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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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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未央》作者:楚馨姬绿 (2/5)

啊。"无夜坚持。
"就算你打探到了,再退一万步说,最终被我们得手了,人家岂能轻易放过我们?一路追杀不说,恐怕还要影响两国关系,万一兹琉王以此为借口,在边境挑起事端,就更糟了!"
未央说得也有道理,无夜又烦躁起来,"那可如何是好?唉,要是那公主能主动放弃就好了,我真不明白,才不过见了一面,她怎么就非得嫁给我?"
未央白了他一眼,"这要问你啊,烨王殿下!"
无夜一把扣紧他的腰,将他拉近,恶狠狠地贴上去,"你敢再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我就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洛未央立刻乖乖闭上嘴。
其实未央也知道,这事怪不得无夜,自己若碰上同样的事情,恐怕也会出手相救,谁想到救的是公主,还救出了麻烦呢。
一时之间两人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了。
赫连无夜只身去乌江阁赴宴。
哈灵城规模不小,人口众多,但城市规划却不像乾国京都那样方方正正,街道笔直。城中的建筑多以石材构建,鲜少有木结构的,因为这里地处大漠,树木极少,因此木材价格昂贵。
步出乌江阁,外面皓月当空,繁星闪烁,大漠特有的干燥的风迎面吹来,白天的酷热一扫而空,令人感到清爽舒适。略辨了一下方向,赫连无夜迈步走入哈灵城的夜色中,脚步虽然略微有些踉跄,不过心情倒还不错。
那个穆勒大人请他吃饭,原也是想从他嘴里套些消息出来,除了打探乾国国内的诸般情况,甚至还拐弯抹角地探听,需要复莲丹解毒的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乾国当今皇上?赫连无夜那里肯让他轻易套出话来,只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说给他听,两人在桌子上推杯换盏,互相打着哈哈。
怪只怪穆勒大人棋错一招,以为中原人都酒量不佳,无夜年纪又轻,因此想把他灌醉,那时便知无不言了,他哪知赫连无夜八岁学会喝酒,如今的酒量号称千杯不醉,在乾国已经没人能奈何得了,因此上两人喝到后来,反而是穆勒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最后离开乌江阁的时候,穆勒大人是被仆从扶上马车的,而无夜才只是微醺。
走在盘错纵横的街道上,无夜仍回想着刚才穆勒大人所说的话。
原来兹琉国自古盛产各种名贵药材,国内专门设有培植药材、炼制药品的官衙,称为"梵昭司",而掌管"梵昭司"的人被称为"梵昭圣主",意思是天上的药神下凡。复莲丹一直以来都由历代"梵昭圣主"保管,其炼制秘方和技艺也只由"梵昭圣主"代代相传。每一代圣主在执掌"梵昭司"后,就可以收徒授艺,只要资质上佳,愿意潜心药理之人,都可能被选中,下一代圣主的人选也从中产生。至于藏药的"梵昭宫"则并非一处固定的宫殿,而是随着"梵昭圣主"的变换而变,每一任"梵昭圣主"居住的地方就是"梵昭宫"。这样一来藏药的地方不断变换,外人若不知道"梵昭圣主"是何人,就找不到藏药的所在,还有不少江湖人以为"梵昭司"即为"梵昭宫",前来偷药,自然也是空手而回。
此外穆勒大人还不小心透露出,王室祖制中果然并没有"复莲丹只能交予王室中人"这一条,只要得到"梵昭圣主"的应允、由国王亲赐即可。"烨王殿下,达娜公主对殿下一见倾心,又不好直说,所以王上才编了这样一个借口,公主的一番心意,殿下万万莫要辜负啊。"穆勒大人当时醉眼朦胧地看着无夜,这样说道。
趁此机会,无夜便假作担心地表示,就算公主垂爱,若是"梵昭圣主"不同意把圣药给他怎么办?
"哈哈,殿下大可不必有此担心,因为我国的'梵昭圣主'两月前刚刚完成新人交替,现任圣主正是达娜公主本人!否则王上也不可能在第一天的时候就擅自许给殿下一颗圣药了。"
听了这话,赫连无夜当时就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第39章 允婚
赫连无夜决定假意答应婚事,然后在大婚当日偷出圣药,与洛未央离开兹琉。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未央,却遭到了强烈反对。
"不行,你这样做是欺骗,和偷药也没什么不同!肯定会惹出麻烦!"
"未央,你听我说,到时候我有办法说服公主,让她主动放弃这桩婚事。"
"那你现在可以去见公主,试着说服她,为什么一定要假意答应婚事呢?到时候公主发现你骗了她,岂不更糟?"
"你不知道,穆勒说了,既然国王提出赐婚,在我表态之前是不能和公主再见面的,而且身为国王自然也是金口玉言,怎么可能再收回成命呢?再说,是兹琉王欺骗我们在先,明明之前都答应的事情,却又编出那样一条祖制来骗婚,他既不守信用,我们为何不可将计就计?"
"可是……"洛未央一时语塞,却还是觉得不妥。
"别再'可是'了,难道你真的愿意看到我娶别人吗?"赫连无夜盯着他的眼睛,问。
这句话成功击垮了洛未央的最后一丝坚持,两天来,一想到无夜有可能真的会娶达娜公主做王妃,他心里就痛得厉害,这和他府里原有的那些女人不同,一旦事情成了,达娜公主将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烨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心底里的痛再次开始翻涌,避开无夜咄咄逼人的眼神,未央终于妥协,"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为了让未央放宽心,无夜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可以说服公主,让她主动放弃婚事。其实在讲这番话的时候,想到当初药店里那个蛮不讲理的"红玫瑰",无夜心里还真没什么把握,可是事已至此,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天下午,赫连无夜一个人去王宫求见国王,应允了婚事。
兹琉王大喜,能和乾国联姻一直是他所希望的,只不过两国都是皇子多公主少,而且女儿从小被宠坏了,总说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如今女儿自己挑选的乘龙快婿居然就是乾国三皇子,对方还人才出众,怎不让他喜出望外。
为了怕夜长梦多,兹琉王说,鉴于无夜还急等着拿取圣药回国救人,因此婚事宜从速从简,不如选择最近的良辰吉日举行大婚仪式,礼成后,公主愿和无夜一起去乾国。
赫连无夜同意了。不过他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在大婚之前,他要看到复莲丹,也就是说兹琉王要正式将圣药赐予他,他可以先不拿走,暂时存放在公主那里,待婚礼后再取。他这么说,也是在表示自己尚不知道公主即是"梵昭圣主"一事,至于穆勒大人,早在酒醒之后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得干干净净了。
兹琉王满口答应下来,二人又简单商议了一下婚礼的诸般事宜,兹琉王便请无夜留下聘礼,说不拘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作为表记。
赫连无夜想了想,摘下身边淬风剑的剑鞘递了上去,道:"无夜出门在外,身无长物,只随身携带有一柄宝剑用来防身,如今剑鞘虽在,宝剑倒恰好在公主手中,若陛下不嫌轻慢,以此作为表记就是了。"其实他心里暗想,宝剑乃是防身之物,公主总不好扣着不给他,这样也好过留下什么其他东西在她手里要不回来,成为自己悔婚的证物。
兹琉王哪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的心思,见他愿以宝剑相赠,更加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最后,大婚的日期被订在了后天。
赫连无夜前脚刚从王宫回到驿馆,后脚就有很多得到消息的官员陆陆续续前来道贺,第一个登门的就是穆勒大人。紧接着,王宫中又派人送了很多东西来,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很快房间就被堆满了。
一直到了傍晚,前来送礼道贺的各色人等才渐渐少了,无夜正想松一口气,不料王宫中又来了一名官员,手上捧着大红色的袍子和样式复杂的帽子,以及腰带、靴子、饰物等,林林总总一大堆,说是他们克孜人新郎的婚礼礼服,王上交待让驸马先试穿一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好拿回去改。
无夜终于忍不住沉了脸,说自己是汉人,大婚要穿汉人服饰,他不会勉强公主也穿汉人新嫁娘的礼服,请王上也不要勉强自己。那官员听了,一脸悻悻地回去复命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两名侍卫到驿馆来,说是王上派来贴身伺候驸马的,看那两人的样子身手不弱,估计兹琉王也怕无夜中途反悔吧。待到中午时分,穆勒大人又来了,身为掌管礼仪的官员,他有很多关于克孜人婚礼的风俗、禁忌等方面的问题要向无夜说明。所谓入乡随俗,服饰可以不穿,但这些东西总得了解,否则也显得对别人不够尊重。无夜只好耐着性子听他一条条解说。
好容易送走了穆勒大人,无夜到未央房间,想和他商量一下明日将药"骗"到手之后该如何脱身,却见未央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见赫连无夜进来,洛未央说自己打算搬回当初的客栈去住。
无夜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自己身边现在有兹琉王派来的人,说是服侍,恐怕更多还是来监视他的,若未央不在,他还能把这出戏演得更逼真些,不至于漏了马脚,而且到时候若能顺利得手,他们在客栈会合再跑路也更容易。
"好吧,那你这两天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彩云客栈等我,那店里客人少,你还住在之前的房间吧,完事之后我去那儿找你。"门外有人守着,无夜也不好说得太详细,只能以眼色示意。
洛未央点头表示明白。
还是当初两人来时住的那家客栈,连房间都没有变,但发生的事情却早已脱离原来的轨道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滑去,结局究竟会怎样,现在还未知。
站在窗前,洛未央俯看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突然有些恨自己,如果那时自己没有生病,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也许此时他早已和无夜拿到了复莲丹,正在快马加鞭往回赶的路上……只可惜时间永远无法倒流,人也永远无法得知下一刻要发生什么。
从驿馆搬回到彩云客栈,说是为了方便无夜行事,其实更是为了自己。他不想看那些前来道贺的人的嘴脸,不想听那些恭喜的话语,他也不想看到那些堆在房间里有着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等寓意的各色礼物,他更不想看到的,是无夜还要做出一副喜气洋洋、好事将近的表情在那里迎来送往,这比所有的东西都更加刺痛他的眼睛,他的心。
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戏,是假的,可是心还是会痛,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胡乱猜想,无夜真的能说服公主放弃吗?万一公主不答应,而婚礼已成,是不是就代表着木已成舟,一切将无可挽回?或者无夜本来也想到了这一点,能说服公主固然皆大欢喜,一旦不行,为了能拿到救皇上的药,就算他不喜欢公主,就算他不想娶任何人,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他也只好妥协?
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就再也无法按捺得下,洛未央只能选择逃开,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些什么,反而坏了大事。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无夜提出去"偷药"的时候答应他,也不用像现在这般煎熬了。不过未央也知道,以目前的条件,"偷药"远不如"骗药"更有把握。兹琉王答应在大婚的头一天晚上赐药,这会儿无夜是不是已经看到了放在宫中公主居所内的复莲丹,并想着如何能拿到手?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目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

第40章 挟持
器乐喧天,锣鼓齐鸣,一队穿着克孜民族服饰的吹鼓手浩浩荡荡从驿馆出发,向着王宫方向走去。队伍中间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那马儿通体毛色乌黑发亮,只有额前一撮白毛分外显眼,马上坐着的一人头戴玉冠,身穿靛蓝色暗花罗袍,虽然因天色将晚看不大清楚样貌,不过那份潇洒的姿态却是人所共见。周围看热闹的人们纷纷议论着,都说这乾国皇子果然气度卓绝,难怪能让他们美丽的七公主青眼有加。
一路行到了王宫前的广场上,一身火红色盛装、头戴缀满宝石的花冠、脸上蒙着红色面纱的达娜公主正站在兹琉王身旁,笑盈盈地看着下马向他们走来的赫连无夜。虽说克孜族女孩儿一向爽朗大方,但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多少还是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达娜和目光和无夜刚一接触,便不由自主地飞红了脸,笑容却越发灿烂了。
克孜人的婚礼在傍晚开始举行,首先要将新娘迎到新郎家里、当着新郎父母的面举行仪式。赫连无夜远道而来,家不在本地,于是兹琉王让人在广场上燃起了一堆篝火,外围搭起一圈红色的幔帐,权作是夫家。
无夜在礼仪官的指点下走到达娜面前,挽起她的手,二人一起走入红色的幔帐,在篝火前站好,先向代表新郎父母的虚位敬献美酒,然后转过身来,向到场的长辈和来宾鞠躬致礼,这时候,有专门的喜娘开始对着新郎新娘唱歌,歌词大意是新郎的全家欢迎新娘的到来,祝福新婚夫妇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一曲唱罢,无夜挽着达娜走出幔帐,来到兹琉王面前,再次敬酒,来宾们已经坐了下来,又有一位手持嫩柳的喜娘走出来,唱起"别亲歌",这时,一位代表娘家的礼仪官抓起红枣、巴旦木、杏仁等果品向来宾们抛去,众人欢呼雀跃,争相拾拣。
歌声落下,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兹琉王身上,只见他微笑着站起身来,从礼仪官奉上的托盘里拿起一根系着红色丝带的马鞭,走到达娜公主面前,轻轻挑下她红色的面纱,众人爆发出一阵高声呼喝,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喜娘的歌声也再次飘荡在夜空里,这一次歌词的内容主要是赞美新娘——
"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她的心像金子一般闪光,她勤劳的双手播下幸福的种子,等待心上的人儿一起收获芬芳,她是戈壁滩上最耀眼的圣莲花,只有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雄鹰才配得上……"
歌声将婚礼的气氛被推向高潮。
这时有礼仪官上前,将盛满紫红色葡萄酒的琉璃杯分别递到无夜和达娜手中,夫妻二人互相敬酒,有点儿类似汉人婚礼中的"交杯酒"。
赫连无夜一口气喝干杯中的美酒,低下头来,正好看到达娜公主正含羞带笑地看着自己,幽蓝的眼眸中深情款款,美丽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娇艳如花,妩媚中有着克孜姑娘特有的单纯和率真。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无夜不禁有些心虚起来,看来公主是真心喜欢自己,而自己却在骗她,只想着怎么把复莲丹弄到手,这样的做法的确非大丈夫所为!只是……事非得以,也只能姑且为之了。
几支歌儿唱下来,婚礼终于接近尾声了,兹琉王招呼所有来宾到王宫大厅就坐,那里已摆上美酒佳肴,大家欢聚一堂,为两位新人的结合举杯庆祝。
夜深人静,彩云客栈则一如往昔,因为位置偏僻而并没有几个客人。
二楼把角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桌上摆着酒菜,但似是没有动过,屋里的人正一手支着下颌坐在桌子旁边发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了,心里乱乱的,有好多事情纷沓至来,却又好像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那人现在在做什么?喝交杯酒么?还是已经入了洞房?抬头望向窗外,一片云彩飘来遮住了月亮,夜色更是黑得浓暗无边。已经快三更了吧,为什么外面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他果然未能说服公主吗?还是面对佳人根本无从开口?自己就这样孤坐着,要等到何时?
收回目光,望着面前桌上注满醇酿的酒杯,洛未央端起来放到嘴边,却又放下,不行,万一待会儿他来了,他却醉了怎么办?不过今晚那人肯定要喝不少酒,他是新郎官呢,不知道号称千杯不醉的他能不能支撑得住。俗话说酒能乱性,上次在船上若不是喝多了酒,自己又怎么会被那人压住……如今那人要是也醉了,面对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是否能把持的住?
端起酒杯仰头灌入口中,不管了,先喝上一杯再说!人越是清醒,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越无法控制,在凭空猜测中等待果然会逼得人发疯,再这样想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冲进王宫。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控制,比如借酒浇愁,洛未央一开始告诉自己只喝一杯,然后又自我宽慰着喝了第二杯、第三杯……那人可以千杯不醉,凭什么他喝这么几杯就会醉呢?他一向不比那人差!
实际上,洛未央的酒量真的比赫连无夜差了太多太多,一壶酒见底,他就觉得眼前的物事都变了双影,手中的筷子拄在桌上不自觉地打着晃。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如果不是习武之人根本听不到。
洛未央当然听到了,他猛地站起来,身子忍不住轻晃,是那人回来了吗?他兴奋地想,但很快又想到无夜回来应该走门,不该跳窗户。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想法,门外这时也传来轻响,从脚步声分辨应该是两个人。
心中升起一丝警觉,洛未央迅速吹灭烛火,回身去床上拿了湛云剑握在手中。
再转过身来立在床前,尽管屋里一片黑暗,他还是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屋子里多了四个人。四个人,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所站的位置封住了他动手的所有去路,果然是高手。
与高手过招,输赢向来只在瞬间。
同样的对手若是以一敌一,未央自问有赢的把握,但现在偏偏是以一敌四;同样是这四个人,他若没醉,自问就算不能赢,总还可以逃,但是现在偏偏他醉了……
在被对方连点几处穴道软倒在地的同时,洛未央心里再次痛骂自己,为什么要喝酒?!
屋子里又亮了,跳跃的烛火下,洛未央看清了那四个人,都是黑衣蒙面的陌生人,手中却没有兵器,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都是中原人。
灯影中,云中鹤谢云将倒在地上的洛未央架起来,为了保险起见,虽然是一路跟了过来,张挺还是从怀里掏出画像对着比照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嗯,没错,就是他。"
收了画像,几人再次仔细打量被他们联手制住的这人,他显然刚刚喝了不少酒,双颊酡红,连眼角都染了粉色,一双黑亮的眸子也略显迷离,让原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添了几分魅惑,虽然受制于人,他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既未露出慌乱的神情,也没有惊恐,就连疑惑都看不到,如此平静的反应让他们很是意外。
"啧啧,这样的人物……也难怪公子会……"谢云说了一句,语气有些轻佻,目光还恋恋不舍地停在洛未央的脸上。
"小谢,上头的事情少议论!"张挺斥道,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将里面的药散倒在茶水中,给洛未央灌下,然后命令道:"把他平放在床上。"
谢云依言将未央架到床上,张挺出手如电,瞬间已点了未央周身几处穴道,又运气在他周身游走一番,然后扶起他走到窗前,摸出一把匕首在他手上划了道口子,将血滴在桌边、窗口,又撕下他的一片袍角……一切都布置好了之后,他命令其他三人先走,自己吹熄了灯,挟着未央躲进了床底下。

第41章 坦言
王宫里的婚礼一直持续到午夜以后,大部分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包括兹琉王也不例外,若说坚持到最后还算清醒的人,大概就是两位新人了。新娘子虽然也要接受来宾敬酒,但到底是女人,又贵为公主,总不好硬灌,至于新郎的酒量,则让众多来宾佩服不已,一举打破了他们心中"汉人酒量浅"的固有看法。
筵席散后,赫连无夜被达娜公主牵着手,向王宫内院走去,因为昨天傍晚来过一次,他已经知道公主的寝宫在内院东南侧,而复莲丹此时就放在寝宫新房的柜子里。
一路来到寝宫新房,让婢女们都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要说一点儿没醉那是假的,毕竟喝了太多的酒,无夜这会儿也头发晕,腿脚发软,只是想着今晚的"任务"而强令自己保持清醒。进屋之后他四下打量着:十几盏镀金烛台摆在四周,红烛高悬,将偌大的房间里映得通亮,檀木雕花箱子上压着红毯,墙上也挂着鲜艳的壁毯,窗前垂着玛瑙穿成的珠穗;绕过楠木屏风,房间最里侧放着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绸缎被褥,也压着红毯,红色的纱帐从房顶的金钩垂下来,将整张大床罩在里面;床边是两个并排的衣柜,还有梳妆台……
达娜公主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低垂着头,脸色绯红,双手摆弄着自己的辫梢,再大方的姑娘到了这个时候,恐怕也会变得羞答答的。
无夜知道复莲丹就锁在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他心里明明急得要命,却又不敢表现出来,该怎么开口和公主说呢?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来回溜达着。
等了半天,新婚夫婿却只是在一旁走来走去,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达娜公主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看着无夜,小声道:"夜深了,殿下……哥哥,还不歇息么?"说完这话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却又继续说道,"往后,达娜便称呼殿下作'夜哥哥',可使得么?"兹琉国女子大多将丈夫称为"哥哥",显得更为亲切,即使公主也不例外。
"公主,我……"赫连无夜很想一鼓作气说明自己真实的打算,但对上那双清澈单纯的幽蓝眸子,下面的话就梗在喉中吐不出来了。
见无夜神情焦虑,达娜略一思索,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她走过去打开衣柜,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再转身回来,蹲下去打开了梳妆台下的暗盒,取出一个羊脂白玉的匣子。把玉匣捧到无夜面前,达娜嫣然一笑,"夜哥哥可是惦记着圣药,所以心情焦虑?明日一早,达娜奏别父王,便与夜哥哥一同启程回乾国,哥哥大可放心。"说着已将玉匣交到他手上。
打开玉匣,里面的凹槽内嵌着一个透明的腊丸,隐约能看见蜡丸里金箔包裹着的一粒丹药,尽管隔着几层,还是有一股怪怪的的药味散发出来,初闻是极淡的薄荷般的清凉夹杂着泥土的味道,到后来却闻到有一丝微微的腥臭在里面,如果不仔细嗅还感觉不到。
无夜拿着玉匣的手有些抖,千里迢迢来到西域为的就是它,如今终于到手了!他收好玉匣,诚心诚意地向达娜公主一揖:"无夜多谢公主!"
"你我已经是夫妻,怎的还如此客气!"达娜又笑了笑,"夜哥哥现在收着它做什么,难不成要揣着坐上一晚?"转身走到床前,撩开床纱,"你便要坐一晚,达娜可不奉陪了,明早还要早起呢。"因说过了几句话,原本的紧张和娇羞渐渐退去,她的语气里又带了一丝顽皮。
眼见公主毫不设防,坦诚相待,赫连无夜心内愧疚不已,把心一横,早已想了千百遍的话就此冲口而出:"公主,无夜欺骗了公主!还请公主原谅!"说着双手抱拳,深深行了一礼。
达娜见状轻呼一声,走过来望着赫连无夜,皱眉道:"夜哥哥这是做什么?骗了我?骗了我什么?"
"无夜不该娶公主!"
"不该娶我?为什么?夜哥哥还在生气么?莫非还是因为药店里的事?如果是这样,达娜给哥哥赔礼了!达娜自小被父王和王兄们宠坏了,言语行事有时未免刁蛮任性,那天也是因为随后还要进山里查看药圃,所以才着急了些……"达娜以为无夜还因为那天在药店里两人发生的争执而生气,急忙解释。其实那天在药店里,她知道自己明明是后来的,却非要抢在前面,无夜一开始没说什么,她已对他有了一丝好感,后来就有些故意挑衅的意思,只想逗逗这一脸严肃的俊朗少年。
"公主,无夜并非还在生气,只是……只是无夜答应娶公主,其实全是为了复莲丹!"无夜决定还是先说重点。
"哦?"公主眨了眨眼睛,显然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无夜的意思,"夜哥哥本就为了圣药而来,咱们都是知道的,那个……若非王室中人,便不能……不能将圣药给你,你为此而娶我,也是正常的啊,又怎么说是骗我呢?"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达娜公主也有点儿心虚,因为那个"非王室中人不能赐药"的"祖制"正是她向兹琉王撺掇出来的。
那天从药店买了药回去,在路上竟被一条巨蟒困住,若不是无夜出手相救,她和婢女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当她发现救了自己的竟是刚才在药店被自己"欺负"的蓝衫少年时,一颗少女的芳心早已不由自主地系在了那人身上。克孜姑娘一向敢爱敢恨,她喜欢他心胸宽广、不计前嫌,喜欢他身手矫健、少年英雄,喜欢他做事单凭于心、不求回报……后来她拿了他遗下的宝剑回去,满心已全是他的身影,闭上眼就能回想起被他抱在身前脱离险境的感觉……
第二天出门之前,听父王说乾国三皇子有事前来觐见,达娜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蓝衫少年。到西域来的汉人大多是商旅,而那少年风采翩翩,气度不凡,显然并非经商之人,而且从年纪上看也差不多,惦着这件事,她傍晚急匆匆从山里赶回王宫,正好在门前遇到赫连无夜和洛未央,结果果然被她猜中了,日前出手救了她的少年正是乾国三皇子。
当天晚上,达娜便将自己和乾国三皇子的意外遭遇明明白白告诉了父王,并态度坚决地表示,她喜欢他,想要嫁给他!于是,便有了兹琉王第二天的反悔和那个临时多出来的"祖制"。
达娜正想着要不要坦白告诉无夜,自己是因为喜欢他、为了嫁给他才想了这样一个主意,但一时又不好意思开口,一个未婚姑娘巴巴上赶着男人,总是有些不像话。然而无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愣住了。
"公主,在下本无意娶公主,为了拿到复莲丹才不得已答允下来,如今公主赐药,无夜愧领了,至于婚姻之事……还是罢了!公主聪慧貌美,将来必定会遇见能托付终身之人!"

第42章 惊变
明亮的大眼睛里先是浮起一丝不相信,继而是委屈伴随着怒火,达娜公主上前一步,面对面站在赫连无夜跟前:"赫连无夜!你把话说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拿到了圣药就想悔婚吗?你我二人的大婚之礼我兹琉国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都亲眼见了,民间百姓大约也有听说,大家都知道我七公主达娜嫁给了乾国皇子,如今你倒要让我去哪里再找一个托付终身的人?!"说到后来,幽蓝的眸子里已泛起泪光。
"公主,我……"虽然知道肯定要面对这样的结果,无夜还是觉得手足无措。
"赫连无夜!你倒说说看,本公主哪一点配不上你了?是容貌、家世、还是才干?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兹琉国现任'梵昭圣主'就是本公主!复莲丹是我一手配制出来的,我七岁开始跟随先师学艺,如今上百种药的配制都经我手,别以为你武功高强就了不起,我若是想,动动手就可以轻易把你迷晕了!之前你答应得好好的,现在竟然……竟然……悔婚?!为什么?"
"并非公主配不上无夜,实在是因为——无夜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赫连无夜决定坦诚相告。
听到他这么说,达娜公主反而略微平静了一些,她先是一愣,然后侧头想了想,忽而一笑,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既然你心里还有喜欢的姑娘,将来再把她娶进来也就是了,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何况为王者,我娘不也是我父王的九王妃。达娜并非那种小心眼、不容人的女人,只要将来你对我好,心里有我,多娶几个也没什么。"
公主的这番话让赫连无夜连连叫苦,心道这些女人怎么都夹缠不清呢,明知道男人喜欢别人也可以不介意?那到底还是不是真正的喜欢啊?若是换了自己或未央,恐怕任何一个知道对方又喜欢上别人的话,都会不答应吧。他却不想想,千百年来一直都是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在这样的惯性习俗下,让女人怎么可能做到和男人一样,名正言顺地要求对方专一?能够挑选自己喜欢的男人嫁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哪里还能要求别的。
"公主,感情一事不可勉强,况且无夜此生有他一人足矣,不敢再想娇妻美妾、左拥右抱,所以实在不愿委屈了公主!"赫连无夜话虽说得客气,态度却十分坚决,换言之就是"我不想要你,你别赖着非要跟我了"。而且说了这大半天,再要耗下去恐怕天都快亮了,未央还在客栈里等着,还是快刀斩乱麻,赶紧脱身要紧。
想到自己之前留下的定礼,赫连无夜对达娜公主又施了一礼,"公主,千错万错都是无夜的错!但是我这么做也情非得已,实不相瞒,那中毒之人是我……娘亲,为了救我娘,复莲丹我是志在必得!况且那什么'祖制'恐怕也……只不过公主情真意切,无夜不能有所欺瞒,因此才坦言相告,希望公主能够谅解!另外……那柄剑,还望公主赐还。"
本来听到无夜说中毒之人是他母亲,达娜不禁起了一丝恻隐之心,想不如自己退一步,先放他走,婚姻之事以后慢慢说,自己还可以去乾国找他,他有名有姓,又是皇子,不怕他跑了。可是再听到无夜开口索取宝剑,她不由心中大怒,心道好你个赫连无夜,原来早就计划好了,现在想把表记也拿回去,将来来个死不认账是不是?这悔婚悔得倒也彻底,果然半点也没将我放在眼里!
憋着一口气,达娜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回到无夜身前,仓啷一声拔剑出鞘,指向赫连无夜,"赫连无夜,是你不仁不义、悔婚在前,须怪不得我,有种你就让我刺上一剑!一剑之后我们情断意绝,我便让你走,绝不再纠缠!否则你人可以离开,却得把圣药留下!"达娜公主盯着无夜,一手举剑,面沉似水,幽蓝的眼眸中寒光闪烁。
"此话当真?"赫连无夜心里迅速思量着,虽然公主不会武功,但若要强栏自己,自己也不能真对她动手,况且她刚才也说了,她是"梵昭圣主",恐怕也是用毒专家了,万一真给自己下点儿什么药,岂不更麻烦,还不如让她刺上一剑,一了百了,自己是乾国皇子,量她也不敢真下杀手,顶多自己受点儿伤罢了。
"怎么?你不敢么?"公主执剑的手往前一送,冷森森的剑尖已抵到了无夜的咽喉上。
无夜微微一笑,"如此,就请公主动手罢。"
达娜公主冷哼一声,她当然不会杀了他,手中剑往回抽,再用力向无夜肩头刺了下去!她虽不会武功,但从小骑马射箭无不精通,又跟着师父采药、舂药,自然和普通女孩子不同,手上很有几分力气,这一剑刺入赫连无夜左肩,竟入肉颇深。
眼看着血透过衣服涌出来,赫连无夜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仍含笑看着她,好像是在说"如何?我可以走了么?"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咬牙,猛地从他肩上抽回宝剑。这一次,无夜脸上终于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轻轻倒抽了一口气,笑容却还不减。
更多鲜血从伤口淌下,他的衣服被染红了一片,达娜别开头不敢再看,手一松,宝剑掉在了地上,声音颤抖着,"赫连无夜,你……走吧!"又把一个莲花状的玉牌扔过来,"这是令牌,拿着它出宫,不会有人拦你。"
"多谢公主!"
快速出了王宫,赫连无夜一路向彩云客栈疾奔,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肩上的伤虽然已点了穴道止血,却还是疼得厉害,心下暗想那丫头的手劲还真大,且恨得下心。不过,毕竟是自己负了她在先,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拼着挨上一剑,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了。
客栈大门紧闭,到处漆黑一片,无夜翻墙进入,摸索着走到二楼,他知道未央仍住在之前把角的房间。
轻轻一推,门开了,无夜心里暗笑,这家伙又忘了闩门吗?还是特意开了门等他?
"未央,东西到手了,我们赶紧动身。"他一边摸索着点上油灯,一边小声招呼。公主这边算是解决了,万一兹琉王不答应也是麻烦,所以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屋里没人答应,安静得有些异样,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在似的。赫连无夜觉得有些不妙。灯光亮起,床上空无一人,洛未央并不在房中,桌子上还摆着酒菜,早已凉透了,酒壶却是空的……看样子屋里并不像有过激烈打斗的样子,可是未央明明答应他在房里等他,这会儿人去那儿了?
无夜又找了找,也没见到有留下的字条之类的东西,当他的目光掠过桌旁的凳子时,脸色立刻变了:凳子上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再仔细看时,地上也有,一直沿到窗前……此时窗户大开,一颗高大的胡杨树立在窗外不到两尺的地方,繁茂的枝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一片淡青色的衣角勾在树杈上……
未央被人挟持了?以他的功夫,怎么会轻易就着了道?想到桌上空了的酒壶,赫连无夜狠狠跺了一下脚,纵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良久,身穿黑衣的高大汉子从床底钻了出来,手上还拖着一人。
"东西果然到手了,也不枉我等这一场,现在我们可以毫无顾虑地带你离开了,魏公子。"张挺抱着洛未央,也从窗户掠出。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桌上的油灯还亮着。

