也调匀了气息,淡淡道:"你从哪听来的流言蜚语?"
  耶律思齐在回来的路上,也曾设想了父亲的种种反应,却料不到他是这样平静,平静到让他愤怒。
  "甭管谁说的,我是不是真的有位大哥流落在外?"
  "没有。"耶律宗盛冷冷道,嘴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眉宇绷紧。
  看着父亲这副模样,耶律思齐突然想起在府衙时,那俊美风流的青衣人给他们下了药,他口中那位自己的大哥,也是这样抿着唇不说话,带着一丝隐忍,如出一辙。
  见他没说话,耶律宗盛皱了皱眉,续道:"你不要听些胡言乱语,这次私自出府的事情,我还没与你算账……"
  耶律思齐腾地一声站起来,盯着他,一字一句:"耶耶,你就告诉我实话罢,我那大哥,是不是双腿皆废了?"
  耶律宗盛一震,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按着茶几的手微微颤动。
  "耶耶?"耶律思齐走前一步,声音急切。
  耶律宗盛没有说话,望着地板的目光似乎陷入了回忆,胶着着移不开,久久,方长叹一声:"他没死?你见到他了?他想要什么?财帛吗?"
  见父亲终于承认,耶律思齐还没来得及激动,又听见后面半句,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没死,他走了,他什么也没要,他甚至不肯承认自己是我大哥。"
  耶律宗盛有些不信,摇摇头:"你少涉世事,莫要被人骗了,当年他被弃时,身上有块玉佩,你可曾见了?若是没有,指不定是假的……"
  "人家骗我,有什么好处?"耶律思齐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他过得很好,比我还要好,他武功高强,是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无须依靠我们,甚至无须依靠契丹贵族的血统身份。"
  耶律宗盛拍案而起,怒声道:"你这是跟你耶耶说话的语气吗?"
  耶律思齐对自己这个父亲,实在是失望透顶,但再怎么失望,他也是自己的长辈,是自己至亲的亲人,这是无可改变的。
  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半晌,摇摇头,转身,走了。
  耶律宗盛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夜晚。
  风雪漫天,寒冷彻骨。
  他手里捧着一个温热的身体,那张埋在襁褓里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半睡半醒,还低低抽噎着。
  在那之前,一个女人静悄悄地死去,毫无声息,被草草葬了。
  他曾经喜欢过她清秀柔和的气质,喜欢过她那白皙修长,青葱如玉的纤纤十指,喜欢她略微羞涩的眼神,和低下头时的那一抹风情。
  曾经,是喜欢过的。
  只是,抵不过母亲的严厉斥责,抵不过众人的嘲笑,更抵不过自己的自尊。
  久远得几乎要淡忘的记忆突然又被掀了起来,猝不及防。
  原来,他没死。
  耶律思齐低低叹了口气。
  翌日,耶律思齐自府中消失,只留了一书。
  孩儿不孝,此去游历四海,归期未定,请二老珍重。
  耶律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几乎要晕过去。
  耶律宗盛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只是反复看着那封留书。
  良久,望着天外流云,轻轻地叹息。

