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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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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后一好汉 》作者:坊七瞳 (1/2)

叶宝友始终觉得,像秦牧观那种山泉水般清澈澈的人物,就该放在手心里捧着,搁在心尖上疼着。

让他娶柳元帅家那泼油辣子似的二丫头,纯粹是糟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宝友\秦牧观 ┃ 配角:云箴\羊印颉\云礼 ┃ 其它:


第一章

  这一天,风不算清,云不算淡,天湛蓝。

  少爷我坐在绸缎子搭成的凉棚里一边啜茶一边看风景。

  我脚下人头攒动,我眼前柳绿花红,彩绸随风飘扬,几个大字挂在竹编的牌楼之上————比。武。招。亲。

  我悠悠地喝着凉茶,四处乱打量。

  这招亲大会我本不想来的,可少爷我的身份着实有些二般。

  我爹是世袭王爷,我娘是当今圣上的爷爷的么弟的孙女,按说我也是正八经的皇亲,可少爷我生得晚了,我家那世袭的王位袭到我爹这一代便到了头,只要他老人家一进棺材,少爷我现在住的王府院子立马就得一股脑上交,我转眼就是乞丐,想当王爷就得再上战场自己再拼一个回来。

  少爷我抬头看天,天空碧蓝,乾坤朗朗,天下太平,不像要打仗的模样。我爹比我更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不止教我习武,还硬迫着我读书,一心指望着把少爷我培养得文武双全,多几条出路。

  可惜少爷我生在将门,于文字实在不甚相熟,十年朝夕,也不过比一般人强些。只可惜少爷的同窗也都有些二般,随便逮一个都书香门第,大家弟子,显得少爷我很像一棵牡丹园里的杂草,十分萧瑟。

  于是我娘就给我另想了一条出路———成亲。

  本少于面上欣欣然地同意了。

  一来我听说柳帅家的闺女个个都貌美如花,十分合适做老婆。

  二来我心里明白,只要我说出个不字,我娘立马就得掏出小手帕,哀哀怨怨地把本少的肠子哭成一寸来长。

  知子莫若母,知夫莫若妇,只要我老娘的小手绢一掏,我爹和我保证不出三日就得熊了,乖乖地该干嘛干嘛去。

  少爷我自己也想得开了。

  人生不也就是两眼一睁一闭那么回事?

  羊贤弟这话说得精辟!

  少爷我睁开眼看云起云落,闭上眼想我的心上人,但凡能争取的,能得到的都享受一遍,一辈子也就知足了。

  十八年后,少爷我还是一条好汉。

  我看过一圈,全场只有我前面的云箴云小公爷和我旁边的羊印颉羊贤弟能与本少一争高下。

  本少放心了。

  本少知道云箴绝不会动柳家姑娘的心思,云家是同姓王,祖上被赐皇姓,真正的铁帽子王爷,娶进门的都是公主,不会看上柳帅这等品级的人家,除非————

  云箴喜欢柳如烟。

  本少嘿嘿一笑,这绝不可能。

  而本少身旁的这位羊贤弟就更不可能了————他喜欢男人!

  男人喜欢男人在我朝不算奇风异俗,可这位羊贤弟有个怪僻,不喜欢看单个的男人,只喜欢两个以上成群结对的男人。

  本少对他这个毛病很是没辄,他倒自得其乐,只片刻便又寻了一对,兴冲冲地指给本少看,"小宝子,你再看那两个如何?是不是很暧昧很相衬?"

  少爷我一立浓眉,大怒。

  少爷我姓叶名宝友,花名宝少,正宗算命先生起的福禄寿样样俱全的好名字,怎么经过这小子的嘴一念,尤其地不伦不类很像败类?

  本少从牙缝子里挤字,"小羊子————"

  羊印颉眯着眼睛笑了,"宝少,你不知天下有多少男人想做小宝这等人物。"

  那肯定不含着少爷我。

  羊印颉灌输过本少许多次,可少爷我不想三妻四妾,只想要一个————却偏偏是注定娶不到的那一个。

  少爷我捏起拳头。

  羊印颉作势一躲,拉住我前排的云小公爷,云箴。

  云箴被硬扯着拉进我们中间,按住我的手,"宝少,何必?"

  羊印颉盯着我俩的手腕,眼睛就开始放光。

  我对羊印颉横眉冷对,又对云箴好言相劝,"你不知道这小子心里…………"

  "别说了,开始了。"羊印颉打扇止住我的嘴。两声炮声过后,一个穿胡服的姑娘走上台面。

  这姑娘长得颇有些味道,眉宇间有股讨人喜欢的英气,倘若娶回家去,平时过过拳脚也有些情趣。

  姑娘一抱拳,朗声说了个开场白。

  我捡重要的听,原来这姑娘是个贴身丫环,想和她们小姐过招,得先打倒这个丫环。

  少爷我原本微有些雀跃的心,凉了。

  我悠悠端起茶,准备先看看别人打擂再定夺。

  云小公爷本来已经松开本少坐得好好的了,可那姑娘一讲完,他突然回头冲本少眨了眨眼。

  本少一怔,正揣测着云小公爷的意思。

  羊贤弟随即就贴住我的耳边凉笑,"小宝,就从了云小公爷如何?"

  本少抬手撑额,本少知道羊贤弟的毛病又犯了,如今不定在心里怎么编排少爷我和云箴的段子,少爷我立刻正色道,"滚蛋,我与云箴是纯哥们。"

  羊印颉冷眼扫过少爷我的脸,吐字如砖,劈头盖脸地砸在少爷我心头,"欲盖弥彰。"

  少爷我喝凉茶。

  我的心里确实装着娶不到的一个人。

  但不是云箴。

  我与云箴是兄弟,于他,却是真的喜欢。

  少爷我偷偷摸摸地喜欢他好几年,一直都放在心里,从来都没有说出口。

  不是少爷我胆子小,而是少爷我有自知之明,肚子里清楚那人肯定不会喜欢本少爷,纵是喜欢本少,也没有一个结果。

  就算少爷我大胆表白了,也不过为他徒添烦恼,还不如少爷我放在心里自顾自地喜欢,送他一个舒心。

  我自己也很舒坦。

  闲来可以想想,忙来也可以想想,总之自娱自乐,即便他不喜欢本少喜欢他,那也只是少爷我自己憋在心窝子里的事,与他无关,少爷我爱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

  本少正想着,台下一片叫好。

  本少抬头一看,云小公爷不知何时跳到台上去了。

  原本台底下的人还都跃跃欲试,可云小公爷这种人物一上场,台下的热火瞬间灭了,像是往沸汤里兑了两觚冷水,静了。

  本少也傻傻地看着台上。

  难不成,云箴他,真喜欢,柳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版如何?


第二章

  云小公爷望着那丫环,还忙里偷闲地看了本少一看。

  羊印颉端着扇子遮住嘴笑,又看我又看云箴。

  本少知道羊贤弟的心里又转起不切实际的想法,本少很无奈,本少低头喝茶。

  云小公爷收拾丫环只需三拳两脚,收拾小姐料想也不在话下。

  本少恹恹地伸了个懒腰,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本无意成亲,只是迫于老娘逼婚。

  如今有云小公爷抢在本少前面,本少可以放心回家照实交待,不必担心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折腾我和我爹的耳目肝肠。

  本少端起茶碗,预备润一润喉,本少钦佩云箴猴急的勇气,准备出于兄弟道义,适时地给云小公爷捧场。

  羊印颉敲了敲扇子,诧异道,"咦,他怎么也来了?"

  本少顺声望去,眼睛蓦地就直了。

  那人在本少的眼前闪了一闪。

  隔着人山人海,他就像道天光一样直照到本少的天灵盖上,把本少看得痴了。

  牧观,秦牧观,本少爷日思夜想过的人,他怎么也来了?

  难不成他也喜欢柳如烟?

  秦牧观看见我们,微微颔了颔首。

  本少心虚地瞟开目光,假装没有看见。

  本少不敢看秦牧观。

  这几年,本少甚至连话都未与牧观说过几句。

  本少也曾经想过,虽然我与他注定没有结果,但大家同为男人,亲近一些也属正常,不妨如云箴、小羊一般做一做兄弟,平日里把酒言欢,也不失为一种安慰。

  可真见了秦牧观,本少才知道本少原来也是一个孬种。

  一见到他,本少就忍不住明着暗着地死盯着他看。

  一与他说话,本少的脸颊就像开了两膛火炉,又红又热。

  若是挨得近些就更了不得了,本少的小心肝会自己嗵嗵嗵嗵地乱跳,跳得少爷我胸若擂鼓,气喘吁吁,讷讷地对着秦牧观,无话。

  这样面对秦牧观,不消一两次,全京城的人都能知道叶宝友喜欢秦牧观,而且是喜欢到心坎上去了,本少不能这么做。

  被男人喜欢并不是光彩的事情。

  即便本少出于真心,绝无亵狎之意,也大大有辱书香世家之门风,败坏秦家名声.。

  本少说过,本少喜欢秦牧观是本少自己的事,与秦牧观无关,更不能给他添麻烦,本少绝不容忍他因本少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所以本少尽量避着秦牧观。

  本少以大义凛然状目视前方,卖力给云小公爷加油叫好,眼角的余光瞟着他坐在了我们旁边那一桌。

  羊印颉见状立刻大喜,对秦牧观微笑,目光闪烁、飘忽不己。

  秦牧观向他回礼,目光也顺带着分给我一点。

  躁热的天气,像突然吹起一丝清风。

  本少被这山泉水般清洌洌的目光溅到,沁心沁肺地清凉,从头到脚咝咝地冒着凉气。

  羊印颉用扇子捅捅本少,"小宝,你怎么不与牧观兄打招呼?"

  我指着台上,含含糊糊,"好一个拖地刀,漂亮。"

  羊印颉噎了噎,白了本少一眼。

  本少心虚地埋下头喝茶。

  云小爷赤手空拳,其实手中无刀,本少分神分得有些离谱。

  本少的脸皮红了红,仿佛这话也被秦牧观听去了一般难堪。

  羊印颉不再理我,无声地嫌弃了本少,端着着盘桂花瓜子就走了。

  本少眼睁睁地看着羊贤弟转身坐到秦牧观的身边,一脸另有用心地热络,"牧观兄,尝一尝这个,桂花味儿的,你爱吃吧?"

  本少的脑门上倏地滚下几滴热汗。

  羊印颉果然就喜欢长得俊俏的男人,我很为牧观捏一把汗。

  秦牧观微微笑道,"谢谢。"

  羊印颉竟然翻过一个茶碗,显然要赖在牧观那里不肯回来了。

  本少深知羊贤弟的底细,正义感油然而生。

  本少心里喜欢秦牧观,绝不能让他在羊印颉那里吃亏上当。

  本少当即也端起一盘点心,坐到秦牧观面前,"这还有盘糖霜绿豆糕,秦兄也不妨尝尝。"

  本少说完自作主张地挤在两人中间,秦牧观与羊印颉都默默地看着本少,看得本少很不自在。

  本少咳了一声,提升帐中的气氛。

  羊印颉看着本少,脸上微露出些鄙夷,"小宝,这桌上也有。"

  本少闻声看向桌面。

  桌上果然摆着两盘糖霜绿豆糕。左边那盘整整齐齐,一看就还未动过,是牧观桌上原本就摆的,右边那盘蹋了半边,盘底还散着我和羊印颉取食时落下的残渣,像是被打散的土匪。

  本少的心里一紧,脸上却神色如常,望着两盘豆糕,强撑住底气,"巧了,牧观兄这里竟然也有一盘,牧观兄,你说这是不是很巧?"

  秦牧观不动声色。

  本少又暗地扯了扯羊印颉,指望他给本少一个台阶。

  本少一扯,羊印颉噗地一声笑了,接着干脆就放开嗓子哈哈大笑,引无数众人侧目。

  本少脸上无光,尤其是在秦牧观面前。

  少爷我脸皮一绷,硬把羊印颉扯回到自己桌上,端起茶碗喝茶。

  羊印颉拍着桌子大笑了一通,笑得眼睫毛上都挂出几滴水珠。

  本少不耐烦道,"有那么好笑?"

  羊印颉点头,"确实很好笑。"说着忍不住又大笑了一通。

  本少偷眼望向秦牧观。

  秦牧观却将目光落在了台上,认真地看着擂台。

  他,不是也为了柳家小姐来的吧?

  不能,牧观不习武功,应该不会来打擂。

  本少在心里揣测,台上一声娇呼,那丫环应声落到了台下,被云小公爷败下阵了。

  云箴抱拳四方作揖,抬起头时,还故意目光炯炯地朝我这里望来,嘴角含笑。

  羊印颉敲敲我的肩头,"小宝,回笑啊,云小公爷可正看你呢。"

  "有么?"本少左顾右盼。

  秦牧观也正望过来,目光对上目光,本少壮着胆子望过去,秦牧观竟然对本少点了点头。

  本少的心倏地窜了上去。

  本少的心又咣地掉了下来。

  本少的心里突然痒痒的,像冒了棵小芽,拱得本少的心一颤一颤的。

  少爷我心里虽然激动,可脸面上沉静如水,十分自然。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淡定?

  本少心里惊了惊。

  本少喜欢牧观许多年,难道终于喜欢得如老僧入定,可以与牧观引为兄弟知已了?

  羊印颉又在本少身边放冷话,"牧观兄,不如来这里坐吧,大家讲讲话也热闹。"

  秦牧观点点头,居然真的坐过来了。

  本少镇定地翻开一只干净的茶杯,给牧观斟茶。

  过程甚好。

  手没抖。

  茶更没有撒。

  本少挨着秦牧观,心平气和全心贯注地将茶注于碗中,双手奉于牧观,没有想东想西。

  牧观接过茶向我道一声谢谢。

  本从庄重地点头客气,脸皮也没红没热。

  也许,于此时,本少已经修出些道行,真的可以与牧观以朋友相交,进而与他兄弟相称了?

  本少在心中窃喜。

  羊印颉又道,"牧观兄,你平日里与宝友不怎么熟吧?"

  秦牧观点点头,"是极少有机会叙话。"

  我连忙赔笑,"牧观喜欢琴棋书画,我却一窍不通,我是怕班门弄斧,被牧观笑话。"

  我这说得是实话。当年为了和秦牧观多说一些话,我确实要家里请了几位先生。几位先生耐心,本少也虚心求教,只可惜本少天赋异禀,先生们个个皆教不过数日便弃我而去,嫌我太没有天份。

  我被先生们嫌弃得心里馁了,只听到琴棋书画四字都觉得惭愧,更不敢与牧观叙谈风雅,只怕招惹他笑话,看不起本少。

  本少心中凄凉。

  羊印颉在一旁扇风,"牧观兄小时候念的是城东的善教塾吧,我记得宝友兄也在那里念过。是不是?"

  本少心头更加黯然,这话捅到本少的心窝子里去了。

  本少与牧观青梅竹马,同窗之谊,本应亲近,数年来却寥寥无话,大多擦肩而过。

  本少不想说了。

  秦牧观代我回话,"我与宝友确实同窗。"

  羊印颉的目光顿时像掘到宝贝一样炯炯发光了,"这样论来,牧观兄与宝友兄岂非既是同窗同学,又是青梅竹马?"

  本少的心也豁然开朗。

  适才本少称牧观为牧观而不是秦兄,果然英明。

  倘若本少称他为秦兄,换来得也一定是"叶兄"二字,敬本少而远之。如今一句宝友,本少眼见着那小芽抽枝散叶,青翠可人地就要在少爷我的心底生根开花了。

  羊印颉的目光有点恍惚,自言自语道,"小宝与云小公爷也算情深义重…………"

  本少只盼着秦牧观没有听到。

  秦牧观埋头喝茶,好像也确实没听到什么。

  本少抹了一把汗,突然就听到云箴在台上点本少的名字。

  全场上下,包括坐上的,无数道目光都齐刷刷地盯到本少脸上。

  本少茫然地扭过头,只看到云箴站在一个美女的旁边,向本少勾了勾指头。

  本少不明所以。

  云箴在台上抱拳,声音朗朗,"叶兄你莫要推辞了。"

  我更茫然。

  羊印颉唰唰摇了两下扇子,"小宝,云兄对你果然情深意重,居然为你做到这种地步。"

  见我愈加茫然,羊印颉合扇敲了敲我的肩膀,"云小公爷说你爱慕柳大小姐,他做兄弟的给你开前锋,现在就等你拳打柳家大小姐,把美人抱回家。"

  胡扯!

  羊印颉继续吹凉风,"你说一句想娶柳小姐,云小公爷就这么放在心上,还放下身段替你打擂,好让人感动。"

  我忙看向秦牧观。

  秦牧观专注地看在台上,没有注意到我正一头热汗眼巴巴地望着他。

  羊印颉的凉风依旧,刮得本少的心底飕飕直冒寒气,"小宝,云小公爷一片好意,如今为你晾在台上,你是不是动一动,好歹也表示一下你的情义?"

  本少木然。

  云箴会找台阶,自己飞身回到凉棚,热络地拍拍我的肩头,还冲我眨了眨眼,"叶兄,小弟够义气吧?"

  我铁着脸,恨恨道,"够!"

  真太够了!!

  尤其是在刚与我有了一分亲近的牧观面前。


第三章

  话到这份上,我就不得不上去了。

  云箴就势坐在我的位子上,左边坐着羊印颉,右边正是秦牧观,三人点头寒暄,看得我心疼。

  本少伤怀。

  论三人之中,云箴与羊印颉都是近一二年进了太学之后才与牧观熟悉起来,反倒是我这个寒窗同学、青梅竹马与秦牧观最为疏远,天理何在?

  我怀着伤感上台,表情自然也不大好看,柳如烟一张俏脸绷得比我还难看,本少从她的目光里读到了杀气。

  此情此景,我与柳大小姐其实感同身受。

  本少对秦牧观发乎情而止乎礼,自知总有两人娶妻生子,各自成家的一日。

  少爷我却绝没想到会有朝一日要当着牧观的面,硬将一个女子夺回家中为妻。

  柳大小姐也差不离。

  柳如烟原以为要嫁的是前途无量的云小公爷,没想到云小公爷临门一脚,只是替本少打一个前炮。

  阴差阳错,这才叫缘份。

  本少望着唇红齿白的柳大小姐,突然生出许多柔情————你我同病相怜,确实合适做夫妻。

  柳如烟在本少眼前拉开架式。

  本少依旧伤感地偷瞟着秦牧观。

  好多年了,少爷我头一次只隔着一张桌子与牧观说话,却叫云小公爷自作聪明地给搅和了,本少心情很低落,连心里那两片叶子都垂着脑袋恨不得缩回本少的心里去。

  柳如烟一声娇喝,挥拳打到本少面前。

  本少恹恹地向后避了避,闪过拳风。

  柳如烟改拳为掌,横抄本少鼻梁。

  本少又偏了偏头,眼看着涂了豆蔻的指尖贴着本少的鼻尖划过。

  本少再略微闪了闪,突然发觉不对,柳如烟招招狠厉,而且专打本少的脸。

  本少的脸长得颇为好看,不止本少这么想,连羊贤弟也多次对本少说过,叶宝友,你是质优偶像。

  本少不懂质优偶像究竟有多英俊,本少只道本少的脸再怎么好看,若是被女人的指甲划出几道血痕也肯定没法看了。少爷我从今往后只能摭着脸上街,不止为了遮伤,还得遮脸面,就算打赢了,也娶得不光彩。

  这柳如烟果然将门虎女,不是一般人物。

  想让本少知难而退??本少偏偏是个拗脾气,人敬我一掌,我回他十拳,不然她就不知道本少是正八经儿的男人。

  男人的面子怎可栽在一个女人手上?除非她真能把本少打败了,那本少敬她,巾帼英雄!

  本少的精神来了,柳如烟一掌招呼到本少面前,本少抬手伸指,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指间滑软。

  本少顺势握住她劈来的另外一掌,将柳如烟的双腕都握在了手里。

  皓腕如雪,看得本少心里一荡,少爷我忍不住分神想一想,倘若手里握得是牧观的双腕,本少的心是否会更加荡漾?

  本少想着,忍不住向柳如烟的脸上望去。

  柳如烟的眉稍竟然有一颗小痣,隐隐藏在眉间,和秦牧观一模一样。

  原来这就是缘份。

  原来本少喜欢秦牧观的心,上苍知晓,于是送来与他一样眉间藏痣的柳如烟。

  本少看柳如烟,顿时又与前番更加不同。

  柳姑娘盈盈站在本少的面前,好像仙女坠凡,而本少握着她的皓腕,恍惚就像已坐在了洞房。

  柳如烟一脸娇羞望着本少,双颊嫣红,像是三月里娇艳的桃花,看得本少也生出几分风流倜傥。

  风吹起那个浏海,柳姑娘丹凤眼一转,本少的小心肝也随之忽悠悠地一颤。

  再看那樱桃小口微启,一口香津玉液直奔本少面门…………

  本少一个激凌闪过,唾沫星子擦着本少的耳边险险飞过,台下哄然大笑。

  本少眼见着羊印颉嗤嗤地憋着笑,秦牧观的脸色明显阴了几分。

  本少心中的柔情瞬间烟消云散。

  柳如烟横眉倒竖,张口就是一句"下流!"飞起一脚直奔本少的命根。

  本少当机立断,松开柳如烟跳到了一边。

  乖乖,女人果然不好随便招惹,柳如烟更是个中典范,只一得空,立刻攻到本少眼前。

  本少站在擂台边上,怜香惜玉的心思都飞得一干二净,这么强悍的女人,本少实在无从怜香无从惜玉,只能就地还手,打向柳如烟的小腹。

  手打到柔软的小腹,本少收了三分力道,都讲巾帼不让须眉,可没说须眉不让巾帼的,本少下不了狠手。

  柳如烟被迫得倒退了数步,咬牙一哼,一停住退势立刻抄向本少的面门。娇掌里带着厉风,怎么看怎么想要将本少打成一张青紫红白的花布。

  本少低头,屈身,横腿一扫,避实就虚,以攻为守,直扫柳如烟的下盘。

  柳如烟只能跃了起来。

  本少微微窃喜,柳如烟上了本少的当。

  柳如烟已将本少攻至擂台的边缘,本少便故意诱着她上跳。

  她原本前冲,本少只要转到她的身后轻轻补上一掌,柳如烟在空中无处着力,必然如断了线的风筝,漂漂亮亮地飘到台下面去,本少胜券在握。

  本少屈身托掌,轻送柳如烟。

  柳姑娘身轻如燕,正像她的芳名,如一缕轻烟,轻飘飘地飞出擂外。

  胜负定于此刻,柳如烟只来得及回头瞪上本少一眼。

  这一眼如诉如泣,柳如烟瞪完我悲恨地扭回头,身形似乎真得单薄成一张风筝,乘着风斜斜地落向人群。

  本少的心被那目光看得碎了,柳如烟分明不甘心嫁于本少。

  男怕出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本少只于一瞬间就做出决定,于众目睽睽之下使出浑身解数直插到柳如烟的身下,接着她一起落进人群。

  有本少垫底,柳如烟着力一蹬,再次跃向空中。

  本少被柳姑娘狠踩一脚,一声巨响,砸在了地上。

  眼前尘土飞扬。

  本少于尘土间恍惚看见柳如烟重新站在了台上。

  少爷我长吐一口气。

  幸好本少反应迅速,身手敏捷。

  幸好柳如烟仍站在台上而本少趴在了地上。

  倘若真让柳如烟趴在了地上,而本少站在了台上…………本少闭了闭眼,不敢想了。

  本少可不想娶柳如烟这种敢踢本少命根的女人。

  此刻台上台下颇有些安静。

  本少张开眼,众人都齐刷刷地盯着本少的脸看。

  本少望向凉棚,秦牧观没有表情,云箴一脸错愕,羊印颉站起来,正吃惊地望着本少。

  柳如烟也一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远远地只肯用眼角瞟着本少。她爹柳大元帅倒是下了台子走到我面前,和善地将我扶了起来,嘴里叫着贤侄,可表情明显就是松了一口气。

  所以我娘常说,落毛的凤凰比不上鸡,形容的就是今天这个情景。

  倘若世袭的王爷顶子还有本少的份,柳元帅绝不敢把一张老脸笑成满面红光的蕃茄。

  只是这情形还有一些特殊,倘若我只站在台上看着,柳如烟就得当众嫁给少爷我。如今本少虽掉下了擂台,但少爷我是替柳如烟掉的,被几百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这事不大好定夺。

  本少善解人意地向柳元帅作了一个揖,认输。

  柳元帅一脸喜庆地安慰了本少几句,还许了本少一个观礼的上座。

  本少应酬完毕,回到凉棚,云箴与羊印颉皆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本少,尤其羊印颉,本少竟然从他的眼底读到了一些钦佩?难不成是本少眼花?

  本少想从秦牧观的脸上也看出点表情。

  秦牧观恭身递给本少一杯凉茶。

  本少先声夺人,"让牧观见笑了。"

  秦牧观抿唇笑了一笑,"叶兄多虑了,叶兄只是时运稍有一些不佳。"

  本少的手忍不住顿了一顿,茶水晃了晃,差点儿洒在本少衣上。

  只台上台下的功夫,少爷我就从"宝友"又变回了"叶兄"?

  本少就知道,本少与秦牧观就是无缘对面手难牵的典范。

  情,果然妙不可言。

  本少随便编了个借口,知情识趣地告辞。

  云箴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果然就是兄弟,无声胜有声。

  羊印颉只会盯着我俩上下乱瞟,我无心应对,再与秦牧观客气一声"再见",一个人走出凉棚。

  后来我娘给我转述了一段羊印颉的原话,

  宝少的背影落寞地融进正午剌目的阳光,像是一头受了伤的猛兽,孤独而高傲地走出众人的视线,远离人烟,默默地为自己舔伤。

  我自认没他形容得那么落魄,只不过形单只影,确有那么一点儿寂寥。

  但寂寥有寂寥的好,少爷我趁机专心致致地回味凉棚里,牧观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仿佛牧观依旧在我眼前。

  我边想边走,咚地磕上一只小轿。

  小轿居然停在当街?

  本少正想开口责难,轿帘掀开,露出秦牧观清秀的脸,恭恭敬敬道,"叶兄。"

  我怔了怔,神使鬼差地捂住腰,呲牙咧嘴道,"唉哟,我腰,腰动不了,牧观,快帮忙扶我一下。"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章有修


  这不是少爷我第一次说谎.。

  往日里逃学闯祸喝酒逛楼子处处都要借口,少爷我撒个小谎就如睡醒了要张眼一般地顺畅,言之凿凿,神态自然,感情十分真挚,有时连少爷我自己都信了。

  可今日,少爷我献丑了。

  两团小火苗轰地一声冒出来烤着少爷我的脸皮,须臾间就将本少的脸颊蒸出两团热气,烘得本少头上直冒热汗。

  秦牧观匆匆下轿。

  本少望着秦牧观一瞬间焦急的神情,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牧观,别怕,我是装的,我就想和你说几句话。"

  本少又想等秦牧观走到本少面前再说,这样我能表现得更诚恳一些,有望宽大处理。

  秦牧观却抢先扶住了本少。

  秦牧观的手凉而单薄,本少顺势握住就舍不得再松开,澄清的话也咽在肚子里了。

  秦牧观如此关切本少,本少又怎舍得自戳谎言,让秦牧观深感受骗??

  于是我厚着脸皮道,"是旧伤,无妨,牧观且扶我到街边坐坐。"

  秦牧观点点头,先支使轿夫去替我请大夫。

  我忙摇手,"不必,你且到青和药店取一副活血的膏药,我贴一贴就好。"

  我这么说藏着好几个心思。

  一是少爷我根本没病,请大夫来是自寻烦恼。

  二是青和药店离这里足有三街五坊,就是跑着去也得大半柱香,本少正好和牧观再亲近几分。

  三么,活血膏药贴不出毛病,本少只要回家揭了,了无大碍。

  而且————本少心里此刻有些龌龊,贴膏药要脱衣,以净水先擦拭患处,本少一想到牧观挽袖,亲手为本少贴药的情景——————本少三魂七魄整十个家伙通通出窍,全飞到本少的头顶上转悠去了。

  轿夫应声去了。

  本少心里的小芽摇摇,冒出个花骨朵。

  秦牧观就近选了一处茶馆,扶着我一步步挪了进去。

  我走得慢而凝重,仔细体味着我与牧观的每一个脚步。

  秦牧观扶我坐在靠窗的桌前,小二上一壶好茶。

  茶香袅袅,秦牧观清秀文静的脸像嵌在窗棂框成的框中,身后杨柳拂风,勾勒出一层古香古色的意境。

  我心花怒放。

  我问,"牧观兄怎么也会去比武招亲的现场观礼?"