第43章 互斗
已经是被人挟持后的第三天了,洛未央昏昏沉沉地坐在马车里,倒也明白他们此时是在回乾国的路上。
那晚,姓张的那人迫他吞下药水之后,又以奇怪的手法封住了他的奇经八脉,当时他便觉得周身酸痛无比,过后试着提气,果然内力武功都被制住,手脚虽然能动,却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这种情况下想要逃跑当然是不可能的,洛未央只得做出十分配合的样子,到了今天,他们果然放松了警惕,并且不再点他的哑穴。只是这四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呢?通过几天的观察,洛未央已知道这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叫谢云,下巴上长有一颗黑痣的叫关耀阳,余下两人面貌相似,是张挺、张立两兄弟。看他们的言谈举止、行事习惯,应该是中原武林中人,自己从未在江湖上行走,自然一个也不认识,而且他们显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从他们叫自己"魏公子"就可得知。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挟持他?是为了复莲丹吗?那为何不直接对无夜出手?用他来要挟无夜换药?也不像啊,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赶路,倒好像要赶紧回去交差的样子。还有他们口中说的"公子"又是什么人?
正想得迷迷糊糊,马车在路上似乎硌到了什么东西,猛地一颠,洛未央身子无力,一下没坐稳撞到了车壁上,额头顿时奇痛无比!用手摸了摸,既没有破也没有肿起来。说起来自从他被灌了药、封了经脉,不仅武功受制,身上还变得极为敏感,稍微碰一下都觉得痛得要命,不仅是痛,还有痒、麻、冷、热,总之就好像身体的各种感觉突然被放大了无数倍,稍有不适他都要竭力忍耐,不知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
好在这四人一路上待他还算不错,看样子在交差之前是不会为难他的,他也只能见机行事,看看最后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再作打算。
中午打尖吃饭的时候,洛未央在墙角又偷偷做了个记号。这是他留下的第九个记号,如果无夜走同样的路回乾国,也许能看到也说不定,虽然以无夜的武功要从这四个人手里救他脱困并不容易,尤其又在自己武功被制的情况下,但至少能让他知道自己的下落。
这天晚上,张挺四人带着洛未央住进客栈,随便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以往为了保险起见,都是张挺和洛未央住一个房间,其余三人或各住各的,或两人一房,偏偏今天谢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非说张大哥几日来辛苦了,晚上也睡不好,不如今天我和魏公子同屋,让张大哥好好歇一晚。
张挺拗不过他,又想到这几天他和未央一屋,虽然对方没了武功,但心里总也得提防着些,确实无法睡得踏实,难得有人肯体恤自己,便答应了。
没想到半夜里便出了事。
张挺是被隔壁房间的一声惨叫惊醒的,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脚踹开房门,就见屋里亮着灯,谢云和洛未央两人于床上纠缠在一起,未央的上衣被扯脱了大半,双手被谢云按在头顶,拼命挣着身子,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嘴上和下巴上全是血;谢云则压在未央身上,脖子上鲜血淋漓……他心里立刻明白了,谢云施暴不成,反被咬伤!
张挺过去一把将谢云拽下来,抬手甩了他两个耳光,骂道:"你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公子要的人你也敢动?"
两巴掌似乎把谢云打醒了,他光着脚站在地上,一手还捂着脖子,也不敢看张挺,只拿眼斜着未央,嘴里嘟囔着,"这小子真他妈的恨!没了武功还这么厉害……"
张立和关耀阳也过来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不快滚!"张挺怒喝了一声,谢云悻悻地去了隔壁,另外两人也知趣地走了。
床上的洛未央已经穿好了衣服,靠坐在那里兀自喘息着,显然刚才已用尽了全力。张挺看了他一眼,闷声道:"行了,没事了,睡吧。"说着往床边走去。
洛未央也不说话,自己却抱着被子挣扎着下了床,离开远远的睡在了地上。
"魏公子,你这是……"张挺刚要问,却立刻明白了未央的意思,不禁苦笑了一下,本想说自己睡地上,却见未央翻身背对着他,根本不再搭理他,也只得摇摇头作罢。
折腾了一回,大家都没了睡意,张挺在床上来来回回翻烙饼,侧耳听听,地上的人呼吸一起一伏,似乎也没睡,也是,任谁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都不可能很快再睡着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张挺终于迷迷糊糊陷入半睡眠状态的时候,窗棂"咯"地一声轻响,黑暗中,两条人影已悄无声息地进到了屋里,其中一人如鬼魅般欺到床前,一刀斩了下来!
张挺早已醒了,不等对方的刀劈到眼前,已侧身一滚避了开去,右手顺势探出,直拿对方手腕,来人也机敏得很,一招失手,便迅速后退,张挺从床上翻下,和那人斗在一起。这边两人缠斗着,从窗外跃进来的另一人趁机也扑到床前,又是一刀斩下,这一次却杀了个空!想是早就算计好了,不料床上却只有一个人,后来这人忍不住"咦"了一声,暗想明明早就查探好的,怎么却少了一人?
听到这边房间里的动静,另外三人也都跑进来,几人在黑暗的屋子里你来我往,打了个不亦乐乎!
"朋友是哪条道上的?与张挺何仇何怨,非要在下的命?"张挺一开始还以进来的是未央的同伴"吴夜",动上手才知道不是,便问了一句,江湖中人被人寻仇是很正常的事,他自报家门,也是提醒对方不要杀错了人。
对方哼了一声,只听后来那人说了句"老赵,人不在,先撤!"二人虚晃一招,便往窗前退去,张挺等四人见对方不是冲他们来的,也没有紧逼。哪知那两人退到窗前,却正好撞到一人,借着窗外月色看去,完美无瑕的一张面孔,才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原来洛未央也以为那二人是找张挺他们寻仇的,趁着几人混战,他悄悄站起身来,便想借此机会翻出窗外溜走,哪怕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也许能侥幸逃脱,哪知刚摸到窗前还没有翻上去,就被那两人撞上。
原以为空跑了一遭,还打草惊蛇,老赵正在懊恼,结果猎物却送上门来,他大喜,手中的刀快如闪电般砍向洛未央!说时迟那时快,朦胧中一个带着链子的物事蓦地飞过来,不偏不倚打在刀上,当的一声脆响,刀锋被荡了开去,紧接着有人扑过来,一伸手将未央拉了回去。
"雾里流星?关耀阳?你们是天龙教的人?"荡开自己刀锋的是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铜球,正是雾里流星关耀阳的独门兵器,老赵皱了皱眉头,知道这次行动已经失败,说了一声"撤",就和同伴一起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张挺点上灯查看了一下,还好,自己这边没有人受伤,想到对方的言语举动,难道是冲着魏公子来的?他问洛未央:"魏公子,你认识这两人吗?"
洛未央冷冷道:"不认识。"
"那老赵看上去倒好像是人称霹雳刀的赵伯雄。"关耀阳在一旁说道。
张挺点点头,"嗯,我也觉得是他。"
"几年前就听闻赵伯雄做了大内乌衣卫,说起来倒和我们算……"
"小谢!"张挺喝断了谢云下面的话,这人快嘴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洛未央,后者坐在桌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像根本没在听他们说话。

第44章 夜袭
接下来的路,张挺他们走得格外小心,乌衣卫的人既然能来第一次,就有可能来第二次,今天派来了老赵,明天就可能派来老钱、老孙、老李。不知道这魏公子怎么和大内的人结下了梁子,惹得对方要痛下杀手。
天龙教是朝廷设在江湖上的暗势力,教中只有坛主以上的人知道他们是为朝廷服务的,不过赫连若朝的身份却只有教主冯秋和下面两三个人知道,其余的人只知他是代表朝廷的人,连教主也要礼让三分,却并不知道他是太子。这次赫连若朝因为下狠心要得手,所以派出的四个人中倒有三位是坛主,张挺甚至是分堂堂主。所以从某方面说,天龙教和大内乌衣卫算得上是一个主子麾下的不同建置,因此上谢云那天才会差点儿说走了嘴。
想到临行前贺公子的交待,若有人要对魏公子不利,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一律杀无赦,张挺还真有点儿为难,看来贺公子早就料到回程时会有人在半路出手,但对方是乌衣卫,也算是自己人,要不要真的"杀无赦"呢?
好在随后的几天都风平浪静,乌衣卫的人一击不成,没有很快再动手。
洛未央还坚持着偷偷留下记号给无夜,虽然半路脱困的希望极其渺茫,但只要他能发现他的行踪,一路跟随到京师后,也许会有办法。可是无夜如果看到了记号,这么长时间也该跟上来了,他的马比这边要快得多啊,为什么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哪怕他偷偷知会他一声也好,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跟上来?
尽管心里越来越失望,洛未央还是没有放弃任何机会,并暗中观察着路上每一个遇到的人,结果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伸手扶起摔倒在自己脚下的小孩子,就觉得手里被塞过来一个纸团,洛未央心里一喜,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果然看到远远有个人影闪进了巷子里,是赫连无夜!
洛未央借口去方便,打开字条,就看到上面写着:今夜子时,待在屋外。果然是无夜的笔迹。不过未央看了字条,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无夜是打算子时来救他吗?但是他一个人根本不是那四个人的对手,再想救出失了武功的自己,几乎完全不可能。也罢,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也许他有什么计策也说不定,这些斗心眼的事,他一向比自己强得多。
晚饭过后,张挺等四人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频频开始轮流往茅厕跑。洛未央心念微动,暗想不知道是不是无夜在暗中做了手脚?于是他也装着和他们一样,时不时去溜达一趟,否则那四人若起了疑心,加倍提防就不好了。
到了晚间,仍是张挺和未央同屋,不过是张挺睡在地下,未央睡床上。自从那天之后,洛未央再不肯和任何人同睡一张床,张挺也不敢再让别人和未央同屋,于是两人说好,轮流在地上睡。
因为心里有事,洛未央自然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装睡,听着外面的更鼓。估摸着快到子时了,他轻轻坐了起来,摸索着下床。
张挺当然立刻也醒了,问他做什么。
"肚子不舒服。"未央答了一句,就穿上衣服走出房门。他知道张挺会跟过来,一直在外面等着。
躲在臭烘烘的茅厕里,未央掩鼻皱眉,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待在屋外",可是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子时还没到吧?不知道无夜来了没有?正胡乱想着,忽听外面张挺说了一句:"赵大侠,别来无恙?"
乌衣卫的人又来了,原想趁着天龙教的人吃坏了肚子而提前下手,没想到却在庭院里就遭遇到张挺,见他只是一人,便迅速动上手。
张立、谢云和关耀阳也闻声跑了出来,六个人又打作一团。混战中,张挺对张立道:"魏公子去茅厕了,你过去看着点儿。"
张立依言跑过来,就看到洛未央恰好走了出来。
大概是条件反射,张立这会儿竟也觉得肚子不大舒服起来,他看了一眼那边混战的几人,出手点了未央的穴道,把他拽到水缸后面藏了,然后自己去方便了。
洛未央暗暗叫苦,现在事情变成了这样,不知是否还在无夜的预料中,怎么他还不露面呢?
像是为了回答未央的疑惑,一个黑影灵巧地从屋檐上翻身而下,站在他面前,伸手解了他的穴道,拉着他就跑,"未央,我们快走!"
"不行!"洛未央腿一软便要摔下去,他四肢无力,勉强走动还罢了,根本无法发力奔跑。
赫连无夜一惊,扶住未央探上他的脉门,才知道他经脉受制。眼下情况紧急,既然不能跑,只能先躲起来,他略一思索,抱起未央掠入客栈后院,躲进了柴房。
两人在柴垛后面藏好,这才稍缓了口气,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对方的情况。
"未央,你先听我说,"黑暗中,赫连无夜握住未央的手,小声道:"那日我发现你被人挟走,便追了出去,先在哈灵城里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找到,因为怕兹琉王派人追我,只能先出城奔回程方向,结果第二天就在路上发现了你留下的记号。知道你没事,而且也在往回走,我才稍稍放了心,便一路跟着。"
"兹琉王为什么要派人追你?公主那边……"洛未央果然还在挂心着这个问题。
"公主被我说服了,但是我怕兹琉王不肯罢休,所以还是早点儿离开的好。"赫连无夜轻描淡写地说,实际上他左肩的伤还没好,刚才一发力,又隐隐作痛。
原来赫连无夜循着未央留下的记号,一直远远跟着,因为怕被发现就没敢有所举动。昨日他碰巧遇到了乌衣卫的那两人,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端倪,知道他们也在追踪着未央等人,便留了心,得知他们打算在今夜子时偷袭,无夜便决定趁火打劫,又在那几人饮食里做了手脚,想让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好救未央脱身。然而未央经脉受制却在他意料之外,情急之下只能先躲了,希望那四人会以为他们逃走而追出去,这样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当听到未央说,挟持他的一伙人似是天龙教的人,而那两名要杀他的则是宫中的乌衣卫,赫连无夜大吃一惊!
身为皇子,赫连无夜当然知道天龙教的底细,而且还知道现在实际掌管天龙教的人是赫连若朝,恐怕那几个人口中所称的"公子"就是太子本人。太子竟然派出教中四名好手挟持未央,到底想做什么?其实答案昭然若揭,只是无夜不愿意相信罢了。原来上次太子从宫中将未央带回府,真的不是仅仅替未央治伤那么简单!想到太子一贯的所作所为,只要他想得到的东西就会不择手段,无夜的眉头越皱越紧,惹上了这个大麻烦,未央还不知道吧?
心里还在想着要不要告诉未央,嘴里已不小心说了出来:"未央,太子他……"
"太子怎么了?"赫连若朝也是洛未央心里的一根刺,听见无夜说起,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无夜感觉到了,微叹了口气,斟酌着说道:"太子他……有没有对你……不规矩?"
手再抖了一下,洛未央不答,半响,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天龙教……是太子的手下!"赫连无夜叹道,话一出口,他只觉得未央全身都绷紧了,"那你是否知道,乌衣卫……又为什么要杀我?"
乌衣卫是宫里的特殊组织,里面的人都是来自江湖各派的好手,他们不算侍卫,也并非人人都常驻宫中,分散在京城里的人不少,但也有在外省的,宫中有需要的时候,会以特定的方式召唤他们。乌衣卫的人直接听从皇上指派,战英桐便负责替皇上管理乌衣卫的一部分事情。
皇上是不可能派人杀未央的,那么宫里又有谁能不惧皇上,指使得动乌衣卫的人?不惧皇上……赫连无夜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太后。
十年前,乌衣卫里的一名好手官虎在一次任务中失手被人伤了下身,后来他竟求得皇上同意,净身入宫做了太监,皇上派他到紫鸾宫做了太后身边的贴身总管,改名官奴。这件事无夜是听战英桐说起的。
太后一向宠爱太子,对于太子在府中豢养男宠一事很是恼怒,甚至下旨杀了太子府里当时最得欢心的男宠晚铮,以儆效尤。听说杀晚铮的人,就是官奴偷偷从乌衣卫里调出来的。这件事被皇上知道后,因为觉得太后的做法情有可原,就没有追究官奴。
现在太子盯上了未央,太后大概是知道了,所以才指派官奴再次动用乌衣卫,想暗中杀了未央。
"想不到我竟惹来了这么多大人物的关注,还真是荣幸得很!"洛未央轻笑,声音却极冷。
赫连无夜已从身后紧紧拥住了他,"你放心,有我在,决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无论太子还是太后,都不能!"
洛未央忍不住攥紧了无夜的手,要保护自己的话,这个人从几岁的时候就开始说了,大了之后反而很少说,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如今再次听来,这样的话竟还是能触动自己的心。
这世上没有人是最强的,也没有人能保证永远不受到伤害,但如果有一个人肯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抵挡一切,那么就算再多的伤害,也能笑着面对吧。

第45章 小偷
因为泻药的作用,而且还少了一个人,这次张挺和谢云、关耀阳很是费了些力气,才挡下了乌衣卫的凌厉攻势,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接到了"杀无赦"的命令,一招一式竟也毫不留情。一边打着,张挺还没忘了关注着张立和未央那边的动静,昏暗中他只看到有人躬身抱着一人进了后院,以为是张立带着未央躲起来了,心里还松了口气。
可是等到两名乌衣卫终于带伤逃走,张挺等人却在院子拐角见到了愣在那儿的张立。不好的预感立刻升起来,张挺忙问,"魏公子呢?"
"魏公子……不见了!"张立不敢看他大哥。
"你怎么看的人?!"张挺果然急得跳脚,如果闯祸的不是他弟弟,估计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
"我……我闹肚子,就点了魏公子的穴,将他藏在水缸后面,结果等我回来,人就不见了!我前前后后找了一圈也没有。"
"还找什么?肯定跑了,赶紧追!他现在腿脚不利落,肯定跑不远。"谢云道。
"等等,"张挺想到他看见两个人进了后院,如果不是张立,那么肯定是另有其人带走了魏公子,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吴夜!一直以来这个人都没有露面,后来他们又只顾着提防乌衣卫,忽略了他,结果反而被他钻了空子。
四人来到后院,很快就发现了藏在柴房里的两人。
"哈哈,原来你也会这一招,想让我们以为你们跑了,实际上先躲起来,其实那晚你回到客栈,张大哥就和魏公子躲在床下等你呢!"谢云看着无夜,不屑地笑道。
赫连无夜沮丧万分,他要是早知道张挺当初就是用这招骗走了自己,今日断不会再这么做。只不过未央行动受制,即使跑也跑不远。其实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张挺看见了他们进了后院,没准真的会以为他们逃走了呢。
"我们只奉命请魏公子,劝你还是别插手了。"张立伸手过来拉住未央的胳膊。无夜明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带未央离开,这一下还是忍不住和张立动了手。
张立号称"摧花手",功夫全在掌上,招数也以迅猛狠辣见长,无夜本也不弱,奈何他肩上有伤,几招之后便落了下风。张立立刻看出来了,招招向他左肩招呼,嘴里说道:"都挂了彩,还逞什么能!"话音未落,一掌正好拍在无夜伤处。
场外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是未央,赫连无夜看了他一眼,转身跃上了房顶……
这次夜袭之后,赫连无夜不再隐藏行踪,若即若离地跟在张挺等人后面,反正他知道未央一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也不急着出手。张挺表面上倒不甚在意,他知道无夜一个人是不可能有什么举动的,不过暗中还是加了小心,尤其是饮食方面,晚上还派人轮流值夜。就这样,六个人以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向京都行去,倒是乌衣卫的人再没露面。
无夜肩上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全仗着之前从太子那里得来的清犀膏,如果不是那日挨了张立一掌,可能好得更快。这日远远看见未央等人进了饭馆吃饭,他也跟了进去,挑了一张距他们几步远的桌子坐了,还对着未央挥舞了一下手臂,意思是告诉他自己的伤已经好了,不用担心。未央看了,淡淡一笑。
吃过饭,张挺等人带着未央先离开了,赫连无夜还坐在原地不动,他在想过两日就要到京师了,这些人肯定是要把未央交给太子,不知太子接下来会怎么做,扣住未央不放吗?不太可能,未央毕竟是博远侯世子,他不可能就此把他藏在府里,那么他如此大费周章,派出天龙教的人挟持未央,就不计后果吗?日后回到宫里,自己要不要把这些事情对父皇明言?可是没有证据啊!
一阵吵闹声打断了无夜的思路,他扭头看去,见是坐在旁边桌子上的两人不知为什么起了争执,两人越吵越凶,忽然,穿灰衣的汉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有种你跟我打上一架,打得赢了老子便依你!"对面那人个头稍矮,却也不甘示弱,道:"打就打,谁还怕了你不成!"说着竟伸手掀了桌子,扑过去抱住那灰衣汉子的腰,显然更是个火爆脾气!
周遭的人纷纷躲避,赫连无夜也站起来要走,不料打架的两人直冲过来,狠狠撞在他身上,他一时没防备,倒被撞了个趔趄,背在身上的包袱也掉在了地上。他刚要去拾,旁边的矮个子被灰衣汉子撂倒在地,正趴在包袱上,灰衣人上去按住挥拳便打,矮个子那肯吃亏,一脚踹在灰衣人小腿上,两人竟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赫连无夜急着拣回包袱,不得不伸手去拉开那两人,偏偏那两人虽看上去不像会武功的样子,力气却都不小,在地上翻来滚去,谁也不肯放手。他费了半天劲,才从那矮子身下抢回了自己的包袱,无意中看到那矮子的右手是个六指。
走出饭馆,无夜立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包袱,放有复莲丹的玉匣还好端端在里面,打开看了看,透明的蜡丸、金箔包裹的丹药也都还在,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仔细一看,放在包袱里的几锭银子却不翼而飞了,总共有五六十两。原来那两人还真有问题,好在市井中人不识货,只偷了银子去。想到那矮子的手,赫连无夜忍不住笑了,人都道偷儿是"三只手",这人虽不曾多一只手,但多了一根手指,也算对得起他干的行当了。
两日后,霹雳刀赵伯雄和同伴一起回到了京都。
在一处私人宅邸里,面对一脸寒意的官公公,赵伯雄恨恨表示,如果不是因为天龙教插手,自己定能完成任务。
"天龙教?"
当晚在紫鸾宫,太后听到官奴的回禀,顿时气得脸色泛青。
"是,太后,据赵伯雄说,这次天龙教竟派出四人挟持了洛未央,而且四人俱是高手,赵伯雄便在动手时被雾里流星关耀阳的铜锤打伤!"官奴低头道。
太子竟动用天龙教的人挟持了洛未央,到底想做什么?直接把洛未央掳到府里吗?他还真是毫无顾忌了!
太后用手抚着胸口,"这小畜生忒地是无法无天,真真要气死哀家!偏偏小福子这猴崽子也不知怎么惹了他,被贬到了外间听差,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情哀家之前竟不知道,"又问,"他们现在人到了何处?"
"明日上午应该能到京郊,听说他们走的是由肃县到介安、然后再进京的那条路,而并非出奉川奔古柳再到京北方向。"官奴道。
"哦?那样的话反而绕远,为什么……"太后皱眉,略一思索,忽然想起在太子的别院"东离宫"就在京城南郊的山脚下,从那儿往南就是介安……难道说,太子想编个理由先把洛未央先藏在别院,再另想他法?
"阿奴,明儿一早,摆驾东离宫!"
太后不愧是从小抚育太子长大的人,对太子的心思一猜即中。
赫连若朝的确打算先把洛未央安置在别院,然后谎称是被江湖人士劫走,下落不明,理由嘛,就当是为了复莲丹好了,皇上即使要怪,也只能怪烨王办事不利,取回了药却弄丢了人;他也不怕太后知道人其实是被他劫走的,反正又没有证据,而且,"当朝太子恋上博远侯世子不惜将其劫持回府"这样的消息,太后断不肯张扬出去,所以在旁人看来,他又怎么会对洛小侯动手呢?
唯一让他担心的倒是烨王,赫连无夜若知道洛未央在他手里,必不肯善罢甘休,闹到皇上那里也说不定,不过到时候他可以来个死不认账,反正烨王不能带人搜进太子府,闯入太子别院就更不可能了!
至于洛未央,他有办法让他不得不留在自己身边,等风头过了,再正大光明地将他带到众人面前,就说是被他救了回来,而洛小侯从此后情愿相伴左右。
这样的计划,暂时也说得过去。

第46章 掣肘
东离宫位于京城南郊,周围环境清幽,古木参天,是一片卷棚歇山顶的建筑,顶上覆着金黄色的琉璃瓦,在满坡葱翠的背景中闪闪发光。
自从过了甘宁,张挺他们就甩脱了无夜,一路奔南,过肃县再绕回来,无夜倒也没追,大约是想着殊途同归,反正最后都是要回京都的吧,他哪里知道张挺他们还真没打算把洛未央带入城里。
远远已能看到前面一片建筑物金黄色的屋顶,张挺挥手让马车停下,自己和其余三人也勒马站住,左右巡视一番,果然不远处有一丛修竹,旁边搭着一座极小的竹亭,只能供两人容身,按照事先说好的,他们将在那竹亭附近放出信号,公子自会派人来接应他们。
张挺伸手入怀取出一枚信号弹,弹到半空中,粉红色的烟尘慢慢膨开。
赫连若朝这会儿还在路上,若不是昨晚和今晨都被太后宫里的官奴绊住了,他早就事先到别院里等着了。
离约定的地点大概还有七八里路的时候,他看到粉红色的信号在半空中炸开,看样子一切顺利,他们已经回来了,赫连若朝心里大喜,快马加鞭向目标赶去,身后紧跟着的是他新近从天龙教里提拔的贴身亲随何忠,代替了小福子的位置。
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便见到了在林中等候的四人,旁边还有一辆马车。
"属下见过公子,人已带回来了!"张挺等人抱拳行礼。
赫连若朝一摆手,也顾不得别的,跳下马先跑到那马车跟前,掀开车帘望去,只见一人被点了穴道坐在车里,星眸微闭,乌发半垂,正是洛未央。
"很好!"赫连若朝笑着对张挺点点头,"张堂主和几位一路辛苦了,这就回去歇息吧。"
"属下告退。"又是一抱拳,张挺等人也不再问什么,便从另一条路走了。
待几人走远了,赫连若朝再次钻进马车里,看着洛未央邪邪一笑:"洛小侯,别来无恙乎?可叫孤王好想啊!"说着伸手搭上未央的脉门试探,发现果然如自己所设计的一般无二,不仅更是高兴。
洛未央既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说话,干脆闭了眼不理他。
马车里地方不大,两人挤在一处坐着,赫连若朝不仅有些心猿意马,伸手搂住洛未央,身子便凑了上去,还没等他有所举动,就听外面赶车的何忠颤声叫道:"太子殿下!"声音控制不住的惊慌。
掀开车帘,只见马车已行至别院门口,朱红色的门大开,走出了四名宫女,前面两人手执雉羽宫扇,后面两人撑着金黄色曲柄华盖,伞盖下由宫女扶出一位老妇人,身穿描金绣凤罗袍,绾着宫髻,鬓边插了一支金钗,面上不怒自威。
赫连若朝愣住了,坐在马车上竟忘了下来,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太后已然先自己一步等在了别院。
还是身后的何忠咳了一声,抢先滚下马来,跪伏在地,高呼"见过太后千岁",赫连若朝这才如梦方醒,也赶紧跳下马车跪在地上。
"孙儿见过皇祖母!不知皇祖母……驾临东离宫,孙儿有失远迎,还望皇祖母赎罪!"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心里忐忑万分。
里面又有人搬出椅子来,太后坐了,看着跪在面前的太子等人,丝毫没有让他们起来的意思,口中说道:"远迎倒不必了,太子告诉哀家,这马车里坐的是何人,竟能劳动太子亲自相送?"
一听太后称呼自己为"太子"而不是"朝儿",赫连若朝顿觉不妙,他定了定心神,开口道:"车内之人乃是洛世子,因从西域返回的路上遭人暗算,一直昏迷不醒,幸好孙儿派人将他救了回来,便想让他在别院先养好伤,再回京复命。"他把后面要用的理由提前说了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太后微微点头,脸色却越发不好看,"太子仁善,不过哀家以为这样做法欠妥,洛世子奉旨去西域求药,回来后自当第一时间进宫,况且就算遭人暗算受了伤,宫中还有太医可以诊治,岂不更好。"说着一摆手,"来呀,牵了马车,随哀家一起进宫。"
太后既吩咐了,有人便过去牵马车。
赫连若朝急了,膝行两步来到太后跟前,抱住太后的双腿哀求道:"皇祖母,洛世子他现在……他……"
"太子若不放心,可一起进宫!"太后冷冷撇了一眼赫连若朝,站起身来,又说了一句"摆驾回宫!"语气森严,没有丝毫余地。
就这样,太后鸾轿在前,太子骑马随行,后面是洛未央坐的马车,周围跟着宫女和侍从们,一众人马车骑浩浩荡荡向皇宫开去。
洛未央先前已然听到外面的动静,暗忖虽然太后曾派人杀自己,但衡量眼下的形势,还是随太后入宫更好些,毕竟还有皇命在身,太后暂时也不会对他怎样,而且无夜应该也回来了。只是太子会就此善罢甘休吗?自己要不要在皇上面前说出真相?
临近皇宫,赫连若朝借口查看洛世子伤势,坐进了马车。
"洛小侯西域归来,途中被江湖人挟持,幸为孤王所救,不知洛小侯可知对方是什么人?待会儿进宫也好面禀皇上,捉拿凶徒。"赫连若朝一本正经地说道。
洛未央明白,他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心里不由得也转了好几个念头,他想要是在皇上面前明言乃是太子所为,一来没有确凿证据,二来其中的理由让人难以启齿,难道让他在大庭广众面前承认太子对他抱有那种龌龊的念头吗?他实在说不出口!想来想去,不如先将错就错,按照太子编的理由糊弄过去再说。以后只要自己加倍小心,不再给对方机会下手就是了,再说还有太后的钳制,量他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心里有了计较,洛未央以眼神表示,自己不会乱说乱动,让赫连若朝解开他的穴道。赫连若朝略一犹豫,还是照做了。
"未央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救,不过身上所中之毒,还请太子殿下一并解了,否则……"洛未央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假装是被你从别人手里救了,不过我经脉受制的毒,你得给我解了,否则我就豁出去在皇上面前告发你。
赫连若朝看着洛未央,似在揣摩他的可信度,慢慢地脸上露出笑容,"没问题,洛小侯面圣之后孤王便奉上解药,决不食言!"说完,掀开车帘出去了。
刚进入皇宫正门,迎面便碰上了几名御前侍卫,领头的是程礼,几个人步伐迟缓,脸上表情十分为难的样子。看到太后和太子一起入宫,不约而同有些欣喜,好像是什么棘手的事情有了解决的法子。他们先给太后见了礼,然后程礼疾步走到太子马前,单膝跪倒,道:"太子殿下来得正好,皇上正派了臣等去太子府请殿下入宫呢!"
赫连若朝有些疑惑,皇上请他入宫一般都派个小太监过来,怎么今天却派出了御前侍卫?而且还好几个?
"程侍卫,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程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回殿下,刚刚烨王殿下从西域回京,直接入宫面圣,称……称太子殿下……派人在半路挟持了洛小侯爷,请皇上做主呢。因此,皇上派臣等去太子府请殿下!"
原来是这样!烨王回宫了,抢先在父皇面前参了自己一本,这人可真沉不住气!赫连若朝微微一笑,道:"程侍卫,洛小侯爷的确被人挟持,不过是孤救了他,现下正在后面马车里,正要一同入宫复命呢。烨王恐怕是误会了!"
进入仪门,洛未央下了马车步行。
这是太后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洛未央,果然姿容绝世,气质出尘,更难得的是他美则美矣,却毫无脂粉气,一言一行皆清爽自然,看得太后也忍不住在心中喟叹,这样的人儿,要劝太子放手,的确是不容易!
赫连启正在御书房等着,有钟离白的药控制着,乌明草的毒虽然发作得不厉害,但一个月下来,他看上去还是清减了不少。赫连无夜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他虽然落后于张挺等人,但后来没有绕路,所以双方几乎同时到京。在京城内找不到未央的下落,他知道有可能是被太子藏匿在某处,一急之下便进宫找皇上做主了。
不等赫连无夜说什么,洛未央抢先上前跪倒,对皇上说自己被歹人挟持,幸得太子相救。说完,暗中给无夜递了个眼色,让他先什么都不要问。无夜见太后、太子和未央一同入宫,本来十分疑惑,不过他心中略一思忖,便明白是太后洞悉了太子的所作所为,从中作梗,才使得未央脱离了太子的掌控,双方互相掣肘,未央反而从中脱困。
对赫连无夜来说,只要未央没事,暂时也不想和太子作对,所以未央替太子圆谎,他便也顺坡而下,对皇上说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一场暗中互斗就此暂罢,还是为皇上解毒要紧。