 第 82 章

  "凝光剑?"拈着棋子的手在半空停住,语气不掩讶然,沈融阳抬眼,望向对面的人。"真有凝光剑此物?"
  说起来,凝光剑还是他与陆廷霄相识的契机。
  他本是不相信这世上有此物的。
  但无数人对它,皆是心生向往,念念不忘。
  陆廷霄眼睛盯着棋盘,似乎在想下一步的路数,神情之专注,几乎要让人以为摆在他眼前的是一套绝妙无双的剑法。
  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棋艺比较,烂。
  "北溟教禁地,除了历代教主骸骨之外,别无其他。"陆廷霄道,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嘲意,只不过,这不是对着他。
  北溟教以道立教,道家讲究羽化成仙,并不看重肉身,但是出于对祖辈的敬重,历代都将教主遗骸收殓供奉,置于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不允许闲人轻入,连在任教主也不可轻扰,是为禁地。然而,一件事物越是神秘,就越脱离了它本身的含义,世间本来就不乏那些将一切阴谋化,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以讹传讹,何至于此?"沈融阳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郡主,你让人将那二人放了,若是那北溟教主不肯践诺,那又如何是好?"
  氤氲的茶香袅袅升起,纤纤素手拈起青釉薄透的茶杯,搁至唇边,稍顿一下,待香味入鼻,方啜了一口,将茶杯轻轻放回去。
  自大宋流行饮茶,传到辽国之后,便也风靡一时,尤其契丹贵族,更将品茶作为身份象征,那一套繁复优雅的茶道,同样被照搬到辽国。
  女子跪坐在榻上,那沉静文雅的侧面,足以让所有文人墨客生出无从形容的无力感。
  "陆廷霄孤高冷傲,不下于何郎,他答应过的事情,便不会反悔的。"长宁看着茶杯,并无喜色。
  "那何公子那边……"要如何交代?璇玑掩下眉间忧虑,望着主人秋水明月般的身影。
  "我自……"
  话未落音,门被急急推开,玉衡一脚踏了进来,朝长宁行礼,边道:"郡主,何公子回来了。"
  这府邸挂的是"何府",实际却是长宁郡主府,府中上下,多是长宁带过来的人,有些是皇室所赐,有些却是沧海门的部属,还有如璇玑玉衡者,是她贴身的侍婢和心腹。
  何苦从来不过问这些。
  或者说,他不在意这个。
  这个何府,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休憩的暂居之所。
  长宁下了榻,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披风便匆匆往外跑,未及二门,就看到何苦从那边走了过来,步履依旧洒然,只是神色有些冷峻。
  长宁心口一突,面上却不显,依旧笑意盈盈地迎上去。
  "何郎。"她挽起何苦的手,声音带着微嗔,似娇似怨。"怎的风尘仆仆的,出门也不带几个家人,不晓得会担心么?"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仿佛带着昆仑黄沙的味道,曾经长宁最喜欢把玩着这手掌,数着手心的纹理。
  那人没有回答,长宁的心陡然有些沉了下去,但她依旧笑着:"先进去歇歇吧。"
  何苦瞟了她一眼。
  那一眼,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分明是冰冷微带嘲弄的眼神。
  她微一愣神之间,对方已经先一步进了屋,长宁暗暗叹了口气,也跟着走进去。
  偌大的内室,只余下瓷杯轻碰的声音,连璇玑也退了出去。
  长宁冰雪聪明,知道这种情况下万言不如一默,便静静坐着斟茶,等待对方开口。
  "你,去过昆仑山了?"
  对方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莫名有种令人心弦紧绷的意味,何苦跪坐的模样也很闲适,只不过那藏于衣服之下的压迫感,却不容轻视。
  长宁心一凉,半晌,轻轻道:"是。"
  何苦看着她沉敛如深井的容颜,蓦地叹了口气:"我师父的骨灰,也是你拿的?"
  长宁微微撇过头,没有直视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答非所问。"何郎,我哪里不好?"
  "你很好。"
  "我还记得,那年在客栈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占了你预定的厢房,你出言轻薄我,我们俩结下梁子的事情吗?"
  内室一时静默,片刻之后,方有声音响起:"记得。"
  长宁抬眼,看着对面那个依旧俊朗潇洒的人,突然觉得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这张矮几,其实太大太宽,宽到她没有勇气去要求一个拥抱。
  "那时候的我们,多么年轻,没有顾忌,自视甚高……"她笑了起来,那人却没有笑,看着她的目光略带了一丝怜悯,更让她觉得难受。
  "何郎……"她终于伸出手,抓住对方的衣袖,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哀求。"我们,我们回到从前,可好?"
  何苦动也不动,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你放得下郡主之尊,陪我浪迹天涯吗?"
  见她不应,又道:"你放得下沧海门,放得下这些心机算计吗?"
  抓着他袖子的手,终是慢慢缩了回去,长宁苦笑,不语。
  何苦望着她。这个女子,曾经伴随着自己走过一段年少的岁月,曾经给过自己最大的快乐,曾经自己想要放下一切与她一起……
  心头一软。"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回心转意,希望我们回到初识的时候,希望……
  长宁说不出这种话,因为她是大辽的郡主,她身在沧海门,她确实放不下这些。
  也许人生在世,总是需要让你去选择一些事情,舍弃一些事情。
  "若我说,我想你能留在沧海门,你可愿意?"
  何苦剑眉一挑,良久,慢慢道:"你既然知道答案,又何必多问?"
  长宁吸了口气,直视着他:"那么,换一条路,你去与陆廷霄一战。"
  "杀了陆廷霄,我便将你师父的骨灰,完璧归赵。"
  "这也当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桩事情,自此,天涯海角,绝不阻拦。"
  江湖中练剑的门派千千万万,但真正稍有名气的,只有数十个,在这数十个中,又能集大成者的,也不过是武当峨嵋青城诸派。
  并不是说小门派就不会出天才,但是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至关重要,就算有再好的天赋,也有可能被外在条件限制压抑了,所以一般来说,名门大派更容易出人才。
  在这几大门派之中,能挑出几个在剑法上有独到造诣的,不过三五之数,若说能与陆廷霄比肩的,那几乎是没有,若当年问剑山庄尚在,孟玄晴也许还算一个。
  何苦,沈融阳,兴许还有前辈耆宿,在武功上与陆廷霄有一拼之力或伯仲之间,但论剑法,却都及不上他。
  剑法之道,天资,心性,环境,缺一不可。
  许多人终其一生,可能也难得一见精妙的上乘剑法,所以沈融阳觉得自己何其有幸,随时随地,都有位剑仙在身边,想看便看,只可惜他练不得剑,徒然饱了眼福。
  剑法到了陆廷霄这种境界,已不太讲究对方出什么招就要用什么克之,完全是福至心灵,随心所欲,大巧若拙,返璞归真。
  练完每日必练的剑,陆廷霄收剑入鞘,回身看见沈融阳若有所思的模样,便走了过去,拂去那人肩上发上的落花。
  "在想何事?"
  "看你练剑,能想通很多事情,比如说为什么这世上很少有人能达到你这层境界?"
  陆廷霄挑了挑眉。
  "因为你的剑无剑招,却有剑意。"沈融阳笑了起来,本是闲话,也就一句揭过。"这转眼就到了酷暑,我倒十分想念玉霄峰上的冰镇梅子。"
  "怎的不是想念那里的温泉?"
  沈融阳一怔,却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不由脸色微赧,他绝想不到平日看来冷淡寡言的陆廷霄也会有这般促狭的时候。
  "我有一事不明。"几时这人素来从容的脸上也有这样的表情,陆廷霄大感有趣,却终是不忍他窘迫,转了话题。
  "嗯?"他微侧过头,来了些兴趣。
  "那女人,要我与何苦一战,究竟为何?"陆廷霄确实是不明白,他身后不止是他,还有北溟教,若是当初以布菲佳相挟,长宁完全可以提出对自己更有利的事情,现在这个条件,就像隐藏在重重帘幕之后,让人看不清真相。
  "我想,"沈融阳笑了起来,"我们的陆教主也许不过是当了一回炮灰。"