  秦牧观竟然有些腼腆地笑?脸还微微挂红?

  "不瞒叶兄,家父与柳元帅前几日说定了我与柳二小姐的亲事。今日柳大小姐比武招亲,牧观应邀来捧些场面。"

  我…………

  我张口结舌。

  秦牧观要娶柳二小姐,那我岂不是?

  我竟然生生地错过了与牧观连襟的缘份???

  我仰头望天。

  苍天啊,你待我何其不公??

  难道你是惩罚本少喜欢不该喜欢的人,所以每每少爷我心头一热,你就泼本少一桶凉水??

  我听自己讷讷道,"你,喜欢柳二小姐?"

  秦牧观微蹙了蹙眉心。

  这话本少失礼了。

  可老子不管了。

  秦牧观都要成亲了,老子还怕什么撕破脸皮?本少就要恬不知耻地不耻下问。

  秦牧观笑了笑,没有讲话。

  少爷我在一瞬间觉得他心里也不一定真的欢喜这门亲事。

  眼珠自己转了一转,我问,"牧观,你应该还没见过柳家小姐吧?"

  秦牧观含混地应了一声,转口道,"叶兄的腰可好一些了?"

  我想说"很不好。"

  我抬了抬眼皮,两个人直奔着我们这一桌来了。

  今天这二人就是本少的冤家,像本少害过他们的命似的,整日围着本少冤魂不散,处处都要搅本少与秦牧观一脚。

  羊印颉摇着扇子抢先坐在了我的对面。

  云箴只能坐在我的身边。

  羊印颉打量一番当前的局势,牧观、云箴与我通通坐在他的眼前,羊贤弟心满意足地笑了,"好巧。"

  我脸皮抖抖。

  秦牧观站起来拱手,"云兄与羊贤弟来得正巧,叶兄正好腰疾发作,秦某一来不谙医理,二来确实身有要事,正好请两位接替牧观照料叶兄。"

  云箴立刻望向我,"哪里伤了?"

  我干笑,"腰,旧疾了,不妨事。"

  "我看看。"云箴抬手就按住了我的腰。

  羊印颉目光闪烁,看着我俩就像盯住了肥羊的狼,一双眼绿得发亮。

  秦牧观站在一边,见此情景也不大好提一个走字,只是转开目光,望向别的地方。

  云箴摸到我的腰侧,我唉唉哟哟地叫唤了两声,"就这就这。"

  云箴使劲替我揉了两下,我拿开他的手,站起来扭扭腰,惊喜道,"好了。"

  羊印颉的目光失望地恢复正常。

  秦牧观再次告辞。

  我又开始后悔。

  早知如此,少爷我宁愿让云小公爷再摸上一摸,让羊贤弟再胡思乱想几番。

  人生果然悲喜交加!

  我挽留,"牧观,你坐的是轿,轿夫还未回来,你如何走得?"

  秦牧观迟疑了一下。

  买膏药的轿夫就在此时急匆匆地踏进门里。

  老天,您安排得可真寸!

  我垮下脸。

  羊印颉暗中踢我一脚,我强提起精神,送秦牧观出门。

  羊印颉落在后边,极低声道,"宝少你傻了?改日登门道谢啊。"

  此话一棒子打在本少头上,如醍醐灌顶,把少爷我敲明白了。

  我抢前一步,极诚恳地望向秦牧观,"多谢牧观照应,既然今日有事,我改日再登门道谢。"

  秦牧观的神情有些忡怔,"一点小事…………"

  本少心里一颤。

  羊印颉插进来道,"牧观兄表客气啦,"小羊站近我们旁边,"小宝性子爽直,此恩不报,他一辈子不得安宁,牧观兄坦然领受就好了,是吧,箴少?"

  云箴点头。

  我赶鸭子上架,只好顺话更加诚恳地望向秦牧观。

  被三个人盯着,秦牧观很无奈。

  他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可本少觉得,他并不希望本少登门拜访。

  青布小轿一颤一颤地走出我们视线。

  本少也借口回家休养,与云箴和小羊告辞。

  少爷我慢悠悠回家,羊印颉居然堵在我家门口。

  "小宝,"羊贤弟踮起脚尖,搂住我的肩头使劲向下压了一压,力争与本少的目光平齐,"你喜欢一个人对不对?"

  本少极力否认。

  羊印颉松开本少摇摇头,"真可惜了,看来是我多事,误会你们了。我本来还想为宝少献些计策,讨他欢心,与你双宿双飞。"

  羊印颉说罢叹一口气,摇起扇子作势走人。

  本少待他走出几步,才上前扯住他的袖口,"慢着。"

  羊印颉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本少,目光闪烁,变幻莫测,流光溢彩。

  本少望天,厚着脸皮悠悠道,"你说,我该如何做?"

  羊印颉摆弄一个深沉,"先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得对症下药。"

  本少微有些犹豫,微有些害羞,吊得羊贤弟愈加兴奋。

  本少待机答道:"柳如烟。"

  羊贤弟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墙上去了。

  嘿!


第五章

  羊贤弟稳了稳心神,狐疑道,"你确定?"

  本少斩钉截铁,"确定。"

  羊贤弟蹙眉想了想。

  本少抄袖看着,觉得羊贤弟也是个清秀漂亮的人,蹙眉抿唇的小模样颇让人怜惜。着实很让人想将他搂在怀里。

  只可惜这人不走正路,整日琢磨些男欢女————错了,是男欢男爱的事情。

  羊印颉抬起头,慢慢道,"小宝,追男和追女可不一样,同样的法子追得到女孩,若换在男人身上可能就适得其反,甚至此生此世永不相见。"

  本少嘿嘿一笑,"看来羊贤弟于此道颇有心得。"

  羊印颉不理我,郑重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本少顿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快教教为兄吧。"

  本少确实想得很清楚,就算少爷我与秦牧观两情相悦又能如何?最终还不是各娶其妻,各顾各家?

  但若本少追到了柳如烟,本少和秦牧观就变成了连襟,本少这辈子也就彻底与秦牧观连在一起啦。

  牧观只习文韬,若是柳家小姐欺负他,本少身为姐夫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帮他讨个公道。

  若是牧观与柳家小姐有个隔阂,本少身为姐夫可以名正言顺地与他说些话开导开导。

  但若本少娶了别人,那就是小米粥拌酱油————犯闲了吧!

  本少想得真切,望向羊贤弟也万分恳切。

  羊印颉蹙眉想想,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写个计划,过几日给你吧。"

  "那怎么成?"柳如烟可是比武招亲.今日有云箴与我出场,别人自然不好出手,可明日后日呢?过几日柳如烟成了别人老婆,我怎么办?

  "急什么?没过门一切都不成定论,等着吧你。"羊印颉甩下话绝情地走了。

  本少扯扯嘴角,一个翻身,不走正门,直接跃进院里。

  院是好院,可惜住不长久。

  但我爹从小就教育我,功名利禄王八蛋,没了咱再赚。所以我也不太放在心上。何况云小公爷还拍胸脯讲过,真有那么一日,他接济少爷我,除了老婆,不分你我,绝对够义气。

  少爷我暂无后顾之忧,于是背着手穿于廊下,心情甚好地哼着小曲,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牧观扶着我的情景。

  院口候着的丫环清紫望着我一笑,蹲了个万福。

  我点点头,"今儿衣裳不错。"

  清紫脸一红,嗔道,"少爷再说些有的没的,我立刻就禀报老夫人您回来了。"

  我作揖,"清紫姐姐饶命。"

  清紫一躲,"我可受不起。快进去吧,让人看见了,我可不敢瞒的。"

  我嘿嘿一笑,进门。

  清紫从小就在我身边伺候,最知道我的心意,我落败而归,若是被我老娘揪到,一定一顿好训,耳朵身子一齐受罪。她想帮我瞒上一会儿。

  我也听话,进门就钻卧房。

  房里坐着一个青衣牙袄的小人儿,眯着细长的眼睛盯着少爷我笑。

  本少怔了怔,扑咚一声四肢着地扣在地上,"吾皇万岁。"祖宗,你怎么来了?

  小人在本少眼前尚且乳臭未干,就像一个没长开的奶娃娃。

  奶娃娃跳下来,像模像样地点着我脑袋道,"你小声点儿,莫让别人听见,不然朕治你罪。"

  我趴得更低了,"我不让人知道,太后就得治我罪。"

  "这你不用担心,我告诉母后我来你这儿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怎么告诉的?"

  奶娃娃一挥手,"朕御笔写了张字条,放她枕头底下了,她睡觉时自然就看得到了。"

  我一头凉汗,"皇上的意思是?"

  "今儿不回了,咱们去逛夜市,然后就住你这儿。"

  乖个咙咚锵,这不是要了少爷我的老命了么?

  我抬起头,恳切地望向小皇上。

  小皇上一瞪双眼,"叶宝友,你想抗旨么?"

  我忙道,"不敢不敢。"

  奶娃娃满意地点点头,将我扶了起来,"宝友,我给自己想了个名字,以后再出来,你就用叶磐这名字与朕兄弟相称如何?"

  我又滑到地上去了,"万岁爷,饶了臣吧,臣,万万不敢呐。"

  "年纪轻轻,老气横秋,就这么定了,叶爱卿,起驾。"小皇上拉开我的手挤进我怀里,"去买卖街。"

  我无奈地抱起小皇帝,作贼似的溜出王府。

  身前身后跟着十几个人,都是小皇上带出来的侍卫高手,看来他还没傻。

  先皇有五个儿子,云仁、云义、云礼、云智、云信,小皇上排行中间,是先皇驾崩前指的新皇,如今已有五年了。

  四皇子云智去年得天花薨了,小皇子云信是先皇遗腹子,四岁多些。两位长年的皇子都十五了,云礼小他们三岁,今年十二。

  我本是云礼的侍读之一,云礼和我都好武功,一见到我就切磋个没完,太后一怕云礼受伤,二怕云礼好嬉荒学,就把我给辞了,可云礼对我念念不忘,时不时就宣我进宫一趟,偶而也出来玩玩,一定会找我。

  云礼的个头还没长开,我却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云礼舒舒服服地坐在我臂上,一手挎着我的肩头,"听说你今日比武招亲去了?"

  我点头,"是。"

  "那个柳如烟比之朕的永宁皇姐如何?"

  "有如凤凰与云雀。"我左右望望,"皇上,请您注意言辞,再向前走地乱人杂的,要小心应对。"

  云礼用细长的眼睛白了我一眼,懒懒道,"你不也称朕皇上?"

  我恨不得缝了这孩子的嘴。

  "罢了罢了。"云礼大度地挥一挥手,"宝友你与我讲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柳如烟那丫头?"

  我动了动心思。

  皇上这么问臣,自然别有深意,我得把握机会,搞不好就是一个金口赐婚。

  我正色道,"我想娶她。"

  "想娶?"云礼审视我一番,慢慢道,"那就不是喜欢了。"

  "也————不是那个意思。"

  "不喜欢又娶来做什么?"云礼说着一笑,"朕有一门更好的亲事,你要不要听听?"

  此时夕阳西下。

  阳光黯哑,像颗煮得半生不熟的蛋黄,于阴云中沉浮。

  红暖的光照在小皇上半边脸上,细长的眼中含意不明,看得我打个了哆嗦。

  云礼咧开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的眼睛,"小宝,朕将永安皇姐许给你如何?"

  我咚地跪了下去,"臣不敢高攀。"

  永安是皇上的亲姐姐,太后绝不可能将她许给我。我也不敢娶,我可不想当皇上的姐夫,我想当秦牧观的连襟。

  云礼就势从我身上下到地面,"平身吧,朕倒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我冒汗。

  云礼又上下打量我一番,"你若不喜欢永安,永福如何?"

  我断定云礼今天撞到头了。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的,好像我挑个公主就像上菜市场挑颗白菜那样简单。

  这可不是普通的白菜,永福也是云礼的亲姐妹!

  不过,

  就是,

  才六岁。

  少爷等她长大成人,还要好多年…………

第六章


  我赔笑,"皇上莫要开臣的玩笑了。"

  云礼居然十分认真,"两个人中你选一个,你考虑选哪个吧。至于柳如烟————"云礼回头望一眼跟在我们身后的几人,噗地笑了,"你一定不知道吧,柳如烟设这个擂台就是想嫁朕的张侍卫,想不到竟让云箴与你差点给搅了,幸好你摔了下来,朕听说———"云礼偏头望一望我,"救得还颇为英勇?"

  我赔笑,也回头望一望张侍卫。

  张侍卫冲我点一点头,含意不明,不大像是感激我没抢走他老婆。

  我回头黯然。

  敢情我全搞错了,人家柳如烟确实有心上人,但不是云箴,是张侍卫。

  可有必要将公主补给我么?还是皇上的亲姐妹?

  云礼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望着那细长的眼睛,脑子里钻出一堆的狐狸精怪,都眯着细长的眼睛打量我。

  云礼见我不答话,笑了一笑,"逗逗你,脸就红了,看来你是真想小登科了。"

  我脸没红。真的。

  云礼抬手扶住我的肩,"宝友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憋得难受,也不妨去花街逛逛,你也是男人,朕体恤你。"

  我目瞪口呆。

  这,这是十二岁小孩儿该说的话么?就算云礼是皇上,那也太…………太…………本少吞吞了口水。

  尤其这小孩还没长过我的肩膀,却大人模样地按着我的肩头?

  "这样吧。"云礼收手,抄袖看我,"今日朕就替你开个张,准你去花街逛一逛。"

  "这————"我很犹豫。

  "怕了?朕陪你去就是了,朕替你壮胆!"

  咳,我就说么!

  小皇上想逛楼子,拿本少当幌子。

  话一说明,我就不怕了。

  我嘿嘿一笑,"皇上,可是有意中人了?"

  云礼不再坦然,脸也红了红,"朕身为天子,理应体察民情,花街亦处天子脚下,归天子所辖,朕不过去巡察自己的领地罢了。"

  我扑扑衣襟,跪于地上,一脸敬仰,"皇上果然忧思深远,体恤民情。臣以为,皇上首先召告天下,再黄罗开道,辇驾临幸,方可令花街乃至天下感受皇恩浩荡。"

  云礼狠狠踢我一脚,"不想去便讲不想去,找这许多装腔作势的借口做什么?"

  我伏低,"臣是怕太后斩了臣的脑袋。"

  "也罢,"云礼叹了口气,"有太后在,朕也不过是个好看的摆设。"

  "皇上此言差矣,若是有人带着年方十二的臣去逛那种地方,我娘也会拧了他的脑袋。"

  "不见得罢。"云礼冷眼看了我一眼,"朕看云箴的脑袋就好好地长在他的颈子上。"

  我无话可说。

  我娘当年是发威了,可云箴比我家身份高上一等,她不敢去找云箴晦气,于是拧了我三天耳朵,打得我屁股都肿了,我想起来就疼心疾首。

  云礼讲完望天。

  夕阳美艳无限。

  云礼站在晕黄昏红的光中就像一只勾魂的妖精,细长眼睛一眯,"也罢,朕自己去。待母后按朕的字条找到你府上,你直说便是了。朕也会讲叶爱卿有阻着朕,但没阻住就是了。"

  我滚出一滴冷汗。

  云礼抬手,体贴地替我擦掉,"叶宝友,左右你都脱不了干系,索性与朕一起去吧。若是真有什么意外,朕还能奖你一个护驾有功,走吧。"

  我只能爬起来乖乖跟着他走了。

  路上我给云礼弄了顶檐帽,又买了副烟薰眼镜,还给他的下巴上点了一颗黑痣。

  云礼照照镜子,十分不满,"这就看不出朕了?"

  我道,"能瞒一个算一个。"

  云礼白我一眼,勾了勾手指。

  张侍卫上前在他脸上一顿比划,我再一看,了不起!

  云礼的鼻梁高了,眼睛圆了,脸白得俨然就是另一个美少年。

  云礼鄙夷我道,"这才叫化妆术。"

  我虚心求教,带着美少年去逛胡同儿。

  其实胡同儿也分许多种,我只敢带云礼去驻清倌的地方。这种地方不止风雅,就算云礼真的看上谁了,也是个干干净净的人物,我也能推搪一些。

  老鸨见我带了新客,殷勤地请我们坐到雅间。

  云礼新奇地环顾四周,笑道,"难怪有人愿舍银子来这里挥霍,看上去比你的王爷府还金碧辉煌许多。"

  那是!这里到处都装饰着灯烛和锡箔,虽不值钱,却明晃晃地耀着人的眼,听说是羊印颉帮忙出的主意。

  本少心中又替羊贤弟惋惜,羊印颉聪明,却只关风月,与街中的小倌清伶多少都有些交情。但有一点,本少敬他。羊贤弟从不与之有染,至今未听说有谁被他纳入帐下。

  流连风月却不染纤尘,本少所识人中,唯羊贤弟耳,佩服!

  云礼仔细看过装饰,顺手掂起一块点心。

  我急忙抢过,"吃不得。"

  "为何?"

  "这里面下了些————"本少讷讷,"下了些催情的东西。"

  云礼哦了一声,更有兴趣了。

  他先仔细嗅嗅,又掰开用银针扎了一扎,认真道,"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赔笑,"点心里少些,酒里多些。"

  云礼又揭盖闻了闻,倒出一小杯仔细验看。

  一声清越的萧音划过吵闹的人群,场子里瞬间静了。

  场中突然烛火俱灭,侍卫都急急抢到我们面前。

  我忙道,"是演出,无事。"

  话音落时,楼中央亮起一束光。一个青绿长衫的素装少女站于光中,纤指弄萧,夺人心魄。

  众人都看得痴了,听得醉了。

  我偷瞟一眼云礼,这孩子张大眼看着,显然很着迷。

  我心叫一声不好,悔得我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我不该带云礼来这种地方,我应该带他去些粗鄙无趣的地方,他看过生厌,我才解脱。若是稍后他龙心大悦,点了这的清伶,我可如何是好?

  我轻叫一声,"皇上?"

  云礼怔了怔,回过神,错开看那女子的目光,沉声道,"何事?"

  我厚着脸皮说道,"臣想给皇上换些干净的酒。"

  云礼匆匆道,"准奏。"又站了起来,"朕想随处看看,你伴驾。"

  万幸,云礼尚有当皇上的自觉,也知道不该沉迷此等风月。

  我陪着云礼出门。

  云礼走到一半,却站住了。

  楼下正是花园。

  园中牡丹开得正艳,大团的牡丹向着清亮的月光,摇摇曳曳。

  一缕青衫挂在花上。

  半掩住两具□交缠的身体。

  漆黑的长发散在两人的身上,汗水浸得两人在月下闪闪发亮。

  底下那人半闭着眼,喉节滑动,声声呻吟柔媚清亮,直穿进人的心底,裹住人的心神片刻不错地流连在他的身上。

  乖个咙咚锵,男人在下面竟然————少爷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在上的那人撩了撩他的额发,笑着俯耳说了一句话。

  我急忙捂住云礼的眼,将他抱出回廊。

  说话的那一瞬间,我看出来了。

  上面的那人不是别人。

  是云箴!


第七章

  云礼用力拔开我的手。

  我慢道,"皇上,臣失礼了。"

  云礼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缓缓道,"叶卿,你觉不觉得那人像一个人。"

  我心里一惊,结结巴巴道,"没———觉得。"

  云礼转头看了我一眼,含意不明。

  我低下头,"皇上,非礼勿视,我们还是走吧。"

  云礼垂头想想,点一点头,"也罢。"他勾勾手指低声吩咐了张侍卫一句,又与我道,"回宫吧。"

  我一怔。

  云礼十分不满,"怎么,你不是一心想送朕回宫么?走吧。"

  我无话跟上。

  路过我家王府,云礼忽地站住,指着若大的院子里青绿的顶子问我,"宝友,你还想不想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我当然道,"怎么能不想呢?"

  云礼点点头,"那就好。叶卿,你将门虎子,千万莫要荒了祖传的门庭。朕知如今天下太平,所以你想考功名,但武功兵法也不可荒废。潜龙勿用,飞龙在天,一朝风云际会,你莫要错过时机。"

  我错愕地看着云礼。

  他这话根本就是明示我以后会有仗打。

  而且会有可能让我封王的大战功。

  我若听不出来,我就是傻子,"臣,谨尊皇上教诲。"

  云礼很满意,继续向前走。

  我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当今天下的局势,实在想不出来哪里需要大动干戈,除非…………

  不猜了。

  天意难测,皇上的高远大志又岂是我等孤陋小民可窥探的?

  哪怕他只有十二岁。

  我对云礼讲过,时势造英雄。

  云礼想了想,却回我一句,英雄造时势。

  那一年,他才九岁,我还任着他的侍读,傻乎乎地连洗澡都敢和他共用一桶热水,其实那是犯禁。

  但那一刻,我已然明了我与他的差距。

  我们走到掖门。

  云礼亮相,侍卫连滚带爬地跑下来开门。

  一群宫女太监像是早就预备好了似的蜂拥而上,把云礼围成一个粽子。

  云礼插着人缝看我。

  我打暗号,向他示忠———放心放心,太后责难,我替你顶上。

  云礼笑了,向慈宁宫行去。

  太后端着架子,一脸青紫地怒瞪着我。

  云礼见了也不拜,气哼哼地直接坐在她身边,指着我大怒,"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打。"

  云礼越说越怒,"竟敢拦着朕,还将朕强行扭回宫中?叶宝友,你胆子还真是越长越大,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朕?"

  云礼细长的眼睛晃过一道光。

  我忙叩在地上,"皇上,臣是为皇上着想,为太后着想,为社稷江山着想。"

  "皇上————"太后拖着长音,软软道,"哀家却以为叶爱卿所行所为实为臣下之典范。"

  我惊讶地抬起头。

  太后竟然还冲我笑了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云礼急了,一脸忿忿不平的稚气,"母后————"

  太后软绵绵地挡了回去,"你擅自出宫,理应受罚。皇上,请去上书房读书思过。"

  云礼扁扁嘴,不情不愿地起身。

  经过我时,冲着我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不敢回他,忙将头伏得更低,好像他刚刚狠瞪了我一眼一样。

  头顶上的太后依旧绵软,"叶卿今日做得很对。"太后话锋一转,"听说你今日比武招亲,可是心里喜欢柳家的长丫头?"

  我欲哭无泪。

  太后若有所思地道,"人成了亲,自然会稳重一些,更识大体,与年少时迥然不同。叶卿若喜欢柳家女儿,哀家可以为你做主。"

  我心里一颤,犹豫不决道,"谢太后,只是————终身大事,容臣再想想。"

  有云礼和张侍卫这层情面,我可不太敢趁人之危。

  更何况本少更想凭本事讨老婆,不喜硬做姻缘,白面里掺砂子,搁自己的牙玩。

  太后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我揣着小心退出来,云礼就站在不远处,冲着我得意地挑挑嘴角。

  细长的眼里盛着月光,云礼待我走近,拍拍我的肩膀,"小宝你说,朕是不是也有了一些城府?"

  我赔笑,"皇上这么说,可见城府还略略浅了些。"

  云礼抬头远目,幽幽道,"什么时候等朕真的有了城府,只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我很乏底气地接道,"哪能呢,皇上多虑了。"

  云礼不置可否,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玉香囊递到我的手上,"以此为凭,叶卿日后尽可放心与朕叙谈,百无禁忌。"

  我恭敬地接过玉囊,只见上面用刀划出几道深纹————畅言无忌,是云礼的字。

  我心里一热,跪在地上深深一揖,"谢,皇上。"

  云礼没有扶我,只叹一口气,走了。

  我怔怔地望着幽黄的烛火映着云礼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宫道上,心里非常感动。

  君臣好似人心,隔着两层肚皮,以及十几丈的威仪。

  今日云礼不止为我开脱作戏,还赐我这样隆盛的恩典,显然是真真地愿与我做个朋友。

  我为以往对云礼的恭敬而忏悔,我总敬他为君,从未想过将他真的装进心里像兄弟一般对待。

  但是,君就是君,臣还是臣,只凭一只小小的玉香囊就想让我真的口无掩拦?

  除非我真的痴呆傻了。

  唉,这当皇上的可怜娃娃哟。

  唉,这当臣子的可怜的我哟。

  我怀着惋惜,握着香囊,感慨地出宫。

  凉风吹过我的脑门儿,我一拍大腿,坏了,今天云小公爷花下风流被皇上逮了,我得给他报一个消息。

  我匆匆赶去花街。

  云箴还没走,只是从楼下转到了楼上。

  我一脚踹开房门,云箴半敞着衣襟坐在桌前,另一个人则懒懒地背着他躺在床上,露出光滑的脊背,缀满了或红或粉的印痕。

  我目不斜视地坐到云箴面前,昂扬道,"云箴,你被看见了。"

  云箴淡淡一笑,"也好,我正不知如何与你坦白,今日便敞开了讲吧。"

  云箴打了个响指。

  床上的人慢慢转过脸。

  本少看他的眉眼,看他的嘴唇,怔在桌前。

  这人,这人…………

  云箴握住我的肩头,"你看清了吧。"

  我木然点头。

  "你觉得他长得像谁?"

  我浑身一抖,噌地跳了起来,退到门前。

  云箴急急上前挡在门口,一把握住我的双手,情真意切,"小宝,我是真的喜欢。"

  我瞠目结舌,"这,这————"我惊得无话可说。

  床上那人坐起来,淡然地看着我俩。

  我满脑子都是花前月下,这人被云箴搂在怀里轻喘呻吟的诱人模样。

  只是那时花枝和阴影模糊了他的脸,我没看清他的模样。

  如今再回想一遍,少爷我忍不住自动将真人做个代换,眼前一遍桃红樱粉,靡乱旖旎。

  呷吟声于耳畔婉转低回,少爷我两眼发花,头晕目炫,惊惶一抖,连忙推开花窗,一拧身直接翻回了街上。

  太惊悚了!

  少爷我可从没想过男人压着男人,还是两个我认识的男人。

  小羊…………

  对不住了,我真不该这么想你…………

  一想到云箴和羊印颉,

  不,

  是云箴和酷似羊印颉的小倌,

  不,

  又变回云箴和羊印颉了,就那么,花前月下,赤条条地,纠缠在本少眼前………

  云箴那啥个那啥,小羊也那啥个那啥…………

  乖个咙咚锵,少爷我可是寻常人,今天这剌激大了。

  羊贤弟啊羊贤弟,不是我马后炮地说你: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如今你被云箴看上了,还————唉,我真不知道该说啥,总之你自求多福吧你。

  还有云箴,云箴啊云箴,本少也真是看错你了。

  本少慕恋秦牧观,也不过是放在心里想想。

  你倒厉害,竟然搂着一酷似羊印颉的小倌公然在园子里嘿咻,而且被皇上和我撞见。

  本少望天,敢问天理何在???

  同样喜欢男人,差别咋就那么地大呢?

  少爷我胡思乱想瞎走一气,停下脚时,突然一愣。

  这熟悉的街道,这熟悉的院落。

  这是秦牧观住的地方。

  院内隐隐似有灯火。

  我定了定心,一跃翻进墙内。

  院中一棵紫藤。

  廊前几株芍药。

  窗上映出秦牧观执笔写字的身影。

  少爷我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蹑手蹑脚走近窗前。

  秦牧观端正地坐着,一笔一划地写一份长单。

  本少努力辨认了半天,发现那是一份礼单,一份纳征的礼单。

  牧观近在咫尺。

  少爷我却只能隔窗遥望偷窥。

  我突然很想冲进门里,为他挑灯,为他研墨,再细心地披一件衣裳,嘱一句,"早些歇吧,小心身体。"

  一瞬间,我明白了云箴的苦楚。

  日日看着、望着,却怎样都不能搂在怀里卿卿我我的日子果然不怎么好过。

  我轻叹一口气,又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庭院。

  老天啊,也赐给我一个长得酷似秦牧观的小倌吧!!