第47章 解药
为防不测,医圣钟离白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中,这时听说复莲丹取回来,也急忙赶到了御书房。
赫连无夜双手将玉匣呈上。
钟离白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蜡丸……薄荷的清凉味道充满了屋子,还有雨后泥土的芬芳……他微微点头,"嗯,没错……"
"父皇!父皇!"赫连若朝突然大声喊道,抢上一步扶住了赫连启。只见赫连启脸色发白,且渐渐由白泛紫,嘴里急促地喘息着,身子已慢慢佝偻成一团。
"快扶皇上去里间躺下!"钟离白和众人一起拥进御书房的套间,嘴里念着,"看来老朽用的药已渐渐不能控制皇上体内积聚的乌明草毒素,最近几次发作竟厉害了!"
"钟离先生,赶紧让父皇服药吧!"赫连无夜急忙说道。
"嗯,快准备一碗酒来,用水温了,复莲丹要用温酒送服才有效!"钟离白吩咐道。
众人七手八脚一阵忙乱,很快,温酒送上来了。钟离白捏破蜡丸,剥开金箔取出复莲丹,古怪的药味更加浓郁了……
看着钟离白将深褐色的药丸放入赫连启口中,再灌一口酒送下,无夜心里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可是一时又找不出到底是什么,这感觉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好像做错了什么,究竟……究竟什么地方不对了……
躺在榻上的赫连启长出了一口气,呼吸渐渐和缓下来,身体也慢慢放松,原本乌紫的嘴唇也回复了正常。看来复莲丹果然是解毒圣药,名不虚传。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赫连无夜看了也放下心来,暗想也许是自己关心则乱,太过紧张了,根本没有什么不对……然而还没有等他的这个念头消失,情况又起了变化,原本已经好转的赫连启突然一连呕出几口鲜血,然后昏了过去,人事不省!
屋里再次大乱!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钟离白也有点儿慌,额上渗出薄汗,不过他很快镇静下来,抓起赫连启的手腕,一探之下,奇怪地"咦"了一声。
"先生,父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夜忙问道,刚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严重了。
钟离白细细查探赫连启的脉搏,又翻开眼皮看看,喃喃道:"奇怪,皇上体内乌明草的毒似是被复莲丹解了,但却没有完全好,不仅如此,反而……反而又多了五芳金薇露的毒!"
"五芳金薇露?"众人听得一愣。
"五芳金薇露是由五种稀有花草搭配金蔷薇而制成的一种药,女子服了有明眸养颜之功效,乃是昔日'江湖第一美女'谭映雪苦心研制而成,听说她便因常服此药而得以容颜不老……"
"可是您刚才不是说它有毒么?"旁人听得一头雾水。
"没错。实际上五芳金薇露本身没有毒,但是,它不能和酒一起服下,一旦混合了酒就变成了毒药!"
"难道说,刚才我们用酒给父皇服下的药丸里面含有五芳金薇露?"赫连若朝道。
钟离白紧紧皱着眉,下意识地摇着头,好像不能相信的样子,口中喃喃道,"可是刚才我明明闻到那个药丸的味道的确是复莲丹特有的……"
"那药不对!"赫连无夜突然吼了一声,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看向他。
赫连无夜终于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对了!就是药的味道有问题!
在兹琉国他第一次见到复莲丹的时候,就觉得这药的味道很奇怪,明明一开始很好闻,淡淡的薄荷清凉里面夹杂着泥土的芬芳,但是越仔细嗅,越能闻到里面带有一股极为细微的腥臭味,后来在寝宫,达娜公主从梳妆台中拿出圣药给他,他打开后也闻到了同样奇怪的味道;可是刚才钟离白打开玉匣,虽然初时的味道没错,也是清凉的薄荷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但随后他却没有嗅到那一丝腥臭味,反而有一股甜香!
接下来正好皇上发病,大家一慌,这点细微之处便被他不小心忽略了。随后他隐约想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怎么也找不出到底问题出在哪里!直到刚才钟离白提到了药的味道,他才猛然省起!
看样子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将赫连无夜取来的复莲丹调了包?可奇怪的是,刚才皇上服药之后,症状确实减轻了,好像有所好转的样子,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五芳金薇露也能解乌明草的毒吗?
情况变得有些复杂,钟离白一时也想不明白,五芳金薇露的毒只有知道了是哪五种稀有花草配置而成才能解,虽然有可能根据皇上的状况一点点分析出来,但也绝非易事。如今他只能先用金针刺入赫连启穴道,辅以内力,将其体内的毒素逼到一处,再求他法。
忙乱了一阵子,赫连启终于看似沉沉睡去,脸色也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不过钟离白说,最好能在三五日之内想出办法,否则皇上还是凶多吉少!
"先生刚才所言,说五芳金薇露乃是一名女子研制出来,后来竟没有配方流传于世吗?"赫连无夜问道。
"配方倒是有,不过大概只有微雨楼内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因为那女子——谭映雪,是微雨楼主谭微雨的亲妹妹。"
微雨楼!又是微雨楼!赫连无夜和太子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今要想救皇上,恐怕还得从那假药入手,找到那有五芳金薇露的人,或许能知道配方。一时间,众人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在赫连无夜身上。
赫连无夜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拿到圣药之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和每一个细节,他本来一直将装药的玉匣贴身携带,后来那次夜袭张挺,为了动手方便,才将玉匣放入包袱中,但随后的一路上,他仍是一直将包袱背在身上,形影不离,中间也没有发生被抢、被盗的事件,怎么就会让人动了手脚呢?
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一件事:那两个在他身边打架的人!当时他被他们撞了一下,包袱就掉在地上,然后二人故意摔倒,压住了他的包袱……很可能就是在那时候出事的!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当时又没在意,那两个人的样子已经非常模糊了,无夜只能大概描述了一番,不过倒是特别提出,其中那矮子的一手是六指。现在只能一边指望能找到这两个人,一边希望钟离白能尽快分析出结果。
继续守在宫中也没有用,赫连若朝、赫连无夜和洛未央一齐告退,不料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太后这时却说话了:"朝儿,夜儿,你们可以出宫去了,不过洛未央却要先押入天牢等候处理!皇上两次中毒,他均脱不了干系,第一次,药酒乃是他送进宫来;第二次,他在取药返回的途中失踪,结果药被人换了!所以,在皇上完全没事之前,哀家不得不这么做!"
赫连若朝没想到,自己编造的理由又一次害了洛未央,此时难道他还能说,洛未央在回途中不是失踪,是被自己派人劫了吗?况且他也明白,其实太后心里很清楚未央和换药一事没关系,不过是故意这么做罢了,就像他不肯放过洛未央一样,太后也不肯。
赫连无夜当然又急了,"皇祖母,此事跟洛世子无关啊!他……"
"烨王殿下不必说了,未央不过是先去天牢里住几天,所谓清者自清,到时候自然会没事的。你们还是先想法子尽快救皇上吧。"洛未央毫不以为意,他遇到的麻烦,哪一次是能轻易避过的。
"还是洛世子明事理。"太后竟赞了一句。
眼睁睁地看着洛未央被侍卫带走,赫连无夜皱眉,握拳,跺脚……也只好先出宫了

第48章 囹圄
世间的牢房都差不多,青色石壁上如鬼火般闪烁的油灯,空气中腐朽霉烂的气味,小臂一般粗细的铁栅栏内是一个个阴暗潮湿的狭小空间……
洛未央被两名侍卫带进天牢,交给了狱卒,只简单交待说,太后吩咐好好看押此人。狱卒见他虽然衣着普通,神情疲惫,但容貌气质皆不凡,倒也不敢太过怠慢,将他引入一间单人牢房后,锁上牢门走了。
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洛未央终于有时间整理一下思路,好好想想这半天来发生的事情。
他从踏入京郊后就被张挺点了穴道,随后在一片树林里被"移交"给赫连若朝,这本在他意料之中;而太后的出现虽然让赫连若朝吃了一惊,他却能泰然处之,太子毕竟年轻,有算计不过太后的地方亦属正常;他也想到无夜一旦找不到自己,会直接入宫见皇上,到时候恐怕太后也不能对他怎么样……本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皇上中的毒顺利解了,就算完事大吉。只可惜事与愿违,无夜一直带在身上的复莲丹竟会被人不知不觉中调了包,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想来也是因为担心着他的情况,才会不小心着了道吧!一念及此,洛未央不免有些自责。
如今皇上旧毒未解,又添新毒,虽然依钟离白所言并非全然无救,但恐怕也不容易,若是皇上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这条小命只怕就要交待在此了。
又想到他自小在宫中伴读,皇上对他十分亲厚,燕贵妃更是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这次不管怎么说,也是因为他将玉芙蓉酒送进宫来才惹出的事端,皇上若真有事,不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还有,父亲虽然一直驻守边关,很少在京逗留,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博远侯洛长钧和当今圣上从小一起长大,还曾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二人感情堪比兄弟,要是父亲知道是他"害了"皇上,会怎么样?
还有无夜,他又该如何面对他?
脑子里不断地胡思乱想着,一会儿觉得以医圣钟离白的手段,当能保得皇上无恙,一会儿又觉得此事有微雨楼在幕后操纵,怕是不那么简单,一天找不到幕后指使的人,皇上就时时都有可能陷入危机……
外面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骚动,难道是什么人来了?事情有眉目了?洛未央心里升起希翼。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来的不过是两个狱卒,抬着一个大木桶,正在挨着牢房发放晚饭:每人两个饼子加一碗凉水。
洛未央拿过狱卒塞进门内的缺了口的碗,抓起里面黑乎乎、硬邦邦的饼子咬了一口。他其实早就又渴又饿了,早晨吃了早饭之后就开始赶路,一直到现在都粒米未进,只喝了几口水,张挺倒也不是故意不给他东西吃,大约是想着中午时分赶到京郊,太子自然会为他准备午饭,因此不愿在路上多耽搁,哪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些事。
"咳!咳!"一口饼子还没咽下去,洛未央就剧烈地咳了起来,这东西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咬在嘴里粗糙无比,就好像含了一口泥沙,根本无法下咽,而且还带着一股馊味!他好歹也是博远侯世子,平日里就算不是锦衣玉食,这样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是吃不下的!
勉强咽下第一口,又灌了几大口水,洛未央无奈地看着脚边的破碗,饥肠辘辘却再也没了胃口。
靠在墙角闭上眼睛,想着不如还是睡觉吧,睡着了时间会过得快一些,还可以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也感觉不到饿,或许一觉醒来会有好消息也说不定。
原以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不那么容易睡着,但洛未央低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而且他也的确累了,不消片刻,竟真的陷入睡梦中。
洛未央是被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弄醒的,他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那间牢房里,而是置身于一间大屋子里,双手被铁链子锁着吊挂在墙壁上,手腕处疼痛无比。
这里显然是刑讯犯人的地方,周围摆满了各种戒具,面前不远处还有一个烧着的火盆,里面插着红红的烙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要对他刑讯逼供么?饶是洛未央一向遇事冷静,这会儿也忍不住有点儿慌乱,他强压下心里的惶恐,用力挣了一下,发现不仅手被铐住了,脚腕也被铁环扣着固定在墙上,整个人完全动弹不得,加之他现在敏感的身体,只觉得全身痛不可当。
手上的锁链被弄得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似是被这声音所惊动,房间门口踱进一个人,这人大约三十多岁年纪,矮胖的身材好像一颗大冬瓜,方面、塌鼻、肿眼泡,也算丑得十分典型了。
"矮冬瓜"移步走到洛未央面前,涎着脸仰头看向他,一开口,浓浓的酒味直扑过来:"宝贝儿,这么快就醒了?我想着那迷香能让你再多睡会儿呢!"
洛未央闻言心里恍然,怪不得他被从牢房绑到了这里却不知道,原来是被人下了迷香!这人看样子穿着官服,看样子像是这里的狱官,怎的竟如此大胆,私自对在押犯人使用迷香!他嫌恶地瞪着这人,大声道:"喂,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我要干什么?你说呢?""矮冬瓜"淫笑着,伸出手来摸上洛未央的脸,"在这个地方可是大爷我说了算,只要你肯乖乖听话,伺候大爷高兴了,自然会让你少吃点儿苦,否则的话……哼哼……"
洛未央用力扭开脸,不让他那短粗如萝卜似的手指碰到自己,可惜他本就全身无力,现在手脚又都缚着,根本躲不开,情急之下只得喊道:"我乃博远侯世子,你这家伙快放了我,否则等我出去后定饶不了你!"
本以为报出身份那人会有所收敛,不料"矮冬瓜"听了这话却哈哈大笑起来,"博远侯世子?到了这个地方,别说你是世子,就是博远侯本人恐怕也无能为力!"
不是"矮冬瓜"过于托大,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因为京都天牢里的在押犯人一般都不是平民百姓、小偷小摸之流,尤其是洛未央所处的那个区域,更是专门关押获罪官宦的地方,而且大都罪名不轻,几乎没有翻身的机会,轻则革职查办,重责发配流放,甚至掉脑袋。所以根据以往的经验,"矮冬瓜"才会对洛未央的话不当一回事。
就在"矮冬瓜"的肥手滑过洛未央的脸庞,要往他衣内摸去的时候,四周突然黑了下来,屋内的灯不知怎的一下子全都灭了。
一条人影已如鬼魅般闪了进来,在"矮冬瓜"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冰冷的剑锋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别出声!否则宰了你!说,洛未央去哪儿了?"
"矮冬瓜"张口刚要喊人,就被吓了回去,只顾着小声哀求,"好汉饶命!饶命!什么萝……秧?小人并不识得此人啊?"他倒也不是说谎,本身侍卫将人交给狱卒的时候就没有说明身份,他便以为是哪位获罪官家的少爷公子,还管叫什么名字?如今被人乍然问起,自然说不认识。
"不认识?申时才送进来的,关在在天字号左数最后一间房里的少年,这会儿怎地不见了!"话音未落,手中剑又紧了一紧。
天字号左数最后一间房里的少年?不就是现在被他缚在墙壁上的这位吗?"矮冬瓜"这才回过味来。在天牢里当差久了,自然曾遇到过劫狱的,此时矮冬瓜便以为这人也是来救这少年的,他知道这类人大都武功高强,硬碰不得,于是手指着洛未央道:"那少年便在此!好汉饶命!"说着一狠心,将脖子又往前送了一送,感觉划出一道血口,他想人犯若是被劫走了,自己受了伤,还能减轻些责任。
推开手上的"矮冬瓜",人影一摆手中长剑,指着被缚在墙上的人,"你就是洛未央?"
"正是。"
看来太后果然不肯放过自己。
洛未央当然不会蠢到也以为这人是来救自己的,一路上因为有天龙教的人阻挠,太后派来的乌衣卫才没办法杀了自己,如今自己身陷囫囵,又手无缚鸡之力,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怎么能错过呢?反正太子编了谎话说自己曾被江湖人士劫持,如今杀了自己,再把责任推到江湖人身上,岂不两全其美,有太后做主,谁能认真过问?
得到了亲口确认,那人再不犹豫,长剑疾如闪电,当胸刺了过来!

第49章 约定
洛未央闭上了眼睛,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母亲,如果自己死了,母亲会怎么样?会为他而哭泣吗?还是毫不在意?无夜呢?他大约会心痛不已,不知道痛过之后,他会喜欢上其他男子,还是老老实实娶一位王妃?
还有太子,如果不是因为他对自己起了别样心思,太后也不至于动杀机,不知他是否明白,自己正是死在他的执念中……不过太子那样的人,就算明白又能如何?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也没有所谓一剑穿胸的透骨寒意,只听到衣袂声响,似乎有人交上了手。洛未央挣开眼睛,就看到面前又多了一个人,也是一身黑衣,此时他的眼睛已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立刻就认出后来这人正是太子赫连若朝,而刺向自己的剑锋正被太子牢牢握在手中!
先前那刺客显然也认识赫连若朝,连忙住了手,却不敢抽回宝剑,怕他伤得更甚,好在赫连若朝先放了手,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下来,虽然在黑暗中,仍看得很清楚。
"你回去告诉官公公,就说孤等一会儿要去见太后,让他在紫鸾宫门口等!"赫连若朝冷冷地说完这句话,不再搭理那刺客,转头看向缩在一旁的"矮冬瓜",走过去拎着他的脖领将他拽了起来。
"狗奴才,还不赶紧把人放了!难道要孤自己动手吗?"
敢自称为"孤"的年青人在京都还能有谁?狱官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了,他连连点头,战战兢兢地过去将洛未央解了下来。洛未央本就全身乏力,又被吊得久了,没了锁链的支撑他反而直接摔向地上,狱官刚要去扶,已被太子一掌推开,自己伸出右臂将人拦腰抱紧,扶着走出刑讯室。
"去拿一床干净的被褥送到洛世子房里,再命人去准备些可口的饭菜。等过两天孤来接人的时候,要是发现你们这些奴才有半分怠慢,小心尔等狗命!"太子恶狠狠地吩咐道。
回到牢房,狱官已经殷勤地抱来了自己用的被褥铺盖,又说饭菜马上就好。赫连若朝深深看了洛未央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你的手……"
"不妨事。"赫连若朝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
走出潮湿闷热的天牢,迎面有夜风徐徐吹来,令人为之一爽,赫连若朝不由得长长吸了口气。自从太后下旨将洛未央押入天牢,他就一直在担心,那地方他曾跟着父皇进去过一次,环境的恶劣自不必说了,那些狱卒对付人犯的手段也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洛未央虽然并未获罪,只是暂押,但他那样的人要是落在那帮如狼似虎的狱卒手里会怎么样,他实在不敢想象,尤其他还中了他的"瑶台散"。
布置了寻找"六指人"的相关事宜,回到府里勉强吃了晚饭,他便一直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着要不要去天牢看看。原本他觉得,未央被关在那儿,烨王不会不管,由他出面关照应该更好些,否则自己若是不管不顾地去了,恐怕更会惹怒太后,到时候再找个什么理由不肯放未央就糟了。
可是,就算自己不去,太后难道会罢手吗?太后几次三番要杀未央,这样的机会她能放过吗?万一……万一烨王没去怎么办?
想来想去,怎么也踏实不下来,终于还是换了衣服出府。
赫连若朝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再晚一步出来,当他踏进那间黑洞洞摆满刑具的空屋子时,正好看到一把剑刺了过去。他想也没想,伸手便握住了剑锋。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血液已经凝住不再流了,但两道长长的口子横在掌中,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略动一下便钻心地疼。赫连若朝本想撕下衣襟简单包扎一下,想了想,又放弃了
来到紫鸾宫,果然远远看到官奴正站在门口迎候。躬身行礼的当,官奴已经瞥见了太子手上的伤,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紫鸾宫,东厢房里,太后一脸阴霾地端坐在铺着玉色锦垫的花梨圈椅上,身后本来站了两个打扇的宫女,见太子进来,太后挥挥手,让她们出去了。
"太子这么晚了进宫,可是有事?"太后自然知道赫连若朝来是为了什么,所以拿腔作势、不紧不慢地说道,当看到太子左手上满是鲜血,痛得直皱眉,她的声调立刻变了,"朝儿!你的手怎么了?阿奴,还不快去拿药箱来!"
在进屋之前,赫连若朝手上暗暗使力,故意撑裂了伤口,此刻鲜血再次涌出,脸上忍痛的表情倒也并非装出来的,他跪在太后面前,哀声道:"皇祖母,朝儿有一事相求!"
"哎呀,有什么事也等会儿再说,你先起来!来人,快去传太医!"
"等等!"赫连若朝却仍跪在地上,膝行两步凑到太后跟前,"皇祖母,这件事您要是不答应朝儿,即使太医来了也没用,今天朝儿伤了左手,可能明天还会伤右手,后天再伤别处……"
"朝儿……"
"皇祖母,朝儿刚才去了天牢,这手就是在那儿伤的!皇祖母,朝儿求您……放过洛世子吧!"赫连若朝对着太后磕下头去,声音有些哀怨,又带着不容置疑,"洛世子……未央他……他若有什么闪失,我宁愿随他一起!"说到这里,赫连若朝真的有些动情了,自己刚才若是晚到一步,很可能那一剑就要了未央的命!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他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似的疼!他不想以后永远都处在这种担惊受怕中,万一哪一次赶不及……他会后悔一辈子。
太后却动了怒,站起身用手指着他,颤声道:"你!你这小畜生!当真要气死哀家不成!"说着,一巴掌打了过去!
赫连若朝顺势身子一歪,脸上看不真切,嘴角却挂了血。其实太后并没用太大力气,嘴角是他自己趁机咬破的,他知道只要太后心一软,事情就好办了。
哪知太后竟转过头去,铁青了脸不理他。
看来只能使出杀手锏了,赫连若朝暗运了口气,忽然捂住胸口,哼了一声,慢慢倒在了地上。
官奴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嘴里喊着:"殿下!殿下!"只见赫连若朝牙关紧咬,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这下子太后真的着慌了,又一叠声地叫着"传太医",一面抱着赫连若朝大哭道:"朝儿!朝儿……你别吓皇祖母啊!你要什么皇祖母都答应……你快醒醒……"
趁着太医还没来,赫连若朝喘了口气,适时"醒"了过来,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皇祖母,朝儿没事!只不过是刚才在天牢……被那刺客打了一掌罢了。"歇了一下,他又道:"皇祖母,只要您答应放过洛未央,朝儿愿意马上……娶太子妃!"进一步,再退一步,别让对方觉得失了底限,这是谈判必须的手段。反正将来他继承了皇位,早晚也是要立皇后的,将未央纳入后宫做男妃也就罢了,立他做皇后却绝不可能,所以,还不如现在当作谈判条件答应了太后。
太后闻言慢慢平静下来,沉吟不语,不过赫连若朝知道差不多了。
太医进来,替太子包扎了手上的伤,又号了脉,说了几句什么"气血两虚"之类的话,开了方子,无非是要他好好调养罢了。
屋子里又剩下了三个人,太后看了看赫连若朝,缓缓道:"好,哀家就答应你,放过洛未央,不过哀家还有一个条件……"
"朝儿无不遵从!"
"哀家明日就传下懿旨,着手安排太子选妃事宜,不过太子必须答应,只有当太子妃为我赫连皇族诞下男嗣之后,才能收洛未央到府中!"
这个条件对赫连若朝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身为太子,他不可能不考虑子嗣的问题,所以当即便答应了。至于洛未央,他已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再多等等,再说烨王也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如愿,不过他喜欢这样,越有挑战的事情他做起来越有兴趣,最终得到的满足感也越大。
赫连若朝出宫去了。
太后坐在椅子上,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失神的目光盯着眼前地上的几点暗红,不知道在想什么,未了,皱着眉狂咳起来。

第50章 访客
这一晚,烨王府也有事情发生,起因是府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以至于赫连无夜被绊住了手脚。
忙完正事,再吃过晚饭,已过了戌时,赫连无夜喊高德,他想让人准备个食盒,弄几样未央爱吃的点心,送到牢里去。结果连喊了几声,不仅高德没进来,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侧耳一听,外面安静得有些异样……他心念微动,提了剑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没人,但刚刚跨出院门,赫连无夜就看到了高德,躺在墙根下已经晕过去了,赫连无夜一惊,赶紧上去查看了一下,却发现高德身上并无外伤,看样子是中了迷药。
赫连无夜心里警钟大响,高德虽然没什么功夫,到底也跟着他学过三招两式,寻常人近不了身,如今却在他房间外面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就被人迷翻,可见此人身手不凡!不知这人是何时潜进来的?到底要做什么?
踱到前院,又发现了几名仆役和小厮倒在地上,情形和高德一样,最让赫连无夜不解的是,大门口守门的两人也中了迷药,难道这人竟是从王府大门进来,一路招摇而过,见人就下手的吗?这样的刺客倒也少见!
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赫连无夜又回到后院,刚走了几步,就见不远处树下背对他立着一人,垂下的柳条挡住了那人半个身形,夜色中也看不大清楚,只能觉出身材不高,穿着黑色紧身衣,看样子绝不是王府里的人。他凝神屏气,悄悄走过去,还没等靠近,那人正好转过身来,然后对着他手一扬,一股香气弥散开来……
再次睁开眼睛,赫连无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草丛里?而且还有一个人正凑在近处盯着他,这人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这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他不久前才见过的。
"达娜……公主?"
"呃……夜……哥哥,你醒了?"
醒倒是醒了,不过头还有一点点晕而已。赫连无夜坐起来,看看四周,"公主,你……"他有很多话要问,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夜哥哥叫我达娜好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呃……我又怎么会……"
达娜公主已经取下了蒙在脸上的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夜哥哥,你中了我的迷蝶香……"
无夜苦笑,如果不是达娜,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府里还有这么荒僻无人的角落,也难为她一个姑娘家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把他背到这里。
达娜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幽怨:"夜哥哥,我……我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在你们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我就骑马一路追下来了!我……我就是不甘心,所以想来乾国京都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把你迷住了,让你……让你居然不肯娶我!"
我的天,这位公主还真是执着,居然一路跟着他来到乾国,这要是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得了!赫连无夜笑不出来了,"公主,你这样偷偷溜出来,你父王不知道吗?他要是发现你失踪了岂不着急?我……我找人送你回去吧!"
"放心吧夜哥哥,我并没有告诉父王你……你不要我的事,只说你怕我劳累,自己先回国了。后来我走的时候给父王留了封信,信上只说我不放心你,所以才跟过来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那晚从兹琉皇宫跑出来之后,兹琉王并没有派人找他麻烦。赫连无夜感激地看了一眼达娜公主,同时心里还有些内疚。
达娜公主皱了皱眉,伸手在眼前挥了两下,"夜哥哥,我们能不能去你房里说话啊?"
"啊?对,我们回房,走吧。"赫连无夜这才发现两人还坐在草地里喂蚊子,连忙站了起来,不期然地头一晕,身子晃了一下。
达娜公主赶紧扶住他,"小心,药劲还没完全过去呢!"
"你这药还真厉害啊!我府里上下的人都是被你迷倒的?你来找我也罢,为什么要迷倒这些下人呢?"赫连无夜不解。
"呃……我跟你府上看门的人说,来找你,他们问我是什么人,我……我不好意思说,怕他们知道你不要我我还缠着不放,千里迢迢一个姑娘家过来找男人,所以我一着急就……就把他们迷晕了。后来进了府,再看见的人,也就都……"达娜公主说着脸红了,又问:"夜哥哥,你不会怪我吧?这药没什么大碍的,我把他们都救醒就是了!"
赫连无夜只能再次苦笑,亏他还以为是什么武林高手潜入府中,不过这也说明,当初公主说能轻易迷翻自己也并非完全是夸口。
回到书房,无夜请公主坐了,自己亲自倒了茶来,那些人暂时晕着也好,公主身份特殊,他一时半会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舍身求药"的事。
"夜哥哥,你喜欢的姑娘……可否……可否请来一见?"达娜公主喝了口茶,再次直奔主题。
当初赫连无夜走后,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怎么着自己也是堂堂一国公主,父王的掌上明珠,从小被王兄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就是平民百姓们,又有谁不知道七公主达娜是大漠里的一颗明珠、绝壁上的圣莲花!十四岁那年,父王最要好的兄弟、北面大草原上的格里木酋长就派人来求亲,希望她能嫁给他的长子,她却不肯答应,让父王以自己年纪还小为由拒绝了。随后的两年来求亲的人更多,也都被她拒绝了,她告诉父王,一定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喜欢的人却不喜欢她!
长这么大,她从未遇到过不喜欢自己的人,虽然她有一点娇蛮、有一点儿任性,但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吗?还是说,中原的男子不像大漠里的小伙子,他们更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子?那么,赫连无夜心里的姑娘究竟什么样子?竟能够让他只喜欢她一个人,眼里再看不进别的女子?如果不能亲眼见见,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被这样的念头驱使着,达娜终于在赫连无夜走后的第二天,留了封信偷偷溜了出来,她要到乾国京都来找他,见一见他的心上人,如果真能把她比了下去,她也就认了,否则的话……
我喜欢的姑娘?赫连无夜被达娜公主的话弄得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连咳嗽,心道我喜欢的人倒是有一个,却不是什么姑娘,而且此刻还被押在牢里……想到未央,无夜不由得面色一黯,因为达娜公主的突然"到访",他竟忘了去看他!不禁张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达娜公主却会错了意,道:"已经差不多亥时中了。哦,我明白了,夜哥哥的心上人定是大家闺秀,这么晚了自然无法请来相见,没关系,那就明天再见好了,反正我也没想那么快回去。"
赫连无夜却大急,也顾不得说别的,只问"怎么都亥时了?"他记得他叫高德的时候才刚过戌时吧,怎么一下子过了这么久?
达娜公主晒道:"我刚才用的那药叫'迷蝶香',中了此香的人在两个时辰之内无论用什么药物都是救不醒的,本来也不是要对付你,一时没看清楚才……幸好我还带了'复春丹',饶是如此,将你救醒也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原来自己一直在那草地里躺了一个多时辰,竟没有被人发现!这要是真有歹人摸进来藏在那儿……看来他王府里的警戒实在是太松懈了,需要好好整整!赫连无夜不无沮丧地想。如今再去天牢恐怕太晚了,只能等明天,希望这一晚未央不会有事,他是博远侯世子,又非真正的待罪之身,应该还好了。从未去天牢见识过的赫连无夜当然与赫连若朝不同,远远想象不到身处囫囵的凶险。
不过达娜公主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另外一点,眼前守着一个下凡的"药神",若是她能解五芳金薇露的毒,岂不是万事大吉!

第51章 救星
"五芳金薇露?"达娜公主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这个名字我好像曾听师父提起过,嗯……好像是用五种花搭配金蔷薇制成的,除了金蔷薇,其余五种花草均不常见,也鲜有人知。听说你们中原有女子用这种药来补血养颜。夜哥哥问它做什么?哦,莫非是想拿来送给你的心上人?"
呃?怎么什么话题都能扯到这上面?赫连无夜忍不住皱眉。因为皇上中毒非同小可,达娜又是异国公主,所以他没有告诉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想问问她关于五芳金薇露的问题,没想到她又把这事和他的"心上人"联系到一起了,对于公主的联想能力他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公主难道不知五芳金薇露有毒一事?"
"有毒?"达娜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师父也从未说过。毕竟这是你们中原人自己研制出来的药,配方也是保密的,说起来我们还是克孜人要大度得多,很少有什么东西会保密不给别人知道的……哦,夜哥哥,难道……你心上人吃了五芳金薇露而中了毒?"
赫连无夜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达娜公主还自顾自地说着,"那也没关系啊,我身上还有几粒复春丹,也可以解毒,虽然没有复莲丹那么好用,但因为是用炮制复莲丹余下的材料制成的,效果也不错,普通的毒都可以解。要知道圣莲花全身是宝,除了花和果实用来做成圣药,其余的花萼、花叶等,都是极珍贵的药材,也有解毒功效,所以我想对付那个五芳金薇露是没问题的。"
"真的吗?"赫连无夜大喜,也顾不上再去管公主脑子里的联想,恨不得现在就让她把药拿出来。可是转念一想,他的笑容又隐了去,皇上现在体内的毒不仅是五芳丹,还有先前乌明草的余毒未尽,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还是非复莲丹不可?而他千辛万苦求来的圣药却被那可恶的"六指"给换走了!想到此,狠狠一拳擂在桌上!
达娜公主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公主,那个……复春丹……是否能解乌明草的毒?"好歹也是用复莲花做的药,会不会也有效果呢?亦或者,她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事到如今,赫连无夜决定对公主说实话,至于他一开始骗了她……哎,这也情有可原,相信她会理解的。可是听了他的话,达娜公主的脸色还是变得很不好看,黯然道:"夜哥哥,原来……原来你从未信任过我!"
赫连无夜连忙又陪着笑解释了一大堆,又是打躬作揖的,好半天才哄得公主脸色稍缓,慢悠悠地说道:"照你的说法,你父皇体内乌明草的毒早已纠结至深,复春丹是治不了的,不过……我身上还带着一颗圣药,所以……"
赫连无夜闻言大喜过望,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天上掉下个大救星!他对着公主深深一揖,道:"公主如能救我父皇,无夜……无夜但凭公主驱遣,决不食言!"此时情形与之前兹琉王迫婚的时候又不相同,那时候他还能动动脑筋,想着如何把药或偷或骗弄到手,如今时间紧迫,再也容不得他想太多,就算公主嫁定了他,他也无法拒绝。不过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想法,就是以他的直觉来看,公主应该不会真的愿意嫁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丈夫。
"决不食言么?哼!"想到之前的悔婚,达娜公主扭过头去。
赫连无夜急了,一狠心,跪倒在她面前:"公主!"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不救。"达娜手忙脚乱地扶起他,脸都红了,她想了想,道:"驱遣倒谈不上,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见见你的心上人,若我觉得她配得起你,也就罢了,若我觉得她不配,你便娶我为妻,不得反悔,如何?"
这个条件表面听来简单,其实却不然,因为"配不配得上"并没有一个明明白白的标准,主动权完全在达娜公主手里,若她铁了心要嫁给他,无论什么样的人她都可以说"不配"。达娜好像也明白这个条件的"不平等",以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赫连无夜。
"好,我答应!"赫连无夜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所以不如赌一把,赌公主不会不讲道理,不会做无谓的纠缠,至于当她知道他喜欢的人竟是个男人时会有什么反应,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二人达成协议,赫连无夜安排达娜在府中客房住下,迷晕的下人们被救醒,一个个茫然不知所以,却也不敢多问。
这一夜让人觉得无比漫长,明明睡下的时候都过了子时,可是不知第几次睁开眼睛看时,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终于熬到天亮,赫连无夜匆匆洗漱完毕,饭也没吃,就带着复莲丹进宫了。
在熟悉的薄荷清香和隐隐约约的腥臭味道中,几个人看着赫连启将那枚褐色的药丸吞了下去,不消片刻,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丝红润,眉头也舒展开来。
"钟离先生,朕觉得好多了,之前的胸闷、气短和隐隐的腹痛都消失了!"
钟离白点点头,放下赫连启的手腕,微笑道:"复莲丹药效果然不同凡响,两种不同的毒素混在一起,都能够在短时间内药到病除,当真神奇!现今皇上体内的毒都已解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只要好生将养几日就没事了。"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的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赫连启含笑望着无夜,道:"夜儿,既然你说那位七公主是你在兹琉国认下的义妹,如今她又救了朕的性命,不如明晚请她入宫来,朕设宴款待,当面致谢。此番她既然来中原游玩,你就多陪陪她,一尽地主之谊。"
"儿臣遵旨。"赫连无夜应道,正想提醒父皇将洛未央放出天牢,却被一旁的赫连若朝抢了先。
"父皇,既然父皇已经没事了,儿臣请父皇下旨,放了洛世子。"
"啊,对,这本来就不关未央的事,朝儿,你亲自去天牢接他出来,让他回府好生休息吧。"
"父皇,儿臣和皇兄一起去。"
"嗯,去吧。"
从皇宫到天牢,太子和烨王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好像各自有着什么心事。
这是赫连无夜第一次踏入天牢,原本外面天气炎热,他一路上出了许多汗,而牢里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却没有让他感觉到凉爽,那种阴森可怖的氛围和压迫感反而又让他脊背上直冒冷汗。
走在前面的赫连若朝忽然回身一笑,道:"三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有些不适应也是难免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呢。"
"这里……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不知未央他……"赫连无夜真怕一夜之间,未央也会变得和旁边牢里那些人犯一样蓬头垢面、满身伤痕。
"放心,昨晚我来关照过了,洛世子他不会有事的。"慵懒的声音,云淡风轻的态度,听得赫连无夜懊恼不已,,暗恨自己昨天怎么没能抽出时间过来看看。
好容易走到最里面的天字号牢房,狱卒打开门,太子和烨王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洛未央刚才已经看到他们了,他一手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在进来的两人脸上巡视着,想看出他们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赫连无夜已经抢上一步扶住了他,急急问道:"未央,你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我没事,"洛未央摇摇头,自然而然地靠近无夜,眼睛却看向赫连若朝,落在他包得如熊掌一般厚的左手上,"殿下,你的手……可好些了?"
赫连若朝一笑,"好多了。"
"皇兄的手是怎么回事?"无夜好像这时才发现太子的手受了伤。
"哦,没什么,自己不小心……"
"昨晚有刺客来,太子殿下为了救我,用手握住了剑锋。"
无夜吓了一跳,再次看向太子的目光不禁有些复杂。