  第 83 章

  女人的心理其实比较奇怪。
  对于一个喜欢甚至深爱的男人,如果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她会选择一往情深默默付出,也会有人会因此放弃转头便走,还有的,也许会像长宁这样,宁可毁了他,也不让别人得到他。
  "璇玑,你说郡主既然让何公子去跟人比武,又请苍狼大人去做什么?"
  两人朝主人的寝室走去,绮罗宫裙随着步伐荡漾出漂亮的涟漪,自那日见过陆廷霄,玉衡便对这人念念不忘,此刻只有她与璇玑,忍不住就将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主人的心思也是你好揣测的,"璇玑横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这小丫头有古怪,自从那人走了之后,一直魂不守舍,我可告诉你,主人眼中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若让她知道你的心思,只怕连我也没法为你开脱!"
  玉衡见她语气渐转严厉,不由紧张起来,半是被戳穿心事的羞涩,半是思及后果的惶然:"我知道的,除了你,再没有人看得出来,我也就是想想,我跟他的距离……"略带苦涩地笑了笑,"你就告诉我吧。"
  璇玑见她这模样,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猜的,郡主也许是对何公子还有份旧情在,但话说出口又不好反悔,所以想去寻那人的弱点,让何公子胜券在握。"
  玉衡心中一突:"那,那人岂不是死定了,他会有什么弱点?"
  璇玑道:"你可记得那人来的时候,主人用的天魔功?"
  玉衡不解:"自然记得,可是后来不是失败了吗,他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只要是人,又怎么会没欲望,那人不受影响,只能说明他心欲清寡,而不是毫无欲望,至于对方有什么弱点,那只有郡主心里才清楚了。"越走近花圃,璇玑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苍狼大人是沧海门座下的第一号杀手,刀光出鞘非血不收,这次郡主请他来,兴许是想杀什么人吧……"
  玉衡闻言煞白了脸,讷讷道:"杀什么人,不会是他吧?"
  璇玑道:"我也只是瞎猜,若不是为了杀人,也犯不着请苍狼出手,不过……"声音陡然刹住,穿过花圃,长宁郡主的寝室近在咫尺,她没再说下去。
  玉衡也不敢再问,两人进了房间,长宁已经坐在镜台前,手里拿着月牙梳,盯着自己镜中的容颜,似发怔又似沉思。
  璇玑上前轻声道:"郡主?"
  长宁回过神来,将月牙梳交到她手中:"就梳个龙蕊髻吧。"
  璇玑应了一声,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挽起头发,极熟练地摆弄着那一头青丝,玉衡则打开衣箱为长宁挑选衣裳,室内一时寂静。
  长宁突然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太狠心了?"
  拿着衣物的手抖了一下,摇光没有回身,却是璇玑笑道:"我们自小侍奉郡主,自然知道天底下最菩萨心肠的人,莫过于郡主了。"
  "你也莫诓我了,"长宁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这是怎么了,既想要他死,又舍不得他死……"
  璇玑知道主人口中的他,指的便是何苦,但这种话题却不是她们一介奴婢可以插嘴的,只有静静听着。
  谁知长宁又道:"你们俩跟了我多年的,自然也有几分见识,你们说,苍狼与如意楼主比起来,孰强孰弱?"
  "郡主说的如意楼主,可是那天下第一楼的主人沈融阳?"
  长宁点点头。
  璇玑笑道:"这倒难煞奴婢了,苍狼擅长暗杀,那如意楼主自然也弱不到哪里去,不过,倒是听说沈楼主双腿不便……?"
  长宁道:"不错,沈融阳天生残疾,无法行走,但是听说他的白泽鞭与一手暗器功夫,独步武林,无人能及,三年前我曾只身远赴如意楼,不过那时候也未曾见过他本人。"
  "一个人连走路都有困难,只怕武功再强,也难有进境吧。"璇玑瞥了玉衡的背影一眼,又道:"不知郡主何以请得苍狼大人出马,去杀这沈融阳,他与何公子可是有什么关系?"
  说话之间,一头青丝已被她梳成一个漂亮的发髻,镜中美人额贴花钿,头戴金花冠,发间插了只凤翅双珠银步摇,轻轻晃动,摇曳生香。
  长宁很满意,却又听璇玑提起何苦,原本上扬的唇角也滞了一滞,她站起身,那边玉衡连忙捧着衣物走过来为她换上。
  "那位沈楼主,是陆廷霄最好的朋友。"
  也是他唯一的弱点吧。
  突然间,她皱了皱眉,看着自己手腕被磨出来的一道红痕。"玉衡,你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正伺候她着衣的少女急急跪下,头也不抬。"郡主恕罪!"
  璇玑担忧地看了对方一眼,却不敢求情。
  "罢了。"长宁心事重重,并没有多作计较。
  "北溟教主要与人决战?"
  吴祺简直有点不敢置信,抓住对方的手不肯放了,他怎么会忘记这个人,自己一切的耻辱都来源于他,当初上玉霄峰要人,却反被擒住羞辱,他曾发誓要在三年之内达到对方的境界,因此后来一回到峨嵋,便禀明师门,闭关至今。
  如果不是北溟教,师妹怎么会被贼人骗走,至今杳无音信,如果不是慑于陆廷霄的武功,峨嵋派又怎会按下此事,不再追究?
  "吴师兄,你闭关这几个月,什么都不知道了,"同门师弟嘿嘿一笑,"这消息都传遍整个武林了,就在八月十五。"
  吴祺皱着眉毛,喃喃道:"以陆廷霄的功力,谁有这个资格和胆量?"
  那师弟终于找到显摆的机会了,迫不及待接道:"师兄,你可记得何苦这个人?"
  吴祺想了一会,睁大眼睛:"只身闯少林,败少林方丈的何苦?"
  "不错,这下可是热闹了,天下两大高手切磋,我定要磨得师父同意,前去看看,这场比武难得一见,说不定对我的武功也大有助益!"
  身旁师弟手舞足蹈,兴奋异常,吴祺却只默默想着,半晌,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这真是个好机会。
  "她要你杀了陆廷霄?"
  李明真挑高了眉,最初的意外之后,他却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倒好,到时候你杀了陆廷霄,沈融阳便是我的了。"
  他与何苦的关系,既非朋友,亦非敌人,两人曾有过合作,却绝谈不上默契,只是很奇怪,每次何苦闲暇无事找来的人,却往往是李明真。
  也许因为他们骨子里,都是受不得任何束缚的人。
  何苦瞥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肯定是撞到脑袋了,要不怎么会找了这么个缺心眼的家伙来喝酒。"陆廷霄就算死了,沈楼主就愿意跟你在一起了?"
  "事在人为。"李明真摸向桌上的酒杯,想起上次的事情,依旧心有余悸。"我早就与你说过,最毒妇人心,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不能喜欢,现在你相信了吧。"人家哪儿疼,他就往哪儿戳。"现在可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如学学我,荤素不忌,女子有女子的娇柔,男人也有男人的可爱,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何苦看着这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白痴。"如果沈楼主真的喜欢你,以你们的武功而言,是他委身于你,还是你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呢?"
  见李明真霎时僵了脸,他不由哈哈大笑。
  这一日,陆廷霄在闭关参悟剑法,莫问谁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布菲佳玩心一起,便非要拉上沈融阳陪她出来逛街。
  那些零嘴和小玩意对女人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布菲佳也不是第一次出来了,但一见到这些琳琅新奇的东西,依旧是移不开眼,不一会便只顾着自己挑挑拣拣,浑然忘了后面被自己硬扯出来作陪的人。
  沈融阳摇摇头,有点无奈,只好让侍琴推着轮椅紧跟上前面的布菲佳。
  只是人实在太多了,不一会沈融阳便已快看不见前面的少女,就算紧紧缀着,也还是在拐入一条小巷之后跟丢了人。
  "公子,布姑娘也太会跑了!"侍琴气喘吁吁地抱怨道。
  沈融阳却没有出声。
  "公子?"侍琴奇怪,以为自家公子身体不适,走上前便要查看,却见沈融阳神色凝重,似乎在倾听什么。
  侍琴不敢打扰,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丝毫异样,巷子虽小且深,现在却是大白天,而且再怎么说也是辽国的天子脚下,难道还会有歹人行凶不成。
  "公子……"他勘勘开口,打破了这平静,想要出口的话却哽在喉中出不来,侍琴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沈融阳身后。
  那背后,一道寒芒破空而来,无声无息,带着来自黄泉的冷意。