  本少烧你三柱高香!

  一回家就烧。

  你可一定要答应我啊!


第八章

  羊贤弟有句口头禅————回家洗洗睡吧。

  本少也这么打算。

  先去路口的关帝庙拜拜,回家的时候,我爹的书房灯还亮着。

  本少突然想起来,晨昏定醒,本少今日只做了一半。

  我敲我爹的房门。

  我爹披着单衣,负手站于地图之前,长身玉立,非常英武。

  本少跟着拔直身体,站到他的身边,暗中使劲别被老爹的气势给比下去了。

  老爹在东北角划了个圈圈,考我,"对这儿怎么看?"

  我一板一眼道,"山高林密,适合土匪安营扎寨,易守难攻。"

  老爹转头瞥了我一眼。

  我一眼就看出我这句话把我爹给震了。

  我爹果然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什么土匪,净想些胡说八道的。"

  我嘿嘿笑了。

  我爹被我笑得绷不住脸,又去看地图。

  我也跟着一起看。

  东北这山叫凤凰山,谷叫凤凰谷,里面大大小小林子无数,也不知是什么高人起的名字,叽哩咕噜地都是鸟名。

  这里是出外域的必经之地,走马的掮客多,土匪也就多。朝代更迭,这里青山不改绿水常流,马帮们大多请个叫得响的镖局把头,来回上点贡,也就过了。所以朝廷平日里也不怎么管———管了也白管,强龙难压地头蛇,大多陪了夫人又折兵。

  我爹盯着那里出神。

  我试探地问他,"您老人家不是打算在这里下刀子吧?"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可谁让您是我亲爹呀。我正色道,"爹,咱们老叶家的王爵虽然到你这儿就没了,可老叶家的名声不能也断在这里呀,您别冲动,更别想东想西的了,明儿我就温书,给咱老叶家开片新天地。"

  我爹又转头看我一眼,然后再次盯住地图。

  "宝友,你恨爹么?"

  "这话从何说起啊?"我凑近我爹给他宽怀,"要说不满也有一点儿,您能不能别一天总绷个脸,对我也笑一笑?"

  我爹恼了,照我脑袋又是一巴掌,"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我正经道,"爹,你要真疼我,就好好地多活几年,千万别想这些折寿的东西。您的好意我领了,可咱也得多加考虑现实是不是?历朝历代打这片林子的将领多了,十有八九折戟沉沙,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我说到这儿心里一惊,突地抱住我爹,"爹,你不是打算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前程吧?"

  我爹没说话,只是拨开了我的手。

  我看他表情凝重,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王爷战死,皇上当然要体恤,至少能好吃好喝地解决我和我娘的下半辈子,再凭我爹在朝中的人品,给我弄个三四品的闲官肯定没有问题。

  我沉下脸,"爹,你管得了我,还能管得了我儿子孙子?难不成以后咱叶家为了这点利禄,一代接一代地都挑事寻死不成?三分命运七分造,老天给我叶宝友排下这么个命运,难道就不会有别的什么机缘?不是为了让我再给咱叶家锦上添花,增光添彩?就算您是我爹,也不能这么简单地就给我拍棺定论了啊。"

  我爹又一次转头看我。

  我把小身板拨得溜直,"看看,就凭你儿子我这身王霸之气,老天还能亏了我不成?老子不是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我爹幽怨道,"这是孟子说的。"

  我颓了颓,嘿嘿一笑,"爹,我不是说了么,我明天就发奋温书,一定把这些圣人的话通通记住,您不相信您儿子我,还能信谁啊?是吧。"

  我爹显然不信我的话。

  其实我也不大相信。

  可孝顺有时就得这样,说些假话唬弄爹娘,让大家都好过一点儿。

  佛祖在上,我也是为了我爹好,几句谎话换我爹一条老命,你大人大量,别记我这点儿小错!

  今天求的那个酷似秦牧观的小倌不要也罢,总之您保佑我爹别再胡思乱想,好好活着。

  我说完话回去洗洗睡了,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小羊温书。

  云箴那小子有王爵在身,不用参加科考,这运好的王八蛋。

  我和小羊先去书市销了点银子。

  几本开题的薄册在手,我略略安心。

  然后我们去街上喝茶。

  小羊迫不急待地翻着那些压卷册子,我情绪恹恹,趴在窗前张望街下,"小羊你说,有没有让我一个月就开窍的法子?"

  "有。"羊印颉连头都懒得抬,眼睛直扎进书里,"聊斋读过吧,去找阎王给你换颗心,把七窍都捅开。"羊印颉说完合上书本,"叶宝友啊叶宝友,你和你家人怎么都这么死心眼,非要考这什么破功名?你去拿个武状元不成么?"

  我嘟囔,"那不是要先外放到关外三到五年么,我娘舍不得啊。而且这年头没战功,怎么去了怎么回来,哪比得上文官升得快又风光?再说了,不撞南墙她老人家不死心啊。"

  羊印颉白我一眼,"明知有南墙你还往上撞?"

  我不理他,眼睛直直地盯在了街上。

  街上停了一顶青布小轿,一人从容走下,清澈澈地就像一泓山泉,直注进我的眼里、心里。

  羊印颉也探头陪着我一起看,"奇怪,他进脂粉铺干什么?"

  "办聘礼。"我颓然地坐回椅子,我的人生还真颓得色彩斑斓,一样不如意顶着一样!!

  小羊看了看我,又把眼睛埋进书里,"既然你打算撞了,干脆撞个惨烈,找人教你吧。"

  "找谁?"

  "云箴。"小羊坏笑。

  我立刻摇手。

  昨晚那情景又闯进我的脑子,半个真人正巧又坐在眼前,我的脸唰地就红了。

  小羊捏到了我的把柄,目光灼灼地盯住我的脸,期盼地直望进本少的眼里。

  本少被他看得极不自在,眼前更是一片花前月下的纷乱,脸更红了。

  羊印颉嘿嘿一笑,脸上的光彩比雨过天晴还明亮,"小宝,你是不是在荡漾春心?"羊印颉越过桌子搂我,"你我兄弟,有话直说!"

  可怜啊,就在兄弟二字。

  少爷我就是看在兄弟的份上才不能直说!

  难道我说:小羊,箴少想搂你,想把你当个妞似的又亲又啃?

  我能说么?

  我肯定不能说,我说了还不得被云箴砍死??

  我有言在心口难开,憋了半天,最终只是叹出一口气。

  小羊趴到窗前,"那好,换一个人,秦牧观如何?"

  我立刻把云箴撇在脑后,张口结舌,"能,行么?"

  "这有什么不行的?走,我这就给你说去。"

  小羊说完风风火火地下楼。

  我镇定地呷下一口茶,也跟着冲到了楼下。

  秦牧观此时依旧在铺里。

  羊印颉停下,先替我整了整衣冠,然后慢慢摇进铺里。

  牧观正要出门。

  小羊假惺惺地诧异道,"牧观兄,好巧。"

  少爷我陪着干笑,心里很想找个阴凉背风的地方躲起来。

  秦牧观冲我们俩颔首行礼。

  小羊一脸奸笑,"相逢不如偶遇,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牧观兄,不如,一齐上去喝杯茶吧。"

  秦牧观面露难色。

  小羊视而不见,热络地拉住秦牧观的袖口,"刚到的极品龙井,牧观兄一定要尝尝。"

  羊贤弟指导过我,想做大事,第一要素就是心理素质过硬,通俗地讲就是要撕下这边脸贴在那边脸上,达到一面不要脸,一面二皮脸的境界。少爷我今天可算开了眼了。

  小羊张口滔滔不绝,边说边拉着秦牧观上楼,牧观插不进话,只好跟着我们上楼坐下。

  小羊拿出刚买的压卷给牧观过目,虚心求教。

  秦牧观大略看过,"以牧观愚见,这种题目大多咬文嚼字,流于表面。牧观以为,文章讲求变通,应以经典为根本,以时政为枝蔓,针砭时弊,方可脱颖而出。"

  小羊拍手道,"精辟!"

  我随声附合。

  小羊又道,"牧观兄对题目可有什么想法?"

  秦牧观却摇一摇头,"天地万物,机变无穷,牧观也只能平日多作思考,力争广开思路罢了。"

  小羊蹙了蹙眉。

  秦牧观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空了,补救道,"若是羊贤弟不嫌弃,我有些平日习文的册子,可以借你参考。"

  小羊乐了。

  这小子从来就不知什么叫脸皮,羊印颉暗中踢了踢我,指示我随机帮衬,"不如这样可好?"羊印颉一脸诚恳地望着秦牧观,"我们干脆组成一个学习小组,每三天聚会一次,说一说自己三日来对时事的思考?"

  我忙道,"小羊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一起讨论,必然事半功倍。"

  秦牧观原本平静如水,我一讲话,他反倒怔了一下。

  我的脑门倏地涌出急汗。

  真不知我又哪句话惹了牧观,怎么我一出声,他就不大自然?

  小羊于桌下按住我的手,"牧观兄可是不方便?"

  秦牧观点点头,"确实有些不方便。"

  小羊摆出十分理解的表情,郑重道,"三天确实紧凑了些,那就改成五天吧。"他说着看一眼窗外,"哟,怎么就晌午了?牧观兄,我和宝友还得回去报帐,先告辞了,五天后咱们还在这里见,这顿我请。"

  羊印颉说完拉我就跑。

  我远远地听到秦牧观叫了一声,"且等一下。"

  可我们已经窜到楼下,完全可以装听不见了,对不起了,牧观。

  羊印颉拉我匆匆跑进小巷,"宝少,兄弟够不够意思?"

  够!

  "把握机会啊,我下次找个借口不来了,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没问题,五天呐,足够少爷我好准备,让牧观刮目相看。

  和牧观独处啊,这几年来还是头一回。

  本少可以…………

  本少还可以…………

  本少的三魂七魄整十个家伙嗖地一声,又都飞到本少的头顶上转悠去了。

  羊贤弟!

  本少感激你!

  就凭这点,本少也一定想办法不让你被箴少给当女人抱了!

  本少向你保证!


第九章


  别过小羊,我回家温书。书本写得倒是清楚,可我一心想从中找出点儿当今时事,顿时无从下手。

  本少把书盖在脸上白日发梦,清紫敲敲我的房门,"少爷,云小公爷来了。"

  "说我不在。"

  云箴已经把门推开了。

  我尴尬地坐起来,书叭地一声掉在地上。

  云箴拾起来坐在我对面,哗哗地翻着书页翻得我心烦。

  清紫上过茶走了。

  反正我已经掉了面子,干脆死皮赖脸地硬撑着又躺回床上。

  云箴放下书本,端正地坐好。

  打我认识他,他从没这么郑重地面对我,"宝少,你就那么在意么?"

  废话。

  本少上午还刚刚说过,本少要保住小羊的清白。

  云箴顿了顿,站了起来,"那好,日后我再也不提此事半字,咱们兄弟情谊为重。"

  云箴讲完要走。

  我提点他,"那个小倌呢?"长得那么像,又搂在了身边,云箴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何区别?

  "已经送走了。我打发了银子叫他回乡,永远不会出现在京中。"

  我怔了怔。

  但我信他。

  箴少做事向来坚决,言出必信。于情理一字,他更当机立断得干脆。

  云箴慢慢道,"情,固然重要。可"情"这一字终究有些虚无飘渺。有些人苦苦寻觅却不得其所,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更不想为了一个'情'字,丢了两个知己兄弟。"

  我兀自闭目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云箴有礼。

  小羊也好,牧观也罢,箴少与我都只能珍而重之地远观即止,绝不可握到手里,握在手里,那人便毁了、碎了,我或箴少,我们都舍不得。

  这几日与牧观偶然走得近些,少爷我便心神荡漾,有些飘飘然。

  这一点箴少看得远比我明白,本少受教了。

  本少这么一想,心居然静了,本少拿起书本,居然终于体会出"字字珠玑"的感觉?

  所谓心静自然凉啊。

  五日逝如流水。

  几近午时,少爷我衣冠楚楚,头顶青簪文士髻,腰挂红绦白玉祥云佩,脚蹬绸面升官靴,摇着扇子信步上楼,胸中装的已然只有天下。

  雅间是小羊早就订好的。

  少爷我将几日所思加上小羊云箴的提点,一样样地慢慢在脑中回想,一边喝茶,一边等他。

  一柱香烬了。

  一壶茶干了。

  一个时辰过了,秦牧观依旧没有出现。

  少爷我平心静气地再点一壶茶,从袖中摸出云礼赐我的香囊,望着上面"畅言无忌"四字,想起云礼少年老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于"君臣之道"突然有了些感悟。

  我唤小厮给我取些笔墨记下。

  门吱地一声开了。

  少爷我的心嗵嗵连跳两声,又迅速地静了。

  进来的不是牧观,是小羊。

  我端壶给他斟茶。

  小羊匆匆挡住我的手,一脸焦急,"小宝,你怎么还坐在这里?"

  本少苦笑着与他打趣,"你家着火了?我怎么没看见冒烟?"

  小羊呸地一声,"跟我去秦家,秦家出事了。"

  "哪个秦家?"

  "还能哪个,秦牧观他家!"

  我随即倒扯着小羊直接从窗口飞到楼下。

  秦家于这里不远。

  隔着半条巷子,我就看到秦家府前有人正在挂换白纸灯笼。

  我匆匆赶着进门,小羊一把将我扯住,"等一下,我先跟你说一说。"

  说什么说啊!门口一堆人披麻带孝,这事还用说么?

  "宝少,你站住。"小羊硬拉住我,"我知道你关心秦牧观,可关心则乱,你这么一头雾水地闯进去不就是给他添乱,让他乱上加乱么?"

  我站住受教,"那我怎么办?"

  小羊望望左右,把我拉离巷口,"先帮你搞清状况。今日早朝皇上突然提起凤凰山匪患一事,朝中立刻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出兵镇压,另一派招安,你也知道,当兵的这些人好久没打仗了,一有机会当然个个热血沸腾…………"

  我一惊,"我爹是不是也请缨了?"

  "我没听说,倒是柳帅争得厉害。你知道秦大人也是个拗脾气,当朝就和柳帅争执起来了。"

  "然后呢?"

  "皇上轻描淡写地压下了,可柳帅和秦大人却扛上了,下朝之后,也不知两人怎么讲的,秦大人突然气血攻心,一下子就————"小羊叹了口气,"当值的太医都赶来了也没救下来,人命啊,有时候真的非常脆弱,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

  我没空陪他感慨。

  小羊续道,"消息传回府里,老太君一听也厥过去了,也跟着去了。"

  我听自己的声音发飘,"两个人都??"我不忍说出口。

  小羊点点头,"秦家的事你也知道,秦大人早年丧妻一直未娶,如今一家人只剩下牧观兄和一双弟妹了。"

  我这时才惊觉,秦府里没有哭声。

  秦家安静得就像一团死气,阴沉沉地压抑在府墙之后。

  牧观…………

  我垂头理了理衣裳,把清紫编的红绦玉佩收进怀里,又看了看小羊的服色是否犯忌,然后凝起神色与小羊一起进府吊唁。

  朝中按秦大人是因公殉职,太后和皇上已经派了司仪过来布置灵堂,秦牧观和两个弟妹都换了孝衣,跪于灵前答礼。

  三拜过后,我站在秦牧观面前。

  他抬起头,木然地冲我答谢。

  我看不见他的眼泪,可我知道他在哭,那双眼盛不下的哀伤都逆着血脉,一滴滴地都流进了心底,看得我心疼。

  我突然很想张手拥住他。

  秦牧观却垂下头,中规中矩地躬身回礼。

  众目睽睽,我只握了握拳,和小羊一起走出灵堂。

  我们选了一处离秦家颇近的小店落脚等着听消息。

  日暮的时候,天边渐渐涌起阴云,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愈下愈大。

  店檐下有几人避雨,一个老人家感叹道,"这是老天爷在哭秦大人呐。"

  "是啊,听说柳帅本来还和秦家结了亲的,这一闹怕是也得吹了吧。"

  "肯定的啊,谁会娶杀父仇人的女儿啊。"

  "可怜啊,那他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我默默站起来,走进雨中。

  小羊在后边喊我,我当没有听见。

  我折到秦家门前,秦府双门虚掩。

  我推门而入,全府一片暗哑,只有灵堂点着灯火,昏昏发黄。

  秦牧观带着弟妹守灵,两个孩子都偎在他的怀里,他一手抱着一个。

  我走进去,坐在他的身边。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讲,只是扯了些软布递到我手上。

  我抹了抹头发和脸,将布放在一边。

  雨水顺着衣襟在我身下积成一潭,沤湿了青砖地面。

  烛火摇曳,冷风夹着雨丝吹得人瑟瑟发抖。

  我道,"我去给你加件衣裳吧。"

  秦牧观只是将两个弟妹搂得更紧一些,哑着嗓子,但恭敬有礼,"叶兄,请回吧。"

  短短五个字,把我的好意拒于千里之外。

  就像是堂内的烛火与堂外的风雨,两不相干。

  我不死心,"牧观————"

  秦牧观垂下眼,声音低得只有我才听得见,"你若真想为我好,就请回吧。"

  我怔怔地望着他。

  秦牧观却不再理我,只是又搂了搂一双弟妹。

  我走出灵堂。

  秦牧观隔着风雨跪在堂里,火光憧憧,裹着他,遥遥落在我的眼里。

  也只能,遥遥地落在我的眼里了。

  我回家换上一副水靠,披着蓑衣又潜回秦家在树上蹲守。

  灵堂就在眼前。

  秦牧观依旧抱着弟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守灵。

  他的样子让我很不放心。

  非常不放心。

  我必须看着他。


第十章

  (昨天登不上来,今天补上,两章,这是第一章)

  早上潜回家中装睡。

  清紫唤我起床。

  用过早点请过安,我让清紫在书房放些点心清水,告诉她守着院门一天都不要叫人扰我。

  清紫伶俐,备了些甜饼,我揣进怀里又去爬秦牧观家的大树,直到晚饭才偷偷摸摸地回来。

  牧观很平静,迎来送往,恭恭有礼。

  可小羊说了,那是因为众目睽睽。秦牧观这种人外柔内刚,外人面前他拼死也会撑住秦家的气节名声,可等到人去楼空时————小羊说着古怪地嘿嘿一笑,打起扇子又来挑我的下巴,"小宝,抓紧时机盯住。"

  我用力捏了捏拳。

  羊贤弟,算为兄求你,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少爷我的心上人家里正在出殡呐,你不要摆这么一副调戏妇女的模样来提点本少,可好?本少真想当众揍你个鼻青脸肿。

  羊印颉转手拍着我的肩头,又怪异地嘿嘿笑了几声,走了。

  本少忙抖几下,速速抖掉羊贤弟留下的一身寒气,又潜回秦府看着。

  出殡过后,内务府的人一一撤了,秦府原本不大的院落突然空荡荡的。黑白挽联随风翻舞,哗哗乱响,秦府里杳无人声,安静得有些瘆人。

  秦牧观将弟妹送回房里睡了,自己站在廊下按了按额头。

  我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跳到房顶上跟着他一起回他的小院。

  滴水檐遮着视线,我只能看见一点牧观被夕阳拉得细长的影子。

  门吱地一声开了,秦牧观却站在门前静默许久,没有迈步。

  我悄悄探头张望。

  秦牧观扶着门框,身影突然一歪,迎着地面砸了下去。

  羊印颉这小乌鸦,还真叫他说得中了!我连翻带折地跳到廊下,匆忙将秦牧观接在了怀里。

  怀里的人软绵绵轻飘飘,像是微风中的雪绒花,稍用些力道,就会无影无踪地散了。

  牧观容颜淡雅,宁静如初,我———嗨,这可不是我斟酌意境的时候。

  我抱起秦牧观直奔医馆。

  大夫把完脉和我讲了许多,少爷我才疏学浅,基本没有听懂,估其大意可能是这几日牧观少食多劳,所以脱力昏了。

  本少捡重要的做,小心珍重地又将牧观抱回秦府,守在他的床前等着药馆的人将熬好的药送到府上,再喂他喝了。

  秦牧观安安静静地闭目躺在床上,本少拉了把椅子坐好,心疼之余,微微有些窃喜。

  好多年了啊,本少终于有机会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随便看了啊。

  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本少喜欢他若干年,还真不知他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每次心有所念,也只道那个清秀淡雅的人影就是秦牧观,看不清他的眉眼。

  究其原因嘛,讲来十分可悲,少爷我这些年就没敢拿正眼去看他,你说我怎么就喜欢他喜欢到了这么一个境界?

  如今月光清素。

  我凑近了一寸一寸地看着他的脸。

  秦牧观在医馆已经服了些安神养气的药,此刻睡得正沉。

  本少壮着胆子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去摸他的脸。

  指尖又烫又热,贴到他的皮肤时,叭地打出一个火花,吓得我匆匆收手。

  秦牧观依旧安睡。

  四周平静无声,连声虫叫都没有。

  少爷我轻咳一声,恭恭敬敬地坐好。

  原来本少就是西游记里那倒霉的赛太岁,秦牧观就是身穿五彩仙衣的金圣宫,有神仙保佑,于我,是只可观而不得亵玩的人物。

  本少就这点儿福份了,连偷个腥都不如意,哈哈。

  干笑过后,我又盯着秦牧观发呆,那点小痣隐在疏淡的眉间,真是越看越有说不出来的可爱。

  门吱地一声开了,少爷我一个激灵跳起来,匆匆护在秦牧观床头。

  一个小厮提着药盒进来。

  身后还探出羊贤弟鬼鬼祟祟的脑袋?

  本少用力抹了抹眼睛,羊印颉已经正八经儿地站在床前替少爷我打赏。

  羊贤弟此人,于某些事情果然耳聪目明,好似神仙一般啊。

  本少当他不存在,一手扶起秦牧观,一手取出药碗小心地喂他喝药。

  药液不知怎的,却沿着唇角慢慢淌下。浓黑的药汁散着苦气,染黑了亵衣,看得本少忍不住皱眉。

  小羊坐在一边目光炯炯,脸上居然还有些兴灾乐祸的表情,"小宝,依我看还是喂吧。"

  羊印颉冲我比着对了对手指。

  本少与他兄弟好多年,心有灵犀,脸刷地红了。

  下流!

  这不是————这不是趁人之危嘛?

  可小羊自有道理,"无危何趁之有?话讲回来,你这也是为了救他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得好好算算这笔帐,我认为你应该牺牲小我,实现大我。"

  胡扯!什么小我大我也改不了你羊贤弟想看我俩亲嘴之龌龊!

  可这样拖着还真不是办法,我端着药碗,非常犹豫。

  羊印颉又换了一副热心的嘴脸,"我知道了。喝不下药,病就好不了。病好不了,宝少你就可以多占人家便宜,你是这么想的吧,宝少?"

  瞎说!

  羊贤弟,你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信是吧,本少现在给你展示本少坦荡如风的胸怀!

  我坚定大方地喝下一口药汤,掰着秦牧观的下巴光明磊落地喂了下去。

  秦牧观的嘴唇很凉。

  软软的,薄薄的,不小心就磕到了他的牙齿。

  我舔了舔自个的嘴唇,那滋味————

  怎么说呢?

  真…………

  真他娘的苦死我了。

  这药是什么玩意儿做的?是不是放的都是黄莲?

  我四处找水漱口,小羊坐在一边看得乐不可支,"都喂了再漱,还大半碗呐,先苦后甜啊,苦尽才能甘来。"

  羊印颉你这小乌鸦,活该你被箴少看上!

  我怒道,"你过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

  小羊说着就上前来夺药碗,我惊得连忙护着药汁闪到了一边。

  小羊唉哟了一声,停手不扯了。

  我向床上看去,秦牧观居然醒了,正张着清亮亮的眸子,默然地看着我俩定在他的眼前。

  小羊的双手正用力地扯着我的腰带。

  我在半侧着身子躲闪,另一只手则按在小羊的肩上。

  月光清亮,视物如同白昼。

  本少的半世英名,不会就这么毁于旦夕吧???

  羊印颉你个小乌鸦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登不上来,今天两章一起发~~


第十一章


  羊印颉捞住了我端药的那只手。

  我眼看着羊印颉面不改色地把药碗推到秦牧观的眼前,从容道,"牧观兄,你病了,小宝救了你,这是大夫刚开的方子,快趁热喝了吧。"

  秦牧观又默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声"谢"字。

  我们齐齐松了一口气,由小羊扶他起身,从我手中接过药碗。

  我退到一边立在床边,看秦牧观低头喝药。

  你说他知不知道刚才我…………

  究竟知不知道呢?

  我觉得他不知道,可我又非常希望他知道,如今我肚子里的那小心肝被煎得滋啦啦地直冒浓烟,脸热得比水煮螃蟹还要红光闪闪。

  少爷我拧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再拐过两步,咚地一声跌坐在廊下。

  本少正在害羞。

  一回过秦牧观双唇上的滋味,少爷我此刻看天地都有些异样。

  夜风习习,繁星点点,下弦月像是天幕轻轻咧开嘴角,冲着本少情窦大开的呆样微笑。

  院中紫藤婆娑,枝叶披着月光摇曳,窃窃私语,好像正在讨论本少此时此刻脸红心跳的窘迫。

  真是触目都是意境啊!

  我扯下两片芍药叶子捂在脸上降温。

  小羊端着药碗出来,伸手拨了拨我的脑袋。

  "宝少,初吻哦。"

  我继续捂着芍药叶子降温。

  小羊用手肘使劲拐了拐我,"记得要负责啊,我敢肯定,秦牧观之前肯定没亲过别人,你毁了人家清白,要对人家负责。"

  本少大怒,"本少也是初吻!"

  小羊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像是恨不得扒开我的皮,掏出我的心肝鉴定一番。

  那个,

  少爷我以前是亲过嘴。可是跟胡同儿的姑娘们亲着玩的,怎么能算?

  再说了,亲男人少爷我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当然是"初"吻了。

  本少夺过药碗推他出门,看他兴灾乐祸的小模样我就六神无主,心神不安。

  羊印颉一步三回头地质疑本少,本少态度坚决,神情始终非常凛然。

  羊贤弟于院口处拍了拍本少的肩,摇头道,"宝少,你是块朽木。"

  羊贤弟啊,要我讲你才是不通人情。

  秦牧观可是个男的。他不是女人,被亲个嘴儿还能三贞五烈地上吊去死不成?

  至于负责就更没可能。若是本少真的告诉他本少趁危占他便宜,他非得把本少当条疯狗赶出秦家,那日后本少也就真的连想也不必想了。

  本少不是傻瓜。

  羊贤弟,你还尚且稚嫩,为了看点乐子就毁本少的前程?你的思虑还很不周全。

  羊印颉拉着我站在门外,"小宝啊,你的心思,牧观兄未必就不知道。"

  我摸摸脸,"不会吧?"我平时已经尽力克制了啊。

  小羊郑重道,"情这一事,奇妙得很。你自以为掩藏得好,却可能由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一句话就露了马脚。你总避着秦牧观,又何尝不是一种暗示?"

  羊贤弟说到此处,有若恍然大悟,继而追悔莫及,"嗨,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你避着秦牧观是因为你喜欢他呢?失策啊失策。"

  羊贤弟,你大概还没想到云箴也把你当块肥肉盯上了吧?你失策的地方多了。

  我讲,"你说他真的知道?"

  "有可能,要不怎么你一讲话,他就冷场?"

  "那他是什么意思?"

  羊贤弟却没有立即答我。

  他用晶亮的眼睛看了我半晌,看得我万分期待。

  羊贤弟张口,"天机不可泄露。"

  我飞起一脚,羊贤弟有备无患地跳到一边,翻过院墙跑了。

  我冲着光溜溜地院墙干哼了两声,又回到秦牧观房中。

  秦牧观已经自己换过衣裳,正坐在桌边埋头整理着袖口。

  看我进门,他抬起头,声音尚有些虚浮,"牧砚与佳仪知道么?"