第52章 春药
三个人站在大街上,一时面面相觑,好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那两位一起看着洛未央,同时开口:"未央……"
洛未央一抱拳:"两位殿下,未央先告辞了。"目前这样子,他还是什么都别说,不如先府洗个澡休息一下,好在皇上已经没事,他也可以放心了,旁的事以后再说。
"也好。"赫连若朝懒懒说道。
"等一下,"赫连无夜突然开口,转而对太子道:"皇兄,未央回来的时候被人下了药,如今全身经脉受制,不知皇兄能否帮忙?"他虽然知道当初是太子授意张挺等人做的,但表面上还不能撕破脸,这句话说得不透,但意思已经到了。
"哦,是吗?"赫连若朝好像是算准了无夜会这么问,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抓起洛未央的手腕搭上去,嘴里又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们回来路上一共走了几天?"
赫连无夜被问得一愣,不过还是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回来大概走了十四天吧,因为未央不得不坐马车的缘故,要比去的时候慢几天。"
"那洛世子被下药又是在什么时候?"赫连若朝又问。
"嗯,是六月初五的晚上,也就是我们准备返回的头天夜里。"赫连无夜声音里带了些不满,心道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你那些爪牙没告诉你吗?
其实张挺他们还真没告诉太子,赫连若朝只让他们伺机动手,所以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天发生的事,不过他问这些自然是有用意的。
"既然如此,就请洛世子随孤王先回府吧。"赫连若朝顺势拉起洛未央的手腕,转身就走。无夜急忙跟过去,"皇兄……"
"怎么了?不是要我帮他吗?那就必须跟我回去。"赫连若朝回头看着无夜,眼里光芒闪动,似乎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那……我也一起去。"赫连无夜固执地跟着。
"随你。"太子的语气有些冷。
回到太子府,赫连若朝让无夜在前厅"稍坐",拉着洛未央便往后院去。无夜又急了,"皇兄,解药在什么地方?你拿出来不就是了,我和未央在这儿等吧。"
"解药?"赫连若朝笑了,"解药就是孤王本人,不用拿,至于这解毒的法子么……你当他是中了毒吗?其实不然,他服下的瑶台散不过是种春药罢了!"
什么?春药?!
赫连无夜和洛未央同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赫连若朝,未央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用力想要挣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只是以他现在的情形根本做不到,只弄得自己手腕生疼。
"不信么?"赫连若朝笑嘻嘻地看着那两人,"瑶台散是大内秘药,听说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又有武功的人的,服下此药之后再辅以特殊的点穴手法,便会经脉受制,之后的反应并非像服了普通春药那般浑身燥热,欲火上升,只是身体会变得极度敏感。这药的另一个好处是药效极为持久,有一个月之长,不过如果十五天之后没有与人交合,便会渐渐在体内反噬,一开始不过是手脚发麻,随后全身如虫咬鼠啮一般痛痒难当,而且精神恍惚!我刚才问这药是何时下的,就是为了这个,眼下洛世子恐怕已经有所感觉了吧?"
洛未央的脸色变了。
赫连无夜已经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抓住洛未央的另一只手就往自己这边拽,嘴里叫着:"皇兄你怎能……你太卑鄙了!放开他!"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对方太子的身份,只想把未央抢回来。
赫连若朝攥着洛未央的手腕,另一只手臂紧紧揽住他腰,暗中点了他穴道,笑道:"三弟,你怎么还是喜欢一味蛮干,你这样弄,痛得是洛小侯爷啊,普通的痛感现在对他来说会被放大十倍。"
果然见到洛未央一脸痛楚的表情,赫连无夜忍不住就放了手,趁他发愣的当,赫连若朝已出手点了他肋下软穴!
"三弟,实话告诉你,洛小侯早晚是孤王的人,孤这一次不打算再拱手相让了,所以我劝你还是算了,及早抽身,免得伤了我们兄弟和气。想当初你和身边那些女子不也一样快活得紧?当然,如果你真好此道,皇兄可以再送几个绝色少年给你,你就别想不开了。"
"你这混……"赫连无夜刚想破口大骂,又被点了哑穴,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抱起洛未央消失在后堂。
还是那间布置华丽的寝室,红木金漆雕花大床上铺着松软的锦缎被褥,尽管如此,被摔在床上的一瞬间,洛未央还是觉得痛得好似骨头都要断了,倒是身上穴道被解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赫连若朝的人已经压了过来,英俊的脸庞在他面前瞬间放大,唇边勾起邪魅的笑容,"未央,"他紧盯着他,慵懒的声音似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其实孤也不想这么做,可是看到你和烨王卿卿我我的样子,实在让人难受,孤的耐性一直不怎么好,虽说一时半会不能把你弄进府里,但还是想先要了你!"
抓住那人失了力气的双手压在头顶上,感觉到他单薄的身子在他的压制下做着徒劳无力的反抗,身体的摩擦反而让赫连若朝的欲望越发高涨,不禁低头吻了下去,身下的人拼命转开头,他的唇落在了他的耳垂上,就势一口含住,舔舐、吮吸着,被他压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他知道以那人现在的敏感程度来说,这样的挑逗是难以忍受的。果然,耳边传来一声抑制不住的呻吟,但马上就被吞了回去,再不发出半点声音。
薄唇沿着那人的耳际滑到脖颈上,光滑细腻的皮肤让他忍不住咬了一口,那人哼了一声,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未央……未央……干嘛要忍着,叫出来!我想听你叫出来!"赫连若朝喃喃低语,扳过他的脸想吻上他的唇,却被入眼所见的鲜艳的红色刺得停了下来。
洛未央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他全身失了力气,只有牙齿还有劲,如今他把这一点发挥到极致,下唇被咬出了一条深深的口子,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淌过脸颊流在床上,已红了一片,半边脸上也蹭满了血渍,看上去很是吓人。
见他停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眼神里满是厌恶和憎恨。
若是换在以前,赫连若朝恐怕会选择无视,然后把未做完的事继续做下去,即使当时心里会有丝欠疚,也是一闪而过。他从小就被太后不止一次地告诫,为君者首先要能狠得下心,其次是不能动真情,否则容易被人抓住弱点,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要想将来在那个位子上做得稳,就必须如此。
可是这会儿看着那人破碎的唇和眼中的愤怒、蔑视以及……一点点绝望,赫连若朝发现自己竟再也无法做出任何举动,只是那么呆呆地望着被压在身下的人,心里逐渐被一种特殊的、从未有过的痛楚填满。他这是怎么了,难道开始在乎这个人了吗?原以为对他也不过是种强烈的占有欲,即使有些特别,大概也因为那欲望积聚了太长的时间。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情况开始有了变化,是从他把他抱回府中,为他受伤的双腿上药?还是上次在千钧一发之际不惜徒手握住锋利的剑锋?亦或者,是他为他向太后求情的时候?正如他不能忍受时时处在为他担心的状况里,现在他知道,他还不能忍受他的憎恨与厌恶!如果永远要面对这样的眼神,即使能够将他困在身边一辈子又如何?会快乐吗?
原来他的目的也在无声无息中悄悄改变,变得不仅仅是想要得到他,而是快乐地,和他,在一起。
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才发现自己心里真正所想的是什么,可惜一切已不能回头,他的目的,还能有实现的一天么?
在内心的挣扎与不甘里,赫连若朝还是慢慢直起了身子。
挣扎得太过,洛未央不仅衣衫凌乱,头发也披散开来,绾发的细玉簪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床上殷红的血迹旁。赫连若朝取了一把梳子来,仔细地替他梳头发。洛未央刚要躲闪,就被按住了肩膀,"我不想再点你穴道,你别逼我!"梳好之后,一时找不到发簪,另取一根绸带替他束了。又绞了湿布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渍,最后替他整理好衣服。
一手握着他的腕子,两人步出寝室,赫连若朝忽然俯身在洛未央耳畔说了句什么。

第53章 反噬
虽然收拾了一番,但洛未央下唇的伤口一时半会儿却好不了,还有血渗出来,淌到下巴上。赫连无夜看在眼里,怒容满面,那样子恨不得扑上去将太子吞了!
赫连若朝苦笑,"三弟,他的伤可是自己弄的,不关我的事,而且……我没有动他,你大可放心!"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疲惫,而且用了寻常称谓,没有再居高临下自称"孤王"。
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洛未央,似乎在求证太子说的是不是真的,见未央轻轻点了点头,无夜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不过仍带着一丝戒备地看着赫连若朝,好像怕他又耍什么新花样。
"三弟,你答应不在我府里闹,我便解了你穴道,让你带洛世子离开。否则,我只好让你府上人来接你了。"赫连若朝的语气中虽然还带着惯有的强势,但更多的却是从不曾有过的挫败感。
赫连无夜有些疑惑,但不管怎样,先恢复行动自由再说,于是他点了点头。
赫连若朝出手解了他穴道,把洛未央向前一送,轻轻推到他面前,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好了,趁我还没有后悔,你们走吧!"
突然之间,太子怎么肯大发善心,放过未央呢,这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啊?尽管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疑惑却并未消除。无夜瞪着赫连若朝,伸出手去,"解药,拿来!"
"我早说过了,瑶台散是没有解药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难道你不会做吗,十四岁的时候我就教过你了!哦对了,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这个药的解法很特别,最好是让他主动,否则的话要辅以点穴手法,这个我可教不了你,如果你不肯让他……那么或者帮他找个人,或者让他忍上十五天,药效自然就解了,只是药物反噬的滋味恐怕不好受,而且神智混乱起来,他还可能忍不住伤害到自己……"
"三弟,我说的你可都听明白了?"赫连若朝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问道。
"哼,这种下作的药,也只有……"赫连无夜说了半句便不再继续,扶着洛未央转身离开。
来到大门外,赫连无夜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未央,太子他是不是……逼你答应了什么?还是……"
洛未央摇摇头,"没有。"
"那以他的秉性,怎么会忍着不动你?"无夜的话脱口而出。
"赫连无夜!"洛未央突然怒吼了出来,"难道你希望我被他……"
"啊?不是!不是!未央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无夜急忙解释。
洛未央突然叹了口气,"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刚才我……我不该对你嚷,你别往心里去。"自己这是怎么了,干嘛要对无夜发火呢,他又没做错什么,是因为自己有所隐瞒,所以才借着发火来缓解那种慌乱吧。
赫连若朝带他走出寝室的同时,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如果我说我放过你是因为喜欢上了你,你肯相信吗?"他没有自称"孤"而是用"你我"相称,语气中带着隐忍和一丝……悲哀?
洛未央当时惊讶地看着赫连若朝,却发现他眼中已没有了以往看待猎物的那种赤裸裸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和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太子殿下的喜欢,不就是强势地占有吗?怎么反而会是放手?一定是他听错了吧?未央踌躇着,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暂时不想把这些告诉无夜,干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过去吧。
马车一路颠簸着往烨王府而去,洛未央坐在车里,渐渐觉得有些头昏脑胀,视线也模糊起来,他想可能是这两天精神过度紧张,刚才又折腾了一番,身体有些吃不消了,于是闭上双眼,靠在车壁上想休息一下。就在这时,一股细微的刺痛从他的小腹中慢慢蔓延出来,先是向上扩展到胸部、两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紧接着,更多的刺痛感迅速发散开来,只是一霎那间,已遍及四肢百骸。
烨王府门口,赫连无夜跳下马来,快步走到马车跟前,掀开车帘,"未央,到……未央!你怎么了?!"
车厢里的洛未央双眸紧闭,苍白的脸上淌满了汗水,身体蜷缩在角落里,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无夜一个箭步蹿到车里,扳过未央的肩膀让他靠进自己怀里,这才发觉他身上也出了很多汗,薄薄的衣衫几乎湿透了。
"……十五天之后若没有与人交合,便会渐渐在体内反噬,一开始不过是手脚发麻,随后全身如虫咬鼠啮一般痛痒难当……"太子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赫连无夜来不及多想,将洛未央从车上抱下,大步奔进王府。
寝室里,洛未央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全身依旧颤抖着,他伸手死死掐住无夜的胳膊,饶是手上没什么力气,也留下了几道甲痕。无夜顾不得疼,一手半搂着他,一手为他擦脸,再替他唇上上药。可能是感到有些疼痛,未央小声哼了一声,渐渐的,身子不再发抖,好像昏睡过去。
午饭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未央迷迷糊糊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碗粥,又躺回床上。无夜一身乏力地坐在床边,仰头靠着床栏,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打从西域回来就没放松过半刻,又吃不下睡不好,结果靠在那儿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门外有人咳了一声,像是高德,"爷……"
"进来吧。"无夜睁开眼睛,揉着额角。
高德走进屋,察言观色,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有什么事快说!"
"爷,公主已经问了好几遍了,说等爷回来马上告诉她,她有事要跟爷说。"
她能有什么事,还不是缠着要见什么他的"心上人"!而且搞不好还要嫁给他!未央现在这样,他哪有心情去和她纠缠不休!
嗯,等等!
无夜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睁开,脸上放出光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声吩咐高德:"快!快去把公主请到这里来!"
呃?请到这里来?高德迟疑着,"爷,这儿是您的寝室,请公主来,怕于礼……"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快点儿!"无夜吼道。
高德一溜烟地出去了。
"夜哥哥,你可算回来了。"达娜公主人未到,声先至。见她毫无顾忌地推门走进单身男子的寝室,高德在背后吐了吐舌头,暗道果然是番邦女子,不懂得避嫌。
"夜哥哥,你父皇怎么样了?"
"父皇没事了,多亏公主的圣药,不过……还有件事要麻烦公主。"
"都说了叫我达娜。"公主送过去一个嗔怪的眼神,走近了才发现,屋里并非只有他们俩,床上躺着的人虽然闭着双眼,看上去还是有些熟悉。
"这不是……洛小侯爷?"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这张脸的确让人过目不忘,即使是一直以自己美丽的容貌而自傲的达娜公主也不得不承认,洛小侯爷有着让女人都嫉妒的绝世容颜。
"是,未央他从西域回来就……病了,我想或许只有达娜带来的药可以……治好他。"无夜满怀希望地盯着达娜公主。
虽然有些疑惑,达娜公主还是在床边坐下,拉过洛未央的手腕搭上去。好半天,她的脸上微微泛起一层红晕,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入未央的左右肩下,不一会儿,只见两道极细的红线从他的脖颈两侧升了上来,停在耳下,待银针取下之后,红线又慢慢消失。
"呸!我当是什么病,原来却是被喂了那种药!"达娜公主红着脸啐道,"哪个贱人如此卑鄙,居然对个男人用这种手段!"
如果说对太子的话还一直半信半疑,那么现下听了达娜公主的话,赫连无夜再没什么可怀疑了,未央服下的果然是春药,"公主,这药……可有法子解?"
达娜的脸更红了,"当然有法子,不就是……哎呀你这人!"她站起来跑到了一边。
这会儿可没功夫容得你害羞,赫连无夜厚着脸皮跟过去,继续问,"嗯,那个,我是说,有没有药可解?"
"解药?"达娜似是定下心来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不行,这个……不是毒,而且还是比较霸道的那种,用了点穴手法辅助的,所以……我也没办法。"见无夜一脸失望的神情,她跺了跺脚,"哎呀夜哥哥,这有什么好烦的,若是……若是洛小侯爷还未曾娶妻,你就……你就帮他,找个青楼……"她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他们正说着,那边床上的人似乎醒了,一声清脆的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无夜回过头,就看到洛未央正用牙齿咬着撕下来的布条,像是要把自己的手绑在床栏上。无夜几步跨过去,握住他颤抖的手,"未央,你做什么?"
"帮我……绑起来,快!"洛未央声音嘶哑,苍白的肤色下隐隐透出不正常的嫣红,眼神也有些狂乱,似乎在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爷,四殿下回来了!"
随着门外高德的一声喊,赫连亦恒兴冲冲地闯了进来,"三哥!嗯?这是怎么了?她是谁?未央……"屋里的情形看上去有些复杂,亦恒一时愣在原地,目光却忍不住在达娜公主身上多转了两圈。
两个多月不见,赫连亦恒又长高了些,人也晒得黑了,原先脸上残留的几分稚嫩如今一扫而空,多了些历练之后才有的意气风发和男人气概,显得更加精神了
本来兄弟二人经久不见,是有许多话要坐下来好好聊聊的,但眼下事情太多,未央又是那样的情形,赫连无夜实在分身乏术,而且达娜公主在一旁总让他觉得束手束脚(某楚:刚利用完了人家就嫌弃,我们烨王殿下还真是无情啊!),于是和亦恒寒暄了几句,就把他拉到达娜公主面前,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说道:"亦恒,未央出了点儿事,我要照顾他,一时走不开,不如你先替我陪陪公主,带她去城里转转吧。"
"好啊,没问题。"亦恒扭头看着达娜,露出灿烂的笑容。
达娜本想拒绝,但是亦恒真挚的眼神让她不好意思拂他的意,转念又想,或许从无夜弟弟的嘴里能问出一些"情敌"的资料也未可知,于是便答应了。

请跳过
两章发颠倒了,跳过。。。。。。。。。。。。。。。。。。。。。。。。

第54章 反攻
洛未央忍得很辛苦,衣服撕破了,身上被自己抓出了几道血痕,如果不是双手被绑了起来,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眼下他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眼睛失神地瞪着顶账,没一会儿,脸色再次变得嫣红一片,身体也开始扭动起来。
无夜抱紧他,"未央,你再忍忍,我已经让高德去带人了,马上就来,马上!"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亲自上阵,只是未央精神恍惚,他也没什么经验,不知该如何去做"下面的那个",当然下意识里,他还是对"被压"有些抗拒。反正目的是为了解除药性,也不拘什么了,所以他决定按照达娜说的,找个青楼女子来。
未央单薄瘦弱的身体在他怀里挣扎着,却没什么力气,只是不停地颤抖,无夜一下下轻抚着他的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慢慢地觉得怀里的人似乎平静了些,但是忽然的,他觉得脖子上一痛,已经被人狠狠咬住!
无夜疼得直皱眉,却一动也不动,如果这样能让未央好过些,他宁愿被多咬几口也无妨,温热的液体从脖子上流下来,淌进衣领中。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高德刻意压低的声音,"爷,奴才把人带来了!"
无夜放下未央,走过去把门打开,"进来吧。"又问高德:"可嘱咐府里其他人不许多嘴了么?"
"您就放心吧,都嘱咐过了,谁也不敢乱嚼舌头!"高德说着,拉着一个姑娘走了进来,"爷,这是杏芳苑的纤纤姑娘,芳龄十五,嬷嬷说从未接过客,您看……"说着话,那位纤纤姑娘已经对着无夜福了一福,朱唇微启,娇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意,"这位公子,纤纤有礼了。"
"爷!您脖子上流血了?"高德突然大呼小叫起来。
"闭嘴!"无夜瞪了高德一眼,又将那位纤纤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身材娇小,外罩一件水粉色纱衣,里面是鹅黄色的长裙,一头青丝松松绾成一个堕马髻,簪了两朵珠花,瓜子脸,柳叶眉,嘴上施了胭脂,红艳艳的一点衬着白嫩的皮肤,很是俏丽,只是眼睛上按照他的吩咐蒙了绸布。
"好了,你出去吧,在外面守着点儿,别让闲杂人靠近。"无夜对高德摆了摆手,待他出去,重新关好了房门,然后拉着纤纤的手向床边走去。
似是觉察到床上另有其人,纤纤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赫连无夜连忙出言安慰,"纤纤姑娘,你别害怕,本……本公子不是坏人,不会害你,找你来也是事出有因。"让她在床边坐下,又道,"我这兄弟被人下了药,若是不与人……合欢,恐有性命之忧,他尚未娶亲,因此只好……只好……"
"公子不必多说,纤纤明白了。"虽然蒙着眼睛,纤纤还是能觉出对面的男子并无恶意,心里的怯意也去了大半,只不过她虽是烟花女子,到底还是没接过客的清倌人,第一次就碰到这种神神秘秘的主顾,对方还是被下了药的,所以多少也有些紧张。
赫连无夜拉起她的手,牵引着放到床上未央的手边,纤纤轻轻握住,又鼓起勇气,摸索着,慢慢把身子挨了过去。未央手腕上的布条被松开,恍惚中觉得有人挨过来,本能地伸手抱住……
"纤纤姑娘要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从始至终,不得取下眼睛上蒙的布,否则……"无夜忍不住出声警告。
"纤纤晓得。"迟疑了一下,又道,"公子难道……不回避吗?"难不成蒙着我的眼睛不许看,你却要看一场活春宫不成?想到这里纤纤不禁俏面飞红。
"呃?我……我这就走!"无夜也有些尴尬,故意放重脚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却又合上了。眼下这情形,他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难受得要死。留下来?看着床上的未央和纤纤抱在一起,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两只手都攥得紧紧的,只怕一个忍不住就会冲过去掀开他们;走?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或者说——不甘心?!
正在两难之际,床上的一声爆喝吓了他一跳,"滚!滚开!"
赫连无夜赶紧走回去,却见洛未央微睁双眼,一手拉着胸前大敞的衣襟,一手推拒伏在他身上的女子,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看见无夜过来,他似乎更加生气,怒瞪着他,"你……为什么?!让她滚!"
纤纤吓坏了,跪坐在床上低垂着头,只是一个劲地说,"奴婢该死!公子爷息怒!"听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在未央的怒视下,无夜竟觉得有些惭愧,他躲避着他的眼神,喃喃道,"我只是想帮你……帮你解了药……你若是不喜欢她,那就换……"
"用不着!"洛未央又是一声大吼,随手把一个枕头抛过来,"我扛得住!不就是……十五天么?这点小小的痛痒算什么……你……你们都滚!都给我滚出去!"说到后来语声沙哑,气喘不已。
赫连无夜把纤纤扶下床,好生安慰了几句,叫高德送她回去,又嘱咐酬金照付,然后回到床边坐下。刚才发了一通火大概费了些力气,未央这会儿仰面躺着,身上衣服半敞,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露了出来,头发也有些散乱,但他仅仅安静了片刻,身体又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开始颤抖,脸上是强忍的痛苦表情!
无夜突然站起来,迅速脱掉了外衣,返身扑回床上,还不忘一把拉下了床幔。
"未央,我来做你的解药!"他紧紧搂着他,在他耳边喃喃细语。不管了,他不要再把他交给别人,太子不行,不相干的女人更不行!不就是那回事么,他相信自己做得到,为了他,无论让他怎么做都行!
未央一开始还在抗拒,后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当发现抱着自己的是无夜时,终于放松下来,闭上双眼迎着他的唇贴过来,软软的手臂挂在他身上。
无夜压上去,细细舔舐他柔软的唇瓣,用舌尖在他受伤的下唇上轻轻滑动,明显地觉得身下的人颤抖不止,这种颤抖和那种因痛楚引发的颤抖是截然不同的。亲吻从唇畔滑到耳际,再到锁骨,随着他的啃啮吸吮,留下一个个红色的印记,最后他的唇停在胸前小小的红色果实上,轻轻含住……
"啊……嗯……"未央终于忍不住大声呻吟,腰用力向上弓起,急促喘息着。
伏在那人身上,早已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无夜一边亲吻,一边伸手向下探去,果然,他的欲望火热而坚挺,蓄势待发!当他把手松开时,那人不满地拱起身子,还动手撕扯自己的衣服!
三下两下剥去两人身上剩余的衣物,无夜看着仰面躺在床上的未央,想了想,跨在他身上,握着他的欲望,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坐了上去!
"哦……"立刻,被贯穿的强烈痛楚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让他忍不住喊出声来,身下的人也随之发出一连串的呻吟,同时不满地扭动着身体,好像在催促着。
无夜忍着剧痛慢慢动了一下,结果又是闷哼一声,不得不喘着粗气停下来,不行,实在是太疼了,他的脸上全是汗,看来刚才太着急了,准备工作做得不够,或许他该去找一找上次李青玉给他的那个药膏……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办,未央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下面,用力分开他的双腿,"无夜,我……我要……"未央绝美的脸庞被情欲染得绯红一片,眼中漫上一层水气,带着渴求的神色,说不出的妖冶魅惑,看得无夜有一霎那的恍惚,可是紧接着,下身传来的剧烈疼痛便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再次"啊"地一声喊了出来。
面对赫连无夜,洛未央似乎已完全放开身心,由着自己被药物所控制,开始依着男人的本能狂乱地动作着,全然顾不得身下的人已经脸色煞白,咬着唇说不出话来,他双手紧紧掐在无夜肩膀上,几乎要陷入肉中,赤裸的身体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看上去分外诱人。
此时的赫连无夜在未央猛烈的撞击下,几乎痛得快要晕过去了,有好几次差点儿推开压在身上的人,为此他不得不把双手举过头顶,用力拉住床栏,咬紧牙关忍着,好在这样被动的承受总比刚才让他主动去做要来得容易些。
也许是觉得对方的姿势有些不对劲,未央毫不犹豫地扳过无夜的身子将他脸朝下按在了床上,顺手抬起他的腰,这一来动作果然顺畅了许多,"施暴"的那方舒服得再次呻吟出声,无夜却被贯穿得更加彻底,他只能把脸埋在锦被中,张口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再叫出声来。老天啊,他的体力怎么这么好?记得上一次,他在他的挑逗中好像没坚持多久就释放了,现在却好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小兽!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晕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无夜觉得那一波接一波的痛楚仿佛永无止境的时候,只听身后那人"啊——"的大喊了一声,扑倒在他背上,全身颤抖着,狠狠咬上他的肩膀,然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无夜也精疲力竭地趴倒在床上,肩膀上被咬的这点痛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两个汗津津的身体贴在一起,床上一片狼藉。

第55章 念头
再次睁开眼睛,洛未央差点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跳起来,自己和无夜两人身无寸缕地并排躺在床上,空气里弥漫着欢爱之后特有的味道,这一切都说明了某件事情的发生。
抚着青筋乱蹦的额角,洛未央努力回想了一下,嗯,想起来了,似乎是无夜带了个姑娘进来想帮他……然后,他不肯……后来,他就在他耳边说了那句话——"我来做你的解药!"他试着运了运气,又下意识挥舞了一下手臂,发现自己的武功果然恢复了。
可是,等等,就算他和无夜……做了那件事,但是床上那斑斑血迹又是怎么回事?上一次在船上情况没这么"惨烈"吧?洛未央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胸前那些让他脸红的印子,没有发现任何伤痕,也没觉得身上什么地方痛,那么这血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未央这边一通折腾,无夜也被他弄醒了,只觉全身酸痛无比,腰像是要折了,他想试着活动活动身体,刚一动,就因为某处尖锐的疼痛不由得哼了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无夜,你受伤了吗?让我看看!"未央急切地凑过来,在他身上查看着,"是脖子上吗?还是……肩膀?"除了脖子和肩膀后面两处明显是被咬破的伤口,无夜身上还有几处青紫,像是被人掐的,"你……你这都是怎么弄的?"洛未央小声问道,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难道无夜身上的伤——和自己有关?
果不其然,无夜白了他一眼,忿忿地说道:"小侯爷,你不会吃完了就忘吧,我身上的伤可都是拜你所赐啊!"而且,最严重的还不是你看到的这些,而是在某个要命的地方,天知道待会儿他还下不下得了床!
纠缠在一起的肢体、火热的吻、抑制不住的喘息和呻吟、还有他疯狂的动作……洛未央终于想起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老天,他居然把无夜压在了身下!就像他上次在船上对他那样!而无夜竟一声不吭地承受了!
"无夜,我……"未央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突然红着脸凑上去,在无夜唇上啄了一下,像是要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无夜先是一愣,不敢相信地看着未央,继而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再扩大。这可是未央第一次主动亲他,如果从此他能打破心里的障碍,不再抗拒两人之间的亲热举止,他就算再痛也值了!
未央心里的确有了一些改变,一直以来他都没能说服自己躺在男人身下承欢,即使对方是喜欢的人,也无法放开,如今经过这一场情事,他突然觉得对于两个心意相通的人来说,想拥抱、亲吻、甚至占有对方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像他之前,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子,他宁愿忍受药物的折磨也不愿碰她一下,而换了无夜之后马上就不同了。身为皇子,堂堂王爷,都不在乎被他压在下面,他还有什么可想不开的,谁让他已经选择了喜欢上一个男人呢!
或许以后……他们可以……嗯,互相压?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洛未央脸上忍不住带了丝笑意。
"喂,你在傻笑什么?"无夜被未央脸上诡异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未央斜着眼睛瞟了无夜一眼,他五官本就生得极美,这一下眼波微横,流光宛转,端的是魅惑万千,撩人心弦。
无夜却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未央的眼光中竟体会到一丝丝情欲的味道!难道说他吃上了瘾,这会儿又春心萌动了不成?其实这也难怪,除了上次的经验,未央在这方面还稚嫩得很,如今一番欢畅淋漓,尝到了甜头,再想要也是正常的。可是……天啊,要是他再来一遍,自己非得死在床上不可!想到这儿无夜周身一阵战栗,心里叫苦不迭,虽然未央能想开了是好事,他也希望他能有主动的时候,但这并不表明他愿意和他换个位置,那也未免太矫枉过正了!(某楚:烨王殿下要是知道洛小侯爷那个'互相压'的想法,不知会怎样?)
不行,他一定要想个法子打消他想"翻身"的念头。
洛未央已经开始穿衣服了,又推了无夜一把,"起来洗个澡吧,然后我帮你上药。"声音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还一直以为床上的血迹是因为无夜被他咬伤而弄的。
"嗯。"赫连无夜答应着,懒洋洋地撑起身子,不料身下又是一阵剧痛,他"嗳哟"一声,再次趴倒在床上,完了,根本一动也不敢动!这该死的——春药!
"无夜,你……你到底怎么了?哪里痛啊?"未央也看出不对劲了,仅仅是脖子和肩膀受伤的话,不会连床都起不来吧?
看到未央一脸紧张和不忍的神色,赫连无夜突然计上心来,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痛苦不堪,手指紧紧抓着被褥,哼了两下,才有气无力地说道:"还不是被你害得!"
"被我害得?"未央还是没反应过来。
无夜被他的迟钝气得牙痒痒,也顾不得身份面子,低吼道:"刚才还像头野兽一样,这会子倒变成了绵羊!要不是被你……我怎么可能趴在床上动不了!没良心的家伙!"
一个"趴"字似乎点醒了洛未央,他猛地明白了过来,脸霎时变得通红,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啊?你……你那里……我……"再低头看看床上点点殷红,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十分不忍,"要不要……我帮你上药?"声音比蚊子声还小。
在无夜的指点下,未央唤高德送来洗澡水,亲自把无夜抱到木桶里帮他洗澡,无夜非要拉着未央一起,未央先是不肯,后来架不住无夜哼哼唧唧扮可怜,只好也跳进水里。好容易洗完了,又帮他穿衣服、上药……从始至终,无夜都笑嘻嘻地看着未央,还时不时吃他豆腐,未央越是羞涩,他越觉得有趣,要不是现在身体状况确实不允许,他真想抱着他再滚到床上去。
手里的药膏细细涂在无夜脖子上被自己咬伤的地方,洛未央本来心里十分内疚,所以他一直忍着没有理会侧躺在床上的人在自己腰上乱摸的手,直到那手竟顺着腰线一点点向下探去,摸索着滑向他大腿内侧,他才终于有点急了。
一把拍开那只作恶多端的手,洛未央把手里的药膏丢在赫连无夜身上,恨声道:"我看你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你再这样,小心我……我再把你……"话未说完,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啊,未央你好狠的心!"无夜做扭捏状,手却老老实实地收回来,不敢再点火,他还有个重要的目的没达到呢,怎么就如此大意地敢去招惹那头小兽。脸上适时做出忍痛的表情,无夜哭诉,"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想压在我身上!"那悲悲切切的腔调和直白的用词听得未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未央……"赫连无夜眨着眼睛,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很可怜的样子。
"怎么?"
"我觉得,以后只能让我来'照顾'你了,否则以你的技术,被你'照顾'一次我恐怕得在床上躺半个月。"无夜打铁趁热,教导未央不要意图"翻身",以他所了解的未央的心软程度,是绝对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再伤了他的。
果然,未央不置可否,只丢下一句"亏你还有心情想这些"和一个华丽丽的白眼,径直出去了,丢下烨王殿下一个人很没形象地趴在床上。
赫连无夜把高德喊进来。
"爷,什么事?"
"四殿下和公主回来了吗?"
"没呢,刚才四殿下差人回来说,带公主去庆云楼吃灌汤包子,让晚饭不用等了。"
"哦,那更好!"无夜舒了口气,又问,"未央呢?去哪儿了?"
"小侯爷去厨房了,说是要嘱咐一声,晚饭给爷预备点儿流食……"高德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光也从赫连无夜身上移到了地面上。其实从主子让他把纤纤姑娘送回杏芳苑的时候,高德心里就有了某种预感,不过当他面对一向都很强势的主子爷真的被洛小侯压倒的真相时,心里还是有些震动的,看来,爷对洛小侯真是宠到了骨头里!
无夜这边却呻吟一声,抓过薄被蒙在头上,老天,那个傻瓜是不是想让整个烨王府的人都知道他被他压了?!他知道自己和未央的关系在府里已是半公开的秘密,若不是他管教得严,只怕早已传进宫里也未可知。府里的人知道他喜欢男人倒没什么,要是知道他被男人压,堂堂王爷的面子可就有点儿挂不住了。
"爷……"高德立在地上,想问他还有什么事没有。
"行了行了,滚吧!"无夜闷声道,突然又从被子里钻出来,恶狠狠盯着高德,"……"
"高德明白!爷扭伤了脚,这两日行动不便,就在房里多休息吧。"很狗腿的表情和很没水准的理由,不过无夜已经没心情再废话了,高德一脸讪笑地退出房去之后,他才想到扭伤了脚为什么要吃流食?!算了,想来那些下人们也不敢胡乱揣摩本王的私事!