  第 84 章

  刀化千重影,片片入人心。
  掠风而来,却无半点声音,如幽灵魅影,慑人魂魄。
  沈融阳耳朵一动,要转过身,已是不及,他只来得及从袖中抽出白泽鞭,往后卷向那刀光。
  寒芒与鞭影相接,刀却转了个方向,朝侍琴而去。
  他心念意转,便知对方的意图。
  这人想让自己分 身去救侍琴,然后觊其空门下手。
  即使知道也无济于事,侍琴是必然要救的。
  指间一弹,琉璃棋子出,倏然向刀影击去,另一手白泽鞭往来人手腕抽去。
  那人不退反进,速度比之前更快,几乎像是一缕青烟,似乎认定了侍琴,不死不休。
  侍琴早已动弹不得,不是吓的,而是这一刹那之间,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沈融阳用白泽鞭在侍琴面前立了一道屏障,那人想越过去,就必须斩断白泽鞭。
  风无声,刀自吟。
  天下武功名目繁多,招式各异,但却很少有人练武,只是为了置别人于死地。
  若有这种人,那必定是杀手。
  沈融阳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纯粹是为了杀人而生的。
  他手中的刀,就是杀人的刀。
  这种不顾一切的阴狠与凌厉,就像一个不要命的人去跟别人打架,多数是占了上风一样,因为别人根本不会去玩命。
  刀绕过侍琴刺向沈融阳。
  他此时一只手握着白泽鞭护着侍琴,另一只手揪住侍琴的衣领就将他往后抛。
  胸口至面门,皆是破绽。
  若是沈融阳双腿能动,也许可以踢向对方下盘。
  可惜他不能。
  那刀在胸口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汩汩流了出来,白衣顿成血衣。
  伤口深可见骨。
  但若不是沈融阳回手得快,一鞭抽向对方,只怕现在留在他身上的,就远不止这道伤口了。
  来不及喘息,对方的刀又逼近,迅若光影,不容半分暇隙。
  对方不仅仅是速度绝快而已,刀法自然也是世间罕有的,否则也无法将沈融阳逼至如此。
  那刀已近眉心,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他死。
  如果说陆廷霄的剑法是腊月寒雪,冰封万物,那么此人的刀法就是幽冥鬼火,能焚烧世间一切。
  沈融阳一动不动。
  他不能动。
  他也在找对方的破绽。
  刀只有一把,刀光纵然再绚烂,也不过都是留在眼睛的残影。
  闭上眼,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
  白泽鞭出。
  铮————
  一声长响,刀从主人手中滑开,被高高地卷上半空,又划了半个弧度,直直插在墙头,刀柄犹在微微晃动。
  沈融阳看着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对方也在看着他。
  那人的长相就像他手中的刀,冷硬而残忍。
  一口血自他口中喷出,吐在黑衣上,颜色不显,但余下点点却溅到了地上,触目惊心。
  那人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退了几步,转身跃起,消失在视线之中。
  侍琴紧紧盯着那人,直到他走了,方才松下口气,急急走到沈融阳面前,却被那伤口惊得一时失语。
  轮椅之上,染了半身血衣。
  "公子……"
  侍琴轻轻喊道,他不敢动,更不敢贸然给沈融阳止血,那刀口实在太深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加重伤势。
  沈融阳没有说话。
  此刻的巷子寂静得仿佛连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沈融阳微一低头,吐了口血。
  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
  "公子!……"
  苍狼知道自己的伤势很重。
  重到每走一步,几乎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五脏经脉皆损,也许这一生再也无法拿起刀。
  但他不能停下来。
  凭借着对上京的熟悉,他抄小路回到何府,推开偏门,几乎按捺不住一头往前栽去。
  "苍狼大人!"这里认得他的人很少,除了长宁郡主还有她的两名侍女。
  开口的是玉衡,她刚好捧着一盘点心,要拿去喂郡主养的黄鹂。
  苍狼看了她一眼,又是一口血涌了出来,却是喷到那女子的衣服上。
  玉衡一慌,赶紧扶住他往里面走。
  连沧海门中的第一号杀手也伤成这样,那被他杀的那个人,是死是活?
  陆廷霄练完剑,沐浴更衣,然后坐在内室,拿起一卷书。
  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
  沈融阳被布菲佳拉着出去了,他也没有阻止。
  两人感情虽好,却并不会随意干涉对方。
  何况以沈融阳的实力,天下也难有人能伤得了他。
  翻了半页的书还是合上,他起身走向门口。
  刚推开门,就看到布菲佳白着脸,失魂落魄地站在院落,见了他,张了张口,哆嗦着声音。
  "沈大哥受伤了……"
  侍琴是一路小跑将沈融阳背回来的。
  活生生的人出去,却昏迷着回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布菲佳在街上跟沈融阳他们走散了,对方意不在她,所以她找不着人,反而安然无恙。
  饶是喜总管这种阅历丰富的人,在看到沈融阳的伤势时,也不由煞白了一张老脸。
  侍琴把自家公子放下时,他背后已经染红了一片。
  全是沈融阳的血。
  陆廷霄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喜总管点了沈融阳的周身大穴,又撒上许多止血伤药,正要给他换衣。
  侍琴在一旁惊魂未定,看着沈融阳,攥紧了的手掌依旧抖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让我来。"陆廷霄道,接过喜总管手中的衣物。
  他的语气淡淡,却藏着刺骨的冰寒和杀意。
  那人的脸色惨白,几近透明,在衣服上的血迹映衬下,更加鲜明。
  陆廷霄是第一次见他伤得如此之重,记忆中,就算那次黄山之战,带给沈融阳的伤,也远远比不上今天。
  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丝一丝的凉意泛开,又有只手,慢慢地揪住,收紧,让他感觉到疼。
  宁愿……
  宁愿是自己受伤。
  小心地收敛起杀气,生怕惊动这人,陆廷霄执起他的手腕,那脉搏若有似无,游丝般微弱。
  将他扶起来,半环在怀中,手掌抵住他的背部,内力灌注过去。
  蓦地,另一只手突然被按住。
  "你……决战……不要……"他说得吃力且断续,陆廷霄却明白他的意思。
  八月十五就是决战之日,何苦的实力决不在他之下,此时浪费内力等于给对方增加胜算。
  虽然听明白了,但并不代表要照做。
  陆廷霄冷着脸,几乎离他丈外的人都可以感觉到那股冷意,连侍琴也不由抖了抖。
  沈融阳却想笑,只是笑不出来。
  一出口,又是血。
  心神耗损很大,他闭了眼,不再说话。
  背上的手掌很暖,内力一直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身体。
  大夫来了,把脉,开药方,煎药,清理伤口,内外兼施。
  沈融阳总是睡多醒少,因为药效的缘故,有时候醒了过来,没多一会又昏睡过去,但身体也恢复得不错,那道深及见骨的伤口渐渐愈合,只是内伤却不可能那么快好。
  陆廷霄一直守在他身边,每次他睁开眼,那张冷峻的容颜便立时映入视线。
  如此算来,竟是片刻不离。
  从某方面来说,长宁的目的其实也达到了。
  而此时,离八月十五,还有五天。