  我答,"不知道。我知你肯定不愿他们担心,连药都是在馆里熬好又送来的。"

  当然了,本少不会熬药也是一个原因。

  "真有劳叶兄了。"秦牧观说着起身站到门口,"牧观且尽地主之谊,亲自恭送叶兄。"

  秦牧观伸出右手摆出一个"请"。

  他居然没有问我大半夜的为什么我会在这儿,小羊也会在这儿。

  他言辞疏远,"谢"一字轻描淡写,赶我的意思却表达得清楚明白,直接了当。

  我眼见着一只乌鸦顶着羊印颉的脸,自本少头顶飞过,嘎嘎地兴灾乐祸。

  秦牧观突然闭了闭眼,用力抓住门框,紧紧蹙起眉毛。

  本少情急之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他。

  秦牧观立刻挣开本少的手,双手都抓扶住门框。

  他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我扶也不是,不扶又心疼,尴尬地站在一边看着他难受。

  也许小羊讲得对,聪明如牧观,未必就一点都不知晓本少的心思。更何况少爷我刚刚不止亲了他,还和小羊在院中胡扯了半晌。

  小羊留了半句,也未必就是逗我,灵俐如他,只怕是早就看出秦牧观与我无意,只是不好点破。

  少爷我于被推开的一瞬突然豁然开朗,本少远秦牧观,是怕慕思外露,而秦牧观远本少,是不想与本少纠缠。

  想想也是,本少不是如花似水的颜如玉,本少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郎,秦牧观当然不愿招惹本少这个麻烦,换作本少自己都不情愿,我又如何肖想牧观?

  只是本少有点傻,有点拙,自以为瞒天过海,实际却已经闹得路人皆知。

  面上扯开了,本少反而不畏手畏脚了,左右都暧昧不明,本少何不当机立断抱起秦他,速速送回床上?

  本少就是关心他,无论他领不领情,本少都要实实在在地关心他到底。

  我一脸通红地将他按在床上,取被盖好,"就算逞强也不必在本少面前。在我叶宝友的眼里,你无论怎样都是最好的,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秦牧观的表情像是被我点了穴,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床上。

  本少也讷讷地怔在床前。

  真,真肉麻啊。

  本少这是打哪想出来的,居然说出这么酸软动情的傻话?

  四目相对,牧观错愕,我发傻,秦牧观蹙起眉心避开了目光。

  我也匆匆拉下帏幔,"快睡吧,天就要亮了,明日还要照顾弟妹,你应多养精蓄锐。"

  帐内静了片刻,传出窸窸地安寝的声音。

  我仔细地替他掩上房门,站在廊下。

  我这算,算表白了吧?

  乖个咙咚锵,那少爷我今天还真是干了一件大事。

  我把窗户纸捅了个窟窿,秦牧观没讲什么,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会把那个洞洞封上。

  冲动是魔鬼啊,小羊的家乡话果然句句都这么精辟!

  我迎风抹了抹脸,悲壮地走出秦家大门。

  街头已经摆了点心摊子,我望着红彤彤的炉火,内心和锅里的羊汤一样沸腾,辛香甘辣,诸般滋味都有。

  其实———讲破了也好。

  讲破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待秦牧观好。我不用再像个小媳妇似的忸忸怩怩,藏着掖着了。我要做的所有事全都变成一个意思,我要对你好,多简单,多直接,多明了啊。

  人啊,果然还是活在见光的地方舒坦。

  只是如此一来,恐怕秦牧观也不必忍着斟酌着了,我明示了,他也不必旁敲侧击了,一句话就能拍死我的心思,两厢都干脆了。

  真是有利就有弊啊,怪不得两情相悦之前,大家都爱端着,都爱言辞闪烁,斗法似的试来探去,怕的正是这句,"见光死"。

  我坐等天亮,包了两笼包子送回秦府,从今起,少爷我就要坦坦荡荡地正式对秦牧观好了。

  推开门,秦家的下人居然都站在院里,秦牧观也已经起了,肃穆地坐在厅中。

  阴风阵阵,萧瑟满庭,院里的人都扭头直勾勾地盯着少爷我。

  这是干什么?

  难不成秦牧观料到本少会厚着脸皮回来再纠缠他,所以准备聚众将本少打出秦家?

  本少环视院内,院中加上秦牧观一共站了五人,皆为老弱妇孺,不大像是本少的对手,难不成暗藏玄机?

  府中萧瑟,小风卷着纸钱在地上打旋,尘土飞扬。

  本少镇定地穿过院落,直坐在牧观对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道,"牧观,你要我代买的东西,我都买好了。"

  秦牧观不动声色地点一点头,又转向院中道,"上来领银钱,早些上路吧。"

  院中的人都哭丧着脸上来领钱。

  少爷我松一口气,原来他是在遣散家丁。本少作贼心虚,想得也忒多了。

  那秦家还真是清静,各色人等一共不过五人,还没我院子里的人多。

  我看着四个人默不作声地拿钱走人,连句安慰的话都不说,在心底替牧观凄凉。

  秦牧观待人走净了,冲我勉强一笑,"不知牧观有请叶兄代买什么东西?"

  我掏出包子,献宝似的用双手捧到他眼前,"很香的,还热着,叫牧砚和佳仪一起过来吃吧。"

  秦牧观摇了摇头。

  我带着一脸正气,温声劝解他道,"牧观,你可以讨厌我,但你不能讨厌这些包子。包子是无罪的,你不能因为它们是我买的,就连带着看不上这些包子。"

  秦牧观居然笑了?

  就像清洌洌地山泉里突地溅起一小簇水花,出人意料的一个惊喜。

  秦牧观微抿起唇角,轻轻点了点头,"牧观替弟妹谢过叶兄了。"

  我将包子递到他手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家在祖籍还有些田产,足够我们兄妹日常用度,我准备带他们回去。"

  "那科考呢?"应该不会就此放弃了吧。

  "还赶得及在家乡登录考籍。"秦牧观说道抬头看一看厅外,"不早了,我要去叫牧砚和佳仪起床,叶兄请自便。"

  秦牧观说罢起身。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就你们三人?路上可有人照应?"

  答"没有"吧,那我正好————

  "有。"答得干净利落,只是声音很轻。

  "谁?"

  他却没有再答我,转身走出客厅。

  他不答我,是因为不须片刻我便能看见那个人。

  那个人一身戎装,风风火火地闯进秦家大门。

  她的眉间也有一点小小的褐痣,长得很像她姐姐,却比柳如烟更加漂亮,英姿飒飒地冲我抱拳,"小观呢?在哪里?"

  我怔了怔。

  我又笑了笑,指了指秦牧观离去的方向。

  柳姑娘大步去了。

  我站起来,悄声走出秦家大门。

  我清楚地记得牧观在答"有"的时候,将包子放在了桌上。

  也不知等他们再出来时,是不是都已经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


第十二章

  小羊照例来探消息。我愁肠万千地向他坦白,秦牧观神灵护体,本少想偷摸他,结果被劈了个天火,指尖有如针扎,想起来少爷我就手痛。

  小羊怔怔地张大了嘴。

  我哀声叹气地喝茶,冷不防头顶叭地一声钝响,羊贤弟生猛地拍了我一个爆栗。

  我抱着头,羊印颉在一边几乎暴走,"无知小儿,那是静电,静电!!什么神仙护体?明明是自然现象!!亏你想得出来。"

  我听傻了。

  清紫在门口掩着嘴,盈盈道,"少爷,有请贴。"

  我接过来看,原来是柳帅做东,请大家为牧观践行等云云,看来柳帅很想保住自己的面子。

  小羊也收到一份,赴宴之时,竟连云箴也列入被邀之列。

  我与云箴是王子,坐在了次席,小羊他爹的官阶稍逊,自己又没官职,只能坐得远些了。

  柳元帅先当众冲着牧观陪了一个不是。

  秦牧观当然只能宽宏大量地认了。

  我与云箴私下里相互碰了碰靴子,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柳帅这老头很不厚道,竟用几句空话去换人家老爹祖母的两条性命。

  柳帅又当众宣布了牧观与柳如岚的亲事,轻描淡写地把一桩丧事改成了喜事,接着就由秦牧观携柳如岚挨桌敬酒。

  我的脸更沉了,云箴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低声道,"看开一点。"

  错!

  不是少爷我妒恨秦牧观和柳如岚的亲事,而是柳帅居然好意思让秦牧观敬酒。

  别的且都不说了,单看这院子里摆的十几桌,除却一些与秦柳两家交好的大臣,还有几十个太学的学生,牧观现在身子正虚,这一桌桌地喝下来、撑下来,这不是作践身体么?

  主席上的事,我管不着。

  我们这桌是次席,刚一喝完,我就突兀地站起来道,"牧观兄且留步,你我还有一些旧事尚未明了,不如就趁今日今时,借柳帅这块福地了结了吧。"

  我的话音不高不低,拿捏得尚好,正好全席的人都可听个清清楚楚,通通望向我两。

  云箴在背后扯我。

  我拨开他的手,保持微笑,"牧观兄明日便要起程,若是错过今日,只怕是———"我晃了晃酒杯,故意吊众人胃口。

  秦牧观望着我,揣测我的意思。

  我则坦荡荡地回望向他。

  牧观,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怕我还能讲什么出格的话,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成?

  见气氛不对,柳帅匆匆跑过来圆场,一边拍着我的肩,一边硬装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牧观有哪里得罪贤侄了?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我郑重道,"柳帅,这件事真的只能由牧观兄亲自给我一个说法。"

  云箴顿时更加卖力地拉我,连小羊都微微起身,看样子是准备随时冲上来将我放倒了拖出去喂狗。

  牧观却不再犹豫了,只低声道,"好,但凭叶兄指教。"

  他的表情很超然,甚至有那一瞬,我觉得他早已超脱于这场噪杂虚伪的筵席之外,只空空地留下一副躯壳任人摆布。

  我放下酒杯,诚恳道,"指教不敢,请教倒是真的。数日前牧观兄与我讲文章变通,应以经典这根本,辅以时事,我却始终不得章法,今日向牧观兄详细请教。"

  牧观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我只微微地笑了笑。秦牧观,本少说过要对你好,就会实实在在地替你着想,你不必想东想西,只要安然受之即好。

  众人皆松一口气,我拉过一把椅子插进我与云箴中间,顺便踢了云箴一脚。

  云箴愣了愣,一边瞄着我一边缓缓道,"牧观兄这话讲得甚得章法,不止宝友,连我也禁不住愿闻其详。"

  云箴,好兄弟,果然与本少很有灵犀。

  话音甫落,桌上立刻有几人附和,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都要于今秋参加科考,如今有机会当面讨教闻名太学的秦牧观,谁也不愿错过机会。

  我冲牧观飞快地眨了一下眼。

  秦牧观不动声色,却不再推辞,更落落大方地坐于我们中间。

  我顺手取走他手中酒杯,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到他的指尖也顿了一顿。

  牧观环视了一圈席面,张口侃侃而谈,许多原本坐于别桌的考生也都凑了过来,云箴更是为小羊让出一双腿来,抱着他挤坐在一处。

  云箴与小羊都是文采斐然的人物,总能于关键处提出一二精辟的疑问,牧观据理应答,一席话便风生水起地讲开来了。

  少爷我功成身退。反正秦牧观的眼神也不能落在我的身上,我又听之无趣,干脆悄悄地脱出席面,找到柳家后院吹风。

  不是我大义,而是我打心底里实实在在地心疼牧观,只要能免了他这几十杯的酒水,我就很高兴,不在乎是否能与他亲近。

  我坐在花间幽怨,其实我走出来也是为了自己好。与牧观挨得太近,我手足无措,再看到云箴坦然地将手搂在小羊的腰上,我有些莫名地心慌意乱,还不如出来自己静静。

  柳家将门,连花草都干涩硬朗,没有一点温柔的水气,唯独一株樱花,寂寞而萧瑟地在院中零零落落地开放,

  我支着下巴望花兴叹,酸溜溜地憋出两句不成调的诗来烘衬自己的心境,"落花不得流水意,化入红尘淖红泥……"

  秦牧观就是落花,我是流水,而柳家就是万恶的摧花红尘,本少好惆怅啊。

  我顺着小路回席,远远地看着我那桌被围得水泄不通,隐隐还有微光晃了一晃。我再细一看,原来是文丞相文大人那半秃的脑门今夜十分光亮,正坐在我的位上,混于云箴小羊等一般年轻人之中,非常扎眼。

  我站在阴影里干干一笑,赶情我这一退,连位子都给人占了,我看我还是干脆绕路出门,揣着我的幽怨我的惆怅和我那两句没头没尾的酸诗进胡同儿寻欢作乐算了。

  今天点了姑娘叫"雨烟,"我搂着她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趿着鞋摇摇晃晃地下楼。

  楼下对坐着两人。

  我一扯衣裳,生硬地坐在两人的对面,"怎么,泡妞没带银子?都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可不给你们付帐。"

  云箴心情甚好地笑道,"滚。"

  羊印颉又伸出扇子来挑我的下巴,"别说兄弟不讲义气,秦牧观不走了。"

  我拨开扇子,未觉得这有什么惊喜。

  羊印颉转而敲敲我的肩膀,"小宝,你立功了,你这一番抛砖引玉,秦牧观破茧而出,如今深得到文相赏识,当席就打包票要替他谋一个五品的吏部官职,好几个官都跟着要一起引荐他呐。"

  我哦了一声。

  云箴接着笑道,"是按忠后补缺晋的,不但不取消考籍,而且还能直接参加春闱,这回秦牧观可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两人都神情暧昧地看我。

  我淡淡道,"那秦牧观岂不是亏了?连中三元之名就这么被我给搅了,解元没了。"

  云箴与小羊错愕地看着我,眼神里就一个意思,你还是不是小宝?怎么这么说话?

  本少当然是本尊,本尊才会有本少的自知之明。我不过是为了让牧观不必喝酒,但他能得到这个福缺,却是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根本与我无关。我更不可因此托大,让他更驱避我。

  我只道这一来我与牧观的差距更加遥远了,尤其待到秋后少爷我名落孙山之时,我与他便真真成了白云乌泥,差别何止万里?

  而他的婚事已然当众宣布过了,我还能再做何肖想?

  我恹恹起身回家。

  院墙下居然候着一个清淡雅致的人物。

  秦牧观站在月下,双手袖在袖中,若有所思地埋着头。

  深夜会佳人啊…………我先静了静心气。

  想都不用想,秦牧观会站在这里,定是得了云箴或小羊的挤兑,只有他俩知道,少爷我半夜回家一向不走院门,只翻院墙,秦牧观候得非常是地方。

  原本雀跃的心又微有些失落。如果是牧观自动自发地想我了,来与我爬墙————那显然不可能嘛。

  秦牧观已经看见我,直直地朝我走来。

  我笑了笑,站住,看明月当头,硬学着月光那股清洌洌的寒气,庄重道,"秦兄深夜来此,可是有何重要的话要与我说?"

  "牧观,是来向叶兄道谢。"

  我大度地摆摆手,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此事完全是凭秦兄本事,与我无关。若是牧观兄如我一般孤陋寡闻,又哪能得到文相鼎力相助。"

  秦牧观动了动嘴唇,却又没有讲话。

  我也动了动嘴唇,却是没有话讲。

  默了半晌,他低声道,"牧观亦十分感谢叶兄替我挡酒。"

  原来他看出来了。

  本少的苦心果然没有白费,本少真的就是想实打实地对你好啊。

  秦牧观素着衫子站在月下,目光如月华般通透,透过我这躯壳,直渗到我的心底。我就像是被剥光了一样,整颗心都颤微微地露在他的眼前,无所遁形。

  我本想讲些打趣的话。

  可望着他这双眼,却又什么都讲不来。

  夜风微凉,飘逸地吹起他的长衫。

  我想起他正身虚体弱,又在柳家费了不少心神,不由道,"夜深露重,你还是早点回去歇吧。"

  秦牧观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安静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习武之人,耳朵总要尖些。

  我听得他走出几步,极低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更之~~~记得留言~~


第十三章

  自打秦牧观入了吏部,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了。柳家将牧砚和佳仪搬进了府里,秦牧观也住到了吏部的官舍,秦府空了。我一不可能去翻吏部的院墙,二不敢没事去吏部找事,只能认了。

  那一晚之后,本少的小日子又恢复得如往常一样,读书,喝酒,与云箴和小羊打趣。

  小羊家来了个表妹进京游玩,顺带着就把小羊从我们身边给抢了。

  云箴与我顿感无限寂寞,像是两棵春末夏初的海棠,风一吹,花儿落,萧瑟复萧瑟复萧瑟复更加萧瑟…………

  于是我们相约去偷窥羊家表妹。

  礼教这东西有时候确实很讨人嫌,又或者羊表妹不是表妹而是表弟,那我们四人便可以堂堂正正地相会,定然搞出许多新的乐趣。可如今,小羊整日躲着藏着,好像云箴与我是洪水猛兽,稍不留神就把他表妹生吞活剥了似的。

  云箴与我对羊贤弟进行了非常郑重的声讨。

  云箴与我一口咬定小羊金屋藏娇,想娶小媳妇了。

  云箴与我尤其鄙视他这种整日搓合男人,自己却暗渡陈仓,偷娶女人的阴险用心!这是赤果果的背叛!这是有计划有预谋,处心积虑削弱竞争对手的卑鄙行径!

  小羊,你太恶劣了,箴少与我今日就来和你断交。

  小羊张口结舌地望着我俩,显然是懵了。

  我与云箴都大感畅快,相视一笑,各续一杯茶,准备给羊贤弟点时间反应反应,然后再接再励地逗他。

  羊印颉回过神,怦地一声拍了桌子,脸上十分绝情,"少爷我就是要娶她了,怎地?想见等过了门后,来我家叫一声嫂子!"

  云箴一下子就成了被端下火炉的水壶,不冒泡了。

  我坐于一旁冷飕飕道,"明明就是个弟媳。"

  今日我与云箴商量了来见未来弟媳,于是一人踞着一边街口,就等小羊携美前来。

  少爷我倚在檐下,很快就看见了两人。

  我一看就明白了。

  我顿时十分理解小羊"金屋藏娇"的心情,倘若是我,我也不愿意让兄弟们见到她这样的女人。

  羊表妹的脸,简直就是小羊变成女子时的模样。

  小羊长得清秀,羊表妹自然也是美人,只是更清秀,带着温婉。

  小羊向来标榜自己将门虎子,玉树临风,英俊萧洒,与我和云箴一样,是纯爷们。可如今有了羊表妹与他映衬,本少一定要厚道地讲一句,羊贤弟,你真是越看越像白面小生了啊。

  我放出怀里的鸽子,大大咧咧地走到小羊与表妹面前,道,"好巧。"

  小羊半边脸皮发黑,半边脸皮发紫,冷言冷语道,"是啊,真巧,啊。"

  羊贤弟,你怎可这样冷淡?本少可是专程来看你的,那个,表妹的啊。

  我强制住小羊的肩头,一边拖延着等箴少赶来,一边饱含兄弟之情道,"印颉,数日不见,为兄甚是思念,今日相遇,便与为兄一道喝杯清茶,如何?"

  小羊用指头拎起我的手指,绕出我的拥抱,"今日不方便,我还有要事在身。"

  "无妨的。"小羊身边的表妹盈盈笑了起来,"表哥,这街我已走了几次,我自己逛也可。"

  我作恍然大悟状,"原来羊家表妹也在,叶某唐突了,还望见谅。"

  小羊咬着牙缝道,"滚。"

  那怎么可能?

  只是,这羊表妹怎么也目光灼灼,眼底闪着本少似曾相识的绿光?

  少爷我不及细想,云箴已经赶来了。

  小羊望着云箴大步流星奔来的身形彻底颓了,当街公然用眼横我道,"你们是约好了故意的吧。"

  我依旧保持严肃,正色辩道,"我与箴少约好了喝茶,可不是故意来遇你的。"

  小羊的脸更黑更紫了。

  嘿嘿,少爷我就是要把话挑个明白,就是要拿羊贤弟现在的小表情取乐子。

  云箴已经走到近前,隔着一步,突然站住。

  羊表妹也正转过目光,一瞬间像是被凝住了魂魄。

  六月街头,人海茫茫,风迎面而来,燥热不安。
  一个男人,
  与一个女人,
  于命运的那一刻相逢,
  彼此凝望,
  直至眼底,
  将对方的身影深深刻划进自己的眼眸……

  少爷我听得吐血,趴在桌上哀求道,"羊贤弟,不要再念了,可好?"

  小羊抖抖信纸,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出信笺。

  小羊心情大好地收起信,道,"好,稍后我就拿去读给箴少听。"

  我默不作声。

  箴少,活该你这几天重色轻友,该得报应!

  小羊又托着腮道,"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我还道只有我表姐才会乱讲这些东西。"这几句抒情得本少难受的话,也正是出自这位表姐的手笔。

  我想说,这哪里是一见钟情啊,这分明是箴少喜欢你过头了,看到了个长得像你的,通通都不肯放过。

  可我只敢把这话咽在肚里,我清楚地记着,箴少失神落魄地望着羊表妹的背影与我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因为她啊———"然后他傻兮兮地仰天大笑了三声,笑得十分解脱,笑得少爷我当即退避三舍,假装与他不相识。

  我觉得这话是放屁,纯属自我安慰。可箴少这样去想,总比陷在小羊那里拨不出来要好,做兄弟的不可戳破他的自欺欺人。

  感情这事总之讲不清楚,有时你认为怎样,它也就变成那样了,用情糊住心眼,看不清是非。

  只不过,唉,云箴这小子也忒命好了吧,先有长得像羊印颉的小倌,又有长得就是羊印颉的表妹,怎么我就一样都没沾不到边呢?

  牧观倒是也有佳仪这个妹妹,可是比小皇上那里也好不到哪去,今年也六岁,少爷我也要等上好多好多年。

  我掐指算算,我与牧观未见已近两月,也不知他过得怎样,是不是正当着此时此刻的皓月,与柳如岚花前月下地海誓山盟?

  我别过小羊,独自向秦家后院走去。

  秦府里居然亮了灯,我急忙爬上墙头,看到秦家于院中放了一张方几,点了一支清香,牧观与牧砚打着灯席地而坐,对着一本书正低声地讲话。

  牧观身旁还放着一张矮榻,佳仪抱着瓷枕睡在榻上,牧观另一手打着团扇,为她驱蚊扇风。

  我悄声坐在墙头,呆呆地望着他们兄妹三人出神。长兄为父,倘若日后牧观成了家,也一定是这样一副慈父的模样吧。

  倘若那里能有我的一席之地———本少重重拍了拍额头。

  凉风灌进心口,冷热交杂,我又跳回街上。

  有些地方,不可过份留连,尤其是即将被皇上宣见的前一天。

第十四章

  第二日下了朝,云礼在御花园见我。

  几日不见,云礼似乎又长得高了一些,负起手走时,原本宽松的龙袍竟然略微显得紧促。

  云礼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眯着细长的眼睛向我道,"宝友,你可有觉得朕又长高了一些?"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我忙点头称"有"。

  云礼开心地推过一盘糖糕,十分天真地讲道,"如此不过几日,朕便至少可与你长得差不多高了。"

  我捧着他,哄着他,十分真诚地扯谎,"皇上是天子,身处九天之上,臣渺小低微,只能于云泥间仰望圣容。"

  云礼噗地笑了,"看来你这些日子确实读了不少书,话都讲得动听多了。"

  我嘿嘿一笑,"谢皇上夸奖。"

  "朕是在骂你马屁。"云礼没好气地瞪我一眼道,"那朕考考你,'维止'何解?"

  我卡了卡眼皮,不动声色地搜肠刮肚,但始终都没有想起来。

  云礼了然一笑,又道,"那'行藏'又作何解?"

  这我知道,我忙朗声回他,"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云礼微动了动眉毛。

  我的声音低了两分,不确定道,"语出《论语·述而》。"

  "然后呢?"

  然后?这又出自哪一条的经典?我急得额上直冒热汗。

  云礼抬手替我擦了擦额头,转手用力一戳,"叶宝友啊叶宝友,你还是莫要去考场上丢人了,不如接了朕的口谕,去考武行。算你为朕分忧,节省一些国库的纸张和考官审阅的精力。"

  我无言以对。

  此情此景,我哪想得到此"然后"真的就是然后的那个然后?

  你又问东又问西,然后我能不胡思乱想这个"然后"???

  我补救道,"臣重睹圣颜,一时有些激动,懵了心眼,请皇上再给臣一个机会吧。"

  云礼扬手叭地拍到我的头上,"胡说,不会就是不会,油嘴滑舌地能在朕这儿讨什么便宜?"云礼讲完,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宝友啊,朕是真的在为你谋出路。别的且不讲,单看与你交好的那些人,云箴不必讲了,明年自会按制上朝议政,羊印颉朕不好讲,但甲等科总会他一席之地吧?你呢,你这样子,秋试就得名落孙山,到时又如何与他们比肩相处?"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

  其实这些话我心里早就明白,只是没有人敢与我讲罢了。云礼是皇上,所以可以坦然讲得口无遮拦,硬生生地戳到我心底的痛处。

  云礼坐过来,扶住我的肩,"你的长处本在武行,朕也十分看好你的前途,你又何苦非要强自己所难?他日考入武进士,不亦甚为荣耀?"

  我道,"皇上———"

  "朕知你想什么,所以朕给下你口谕,让你回去也好与姑母说讲。"云礼讲着,肃穆道,"叶宝友,你可愿接旨,奉朕圣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跪了。

  我一拜到底,"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礼扶我起来。

  我望着他尚且稚幼的脸庞,更加沮丧。

  我,叶宝友,居然被个十二岁的小奶娃娃指点人生,一锤定音了,真他娘的惭愧。

  还好有一点儿安慰。

  龙口吉言,他日我真考上了武进士,也许,真就可以,又离得牧观近一些了,大家同朝为官,又是同年,也算颇亲近的了。

  出了皇宫,我将皇上的手谕呈给我爹娘过目。

  我爹显然松了一口气,我娘却掏出帕子,起身就唤丫环更衣,想要进宫。

  我把云礼教我的话讲给她听,文武两科不能同年报考,但是可以分年报,我先拿个武进士的功名,再考文进士可成?

  我娘啐我道,"你要考中了武进士还能再读书?你就哄骗娘吧!"

  我爹在一旁柔声柔气地劝解她,总不能抗旨吧。

  我爹对我娘时真叫一个温柔,与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完全判若两人,我觉得我对秦牧观也是一样,我就是学得他。

  过了爹娘这关,我去找云箴与小羊宣布这个好消息。

  小羊离我家近,我一进园子就看见他多愁善感地望天发呆。

  我蹑手蹑脚地过去偷袭。

  羊印颉居然没有反应,身子一倒,差点跌到池里喂鱼。

  我忙眼明手快地把他捞住坐好。

  小羊看了我一眼,继续捧住脸唉声叹气道,"小宝,我心里难受。"

  我摸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请大夫看了没有?"

  小羊继续自顾自道,"云箴今天向我家提亲了,可我总觉得那里不爽,总想搅和了他。"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郑重道,"云箴是你先看上的男人,可是却让你表妹给抢了,你一下接受不了云箴由你的好友变成你的妹夫。"

  小羊忽地抬起头,双手捏住我的肩头。双眼也如平时一般狼光闪闪,"你讲得太对了,就是这样。淑宁原本是我们羊家的姑娘,现在却要变成云箴媳妇了,改称云羊氏,变成他家的人,怪不得我觉得不爽。"

  我点头道,"好。好兄弟,讲义气,既然你不爽,兄弟可以陪你劫亲。"

  小羊立马白我一眼。

  "叶宝友,我又没疯。以我家的家世能结下这门亲事已经极为不易,淑宁又很欢喜,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捣蛋?我只是怕淑宁进了箴少家后受气。"

  "你就那么看箴少?连媳妇都疼不住的人物?"

  "那倒不是,只是,怎么说呢?"小羊望了望天,悠悠道,"我与淑宁从小都长在一起,感情自然要比别人家的表兄妹深些,如果不是箴少,唉————"小羊红了红脸,"其实我本想娶她的。"

  我惊奇道,"你不是喜欢男人?"

  羊印颉又用眼白瞟我,"我有说过么?"