第56章 王妃
一宿无梦,大清早,赫连无夜被院子里的画眉唧唧啾啾的声音闹醒,打着哈欠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嗯,身上感觉好多了!他慢慢坐起来,果然发现已经没那么疼了,不过,要是赫连若朝知道他之前送给未央的清犀膏被派上了这样的用场,不知会是怎生的表情。
想到太子,无夜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他居然肯放过未央,若他只是贪图未央的容貌,无夜倒不甚在意,如今他这样做,之前甚至还拼着自己受伤救了未央一命,让无夜内心里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难道皇兄也对未央动了真情吗,无夜还是不能相信,尤其是最近宫里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为太子选妃……至于一向好男风、从不近女色的皇兄会突然答应娶妃,无夜倒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他是太子,要背负的东西太多。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无夜趿着鞋下床,高德听到动静,进来伺候他穿衣洗漱。自打他对未央表明心迹之后,就把那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们全打发到屋外了,于是这些琐碎的事情便由高德一手包揽下来。
一边跪在地上帮他穿靴子,高德的眼睛一边偷偷在无夜身上打量,尤其当他看到主子爷以略有些别扭的姿势走到水盆跟前,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无夜只当没看见,净完面,问高德,"小侯爷起来了么?"昨夜在他的央求下,未央终于答应留下来陪他,不过却怎么也不肯睡在他屋里,无夜也还心有戚戚,便让他住在了客房。
"小侯爷早起来了,这会儿怕是一趟剑都练完了。"高德道。
"哦,我去看看。"赫连无夜抬脚往门口走,却被高德拦住了,小心翼翼地劝道:"爷,您还是……多休息休息,奴才去请小侯爷过来。"
无夜早就看透了高德在想什么,开始还假作不知,听高德这么说,不由大为尴尬,只好板起脸来喝道,"多事!爷我好好的,休息个屁!"说完不再搭理高德,迈步出去,因为走得急了,还是有点儿痛,却也强忍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不想在半路见到从花园练完剑回来的洛未央,也是上下打量着他,"无夜,你……好些了吗?别到处乱走了,回去多休息休息!"末了还加了一句,"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无夜差点儿当场吐血,刚想表示自己没事了,却见未央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道:"或者……你根本也没昨天说的那么严重吧?"
当、当、当!赫连无夜脑子里警钟大作,为了巩固自己昨天的教导成果,彻底扼杀未央"翻身"的企图,他必须要把戏做到足!
最终赫连无夜是被洛未央抱回房里的,因为未央说用背的话"对你的伤不好"。
堂堂七尺男儿,比未央还要高出寸许,如今却……无夜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刚才听高德的话留在房里不就没事了吗,非要逞什么能跑出来,这下好了,他这个王爷的面子算是丢尽了,鬼知道"扭伤了脚"这样的理由谁会真的相信。
进了屋,把他仍在床上,不顾他半真半假龇牙咧嘴的表情,洛未央似笑非笑地看着赫连无夜,一副了然的神情,"王爷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你虽然……伤得不轻,不过这会儿应该好很多了,清犀膏的作用本公子比你更清楚!"
完了,计谋落空!正想要不要再找个别的理由,只听未央又道:"你也不用再费什么心机来说服我,我答应你昨天说的,以后让你……'照顾'就是了。"不出意料地红了脸,未央别开目光,昨天上药的时候他被他的伤吓坏了,看来他的"技术"确实很差,无法和"经验老道"的无夜相比,尽管想到这个的时候心里恨恨的,但还得面对事实,为了避免弄伤他,只能妥协。
"洛未央!"耳边传来烨王殿下好像要吃人的声音,"你刚才明明知道我在装,还执意要抱我回来?你……你……你安得什么心!"
"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在让着你罢了,以后只要我想,也没什么不可以!"真是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都已经答应他了,还这么介意这一次!
无夜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是因为跟他在一起久了吗,一向粗枝大叶的洛小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计了?
好在,他的目的还算是达到了。
"爷!不好了,公主……"高德急匆匆跑进来,"公主在后院,和婉夫……婉姑娘打起来了,您快去劝劝吧。"无夜早就下过命令,后院的几位姬妾一律称"姑娘",不许再叫"夫人",尤其是当着洛小侯的面。
"公主跑到后院去做什么?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怎么也不拦着点儿!一群废物!"
未央则挂着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道:"王爷骂高德做什么,还是快去看看吧,未央先回去了。"
"别!我还有要紧事要跟你说呢,你千万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对了,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这就让人送到房里来。"
好容易未央答应等他,赫连无夜这才跟着高德向后院走去,一路上只觉得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大。
还没跨过石桥,就听见花园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近前,果然看到他以前的宠姬赵婉正不依不饶地拽着达娜公主的袖子,嘴里还嚷着什么,旁边站着秋儿和三个丫鬟。
看见赫连无夜过来,赵婉小嘴一扁,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松了达娜的衣袖就要靠过来,却被无夜冷冰冰的表情和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乖乖垂手站好。
"大清早的闹什么闹?当本王很闲吗?"无夜有些气急败坏,本来他就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告诉达娜真相,这会儿她又发现了他以前的女人,万一她不肯相信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个男人该怎么办?
"王爷,不是婉儿多事,明明是她先……"
"闭嘴!我看你们是越来越放肆了!"用眼神制止赵婉再多说什么,无夜转身对达娜公主歉意地笑了笑,"丫头们没规矩,多有得罪,公主别往心里去!"最好不要让公主知道这女人曾是他的侍妾。
"丫头?不对吧,她们应该是夜哥哥的女人吧,这位姐姐还说你最喜欢的人就是她!"达娜一脸不屑地再瞥了赵婉一眼。
昨天和她衡王在外面逛了快两个时辰,期间她打听无夜有没有心上人,衡王想了想,只说无夜以前号称风流王爷,收在府里的姬妾至少也有七八个,至于他最喜欢的女人是谁却不清楚,而且最近一年多也没有再听到关于他的风流轶事。
今天一大早,达娜突发奇想,决定自己去探探无夜的"后宫",免得到时候他反悔,就这样,她一边问一边摸到了后院。
走到花园的假山后面,达娜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好像是某个丫鬟在安慰自家主子,说什么"小凤知道,爷最喜欢的就是您……"这句话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正想偷偷看看是怎样的一位佳人,不料却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
发现达娜在偷听的人是秋儿,假山后面的则是赵婉和她的丫鬟小凤。
"你是谁?偷偷摸摸在这儿干吗?"秋儿瞪着达娜公主,问。
达娜却没理她,眼睛只盯着从假山后绕出来的赵婉,嗯,这女子长得是不错,粉面桃腮,剪水双眸,走起路来婀娜多姿,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撇了撇嘴,笑道:"怎么?你就是夜哥哥最喜欢的人吗?看来这次打赌我赢定了!"
"你到底是谁?再不回答我们叫人了!"赵婉和秋儿狐疑地看着这个穿戴打扮明显不是汉人的女子。达娜才来了两天,无夜又规定后院的姬妾一律不许往前院去,所以她们并不知道兹琉公主住在府中的事。
"我是谁?哼"达娜得意地仰起头,"我是未来的烨王妃!哦,不,不是未来的,现在我就是烨王妃!"

第57章 实情
烨王妃?
听了这句话,赵婉和秋儿都大吃一惊!
王爷喜欢洛小侯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不仅已有一年多没到后院来,还明确表示,后院的女子凡是本人愿意离开的,可以给500两银子,脱了奴籍放出府去。早先已有阿虹等四人先后离开了王府,只有她们几个因为还痴恋着王爷,怎么也不愿离开。
如今跑来一个外族女子,张口竟说自己是烨王妃?
瞬间的震惊和愕然过后,赵婉还是选择了不相信,她率先回过神来,用同样不屑的眼神反瞪回去,冷冷道:"也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这里信口雌黄!王妃?别让我笑掉大牙了,王爷会喜欢你?"
"就是!"秋儿自然站在赵婉一边,脸上笑吟吟的,说出话来却毫不客气,"想来是番邦女子不懂得我们乾国的规矩吧,要知道冒充王妃是犯死罪的,会杀头噢!"
"你们……"达娜一个人自然说不过对方两个人,要不是看在无夜的面子上,她早就出手下药了,此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转身便走,"好,我这便去把夜哥哥叫来,让他亲口告诉你们我是谁!"
"如此不送了。"秋儿拉着赵婉也准备走开,岂料脚下一个不小心,秋儿踩到了赵婉的裙裾,赵婉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手去,正好推在达娜公主背上。
达娜大怒,"好啊,你竟敢在背后推本公主!"回身也在赵婉肩上搡了一把。她的力气比赵婉大多了,赵婉一个不备,竟倒退两步坐在了地上!
于是乎,就这么闹将起来。
"夜哥哥,刚才可是她先动手推我的!"达娜抢先告状。
"呸,叫得这么亲,也不害臊。"秋儿小声嘟囔了一句。
"王爷,婉儿没有推她,是……"赵婉正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冷不防脸上已挨了一巴掌!
"贱人,还不跪下!"赫连无夜冷着脸喝道。
周围的人全愣了。赵婉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无夜,老老实实跪下,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秋儿吓得也带着丫鬟们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半晌,反而是达娜先说话了,"夜哥哥?你……你怎么能动手打女人!"
赫连无夜从不曾动手打女人,今儿是头一遭。他怕达娜认定了赵婉就是他喜欢的人,而且,他还想颠覆自己在达娜心目中"完美"的形象,不得已只好委屈一下赵婉了。
不理达娜的质问,无夜粗声粗气地对赵婉和秋儿道:"你们俩马上给公主赔罪!"
公主?秋儿疑惑地看了一眼达娜。
高德赶紧小声解释,"这是兹琉七公主,王爷认的义妹。"
"罢了,赔什么罪。"事情闹成这样,达娜也觉得有些无趣,意兴阑珊地看着赫连无夜,道:"夜哥哥,我们之前的约定……"
"婉儿给公主赔礼了!"赵婉突然对着达娜公主磕了个头,然后抬起泪眼看着她,凄然一笑,"恕婉儿大胆说一句,公主想必也倾慕我家王爷吧,只可惜,王爷他心里最爱的人却是位男子!"心中一直不肯割舍的情意如今被一个巴掌打得粉碎,赵婉知道自己不该再有什么留恋了,不过在离开之前,她要把真相告诉那个公主,让她不要再做王妃梦了,也不要以为王爷打了她一巴掌是因为她!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虽然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却从没有人敢这样大声说出来。
"婉姑娘!"高德上去拽赵婉的衣袖,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眼睛却瞄向无夜。只见无夜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脸上表情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
"她……她说什么?你喜欢……男人?"达娜好像没听懂似的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向赫连无夜,克孜人没有好男风的习俗,所以她对此闻所未闻!
"没错,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一片安静中赫连无夜朗声言道,每个字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现在就在府中,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马上带你去见他。"
浑浑噩噩地跟着无夜来到书房,达娜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喜欢上另外一个男人呢?这太不可思议了,就算无夜要拒绝她,也不用想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法子吧?这话要是赫连无夜自己说出来的,她肯定不会相信,偏偏是出自他以前的女人之口,他是为了那个男人所以才抛弃了那些女子吗?那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书房里的人达娜认识,洛未央洛小侯爷。比起昨日他在药物的折磨下狂乱的样子,今日的洛小侯穿一件淡青色的罗袍,身姿挺拔秀美,虽然略瘦了些,脸色也还有些苍白,但眉目间神情淡雅,风度翩翩。见他们进来,他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
赫连无夜在两人之间站定,看看未央,再转头面向达娜,正色道:"达娜公主,无夜心上的人就是洛小侯,其实你一早就见过了。"
洛未央一愣,不知无夜何以要在公主面前说这番话,不过他也不问,仍站在那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脸色微红。
他喜欢的人……是他?!原来……如此!
达娜倒退了两步,看看赫连无夜,再看看洛未央,仿佛如梦初醒。一直以来她以为他们是极好的朋友,像兄弟一般的,当初他和她在兹琉大婚,她还问他怎么洛小侯没有来,他支吾着说他病了。现在她才明白,他提到他的时候眼中流动的温情是什么,大婚之夜,当他对她说"心里已经有了别人"的时候,想到的就是他吗?
"公主?"耳边响起赫连无夜略带询问的语气。
达娜公主眼中已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目光掠过无夜,落在另外一人身上。不得不承认,无夜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是有理由的,仅仅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风华就已经无人能及,这种美无关性别。如果不是认识无夜在先,有了先入为主的感觉,恐怕自己也会被他吸引吧。
两行泪水悄无声息地滑下,达娜默默地转身走出书房。
也曾想过,他所喜欢的人或许是个比她更美丽且温柔体贴的女子,那样的话,虽然她会有些不甘心,但自问可以做到微笑着放弃。如今面对这样的事实,她只觉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真可笑,亏她还抱着要和情敌一比高下的念头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比什么呢?就算她是全天下最美最好的女子又能怎样?他喜欢的,根本就是男人啊!之前的那个约定,她输得彻彻底底!
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达娜公主抛下一句"我走了",便发足向大门奔去,无夜在后面叫她她也不理,不想绕过青石影壁,却和迎面而来的某人撞了个满怀。
"达娜?你怎么了?"赫连亦恒扶她站稳,惊讶地看着她满面的泪痕,心道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哭成这样?
达娜一把推开赫连亦恒,抹着眼泪冲出了大门。
"三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无夜看到亦恒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拉住他胳膊道:"亦恒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快帮我追上公主,再好好劝劝她!哎——具体原因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你赶紧去,别让公主跑丢了!"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身子转过来,推出门去。

第58章 开解
前面那个红色的身影的走得很快,赫连亦恒跑了一阵才追上来,"达娜……达娜你等等,你要去哪儿啊?"
红色的身影好像没听见一样,闷声不响地低着头一路疾走。亦恒没办法,只好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达娜人生地不熟,一不小心走丢了。
走了半天,他们渐渐出了城,来到了一处小山坡。达娜终于走得累了,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呆呆地望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赫连亦恒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盯着她看了看,还好,已经不哭了,情绪也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达娜……"
达娜猛地转过身来,亦恒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她已经一头扎进他怀里,"哇"地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直哭得昏天黑地,声嘶力竭。
从大婚当日遭遇赫连无夜悔婚,到偷偷溜出来独自一人奔波了十几天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从抛开女孩儿家的矜持跑进烨王府找他,到最后被告知他喜欢的人竟是名男子……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会儿眼泪就好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像是要把这段日子以来受的所有委屈都一股脑地倾泻出来,哭到最后几乎脱了力,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
赫连亦恒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这还是他头一次和女孩子如此亲密接触,虽说对方只是趴在他身上大哭,根本没有看他,但那柔软的身体和一阵阵脂粉香弄得他手足无措,心里紧张得像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两只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挣扎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拥住她肩膀,又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见她没有拒绝,这才放了心。
哭声渐渐小了,达娜抽着鼻子慢慢坐直了身子,看到被自己鼻涕眼泪噌的一团糟的某人的衣襟,不禁飞红了脸,她也不敢抬头看亦恒,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只好用手不断在脸上乱抹。
"别抹了,好好的脸被你抹成花猫似的。"看她哭得双眼红肿,连鼻子也变得红彤彤的,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亦恒有种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的冲动,忍不住抬起手来用衣袖帮她擦脸。
达娜向后微微一闪,却没有躲开,于是她索性主动抓过他的衣袖自己擦了起来。擦完之后斜了亦恒一眼,"你说谁是花猫?"
亦恒见她眼睛虽微肿,顾盼间却恢复了原有的灵气,好像一时间又从受气的小猫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不仅微微一笑,道:"我是,是花斑猫,行了吧?"
达娜再瞥了一眼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眼底忍不住有了几分笑意。
"好了,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三哥他怎么招惹你了?如果是他的错,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听到亦恒提起无夜,达娜眼中又有泪水涌上来,不过她忍住了没有让它们掉下来,口中恨恨道:"呸,赫连无夜这……这恶人!竟然敢骗我……"
心中的委屈在大哭了一通之后终于发泄了不少,如今剩下的还有满腹怨念。赫连亦恒虽说是那个"恶人"的亲弟弟,但是经过昨天傍晚的接触之后,他耐心的陪伴、温柔的笑脸和体贴的话语,都让她觉得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而且她在京都举目无亲,除了赫连无夜,亦恒算是最熟悉的人了,也正因为此,她刚才才会肆无忌惮地扑在他身上大哭。面对着这个自己在这里唯一能够倾诉的人,达娜终于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赫连亦恒静静地听着,当听到无夜答应迎娶达娜,并在兹琉王宫举行了大婚典礼的时候,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眼中有抹失望一闪而过;而当他听到大婚当晚无夜悔婚,双眼又不由自主地一亮……
"你说三哥他……他心里喜欢的人是未央?!"
达娜点了点头,下意识里却希望亦恒能出言反驳,告诉她这不可能,是无夜编出来骗她的。可惜片刻的沉默过后,亦恒竟说了一句,"原来真是这样!"
赫连亦恒告诉达娜,无夜、未央还有他,三人年纪相当,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习武,关系非常亲密,他一直把未央当做自己的亲兄弟,并且以为无夜也是如此。从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无夜就对未央非常好,那种紧张和呵护的程度比对他这个弟弟更甚,那时候他没少因为这个和哥哥怄气。随着年龄渐长,他渐渐发现无夜看未央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但到底哪里不同他却也说不上来,只觉得那两个人越发形影不离,做什么事都要在一起,记得他还曾为此打趣无夜,问他是不是没有未央就活不下去了,无夜则一本正经地说是。元宵节过后的第二天,下了场雪,天气异常寒冷,他们三人出门,未央呵着手说好冷,无夜不由分说将他双手捂在掌心里取暖,未央当时便红了脸,却也没抽出手来,那两人的样子他看了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现在想来,他们两人之间的这份情意,怕是早已存在了!枉我经常和他们在一起,竟没有觉察。"亦恒喃喃自语。
"可是,两个男人互相喜欢,这……不是有点儿太奇怪了吗?"达娜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嗯,其实仔细想一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赫连亦恒看了一眼达娜,缓缓说道:"喜欢上某个人,有时候是件毫无道理可讲的事情,不论对方是熟悉还是陌生,是什么种族、什么身份,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对三哥和未央来说,只不过他们所喜欢的人,碰巧和自己一样同为男人罢了。这样一想,就不难理解了。"
听了亦恒这番话,达娜不由得陷入沉思,是啊,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无意中在药店遇上了赫连无夜,乍一见便被他的气质所吸引,忍不住想去招惹他,偏偏后来又被他救了,当时她甚至根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呢,就这么喜欢上了他。如果自己对一个陌生人都可以一见倾心,那么赫连无夜和洛未央在一起朝夕相处十几年,互生情意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尤其他们双方又都是……那么优秀的人。
这样想着,达娜心里终于舒服了些,不过还是忍不住小声道:"你是说,夜……烨王喜欢洛小侯,只是因为他出现得比我早,因为他在见到我之前就喜欢了他,而并非因为他不喜欢女人?也并非因为我……我比不上洛小侯?"
"你怎么会比不上未央!"赫连亦恒张口便说道:"未央虽然容貌俊美,人品不俗,但性子未免太冷淡了些,而且过于敏感,在有些事情上还太执着、太较真!嗯,你就不同了,不仅人生得美,性情也活泼大方,不像我们中原的姑娘那么扭扭捏捏的,动不动就脸红;你敢爱敢恨,就这份独自一人从西域跑来乾国的勇气,我就佩服得紧;还有,你心胸豁达,当初三哥悔婚伤了你的心,你却依然把圣药给了他,放他离开,这次又出手救了我父皇……唉,要不是因为他是我三哥,我早就揍他一顿帮你出气了!达娜,你也不用再伤心了,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遇到真心对你好的人……"赫连亦恒不知不觉说了一大通,这时突然住了口,眼光不自然地别开,吭吭吃吃地做最后总结,"嗯……总之,你别再难过了。"
达娜也低下了头,小声道:"嗯,和你说了这半天,我已经好多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空气中浮现出一点点微妙的尴尬。
半晌,达娜低低的声音又响起:"亦恒,你……你刚才说的那些不是为了哄我开心的吧?我……我有你说的那么好么?"
"当然!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骗你是小狗!"亦恒赌咒发誓。
达娜终于忍不出笑出声来,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她站起来伸个懒腰,拍拍身上的土,"亦恒——"
"怎么?"
"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第59章 表白
走在京都繁华的街道上,达娜手里捧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糖渍杨梅,她用竹签一个个戳了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赫连亦恒跟在她身旁,一边不停地介绍着周遭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手上还抱着为公主殿下买的一堆玩意儿。
"达娜,逛了这么久你不累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喝杯茶,歇一会儿?"赫连亦恒问道,其实是他自己累了,从吃过午饭他们就在外面马不停蹄地逛了有一个多时辰,他早已经口干舌燥,手脚无力了,想不到女人逛起街来精力充沛得令人咋舌。
果然,达娜摇摇头,道:"我不累,中午吃得太饱了,正好消消食,对了亦恒,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牛羊肉?嗯,那家小馆做得自制乳酪味道也不错,和我在家里吃的不相上下呢。"
赫连亦恒笑笑,"我也是听别人说起过,说西域人大都喜欢吃牛羊肉,还有奶制品,所以想着你会喜欢,那家小馆的厨子就来自西域,做的菜在京都很有名。"
达娜转过头来看了看他,感激地一笑,"亦恒,你人真好!"
幽蓝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与天空一般清澈,衬着雪白的肌肤,说不出的明媚动人,赫连亦恒竟看得痴了,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忍挪开。
达娜伸手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你?我脸上有花么?"
"哦,那个……"赫连亦恒这才回过神来,有点儿窘,恰好看到达娜嘴边有刚才吃杨梅沾上的紫色糖汁,想也不想地伸过手去替她擦了,"你这里……沾了一点糖。"
"是吗?会不会很丑?"达娜也不以为意,自已又用力在脸上擦了几下。
"怎么会丑呢,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赫连亦恒的话冲口而出。
达娜一愣,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回头去,嘴角却微微翘起,她紧走了两步,说道:"你不是说前面不远有个普惠寺香火很旺吗?我们去看看吧,顺便求个签!"
"好。"
半天逛下来,达娜终于走累了,和亦恒坐在茶馆里休息,眼看已是日落时分,亦恒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对达娜说道:"达娜,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达娜拈起碟子里最后一块红豆酥放进嘴里。
"回……回三哥的烨王府啊。"
"回那儿干嘛?是不是你陪了我一天,嫌麻烦了!"达娜沉下脸来,刚端起的茶杯又重重放回桌上。
"不是不是,"赫连亦恒急忙解释,"今晚父皇还要在宫里设宴招待你,你也该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打扮一下了。"
达娜撅着嘴,"我可不想进宫赴什么宴,本来我就是偷偷跑出来的,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再说我现在也没心情应付那些,亦恒,你派个人进宫和你父皇说一声吧。还有,我……我也不想回烨王府!"
"达娜,是不是你心里还在怪三哥?"
"也不是啦,"达娜低头绞着手指,幽幽叹了口气,"缘分这回事由不得你不认,所以我也想开了,大概我和烨王真的是无缘!说起来你可能会笑我,当初我甚至还不知道他是谁、从什么地方来的,就那么一眼喜欢上了他,现在想来也太过孩子气,他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现在我已经不怪他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他们。"她的眉头渐渐皱起来,眼底笼上一抹轻愁。
赫连亦恒点点头,"你不生气了就好。其实……其实也并非只有你会第一眼就喜欢上某个人,就像你说的,只要两个人有缘,并不在乎认识了多久,我又怎么会笑你呢?我自己……我自己也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一个人!"
"啊?!"达娜惊讶地张大眼睛瞪着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你喜欢的人……是谁?"
"她……就在我面前!"赫连亦恒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声音却小得可怜。
达娜在脑子里转了个弯,蓦地回过味来,一拍桌子站起来,俏脸涨得通红,大声道:"你……你拿我寻开心是不是!"
亦恒吓得赶紧拉她坐下,"哎呀我的公主大小姐,我怎么敢拿你寻开心?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骗你是……"
"小狗!"达娜接着他的话说道,然后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达娜,"赫连亦恒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在三哥府上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当我听说你喜欢的人是他,而且你们在兹琉国还举办了大婚仪式,我心里……心里很不舒服,后来你说三哥悔婚,我……你别生气啊,我听了竟然很高兴!见你为他伤心,我只想陪着你,安慰你,只要能让你高兴起来,叫我做什么都愿意。达娜,我……我不像三哥那么会讨女孩子喜欢,外表也没有他那么英俊潇洒,说起话来还笨嘴拙舌,所以,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只要你不讨厌我,在你不开心的时候,愿意让我陪你逛街、陪你吃东西,我就满足了!"说完了这一大通话,亦恒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长长松了口气,但还是略带紧张地看着达娜。
要说一点不震惊,那是假的,不过之前在小山坡下听亦恒夸自己这也好那也好的时候,达娜心里就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克孜族的姑娘小伙本就敢爱敢恨,喜欢这种有什么说什么态度,否则之前她也不会因为对赫连无夜一见钟情,就求着父王赐婚了,此时听了亦恒的一番话,达娜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是甜蜜。
虽然只有一天半的接触,但相处之下,她也发觉亦恒和自己在脾气秉性上更为相投,不仅谈论某些事物的看法能说到一起,甚至连吃东西的口味都颇为契合,和他在一起让她觉得非常轻松自在,只要随心所欲就好,但是之前面对无夜就不同,她会担心自己的样子看上去美不美、言谈举止有没有失仪的地方……她以为正是因为自己喜欢无夜,非常在意他,所以才会这么紧张。但是如今相比之下,她却更喜欢和亦恒在一起的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让她感觉更真实。这是不是表示,她应该喜欢的人是赫连亦恒?
在这样的心情下听到对方的表白,她还是很高兴的。
见达娜半天不说话,亦恒心里十分忐忑,"达娜……你……是不是我说的话惹你生气了?你别介意,我就是……"
"谁说我生气了?"达娜白了他一眼,目光里却都是盈盈笑意。
赫连亦恒大喜,"这么说你并不讨厌我?愿意让我……陪你?"
"亦恒,我……"达娜的表情也变得郑重起来,"我当然不讨厌你,也喜欢……喜欢和你在一起,但是……"但是这样的喜欢和当初对赫连无夜的感觉是不同的,那时候是炽烈的,好像一把火瞬间燃烧起来,现在则是温和的,好像一抹阳光慢慢照耀进来,她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一种是自己想要的,而且她一时也难以接受自己在感情上过快的转变。
"达娜,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介意,我可以慢慢……等。"
当赫连亦恒独自来到烨王府,说达娜公主决定搬去衡王府住,自己来帮她取随身物品的时候,无夜不无担心地问,是不是公主还在闹脾气,不肯原谅他?结果却遭到亦恒毫不客气的抢白。
"你少自作多情了,人家已经想开了,不想继续住在你这里是怕打扰你们!"亦恒故意将"打扰你们"四个字咬得很重。
赫连无夜有些窘,"那个……你都知道了?"
"哼,你都已经郑重其事地告诉了达娜,还怕我知道么?说起来我早就该有所觉察的,从小到大,你对未央可比对我这个弟弟要好得多!"赫连亦恒说起来仍有些忿忿。
"我哪有?"无夜竟然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再说,你从小有母妃宠着还不够么,未央他……对了亦恒,我和未央的事当然不怕你知道,不过最好先瞒着父皇和母妃,你进宫的时候可别乱说!"
"行了,我才懒得管那么多。"赫连亦恒牵了达娜的枣红马,手里拎了一个包袱,正要往外走,回头又对无夜说道,"父皇原说今晚要在宫内设宴吧?达娜说她不想参加,她本来就是偷跑过来的,就别兴师动众了,而且逛了一天她也累了,你待会儿派人进宫说一声吧。"
"达娜、达娜,"赫连无夜终于从亦恒的话语中听出了些端倪,脸上浮起一丝暧昧的笑容,"亦恒,难不成你喜欢上了那个刁蛮丫头?"
"三哥!"亦恒有些恼怒地瞪着无夜,"她哪里刁蛮了?我倒觉得她开朗大方,快言快语,比那些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的人要好得多!难道你不喜欢她,还不许别人喜欢么?没错,我就是喜欢上她了,又怎样?"
"啊,呵呵,不怎样!很好,很好!"无夜听着亦恒的话,心里已经笑开了花,这样的结局倒让他更加喜而乐见,而且既然达娜公主愿意搬去衡王府住,看来对亦恒的印象也不错,如此甚好,皆大欢喜!若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他就真的能放下心,不会再那么愧疚了。