  第 85 章

  八月十五。
  霜月千里,自古盼团圆。
  老吕在这座山下经营这间小茶棚很多年了,茶棚上的茅草,都不知道换了几趟。
  年轻的时候他是樵夫,日日到这山上砍柴,有一天他梦见神仙跟他说,这座山风水很好,让他在山下开个茶棚,总有一天会发大财的。
  老吕很相信神明托梦这些东西,所以他弃了樵夫的营生,真的在山下搭起一个小茶棚,数十年如一日,风雨不缀。
  起先老吕带着他儿子,也就是小吕,帮他的忙,后来小吕早逝,留下一个遗腹子,他就带着孙子一起,把茶棚打理得红红火火。
  也许是一梦成谶,来这里观山赏水的人一直不少,除了大风大雨,老吕的茶棚一直没冷清过。
  光阴如梭,他的头发由黑变成花白,又从花白变成银白,老吕想休息了,他不再管茶棚的琐事,而交给他的孙子打理,每天他就搬了张藤椅在茶棚旁边,晒着太阳喝茶,惬意无比。
  老吕活了七十多岁,自觉已经见过很多世面了,但也从没像今天这样惊奇。
  天刚拂晓,便陆陆续续有人上山,而且携刀带剑,看上去并不好惹。
  奇了奇了,难不成八月十五,大家都到山上去赏月了?
  想是这么想,他也不敢贸然去问,人多了茶棚生意自然更好,本来他还想着中秋不会有人来,正好休息一日,谁知道人来得更多。
  老吕的孙子才二十出头,正是当年老吕搭起茶棚做营生的年纪,年轻人好奇心自然也更强些,有些人路过到茶棚歇脚喝茶,老吕的孙子就跟人家搭上话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两个人准备到山上打架,这些人敢情都是去看热闹的。
  打架就打架,干嘛还跑到山上去打,再说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咱年轻时不知道跟村里的石头、小黑他们打了多少架。
  老吕嘀咕着,继续眯着眼晒太阳,像他这样的年纪,已经不适合看那些打打杀杀的了。
  诶你说,大家没事坐下来喝喝茶多好。
  长宁坐在马车里,马车宽敞舒适,铺着羊毛褥子,还有茶几点心,一应俱全,车顶盖着帷幕,垂下四角璎珞,华美而尊贵,正配她郡主的身份。
  沈融阳受了重伤,就算没死,也去了半条命,因为侥幸回来的苍狼,连武功也废了,可见那一次暗杀,有多惨烈。
  沈融阳受伤,陆廷霄必定心神大震,说不定还要耗损内力为他疗伤。
  何苦可不是阿猫阿狗,是足以与他并肩的高手,如此一来,他就少了几分胜算。
  何苦不死,来日方长,尚可令他回心转意。
  但是长宁的脸色并不好看。
  何苦独坐一隅,也没说话。
  "何郎……"她勘勘开口,声音清婉,语气温柔,那人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下半句生生地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攥着裙角的手紧了紧。
  自从何苦知道沈融阳受伤之后,便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她想不明白,以自己的容姿身份,哪点不让何苦动心,何况他们之前,也曾有过一段旧情,她无非希望何苦能站在她这边,于己无损,于人有益。
  这又有什么错了?
  如是想着,神色也冷了下来。
  两人一路无话。
  在官道上,还有一辆马车。
  沈融阳半靠在车厢内,脸色已不复之前苍白,虽然气色上依旧有些虚弱,却并无大碍了。
  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
  "我无妨。"他睁开眼,看着旁边的人,笑了一下。
  陆廷霄不语,移开手,半晌才道:"你不该来。"
  沈融阳闻言轻笑:"此战,必定精彩绝伦,怎能错过。"
  人在江湖,所盼着,无非扬名立万,功成名就,这一切,却都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
  似陆廷霄与何苦这般的高手对峙,只怕数十年一遇,许多人拼了命也要来看个热闹。
  此行前,莫问谁曾问过陆廷霄一个问题。
  你与何苦,胜负之数如何?
  陆廷霄答,五五而已。
  武林中人,自然是要快马驰骋,方显江湖本色。
  所以众人大多是骑马来的,把马拴在山脚,而后徒步上山。
  但此举也导致许多人在观战下山之后找不到自己的马,一问之下才知晓,其中许多好马被马贼给偷走了。
  原来马贼也知道与时俱进,听闻江湖中人观战者甚多,特地跑来这站桩。
  这是后话。
  他们都没想到,两个主角,竟都是坐着马车来的。
  山不高,角度平缓,长年累月被人踏出一条大道,马车还能顺道上山。
  时近晌午,山头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幸而天气不热,大家等得倒也不算不耐,反而有许多人兴致勃勃地叙旧闲聊,估算起此战结果。
  少时,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车夫勒绳吁了一声。
  下车的是何苦。
  当年他闯少林,赈黄河,名动天下,有不少人认得他,于是纷纷上前寒暄。
  何苦笑容不多,却也没有失礼,他站在那里,一身不羁潇洒的气度神采,让不少未嫁少女红了双颊。
  长宁却没有下车,她一直坐在里面。
  陆廷霄也是坐着马车来的。
  这自然是为了迁就伤势初愈的沈融阳,但他本身来说也没什么所谓。
  陆廷霄在武林中露面很少,除了伴着沈融阳游历江湖的那段日子,几乎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但现在许多人都得窥真颜。
  曾经有许多关于他的传闻,有的甚至说他一心练功走火入魔,貌似罗刹,所以鲜少露面,还有人说他身长八尺,额若满月,满面红光,如关公再世。
  这些流言都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他不仅仅是好看而已。
  比好看还要更上一层。
  单以形貌而言,江湖中能与之相比的,倒也不少,但是若佐以气势,只怕寥寥无几。
  他站在那里,浑然就似一幅画。
  天人之姿。
  许多人心中,只能浮现起这四个字。