  你是没说过,可大家不都看出来了么?还是您羊贤弟纯粹是闲得无聊,不能调戏妇女,你就调戏夫男?于是拿我和箴少当乐子开涮?

  羊印颉继续弃我于不顾,道,"这回伤神了,你说送份什么贺礼好呢?"

  我悄无声息地走了。

  羊贤弟已经和我不在一个地界上了,我自动自发走人。

  箴少那边手脚也快,没一个月就把事情都办利索了,选了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招待一番亲友,就等着明年晋王之后,把羊淑宁当王妃给娶了。

  前脚箴少把婚期定了,后脚我就收拾收拾,拎着诸般武器进考场。

  外场考武艺、内场考策论兵书,少爷我雄纠纠气昂昂,精神抖擞地走考场,一进门先遇到一位熟人。

  他的眉间藏着一颗讨喜的小痣,正捧着册子核对名字。

  看到我时,他竟然轻微地笑了一笑。

  一院子五大三粗的人,恍然跳出这样精致的人物,我眼前略微萧瑟的秋意转瞬间模模糊糊,扭成大笔的红、绿、大笔的靛、紫,色彩斑斓。

  秦牧观一手捧着册子,一手执笔,噙着微微笑意走到我的眼前。

  我的心,于色彩斑斓中,刹那痴了、醉了。

  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第十五章

  我手忙脚乱地压抑胸口中活蹦乱跳的小心肝,不小心回了一句含情脉脉的话,"你瘦了啊。"

  秦牧观怔了怔,没有讲话,只埋下头在我的名上点了一点,走过去了。

  烂漫春花随着他远去的身形凋零,秋风过处道无情,万物又萧瑟了。

  名字点过,验身进考场。

  我故意站在有秦牧观监督的这一关上。

  衣物都脱净了放在篮中,被牧观细细摸过,我看得心花灿烂,这衣裳我不洗了,回家就找清紫给我薰上。

  秦牧观将衣裳递给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穿到一半,突然捂住肚子。丹田气涌,逼得我额上滚出几颗豆汗,我的声音如秋蝉般瑟瑟,颤抖道,"唉哟,我肚子疼。恭房在哪儿啊?"

  几只手指头齐刷刷地指向房外,我向吏部的人大咧咧道,"烦劳帮我拿一下。"说完转身就跑。

  两个戍卫反应迅速,刀刃相交,将我拦在了门口。

  我一脸急色地回望,主考官知道我的名号,十分通融,一脸正色道,"放行。你,去请大夫,你,给叶考生领路。"

  他遥遥一指,根本分不清指的是哪个你你。

  秦牧观抢先道,"我带你去。"

  正和我意啊。

  牧观抱着我的衣物在前领路,我躬着腰,捂着肚子在后边装模作样。

  走到恭房,秦牧观叹了一口气,"莫要再装了,这里没有人。"

  我站直身子嘿嘿一笑,"我可不是要舞私,我只想听你和我讲一句吉利话。"

  秦牧观怔在了院中。

  那一刻,他的目光直楞楞地停在我身上,几乎傻了。

  "叶公子!"他转瞬间怒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自毁前程?"

  "知道知道。"我忙压低声音。我就是知道考生不得随意与考官讲话,我才出此下策的嘛。

  我不过是想和你讲一句话,我容易么我?

  秦牧观脸上先白后红,又白又红,变了好几次颜色。

  我厚起脸皮,道,"反正都闹到这份上了,你就给我讲一句吉利话吧。"

  秦牧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衣服通通还回我的怀里,"也罢,你先穿好衣裳。"

  "诺!"我快手快脚地埋头穿衣。

  秦牧观静了静,突然快又轻地说道,"叶宝友,你一定会中解元的,我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惊喜地抬起头。

  秦牧观欲言又止,最后微抿了一抿双唇。

  听到这样煽情的话,已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向他郑重道,"牧观,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秦牧观怀着心事"嗯"了一声。

  我看得欢喜,哪舍得再逼他,乖乖跟着他回了考场。

  我这么做,只为了一句没来历的瞎话———心上人一句话,比天王老子给你打包票还好使。带着秦牧观的这句话,我叶宝友就是猛虎下山、蛟龙出海,打遍全场无敌手。

  美中不足,实力悬殊。

  少爷我望着一只只软脚虾仁,生出好些的失落。

  同年们啊,你们要努力啊,捱不过本少的三拳两脚,少爷我哪有机会给秦牧观表现本少的英姿??

  记得下次要努力啊!这次的伤药费我付。

  考完出场,我只有一个感觉———倘若这解元要不是我的,那肯定就是主考官吃贿赂了,保证没有第二个可能。

  少爷我悠悠走在路上,突然觉得有点儿孤单,有点儿寂寞。

  秦牧观身为监考,这几日都要被关在吏部直到放榜。小羊要准备秋试,最近也有些无空理我。云箴正忙着想美娇娘,少爷我却想找个人喝酒,大讲一番我刚刚在考场上的英姿!!

  其实,我可以找我爹凑合凑合,但当儿子的总要在老子面前留点面子,万一,我就讲万一,万一本少考了个第二,以后在我爹面前,我哪还抬得起头做人?

  我娘就更别提了,直到前天进考场时,她都没给我一笑脸,讲的都是,"小宝啊,打不过就弃权啊,娘只要你完完整整地回来,尤其别伤着你的脸。"

  我哼哼呀呀地跑出来,最后决定,这几天就在胡同里过了。

  白天呢,我就逛逛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老婆婆拎拎菜啊,帮小娃娃找找家…………总之耳边有个声响,人就不容易寂寞,尤其京城街头卧虎藏龙,指不定就能酣畅淋漓地好好干一场架。

  我手里拿着只梨子啃,两眼在街上乱扫,只要有人能让本少打发半天时间,我倒找他银子都成。

  我悠悠拐过一个街角,耳朵一动。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跳进本少耳朵,"你还给我。"

  两个小孩子接着就进了眼帘儿,一男一女,都死扯着一个半大的少年,不依不饶地叫着,"还我们的钱。"

  周围看热闹的已经围成一个圈,我忙踮着脚挤进去,看到那少年连踢带踹地推搡着两个孩子,一脸凶相,"谁家的小兔崽子,讨饭讨到本少的头上?"

  大一点儿的小男孩不卑不亢道,"明明是你偷了我们的钱,看我们的衣着又怎么会是讨饭的?"这娃娃聪明。

  小一点儿的小女孩也细声细气地附合,"你贼喊捉贼,欺负我们是小孩!"这娃娃也伶俐。

  少年大怒地抓住两个孩子的衣领,我一个箭步上前,点住他的手,好声好气道,"把钱还给他们,咱们好聚好散。"

  少年斜着眼睛看我。

  我最痛恨别人用斜眼睛看本少!

  少年张嘴,十分地痞,"你是哪来的?和他们一伙来讹诈老子钱的?"

  本少也不费话,直接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了半空。

  敢称本少的老子?就算本少的真老子本尊肯答应,本少也不乐意要你这种欺负小屁孩儿的爹。

  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本少既是强龙又是地头蛇,容你作甚,拳脚下招呼。

  少年划了个弧地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像颗白菜,歪歪斜斜地扑在地上,披头散发,散架子啦~~

  几只钱袋落在地上,两个小孩上去扑住最小的那一个,紧紧护在怀里,挤开人群就跑。

  我快走几步追上,一手拉住一个,"别跑,"我正气禀然,"叶大哥会保护你们的,不用怕。"

  两个孩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两个小身子紧紧贴在一起,两双小手捂在一起,用力地护着那只小小的钱袋。

  我心疼地蹲下来,手里还不忘扯着他们的衣领。只怕这两个孩子太灵巧,我一松手,他们就跑。

  我与他们保持平齐,咧开嘴,笑弯眼,柔声柔气,非常和善地微笑,"莫怕莫怕,我认识你们。牧砚、佳仪,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叫叶宝友。"

  牧砚歪头看我,佳仪眨了眨眼睛。

  两个孩子又相互望望,突然异口同声道,"啊,你就是给我们买包子的那个很好心的叶公子?"

  我一时真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说啥好了呀。

  原来那包子被他们吃了。

  原来秦牧观对我的评价是很好心而不是别有用心…………

  我知足了,常乐啊。

  我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对,我就是那个很好心的叶公子,你们可以叫我叶大哥。"

  看到两个小孩都松下一口气,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们的头,"现在告诉叶哥哥,你们怎么从柳家跑出来了啊?要是不喜欢那里,就搬去住叶哥哥家好不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有事,下周回来,群么之~~


第十六章

  我这话讲得诚心诚意,只要两个孩子说柳家一句不好,我叶宝友立马找人想办法把他们弄出柳家。

  少爷我一直都觉得,柳帅是用这两个娃娃拴着秦牧观。

  柳帅这种人混帐,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却想方设法地逼迫别人说他一个好,然后他洋洋得意地向众人道,"我其实真的是个好人,一个不小心犯了点大错的好人。"

  呸,这乌龟老王八。只一想起来就恨得本少拳头痒痒。

  我期待地望着两个娃娃。

  两孩子却齐齐摇了摇头,"哥哥说今晚上就要接我们回家,我们哪也不去,以后就和哥哥在一起。"

  我"哦"了一声,心里动了一动,隐约冒出一点什么,却又道不出来什么,只得顺话撵话道,"那,叶大哥送你们去找你哥哥?"

  牧砚道,"现在大哥还在当值,而且,我们还有事。"

  可两个小奶娃娃能有什么事?还像要躲着我似的,急急忙忙想走?

  秦佳仪眨了眨眼,一双眸子水灵灵地望着我,突然道,"叶大哥,你知不知道城里哪家的皮铺最好,你送我们去吧,好不好?"

  我当然要说"好,"只不过我有个问题,"你们去皮铺子干嘛?"

  牧砚随意地道,"就是去看看。"

  佳仪与他同时道,"我们想买副膝毡子。"

  牧砚立刻别过头,悄悄拉着佳仪的衣角小声埋怨,"不是讲好了谁也不告诉的么?"

  秦佳仪回答得理直气壮,"我觉得叶大哥是好人,和好人就应该说实话。"佳仪讲完又望向我,眼睫毛眨得像两把羽毛绒扇,"我家的书房入秋就会很冷很冷,原先的膝毡子被哥哥送给奶娘了,我们想给哥哥买个新的,不让他冻着。"

  乖乖,这小丫头可真招人疼啊。

  才六岁就这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长大了一定能嫁个良人。

  少爷我被捧得开心,脸上更加殷勤,"走,叶大哥一定带你们去京城最好的铺子,帮你们挑一张全京城最好的皮子。"

  两个孩子相互望望,蔫蔫地回了一声"哦",连佳仪也变得情绪低落。

  我又开始头上冒汗,这两孩子还真得秦牧观真传,少爷我一开口,他们立刻就不爱讲话。

  我硬着头皮问,"怎么了?"

  两个孩子默不作声地看了看那只小得不能再小的钱袋。

  那袋子装的肯定不是金子。

  依我叶宝友肆混江湖无数年练就的一双虎目鹰眸判断,那袋里装的也就一两来银子,买不起什么。

  其实我只想拍个马屁,没想到一巴掌抡上了马脚。

  叶宝友,你果然很猪啊。

  猪都比你聪明。

  小羊他就常常讲,"叶宝友,请你不要动辄就拿自个儿侮辱猪,我真替猪们悲哀。"我今日此时终于大彻大悟,他讲得还真对。

  两个孩子红着脸不讲话,我只得睁眼睛瞎编,"不过么,买皮子也讲究一个机缘,我跟你们说啊,这其实有个故事…………"

  一听说有故事,两个小孩都多云转晴了。

  我拉着牧砚,牧砚拉着佳仪,我一边替他们护着钱袋子去皮铺,一边胡扯。

  我娘说了,给小孩故事么,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古怪好玩,我娘以前就这么唬弄我的,把我的调皮捣蛋都唬到天边去了,只道捧着一张傻脸,听得晕晕乎乎伏伏贴贴,其状………甚为不堪回首。

  如今我依葫芦画瓢。

  皮铺子逛过,两个娃娃摸着皮毡子爱不释手,可一听到价钱,立刻像火烧了似的缩回小手。

  我掏钱付帐,牧砚拦住我道,"我们不要。"

  也对,拿人家手短,秦牧观这种人宁可冻死也绝对不会要我给他买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这么折他的脸面。

  我蹲下来,拍拍牧砚的肩,"钱是我借给你的,等你将来做了官,用俸禄还我。"

  牧砚埋头想想,犹豫道,"那,你立一张借据。"

  这小屁孩子,还真谨慎。

  我道,"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我还信不过你么?你怎么可能赖帐?"

  牧砚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小胸膛挺得和少爷我一样精神。

  我到柜上付钱,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接过皮毡子,一人郑重地捧了一只。

  我看得心里五味陈杂,要是我也有这么一双可爱又懂事的弟妹…………我的内心微微涌起一点龌龊,我轻轻地咳了一声:

  "那个,时间还早,街上又不安全,不如,你们先到叶大哥家里休息一会儿吧,好不好啊?"

  我就不信,以我刚才善良大方又得体的表现,他们会讲一个"不"字出来!

  小孩子带回家,我先送去给我娘过目。

  我娘一见这两粉嘟嘟,漂亮亮的娃娃,眼睛里立刻放出与羊贤弟差不多兴奋的亮光。

  我娘一手拉着一个,左一句道,"看看这模样,比你小时候可乖巧多了。"

  我点头称是。

  右一句道,"以后要常来姨娘这里来玩啊。"

  我嘁了一声,夹枪夹棒地挤兑我娘,"干脆您把我赶出家门,让他们做你儿女算了。"

  我娘最经不起我挑衅,掐着腰中气十足,"娘就要认他们做干儿女,你能怎的?"

  当然不能怎的,可我就是想泼她一桶冷水,"您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想认人家,人家还未必乐意认您?"

  我娘伸出她的纤纤玉指,指劲大得堪比我爹,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咬牙切齿,"你个小孽障,我养你还养出冤家来了。"

  我捂着耳朵,一边哼哼,一边挤眉弄眼地求饶,"快救救叶大哥,叶大哥要被娘亲打屁股了啊。"

  牧砚噗地笑了。

  佳仪却扁扁嘴,泪珠子说滚就滚,两道亮晶晶的小溪水转眼就挂在粉嫩嫩的脸上,拉住牧砚的袖口抽抽噎噎道,"哥,我想娘了。"

  我娘心疼地将佳仪搂在怀里,眼睛也红了,"那,以后认我做娘,好不好,啊?"

  佳仪哇得一声哭得更响了,我娘陪着,这屋子不一会儿就水漫金山。

  牧砚坐在一边蹙眉,我换坐到他的身边,了然道,"女儿家都是水做的,咱们男人永远都搞不明白,看着就行了。"

  牧砚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我则抬手抹一抹冷汗。

  虽然情况微有些失控,但结果尚且差强人意。

  娘,您真不愧是我亲娘,不枉我对您抱一腔期望,如今我也有一双可爱又聪明的弟弟妹妹了。

  我出门派人吱会一声牧观,就讲两个孩子在我家府上。

  秦牧观匆匆来了。

  我站在门口迎他,先把事情与他讲了一遍,只是略过了我贴补银子给他买皮毡子的那一段——我与弟弟妹妹约好了,暂时不告诉牧观。

  秦牧观默默地听着。

  他的眼神很复杂。

  平静的脸色下面,肯定正转着千百万个揣测。

  秦牧观也许正在怀疑我的居心。

  我也的确居心不良。

  我伸出三指朝天,信誓旦旦地对秦牧观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像柳帅那样用两个孩子威胁你。我这么做也只是想帮你一把,让你好过一些。你那天说'相信我',我也只想对得起这三个字。我娘更是真心疼爱他们,这与我的心思无关。如果我讲半句假话,就叫我九雷轰顶,活生生劈死在你的面前。"

  秦牧观匆匆按下我的手指,"宝友兄,你误会了。"

  他居然,又叫我宝友了?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 t 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我禁不住深情地望他。

  此刻夕阳夕下,秦牧观的脸被落日的余晖映得通红,像是炉膛里跳跃的火光。

  我柔声道,"牧观~~~"

  那一边更脉脉地回道,"小宝~~~"

  我怨恨地转过头。

  羊印颉站在墙下,吃吃地憋着笑,对着秦牧观拱一拱手道,"牧观兄,你也来找小宝?"

  我忙把小羊推到一边,挡住他望向牧观的暧昧视线,低声道,"赶紧哪凉快呆哪儿。"

  "宝少,你还真说对了。"小羊探扇敲敲我的肩膀,大声说道,"话说明日放榜,箴少与我决定邀你今夜出城赏风观月,享受享受'风微秋夜凉'的大好时光,现在你快去准备准备。"

  羊印颉说着,硬从我的身边挤出一个缝隙,探出一张狼光闪闪的脸,"牧观兄,你也一起来吧,人多热闹啊。"

  我再挡道,"牧观没空。"

  羊印颉一掌拨开我,站在秦牧观身边仿若与他同仇敌恺,横起眼斜我道,"你道没空就没空?牧观兄凭什么听你安排,就凭这句话,牧观兄,你今夜也一定要来,绝不能任由小宝摆布。"

  羊印颉!

  羊贤弟!

  你这又是何苦的啊?


第十七章

  秦牧观拱拱手道,"羊贤弟,今晚我确实有事。"

  小羊变脸比翻书还快,惋惜道,"这样啊,那只能改日了。其实我还有些文章想请教牧观兄的,不如明日可好?"

  秦牧观犹豫不决地看了我一眼。

  我上前勒住小羊的脖子,对牧观道,"不要理他。你说明日无空,他就会问你后天,后天无空,他就问你大后天,总之非要约一日出来,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无赖。"

  小羊拼命扒着我的手,继续卖力地劝道,"既然如此,牧观兄,倒不如你就应了今日,省得日日被我纠缠。"

  秦牧观笑了。

  他望着我俩,笑着摇摇头,道,"印颉兄,今日我要将弟妹接回府中,做些打理。"

  小羊眨眨眼,嗨了一声道,"这事啊,简单,一起都带去玩嘛。孩子还在柳家?"

  我摸摸鼻子,无奈道,"在我家。"

  小羊居然没有闪烁狼光,只是道,"在哪儿呢,我去问问他们看。"

  我无力地道,"在我娘那。"

  小羊熟门熟路地去我娘院中。

  我与牧观落在后边道,"牧观,印颉只是天性使然,你千万不要见怪。"

  秦牧观却微微一笑,站在了庭中,"宝友兄,为何你要替羊贤弟道歉?"

  我有问有答,"我怕你对他生出些误解,其实他是个很好的兄弟,只是有些爱调皮。"

  "宝友兄又为何如此担心我误会印颉?"

  我张口结舌,脑筋打结。

  风软软地吹过院子,秦牧观袖着手站在树下,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眼睛里折射着夕阳的余光,微微发亮。

  我惊疑不定地道,"牧观,你不是,不是误会,我与印颉————"

  秦牧观依旧微微笑着,不言不语地看着我。

  我忙撇清,拍着胸脯道,"我与他可是纯哥们儿,绝无半点私情!!你要相信我。"

  乖个咙咚锵,少爷我这是个什么命啊,以前天天和小羊撇清云箴,如今又要和牧观撇清小羊?

  秦牧观道,"我只是找些话与宝友兄讲罢了。"

  可我明明就看到你嘴角憋笑,眼睛里闪着指意不明的光!!

  秦牧观又道,"令堂的院邸可是要到了?"

  完了,秦牧观正顾左右而言他,肯定是已经在心里给我和小羊拍板定性了。

  我又举起三指道,"牧观,我可以对天起誓————"

  秦牧观摇摇头,"宝友兄,牧观只是一时起意好奇,确实别无他意。"

  我想再解释解释,小羊却从院门转了出来,"牧观兄不必多虑了,小家伙们都很想去。只是伯母一定要见一见牧观兄。"

  秦牧观点点头,"这是自然。"

  我不好再讲什么,只得跟二人一起进了屋子。

  我娘看到秦牧观,双眼又闪亮亮,直接略过本少——她亲儿子我。

  我被嫌弃在一边,小羊哄着我娘左一句右一句的,把秦牧观夸得脸都红了,尴尬地望向我。

  我咳了一声,"娘,我肚子饿了。"

  我娘白我一眼,"你这孩子,怎的这么没家教?牧观,这孩子都被我惯坏了,你别介意啊。"

  秦牧观望了我一眼,"宝友兄性情直爽,牧观倒很欣赏。"

  小羊听了,冲我挑挑眉毛,我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

  我娘站起来掐腰,指着我的鼻子道,"哎你个小孽障,小羊又哪里得罪你了,你那又是个什么眼神?"

  我不理她,撇头转向牧砚和佳仪,"你们肚子饿不饿?"

  两个孩子望向牧观。

  我知他们拘束,又恨恨地看向小羊,"羊贤弟,你肚子肯定饿了。"

  小羊这个不要脸又二皮脸的小无耻,摸摸肚子,望天,悠悠道,"你不说也不觉得,你一说,我倒饿了。"

  行,都是我错了。

  我指着小羊的肚子道,"娘,小羊也饿了,咱们开饭吧。"

  我娘终于允了,带着小羊,小羊又拉上牧砚、佳仪出门张罗晚饭。

  秦牧观轻舒一口气,我殷勤地递过一碗茶,"润润喉吧,被我娘吓到了吧?"

  秦牧观静了静,道,"还好。"

  我又道,"我娘心直口快,可刀子嘴豆腐心,要是讲了什么你听不惯的,千万别往心里去。"

  秦牧观又默了默,道,"我喜欢伯母这样直爽的人。"

  我没话说了。

  秦牧观望向我,诚恳地道,"宝友兄,谢谢。"

  也不知道他谢哪一方面。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只要你不觉得太烦恼就好。很多时候我也道不该这样,可事到临头又常常忍不住。我对你,确实发于真心,但也确实无求些什么,只是想对你好。"

  秦牧观怔了怔,笑了,"宝友兄,这番话,倒真叫牧观无所适从了。"

  "那你就当我没讲过。"

  "那怎么行,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哦~~宝少?"

  我又怨恨地转过头:"羊印颉,怎么哪都有你!!!"

  "唉,"羊印颉大大地叹出一口气,倚着门框痛心疾首道,"宝少,我是怕你也学箴少,重色轻友,甩了兄弟我。"

  "瞎猜,他今天不是就要陪兄弟们出来玩了么?"

  但事实是,我信错人了。

  箴少这个小子,确实有异性没人性。

  他居然带着羊淑宁。

  一到了地方,他就领着羊淑宁去溪边散步,巴不得离我们越远越好。

  我搭着小羊的肩膀,对着他俩甜蜜蜜的背影,恶毒地高叫:"小心,有蛇!"

  羊淑宁啊的一声跳起来,箴少立即双臂抱起她,跳到了树上,宝贝似的护着。

  我和小羊伸出两双手,齐齐倒竖八根指头,鄙视他!

  羊印颉还不忘恶狠狠道,"箴少,苍天有眼,我们老羊家的列祖列宗可都在天上看着你呢,只要你敢对淑宁乱来————"羊贤弟哼哼地怪笑两声,扭头走了。

  云箴傻愣愣地怔在树上。

  我大笑三声,"该!"追着小羊走了。

  清紫已经在河边布好了席子果品,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挨着牧观,已经坐好了等着我们。

  小羊看看形势,把我挤在牧观对面,自己坐在牧砚的身边,提起一壶羊奶,"先喝了暖暖身吧。"

  我一人发了一只杯子,小羊先给佳仪倒了,又给牧砚倒了,然后倒给牧观,最后倒给我。

  小羊提着壶,冲我眨了眨眼。

  我暗叫一声不妙。

  小羊的手果然一歪,半壶热奶都扣到我们中间。

  我临机应变,向后一滚。

  小羊早有防备,只可怜我身下的那只坐垫饱喝了一顿羊奶,现在又热又湿。

  我怒,"羊印颉!"

  羊印颉忙按手,"别动别动,宝少,你这一跤摔得好啊!"

  我埋下头。

  我身边的草棵子慢慢升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一只只昏黄的萤火虫冉冉飞进微凉的夜空,缓缓飘荡。

  小羊把奶壶扔给我,"捉捉。"

  我使出武功,翻转腾移,将几十只虫扣到了壶中。

  小羊伸指掂起我的坐垫,"可惜可惜,不能坐了,小宝,你只能站一站了。"

  佳仪乖巧地站起来道,"叶大哥,我和哥哥坐,你坐这里好了。"

  我,在羊印颉的奸计下,终于坐到了秦牧观身边。

  其余的萤火虫都已经散了,伏在我们周围的草叶子上,忽明忽暗。

  小羊熄了灯火。

  我们就像处在一片星海,只有眼前的琉璃壶被荧光映得七彩流华,恍若至宝。

  我们安静地坐在夜里。

  风缓缓而来,不知从哪里吹来桂子飘香。

  我只听云箴在身后道,"小宝,你过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第十八章

  云箴将我拉到一棵歪脖子树下,躲过小羊望过来的暧昧不明的眼神。

  "宝少,和牧观兄进展甚好啊。"

  我干笑两声,知他要讲的肯定不是这个。

  云箴拍拍我的肩膀,郑重道,"宝少,为兄提点你一句,别忘了小羊一直都在你身旁。"

  "你这什么意思?"

  云箴古怪地笑了笑,笑得我很不舒服。

  我一把将他按在树上,"箴少,你最好自己想清楚了,不必拿我挡着说事。和我比,你就是一个傻蛋,我叶宝友至少知道自己想要谁,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了,你自己呢?"

  你简直是傻到家了,傻得我都懒得和你废话。

  "你当我不想讲么?"云箴一声冷笑,用力拨开我的手,"他的眼神就从来都没放在我的身上!"

  我有点儿懵了。

  云箴将我推开一些,"宝少,该想清楚的是你,倘若日后…………"他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是兄弟今日就讲讲清楚,不要到时再哭着喊着来向我要。"

  我这回真茫茫然了。

  我和小羊绝对是纯哥们啊!我可以对天发毒誓!

  我闷不作声地回到牧观身边。

  牧观告诉我小羊担心他表妹吃亏,决定不跟我们,跟箴少去了。

  我点点头,心乱如麻,隐隐总觉得会有些不妙的事情发生。

  牧观望一望我,低头拉起两个小孩,"睡觉吧。"然后他悄无声息地从我身边走开。

  我道,"牧观。"

  秦牧观回过头。

  清素地月光下,他淡淡一笑,眉眼间了然的味道无声无息地飘进了我的心里。

  我如释重负,低声道,"我也去看看。"

  "好。"他轻快地答我,弯下腰抱起佳仪,再扶起牧砚,一起进了车内。

  我闭了闭眼,鼻间桂子飘香。

  秦牧观,不管别人怎样,总之本少是认定你了。

  我将席子拉到车前,盘膝而坐。

  少爷我并不是一个多情的人。

  少爷我也自认没有太多的本事去管一群聪明人的闲事。

  少爷我只想坐在这里,全心全意地守着这辆车,守住这几个人,如此而已。

  一夜恍恍惚惚地过了。

  云箴他们不知所踪,我懒得管,只作东请牧观他们吃京城第一楼的早点。

  秦牧观又赶着去衙内点卯,于是将两个孩子都交给我代管,看神情对我十分放心。

  我乐呵呵地领着牧砚与佳仪回家,一进门,当堂齐刷刷地跪着一大片人。

  皇上身边的刘公公手捧着盖着黄布的木匣,见我躬一躬身,"小世子,皇上口谕。"

  我跪下来接了,搞这么大个排场,也不过就是着我进宫。

  此刻皇上还在上朝,不急。

  我娘在前庭请刘公公吃点心,我去后堂洗脸更衣,收拾清爽,又安排好两个孩子,这才进宫。

  皇上着我跪在上书房候着。

  我老老实实地跪着,直跪了小半个时辰,宫门吱地一声开了。

  我尚来不及回头,一个身影飞快地闪进来,一脚踢到我的身上。我闷哼一声,顺着光滑的地砖摔了出去。

  云礼失望的声音从殿中央传来,"你不是装的吧?怎的这么不堪一击?"