第60章 暗香
洛夫人和未凡从翠湖别院回来了,赫连无夜到侯府的时候,安伯说世子正陪着小姐在后花园练剑。于是他也直接向后花园走去,侯府的下人知道烨王是常客,便由得他去。
虽然以前从未央那里也多少知道了一点儿未凡拜师习武的事情,但眼见却还是头一次,所以无夜故意放轻脚步,有心要看个究竟。快要走近时,果然听到一阵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和衣袂飘动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人在打斗中发出的轻微呼喝。隔着垂下的柳枝看去,空场上,一青一黄两条身影忽而胶在一起,忽而又一触即分,显然斗得正紧。
站在树后看了一阵,赫连无夜心里渐渐感到有些惊讶,原以为才练了几个月,未凡的功夫不过尔尔,顶多能混个自保,以未央的身手大概也就是陪她玩玩,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场中的未央虽然的确未尽全力,但一招一式并没有丝毫马虎,而未凡的剑法在轻巧灵动中竟隐约带着几分狠辣,且完全看不出来路,真不知她的师父乃何方高人?洛夫人又是从什么地方请来的?
(某楚:未凡实际练了有一年,只是无夜并不太清楚罢了。)
他这里正思索着,场中的两人瞬间又过了几招,只见洛未央长剑一起,在半空中稍作停顿,看上去似点似戳,正是飘摇剑法中最富含变化的一招"黄莺落架",未凡毕竟阅历尚浅,见他来势不定,心下有些着慌,忙将宝剑一横,抢先向外磕去,打算封住对方招式上的变化,哪知未央正是要引她如此,左手一伸,已迎着未凡的剑锋而上,竟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招式,瞬间用两指挟住,右手回肘,用剑柄轻轻磕在未凡肩上。
本来这一下未凡只要撒手松了剑,向外跳出,就没事了,可她好胜心起,偏偏不肯松手服输,结果被剑上传来的一股力量带得站立不稳,反而摔了出去。
未央没想到未凡不肯撒剑,这会儿事出突然,一时也来不及过去扶她,好在一个人影从树后闪出,极快地跃到场内做了人肉靠垫,牢牢把未凡接在了怀里。
"王爷终于看够了?要不是小凡差点儿摔倒,王爷打算什么时候现身?"未央当然早就发现了躲在树后的赫连无夜。
赫连无夜嘻嘻一笑,道:"本王是怕影响你们兄妹俩过招啊,没想到还是让小凡分了神,否则本王看她不一定会输呢,没准这会儿倒在本王怀里的就是小侯爷你了!"他是故意找借口,说到最后,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调笑的意味,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洛未央,几乎都忘了手上还抱着一个人。
未凡当然不知道那两人正在上演天雷勾动地火的戏码,置身于赫连无夜宽厚的怀抱中让她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然后就被从心底涌上的强烈的幸福感紧紧攫住,他终于……抱着她了呢!呼吸着专属于他的独特气息,两朵红云慢慢飞上未凡的脸颊,她闭上双眼悉心感受着这一切,再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没错,她喜欢他!虽然她一直唤他做哥哥,但这种喜欢却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才有的。
"好了你,还不快把小凡放下?打算抱到几时?"虽然无夜抱着的人是他的亲妹妹,也知道他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想法,但看在眼里就着不舒服,洛未央扔了一个白眼过去,说完这话自己却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只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为了妹妹名誉着想的哥哥,不过话语中酸酸的味道还是被无夜听出来了。
无夜眨着眼睛笑了,倒也没再说什么,松开了扶在未凡腰上手。未凡红着脸拉扯着自己的衣服,重新站直了身子。
就在未凡离开他怀抱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馨香飘过来,让赫连无夜忍不住用力嗅了一下,嗯?很好闻的味道,香中带甜,而且……还有些熟悉呢!
"小凡,你衣服上用的什么熏香,很好闻啊。"无夜笑问道。
"是吗?"未凡因为无夜的赞美而越发高兴,自己也抬起衣袖闻了闻,"无夜哥哥你说这个味道啊,这也不是什么熏香,是翠湖别院里种的一种花儿的味道,我很喜欢,所以有时候会趁我娘不注意偷偷摘几朵放在衣柜里,你若喜欢,下次我送你几枝。"
"你们先聊着,我去洗个澡。小凡,你若还觉得手痒,就让无夜陪你再练练。"洛未央说着,提剑离开了花园。
见未凡一副雀跃的神情,无夜也不好拂她的意,便陪她继续练,一面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这是什么宝贝花儿?怎么还要趁你娘不备去偷?"
"嗯,这花种在我娘住的那个院子里,听说是有特别用处的,所以娘不让摘。不过即使我偷偷摘了也不打紧,反正娘也从来不说我,嘿嘿。"
随着和未凡动手过招,那股甜香的味道越发在衣袂飘动中刺激着赫连无夜的嗅觉,熟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他究竟什么时候闻到过这个味道呢?而且还是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回想着未凡所说的,这是一种花的味道……花……
蓦地,钟离白关于五芳金薇露的一段话跳入脑海中,"……是由五种稀有花草搭配金蔷薇而制成的一种药……"没错!这种甜香的味道,就是当初那个假复莲丹藏在薄荷味之下的那股味道,也正是这味道最终提醒了他药是假的!
为什么未凡身上会有五芳金薇露的味道?未凡说的花难道就是炮制这种药的花草之一吗?为什么洛夫人会在自己住的地方种植这种花?仅仅是巧合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无夜再没有心思陪未凡练下去,他故意卖了个破绽,手背从未凡的剑锋下掠过,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然后在未凡的惊呼中停下来,一面说着"不要紧",一面假意说去未央房里上药,然后匆匆离开了花园。
洛未央住的小院里,某人正披着外衣,用布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无夜风风火火地迈进来,张口便问道:"未央,你闻到小凡衣服上的那种香味了吗?"
"闻到了,怎么?那个味道我……"
"我敢肯定那是五芳金薇露的味道!"
"什么?"洛未央大吃一惊,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不会吧?小凡身上怎么会有五芳金薇露的味道?"
"这种味道你以前闻到过吗?或者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有的?"无夜追问道。
"这个……没有,我也不太清楚,刚刚……被你提起了,我才注意到。"未央答了一句,转身走回屋子里。
洛未央对无夜撒了谎,这种甜香的味道从他第一次陪未凡练武的时候就闻到了,只不过他并没在意,而且后来他还发现,母亲的身上有时候也会传来这种淡淡的甜香,这是在洛夫人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之后他才觉察到的,于是他归于这是因为以前他从不曾和母亲有过那么近的接触,而小凡身上的味道,大约也是来自于母亲吧。
刚才无夜问起,他差点儿就说出"那个味道我娘的衣服上也有",既然小凡说是母亲在翠湖别院种的某种花儿的味道,那么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他没想到,无夜却说那是五芳金薇露的味道!
在无夜言之凿凿肯定了这一点之后,未央也陷入了沉思中,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在院子里种这花儿?按理说,母亲院子里既然有这种花,那么她身上沾染到这味道是很正常的,为什么无夜问起来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撒了谎,难道在潜意识中他在害怕?害怕母亲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吗?甚至……与这一系列事件有关系?!
紧接着,另一个本来已被他遗忘的问题此时却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出来,并且答案也随之而出。还记得那时他跟踪未凡的神秘师父,想找出关于他身份的线索,结果最后一次跟踪的时候在巷口被打晕,当他醒来之后,就觉得有某种熟悉的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那熟悉的东西也是这味道,那人在他近处动手,他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甜香的味道,而这味道和母亲以及小凡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第61章 别院
因为事关重大,略一思索之后,洛未央不敢再隐瞒关于未凡师父的事情,便将之前所知道的都告诉了赫连无夜,其中也包括自己对那个神秘人的怀疑。不过他还是没有提到母亲,在内心深处,他只希望母亲能和这些事情远远撇开关系!虽然在他得知皇上是喝了母亲拿来的酒而中毒之后,就已经隐约看到了一个最坏的答案。
两人合计了一下,当即决定,趁着未凡和洛夫人都在侯府,他们一起去翠湖别院探上一探,如果真如未凡所说,那个神秘人是借住在别院的洛夫人的朋友,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也说不定,最不济也能确认一下,别院里种的花到底是不是炮制五芳金薇露的材料?或者洛夫人只种了那一种花,那么即使味道一样也没什么。
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洛未央和赫连无夜一起出了府,好在如今洛夫人也不怎么管他。他们先回到烨王府简单准备了一下,待天色暗下来之后,才纵马向翠湖别院行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是心里想的却差不多——无非是关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他会不会就是谭微雨?或者是谭微雨的弟子?总之,如果五芳金薇露一事能够确认的话,那么这人多半和微雨楼脱不开关系。
赫连无夜并没有见过那个神秘人,他觉得从未央向他描述的体态身形上看,那人怎么也不像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这样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而在洛未央的心里,还有着更让他不愿接受的第三种可能,现在他只能暗中祷告上天,不要让他所害怕的成为事实。
他们掐算的时间很合适,到达别院南面那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时,天色正好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在林中下了马,换上夜行衣,然后把马栓在林子里,展开身形,向湖对面的庄院掠了过去。
由于主人不在,庄院里只留了几个粗使仆役,此时看上去到处都黑乎乎一片,就好像根本没人似的。
虽然这里是洛夫人三年前就买下的产业,洛未央却是第一次来,好在他之前从未凡那里大概知道一些院内的格局,因此并没有走太多冤枉路,就带着无夜摸到了洛夫人居住的院落里。
走进院子,浓烈的甜香味道扑面而来。
月亮被云彩遮去了一半,只有极淡的光芒洒下来,四周的景物都隐在浓重的黑暗中,借着那一点微弱的月光,未央和无夜还是看到,院子里种了一大片不知名的花草,粗粗看去大约有十几种。
赫连无夜随手摘下一朵长喇叭状的花朵,凑到眼前近看,依稀能分辨出花瓣是深紫色,越往花芯的地方颜色越淡,花芯里几乎已是粉白色,而那粉白色上却密布着一个个紫色的点子,看上去很美,却美得十分妖冶,带着股邪气,放之鼻端,便闻到熟悉的甜香。
洛未央愣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无夜则进到花圃中,把每种花的叶子都采了几片下来,用绸布包好了揣在怀里,然后又闪身来到小楼门口,也不知怎么鼓捣了几下,门上挂着的大锁竟被他弄了开,他向未央招招手,率先潜入到楼内。
当他们在二楼把角的一个房间内打着火折子,立刻就看出这是一间"药房",房间四壁立着与屋顶一般高的木制大柜子,柜子的每一面都有几十个小格子,格子外写着药材名称……此外,屋内还摆放着很多制药的工具。但是一番翻箱倒柜之后,他们却并没有在这里找到五芳金薇露。
他们不死心,又去了洛夫人的寝室,在妆台下面的暗格里,赫连无夜找到了一个玉匣,正是月前他从西域拿到的装复莲丹的匣子,打开看时自然已经空了,倒是那股淡淡的薄荷味道还在。玉匣旁边还有一个三寸来高的暗红色琉璃瓶,也是空的,但从味道分辨,里面装的应该正是五芳金薇露。
从小楼出来,他们又在院内巡视了好久,希望能发现有关神秘人的线索,不过到后来未央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如果一个大活人就住在院内,而且身份还十分隐秘,洛夫人怎么可能不留下心腹在别院里守着;如果那武功高强的神秘人就住在院内,他们俩在这儿"折腾"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惊动他?除非别院里另有密室、地窖之类可以藏人的地方,或者那人在上次被惊动后,已经搬出了别院?
在别院北侧靠近院墙的地方,他们还发现了一片鸽舍,里面养了很多鸽子。
眼看明月西沉,再有个把时辰就要天亮了,两人决定离开,他们来时是从别院的东南角角楼处跃墙而入,此时便还从这里跃出,然后沿着湖边绕半个圈子,又扎进了那片密林中。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光景,月亮也再次躲入厚厚的云层中,密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夜风吹过带起的沙沙声。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绕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拴马的地方。
"我们肯定走错路了,"赫连无夜小声说道,指着近前一座光秃秃的坟茔,"我记得来时并没有看到这座坟,你看到了吗?"
洛未央摇摇头,"那怎么办?"
"还是先返回湖边吧,确定一下方向再往回找。"无夜道。
"那岂不是要多走一个来回?"未央皱眉看着四周,希望能发现什么熟悉的标记,却只看到到处都是一样的树木。
"走吧,"无夜一把拉起未央的手折回去,"就算多走一个来回也比在这林子里乱转要好得多!"
事实证明,无夜的办法是正确的,他们回到湖边找到来时的方向,然后一点一点摸索回去,再加上天色渐亮,居然没再绕远,很快就找到了马匹。
翠湖别院虽然地处京畿管辖范围内,但是离城也有百多里路,倒是距离隶属荆南省的义兴镇更近些,于是在折腾了一个晚上之后,无夜和未央决定先到镇上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睡一觉,然后再赶回京都。
换了衣服打马疾行,没用多一会儿就到了镇上。
清晨时分,街道上往来的人虽不多,客栈里却一片忙碌,那些着急赶路的客人都起了大早,等着会账离开,外面牵马的、套车的,人来人往,所以当店伙计遇到这两位一大早来要求住店的客人时,心下着实有些讶异,但见两人仪容俊雅,谈吐不俗,显然非富即贵,倒也不敢多问。
在等候伙计收拾房间的时候,洛未央无意中发现远处走过的一个人影,看上去有几分熟悉,竟好像是……张挺?再想仔细看时,已被无夜拉着进了客栈。
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又洗了澡,两人倒头便睡。
因为心里有事,洛未央睡得极不安稳,期间做了很多梦,最后一次,他梦到母亲因弑君之罪被投入大牢,冰冷的牢门咣当一声被关上的刹那,他猛地打了个寒战,一下子醒了过来,只觉得手心里全是汗。
再也睡不着了,他躺在床上想着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母亲买下翠湖别院、微雨楼重现江湖、微雨楼派人进宫刺杀皇上、母亲让他将毒酒送进宫、只有微雨楼才有配方的五芳金薇露、住在别院的神秘人……当所有这些都联系在一起,洛未央越发觉得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难道母亲是微雨楼的人?这个答案也是他最怕见到的。
经过昨晚对别院的查探,不知道无夜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也对母亲起了怀疑?带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未央起身去了无夜房间,想试试他的口风。
站在门口要敲门时却又犹豫了,最终轻轻拨开门闩,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第62章 色坯
床上的人还没醒,洛未央在床边轻轻坐下,看着赫连无夜在睡梦中蹙着眉、好像为什么事而烦恼的样子,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这人不会是已经有了什么想法,却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憋在心里吧?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抚平那紧蹙的眉头,然而手指刚刚触到,下一刻就被人牢牢抓住,床上那人顺势将他扯倒,一个翻身压了上来。
"无夜!你……"瞪着刚才还一脸熟睡状如今却压在自己身上笑得色迷迷的某人,洛未央用力想把他推开,可惜没有成功。
"你不好好休息,跑到我房里干嘛?还偷偷摸摸地,像个小贼。"赫连无夜在洛未央坐到自己床边的时候就醒了,这会儿见他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不禁有些心疼地问,然后放开对他的压制,支起手肘侧躺在他身旁。
"无夜,你会不会怀疑我娘?"面对着那张在自己面前放大的俊颜,洛未央藏在心里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无夜本来面带笑容,此时见未央一脸凝重的表情,于是也正色道,"没错,我是在怀疑洛夫人!"
洛未央身子一僵。
"而且我还知道,你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赫连无夜继续说道,"这么多事情摆在这里,我想换了谁都会产生怀疑的。不过你别怕,就算洛夫人她……她和微雨楼有关系,估计也是另有隐情,比如她受到胁迫?因为我无论如何想不出她要害父皇的原因。"
洛未央点点头,这一点也是他一直弄不明白的,母亲根本没有理由要害皇上,就算她再不喜欢父亲,也用不着因为父亲和皇上情同手足就犯下弑君之罪吧?也许真的如无夜所说,其中另有隐情也未可知。这样想着,他心里才稍稍放松了些。
"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不用担心!"
就像小时候听他说过的无数次那样,无夜的声音再次让未央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该来的总是会来,自己只要打起精神来面对就是了,所幸——身边还有他。
扬起脸,在目光和那个人相对时,浅浅一笑。
好像星辰划破夜空,璀璨的眸子中流露出坚定的信任和一直深藏的情意,这样笑着的未央无夜已经好久没见到了,他忍不住叹息,"未央,你这简直就是在引诱我……"说着毫不犹豫地伸臂将人揽入怀中,低头吻了上去。
微凉的唇瓣噙在口中,细细品味他特有的味道,舌尖轻扫,舔过他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更不容他躲闪,追上去和他的舌尖狠狠纠缠在一起……未央居然开始回应了,虽然还很生涩,但已足够撩拨起无夜更加高涨的热情,一面用力吻住他,一面伸手扯开他身上原本就松松系住的衣袍,探进去抚上柔韧的腰身。
满意地听到怀里的人发出粗重的喘息,身子也软了,赫连无夜俯过去在他耳畔轻轻说道:"未央,我要你……好么?"说完还不忘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洛未央忍不住抖了一下,别过头去,脸色绯红如染,心里却又羞又气,暗道这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持重起来?这种事情居然还拿来问?两人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好不好还用问么?想着,突然坏坏一笑,转过来对上无夜的脸,一手勾在他脖子上,"好啊!王爷的滋味可叫人回味无穷呢!"说着一手顺着他腰线向下,落在某处,还坏心眼地捏了一把!
无夜的脸色立刻变了,不过很快又浮上笑意,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你想玩火吗?那可怨不得我了。"说着,他一把钳住某人乱动的手,整个人压上去,近乎疯狂的吻再次落在湿润的唇上,然后沿着脖颈、锁骨、前胸,最后到小腹……
"啊……别……"未央突然喊出声来,双手死死抓住无夜的衣服,最脆弱的地方被人含入口中,就算他再想控制自己,也还是没能关住那颤抖的声音。
在无夜的大肆挑逗下,未央很快就缴械投降了,激情释放之后,他躺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眼眸微闭,身上的肌肤被染成淡粉色,在浅浅的日光下看起来更是秀色可餐。竭力遏制着想要立刻进入他体内的冲动,无夜环着他的腰,一手借着液体的润滑将手指送入他的身体。
"嗯……"未央哼了一声,身子向后缩了一下,好在此时他正处于极度放松的状态下,所以也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
不断地亲吻、爱抚,裸裎相对的两人在床上纠缠着……感觉到差不多了,无夜终于挺身而入,强烈的快感刺激得他也忍不住低吼出声。
真刀真枪的做起来毕竟和手指不同,未央痛得一下子皱紧了眉,双手下意识地去推无夜,却被无夜握住,放在自己身上,"抱着我,未央……马上……就不痛了,放松……"他的话音半含在口中,听来别样诱惑。
"唔……你……"未央的欲望再次被人握在手里,不禁又有了抬头的趋势,那里传来的快感让他暂时忽略了疼痛,渐渐的,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未央……未央……"无夜低唤他的名字,声音温柔动作却依旧猛烈,突然,未央只觉得体内的某处被狠狠顶了一下,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让他全身都颤抖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对方,拱起身子,仿佛在渴求更多。无夜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次次大力顶上那个位置,灭顶的快感如潮水般包围过来,让未央几乎忘记了一切,唇间溢出的呻吟声瞬间也放大了许多。
无夜俯身用唇堵上去。
老天,这是在客栈里啊,居然叫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没想到看起来性子清冷的洛小侯一旦放纵起来也会如此疯狂。不过无夜必须承认,在床上屈服于欲望而变得有些放荡的未央给了他更多感官上的刺激。
"唔……啊……"未央在被吻住双唇的情况下还是发出了最后的呻吟,身体剧烈抽搐着,手指几乎要掐进他肉里,被他握在手中的欲望变得火热,激跳着喷涌而出!与此同时,无夜也在疯狂冲刺中攀上了情欲的顶巅……
第一次是因为未央吃了李青玉的药,第二次是因为未央吃了太子的药,所以说,这可以算是他们两人在正常情况下的首次肌肤之亲,看着蜷在怀里的人,赫连无夜勾起嘴角,满足地笑了,心里涨满了柔情。而激情过后的洛未央却闭起眼睛,任凭无夜做着各种善后工作,始终不肯挣开,不知道是不是累了。
未央的确有些疲倦,不过更多却是因为心里产生的自责,他发现自己之所以跑到无夜的房间来找他,虽然是打着试探他口风的旗号,实际上却是受到隐藏在身体中的欲望的支配,裸身只穿了一件外衣、站在门口不肯敲门、进去之后坐在他床边……所有这些举动不都是很好的说明吗?他明明是想去挑逗那人的!所以这会儿他感到强烈的自责,觉得自己不该在目前这种明知道母亲已陷入重重危机的情况下还起如此念头,难道是上次在烨王府那场痛快淋漓的发泄给了他太多的刺激?那自己岂不是要堕落成和……那人一样的色坯?想到此,不由更皱紧了眉头。
无夜敏感地捕捉到未央脸上露出的自责的神情,心念一转,似已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禁一笑,一面将他散落在枕上的发丝在手指上缠弄着,一面缓声道:"傻瓜,男人在心里有压力,觉得焦躁、不安的时候,通过发泄欲望的方式来排除是很正常的,我也一样,比如之前父皇遇刺后的那段时间,我心里烦得紧,偏偏就特别想——要你,只不过那会儿不敢罢了!所以你用不着想太多。"
身畔的人似乎动了一下,终于挣开眼睛看着他,哼了一声,道:"怎么?难道以王爷的性子也有不敢做的事?"
"哈哈,"赫连无夜笑,"敢问小侯爷,本王在你眼中是什么性子呢?"
"色坯!"洛未央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里也忍不住带了笑意。
"哦?那么……"无夜翻身又压了过去,哑声道:"既是这样,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就让本王告诉你什么是色坯……"还没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已被人用力推开,接着眼前一花,未央的手指已抵在他胸前膻中穴上,"王爷,本公子饿了,王爷若是太闲,不如去买些吃的回来。"
赫连无夜大笑着穿衣下床,"本王这就去,否则恐怕小侯爷一怒之下要谋杀亲夫了,哈哈!"
等他买了点心回来,却见未央已躺在床上睡着了,面容平淡柔和,露出少有的轻松。

第63章 兄妹
从义兴镇返回京都已是下午了,赫连无夜回到府里,就看到亦恒和达娜在等他。
虽然那晚宫中的宴会取消,不过几天之后亦恒还是找机会将达娜带到宫里,拜见了父皇和母妃,达娜倒也不怵什么,大大方方见礼、说话,有问必答,说到高兴处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一番,没一会儿就将气氛搞得十分融洽。只是对于她和赫连无夜之间的种种,除了说两人结为兄妹,其余的便略过不提。
乾国赫连皇族一向阳盛阴衰,几代都是只有皇子没有公主,如今见了这个活泼美丽、有着一双清澈的蓝眼睛的兹琉七公主,赫连启和燕贵妃都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燕蕊,从小儿子的神态中早已发现他对达娜的心思,更是抿着嘴笑个不停。
所以,当赫连亦恒说两天后他打算亲自送达娜回西域时,赫连启和燕贵妃都一口答应下来。
经过十几天的接触,达娜的一缕情丝已经悄悄转系到赫连亦恒身上,说起来这倒并非是她见异思迁,移情别恋,一来因为之前这情丝在赫连无夜身上系得并不牢靠,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时感情冲动下的产物,如今既然知道了他心有所属,又发现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完美,最初的热情便渐渐退去;二来身边有赫连亦恒大献殷勤,而她也觉得他在各个方面都和自己更加合拍,在被拒绝、被悔婚之后,两情相悦的感觉当然要好得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赫连亦恒也是乾国皇子。
父王一直希望和乾国联姻的心思达娜是知道的,否则他们父女当初也不会那么迫不及待就举行大婚仪式了。被赫连无夜拒绝之后,达娜一直也在为如何向父王说明而烦恼不已,弄不好还会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现在,赫连亦恒的出现让达娜有了对策,她决定回去之后告诉父王,就说自己在乾国喜欢上了四皇子,而无夜当初也是为了圣药才答应了婚事,所以两人和平分手。相信以父王对她的宠爱,顶多不痛不痒地埋怨她几句,说些什么"不要拿婚姻当儿戏"之类的话,就过去了。至于其他人就更好办了,只要说她嫁的本来就是四皇子,糊弄过去算了,反正大婚仪式是在晚上,相信参加的大臣们没几个真正看清了新郎的长相,而亦恒和无夜虽然相貌不太像,但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甚至走路的姿势还有几分像。总而言之,只要她嫁的人身份没有变,依然是乾国皇子,那么一切都好办!
所有的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达娜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选择了赫连亦恒也就不奇怪了。
离开乾国回西域的前一天下午,达娜要亦恒陪她来到烨王府,无论如何,她得对自己之前的这一段"姻缘"有个交待才行。
两人到达府上的时候,赫连无夜却不在,等了有半个多时辰,才见他匆匆茫茫地赶回来,脸上还挂着汗。去后面洗了把脸,又换了衣服,无夜再次回到前厅,已恢复了他一贯气定神闲的态度。
三人喝着茶,随意聊了一些第二天要动身的话题,无夜再嘱咐了亦恒几句,然后他咳了一声,站起身对着达娜公主躬身一揖,"无夜在这里先谢过公主赠药之恩,之前的莽撞之处,还请公主见谅,不要再放在心上!"
这一次,达娜终于心平气和地起身回礼,并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道:"其实说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正如你当时猜测的那样,那条迫使你娶我的'祖制'的确是我让父王临时编出来的,父王本来已经答应将圣药交付与你,却因为我的原因又反悔,这种做法确实也有些……"
"好了,"赫连亦恒跳出来打圆场,"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这些互相道歉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倒显得见外。"
"一家人?"赫连无夜讶然而笑,看了看亦恒,再看看略有些羞涩的达娜公主,"亦恒,你打算迎娶公主?已经对父皇明言了?"
"当然!这次我送达娜回去,还带了父皇的亲笔信,只要兹琉王应允,这边就会派迎亲队伍过去,风风光光将达娜再娶回来,到时候宫里还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庆典呢!"赫连亦恒说得眉飞色舞,好像明天他就要大婚似的。达娜则在一旁含笑不语。
无夜这回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笑道:"如此甚好,那三哥就在此先恭贺你们了,等婚礼的时候,自然会再备上一份贺礼。"顿了一下,又道:"太后和母后已经开始着手选太子妃,如今四弟你又喜事将近,这下宫里可有得忙了。说起来自从前年二皇兄大婚之后,宫里已经好久没什么热闹事了,正好借着机会乐一乐!"
"嘿嘿,想不到我这个做弟弟的倒跑在三哥你前面了,不过将来等三哥你大婚的时候……"赫连亦恒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说话口没遮拦,说到一半时被达娜用力拽了一下袖子,这才猛地醒过味来,无夜和谁大婚?难道和未央吗?他尴尬地住了口,赶紧转换话题,"啊……那个,我想借着这次去西域,顺便绕道去阳谷关,看看驻守在那里的二皇兄,父皇也同意了,干脆还写了圣旨,让我带了美酒佳酿去奉旨劳军。"
乾国二皇子赫连铭宇,比太子赫连若朝小八个月,岑妃所生,自幼熟读兵书,从小就显露出过人的军事才能,十五岁时便在对抗倭族入侵的战场上立下战功,如今带兵驻扎在乾国南疆的阳谷关。
闻言,无夜笑着对亦恒一拱手,戏谑道:"如此便有劳钦差大人了。"脸上表情淡定自然,似乎没有听见刚才亦恒所说的关于"大婚"的话。
又聊了一会儿,亦恒和达娜起身告辞,无夜送二人到大门口,拍着亦恒的肩膀道:"四弟,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和公主到了兹琉之后想着捎个信回来,也省得父皇和母妃惦念。"
亦恒点头,还未说话,达娜却看着无夜,道,"三哥……以后我便随亦恒一样叫你三哥,只当你是我的亲哥哥一般,也请你把我当做妹子一样看待,所以莫要再'公主公主'地叫了!"
以前达娜说过很多次让无夜不要再称她"公主",无夜总是不肯改口,如今见她这样说,知道她已彻底放下了,便笑道:"好,达娜以后就是我妹子,亦恒,你若敢欺负她,我可不饶你!"
三人相视而笑,一段原本纠缠不清的情缘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送走了二人,无夜招手让高德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交给他,又交待了几句。高德点头去了。
第二天傍晚,烨王府书房。夕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洒了满地金色的光芒,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晕里散漫地舞动着,似乎一刻也不曾停歇,窗下的书案则一半沐浴在阳光下,一半隐藏在暗影中。
赫连无夜正端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也不回头,只道:"阿德,是钟离先生派人来回话吗?"
"爷真是神算!"高德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钟离先生潜人来说,昨日送去的那些叶子,的确可以推出配制五芳……那个什么露的材料,然后再研制出专门的解药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时候的长短罢了,让爷放心!"
"如此甚好!"无夜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他们初探翠湖别院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只是照这样看来,洛夫人和这些时间果然是脱不了干系的。想到未央这下又有的愁了,无夜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64章 神医
太子府,荣理堂。
一身明黄色锦袍,面色凝重的赫连若朝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口中说的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声音却依旧显得慵懒无力。
"……收集到的证据表明,当年谭微雨在黑白两道十二大高手的围攻下,虽然受了极重的伤,却没有像江湖上人猜测的那样不治而亡,反而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当然,他的一身武功还是废了。听说救了谭微雨一命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郎中,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正是他一路将谭微雨护送到了位于京郊的碧桃山庄。碧桃山庄,是谭微雨为自小带大他的乳娘陶氏所购置的产业,其实也是他为了防备不测替自己准备的一个秘密寓所。
"和谭微雨一起隐居在碧桃山庄的人除了陶氏,还有那个江湖郎中,托此人的福,谭微雨得以残弱之躯苟活于人世,相信那个时候,距离碧桃山庄最近的小镇上的人们谁也不会想到,偶尔见到的那个脖子上带着可怕的刀疤、身子佝偻着连走路都困难的人,就是曾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令黑白两道谈之色变的微雨楼主!
"谭微雨的武功虽然废了,但是他隐居在碧桃山庄的日子却没有荒废,听说他将自己独创的危楼细雨剑法和飞雨暗器的打造及运用手法都写成了秘籍,希望以后能流传于世。"
睇了眼坐在旁边座位上的赫连无夜和洛未央,赫连若朝踱到桌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嗯,如果孤没有推算错的话,谭微雨应该死于奉昌十七年初,而他的乳母竟比他还多活了几个月,因为陶氏临终前托人将碧桃山庄卖掉,如果此时谭微雨还在人世的话,她是不可能卖掉山庄的,而且孤派人去小镇上查访,很多人也证实,自奉昌十七年春之后,就再未见过那个脖子上有刀疤的老人。奉昌十七年九月末,碧桃山庄易主,它的新主人就是博远侯府的洛夫人,洛世子的母亲。"
"啊?"
赫连无夜和洛未央一起发出惊疑不定的声音,互望了一眼。
赫连若朝没有理会,继续说道:"确是如此,洛夫人买下了碧桃山庄,改名为翠湖别院,而那位江湖郎中……孤认为就是现在常驻侯爷府的大夫李青玉!"
"什么?"
"李青玉?"
这句话显然更加出乎赫连无夜和洛未央的意料,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赫连无夜道:"谭微雨出事到现在已过去了三十多年……"
"嗯,确切说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赫连若朝补充道。
"对啊,那李青玉现在看上去也不过半百之年,那么那时候他岂不才十五六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能将大家一致认为伤重不治的谭微雨救活?而且还活了那么久,他的医术简直也太……神奇了!"赫连无夜的语气中有着强烈的不敢相信。也难怪,一般有名望的大夫给人的印象大多是仙风道骨,老成持重的样子,而李青玉给赫连无夜留下的印象说好听点儿叫做"老顽童",说不好听就是个"老不正经",所以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李青玉妙手回春、治病救人的样子。
赫连若朝斜了他一眼,道:"孤向钟离先生打听过了,李青玉入师门那年只有十岁,而他拜师后一个月,钟离白就学成下山了。八年后他们的师父竹药老人仙逝,钟离白在药王山上第二次见到李青玉,二人葬了师父,钟离白因有事在身,为师父守灵七日后便下山了,从此和李青玉分别,直到月前在京城,才是二人的第三次相见,所以对于李青玉的医术,钟离白也不甚了解,只说师父曾称他作奇才,收他做关门弟子之后,将毕生本领倾囊相授。竹药老人仙逝的第二年,即是谭微雨出事的那年,也就是说李青玉救了谭微雨的时候是十九岁,而不是十五六岁,他现在看起来年不过半百只是因为其擅于养生罢了。"
听了赫连若朝的一番解释,赫连无夜和洛未央都没有再说什么。
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奉昌十七年腊月,微雨楼的金令牌再现江湖。你们大约也听说过,微雨楼的金令牌代表楼主,下面三阁阁主持银令牌,而后的五榭、十二亭分别持铜令牌和铁令牌,因此这二十个分支的掌舵者在微雨楼内也统称令主。金令牌现身后,不出半月便召集了很多当年微雨楼的旧众,其中不乏三阁五榭十二亭的令主,自此,微雨楼在江湖上大有复出之势。
"李青玉既然是钟离白的师弟,说来也算是半个江湖人,而且也是谭微雨后来身边唯一亲近的人,所以孤认为,谭微雨很可能出于感恩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将自己的武功传给了李青玉,临死的时候又把一直随身携带的金令牌也给了他,也就是说,李青玉,或许就是谭微雨选中的下任微雨楼楼主,那么现在微雨楼的幕后操纵者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嗯,要是这样看来,李青玉的确有很大的嫌疑。"赫连无夜微微点头,却又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带领微雨楼和朝廷作对呢?还入宫行刺,难道他和皇室有宿怨不成?"
"还有,我娘她……她既买下了碧桃山庄,那么是否知道山庄前主人的身份呢?她又为什么会收留李青玉在府里?"洛未央的关注点显然在母亲这里。
"洛夫人是否知道翠湖别院前主人的身份,目前不得而知,不过想她一位边关将领之女、博远侯夫人,大约是不会知晓这些江湖旧事的。至于李青玉……"赫连若朝沉吟片刻,道:"或许是他主动要求进入侯府做医师的,因为对他来说,有这样一个身份做掩护是再好不过了。"
洛未央明显地松了口气。
说实话,从听到太子说谭微雨没有死、隐居在碧桃山庄的时候,洛未央心里已经隐约想到了什么,不过在得知翠湖别院就是碧桃山庄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轻呼出声,就好像一直不愿看到的事实突然被剥离出来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不过给了他更大意外的是李青玉,这位侯府中一直吊儿郎当的大夫竟有着如此高明的医术,不仅救了谭微雨,还……那个隐身于别院的神秘人是他吗?未凡的蒙面师父难道也是他?他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似是感觉到未央心里的疑问,赫连无夜又问,"可是那李青玉……看起来并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赫连若朝冷哼了一声,"不会武功的人要伪装成高手自是不容易,但高手若想伪装成不会武功的人,尤其是在远离江湖纷争的侯爷府里,恐怕并非难事吧?李青玉初出茅庐便救了谭微雨,此后一直隐居在碧桃山庄,江湖中大概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存在,又有谁会无缘无故去试探一个常驻侯府上的郎中?"
"皇兄现在既然怀疑到他头上,难道也不曾派人试过?"
"不曾,孤怕打草惊蛇。"
赫连若朝说完这句话,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他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良久,还是无夜打破了这份寂静,"皇兄,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接下来,自然首先要确认李青玉到底是不是谭微雨的传人,这一着孤早就想好了,就由洛世子出手,李青玉是侯府的医师,洛世子想个法子试探一下比较容易得手,而三弟你就去一趟翠湖别院,听说洛夫人这些日子住在府里,别院那儿应该没人,你去探探看有什么线索,比如是否有密室……"
"皇兄,我……"赫连无夜刚想说自己两天前才和未央去过翠湖别院,就被洛未央投过来的眼神制止了,他立刻明白了未央在担心什么,便马上改口,"我什么时候动身?"
"当然是越快越好,不如就在今晚吧,洛世子那边也尽快。"
二人颔首,站起身来。
"等等,"赫连若朝停下脚步看着他们,又补充道,"还有那个杀手组织梨花错,已有证据表明是听命于微雨楼的,而且梨花宫主直接效命于微雨楼主,微雨楼下属的十二个令主有时反而要听从梨花宫主的派遣,甚至在某些时候,梨花宫主已俨然是微雨楼主的替身,这个女子恐怕也是有些来头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未央只觉得太子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他不敢再多待,匆匆施了一礼便抢先走出门去。
赫连无夜随后告辞,赫连若朝却在他身旁小声说了一句:"三弟,偷吃也要记得收拾干净,你皇兄我可脆弱得很,最是受不得刺激。"他听得莫名其妙不知什么意思,却见太子紧盯着洛未央的背影,右手似是无意地整了整领口。
赫连无夜蓦地回过味来,知道自己留在未央脖子上的吻痕被太子看了去,不由得大窘,逃也似的出了太子府。