  第 86 章

  李明真看到了沈融阳。
  但他不敢过去,只能远远望着。
  不说有陆廷霄在,单是沈融阳一人,也足以令他吃不消。
  那人脸色有些苍白,穿着一身白衣,在阳光下,浑如透明一般,李明真看得有些怔了,随即暗自苦笑,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魔障,为什么一见到这人,就再也移不开眼。
  他巴巴地跑过来,也不是为了看陆何二人之战,只是为了看那人是不是无恙。
  原本想着见一眼就好,结果见着了,心却像被一只爪子挠着,更加平静不下。
  只怕有陆廷霄在,自己今生跟他都没什么缘分了。
  李明真惆怅地长吁短叹,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活像死了爹妈。
  惹得周遭人人注目。
  何苦拿的是剑。
  陆廷霄亦然。
  放在平日里,他们也不会带着什么兵器,但此时自己的对面,皆是平生难得一见的对手,若还赤手空拳,未免也过于托大了。
  剑自然都是好剑,三尺青锋,一泓秋水。
  周围人人翘首以盼,就等着绝世一战开局。
  外边赌注也已经下了,赌何苦赢的要略多于陆廷霄,谁让少林寺方丈也不是他的对手,而陆廷霄,众人只知他武功甚高,却不知高到什么地步。
  这简直是江湖中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赌局。
  侍琴悄悄问道,公子,外边那赌局,你下注了没有?
  他自己也拿了些私房钱去押,与莫问谁几人一起,押的当然是陆廷霄。
  沈融阳笑而不语。
  何苦耳边听着那些微言细语,哂然一笑,抽剑出鞘,剑鞘往外一扔,足尖轻移,整个人便如孤鸿般飘了起来,身姿绝妙。
  漫天剑影似天罗地网般笼罩下来,陆廷霄动也不动,只待那剑尖离身体不过半尺,这才往后一退,借树枝之力,手中长剑刺向光影的空隙,铮的一声,短兵相接,比的却是内力。
  两人长剑双双一荡,片刻又缠在一起。
  众人屏住呼吸,只看得那一黄一青,身影翻飞,就像两道绚丽的长虹,说不清哪边更占上风。
  武功稍逊一些的,却连两人招数都看不清楚,只是眼花缭乱,头晕脑胀而已。
  这绝世一战,开始了。
  长宁坐在车中,车帘子微微掀起一角。
  她看着战况,心跳也跟着起伏不定。
  说不好是盼望哪一方胜利。
  既希望何苦赢,又恨他不理自己,只盼着他受些教训,又不至死,从今往后能一心一意待在自己身边,明白这天底下惟有自己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又思及许多年前两人把手共游江湖的情形,那时候年少多情,侠骨红颜,何等快活恣意,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湮没在记忆之中……
  她怔怔地想着,只觉得酸楚难受。
  何苦的武功承自西域昆仑一脉,他本身性子狂放,剑法便也如狂草一样龙飞凤舞,令人捉摸不透。
  陆廷霄走的是道家心法,从小到大修的是无欲无求,清静无为,从有招到无招,皆是随心所欲,大巧若拙。
  两人曾在斜月坡上交手过一次,那时候一方担心沈融阳伤势,一方只为阻拦拖延时间,俱都没有使出真正的实力,如今这一战,却恰好是让他们得以真正对上。
  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也许就算没有今天,他们也会另找时间机会交手。
  这世间对手寥寥,有君为敌,岂不快哉!
  两人所到之处,叶子竟是都被剑气拂落,只余光秃秃的树枝。
  转眼之间,交手已近四十招。
  打的人难解难分,看的人凝神屏息。
  何苦眉角一挑,剑尖朝对方下盘点去,陆廷霄面色不变,直取对方胸口。、
  何苦勘勘碰到对方衣物的剑锋蓦然一转,竟是掠向陆廷霄持剑的手腕,对方不闪不避,剑光一滑,朝着肋下而去。
  众人只见两人踏着树枝层层而上,那身法竟似武当派的梯云纵,只不过身姿飘逸轻快,更加高明,而他们就在这暇隙片刻之间,剑光交错,铮然作响。
  片刻,二人错开,分立于两棵树上,眼尖者一看,一人持剑袖子削去一截,另一人肋下衣物被刺破一段。
  何苦一笑:"陆教主之剑,果然名不虚传。"
  陆廷霄不答。
  众人一头雾水。
  还打不打了?
  今天的阳光并不猛烈,透过枝叶蔓藤照在诸人身上,说不出来的舒服暖和。
  微风轻轻拂过,吹得两人衣角俱都扬了起来,周围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人出声。
  少顷,陆廷霄手腕一翻,剑尖直刺对方眉心。
  一些人这才看明白,原来之前并不是结束。
  他们只不过是在等待和寻找。
  寻找对方的破绽。
  吴祺站在人群之中。
  他并没有跟峨嵋派众人一起,而是自己寻了处不起眼的地方,混在人群之中。
  峨嵋派的人也正看着战况,只以为他走失了,并不在意。
  他望着两人几乎交错难分的身影,眉头微微皱起,有点犹豫,又有点不甘。
  半晌,终似下定决心,觑了个空,使上内力,将铁丸子似的东西掷向两人。
  那东西落地即爆,他倒不担心准头。