  我狼狈地爬起来,道,"皇上好歹也得给臣个风声啊。"

  云礼开心地笑了,"看来朕也能拿个解元。"

  小孩子果然挺好骗啊。

  我继续逗小屁孩开心,"那皇上真应该等臣拿了状元再来试臣。"

  云礼挑了挑嘴角,拉我起来,"真不知你是胸有成竹,还是恬不知耻。"

  我们坐进耳房,云礼指着满案子的点心佳肴,道,"陪朕用膳,朕有东西给你看。"

  我伺候他坐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到了我的眼前。

  这是一张赌票,赌得正是这次的京畿解元的人选。

  我对这纸熟得不能再熟,我与云箴小羊都买了我自己高中。小皇上这张居然也写着我的大名?

  赌票不记名,我摸不清这张来自何处,只好装模作样,一脸诧异道,"这是?"

  云礼哈哈大笑,用手指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我的脑袋道,"瞧你装得,真跟不知道似的。朕就不能买赌押注了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云礼歪着头,将细长的双眼弯弯眯起,拉着软腔软语对我绵绵说道,"叶宝友,你一定会中解元的,我相信你,你不要让我失望。"

  这话,这话不是秦牧观对我讲过的么?

  我这回真惊疑了,"皇上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云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朕押了你,自然就是相信你啊。一个时辰后开局,朕与你一起去看榜。"

  这小屁孩子,为了出宫又耍弄心眼,吓少爷我一跳。

  我们出了宫,小皇上真成了天王老子,没人敢管他。他拉着我东逛西逛,也好像完全把放榜的事忘到了一边。

  我竖着耳朵听城中三声炮响,心道张榜的时辰到了。云礼抬头望了一眼,慢慢道,"现在人多,咱们等人散了再去看吧。"

  我额上滚汗,心头滚泪———您老人家不急,可我急啊。我道,"皇上,这放榜讲究得就是第一个知道,赶一个早。"

  云礼却摇摇头,道,"名次已经贴在那里了,早知片刻晚知片刻都已了无分别,改变不了什么,你又何必急于一时,沉不住气?况且,我不喜欢人多。"

  皇上不喜欢,我只能悻悻地"哦"了一声。

  云礼停下脚看我。

  我忙咧开嘴,呲着牙笑给他看。

  云礼认真道,"你若着急,朕派人替你去看。"

  我又摇手,"不急不急,臣不急。"

  看榜的乐趣,就在一个亲临现场,于未知焦灼中,亲眼看到我叶宝友的名字金光闪闪地贴在榜首第一名。

  云礼立刻弯起双眼,细长的眼里敛着狭促,"不急便好,朕最怕你着急。"

  我竖在原地,呆了。

  你———你还真是条小狐狸。那些少师太师究竟成天都教你些什么啊?

  我苦闷。

  我闷闷不乐地跟着心情大好的云礼逛过半个京城,云礼站在了赌场门口。

  云礼道,"我们去赌场,便立知结果了。"

  祖宗,你今儿就是来耍我的吧!

  我强压着想扁他的冲动,给他揭赌场的帘子。

  揭开帘子向右,是对兑银子的隔间。

  我陪着云礼走进去,秦牧观竟然也坐在里面。

  看见我,秦牧观一脸错愕。

  我的脑袋里即刻捻出一根细线,线头弯来绕去,将许多事穿连到一起。

  我只道秦牧观对我说,"我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很煽情,不像秦牧观平常会遣的词、会用的句法。

  我甚至还自欺欺人道,那是牧观不习惯坦然,情急之下露出些许…………真情。

  其实我早该想到因由。

  秦牧观望着我,讷讷道,"宝友兄。"

  我听自己道,"那句话,可是小羊教你讲的?"

  秦牧观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又望望和我一起进来的云礼,道,"宝友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礼摆摆手,我与秦牧观走出嘈杂的赌场,折进一条小巷。

  秦牧观将声音压得极低,"我本不想讲那样的话…………"

  对,那确实是我一时起意,迫你讲出来的。

  "宝友兄心地善良,与他人不同,牧观本不忍宝友兄误入歧途,越陷越深,可一时之间我又想不出有什么可讲,便搬了羊贤弟的话来套用………"

  也对,这原本就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从头到尾,自始自终都是这么一个形势,你不必介怀。

  我咧开嘴,干干一笑,"讲开了就好,讲开了就好。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我有哪里,有什么事,让你愿意回应我一下。总之若不是你说明白,我还真的多想了。但既然你说明白了,我就不会想了。"

  我还未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确实很想装一副大肚宽怀,丝毫不介意的模样。

  我更想仰天哈哈两声,豪爽地一笑了之。可这境界太他娘的高深,我叶宝友目前还没练到那么一个水平。

  秦牧观的声音有些失措,急急道,"宝友兄…………"

  我甚至感到他来扯我的衣袖,却赶不及我的脚步,生生地抓了一个空。

  我忍不住回头。

  秦牧观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我艰涩地笑了笑,"那个,你快回去吧,赌票不记名,当心不要被他人冒领了。"

  秦牧观动了动嘴唇,我抢先于他说道,"此事你无关,你根本无需介怀。

  少爷我并不是故作怜香惜玉,这么讲只是本性使然。

  只因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事纯粹是本少自己犯傻,自己把自己给魇了。


第十九章

  我傻傻愣愣地走出好几十步,突然想到我是陪着皇上来的。

  急匆匆赶回赌场,云礼依旧坐在柜台的隔间里,悠哉游哉地喝茶。

  秦牧观已经不见了,云礼拍拍腰间,开心道,"小宝,我请你吃顿好的,带我去你最爱吃的馆子。"

  我心不在蔫地道,"最好的馆子不就是宫里的御厨么?"

  云礼挑挑眉毛,让我替他揭帘子出门。

  又走出了一段,云礼不经意地说道,"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个官儿吧。"

  我默不作声。

  我不敢答,我不知云礼心里想些什么,只怕他会对牧观不利。

  云礼再走出几步,回头望望我。我装出一脸茫然,好像自己刚才心事重重,没有听见。

  云礼将细长的眼睛眯了眯,道,"朕要回宫了,叶爱卿就此退下吧。"

  我道,"皇上怎么…………"

  云礼挥挥手道,"乏了。"一句话把我撇在路上,走了。

  我真觉得我最近特别不招人待见。

  别了皇上,我先赶去看榜,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榜首的名字,我才松出一口气,两脚发飘地回家。

  拐到我家的路口,我看见了小羊。

  小羊埋头站在树下,极不耐烦地将手中的扇子张张合合,最后一顿,狠狠地掷到了墙上。

  我上前道,"哎哎,我家的墙金贵,砸一个坑二十两金子。"

  小羊回过头。

  我抱着胸口,居高临下地看他。

  小羊双手一拱,对我深深一辑道,"宝友兄,干脆你打我一顿算了。"

  我一声冷笑,学着他平素的样子,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这得看你交待得是否清楚,态度是否诚恳,可有捏造,可有隐瞒。"

  小羊垂头丧气道,"事到如今,我除了坦白还有别的出路么?"

  少爷我就喜欢羊贤弟这一点,"你明白就好。"

  小羊把自己的下巴从我指上移开,蔫声蔫语道,"这件事的前因,也是兄弟我太相信你的本事了。"

  少来,你不要第一句就撇清自己,少爷我不吃这一套。

  小羊又道,"宝友兄,我还可以指天向你发毒誓,牧观兄也有苦衷的,养家是很需要钱的,他也是迫不得已。"

  小羊说着抓住我的双袖,双眼诚恳地望着我,神情十分懊悔。

  但我心里清楚,他是怕我一时激动揍他,所以抢先制住我双手的来路。这小混蛋,心眼转得真是比车轮子都快都多。

  我的心里笑了,可脸上却绷得愈加难看,"羊贤弟,你还真是消息灵通。"

  "什么灵通啊,是牧观兄专程来找我的。"小羊叹了口气道,"宝少啊宝少,我真不知是该替你高兴还是替你难过,牧观兄当时那着急担忧的表情,看得我都于心不忍了啊。"

  我确实觉得,小羊这家伙,有时确实很会讲话,一不小心就讲到了本少的心坎,字字挠到了本少的心窝,本少忍不住又傻笑了。

  小羊一见我挂上了笑意,神情也微微松了,"宝友兄,事情是这样的。我想反正你一定会中,就又跑去加注,没想到,我居然遇到了牧观兄。牧观兄可怜啊,柳帅把他一双弟妹都软禁在家里当人质,就怕他先悔婚丢自己的脸面。其实柳帅老奸巨滑,是想借秦家和牧观兄拉拢朝中文臣一派的人脉。"

  我皱眉道,"干什么?他要造反?"

  "哎哟,小声点。"小羊急忙上来捂我的嘴,"造反还不至于,我看他是看上了大将军的位子。"

  我嘁地一笑,"黄土都快没他脖子了,他还有闲心想这个?"

  小羊不耐烦道,"去年他小夫人不是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嗳,你能不能听我说正事?"

  我XXXXX ,我无话可说。

  小羊道,"所以呢,牧观兄一直都在想办法接他们出来。此事尤缺一笔银子,于是他想试一试,在赌局中碰碰运气。我看他有些犹豫,就给他打了个包票,告诉他只要他那么和你讲了,你就是有十分的劲,也能为他拼出十二分来。我这是在帮你向牧观兄表决心啊。兄弟我是真不忍心看你苦恋着他而不得入其门啊。"

  我嗤地笑了。

  小羊摇头道,"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信你的心上人吧。你看秦牧观是那种为了点银子就骗你感情的人么?这只是机缘巧合,闹出了误会。"小羊说着伸手摸向我的心口,"来来来,现在羊贤弟亲手给你顺顺气,宝少宽宏,宝少大肚,宝少拿得起放得下啊。"

  小羊的手指隔着衣裳滑过本少的胸口。

  我用力拨开小羊的手,推着他送出几步。

  小羊冷下脸道,"宝少,你不是这么记仇的人吧。"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这怎么说呢,昨天及夜里刚刚被牧观与箴少的话剌激,我忍不住想与小羊保持些正常的距离。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请我喝顿酒,喝开心了,这事就当过了。"

  "嗨,早说啊。"小羊又变了一道脸,悠悠几步上前,搂住我的肩,"咱们先去跟牧观兄讲一声,他可是真的………总之你很有前途就是了。"

  我拎开小羊的手,正色道,"授受不清,各走各的。"

  小羊眨了眨眼,"宝少,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这回我还真的开窍了———只是不是小羊那一窍。

  我去赌场,赶得极巧。牧观不认识云礼,云礼更没理由认识牧观。我猜想云礼是不知怎的知道了此事,所以故意带着我去撞秦牧观,戳破这件事。

  我顿觉脊上冷风刮过。

  以前读过些野史秘史,只道皇上暗探无孔不入,想不到今日,我叶宝友也于一件颇小的事上领教了皇上的厉害。

  小羊又道,"想起来了,今天不成。"他说着指指墙内,"所有人都等着庆贺你这位新解元呐。"

  嗨,都是这许多事闹的,今天可是本少连中三元之名的第一步。

  "快进去吧。"小羊敲敲我的肩膀,"牧观那里有我,包你今晚见他乐呵呵地参加你的庆功宴。说起来————"小羊又嘿嘿地低笑了两声,面容略有一点猥琐,"要不要兄弟替你安排一点儿节目。"

  "快滚吧你。"少爷我一脚送他走人。

  小羊办事,我向来放心。

  晚上我家张灯结彩,牧观果然带着我的干弟弟干妹妹来了。

  我瞧了个空子将秦牧观拉到僻处,"现在话讲开了,你是不是又想躲得我远远的了?"

  牧观的脸隐在花木下的阴影中,只有眼睛时不时烁出暗哑的光,"宝友兄,我只怕你看错我了。我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

  "那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看看清楚。"

  这人啊,果然近墨者黑。我在小羊身边呆久了,也学会了一点儿厚黑。

  我继续道,"我不是姑娘家,我不用要一个完美无暇的奇男子。我就是想让你也能有点时间做回真正的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累了就说累了,乏了可以安心休息,不用撑着,不用多虑,只因有我在你身边。"

  我看见他眼睛里有光闪了一闪。

  我突然觉得这一处气氛大好,风是轻的,光是柔的,花很香。秦牧观望着我,眼神微微显出一丝迷茫。

  我握住牧观的双肩,闭上眼,慢慢垂下头。

  秦牧观突然道,"佳仪好像在叫我。"

  我吓得一个机灵跳到一边,秦牧观便匆匆地从我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坏了,少爷我一时激动,冒然激进了,只怕牧观这回真的要躲我远远的了。

  我偏过头,动了动耳。

  廊下依旧风轻,光暧,花香。

  我转过假山,拎住一个人的耳朵,将他半拉半扯地拖出阴影。

  云箴跟在我俩身后,心疼不已,"别拽了,快松手。"

  我直把小羊拎到院落中央,"看看看,这回看到好戏了吧!"

  小羊摇头晃脑,道,"宝少,你真是经验不足啊。"

  我将手指用力转了一圈。

  小羊呲牙咧嘴地护住耳朵道,"兄弟,兄弟立马教你一招。"

  我松开两指,替他揉了揉耳朵。

  他双手按住我的肩,微踮起脚。

  我道,"你干什么?"

  小羊却将手滑到了我的脑后,微闭上双眼。

  睫毛在我眼前微微打颤。

  这个情形,似乎,好像————

  我伸指点住小羊的额头,"羊贤弟,你是不是————"

  羊印颉拉下我的手,软软地握在了手中。

  一瞬间,我和云箴的眼睛都瞪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下次回,最近RP有小暴发倾向,继续码字去先


第二十章

  我连忙大退一步。

  可手被小羊握着,脑袋被小羊捧着,少爷我还真退不了多远。

  我匆匆开口,羊印颉却伸指按到我的唇上。

  手指似轻还重地蹭过双唇,进而滑上我的脸。

  少爷我被他蹭得傻了,眼睛里只有羊印颉的脸在放大、放大。

  关键时刻啊!

  二寸半!

  一寸!

  半寸!

  空了?

  敢情是云箴当机立断,扯住小羊的衣领,硬将他拖出三四步距离,清咳一声道,"我还在这里。"

  本少的清白保住了。

  羊印颉一脸失望,忿忿地拉回自己的衣领,怒道,"箴少,你毁了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一次调戏。"

  羊贤弟,你还真是不余遗力,抓紧时机啊,少爷我抹汗。

  云箴同样一脸青青白白。

  小羊却未望他,只顾着我道,"总之其精髓你该领会了吧,就是不要给他开口、不给他逃跑的机会,保持气场,直到把他吻晕!"

  我依旧心有余悸中。

  云箴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点点小羊的额头,"怎么,你不止想亲,还想着要把小宝吻晕?"

  小羊仰天豪放地哈哈一笑,"为了兄弟豁出去了,本少可以勉强牺牲一下色相。"

  云箴也跟着笑了。

  少爷我忤在风中,眼睁睁地看着云箴极快地搂住羊贤弟,闪电般地压住小羊的双唇亲了上去。

  小羊傻了。

  一双眼睛瞪得好似死不瞑目,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本少抬手掩面,实在不忍继续往下看了。

  片刻过后,云箴一声呻吟。

  少爷我又一次忤在风中,看小羊干净利落地踹倒云箴,拳脚毫不留情地招呼到云箴的身上。

  我从指缝里漏着目光看人。

  羊印颉忿恨地擦了擦嘴唇,"你什么意思?"

  云箴坐起来,嘴角处竟流出一丝鲜血,"你不是要为兄弟豁出了么?还是你根本不当我云箴是兄弟?"

  唉,箴少啊箴少,此等粗浅的厚黑哪里镇得住小羊?

  还是兄弟我适时地助你一把,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吧。

  我兴灾乐祸道,"箴少,现在不是论兄弟的时候,是男人就得负责,既然你把小羊的清白给玷了,赶紧娶了他吧。"

  小羊飞起一脚。

  少爷我一个跟头翻到到箴少背后躲好,"羊贤弟,这可是你以前教导我的。"

  "于我不适用!"

  羊印颉冷冰冰地甩下话,挟着寒气从我们身边走了。

  云箴不甚在意地轻哼了一声,转头对我道,"你都看清楚了?"

  我看不清楚。

  实话说了吧,"你就那么肯定小羊他想亲我?"我看他就是想耍我当乐子,顺便教教我才是真的。

  "这样?"云箴的神情又开始恍惚。隔了半晌,他犹豫不决地开口道,"难道,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用你来试探我的?"

  少爷我觉得吧,"恐怕你想多了。"

  云箴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尤自魂游天外中,"我早就怀疑了,只要我与淑宁亲近些,他一定会跳出来搅和,今日…………"

  我觉得我还是走远点儿算了。

  我和箴少现在明显也不在一条弦儿上。

  我就没那么多想法,我觉得小羊那么做是防止箴少这只老蝴蝶随便就啃了淑宁这朵小嫩花。

  箴少,你继续晾在院子里吹脑袋吧,我去看看小羊。

  小羊也没走远,就停在一处水榭。身子压着围栏,大半都探到了水上,盯着那轮影影绰绰的月亮。

  我温声和气地道,"羊贤弟————"

  "少替他不平,伤都在身上,我已经很够义气地替他留着脸了。"

  羊贤弟,你的义气还真特别,我敢肯定箴少的壳子已经被你打得非紫即青,扒开衣服绝对惨不忍赌。

  小羊说着站直身子,目光笔直地望到我的眼底,"小宝,是兄弟你就和我说实话,箴少他对我,是不是另有一些想法?"

  亲都亲了,这不明摆着的么?

  我道,"你觉得他会有些什么想法?"

  小羊默了默,一拳打上围栏。

  围栏木屑四处飞散,看得我心疼我家的银子!

  可我不敢多话。

  要是我妹妹也莫名其妙地成了冤大头,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得心疼得死去活来的,想找东西发泄发泄。

  更何况,那羊淑宁不单是小羊他妹,还是个小羊准备娶回家当老婆的表妹,这乱子可闹大了。

  小羊蹙了蹙眉心,决定回去找箴少。

  我也想跟着去。

  我真挺好奇的。

  你说这箴少、小羊究竟都各想些什么,谁又喜欢谁?

  小羊回头冷目一扫,眼中寒光闪烁,"是兄弟就留步。"

  好好好,我去找我的秦牧观。

  羊贤弟,你甭横着你的小眉毛冷对我了,兄弟之情我也算尽到底了,我自己还有一笔乱帐呐。

  我返回前庭。

  秦牧观就坐在我娘与牧砚的中间,怀里抱着佳仪,与我娘讨论琴棋书画。

  他把自己保护得这么周道,更挑中我娘当保护伞,偏偏还讲我最头疼的话题,我还能说什么?跟我爹给客人敬酒去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少了些,这两天太热了,我一直游走在感冒的边缘,脑子不大灵光,而且又要有个大转折,等我想清楚了,下次补上吧

正所谓,聊胜于无......


第二十一章

  没一会儿,那两人就回来了。

  小羊还是平时那副\悠闲模样,寻到他爹身边坐了,好像只是出去转了一圈,结果依旧百无聊赖,于是又回来了。

  云箴的神情却有些黯然。

  他打个眼神将我叫到一边。

  我万分期待地等着他暴一点内幕,云箴却一脸严肃道,"牧观的事,你缓几天再办吧,一是过几日印颉就要秋试了,你最好不要分去他的精力,二是你的秦牧观还要监考,你总不舍得他带着心事进考场吧。"

  我忙不迭地点头,"明白明白,当然当然。"

  云箴接着道,"那我先告辞了。"

  这可不行,"酒还没喝完呐。"

  "等秋试过了再说吧。"

  云箴不由分说,心事重重地走了。

  我提着酒壶去找小羊,小羊挑挑眉毛,公然道,"一句话,若是他敢辜负淑宁,我与他这兄弟也就做到头了。"

  坐在我们身边的众伯父为他这番狠话鼓掌叫好。

  我也深以为然,暗语道,"不做兄弟也好。"

  做情郎呗~~

  小羊一肘顶到我的胸口。

  我扭着脸,躬下腰,"羊伯父,你家小羊偷袭我…………"

  接下来几天,平平静静。

  牧观又去监考场,两个小孩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干娘家,也就是我家。

  除了读书习字,佳仪还跟我娘学女红,牧砚则跟着我学武功,我可不让我干弟弟再被人欺负。

  秋试也要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我这颗心啊,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啥叫相思。

  真是白天也想,晚上也想:吃饭时担心他伙食不好;睡觉时操心他住得简陋;走在院里,又担心他日里太晒,夜里也许会冻着,整天恍恍惚惚。

  坐立不安地熬到了时辰,我带着两个娃娃去接牧观,这可是我们与牧观提前说好了的,不是我自作主张。

  淑宁和箴少也一起等在门口,显然是接小羊。

  这一天,太阳很大。

  秋老虎肆无忌惮地作践大家的身板儿。

  汗如雨下。

  云箴一手撑着把油伞,彻头彻脚地罩住淑宁,另一手则打着把折扇,十分体贴地扇风。

  羊淑宁两颊微红,含羞带涩地垂下头,模样十分娇羞。

  少爷我看得心里哆嗦。

  若是小羊也被箴少照顾成这副羞答答的模样————

  乖个咙咚锵,太剌激我了。

  人果然不要长得太相像为好。

  我带着两个孩子挤到两人背后,道,"叫云哥哥。"

  两个孩子十分乖巧听话,尤其佳仪,声音娇甜,稚声稚气。

  云箴果然一哆嗦,差点把油伞扔了。

  我一本正经道,"来借个阴凉。"

  羊淑宁的脸更红了。

  云箴低头望望两个仰着脸的小家伙,干干笑笑,转瞬抬头瞪了我一眼。

  我装看不见,手搭起凉棚,透过人海望向考场大门,"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提前出来?"

  话没说完,小羊一步三摇,第一个走出来了,看表情,应该考得挺好。

  淑宁连忙摆脱我们,上去迎他。

  箴少也跟着迈出一步。

  然后站住。

  他不声不响地回头望着我。

  我道,"作甚?又爱上我了?"

  "小宝,你莫要再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云箴一脸冷色,看来我真戳到了他的心尖。

  我摇摇头,领着两个孩子去迎小羊。

  小羊匆匆把淑宁和孩子们都推到树荫下,心疼地道,"可不得晒坏了。"

  再抬头看我,他脸上立刻又变出一副狭促的神色,"小宝,不巧喽,牧观今日要留在场中教对封卷,不出来喽。"

  佳仪第一个急了,眼睛里含起水雾,拉着小羊衣袖,道,"羊哥哥,你讲的是真的么?"

  小羊蹲下来,郑重道,"我从来不骗女孩子。"

  佳仪扁扁嘴要哭,牧砚挡到她身前道,"你是考生,你又怎么知道?考生分明不能探问考场安排。"

  小羊一脸赞赏地对我讲,"果然是牧观兄的弟弟,小小年纪,如此灵俐。"

  牧砚一脸老成,"承蒙谬赞,还望羊兄解释。"

  小羊弯起眉眼,狡黠地指指自己的耳朵,"不能问,但可以听啊,羊哥哥的武功只比小宝哥差那么一点点儿,绝对不会听错的。"

  两个孩子十分失望。

  我也有点儿不满,秦牧观他为什么不推辞一下,先出来见一见两个孩子与我?明明是与我们有约在先的嘛。

  淑宁爱怜地搂过两个小孩儿,软软道,"莫要难过,姐姐带你们吃东西、看杂耍,好不好啊?"

  女人对小孩果然很有一套。

  淑宁拉着佳仪,另一手打伞。小羊拉着牧砚,另一手打扇,两人把孩子们夹在中央,奔着食街去了。

  我与箴少越落越远。

  我与他道,"秋试已经过了,现在能说了吧。"

  箴少默默地遥望小羊和淑宁,半晌过后才向我道,"你说得对,我连自己究竟喜欢哪一个都搞不清楚。"

  "那你就喜欢淑宁吧!"

  少爷我不是在一旁风凉,这话我绝对是掏心窝子说的。

  云箴和小羊就像我与牧观一样没有前景。既然如此,我宁愿他能抱一个美人。

  云箴点点头。

  接着又摇摇头。

  "宝少,你说,人生在世,若我连自己喜欢的是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太过糊涂?"

  "箴少,我觉得吧,你就是想法太多,所以才搞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喜欢小羊的时候,你顾忌小羊可能喜欢我,不想破坏兄弟义气。

  看到了淑宁,你又以为喜欢小羊是因为上天安排了你与淑宁的缘份,只因两人太过相似,你才恋错了对象。

  可有了淑宁,你又怀疑小羊可能对你有意,这么一波三折的,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快晕菜了,更别提你自己了啊。

  他又沉吟片刻,躬身向我一揖,"宝友兄,愚弟受教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搂住他的肩膀挟到身边,"其实挺简单的,你今晚躺到床上时,只需想一想,倘若身边睡着一个人,你希望他是印颉还是淑宁。"

  云箴认真地点点头。

  少爷我在心里偷着乐。

  人犯糊涂时,鸡毛当令箭。

  这么狗屁的主意,箴少居然都能像抓到宝似的,虔诚地谢我一道,赚了。

  所以我一直都很后悔,我竟然给箴少编出了这么狗屁的一个主意。

  自那一日,又过了很久,才有人开解我道:

  "只怪我们太年轻。

  有太多事,始料未及。"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个转折比较长,所以分了二章写,但现在实在太困了,明天爬起来再补下一章,晚安,飞吻~~~


第二十二章

  别了小羊,我领着两个孩子回家。

  我娘准备了一大桌的好菜准备给她干儿子进补,我进门时,她正张罗着温汤,想当日,我出考场时她都没有这份爱心。

  我心里不爽,面上也难看,大大咧咧地坐在桌边道,"您老人家可以省了,牧观留下封卷,今儿不回来了。"

  牧砚接话,将前因后果向我娘道了一遍。

  我娘居然还挺高兴,直夸牧观道,"君子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我更不爽了。

  "封个卷子也叫国事?吏部那么多人,少了个他就封不卷子了?再说了,他明明与咱们有约在先,这算不算食言啊?"

  "这怎么能一样?"牧砚不满地对我道,"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我哥哥做得没错。"

  我娘也瞪我一眼,爱怜地摸摸牧砚,"说得好,牧砚将来一定也会像哥哥一样的。"

  牧砚认真地点头。

  我望着她们俩母慈子孝的模样,感慨道,"慈母多败儿,我就是例证。"

  我娘将我扫地出门。

  我被打进庭里站着,哭笑不得。

  明明我才是她的亲儿子嘛。

  小羊那话咋么说的来着??

  我明媚地忧伤!!

  去,我又不是个女的。

  我去窖里摸了一小瓶桂花饮,爬上房顶,庄重地思考人生。

  我爹老胳膊老腿地也飞上来了,坐在我一旁道,"过几日,皇上就会下旨着爹去边境巡察。"

  我随便应了一声,我爹每隔一两年都得代皇上巡视一趟,这不奇怪。

  我爹又道,"小宝,爹想在走之前替你将冠礼行了,早一日看你长大成人,你意又如何?"

  我懒洋洋道,"您觉得高兴就好,于我,没什么差别。"

  少爷我讲的是实话。本少早就有了成年人的个头,成年人的品貌。许多成年人才能干的事,本少也已做过一两年,于我,确实没什么差别。

  我爹拍拍我的脸,"傻小子,行过冠礼,爹娘就再也不能当你是孩子了。以后你可不止要管好自己,还要孝顺你娘,光耀叶家门楣…………总之,以后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懒散好玩了,要担起很多重任。"

  我扭头看我爹,"爹,您这可是话中有话啊,您要干什么?"