第65章 试探
虽说现在更大的疑点落在了李青玉身上,但是太子最后的一席话让洛未央才有的些许轻松很快又消失殆尽。李青玉的确比母亲更有可能成为新任的微雨楼楼主,但母亲恐怕并不能就此脱了干系,她的身份难道就是梨花宫主么?太子是否也在暗示这一点?
她是受到了李青玉的胁迫?
还是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母亲最近明显心情不好,小厮阿明不知那句话惹恼了她,被打了顿板子现在还下不了床,就连安伯那天也被她呵斥了几句,对他自然也恢复了以往冰冷的态度,曾经的温柔就好像昙花一现,如今风过无痕。
有些东西如果一直得不到倒也罢了,怨过恨过,或许能断了念想死了心,可是一旦得而复失,却让人更加放不下,恨不得付出比之前多上千百倍的努力,只为再尝一尝那拥有的滋味。洛未央现在就是这样,当他知道母亲并非不能对他笑、对他好的时候,心里的渴望越发如烧过的野草般疯狂地滋长,现在他宁愿相信母亲是因为受到某些事情的影响而烦躁,所以才会再度对他冷淡下来。
让母亲不安的事情,是不是就是他们现在所追查的?
一面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一直渴望拥有也一度触摸到边缘的亲情,一面是所爱的人和一种叫做"理"的东西,他,要怎么做?离家越近,洛未央脚步越沉重,头也像要炸开似的疼得厉害。
侯府里静悄悄的,洛夫人的喜怒无常让府里的所有人都养成了屏息敛气、走路无声的习惯。虽然已是晚饭时分,到处仍是一片冷清。从外宅一路走回自己住的院子,除了两个看门的小厮以及安伯和阿六,洛未央没见到其他人。他也知道母亲即使住在府中自己也很少能见她一面,就连吃饭都是让厨房单送到她房里。未凡这两天有点着凉,所以也没见她出来到处晃,不知是不是又在抱怨李先生开的药太苦了。
李青玉……洛未央终于想到自己还肩负着太子交待下来的任务,不禁有些挠头,究竟怎么做才能不着痕迹地试探他一番呢?左思右想,只想到李青玉爱喝酒,又喜欢与人闲扯,那便干脆抱一坛酒过去找他吧,先随便聊聊,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最后假装喝醉了寻个由头和他打上一架罢了。
抱着阿六从厨房找来的酒坛子,洛未央去了后院。
李青玉住在后院的西厢房,这会儿他正对着摊了一桌子的草药闻闻这个,看看那个,还不时看看手里捧着的一本医书,不知正琢磨些什么。
房门被推开了,微凉的晚风乘隙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酒香。李青玉抬眼看去,就见洛未央站在那里,发丝被风吹得扬起,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手里还抱着一个已经开封的酒坛子,阵阵酒香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先生用过晚饭了吗?未央过来陪先生喝上几杯可好?"虽是疑问,人却径直走进屋里,放下酒坛,又指挥阿六把食盒里的几样小菜摆了出来,然后坐下来斟了两杯,仰头看着李青玉。
淡然又不容推却的目光看得李青玉有一霎那的恍惚,之后他摇摇头,笑了,"世子今日怎么有空来老朽这里?"嘴里问着,人也在洛未央对面坐下来,端起酒杯先抿了一口,"嗯,不错,上好的板城烧刀子!"
阿六带上房门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洛未央和李青玉两人。
两杯酒下肚,洛未央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李青玉倒是先开口了,"世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须知道酒入愁肠更易醉,有话还是不妨说出来,老朽一把年纪,别的不敢说,做个听客还是可以的。"
心事?心事就是你引起的,让我怎么说?!洛未央一面腹诽,一面端起酒杯,哎,怎么才能动手呢?
见未央光喝酒不说话,却欲言又止的样子,李青玉眼珠一转,忍不住又问道,"世子可是……和烨王闹别扭了?"此时未央若是抬头,定能看到促狭、好奇、探究、玩味等等综合在一起的表情从李青玉脸上飘过,可见赫连无夜认为此人是个"老不正经"的想法也算是很有见地。
未央却没有抬头,只是下意识地答了一句:"没有啊,我们好好的。"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大对劲,俊脸立刻变得通红,好在仗着已有了几分酒意,倒也不太明显。不过此时的洛未央已不像最初面对这份感情时那么敏感和想要躲闪了,之前又经历了无夜当着达娜公主的告白,想必亦恒也知道了,所以他也坦然了许多。李青玉会知道他和无夜的关系也没什么稀奇的,他早就见过他们在一起嘀嘀咕咕,恐怕无夜那"奇怪的药膏"就是从李青玉这里讨的也未可知。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未央端起面前的酒杯再次一饮而尽,抬眼对上李青玉的目光,有些犹豫地问道:"李先生,您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嗯……有过。"李青玉点点头,脸色在酒意的侵染下也变得微红,一双眸子反而显得越发明亮,完全不似一个年过半百之人。
"那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未央有点儿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问。
李青玉笑了,"世子是想问我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老朽为什么现在仍是孤身一人吧?"此时他的脸上已没有了嬉笑的表情,变得凝重而深沉,思绪也仿佛从这里飘离开去,回到了深埋在记忆中的某些时刻,"因为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他……也是位男子。"
谭微雨?李青玉喜欢的人是谭微雨!
当年只有十九岁的李青玉救了身受重伤的微雨楼主,更在随后一起生活的三十年里喜欢上了那个一身霸气亦正亦邪虽然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却依然不肯低头的男子,是这样吗?洛未央在心里告诉自己,肯定是这样。
身边就有"同道之人"的发现让未央颇有几分欣喜,不知不觉对李青玉生出几分亲近之心。接下来两人频频举杯,竟然相谈甚欢。
洛未央本就没什么酒量,这会儿喝的又是比较烈的烧刀子,七八杯酒下肚,早已晕得不辨东南西北,要不是他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时被李青玉扶住了肩膀,之前过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此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在肩上,他的头脑中才闪过一丝清明,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怎么办?就这么离开的话,下次再找个什么理由过来呢?可是现在又能找个什么理由和对方动手?
闭上眼睛,洛未央脚下一个踉跄,好像站立不稳似的重新跌回到座位上,然后低头趴在了桌子上,嘴里不知嘀咕些什么。
"世子……世子……"李青玉在他耳畔低唤,又拍拍他肩膀。
未央不做声,半响,突然抬起头,伸手搭在李青玉的肩上,"无夜……"
呃?这是什么状况?李青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难道洛小侯喝得太多,竟将他错认为烨王了?不会吧,一个是堂堂王爷风流潇洒,一个是驻府郎中垂垂暮年,这得醉成什么样才能把他们弄混啊?!可是未央偏偏就抱着他不肯撒手,还一口一个"无夜"的叫着。
大概我看上去还没那么老,而且咱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小伙呢,李青玉心里居然开始沾沾自喜起来,同时,他那种天生的促狭心理又占了上风,很想听听在这种情况下,洛小侯会对烨王说些什么体己话,于是竟不出声辩解,反而用手在未央后背拍了拍。
怀里的人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挣扎着站直了身子,乜斜着眼睛看向李青玉,忽而露齿一笑,那带着几分醉态的魅惑看得老先生心跳几乎漏了一拍,正在感叹自己居然"色心不老",眼前面带轻笑的人已挥拳攻了过来,嘴里说着"无夜,你好久没有陪我过招了,莫非是怕了?"
眼见虎虎生风的一拳直奔面门而来,洛小侯人虽醉了,功夫可没醉,李青玉大骇之下双手抱头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这一招,嘴里大喊"世子醒醒!老朽并非烨王,乃是李青玉啊!"之前的促狭之心哪里还敢再有半点!
既然是存心试探,洛未央当然不会停手,见李青玉第一招虽然躲得狼狈,行动却还算得上灵活,而且站起来之后双手颤颤巍巍在身前摆了个架式,倒也有几分模样。他狠了狠心,接着一招"蛟龙探海"便向李青玉胸口袭来,掌上带了七成功力,与之前那一拳相比又快又猛,没有武功的人是断然躲不过的!
李青玉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对方一掌已到了胸前,双手徒然摆出"迎敌"的姿势却没有半点作用,再想闪避已是不及,周身都被笼罩在猛烈的掌风之中!他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这一下若是打实了,他就算不死恐怕也……
嗯?等待中胸口的痛楚并未到来,对面的人反而轻哼了一声。李青玉疑惑地睁开眼睛,就见洛未央一手扶着桌子立在他面前,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望向他的眼神却清醒了。
"世子?你……醒了?"李青玉仍心有余悸,不敢乱动。
洛未央点点头,忽然对他抱拳一揖,也不说话,转身走了,只是脚步仍有些虚浮不稳的样子。

第66章 交手
出了李青玉住的西厢房,又走了几步,被夜风一吹,洛未央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扶着墙吐了出来,而最先涌出口的,却是一股甜腥。
刚刚他那一掌几乎都挨到了李青玉胸口的衣服,却也终于确认了对方不会武功,其实他当时完全可以将手掌偏开打在李青玉肩头或者胳膊上,这样卸去一半掌力,李青玉虽然会受伤但也没什么大碍。可是他不愿无端伤人,更何况对方还是曾无数次救治过他的人,于是硬生生把掌力全收了回来,这一下李青玉毫发无损,那七成功力却等于打在了自己身上,当时便一口血涌了上来,所以他不敢开口,只能转身便走。
这会儿他吐了一阵,又扶着墙缓了半天,一运气,果然发现胸口钝痛不已,好在酒倒是醒了大半,头也没那么晕了。
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未央心里烦乱如麻,太子交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结果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李青玉并不会武功!那么之前太子的猜测就会被全盘推翻,而除了李青玉之外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他的母亲洛夫人!尽管太子还不知道是母亲让他送酒入宫、不知道在翠湖别院里种着特殊的花草,但这些迟早都会暴露的,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静夜里忽然传来压低的吵嚷声,还有骰子在碗中清脆的撞击声,拐过弯,洛未央便看到府里的几个小厮正聚在墙角处的灯底下赌钱。他正气不顺,于是走过去一把掀翻了铺在地上的席子,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在府里聚赌,若被夫人知道,看你们还有没有命在!"
世子发怒,几个奴才多少还是怕的,偏生其中一个大约也是喝了酒,竟不知死活地回了句嘴,"夫人……和小姐早就去别院了。"
"你说什么?夫人去别院了?几时走的?"洛未央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将他带到面前,大声问道。
那人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吭吭哧哧说道:"回……回世子,夫人和小姐……不到酉时就动身了。"
这下遭了!母亲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天回了别院,无夜今晚要去夜探,如果母亲在那里的话……如果母亲就是那个武功高绝的神秘人……
洛未央不敢再想下去,松了手中那人,展开身形向府里的马厩飞奔而去,一手还不由自主地按在胸腹间,压制着那里传来的阵阵钝痛。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也尽快赶去别院,如果能在半路上截住无夜更好,可以让他换个时间再去,或者有他带着,他也不至于在别院里乱摸乱撞,能不惊动母亲最好。
打马出了京城,沿着那天他和无夜走过的道路一路狂奔,未央骑的白龙驹与无夜的吊晴相比虽然略逊,但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好马,此时四蹄撒开,便如风驰电掣一般,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寂静的夜色,在一片浓浓的黑暗中听来分外清晰。他却还嫌不够快,不住地扬鞭催促。
半路上偏偏又下起雨来,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浸湿了大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没过多一会儿,雨越下越大,疾驰中凌厉的雨丝抽打在脸上,一阵阵麻疼。大雨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马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未央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道路,希望下一刻无夜的身影能出现在视线中,但是密不透风的雨帘里除了无尽的夜色,什么也没有,耳边传来的也仅是自己跨下的马蹄声以及大雨打在树木上发出的刷刷的响声,此外再无其他。
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传来阵阵寒意,未央心里却比身上更冷,出了这片林子前面就是翠湖别院了,还是没有发现无夜的影子,很有可能他已经先一步到了那里,现在只盼着自己赶到的时候母亲还没有被惊动。
在林子边上果然发现了无夜的马,洛未央也在这里匆匆下马,顾不上喘息就向角楼方向摸了过去。
纵身跃入院内,脚还未落地,他就知道出事了。从角楼一直向北的某个院子里传来打斗声,虽然声音不大,又是在雨中,但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来不及多想,便循着那声音找了过去。
小院里,两个人正你来我往地缠斗在一起,一人身穿黑色夜行衣,脸上黑巾蒙面,正是赫连无夜;另外一人也是一身黑衣,头上戴了一个只露出眼睛的黑色面罩,看打扮便是未凡那位神秘的师父。也许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此时这人看在未央眼里却再也不那么神秘了,她的身形即使透过雨雾也向他传达着熟悉的讯息,没错,她就是他的母亲,博远侯府的洛夫人!
看见洛未央出现在院子里,赫连无夜手上动作滞了一下,虽然不过眨眼的功夫,但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差错,况且对方的武功本来就在他之上,他只觉得眼前一晃,立刻下意识地向后滑出半步,但还是慢了,随着旁边未央的一声惊呼,无夜脸上的蒙面巾已被对方剑尖挑了下来,脸颊上还被划出一道血口。对方一招得手,步步紧逼,无夜则是一招失手,处处受制,眼看他已退了五六步,再往后就是矮墙,退无可退。
洛未央想也不想,挺身加入了战团。他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着剑,此时和无夜一样赤手空拳,好在两人联手总胜过一人独撑。他们平时对敌经验虽不多,但两人经常一起对练所培养出的默契这会儿却发挥了作用,一方遇险另一方能马上弥补,一来二去,双方倒打了个平手。
此时雨已经小了,擦身而过的瞬间,无夜小声说了一个字,"撤!"未央点点头,两人慢慢往右侧的月亮门移动。但是对方很快就发觉了他们的意图,手中长剑疾扫,竟将他们逼得又回到院子中间。
未央在来之前就受了伤,又在大雨中一路狂奔,这会儿便有些支撑不住,而且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缠着不让他们走,她动手拦下无夜不就是为了怕他在别院中发现什么吗,那他们现在离开岂不更好?正想着,明晃晃的剑锋已刺了过来,他手无寸铁不敢硬接,只能运力劈开,这一下再次牵动了体内的伤,一口鲜血终于控制不住地喷了出来。
"未央!"赫连无夜大喊了一声,抢过去挡在他身前。
"真是够体贴啊!"黑衣人突然开口说道,声音清亮悦耳,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怨毒,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不料话音未落,洛未央突然身子一动,晃开无夜欺到她面前,瞬间出手,她一时不备,竟被迫得退了两步。
"无夜你先走!"洛未央吼了一声,接下来用的全是那种类似近身肉搏的招数,让对方手中长剑无法施展开来。他从刚才的混战中觉出,母亲对自己仿佛还手下容情,对无夜却毫不手软,因此便想自己先缠住母亲,让无夜先走。而且母亲毕竟没有在无夜面前露出真面目,那么事情就还有缓和的余地,他想在无夜走了之后自己留下来和母亲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问一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未央所感觉到的,无夜也觉出来了,他也同样怀疑对方就是洛夫人,因此听到未央让他先走,他也不再迟疑,纵身向院外掠去。
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黑衣人虽被未央绊住,却扬手打出了一枚物事,夜色中只见寒光一闪,那东西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不偏不倚地射入了赫连无夜右腿的腿弯处,让他身形立止,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想走吗?把拿去的东西还回来就放了你们!"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未央还没弄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觉一股大力袭上胸口,将他整个人推了出去。在跌倒之前,他听见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是你忤逆在先,休怪我出手无情!"
倒在无夜身边的时候洛未央只觉得胸口剧痛,而且这痛并非仅仅来自身体,他以为母亲是手下容情的,却又一次算错了!心里的某些东西再次崩塌,让他几乎无力站起身来。
赫连无夜刚要勉强从地上站起来,一柄软剑已指在他眼前,软剑的剑身比一般的剑要窄上两分,在月光下微微颤抖着,泛起幽幽光芒。
"把从我房里拿走的东西还回来,就放你们走。"黑衣人又说了一遍,同时手里的剑又往前送了半分。无夜却好像无视几乎已触到自己眉间的剑,一手扶着未央,一手探入怀里好像在摸什么,却始终没有掏出来。
三人正在僵持中,冷不防一个人闯了进来,直接跪倒在黑衣人面前,"师父!别伤了无夜哥哥!小凡求求您,放他们走吧!"
黑衣人伸手拉起了未凡,"小凡,这儿没你的事!回房去!"
"不!"未凡挣脱开那人的手,又转到无夜面前,"无夜哥哥,我都听到了,你就……你就把那东西还给师父吧!要不是我为了找剑谱在师父的柜子里乱翻,也不会把那东西找出来丢在一旁,都是我不好!无夜哥哥……师父……"她看了这边又看那边,大大的眼睛里泪水盈盈,泫然欲泣。
赫连无夜忽然叹了口气,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了过去,然后回身就走,右腿弯处的伤却让他差点儿再次栽倒,好在未央及时扶住了他。
无夜受了伤,未央只能和他一起先回去,看来这次是没办法和母亲挑明了,他回头望了一眼,恰好看到未凡从地上拾起了那东西,是一块金灿灿的比手掌略小的牌子,上面似乎雕有花纹,底端系着红色穗子。

第67章 母亲
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渐渐没入黑暗中,一身黑衣的人伸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面罩,月光照在她几乎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姣好面容上,越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未凡呆呆看着自己的师父,不敢相信地吐出一个字,"娘?!"
其实在侯府中和洛夫人最亲近的人就是未凡,她本来没理由学了一年多的时间还没认出师父的真面目,只是一来她心思单纯,绝想不到平日里侯门贵妇打扮的娘亲还有如此令人咋舌的一面;二来越是亲近反而越是不去注意,很多细节就被她忽略了。未央反而不同,越是不得亲近反而越把全副注意力放过去,自然就容易看清。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小凡,跟娘到屋里来,娘有话跟你说。"洛夫人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转身先走了,剩下未凡在院子里愣了片刻,才急忙跟上来。
换了一身家常便服,月白色的广袖罗袍衬着里面的绯色绣花长裙,刚刚还舞刀弄剑的神秘人此刻又恢复成侯门贵妇,看着女儿一脸惊疑不定的神色,洛夫人轻启朱唇,缓缓说道:"小凡,娘曾经也拜过师父,学过武功……"
洛夫人告诉女儿,自己以前在边关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位世外高人,并拜他为师,学习武艺。后来她到了京城,嫁给洛长钧做了博远侯夫人,身处侯门,所接触的也大多是官府中人,有时还要进宫面圣,便隐瞒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免得多生事端。去年夏天的时候,未凡和未央、无夜等人出去郊游,弄伤了脚,她担心之余便觉得,或许女儿学一些功夫用来防身也不错,至少不会再磕磕碰碰容易受伤了。于是她便乔装改扮,假装成借住在别院的"夫人的朋友",主动来教未凡武功。
"哦,怪不得那时候师父知道很多有关娘的事情,而且娘后来明知道我在学武也不过问,原来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未凡听到这里做恍然大悟状。
洛夫人示意未凡别插嘴,听她继续说。
本来她想一直这样瞒下去,等未凡学得差不多了,就让"神秘人"主动离开、消失也就罢了,偏偏在这时候,她的师父派人来找到了她。原来她师父曾是江湖上某个大帮派的掌门人,在她离开的这些年里,师父遭到仇家的追杀,不幸受了重伤,师父只有她一个弟子,于是便希望她能接手掌门的位子,带领帮众继续称霸江湖,否则,师父辛辛苦苦一手创立下的基业可能就此荒废。没奈何,她思前想后,决定暂时先隐瞒身份接管帮里的事务,而她的师父不久后就因伤重辞世了。师父死了之后,除了当初派来找到她的那人,帮里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甚至连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所见到的都是她一身黑衣头戴面罩的神秘样子,而她便用这个形象一直隐瞒了下去,说博远侯夫人是自己的故交,因此将侯府的翠湖别院用来成为一个偶尔处理事务的秘密所在。
听了洛夫人的话,未凡眨着眼睛沉默不语,好像一时还无法接受自己的娘一下子变成了武功高强的江湖某派掌门人,她从小长在侯府深闺,这样的事情偶尔仅从哥哥和赫连无夜等人的对话中听到一二,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最亲近的人竟然身处其中。
"娘,为什么今晚无夜哥哥会找来这里?还有哥哥,他们……"未凡小声问。
"那是因为最近我们在江湖上和天龙教起了些小摩擦,天龙教的教主可是太子殿下的师父,所以太子殿下才会派烨王找到这里来吧。"洛夫人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未凡立刻又睁大了双眼,老天,居然又扯上了太子殿下,这些人的事情怎么如此复杂呢?算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她关心的只有……
"嗯……娘,要是无夜哥哥再来,你们……还是不要再打了,或者娘你做做样子也就是了,无夜哥哥还受了伤,不知道要不要紧?"
"小凡,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洛夫人伸手抚摸着未凡的头发,清雅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了许多,"不过娘可以答应你,不会再伤到你无夜哥哥,他这次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你放心好了。"
未凡点点头笑了,"那太好了,谢谢娘!"
看着女儿娇美的脸庞,笑起来那浅浅的梨涡和自己如出一辙,洛夫人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触了一下,"小凡,你已经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过两年也该有人上门提亲了,娘问你,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么?"
"娘!你说什么啊?"未凡立刻红了脸,扭捏着转过身子。
洛夫人扳过她的肩膀,"娘没有逗你,是在和你说真的,小凡,你心里……是不是喜欢烨王?"
"娘!"未凡又喊了一声,却没有否认,只是扑过去把脸埋在母亲怀里。
"呵呵,"洛夫人笑了,伸臂搂住女儿,"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只要你告诉娘,娘自然会帮你做主,小凡,娘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喜欢烨王?如果是就点点头,如果不是,娘可就不管了啊。对了,曹御史家的三公子去年行了加冠礼,我看那孩子品貌不俗……"话还没说完,怀里的未凡已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小凡,你放心,只要是你想要的,娘一定会帮你达成愿望,因为你的幸福,就是娘的幸福!娘绝不会再让你……"洛夫人搂紧了女儿,既像是说给未凡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最后的半句话声音已微乎其微,她怀里未凡并没有听见。
拼力将无夜抱扶到马上,两人合乘一骑往回赶,雨后的路不好走,且两人又都受了伤,回到京都时已近天光。
洛未央带着赫连无夜直接回了侯府。
暗器还埋在伤口里没有取出来,赫连无夜的右腿这会儿已完全使不上力,洛未央抱着他吃力地走到后院厢房,"李先生!李先生……"
李青玉打开房门披衣走了出来,见到二人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吃了一惊,"世子,烨王,你们这是……"
洛未央眼前一黑,手一松,人已向前栽了下去。之前受的内伤再加上被洛夫人暗中发力推了一掌,他的情况实际上比无夜更糟,能坚持到这会儿全凭一口气撑着。
李青玉摇了摇头,抱起未央进了屋,赫连无夜也一蹦一跳地跟在他后面进来,"李先生,未央之前吐了血,他的伤……"对于未央怎么会突然就受了伤无夜一直很困惑,这会儿见到李青玉,他猛然想起太子让未央去试探李青玉是否会武功一事,难道说是李青玉伤了未央?
"如果老朽没猜错的话,世子昨晚曾来试探老朽,只可惜老朽确实不会武功,这孩子,唉……"李青玉不接无夜的话,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
"呃?李先生你……"无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将洛未央放在床上躺好,一面为他把脉,李青玉心里有些自责,昨晚未央走后他才觉出不对劲,且不说未央从不曾醉得连人都分不出,就说他出手后却在堪堪将要打中的时候收了力,这就决不可能是醉酒之人能做到的,而他那样收力自身肯定会受伤!自己也是喝了酒一时迷糊,竟没反应过来。
默默取了一粒药丸喂他服下,李青玉这才转身对无夜继续解释,"昨晚世子动手后发现老朽没有武功,于是生生收力,所以伤了自己。而后他又和……人动了手,再次被掌力所伤,二者合一,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过王爷也莫要太担心,世子吃了老朽的药很快就会好转。倒是王爷腿上的伤需要赶紧处理一下。"
赫连无夜右腿腿弯处射入的暗器深入肉里,从外面完全看不到,创口很小,流血也不多,但整个膝盖却都肿了起来!李青玉看着这伤皱了皱眉头,眼中掠过一丝寻味,继而又微微点头,他取过小刀在火上烤了烤:"王爷,忍着点儿",说着动手在创口上划了个十字,趴在椅子上的赫连无夜哼了一声,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第68章 讲述(上)
再次醒转过来,洛未央发现自己仍躺在李青玉的房里,床头的矮柜上放了一个白瓷碗,散发着淡淡药香。他坐起来调整了一下呼吸,果然觉得胸腹间已没那么痛了,气息也顺畅了许多,看来自己终于也体验到了李青玉的妙手回春之术。
端起白瓷碗,感觉有些烫,看来是刚刚煎好不久,复又放了回去,这时就听到门口有人说道:"世子醒了?"
李青玉面带微笑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阿六。阿六把手上端的托盘放下,转身看了看未央,又出去了。李青玉拿过托盘里的一只碗端到未央面前,道:"世子先喝点儿粥吧,然后再吃药会更好。"
未央见白色的米粥里还夹杂些其他东西,不禁奇怪地问:"李先生,这粥里还放了些什么?"
"哦,那是银花,对你现在的伤有好处,可以算是药引吧,和大米一起煮成粥,世子吃着也方便。"李青玉呵呵笑道。
"先生果然想得周到。"未央埋头吃粥,忽又抬起头来问道:"无夜回府了吗?他的伤怎么样?"
"烨王的伤不碍事,暗器取出来之后养着就是了,只是那东西……不仅取着麻烦,造成的伤口也不易好。"
"那是什么暗器?"
李青玉摆了摆手,道:"世子还是先喝粥、吃药吧,待会儿我再与世子扎一遍针灸,然后睡上一觉就会好多了,其他的事等晚些再说。"他顿了一下,看着未央,"我想,世子恐怕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吧,到时候老朽肯定知无不言。"
闻言,洛未央从粥碗上抬起头来,正对上李青玉含笑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着属于老者的阅历和睿智,还有一丝童心未泯,但更多的是坦荡。似是受到对方的感染,洛未央也笑了笑,低下头专心吃粥,什么也不再问。
这一整天,洛未央都待在李青玉的房里,以方便他诊治。
午后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世子睡得可好?嗯,起来做点儿事情吧。"李青玉笑嘻嘻地捧过一样东西放进他手里。于是乎,洛未央左手捧了个乳钵,右手拿着小石槌开始捣药,还要在屋里来回溜达着。"真没见过你这么无良的大夫,居然让病人帮你干活!而且还不能坐着捣,必须走着,这都是什么破规矩啊!"他嘴里叨唠着,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六月底七月初,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外面虽然已近黄昏,窗外吹进的风仍带着阵阵暑热,从窗户向外望去,门前的老槐树繁茂的枝叶被猛烈的阳光炙烤了一天后变得蔫头耷脑,好像蒸干了水分,只有树上的油蝉还扯着嗓门不知疲倦地叫着,听得人心烦。
李青玉正在伏案写东西,听了未央的牢骚不禁笑了,放下笔回过头来说道:"世子此言差矣,老朽这是在帮助世子通活血脉经络,而且要多出汗才好,一直躺着不动反而不利于恢复,所以嘛,既然要动,不如做些有用的事情,也算一举两得了,哈哈。"
洛未央气结,指使别人干活还有一番大道理、且说是为别人好的,大约也就李青玉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只好不做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走了两个来回,就觉得李青玉的目光仍黏在自己身上,不禁奇怪地看过去,果然,那人竟干脆停了笔转过身子,目不转睛地跟着他来回走动的身影。
"你盯着我做什么?"厮混得熟了,未央也不再"先生"长"先生"短,直接你来我去,反正他知道李青玉也不拘这些。
"呵呵,"李青玉捻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世子神采翩然,无人能及,老夫一把年纪都被吸引,不忍收回目光,何况烨王乎!"
洛未央被李青玉这番话说得羞也不是,恼也不是,又不好表示什么,一时只能埋头不语。以前他和李青玉没有太深的接触,只听无夜说过几次,说这人言行无状,无所避忌,像个老小孩,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见那人还笑嘻嘻地盯着自己,他只觉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因为天热而松开的衣领,嘴里嘟囔了一句,"为老不尊!"
"哈哈,"李青玉干脆大笑着站起来,摇着扇子在屋里走来走去,道:"自古好色乃人之常情,两情相悦更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须知情之一字最是玄妙,一旦被它牢牢擭住便没什么道理可讲,无论男女老幼皆如是。老夫刚才为世子风采所折服,讲的不过是一句实话,又何来'不尊'?难不成那些整天介用伦理纲常来衡量一切的假道学才是尊?那老夫可做不来。人这一世,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自己便罢了,其余的,还是能放就放吧。世子是聪明人,有些事情既然已经选择了,就要放得开。"
这下子洛未央是彻底愣住了,李青玉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意有所指。他那里知道,李青玉告诉无夜的欲擒故纵的对策曾对他们的关系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刚才李青玉见未央在他的调笑下有些发窘,当下主观理解为未央还在逃避,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又自动进行了一番说教,觉得这样才对得起烨王当初的"求助"。若他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仅已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未央还曾经反攻,恐怕会大跌眼镜,对面前的小侯爷另眼相看吧。
"情之一字……没什么道理,男女老幼皆如是。"未央愣了片刻,重复着李青玉刚才说过的话,忽然望向李青玉,脸上带着一抹寻味的笑容,"既然如此,先生人虽老了,想必喜欢那人的心,却一直不曾放下吧?"这老头儿既然不拘常理,他也用不着客气,否则就太被动了。
外间传来敲门声,阿六拎着一个食盒推门而入,"公子,先生,该吃饭了。"
"嗯,江米酿鸭子,好……"李青玉不顾未央皱眉嘟囔着"我最不爱吃鸭子",态度强硬地把碗放在他面前,说现在多吃鸭肉对他身体恢复有好处。
借着吃饭,李青玉不着痕迹地忽略掉了未央提出的问题。不过未央被他调侃了好几次,这回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何况他还答应了要解答问题呢。
待阿六把桌上的盘盘碗碗收走之后,洛未央坐在藤椅上双手抱胸看着李青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且这次单刀直入,"先生喜欢的人……可是当年的微雨楼主?"
"咳咳,老夫一把年纪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没的让世子见笑。"李青玉咳了两声,终于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变得有些沧桑,还有些感伤,"只是……有些人在心里,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仰元十二年,我在药王山上为师父守灵满一年后下山,就在山下的小溪旁遇到了他。"李青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目光投向窗外靛青色的天空,思绪也仿佛回到了从前。"当时的他浑身是伤,只剩一口气在。后来我想,他大概是挣扎着想来找我师父救他,到了山下却再也支撑不住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师父已经仙去了。"
洛未央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李青玉所说的那个"他"一定是指谭微雨。
"我把他带回了山上,就这样,他成为我平生的第一个病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从此我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将会和这个人一起度过。那一年我才十九岁。"
李青玉没有向未央讲述他救治谭微雨的具体过程,未央也没问,反正讲了他也听不懂,他关心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两个月后,谭微雨的身体虽然还很虚弱,但已基本恢复了行动能力,于是他执意要离开药王山,因为他说他的仇家们在遍寻他的尸体不着后,很快就能想到他大概会来药王山求助,所以他不能留下来连累李青玉。李青玉当然不肯放他走,他知道要是谭微雨这样离开的话,那么至多半年他还是会死,作为一个大夫,他不能对自己能医治的病人弃之不管。二人争执不下,最后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李青玉跟随谭微雨一起下山,送他到碧桃山庄,并且继续为他医治。
下山的时候,李青玉按照谭微雨的授意,在小溪旁为他立了一个坟,并且在坟头和周边的土里下了药,凡是企图掘墓挖坟的人都会变得双眼通红痛痒难当,半个月内无法视物……在写墓碑的时候,李青玉才知道自己的病人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微雨楼主!
"什么?难道当初你救他的时候竟不知道他是谁?"未央不敢相信地问道。
李青玉点点头,"嗯,他只告诉我他姓谭,别的什么也没说,怎么受伤也没说,我见他年纪不过三十上下,谈吐儒雅,风流不羁,怎能和一帮之主联系起来。不过我知道之后,虽然小小惊讶了一下,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想,他大概一开始对我也有所防备吧。离开药王山后,他才渐渐对我放下戒心,不过说到自己的事情仍是三言两语带过。"