  众人没想到在这当头居然有人偷袭,眼睁睁地看着铁丸子投向二人。
  陆何之战正酣,高手对决,不容分心,两人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无暇□去挡。
  丸子疾射出去,却在勘勘接近两人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击中。
  砰的一声,半空爆开巨响,火花四溅,带着浓浓的硝石味。
  观战的人俱都神色大变,哄然散开,仍有不少细碎火星落在一些人的衣物上,引起小小的燃烧。
  沈融阳坐在另一旁,自是不受影响,但是打落那东西,却是用了内力,气血浮动,便咳嗽起来。
  双眼却移向方才丸子疾射出来的人群处。
  吴祺接收到他的目光,敏锐似洞若观火,心中一慌,忙移开视线。
  周围的人很多,他不虞会被发现,却终究是做贼心虚。
  自己是名门正派出生,这种龌龊心思莫说自己也心虚,若是被师门知道了,只怕只有被逐的下场。
  所以他才特地寻了人多的地方,想着浑水摸鱼。
  心头惴惴,狂跳不已,却还是为没有伤到陆廷霄而憾恨。
  再想到刚才失手之后沈融阳的那一瞥,便不敢再暗算了。
  那边长宁的马车离得较远,要去相救必然不及,眼见变故平息,这才松了口气。
  在场诸人心思各异,不一而足。
  陆廷霄听得那咳嗽声入耳,清冷眉目一动。
  何苦觑准机会,手中剑法变幻,诡谲莫测,竟未给对方任何机会。
  步步惊心,俱都是致命的险招。
  至此两相交手,正式入了高 潮,余下众人停了方才小小的骚乱,专心看这精彩绝伦的一战。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那场中两道身影,未曾有过气竭停手的时候。
  两人过招已近四百,仍无胜负之分。
  一些江湖前辈,也忍不住心下微凛。
  再这样下去,只怕不是一方先死,而是两败俱伤。
  两人的身影几乎都被剑光笼罩,外人再也无法觑见其间情形。
  只闻剑气纵横,恍如龙吟。
  剑吟声止。
  光影消失。
  两人各飞身退了一段距离,静静站着。
  何苦手臂、肩头各被划了一道伤口,鲜血汩汩而流,他却不甚在意。
  陆廷霄持剑而立,剑尖抵着地上,血顺着袖管从指尖滴落下来,又沿着剑身流到地上。
  半晌,何苦嘴角微微一扬:"此战如何?"
  陆廷霄吐了两个字:"痛快。"
  何苦大笑,笑声畅快开怀,过了片刻,笑声渐止,他扫了沈融阳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的对手,叹了一声。
  "我真羡慕你们。"
  说罢转身,剑随意往身后一抛。
  长宁见二人未分生死,何苦便走,不由震愕,继而气急败坏。
  "何郎!……"
  何苦望了她一眼,淡漠而冷然,转头朝李明真:"我欠你个人情。"
  李明真笑眯眯,眼角瞥过远处的沈融阳,道:"你记着就好。"
  自己思来想去,与其让何苦拼了命去跟陆廷霄较个高低,不如由他来欠自己的情,以后若是自己想去偷香,只消让何苦前去引开陆廷霄,自己便可……
  有何苦在,事后自也不虞追杀。
  真乃一举两得。
  长宁见两人完全无视自己,不由气急,恨声道:"你师父的骨灰,你可是不要了?"
  何苦竟似没听到一般,错身而去。
  李明真见她深陷不能自拔,好心点了一句:"沧海门不愿因你私人恩怨与北溟教、如意楼结下怨隙,已将何兄的东西完璧归赵。"
  长宁大惊,复而大怒。"没有我的手令,谁敢从郡主府偷东西!"
  李明真怜悯地看着她:"那郡主府除了你的两名贴身侍女,又有何人是你的心腹?"
  沧海门势力遍及辽国上下,连皇室之中亦有其门徒,长宁郡主,不过也是其中之一。
  如此而已。
  长宁脸色惨败,只听见何苦头也不回,淡淡道:"这一战,是还你昔日情分,自此之后,你我两不相干。"
  她怔怔听着,忘了要追上去,问个子丑寅卯。
  风扬起那雪白的宫裙襟带,飘然如仙。
  世人只见那绝世风姿,冰肌玉骨,却看不见花容月貌下的心情。
  陆廷霄握着剑,并不像何苦那样随性抛开,却是朝着长宁走来。
  长宁看着他走近,手微扬,剑尖指着自己,不由冷笑:
  "我与你的差距如同云泥,堂堂北溟教主要杀我不成?"
  陆廷霄不语。
  长宁只觉得手腕两处刺痛难忍,不由惊叫一声,急急后退。
  陆廷霄没有往前,依旧站在那里,她低头一看,自己手筋居然都被挑断。
  "我不杀女人,废你武功,是警告。"
  陆廷霄冷冷说罢,转身便走,朝沈融阳而去。
  长宁心头一凉,颓然坐在地上。
  侍琴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如在场众人一般反应。
  "公子,陆公子是赢是输?"
  半天,沈融阳轻飘飘一句:"和局,庄家通杀。"
  和局?
  和局……
  和局!
  众人茫然,而后怔愣,最后晴天霹雳。
  侍琴哀嚎:"那赌注呢?!"
  沈融阳狡黠一笑。
  早在此战之前,他就在江湖中散布消息,设下赌局,此番结果,正合预料。
  所谓生意人的本性。
  奸商,奸商。
  ————
  全卷终,另有番外一则,带河蟹,明日更,喜欢的同学可以继续等待。