  我爹平静道,"想看你早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话透着一股子酸假。

  我道,"你真将我当男人,就和我讲实情。"

  我爹还是那么平静,"爹就是当你是男人了,才和你商量冠礼的事情。"

  我爹他不想说。他这么平静显然是早就想好了怎么摆平他眼里那个傻愣愣的毛头小子——我。

  我道,"那就行吧。"

  该来的总有一天会来,我不在乎它是早是晚。

  何况现在是深秋,离明年二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事情定下,我爹走人。

  我举头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明月不甩我,乌云遮眉心。

  眼见着京城慢慢隐入阴影,我心里一动,飞快地换了一件墨色长衫,直奔吏部官舍而去。

  正所谓,月黑风高探花夜,不会牧观心不安。

  我念着歪诗,动着邪念,路上还遇到一志同道合之人。

  我屏心静气跟在那个身影后边,先后落在屋顶。

  那人一身黑衣,看身形身法,都应该是个女人。

  这女人一间接一间地捅开窗纸,望过之后,吹一点迷烟。

  但她留下了一间。

  滤过院中所有的官舍之后,她敲了敲那扇门,再过片刻,那门地吱地一声开了。

  牧观?

  少爷我连忙伏在房脊上装石头。

  秦牧观一脸讶色,"如岚?你怎么来了?"

  我心里终于好过了一点,原来牧观与她并未事先有约啊。

  柳如岚甜甜道,"你不让我进去么?站在这里怎么说话?"

  这女人,这女人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妇道?

  秦牧观道,"还是在这里讲好。不要太任性。"

  好样的牧观,是男人就要坐怀不乱,虽然柳如岚也算一个美人,但你可是君子,千万不能为她的美色而动啊。

  柳如岚笑了,"呆子,我在这里讲,若是叫人看见,岂不是更说不清楚。"

  阴险,明明全院的人都被你迷倒了。

  当然,牧观和本少除外。

  牧观立即道,"那便明日再说吧。"

  我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牧观,你果然是不负我所望啊。

  柳如岚却没有走,娇柔地说道,"我好多天都没见你,十分担心,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秦牧观也放软了声音,苦笑不已,"如岚,现在是深夜。"

  "那又怎样?我与你光明正大,又未与你做那些——"柳如岚的声音压低了。

  秦牧观那边静默半晌,缓缓道,"你先回去,明日我去看你。"

  "那你天一亮就来。"

  "还有一些公务未办,我尽力而为。"

  这女子转瞬便明媚了,"那一出这官邸,立刻就来!"

  于是我忧伤了,因为秦牧观答,"好。"

  牧观的声音里,还沾染了些许笑意。

  我脑袋一热,跳下去了。

  柳如岚有武功,擦着牧观的身边,嗖地钻进了牧观的房里躲到门后。

  我想让自己平静一点,可每走近秦牧观一步,我的笑意就挂得越冷。

  秦牧观轻声与房内道,"没事的,你出来吧。"

  柳如岚小心地探出头,一看是我,倒竖起柳眉,"怎么是你?"

  我扯谎向来不打草稿,"两个孩子想哥哥想得哭了,我心疼,所以来看看秦大人究竟还有多少公事急等着去办。"

  秦牧观露出尴尬。他一定猜得出我听到了前面的种种对话。

  我上前粗鲁地将柳如岚拉出秦牧观的房间,自己迈进去搂着秦牧观的肩膀堵住门口。

  柳如岚气得俏脸雪白。

  我笑得更开心了,"想进来是不是?真可惜啊,你是个女的。"

  我转身握住牧观的肩,故意对他脉脉道,"牧观,为兄有话要对你讲,咱们进屋去说。"

  "女的又怎样?"柳如岚怒拳生风,向我扑来,

  我轻巧地制住她道,"男女授受不清啊,尤其这深更半夜的,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不像我们男人,就算脱光了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兄弟之情,光明正大。"

  秦牧观脸挂愠色,"宝友兄,你莫要这样——"

  "放心,柳小姐已经用迷烟薰倒了这一院子的人,不怕声音大。"

  做事么,就要做得彻底。

  秦牧观惊讶地望向柳如岚,错愕道,"真是这样?"

  柳如岚说不清了,眼底涌出泪水,一扭头,跃上房梁走了。

  清野完毕,我关上门,阴森森道,"牧观,现在该算算我们的帐了吧。"

  秦牧观退了一步。

  其实我原本想逗他的,"你是现在就和我回家,还是想和我在这里光明正大地睡一张床上?"秦牧观肯定不会选后者,我只求与他多讲几句,然后回家。

  可他竟然带着防备,凛起神色,在我眼前大退了一步!

  火星子落在心头,烈火燎原。

  脑袋里热得早已化成一潭浆糊,一锅煮沸的烂粥。

  我推着秦牧观倒退到床边。

  恶虎扑食。

  秦牧观慌了。

  他勉强镇定起声音道,"宝友兄,莫要玩了。"

  我冷笑道,"我没有玩,我只想脱光了和你睡在一张床上,看看你我是不是光明正大。"

  秦牧观没有再讲话。只用一双眼清亮亮地望着我,里面没有一丝杂质,一丝尘埃。

  我扯下腰带蒙住他的眼。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

  一下一下地都戳进我心里,就像看着一只禽兽。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

  我也不多,只几下就褪得干干净净。

  我把牧观抱在怀里,胸膛贴着脊背,额头紧紧地抵在他的肩上。

  呼吸喷到了他的背,每一下,都像炙灼到他,引起一阵轻颤。

  我咬着字节,一句一句道,"不必害怕,我叶宝友喜欢你,就不会舍得让你为难。"

  静寂的夜,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一个急促,一个细微。

  秦牧观道,"我现在已经很为难了。"

  我闭上眼,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我可以保证,今日我不会动你。"

  他没有再说话。


第二十三章

  他很快就在我的怀里睡了。

  呼吸细长平稳,搞得我心里五味陈杂。

  我以为他好歹也会挣扎一下,那本少自然也不必客气了。

  可他居然一声不吭地睡了。

  他能睡着,就是信我。

  他信我,我就不好意思继续龌龊了。

  他毫无防备地睡在我的身边,浑身都是破绽,我的手在隔着道空气在他身上一处处地移动,就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最好。

  若干年后,我对他数落这些个陈年旧事,他轻描淡写地道,"并没有睡。"

  我眼看着他于唇角挑起一丝极浅的微笑………

  "但我确实信你。"

  印颉冲他竖起拇指,"牧观兄,高明。小宝就是一根筋,只要你信他,多不可思议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牧观望着我,道,"确有同感。"

  我被他俩配合得憋屈!

  此时我依旧只道他睡了,我保持君子言出必信的高洁情操,极不甘心地抱着他,直到窗外现出曙光。

  走之前,我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柳如岚用的迷烟力道颇为厉害,那些人不睡过辰时不会醒来。我怕牧观露出破绽,提点他千万不要过早出门或者弄出太多动静。

  早饭是和小羊一起吃的。

  他的主要目的,是来蹭我家自制的酒酿蒸蛋,补一补前三天没吃好睡好的身子;他的次要目的,是教我借机让牧观内疚昨日的爽约,把我变成一块粘糖,甩不开刮不掉。

  我哼哼哈哈地应对他,没敢提昨晚上那档子事。

  小羊吃下第三盅蒸蛋,抹抹嘴道,"清紫,用食篮装两盅蒸蛋,一碟桂子糕,两碗莲羹雪耳,再选几样爽口的小菜。"

  我当当地敲碗,"过份了啊。"

  小羊熟练地白我一眼,道,"你当我是饭桶啊?这是给你的牧观准备的,打着干弟、妹的旗号送去,名曰,'爱心早餐'。你陪牧观兄再吃一道,记得殷勤点,不要腼腆。"

  我坚决摇头,"不去。"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这叫体贴,不要不好意思嘛。"

  小羊目光闪亮,看得我直哆嗦。

  他又挑起我的下巴迫我抬头,另一手遥指着吏部对我道,"小宝,为爱向前冲吧!"

  他左脚踏着椅子,右手挑着我的下巴。左食指遥点虚空,神情非常激昂,显然已经置身于别的什么地方。

  我放下碗,蹑手蹑脚地向门口掩去。

  我可不陪他发疯。

  羊贤弟转头冲我亮牙一乐。

  我立刻扭身窜出房门,去找我娘庇佑。

  小羊跟我到花厅,我娘远远地就对我俩挥手道,"玩去吧,不用给娘请早安了。一日之计在于晨,莫浪费大好时光。"

  娘,您怎么可以这样?

  我的心凉得像块冰砣,我揣着冰砣悲愤地出门。

  小羊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我每一回头,保证能看到他举起食篮站于三步之外,冲我露出两排白牙,嘴角怪异地几乎咧到耳根。

  疯了。

  不是羊贤弟疯了,就得我疯了。

  我匆匆跑去云箴家里避难。

  云箴刚刚起床。

  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箴少,有妖怪追我。"

  云箴二话不说,提剑、亮嗓子,"何~~方妖孽?"

  小羊于院口探出半颗头,冷声一笑,"哪来的毛贼要降大仙我?"

  云箴执着剑,一动不动地站在院中。

  我松开手,看到云箴直愣愣地看着小羊,仿佛错过片刻目光都是一种过错。

  小羊一呆,迅速冷起颜色,甩袖走了。

  云箴的剑落在地上,整个人像被妖精吸了魂一样有气无力。

  我听他喃喃道,"我要去退婚。"

  我忙按住他的脸用力拍了几下,"箴少,醒一醒,这可不是作梦啊,不要胡说八道。"

  云箴的目光渐渐清晰、坚定。

  他反抓住我的手,"小宝,我想清楚了,我要退婚。"

  我道,"你真想清楚什么了啊?"你不是胡思乱想吧?

  "我喜欢的人是印颉。"云箴的脸粉了,"我不止希望身边躺着的人是印颉,我甚至———"

  云箴的脸红了。

  不用说了,少爷我明白。

  大家同样年轻气盛,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吧。

  我只提点他道,"退婚,可是一件大事,小心印颉揍你。"

  "应该不会。他说他不愿淑宁嫁一个不能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他还道我从他手中抢了淑宁,如今我还与他,一举两得,什么都解决了。"

  "那你怎么办?"

  云箴痴痴傻傻地说道,"只要他高兴,只要他开心就好。我,无所谓。"

  听听,这不就是我对牧观的境界么?

  箴少,我唯有支持你了。

  云箴又对我道,"小宝,你先去羊府。我还是有些担心印颉和淑宁一时无法接受,你可要从中周旋。"

  我不确定地道,"退婚,也要媒婆去讲吧,你应该先禀告父母吧?"

  云箴他鄙视我!

  "此等大事,我怎可单方做决定,总要先询过淑宁与小羊的意思,商量好了才办,若不然闹出差错,小羊岂不真的恨我。"

  好好好,你想得周道,我替你打先锋炮。

  我硬着头皮去小羊家。

  小羊见我,痛心疾首,"小宝,你还真是块木头,来我这里作甚?现在就去吏部,等着接牧观兄回家。"

  我道,"他要先去柳家。"

  小羊对我露出诡异的笑容,"你怎么知道?已经见了?"

  可不是见了么,还干了好几件不该干的事呐。

  小羊伸手将我一推,道,"那就更不能呆在我这儿了,赶紧回家准备点好吃的,然后摆个一心一意等他回来的痴情造型。"

  这话肯定触到了我的某一根不能碰的筋。

  我把自己都吓了一道,"秦牧观秦牧观!离了秦牧观,我还不活了么?凭什么要我事事都围着他转?"

  小羊啧了啧舌头,道,"因为你喜欢他。"

  "还没喜欢到连兄弟都不顾。"

  小羊的眼睛又亮了,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看了我一遍,"小宝,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滚!"

  你少拿惹我当乐子。

  就这当口,有下人报云箴来了。

  但云箴先奔着绣楼去了。

  小羊冷起面色与我道,"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去探绣楼?"

  "人家小两口的事,还是别掺和为好吧。"

  小羊一脸忧虑,"你道今早他看我那表情,我怎么放得下心?"

  那我只能跟着去了。

  我随小羊摸到楼后。

  窗纱轻薄,我们不敢露头。

  屋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小羊着急地站起来,只瞄了一眼就破窗而入,直闯到房中。

  我也站起来。

  小羊已经冲到云箴面前,响亮地赏出一个巴掌。

  云箴没有躲,脸上显出红肿地指印。

  淑宁抬头呆呆地看着两人,两道清泪溢满她红肿的眼睛,正顺着面颊淌下。

  小羊还要动手,我忙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他抱到了一边。

  云箴焦急地道,"我没欺负她,我只问她同不同意退婚。"

  小羊怒不可遏,"你这还不叫欺负?淑宁哪一点不好?"

  云箴望着小羊,一字一字有如用尽毕生的力气,"淑宁自是极好,所以我还给你。"

  小羊不再在我怀里的挣扎,表情不可置信。

  淑宁只坐在一边,默默垂泪。

  小羊脱开我走过去,不知从何处摸出手绢擦掉淑宁的泪,柔声道,"是表哥对不起你。表哥问你,你现在还想嫁云箴么?"

  淑宁扑在小羊的胸前,终于嘤嘤地哭出声了。

  小羊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莫哭莫哭,表哥这就让箴少娶你。"

  云箴在旁不识趣地道,"我意已决。"

  印颉怒瞪他一眼,"我看你是头脑发热。宝少,把这小子带我院去,吩咐下人给他找两坛冰水泡泡。"

  云箴还要讲什么,我强拉着他走了,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

  冰水我也要了,给云箴敷脸。

  两人无话。

  过了大半个时辰,小羊拎着外衫进来,将衣服甩到了箴少的头上,"看看,哭得我衣服都透了,说说,你又发什么神经?"

  云箴从头顶拽下衣服,认真道,"我没有开玩笑。"

  小羊哼了一声,掰过云箴的脸,"啧,真打肿了,可惜这么好的一张脸竟叫我亲手给毁了。"

  小羊说着松手坐下,"闲话少说,赶紧过去跟淑宁道个歉,说你一时糊涂,其实还想娶她。"

  云箴只低声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这是两码事。"小羊摆摆手,"你害淑宁爱上你,你就得对她负责到底。"

  云箴执拗道,"我说我爱的人是你。"

  "那你还和她订什么婚?"

  "我当时以为我爱的是她。"

  "这不就结了!"小羊不耐烦地站起来,"你继续爱下去啊。你不止要爱,还要一心一意地爱,就算你现在不爱了,也得给我想办法,重新再爱。"

  云箴道,"如果可以,你认为我还会来退婚么?"

  "这我不管,反正你就这一条路可选。"

  "如果我不选呢?"

  云箴被逼急了。

  小羊哼了哼,改强权做怀柔。

  他换了张脸,柔声细气、如你侬我侬般软软地道,"箴少,我知你情深意重,所以你一定不会让我们羊家,不会让淑宁,更不会让我难堪的,是不是啊?"

  云箴被他说懵了。

  我噗地一声忍不住笑了,耳朵里却捉到咚地一声水响。

  绣楼那边响起杂乱的脚步,有人惊惶地叫道,"不好了,表小姐投井了。"

  小羊愣了愣,猛地扑上去掐住云箴的脖子。

  "我杀了你!"

  小羊满面狰狞。


第二十四章


  那一口井,井口也和女人一般秀气。

  一个十二三的少年勉强才下得去,我们只好守在井口,心焦如焚。

  淑宁被托上来了,气息却探不到了。

  老大夫被小羊逼迫着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只道一句,"节哀顺便。"无可奈何地走了。

  小羊两眼通红。

  云箴一脸惨白。

  小羊的娘亲捏着手绢坐在淑宁身边,呆呆愣愣。

  我娘也听到消息,泪流满面地来了。

  今日早上,我爹刚遣了他的副将、小羊的爹爹出城,羊家下人来报老爷,我爹一面遣人去追人,一面让我娘过来帮忙料理后事。

  本少的王妃亲娘与本少的王爷亲爹一样干脆,她老人家从前门走到后花园,再巡一圈绣楼,就把大半儿的事都安排妥了。

  忙活完了,我娘到后堂的客厅小憩。

  我侍候我娘落座,我娘只消一个眼神,就将厅里的人都屏了个干干净净。

  我娘看着我道,"小宝,这倒底是为何?"

  我不吭声。

  我们三人至今都没有向别人吐露半点事情的始末。

  我娘招我走近一些。

  我道,"这是别人家,我不敢跑,您先把话讲清楚了,再拧我耳朵也不迟。"

  我娘指甲削如细葱,戳在我额上像好几把锥子轮着来扎,一扎一个洞,"就知道你个小孽障也不积德行善。"

  我娘拿出一张香笺,推到我的眼前。

  笺上字迹十分潦草,自责羊家忠男烈女,从未出过被退婚休妻的女子,她无颜面对宗族,唯求一死了生。

  我低声道,"我们哪里料到淑宁会如此刚烈。箴少原本也是好意,却不想弄巧成拙————"

  我娘叹一声道,"女儿家的贞洁颜面,你们男人又如何懂得?小孽障,你以后可莫要学他,也少去那些青楼胡同,终究不是正经地方。"

  我听话地应了。

  我娘抹了抹眼泪,又道,"去将箴哥儿叫来,娘有些话要劝解他,淑宁既已往生,好歹也要留一缕清名。"

  我又一口应承。

  走到厅口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多了句嘴。

  "娘,如果这事换做你身上,你不会也跳井吧?"

  我娘上前两步点住我的鼻子,"老娘就抱着你个小孽幛一起跳井,齐齐死给他看!"

  我赶紧跑出去了。

  我算明白为什么只给女人立贞洁牌坊了。

  男人没有这么刚烈的贞洁。

  我提箴少到我娘面前过堂,顺便也带上了小羊。

  两人还都发着懵,我娘说了许多,两人都一声不吭,我娘作主安排他们打点里外,保住淑宁的名声。

  云箴唯命是从,小羊绷着脸狠剜了云箴一眼,与他分头行事。

  我娘安排妥了,又与我道,"牧观今日要来接弟妹,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回家交与他吧。"

  我心里滚过好几道主意,最终还是决定应下。

  比起箴少惹出的这档事,我与牧观之间实在不足挂齿,尤其当着两个小孩的面,我想他也不能怎么样。

  我一进门,管家就告诉我牧观与柳二小姐一道,将孩子们接走了。

  此刻我心里正有些烦躁,一听柳二小姐芳名,更像炸了毛的兔子,连唇前的两颗板牙都想呲出来咬人。

  我阴着脸,一不作二不休地直奔秦家。

  守门的老仆告诉我少爷正和柳小姐于书房中谈琴棋书画,请我稍事片刻,容他先去禀报。

  我异常冷静道,"不必了,我是来找小少爷的。"

  秦家人少,无人引路,我自己穿堂过室,奔得自然却是书房。

  书房门窗大开,好像证明房中坦荡。

  我站在半株芭蕉后边,眼见着柳如岚给娇羞如花地给牧观研墨。

  半晌静默,柳如烟突然幽幽道,"小观,倘若你也像云小公爷那般薄情,我也一定死给你看。"

  我早已听得有些麻木了。

  牧观也只淡淡道,"莫要胡乱猜测。"

  "坊间都这么说啊。"柳二小姐蛮不在乎道,"小公爷一向风流,倘若不是在外边被别的狐媚儿迷住了做出难堪的事,羊姑娘又怎会为情轻生呢?"

  "既然明知是坊间的揣测,你莫要再妄语为好。"

  "书呆子!"柳如岚轻声一嗔,震得少爷我头皮发麻,她道,"这几日你与我讲话也不似往常,言辞间总有些闪烁,莫不是也遇到了狐媚妖女吧?"

  牧观笔下一顿,抬头正色望她,"怎的越讲越离谱了?"

  柳如岚嘟起嘴,扯着牧观的袖口道,"人家也是担心嘛,你以后不要再与他们来往可好?"

  牧观垂下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他心思沉重地"嗯"了一声。

  柳如岚听他应了,柔情万种地倚在了他的怀中,轻轻闭上双眼。

  牧观怕是也没抱过她几次,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可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揽住了她。

  我冷声一笑,于半株芭蕉之后阴沉沉地探出一颗头。

  此时天色已近昏黄。

  秦牧观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对上我的目光。

  半明半寐的时辰,残阳如血,冷不防看到院中冒出张最不想看到的脸,眼底冰凉,我猜任谁都得吓掉半条魂儿。

  秦牧观一脸惊悚地站起来,柳如岚猝不及防,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我指天发誓,我绝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稍有点儿情不自禁地笑了。

  事到临头,我只好拉起芭蕉叶子,指望老天显灵,一叶障目。

  柳如岚爬起来,鞭子毫不客气地直接招呼到本少的头上。

  新仇旧恨煎着,少爷我今天肯定没跑了。

  我大呼小叫地滚出去,可怜那芭蕉代本少受过,被她抽得七零八落。

  我在心里大叫好几声,这油泼辣子似的女人,牧观以后若娶了她可怎么得了。

  秦牧观疾声道,"如岚,住手。"

  柳如岚柳眉倒竖,紧紧咬着贝齿,"有贼,我今天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乖个咙咚锵,真不愧是将门虎女啊,柳如岚果然临场机智,她愣装认不出我,硬扣一顶毛贼的帽子,摆明了是想白白揍我一顿。

  我同生为将门虎子,今日猥琐地躲在人家窗下偷窥,当然也不敢自报家门。

  柳如岚的鞭子节节生风。

  我东翻西滚,每次只叫鞭尾堪堪于咫尺间扫过。

  秦牧观终于道,"如岚,不可伤了他。"

  柳如岚依旧不解恨地又招呼我两鞭,这才恋恋不舍地收手。

  牧观又道,"你先去吧。"

  柳如岚很不满,"你明明答应我不再和他们这些人交往的。"

  牧观面色如水,"我确实应了你,但总有些话要说个明白。"

  "好。"柳如岚绷起俏脸,狠瞪我一眼,走了。

  我合上房门,转身定定地望向牧观,"那个让你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狐媚妖女,可是指的本少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比较乱,更得少了些,我尽量补上,现在还要出去,其他的回来再说


第二十五章

  牧观没有答我,只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我不吭声了。

  我一个大男人,我总不能说,我一听见你和柳二小姐双进双出,我就忍不住醋海泛滥,兴师问罪来了吧?

  再说了,我凭啥资本这么兴师问罪吧?就凭我赤条条地抱着他躺了一个晚上?

  想当初,少爷我抱持的是啥情操来着?不就是"我知道我喜欢他就成了,不让他犯难"么?少爷我的高尚情操和舍我为他的境界咋说没就没了呢?

  这可不好。

  我气沉丹田,深吐一口气,道,"想看看你,有没有惹上什么麻烦?"

  "没有。"他答得中规中矩,"牧观多谢宝友兄提醒。"

  "那——能忘了昨晚上的事么?我给你赔礼道歉。"

  "此事———"牧观稍微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以后莫要再提罢。"

  他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往好的方面想,牧观他并不介意此事,也理解我对他用情至深才犯下这种错误,所以宽洪大量地放我一马。

  可我又忍不住往坏的方面想,牧观以此事为耻,不想再提,更要听未来娘子的话,再也不想再见我了———那我就郁闷了。

  这两道心思在我脑子里比搅麻花还难解难分。

  秦牧观在我心里是一潭清水,可有时也是一潭死水,无论我扔进去多少个石头子,或多大一块石头,他也能漾上两漾后,静了,完全看不出他究竟有多深的底,

  烦啊。

  我最后选了唯命是从,"好。"

  他接着问我,"宝友兄,可还有其他事情么?"

  这是要送客了?

  "我———"我真想说,牧观,别听那丫头的,箴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你没必要和我们断交。

  可这话太绵软了,倘若我说了,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憋了半晌,最后还是禀承了我最初的那个原则,道,"我祝你幸福。"

  只要你好,我慢慢也能都好。

  片刻之后,秦牧观笑了。

  笑意从望着我的眼底慢慢聚起,最后化成一道含意不明的浅笑,"谢谢。"

  这回我真没话说了。

  我郁闷地回到羊家,我娘对我道,小羊把自己关在了绣楼,让我去看看他在干嘛。

  我对趴墙听脚一事,今日算是彻底地心灰意冷了。

  我娘雌威大发,拧着我的耳根子直奔绣楼。

  我一脚踢开房门,于我娘目瞪口呆之际,昂然地迈进楼中。

  此时天已经黑得透了,只有月光勉强可以照明。

  我望着绣楼又窄又陡的楼梯和黑洞洞的梯口,头皮微有些发麻,气势也冲下去了不少。

  我娘站在院中,冲我挥挥手绢,低声道,"上啊,万一小羊也有什么想不开的,可就是你个小孽幛的错啊!"

  我我我我,我说我娘,你真是我亲娘么?

  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我三阶并两阶地窜了上去。

  小羊就坐在楼口的椅子上,孤零零地举头望明月。

  看到是我,他轻微地笑了一下。

  我走过去,站到他的身旁,道,"小羊———"

  "我想替淑宁报仇。"

  我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小羊缓缓道,"我想让箴少,一命偿一命。"

  "箴少可不是故意的。"

  "但他却害死了淑宁。"

  "如果箴少能料到是这个结果,我打包票,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小羊沉默不语。

  我又道,"这事说来我也有错。第一,是我出主意教箴少想清楚究竟喜欢谁的,第二,箴少与我商量时,我也没有反对,说来我也算是个从犯,那你把我的命取去算了,正好我人就这,你动手吧。"

  我说着亮出脖子。

  小羊盯着我的咽喉看了半晌,嘁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么维护箴少,我都不晓得你究竟是喜欢牧观兄还是他了?"

  我道,"这怎么能比嘛,事情换作是你,我也一样。"

  小羊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睛,道"我也只是说着解气罢了。"

  可你刚才那认真的小样儿,真是吓我一跳。

  他讲得轻松,我却不能不认真,"印颉,你连这个念头都不能动。你可知道谋害世子是什么罪名?淑宁已经死了,你不能再赔上你们一家九族。"

  "小宝,若我真想杀他,又怎会告诉你知道?"

  这个,似乎也很有道理。

  小羊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你刚才去见牧观兄了?"

  我点点头,忍不住将这两天的事都与他说了。

  印颉蹙眉想了半晌,缓缓道,"小宝,你犯了大错。"

  "什么错?"

  "你不该当着牧观的面折损柳如岚。且不管牧观兄对你究竟是何意思,柳二小姐目前都是他要娶进门的女人,你折她的面子,不就是给牧观兄难堪?"

  我"啊?"慌了。

  "再说了,你这么直愣愣地冲出来搅和,很可能给牧观兄留下一个汲汲营取,甚至不择手段的印象,你说说,你是不是犯了大错?"

  我已经六神无主了我。寒气嗖嗖地从头灌到脚,从脚顶到头,冻得我一颗心冰凉冰凉的,比冰砣子还凉。

  小羊用食指来回蹭着下巴沉思。

  我道,"羊贤弟,快帮为兄想到个法子吧。"

  "莫慌莫慌。"小羊温柔地拍拍我的肩,"只要你还喜欢秦牧观,多难的事,我也能帮你想出主意。"

  好兄弟,我信你。

  我现在也真就只能指望着你了。

  印颉道,"你说你祝他幸福时,他笑了,怎么笑的?甜蜜的还是腼腆的?"

  我道,"含意不明的。"

  他一拍椅子,牢牢握住我的双肩,"小宝,你还是有希望的。"

  "真的?"

  "没错。愚弟这就秘授你一招,只要你坚持不懈,定有所成。"

  小羊转身奔向书案,提笔挥毫。

  我凑过去一看,香笺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三

  温

  暖

  我道,"这是什么?"

  "此乃愚弟我阅尽千书万卷,总结出来的法门。"

  印颉的愁容似乎一扫而空,眼睛又如平常一样,放出熠熠的光亮。

  我听说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发愁的样子,也有一万个解愁的方法。能让小羊暂时忘了淑宁,我心里高兴。

  我捧起这张纸,郑重道,"你肯定不是忽悠我吧,你给我对天发个誓。"

  "若是错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而且在下,永不得翻身,成了吧?"

  好,我信了。

  这誓太毒了,绝对比说"不得好死"还让我信服。

  小羊进一步解释道,"以食暖胃,以话暖心,以物暖身。时不时给送他点爱吃的,让他识味思人,吃得高兴,想起你自然也就高兴;时不时说点体贴的情话,这叫心理暗示,让他牢记你多么爱他;时不时送点时令用度,让他衣食住行,片刻不停,举目就是你。"

  我道,"那他岂不是烦死?"