第69章 讲述(下)
谭微雨的大名,李青玉不过是从师父那里听到一些,他也未曾涉足过江湖,因此对这个人的切实印象除了他作为一个病人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之外,再无其他,相反,谭微雨所受的重伤还让他产生了一些怜悯,同时也很能理解他对周遭的人或事表现出来的戒备之心,毕竟在遭受到背叛和暗算差点儿为之丧命之后,任何人都会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所以李青玉从一开始就不曾在意谭微雨对自己的态度,他说什么,他就听着,他不说的,他也从不问,每天只是闷头研究怎么能让自己的病人好得更快些。而正是他的这种态度,反而让一直以来惯用心机的微雨楼主渐渐放开了心胸。
也许是药王山下的那个假坟起到了一定作用,从江城到京郊他们虽走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倒也算顺利,在这十多天里,他们的关系也从医患变为了朋友。
"此后,我们就一直隐居在碧桃山庄——也就是现在的翠湖别院。"李青玉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洛未央,果然未央并不觉得惊讶,显然早已知道了,他收回目光,继续说道:"这里远离江城,而且从不为人知,除了我们二人和乳母陶氏,偌大的山庄里就只有一个傻大姐似的粗使丫鬟和两名哑仆,日子过得倒也安静。大约用了一年半快两年的时间,他的伤完全好了,只是因为两侧琵琶骨和一侧的腰筋被人斩断,身上多处要穴中了毒针,所以恢复武功已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好像也并不在意,每日里种花弹琴,吟诗作画,过得倒也自在,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曾经受过那样的伤害。"
听出李青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放在桌上的双手也握成了拳,洛未央赶紧倒了杯茶递过去。
李青玉抿了口茶水,慢慢平静下来,笑着看向未央,道:"江湖上人都说微雨楼主性格孤僻,行事乖张,正邪不分,即使当年号称与他有着忘年之交的我的师父,也对他的某些做法颇有微词。世子所听到的有关他的传言,大约也是如此吧。其实真正和他在一起生活之后我才觉得,这个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坏,他只是缺乏安全感,自我保护欲太强,所以有时候未免心思过重,多疑且好猜忌,本性却还是善良的。"
这是洛未央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善良"这个词来评价谭微雨。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李青玉的说法也没什么错误,但是他忽略了一点,他所遇到的谭微雨是重伤之后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铜铃山一役让谭微雨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又失了武功,此时的他不说是脱胎换骨也差不多,从前那些豪情和野心统统被放下(不放下也不行了),只想着如何能好好地度过剩下的时光,于是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便渐渐显露出来,况且他到底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他又是个讲究生活品味的人,即使隐姓埋名也不愿活得好似苟延残喘一般,便尽可能地将日子弄得有声有色一些。这些看在当年初出茅庐的李青玉眼里,就有着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仙家风范了。从那时候起,他看向谭微雨的目光里,便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李青玉继续说道:"在他身体恢复之后没多久,便想教我练武,只可惜我早已过了学武的最佳年纪,况且也确实不是那个材料,因此只学了几天便放弃了。他也不强求,转而开始把自己的所学都记录下来,写成秘笈,希望能流传下去。外人只知他武功高强,剑法出神入化,独门暗器也十分厉害,却不知道其实他对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甚至在用毒制药等上面都颇有研究,我从他那里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可以说他能在重伤之后又活了那么久,虽然有我的原因,但也有他自己的功劳。
"就这样过了十五年。仰元二十七年,先皇驾崩,当今圣上登基,是为奉昌元年。当我从小镇上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愣了片刻,哈哈大笑,状似疯癫,嘴里说什么你也有今天,若不是我变成了废人,又怎么会等这么久云云,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在没一会儿他就恢复了常态,我也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罢了。
"此后的日子波澜不兴,如流水般度过,原先玉树临风的男子已呈现出老态,而且因为受伤的原因,他的衰老来得比旁人更加迅猛,到后来与比他大二十岁的乳母看上去竟似姐弟一般,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精神状态,即使腰都直不起来了,脸上的表情和那双明亮的眼睛仍给人以神采飞扬的感觉。
"奉昌十五年的秋天,陶氏某天下午散步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两个女子,说是外出游玩在树林里迷了路,又累又渴,来讨碗水喝。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也没在意,只是见其中一位女子容貌美得惊人,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另外一位显然是她的侍女,她们两人都是一身骑马装束,举止不俗,肯定不是小镇上的人,陶氏问她们,她们只说从京城来,我想大约是某户官家的家眷吧。只是大户人家的家眷居然只带了一个侍女就出门,还跑来这么远之外,这位夫人的胆子可不小。"
洛未央知道,接下来李青玉要说的就是他最关注的东西了。
"那主仆二人在外院的凉亭里歇了片刻,便起身告辞,陶氏为她们指明了回去的路,就在这时他却从房里出来,说了声'请留步',只见他径直走到那二人面前,突然出招袭向那名叫珠儿的侍女,我知道他武功已失,这一招出手不过徒有个样子罢了,但那珠儿却吓了一跳,自然而然地出手抵挡,原来竟是会功夫的!我见势不好急忙抢上去帮他,虽然我不会武,但打架总是会的,当时只想要保护他。好在这时那位夫人也喝止了珠儿,充满戒备地看着他。"
珠儿竟然也会武功?难道也是母亲教她的?这是洛未央没想到的。三年前,也就是母亲买下翠湖别院后不久,便说为珠儿找了个好婆家,然后备置了一份不薄的妆奁送她出府了。
暮色渐浓,屋里对坐的两人被笼在一片昏暗中,李青玉已完全陷入往事的回忆中,依旧自顾自讲下去,未央也坐着不动,静静地听着,生怕漏过什么关键细节。
"我还以为这下子有麻烦了,大概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不料在他的示意下,那二人随他入到房中,关上门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随后三人出来,那位夫人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开,而且神情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们走后,他告诉我说,之前在屋子里偷偷观察二人,便看出那个珠儿会武,遂起了疑心,忍不住出手试探。其实那位夫人也会武,只是比珠儿高出了不知多少倍,所以隐藏得好罢了。他后来在房中仔细询问她们的来历,确认并非仇家,便想把自己的武功秘籍传给那位夫人。其实我知道事情可能没他说的那么简单,他怎么可能草草就决定把自己毕生的心血传授给陌生人呢?不过他能对我解释这么多已属难得,不说的肯定有他的理由。
"再后来,那位夫人——他叫她茉儿,每隔一日都到山庄来,有时带着珠儿,有时单独一人,来了之后就和他关在密室里学艺,每次都要多半天才离开。他对自己这位唯一的徒弟很满意,越来越表现出赞赏,有时候一个人还自言自语,说什么这下好了,如果将来茉儿能接手他就放心了……结果有一次,我在他房中看到了他画的一副画,画中的女子与那位夫人眉眼很像,这下我终于忍不住了,跑去质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茉儿'?现在想来真可笑,当时他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我竟然还怀疑他偷情,这大概是因为不论他外表变成怎样,在我心里总是年轻时的样子,而且我当时没有意识到,我的质问带着浓浓的嫉妒的味道!我嫉妒他自从认识茉儿之后便把大部分精力用到传授她技艺上,而忽略了我!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情绪失控向他发火。
"而他听了我质问先是不知所云,后来便哈哈大笑,说那幅画画得根本不是茉儿,而是他的妹妹——昔年人称江湖第一美女的谭映雪,而他之所以会收茉儿做徒弟,也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谭映雪,让他产生了一份亲切感。
"奉昌十七年初夏,他一病不起,我们都知道这一次凶多吉少。某天晚上他叫我去他房里,先告诉我说已经决定把微雨楼的令牌传给茉儿,让她接任成为新的微雨楼主,让微雨楼重出江湖。然后他看着我说了三个字,对不起!我当时就抱着他大哭起来,而他则摸着我的头发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说他拖累了我,让我把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他这个废人身上,和他一起过着偷偷摸摸的隐居生活,说等他死后我就自由了,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说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留在这里。他说那就把山庄留给我,以后我可以在这里开一家医馆,收几个徒弟,安安稳稳过日子……那一晚我们还说了很多很多,大都是回忆一起度过的岁月,当时他已经卧床不起了,我就坐在床边抱着他,让他枕在我怀里,聊到后来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他还是如昨晚那般躺在我怀里,只是已……没了呼吸……"

第70章 疑问
良久,屋子里静静的,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夜深了,窗外原本靛蓝的天空此时已变得漆黑一片,几颗星星疏疏朗朗地挂在那里,虽然光芒闪烁却显得有些寂寥。
洛未央终于站起身来,摸索着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点着了灯,灯光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桌上。
对面的李青玉忽然叹了一口气,仿佛从长长的过往中回过神来,脸上又有了那种看开一切的笑容,"世子,老朽的故事讲完了,世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洛未央张了张口却没出声,从李青玉的讲述中他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之前想的略有出入但也差不太多,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心里仍旧乱糟糟一团,好像理不出头绪呢?至于问题也不是没有,比如谭微雨真的仅仅是因为母亲长得像谭映雪就选择了她吗?母亲在遇到谭微雨之前的武功是和谁学的?谭微雨和皇室之间的怨恨又是怎么回事?母亲又为何在接手微雨楼之后继续这种怨恨?是单纯为了遵循谭微雨留下的遗愿吗?
这么多的问题,洛未央最后问出口的却是连李青玉都想不到的一句话,"他……知道你一直喜欢着他吗?"在李青玉的讲述中一直没有提谭微雨的名字,而都是用"他"来指代,所以未央这么问。
"他知道。"李青玉的回答很认真,"他是个聪明人,不会猜不到。在他身体好了之后,曾劝我离开,我说我没地方可去,早已拿这里当自己的家,拿他当我的家人,于是他开玩笑说要帮我娶妻,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当时不答,盯着他看……后来他再也没提过这个话题。在某些方面我们很像,比如一旦认识到有些事情是不可改变的,那便坦然接受,然后把这件事按自己的意愿做到最好,不去管这事在旁人眼里会怎么看。"
李青玉用肯定的回答确认了他和谭微雨的关系,实际上他和谭微雨在一起生活的三十一年里,不仅情愫暗生,也曾肌肤相亲,否则他哪里来的经验传授给烨王?又凭什么因为一幅画就乱发脾气?只是他们的关系没有别人知道,包括洛夫人也不知道,如果不是那晚喝酒的时候洛未央问起,他恐怕会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一辈子。
"既然他说……要把山庄留给你,为什么又会被我娘买下?"洛未央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是我让夫人这么做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天性懒散,真的开馆收徒,不仅误人子弟,恐怕连肚子都混不饱。他死了之后,夫人向我坦白了身份,又说希望将来我能允许她把山庄作为微雨楼的一个暗点,因为她不能在京城侯府里做这些事。我虽然不明白她一个侯爷夫人为什么非要插手江湖上的事,但这是他最后的选择,我也不想违背,便建议夫人出面买下山庄,这样她更可以堂而皇之来这里,我呢,就到侯府做个郎中罢了,还能帮小姐调理身子,夫人便答应了。"
不是不可以离开,只是不想离开,不想离开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不想远离最后一个和他有接触的人,哪怕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着他的弟子继续着他曾做过的事情,偶尔到那熟悉的庄院里待上几天,就满足了。说起来他这个人好像注定是为了那个人所生的,所学的一身医术是为了他,青春与激情也给了他,在他离开后还在原地徘徊,每每在酒后陷入回忆中不愿醒来。
"那么,我娘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他的……指使吗?"第三个问题洛未央问得小心翼翼,因为很关键。
李青玉却摇了摇头,"世子,他和夫人之间除了传授武艺,别的事情我都不清楚,而且他很少对我提起受伤之前的事,只说他的对手一向比朋友多。所以现在夫人在做的事情我也不好评论。世子和烨王昨晚是去了山庄吧?还在那里和夫人动了手,结果被夫人所伤。烨王中的暗器就是飞雨。"转身走到柜子前,从小格子里取出一枚东西,递到未央面前,"这暗器是他独创的,别人即使能打造出来,没有他的独门手法也发不出威力,在京城里应该只有夫人会用。"
洛未央盯着李青玉掌心里那个乌溜溜的尖锥,想起了几个月前皇上在宫中遇刺,太子拿在手里摆弄的那个玩意,并说刺客就是用它伤了战英桐,没错,是同一个东西,谭微雨的独门暗器"飞雨"。
"他……葬在湖边那片树林里了?"未央忽然想起了自己和无夜第一次夜探别院,回来的时候在树林里看见的那座坟茔。
"哦,没有,那是陶氏的墓。"李青玉转身看了看床头的青瓷罐。他一直和他在一起,等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要下去找他了,就会带他回到药王山,在那个二人初遇的小溪旁,抱着他躺进那个他亲手做的墓里,并且在墓碑上添上自己的名字。
起身摸了个酒坛子出来,又拿了两个杯子摆在桌上,斟满了,"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的,世子再陪老朽喝一杯吧。"说着自己一口先干了……
从日暮到夜深,再到天将破晓,洛未央看着坐在对面的李青玉,走过去将他扶起来,送到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这一场对饮他没喝多少,几乎都是李青玉一个人在自斟自饮,一边喝一边时不时诉说一些过往,到后来竟用竹筷击打着杯子,嘴里唱着"千杯佳酿赴桃园,梦里关山飞渡,恨不遂人愿,阴阳两隔无由见,思意终难断……"直至趴倒在桌子上。
两夜未合眼,之前还打了一架,受了伤,洛未央回到自己房里也是疲惫不堪,胡乱抹了把脸便倒在床上,连衣服也没脱就睡了。睡梦中,洛夫人、李青玉、皇上、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轮番出现,一会儿混在一处打打杀杀,一会儿又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让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睡熟了。
睡得正酣,耳畔却有人一连声地喊他,"公子,公子,醒醒——"
未央不理,翻个身继续睡。
"公子,快醒醒,太……"不光是喊,还敢动手推他!阿六这奴才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未央闭着眼睛反手挥开阿六,"出去出去!爷都卯时了才睡,有什么事等爷起来再说!"
"阿六,让你家公子再睡会儿吧,孤去厅里坐坐。"慵懒的声音就在几步之外响起,虽不大,却让洛未央立刻清醒过来,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回身就看到太子殿下一袭黄衫,手里还拿了把折扇,正站在窗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醒了,他反而摇着扇子出去了,丢下一句"孤在前厅等你"。
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顺便骂阿六怎么不早点儿叫醒他,阿六委屈得快哭了,说喊了半天他也不醒,没想到太子殿下就跟到屋里来了。
前厅,赫连若朝放下手中的茶盏,上下打量着站在身前的洛未央,"孤听说烨王和小侯爷都受了伤,很是不安,昨日去了烨王府,那边情形还好,今日便来看看小侯爷,小侯爷可好些了?"
"多谢殿下记挂,未央已无大碍。殿下亲临府上,未央不胜惶恐。"嘴里说的虽然是官腔,不过惶恐倒确实有一些,对于这位太子殿下的想法和做法他总是摸不透,不知他这次亲自跑到他家里来又想干什么,探病?询问事情结果?还是什么别的?听说宫里已经开始甄选太子妃了……
"如此孤就放心了。嗯,那日孤交待小侯爷的事情……"
"殿下,我们去书房细谈可好?"洛未央瞥了周围的人一眼。
"也好。"
书房里,丫鬟们端上茶水后都退了出去,掩上门,屋内只留下洛未央和赫连若朝二人。
"回殿下,未央已试探过了,李青玉他并不会武功,也不是微雨楼幕后的操纵者。"因为没休息好,洛未央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知道关于夜探翠湖别院的经过,无夜对太子都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这里却无法再有任何隐瞒,所以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把母亲在别院炮制五芳金薇露以及李青玉所讲述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赫连若朝,当然其中不包括李青玉和谭微雨之间的情感。
"哦?是这样?"太子提高了声音,但也并未显得很意外,大约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推理中。
洛未央撩袍跪倒,"请太子殿下将未央绑至大理寺!"
"哪又为何?"赫连若朝饶有兴致地看着跪在眼前的人。
"未央之前曾送毒酒进宫,是为帮凶,且一直隐瞒真相……"
"好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赫连若朝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你先起来吧,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孤不会动任何人,包括——洛夫人。而且将来就算要定罪,也会分得清清楚楚,我朝一向不兴连坐之刑。"
眼下事情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微雨楼想要弑君的目的已经很明显,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乾王朝历经几代都没有出过叛乱之事,微雨楼一个江湖组织,就算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妄想推翻朝廷,而朝中也看不出哪个大臣或哪股势力有谋反的迹象,如果抛开这些,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私人恩怨。
当今皇上赫连启二十二岁登基,如今已过了二十载,称颂皇上勤政爱民,宽厚仁和的声音从庙堂到民间比比皆有,又如何会与江湖门派扯上私人恩怨呢?
赫连若朝和洛未央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省略了一点没有说,那就是皇上和洛夫人之间,难道竟有什么嫌隙不成?

第71章 旧怨
从侯府出来,赫连若朝迎面遇到了小福子,便让他上车回话。
"太后的病这几日怎么样了?"
"回殿下,太后仍是卧床,不过精神尚好。嗯,听说最后三位太子妃候选人也定下来了,分别是王太傅的长孙女,刘丞相家的二小姐,和翰林院大学士付湘林的妹妹。"
"那太后的意思呢?"
"太后和皇后娘娘都意属王太傅的孙女,闺名叫织云的。"
"哦?这位织云姑娘有何过人之处?"
"别的奴才不知,只听说这位王姑娘容貌甚美,据说……据说比京城第一美女洛夫人还要美!"
哈哈,原来是这样!赫连若朝不禁含笑点头,洛未央容貌长得像洛夫人,所以太后听说王织云比洛夫人更美,便希望自己娶了她,将来或许能让自己对洛未央丢开手,她以为自己只是贪图洛未央的美色吗?或许一开始是,但现在却变了。
"嗯……"小福子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说。"
"奴才私底下听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说,皇后娘娘本来更喜欢付学士的妹妹,说她聪明伶俐,且素有才名,而这位王姑娘除了美貌,却是……却是有些笨笨的,琴棋书画样样都很普通,所以……"
这样啊,那就更好了,他就是要娶一个笨的,至于美貌,已没有人能超过他心里那一位,所以,他会按照太后的意思来选择的,而母后当然一直是以太后的意思为准。
翌日,皇上在早朝上宣布了太子妃的人选,自然是王太傅家的王织云小姐,然后由礼官选定良辰吉日,太子不日大婚。
圣旨已下,宫里开始忙着太子大婚前的一系列准备工作,太子府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做,虽说大部分都是固定的程序,但还是有很多细小的地方跑来讨太子的示下。赫连若朝被问得不胜其烦,后来干脆躲出了府,跑到龙门赌坊里住下,府里的事全交给冯蓉处理。
住进龙门赌坊,也是方便手下人有什么最新消息及时通报。
拐过抄手游廊,踏上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小径两旁种满了修竹,碧油油的十分茂密,中间还夹杂着几杆紫竹,这些竹子大都比人高出一头的样子,走在中间会觉得十分凉爽,好像暑热都被挡在了外面。田崇这会儿也惬意地舒了口气,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这段时间,贺公子一直在着人调查有关微雨楼和皇室之间的恩怨纠葛,但是查来查去总没有头绪,偏偏他又不肯罢休,甚至还给出线索说,早年微雨楼鼎盛时期,帮众遍及天下,那么朝廷官员中会不会也有子弟或家将加入?尤其是一些武官,若是朝中某获罪的官员家中有人和微雨楼扯上关系,而引发后人对朝廷的怨恨?
这种情况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未免太牵强了吧,况且当年微雨楼帮众多如牛毛,这样查起来简直如大海捞针。田崇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公子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此呢?难道因为最近微雨楼在江湖上的复出之势越来越强,让朝廷觉得不安了吗?想要找个理由先下手为强?那就干脆人为制造一个嘛,费这个劲干什么!
"公子,田老板来了。"门口的俏丫鬟对着屋里说道。
隔着门帘,田崇听见慵懒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这是一间朝北的房子,屋里四个角放置着冰桶,窗前还有高大的梧桐树,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因此温度比外面要低很多。田崇一跨进来就舒服得好像刚吃了冰块,身上的汗立刻消了不少,向他这样的胖子最是怕热,一到夏天就恨不得每日都泡在池塘里才好。
"田老板,有新消息了?"赫连若朝半卧在藤榻上,身旁坐着一个少年,正在剥荔枝。
"回公子,倒也不是什么新消息,不过是一些补充,但是在下觉得或许能从这里找到新的突破也未可知。"田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上去。
赫连若朝摆了摆手,少年躬身出去了,他取过那张纸看了一眼,道:"还是关于谭微雨和武细花的?"
"对,之前我们查到的谭微雨的仇家,其实都是和微雨楼有关,出于他个人因素的很少,而且事情也都简单明了,没有什么纠缠不休的,只有他和武细花的关系有些复杂。他们二人最初本是结拜兄弟,私交非常好,后来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地交恶……"
"起因就是他妹妹的婚事?"赫连若朝看着那页纸上的记录,慢慢说着。
谭微雨和武细花从相交甚笃到互不来往,确是因为谭映雪而起。
谭微雨父母早逝,妹妹自小便跟在他身边一起长大,兄妹之间的感情深厚。认识了武细花之后,三人时常一同游山玩水,两个男人兴致来了比武过招,谭映雪便在一旁凝神观看,久而久之,少女的一颗芳心便系在了武细花身上。谭微雨知道后,便做主将妹妹许配给武细花,武细花也答应了,遂订下婚约。
没想到一年之后武细花突然提出退婚,且态度十分坚决。因这变故来的突然,谭映雪对对武细花又情根深种,结果她一气之下投入空门做了比丘。这件事,武细花虽然对谭微雨再三告罪,表示无论谭微雨怎么做他都不会有怨言,就是坚决不肯回心转意,而且更让谭微雨不能接受的是,武细花完全拿不出退婚的理由,反反复复只说自己配不上谭映雪。
此后,原本亲如兄弟的两人便断了关系,尤其是谭微雨,决口不再提起武细花。
如果事情仅仅到这里结束,也就罢了,偏偏造化弄人。谭映雪遁入空门后不到半年就抑郁成疾,百般医治无效,撒手人寰,临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武细花曾送给她的簪花。谭映雪的死让谭微雨对武细花萌生了恨意,认为是他害死了妹妹,他命微雨楼查找武细花的下落,要去找他讨个说法,结果在找到武细花之后,发现了他退婚的真正理由,这让他对武细花的恨达到了极点。
"苏珏?"赫连若朝放下手中的纸,吐出两个字。
"对。"田崇微微躬了下身子,道:"谭微雨发现武细花要退婚是因为移情别恋,他喜欢上了一个叫苏珏的人,而这人……"说到这儿田崇悄悄抬眼看了看藤榻上坐着的人,又立刻收回目光,继续说道,"这人是一名男子!"
这下赫连若朝真的有些动容了,纸上只写着武细花爱上了别人,却并未说他喜欢的人是男子!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这也是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打探到的,因为这个苏珏的身份非常神秘,江湖上根本没有关于他的记载,而且那些有名望的世家子弟中也没有这个人,所以我们的线索也仅仅就到这里。不过在下觉得,这件事既然让谭微雨对武细花恨入骨髓,那么他对这个苏珏肯定也是非常憎恨的,若从这人身上入手,或许能有斩获。"
赫连若朝此时也满脑子都是"苏珏"这个名字,难道就是因为他让谭微雨最终对朝廷、对皇室埋下仇恨吗?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对了,武细花最后是死在谭微雨手下吗?"一时也想不出答案,赫连若朝决定再问问别的。
"嗯,这个……江湖上更多的说法是,武细花死于谭微雨和武兆貆的联手。"
"武兆貆?"赫连若朝皱起了眉头。
"武兆貆是武细花的胞弟。在得知武细花不仅背信弃义,单方悔婚,而且悔婚的原因竟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之后,他的父亲——当时的细花台家主武丰碑便将他逐出家门,武家也因这件事遭人诟病,声望受到很大影响,随后武丰碑在气怒中一病不起,拖了两三年就故去了。武兆貆便把父亲的死也归罪于武细花头上,且认为他令家族蒙羞。后来他假装答应武细花回来为父亲祭扫,暗地里却联手谭微雨,想要对付武细花。当然,武兆貆会对亲兄长下手,还有人说他们兄弟二人早先就一直不合,而且武兆貆在见过一次谭映雪之后,就为其美貌所倾倒,爱恋不已,情感上的嫉恨加上后来的家变,才让武兆貆下了狠心。"
"哦,是这样。那么,武细花真的死了吗?"既然谭微雨都可以在重伤之后、大家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情况下又苟活了三十年,这个武细花会不会也……
"这个没什么悬念,谭微雨亲眼看着武兆貆杀死了兄长,之后抚尸大哭,最终将他葬在武家墓地。过了不久,武兆貆一把大火烧了细花台,从此远走他乡,江湖上传说他去了西北苦寒之地隐居,不过究竟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

第72章 春宵
夏日的夜晚是令人愉快的,酷热散去,柔软的柳枝在习习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繁花修竹被笼罩在夜色中,只现出栩栩暗影,更添朦胧。院中小巧别致的凉亭里,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
赫连若朝仰面躺在竹椅上,双手置于脑后,偎在他身畔的少年从石桌上端起一杯酒,含了一口,然后慢慢俯身过来,贴在他的唇上,冰镇过的酒水凉丝丝的顺着咽喉滑下,回味甘芳馥郁,带来美妙的享受,让他满意地叹了一声。不过这种番邦进贡来的果酒入口微甜,好像糖水一般,没想到后劲却很厉害,他一时不查多喝了几杯,竟有些微醉。
借着月色,赫连若朝再次仔细打量着身边的人,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五官细致,肤如凝脂,最为难得的是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在黑暗中看来更透出一股清新的味道。月香苑的老板阮青果然是知道他的,送来的人甚合他的口味。
赫连若朝心里笑了一下,当那少年再次将一枚剥好的荔枝送他口边时,他却用手接了放在一旁,转而轻轻将那指尖含进了嘴里。在他的挑逗下,少年媚眼如丝,轻喘着软倒在他怀里。他一手搂紧少年纤细的腰肢,吻上对方柔嫩的唇。
烨王可以为所爱的人禁欲,太子却从不曾。不管是在发誓要得到洛小侯并遣散了府中所有的男宠之后,还是在渐渐明白自己竟对洛小侯动了真心之后,赫连若朝一直都不曾委屈过自己,尤其是在将小福子收归己用之后,他更可以一面无所忌惮地将看中的人带回府里,一面让小福子在太后面前描述着自己修身克己的上佳表现。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留人在府里,玩过了便丢开手,也因此他的目光便只投向青楼,那些良家子弟,若不能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还是不要招惹了,这也算是他的良善之处吧。
小小的竹制躺椅在两个人体重的压制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赫连若朝将少年瘦削的身子横抱在怀里,起身离了凉亭,快步走回到房里。
虽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虽然这是他的"职业",在被扔到大床上,迅速剥去衣服的时候,少年还是忍不住躲闪着发出一声轻唤,"公子……"
"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赫连若朝抚摸着少年幼滑细致的肌肤,在他白皙的胸膛上留下点点痕迹,当他的吻落上少年胸前那一点樱红时,怀里的人儿猛地一阵颤抖,口中大力呻吟、喘息着。
能被选中来服侍他的,即使出身青楼,当然也只能是处子,从刚才在亭子里这少年青涩的吻技他便能看出,而眼下少年的呻吟和喘息也不同于刚才的做作,是真的被他撩拨起了情欲。蘸了药膏的手滑向少年的身后,怀里的人果然立刻又绷紧了身子,赫连若朝安慰似的落下一吻,抬起对方修长的腿,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啊……"
"哦……"
少年痛得叫出声来,赫连若朝则是在快感的冲击下发出一声低吼,他用力握住少年的腰,猛烈摆动着,屋内充斥着身体的摩擦声、抑制不住的呻吟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一室淫靡,春宵苦短。
强烈的阳光透过层层纱帘投入到室内,四处都静悄悄的,只有门口传来小福子有些焦急的声音,"公子……可起身了吗?公子……"
赫连若朝哼了一声,抬手挡在脸上,慢慢睁开了眼睛,却皱着眉不出声,心里暗骂,这奴才今儿个忒的没眼色,不知道你主子昨晚后半宿才睡吗,大清早的跑来鬼叫!
"爷……"门口的声音还是不肯停,好似又急了两分。
赫连若朝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进来吧。"
室内一片凌乱,地上扔着两个人的衣服,还有揉成一团的绸缎巾子,赫连若朝靠坐在床上,表情有些疲惫,身旁的美少年还在睡梦中,两条玉藕似的胳膊搭在外面,露出的小片胸膛上布满红痕……小福子对这一切早已见怪不怪,推门而入后垂首跪倒,"爷,冯姑姑让奴才来请您赶快回府呢,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急事?能有什么急事,左不过是那些繁文缛节!"赫连若朝左右看了看,小福子也是急昏了了头,居然拾起地上的衣服递过去。
"蠢货,还不去取新的来!"赫连若朝果然骂了一句,又道:"顺便让人抬洗澡水进来……嗯,要两桶。"
许是早就准备好了,衣服和洗澡水很快送了进来,赫连若朝沐浴更衣,收拾停当,然后轻轻拍醒床上的少年,"起来洗个澡,吃完早饭后我让田老板送你回去。"说完掀开被单,捞起光溜溜的人儿直接放进大木桶里,转身离开了。
因想着府里也没什么大事,赫连若朝在赌坊里吃了早饭才离开。离走前他交待田崇,"买一身新衣服送到屋里,再好生照顾那孩子吃了饭,送走时别忘了单给他一百两银子体己钱。还有,告诉阮青,一个月内不许安排他接客。"
回太子府的路上,赫连若朝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假寐,昨晚弄得太凶,这会儿身上还有些酸软无力。冯姑姑急着找自己回去,多半是为了大婚的事,不知又有什么拿捏不定的?大婚之后,他恐怕要收敛一段时间了,虽说全京城几乎都知道他好男风,但刚成亲就在太子妃的眼皮底下把娈童弄到床上也确实不太像话,更何况他还曾与太后立下约定,只有太子妃生下子嗣,他才能打洛小侯的主意。只是……要他去抱一个女人,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力不从心?要知道他长这么大,染指的人无数,却从未碰过女人,谁让他在九岁的时候就被个小男孩迷了心窍!
马车进了府,赫连若朝一下来,就看到冯蓉带着两个丫鬟等在一旁。
"姑姑找我有事?"从小在宫中,冯蓉看着他长大,甚至比皇后还要亲近些,所以他对她也是亲厚且尊敬的,从来只称"我"而不用"孤"。
"殿下,"冯蓉施了一礼,无论太子态度如何,主仆尊卑她还是分得清的,"一早宫里来人,说太后有些不好,皇上和娘娘商量着,准备把大婚的日期提前,因此来府里告诉一声,让殿下也好有个准备。"
"大婚提前?"赫连若朝皱紧眉头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本来他就在苦恼婚后不得不收敛,现在要是再提前,他的好日子就更没有几天了,唉!
"奴婢觉得,殿下是不是进宫一趟,一来问候一下太后,二来问问皇上和娘娘,到底商量的怎生结果?当真要提前的话也给个大概日子,府里好加紧准备。"冯蓉建议。
"也好。"
紫鸾宫。
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汤药的味道,宫女太监们走路都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病中的太后。赫连若朝在官奴的带领下走进太后的寝宫,这里的药味更浓了,厚厚的窗纱挡住了外面的阳光,屋里显得有些阴暗。
挂着杏黄色床幔的紫檀大床上,太后闭眼躺在那里,满脸病容,守在一旁的宫女小声回禀说,从昨日起太后就是这样,吃了药就陷入昏睡中,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不是前几日精神还好么,怎么就一下子重了?太医怎么说?"赫连若朝坐在床边,看着太后瘦得有些凹陷下去的脸颊,心里也酸酸的不大舒服,毕竟是一手将他带大皇祖母啊。
"回太子,之前也是硬撑着,太子妃的人选和大婚的日子一订下来,太后这口气一松,精神就有些不济了。昨儿太医才来瞧过,只说是肺火攻心,脾虚气弱,导致脏腑阴阳失调,且太后这把年纪,用药也不能过急过猛,只能一点一点慢慢调理。"官奴苦着脸说道。
"哼,太医们就会这一套说辞!对了,有没有请钟离先生来看看?"
"请了。今儿一早晨,太后醒了之后因咳得急,竟厥了过去,太医们来了好几个,圣上也派人请了钟离先生过来。不过先生号了脉之后和太医们之前的说法大致相同,也没什么好的法子。而且老奴看先生随后在一旁与圣上又小声说了些什么,那意思恐怕是……"
官奴没再继续说下去,话里的意思赫连若朝已经明白了,就是说太后确实是大限将近,拖一天算一天了!想到此他忍不住眼眶一热,有些不能自已。

第73章 答案
"朝儿……是朝儿来了吗?"病榻上的太后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时,原本混沌无光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朝儿!"
"皇祖母!"赫连若朝握住太后的手,那种枯瘦、无力的感觉他一经触及,便觉胸中有股酸楚直冲上来,眼里终是含了泪。
"傻孩子。"太后嗔道,不过赫连若朝真情流露的样子让她心里十分受用,觉得自己没有白疼了这个长孙。紧紧拉着赫连若朝的手,太后低声道:"朝儿,皇祖母已经让礼官查过了,七月初六也是个好日子,大婚……就改在那日吧,再晚的话,皇祖母……怕是……怕是看不见了……"
"不会的!皇祖母……"
"听我说,朝儿,就这么定了,你现在就去回禀你父皇和母后一声,就说是哀家下的懿旨!咳咳……"
"孙儿……遵旨!"赫连若朝跪下磕了一个头,事到如今也不能感情用事了,他起身刚要出去,又被太后叫住了。
"朝儿,就算将来皇祖母不在了,你答应的事却不得反悔!太子妃一日没有生下子嗣,你一日不可……不可……咳咳……否则……"太后捂着胸口又是一阵猛咳。
赫连若朝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声音哽咽,"皇祖母放心,朝儿所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