【后记】

因为接下来的番外可能不是所有人都会看,所以后记就先写在这里。

正文故事,到此为止,一段江湖典故,一段恩怨情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沈楼主和陆同志却会依旧笑傲于江湖,只是,笔者的记录,也就到这里而已,划上个句号。
另有番外一则,带河蟹,明日更,喜欢的同学可以继续等待。


这是我填的最快的一个坑了,有赖于大家的支持与督促,从前《倚天》一文,从05年填到07年,跨了两年时光,人都散尽了,而今江湖再聚,实乃幸事。


那会想着自己也许这么懒着懒着,就不再动笔了,结果因缘际会,竟然又重新挖起坑来,这几年来,脑子里积累了无数情节,就是一直懒得去写,既然开了《天算》的头,那么我会继续下去,把心中的故事都呈现出来,套之前回复的一句话,我写的是YY,大家看的也是YY,彼此高兴就好。


接下来要开的新文,是现代背景的兄弟文,内容暂且不透露,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等坑开了之后进来看看。


咱们,江湖再见^_^


  番外·春宵

  公元976年,大宋第二位皇帝赵光义登基,年号太平兴国。
  正如这个年号,宋朝拉开了百多年兴盛繁荣的序幕,其文化艺术科技成果,一直到数千年后,依旧像天上烁烁晨星,为后世所仰望。
  公元977年正月十五。
  当今皇上登基的第二个年头,也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元宵佳节。
  一条条街道,布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如同白昼,宏亮通透,一直照到每个人的心间。
  汴京城中仿佛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倾巢而出,赏灯观月,幽会猜谜,走到哪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哪里都能看见笑脸。
  沈融阳一直很庆幸自己落脚在这个时代,能亲身见证着这个国家气运的冉冉升起,感受着那份蓬勃的朝气与清新。
  "笑什么?"身旁那人问道。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笑自己晚生了十数年,没赶上太祖皇帝扬鞭策马,黄袍加身的时候。"
  轮椅被推着缓缓而行,两人一前一后,在这嬉闹的人群中却极是惹眼。
  许多未嫁少女纷纷朝陆廷霄投去多情的眼神,却被他视而不见。
  "你若早生了十数年,指不定是另一个赵普,说不定,比他更出色。"
  陆廷霄一直觉得,就算这人足不能行,也能凭自己闯下一片基业。
  如意楼便是最好的明证。
  区区一个江湖,实在是委屈了他。
  沈融阳笑吟吟的。
  "纵是满身荣华,也不及伴君在侧。"
  对方没有再说话,眼中却染了满满的笑意。
  两人绕了几条街,见前面有间小吃摊子,便走过去,跟老板要了两碗花生汤圆。
  糯软滑腻的白玉汤圆,咬开一半,满口的花生香味。
  比汤圆更甜的,也许是人心。
  汤圆铺的老板今晚生意特别好,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沈融阳抬眼,觑见身旁路过的男女手中多捏着一张纸,或喜气洋洋,或若有所思。
  心念一动,不由笑道:"一会也去求个签吧。"
  "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话虽这么说,却无反驳,哪怕身旁这人现在要他去摘月亮,只怕他也二话不说。
  沈融阳一笑:"应个景。"
  汤圆吃完,两人随着人流朝月老庙行去。
  上元灯节又是有情男女私定终身的日子,月老庙的人自然极多,庙祝忙着给来上香的男女解签,忙得不亦乐乎。
  忽有只手捏着张签文伸至他面前,那手修长白皙,分明是男人的手,却比寻常女子要优雅漂亮许多。
  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自己在庙里多年,鲜少看到如此出色的人,只是眉目清冷,不大像是香客。
  "解签的。"说话的却是另一个人,坐在木制的轮椅上,带着笑容,显是比身旁那人要温煦得多。
  对方递了半两碎银过来,他立时眉开眼笑。
  展开签文仔细一看。
  熏风拂夏自然凉,花落花开任弹琴。
  天地也解知人意,吹尽黄沙始到金。
  签文单从字面上的意思看,素来有些莫名其妙,不是那些专门解签的,纵你学富五车也难解其意。
  庙祝的目光从签文移至眼前二人身上。
  "不知是哪位求的签?"
  "哪位皆可,你说罢。"
  哪有皆可的,难道两人还共娶一妻不成?
  庙祝暗自嘀咕,满脸堆笑:"这签是中吉,顺其自然,好事将近,只须安坐家中,自有媒人提亲,佳偶天成,恭喜恭喜!"
  待两人出了月老庙,沈融阳再也按捺不住,笑得直打跌。
  "媒人提亲,媒人提亲……不知说的是你,还是我?看来我明日便得准备好六礼下聘,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陆廷霄也笑,却是不语,只伸手去拂了他袖上的落桂。
  他本是少笑之人,但一笑起来,却如云开见月,异常动人。
  沈融阳看得心动,趁着两人被树干半遮着,引他说话弯下腰来,倾身在对方唇上一印。
  "月老见证,咱也私定终身了罢。"
  他笑望着对方,眼神明亮,漫天月华星光仿佛全被收入他的目光中。
  陆廷霄一笑,不知从哪摸了根长长的红线出来,将两人的尾指系上。
  "这就分不开了。"
  半晌,沈融阳笑出声:"你从哪顺来的这红线?"
  "庙里多得很,方才你去求签的时候,我拿了一根。"
  月老庙前,是一条长长的小河,汴京人喜欢把花灯放入此河,载满愿望,顺流而下。
  所以此河又称上元河。
  河边银沙一片,细软平坦,又有树木繁盛,悉索作响,素来是情人幽会的佳处。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一处树丛后面,沈融阳正有点诧异,冷不防下巴被勾起来,唇上便有一片温热相触。
  双目相对,映入视线的是一双与平日不同的眼神,深沉黝黑。
  带着一丝压抑的欲望。
  那人的唇,与他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温暖而柔软,就像这月夜。
  那人伸出舌,细细描绘那唇形,濡湿了彼此的唇瓣,趁着他略有喘息的时候,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舌头划着口腔将每一处都刷过,时而猛烈,时而温柔,甚至模仿□的动作,蛊惑着对方起舞,抵死缠绵。
  衣襟被扯开少许,皮肤接触到空气的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又随即被火热的唇舌平复。
  情之所至,欲念便起。
  情 欲情 欲,本来就是相辅相成。
  树丛外不时有人路过,溯流而上。
  没人会想到树丛后面竟是春色一片。
  正因为有所忌惮,彼此都刻意压抑着喘息,却似乎让心底那头猛虎更加蠢蠢欲动。
  仿佛要脱笼而出。
  将衣襟往两边扯开,唇舌在白皙平滑却并不瘦弱的身体上印下一道道红痕。
  如同盟誓。
  如同枷锁。
  低头,含住对方下身的柔软。
  那人震了一下,深吸口气,身体往前弓起,头微微仰起,喘着气,带着细微的压抑,双手按着他的肩膀。
  "别……"
  低哑的声音自口中吐出,在他听来却别有一番风情。
  忍不住含得更深了些,舌头轻轻卷着,从那轮廓模样滑过,引来那人几不可抑的战栗。
  "你从哪学来的这功夫?"
  他有些疑惑,脑袋被那人的动作搅成一团浆糊,在极乐的巅峰中起伏,几乎无法思考。
  "赵谦给的春宫册子。"
  那人稍稍退出了些,抽空回答他的问题,又埋下头舔弄。
  那家伙……
  沈融阳哭笑不得,不及细想,随即被对方一起拖入更深的沉沦。
  手指沾着前方的湿液,移到后面,几番润滑,仍是有些紧 窒。
  两人本不是第一次了,但今夜却有些特殊。
  在这种地方行苟且之事,说心情如常,是不可能的。
  "忍着些……"
  咬着耳朵,低低说道,身下用力一顶,明显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皱眉,不敢再动。
  "无妨……"
  那人主动吻上他,身体彼此交缠,连最隐秘的地方也彼此相连,感受着对方的火热与脉动,如同一体。
  律动渐快了些,原本的痛楚变得麻木,而后慢慢地爬上异样。
  仿佛被木桩楔着,那灼热滚烫的器具在身体内抽动着,像是要牢牢留下自己的印记,毫不留情。
  眼前如同被不同的色彩撞开,一阵一阵的晕眩,背部抵着树干,那略显粗糙的触感,加上身体被抽刺的开拓,感觉更加鲜明。
  那人抓着他的下身,拇指按住顶端,不让浊液溢出,身下动作却不停,一下一下,撞得愈深。
  不得释放的痛苦。
  被狠狠充盈着的身体,被撞击的敏感点。
  冰与火的交融,痛并快乐着。
  急促的喘息声相互交缠,那一刻,仿佛彼此都拥有对方的全部,包括身体,再无半点分离。
  "慢点……"
  他有点承受不住,破碎的声音与平日的温文儒雅毫无吻合之处。
  听在对方耳里,只是更显了此刻的淫靡与冶荡。
  抽动的速度愈发快了些,他只觉得身体几乎要被撞得散架,连手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对方蓦地一顿,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
  一股热流在身体中蔓延,几乎是同时,他也释放了自己的欲望。
  那人将他的衣物整理好,又抚着他背部方才摩擦树干的的伤痕,面有疚意,目光却是欣喜的。
  "我只觉得今日,很高兴,控制不住。"
  "嗯,我也高兴。"他莞尔一笑,将方才因情事而散掉的红线重新系上。
  "如此,便是一生一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翻滚,全文至此完结,为镜子填得最快的一个坑欢呼,下周开新坑~~

喜欢的盖个爪吧,谢谢大家一起跟坑陪伴的日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下周见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