  "此时他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抗拒到底,要么认了。有时候这谈恋爱啊,比的就是谁更执拗,谁熬得过谁。"

  好像,有些道理。

  "还有啊,不要总想着拉小手了。男人么,要有气势,只要有机会,就扑倒他亲上一口。"

  我瞠目结舌。

  "哎,就是这样。"小羊说着,拉过我的襟口将我扯到眼前。

  刹那间,我嘴上一软,被小羊堵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先赶一章,可能要出门两三天,还未定,现在就去敲定这事,下了先,回来折腾云箴.


第二十六章

  少爷我一向自诩花丛老手。

  而小羊绝对是个于花丛中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人物。

  真想不到今日我这匹老马失蹄,竟然叫小羊这棵嫩草给啃了。

  上一次我还算有备,只一颗小心脏吓得咚咙乱跳。

  这一次我措手不及,印颉长驱直入、胡搅蛮缠,亲得少爷我眼睛都直了,三魂七魄整十个家伙倏地一声又飞到头顶上去了。

  我好不容易把十个不听话的抓回来二三。

  小羊松开我,挑着笑意道,"感觉如何?"

  少爷我严肃地批道,"毫无章法。"

  "有章法是怎样?"

  "有章法就是———"这小子,又来给本少下套,我转口道,"想知道就去问云箴,他一定乐意教你!"

  小羊的脸又阴了。

  我厚着脸皮道,"我是有牧观的人了,你可不要骚扰我的人生。"

  小羊一乐,"你搂着胡同里的那些姐啊,倌啊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他?"

  我道,"你与他们大不相同,你是我兄弟。"

  "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嘛。"小羊说着又拎住我的领子,"咱们是兄弟,无关七情六欲男欢女爱,是纯粹地切磋。"

  有道理。

  可就是这道理透着股很邪性,似是而非。

  小羊再次闭上眼,又贴近我的唇边。

  我道,"小羊,真的只是切磋?"

  "嗯。"

  那就切磋,就让本少这匹老马今日好好教教你这棵不知天高地厚的鲜嫩小花。

  少爷我毫不客气地攻城掠地,蛮劲一用,立刻将小羊逼回自己的山头。

  小羊似乎笑了一下,声音闷在嘴里,像是一支羽绒,从本少的舌尖酥酥麻麻地一气搔挠到心头。

  本少情不自禁地将他搂紧一些,更纵深地攻掠下去。

  印颉没有抵抗。

  舌间缠缠绵绵。只怕那梁山泊与祝英台化成的两只蝴蝶,也不过翩翩到如此程度。

  我和他纠缠到一处,早已分不清他究竟是我兄弟,还是别的什么。

  手在不自觉的乱摸。

  我娘在楼下不耐烦地喝了一嗓子,"小孽障,你到底找到小羊没有?好歹给也给为娘吱一声啊。"

  我一个激灵,忙松开了手。

  小羊意犹未尽地啧了一声,转身趴到梯口,大声道,"我们都好着呢,让宝少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我娘"哦"了一声,关切地道,"印颉,你可要多往开处想。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和小宝叙谈叙谈,要是实在想不开,打他一顿出出气也没关系,不用当他是外人。"

  小羊噗地一声笑了。

  我哀怨地趴到梯口道,"娘,我真是你亲生的吗?"

  "小孽障,你天天嚷嚷着练武,敢情是白练的么?再说了,印颉还能真的对你下狠手不成?你乖啊,听娘的话,可不能让他想不开,闷出病来。"

  娘,儿子我现在只怕他想得太开了。

  小羊又道,"有劳伯母挂怀,有小宝陪我,您就放心吧。"

  我娘回道,"那就好,你们呆着吧,我回去了。"

  "我送您。"小羊颠颠地下楼去了。

  看样子,他现在的心情确实很好。

  倒是我越想越糊涂。

  淑宁的丧事在王府家的帮衬下风风光光地办了。

  然后小羊亲自护送淑宁的骨灰回家乡。

  临走之前,他特意将我拎到一边耳提面命,"三字真经你要牢记在心,明儿一早就提着早点过去。"

  我哼哼哈哈地应付他。

  他极不信任地望着我道,"小宝,你说你该带几人份去啊?"

  "三份。"牧观、牧砚和佳仪一人一份,谁都不少。

  "呆瓜!"小羊一戳我的脑袋道,"牧观兄能让你只看着他吃么?"

  我有点儿悟了。

  "还有,给两位老仆也各带一份。你们家不缺那点钱,牧观兄也一直尊重他们,奉若家人,基本上,讨好他们和讨好牧观兄的亲长没有太大分别。单就看在人家替你照顾他们一家三口的份上,你也不能忽略了他们。"

  我道,"知道了。"

  小羊依旧极不放心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最后和我拥抱了一个,走了。

  云箴站在远处默默地等他,他要和小羊一起护送淑宁回家乡。

  目送两个人渐行渐远,我突然有点失落,有点惆怅,有点孤单。两个好友瞬间走得干干净净,还是带着心事和死结走的,少爷我心里难受。

  我晃到街上随便溜达,越走越生出说不清的离愁。

  小羊的话犹在耳旁,我心一横,干脆把明日的早饭直接提到今日的晚饭。

  牧砚与佳仪见了我十分开心,远不似牧观半疏不淡的神情。

  我这人城府不深,别人给个笑脸,我就能高兴,陪着他们欢天喜地地在花厅布置晚饭。

  佳仪还去院中采了些桂花,我灵机一动,道,"中秋节夜里有花灯,叶大哥带你们去看好不好?"

  他们去了,我就不信牧观不去。

  牧砚道,"好啊,我听说猜中了灯谜还可以得兔花灯,只要我猜中了,大哥就不用再省铜钱给佳仪买灯了。"

  佳仪在一边不满地道,"我没有要大哥买。我只问他可不可以给我一张宣纸,让我自己做一个。"

  "别家女孩子是买街上的,大哥最疼你了,怎么舍得委屈你嘛?"

  "可是街上买的,不也是做的么?"

  "反正我看见大哥在帐本上划下给你买灯的钱了。"

  佳仪嘴一扁,两只大眼睛立刻水汪汪的了,"反正我没有叫大哥给我买花灯。一会儿我就跟大哥说,我不要花灯了,免得你冤枉我不懂事。"

  牧砚也生气了,"我又没让你不要,我只说去猜灯谜,给你赢回来啊。"

  那还不都一样?

  这女孩子的心思啊,就是稀奇古怪。

  明明看上去一样的东西,可得到的法子不同,在女孩子的心里也大大地不同了。

  果不其然,佳仪狠狠一跺脚道,"我才不要呐,我有大哥替我猜,我要大哥猜中灯谜替我赢一个,才不要你管。"

  佳仪一扭头跑出去了。

  我理解地拍拍牧砚的肩膀,很有经验地道,"女人嘛。"

  牧砚一脸老成地摇摇头,"孔夫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正点头附和,佳仪又跑回来了,手里还高举着一只白绸兔灯,得意地望着牧砚道,"我确实没有向大哥要兔灯,如岚姐姐买给我了。"

  我那叫一个悔啊,我怎么就不抢先跟小丫头讲,我送她一支呢?

  正当口,柳如岚笑盈盈地迈了进来,身子却依旧半拧向身后,"你看佳仪多开心。"

  "小心脚下。"牧观温柔地提醒她,连表情都极尽温柔,完全不似看我时的模样。

  柳如岚一脸甜喜,"我晓得,我是练武之人嘛。"她说着转过头,一看见我登时柳眉倒竖,"你怎么又来了?"

  佳仪还沉浸在得到兔灯的喜气之中,"叶大哥给我们带了好多吃的,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柳如岚冷着脸扭头道,"你不是答应我,不再与他们来往了吗?"

  "此言差矣。"我慢条斯理道,"并非牧观与我来往,是我要与牧观来往。"

  "你不要狡辩!"

  "我讲得是实话。你可以让牧观不登我府上,却没办法阻止我来拜访秦家,更何况,"我望向牧砚与佳仪,"这里还有我的一对义弟义妹。"

  柳如岚掐起腰道,"好,我管不着你,我管他。"柳如岚转向秦牧观,生气地道,"牧观,送客。今晚咱们就把牧砚和佳仪接回家。我早就说了,我们柳家虽然不是王府,可也不比谁差,而且想呆多久呆多久,完全不用顾东忌西的。"

  我的一腔邪火燃烧得愈加旺盛。

  牧观也不过不愠不火地望了望我。

  他没怪罪我的意思,相反地,他倒像是早料到会有此情此景,只是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两个孩子也怯怯地靠过去,分别拉住牧观的衣袖。

  我心里一紧,嚣张气焰变成断了柴的火苗,灭了。

  我极尽平静地道,"柳姑娘,此话可不大妥当,我家虽然是个末落王府,可终究还是王府,你这话中似有攀比之意,倘若我家只是寻常官员便也罢了,可论及王侯,实在可大可小,你还当慎言。"

  "你威胁我?"

  "宝友兄也是一番好意,"牧观终于开口了,"这样的话当着宝友兄的面讲也就罢了,倘若被言官、或是些别有用心的人听去,定一个杀头灭族的罪名也未尚不可。你不要娇蛮,好好记下。"

  柳如岚瞪了瞪眼,对着牧观温和的面容,最终还是恨恨地咬住嘴唇,一拧身走了。

  牧观的眼底微漾起些波澜,似乎想说些什么,又硬生生地憋在了心里。

  完了,我又气跑了柳如岚,进而得罪了牧观。

  我底气不足地站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对女儿家的心思有点儿绝望。

  牧观道,"我晓得。"

  "那———我先走了。"此情此景,我还不赶紧脚底抹油?

  背后有轻声道,"宝友兄不是打算在这儿用晚饭的么?"

  我立马止步———转身———掉头。


第二十七章

  本少承认,本少这次又没沉住气,表现略有猴急,

  牧观一怔,又微微挑起嘴角,好似有一点点点点点点笑了。

  我给牧观布菜,他没说什么,吃了。

  我给牧砚、佳仪布菜,然后又给他布,他也没说什么,吃了。

  一顿饭吃得挺和气,没看出他不爱吃什么,倒是看出佳仪不爱吃香菜和葱来了。

  吃过饭,牧观又邀我去书房小坐。

  我摸不清他今日的意思,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了。

  进了书房,他先替我斟茶。

  茶香袅袅,牧观踱到一旁的柜前,捧出一只包裹。

  他坐在我面前,将包裹置于膝上慢慢拆开。

  包裹层层叠叠,拆到最后,我隐约看出一点端倪,匆匆按住他的手。

  牧观诧异地抬起头。

  咫尺间,那一双清亮的眼盛满月色,像微漾起波纹的湖水,一圈圈地荡过我的心尖。

  湖水微止波澜,吸尽了我所有的目光,我认命地瞌上眼。

  牧观向后闪了闪,但终究无法错过。

  唇贴着唇,来回柔软地厮摩。

  他微僵的双唇轻易就被我挑开一条缝隙。

  包裹从膝头跌落,果然露出毛茸茸的皮毛。

  我捧起他的头,吻更深入、更柔软地探压进他的口内。

  舌尖的抵抗渐渐失去力量,生涩地予与予求。

  我恋恋不舍地退到唇边,一路向下,轻轻舔噬。

  他细细地道,"宝、宝友兄,到此为止吧。"

  我的吻停在他的颈窝深处。

  喉节就在我的脸旁不安地滑动。

  我抵在他的肩头深吸一口气,"也好,正巧我和小羊还有一个约。"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他讲,尤其是与那对皮筒子相关的事情。

  牧观僵硬地"嗯"了一声。

  我再道一声"对不起",急匆匆地奔出秦府大门。

  乖个咙咚锵,我和牧观,我和牧观怎么就进展到了这么一个阶段?

  要是小羊没走就简单了,只消问一问他————那个,刚才少爷我是不是又拿找小羊当借口了?那不就是穿邦的说?

  小羊啊小羊,你看你这一走,给本少带来多少麻烦?

  你啥时候回来啊你?

  我一面思念羊贤弟,一面想着秦牧观,熟门熟路地翻墙回家。

  房中点着灯火,我打了个颤,提着一颗小心慑手慑脚地推开房门。

  房内果然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威仪身影。

  就是还没长过我高,所以微微打了一点折扣。

  我走过去,卟咚一跪,诚心诚意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礼转过头,眯着细长的眼睛道,"又到哪里玩去了?这么晚回来,叫朕好等。"

  我小心翼翼道,"去了一个朋友家里。"

  云礼挑挑眉毛,"哦"了一声,"朕还道你只有云箴和羊印颉两位知己。"

  我顺着他的话道,"皇上圣明,这一位确实只是泛泛之交。"

  云礼点点头,"看来朕也只能算是叶爱卿的泛泛之交了。"

  这———这话可不好答了,我怎么说都自相矛盾。

  不能说错,宁可不说。我一低头,更恭谦地伏在地上装哑巴。

  云礼等了半晌,"噗"地笑了,"好了,起来吧,朕是问你明日秋猎,你去还是不去?"

  还有这事?我没听说啊,"臣唯皇上是尊。"

  "那便是想去了?好,朕准你去。"

  我无语,道,"皇上圣明。"

  "谢恩吧。"

  "谢主龙恩。"

  "爱卿不必拘礼。"云礼一掀衣摆,上了我床躺了,"朕睡里边,你委屈一下便是了。劝戒的话就不用说了,朕都安排妥了,母后也应允。"

  那我还能说啥?亏您思量得周全。

  我只能道,"皇上,窗外秋意甚好,臣请皇上恩准臣今日露宿院中。"

  "也罢,"云礼一个翻身站起来,携住我的手道,"难得你有雅性,朕便准你,一起去外面安寝。"

  我真欲哭无泪啊。

  侍候着云礼在榻上躺好。

  云礼望着头顶的天幕,将手枕于脑后,"小宝,你可有心仪的人么?"

  我不敢道,"有",只能含含糊糊道,"皇上可是有了心仪的人了?"

  云礼默了默,道,"今日母后提议要给我选妃,我却不大想要。"

  我道,"皇上身边总要有些妃子的。"

  "朕身边的女人已经够多了。"

  胡说,你明明光棍————也对啊,你身边除了太后就是太妃,再不就是嬷嬷宫女,确实没几个男的。

  "小宝,到朕身边来吧。"云礼忽然坐起来,认真地看着我,"朕想要你。"

  我一口气没顶上来,差点呛死在榻上。

  我的皇上小祖宗哎,有些话你可不要没心没肝地乱讲啊。

  云礼毫不知情,用力拍抚我的背,"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汗淋淋地擦擦嘴角,"谢,谢皇上垂青。"真快一锤子砸死我了。

  云礼顺好我的气,又躺回榻上,"朕想这些又是何必,选妃终究还要旷日持久。不说了,朕打了副新弓,你要不要看看?"

  我巴不得他讲得别的。

  云礼与我把玩新弓,东拉西扯的,又扯到了凤凰谷一带的匪患,兴起之处,我还偷拿了我爹的地图。

  我们一起趴在地上比划,谈到布兵,我道,"皇上,有朝一日出兵凤凰,臣想请个先锋———"

  小皇上蹙了下眉心,望一眼我,突然转道,"困了。"硬生生地合上眼,睡了。

  我一下子哑了。

  云礼又张开眼道,"你也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先锋一事,朕还是要依准指挥将军的意思,不可生摊硬派。"

  我又赔小心道,"是。"

  云礼嗯了一声,这回真的睡了。

  我怕挤着他,悄悄向外蹭了一蹭,直愣愣地望天。

  不知牧观,现在在干什么?

  大概,睡觉吧。

  如果他早料到会被我趁机轻薄了,不知还会不会留我吃饭?

  还有他的意思,似乎,也不像完全拒绝我,尤其我亲他时,似乎,也,怎么说呢?

  "叶宝友,你笑什么?"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差点撞上云礼的鼻尖。

  云礼眯眼道,"三更半夜,笑得一脸………"他蹙了蹙眉道,"朕早想问你了,永宁和永安,你倒底想娶哪一个?"

  我………

  "永宁最漂亮也最贤淑,自然是优选,但永安与你脾性更相当,又是朕的亲姊,配你也极相宜,你拿个主意吧,待明年春闱过后,朕就赐婚。"

  我滚到榻下,叩头道,"皇上,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也罢,你起来吧。"云礼再次躺下合上眼。

  我刚一松松神经,只听他道,"早料道你没个主意,此事朕与姑母商议便是。"

  我头疼。

  皇上这句话,吓得我也没心思睡了。

  我眼睁睁地熬到天亮。

  云礼洗漱的排场大,又在我家,没一个半个时辰肯定折腾不完。

  我瞅个空子匆匆溜进府外,提着清紫装好的早点,直奔牧观家。

  牧观职低,不必上朝,今日也无朝,此时正是他刚刚起床洗漱的时候。

  我一路闯进饭厅,老仆正摆碗筷,桌上简简单单地清粥、小菜,加几颗热腾腾的茶卤蛋。

  我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匆匆道,"我还有事,麻烦转告你家少爷,我晚上还来,有话到时再说。"

  不待她答,我转身就走。

  牧观正好也迈步进来。

  晨光蔼蔼,像撒了把淡金在他的肩头。

  清亮亮的目光望着我一怔,转瞬又化成一丝不疏不亲的微笑。

  我失神地钉在了他的面前。


第二十八章

  牧观望了一眼桌上的食盒,淡淡道,"宝友兄,请坐。"

  我忘了云礼,忘了时辰,讷讷地坐在他的身边。

  牧观替我放了碗筷,话语依旧清淡,"佳仪告我,宝友兄邀他们中秋节晚观赏灯会。"

  我心想,这算盘肯定是白打了。

  他继续道,"正巧如岚也与我相约———"

  我立刻道,"那我不去了。"

  牧观一怔,"我还以为你———"他似觉不妥,闭口不讲了。

  我一声冷笑,"我爱顺着你,可不见得愿意成全你和别的姑娘在一起,我带着牧砚与佳仪,岂不正可让你心无旁骛地与柳如岚观灯赏月?这种赔本买卖,本少不会做的。"

  我站起来道,"我还有皇命在身,有话改日再说吧。"

  "你站住!"

  我吃惊地停下脚。

  秦牧观他居然喝我站住?

  他还一脸罕见的寒霜?

  好好好,好你个秦牧观,为了个柳如岚,你竟然连性子都转了。

  我大步走回去,亦冷着脸望他,"怎样?"

  牧观的眼底,像是凝了冰的湖,冰面上迷雾重重。

  我极力望向他的眼底,想撕进去,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却突然道一声,"也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临阵撤了,空留我在那里憋气。

  我更烦燥了。

  什么叫"也好"呀?

  "也好"前面那个不也的好,又是什么东西?

  怎么就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让我心里小猫乱挠呢?

  我想问,他已退到了后堂。我赶时间,只好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

  一跃进院子就被我娘逮个正着。

  我娘就揪着我的耳朵直扯到廊下,"小孽障,你命都不要了是不是?圣驾在此,你还敢东跑西跑的瞎窜?"

  我呲牙咧嘴道,"是小羊,小羊走之前嘱咐我去的。"

  我娘一听"小羊",心就软了,"那你怎么不和娘讲一声,娘也好替你摭掩。"

  "皇上发现了?"

  "哪能呢?有娘在呢。"我娘赏我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快过去吧,别露了马脚。"

  "是!谢娘成全。"

  我娘趁机又将我耳根子拧了一道。

  打猎的事没什么好讲的。云礼兴致很高,我的心思却一一系在牧观身上。按说我们也算有些进展,我进攻了,他似乎也没失守,那还算不算进展呢?

  此事追根究底,还是小羊不好,关键时刻,他居然不在我身边。

  云礼打了一只麂子。

  我射了两只野兔。

  猎物都送回宫中孝敬太后,我娘居然也在。

  太后赏我们娘俩陪用晚膳,云礼滔滔不绝地讲起今日的野趣,我娘一会儿就掐我一把,督着我在一边帮衬。太后被逗得满心欢喜,最后竟然又留我们娘俩推了好几圈牌九。

  我娘!你果然了不起。

  我一阻不得皇驾,二也确实心烦,干脆就把牧观往脑后一扔,和着皇上、我娘一起捧太后开心。

  老人家一高兴,把我娘留在身边陪寝叙家常,我也跟着小皇上回到了寝宫。

  龙榻就不是我能睡的了,我在龙榻下打了个地铺,陪着小皇上继续兴奋。

  说到最后,云礼转个身,趴在床上望着我道,"母后最疼永安皇姐,就算你娶了她,母后也一定常常召她回宫,到时朕就顺势给你们在宫中专辟一殿,她陪太后,你就来陪朕,你我君臣秉烛夜话,也不寂寞了。"

  我嗯哼了一声。

  云礼也不吱声了,就那么趴在床沿上睡了。

  烛光绰绰,照得小皇上的眉眼说不出的天真。

  毕竟才十二三岁,再老成也还是个想什么就说什么的年纪。

  我承认云礼看我最顺眼,正因为顺眼才时时想把我调遣到身边。可年长日久,他就不见得这么想了,男人一到了有女人的年纪,心思也就分了,他又是个皇上,有不止一个女人,哪可能像太后母女似的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

  我估且一笑了之吧。

  我一掌打灭了烛火,也合上了眼。

  明天的事少爷明天再想,娶公主的事更等到公主真的要嫁我时再想,少爷我睡先。

  早上云礼上朝,我被宣去陪太后一起用膳。

  太后讲究"食不语",一顿饭吃得无语。席面一撤,她老人家立马一转,直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对我娘道,"果然是个英俊有礼的小后生。"

  我差点喷出一口茶。

  我娘也对她道,"只可惜家传的王位落不到他的头上,委屈安公主了。"

  太后道,"衣食上安儿也不缺甚么,哀家只盼给她许一个一心疼她的男人。旁人都说哀家在宫好争,可争来争去,争得还不就是先皇一心一意待哀家的那颗心?"

  "谁说不是呢?咱们女人啊,穷也好,富也罢,心里最想要的,不就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我默不作声地一旁听着,敢情我娘这就把我卖出去了啊。

  太后又招了永安公主过来。

  我与永安本还相熟,今日反倒磨不开脸了。

  太后打发永安去园里浇花,我娘适时地叫我出去帮忙拎水桶。

  少爷我也算风月场上的老手,有这么个美人在身边,我也不会无端端地扫兴。我和永安谈得融恰,连云礼都跑过来,专门看了我们几眼。

  此时的云礼方才像个十二三的孩子,一脸好奇又多事的模样。永安红着脸推他出去,他鬼头鬼脸地冲我比划,看得我哭笑不得。

  云礼见我没表示,伸出五指夸张地一攥,攥紧了向虚空用力一挥。

  我忙低下头,装一副抖抖瑟瑟、唯唯诺诺。

  他满意了,细长的眼睛带着得意朝我轻轻一瞟,负起手龙模龙样地走了。

  我恭送他出园子,他一脸凝重,道,"小宝,你要好好待朕皇姐,要如同待朕一般,明白了吗?"

  我又呛一口气,哽了半晌才道,"遵旨。"

  算了算了,孩子还小,有些话不知道个轻重。

  本少要端平常心,平常心,不能自行发挥,胡思乱想。

  咱回去,继续陪公主风花雪月,待公主要如待皇上一样嘛,本少可是个听话的忠臣。

  好不容易出宫,我娘和我都松了一口气。

  "小孽障,你今天也算懂事了。"我娘心酸地给我一块银子,"看今儿往后,娘能疼你的时辰也少了,这些钱,你拿着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我道,"娘,八字还没一撇呐。"

  我娘一改往日之凶悍,摸摸我脸道,"你啊,果然还是个孩子。"

  孩子被老娘赶出马车。

  我站在街上,还真没个可心的去处。

  时辰虽晚,可我刚和公主风花雪月,花街柳巷显然有点庸俗。

  刚吃了几顿御宴,我也提不起胃口,于是抛着银子,沿着街市瞎走。

  完全不意外地,我又走到了牧观家门口。


第二十九章

  午饭的时间过了,晚饭时间还没到。

  我琢磨了琢磨,不止买了点吃的,还买了几本册子,准备一举多得。

  一,要更卖力地讨好弟妹,按小羊说,曲线救国!二,不能不和牧观说话,可本少又不是个先低头道歉的主儿,于是打个向他请教的名号,没话找话。三,牧观不是庸才,见解未必独到,但必于我有益,真是一箭多雕啊。

  本少确实有些头脑。

  但我没想到牧观竟然也在,他今日轮休。

  书伯指点我去厨房。

  厨房里飘着佳仪唱的儿歌。我隔窗一望,兄妹三人居然在打月饼。牧观卷着袖口,露出半截手臂,脸上也带着不似平常的喜气,整个人光彩熠熠,看得我欢喜。

  我咳了一声。

  佳仪开开心心地跑过来,隔着窗子亲热地叫我,"宝哥哥,你来了,和我们一起做月饼吧。"佳仪把我拉进厨房,自己站在小板凳上道,"我压红豆沙的,你压的桂花的,最相宜了。"

  我问,"怎么相宜?"

  佳仪道,"桂花馅的,压有桂花的,叫蟾宫折桂。求大哥和你蟾宫折桂,明年都中状元,一文一武,双喜临门。我压红豆沙的,祝我家团团圆圆。"

  "好。"我不去看牧观的脸色,拿起了模子。

  其实牧观也没什么脸色,清清淡淡的,只是将笑意稍微收敛了一点。

  佳仪与牧砚帮我打水洗手,我挽起袖子,站到牧观身边,漫不经心地道,"你未来娘子怎么没来?"

  牧观垂头"嗯"了一声,没了。

  我也觉得我这话问得挺酸。

  我拿起一只包好的面团,心不在焉地按在模子里。

  "不对。"牧观匆匆压住我的手,"要将合口放在上面,这样印出来的花才平整好看。"

  我"哦",目光却全停在了相碰的手指之上。

  牧观平静地收回手。

  我低着头,把面团翻了一个跟头。

  佳仪比他们清闲,隔着两个哥哥与我闲聊,"宝哥哥,你前天怎么没来啊?我们等了你———"

  牧观道,"佳仪,莫要乱动,小心摔倒。"

  想断话?我又不傻,"等什么?"

  牧观淡然地道,"你讲要来吃晚饭,我们便等了片刻。"

  佳仪嘟着小嘴,不满地道,"明明有一个时辰,蛋羹都凉透了。"

  我莫名其妙地开心。

  我喜欢吃蛋羹,看来他上心了。

  我心疼地道,"是我不好,昨天我侍驾,一时脱不开身———"

  牧观再断道,"既然宝友兄是皇命在身,更不必自责。"

  我心虚了。

  其实我压根就忘了那事,早上刚和牧观为了柳如岚不爽,晚上又哪里愿意去想他,那不是自寻烦恼嘛。

  我补救道,"今天一出宫我就来了,还买了点心赔罪。你们都是去尝尝,我留在这儿打月饼,给你们赔罪。"

  牧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要吃太多甜的。"

  "嗯。"两个孩子听话地走了,厨房里只留下我们俩。

  我道,"前天要讲的话,是什么?"

  牧观没有答。

  我觉得他的意思是,"我讲了你也不会听。何况你今日有备而来,讲多了只怕我会更吃亏。"

  我确实有点得寸进尺,"以后我会每天都来,若是按时未到,定是有事,你莫要再等我,直接开饭便是了。"

  他又淡淡一"嗯"。

  他这是应了?怎么这么容易?

  我不确定地问他,"我不止晚上会来,早饭也会过来和你们一起用。"

  他挺无奈,"你想来,我这里又怎么挡得住你?"

  他这话,怎么听得我这么心酸?

  "等你娶了妻子,我自然就不会来得这样勤了,但若在文章上有何不明白,还要向你来请教。"

  "好。"

  好?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啊。怪不得不急了呐。

  "你挺盼着这一天的吧。"

  他没有表态。

  估计是挺盼着了的。

  不过没关系,少爷我刚和高人学了一招,现学现用,"你不答,那便是不盼着那一天,而是盼我天天来了。"

  "宝友兄,你———"

  话讲到一半,停在了我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目光之中。

  他眼里那两湖水上的迷雾早已散了,干干净净,却依旧望不到底细。

  可我宁愿溺死在这湖里,而且诚心诚意,"牧观,我真心喜欢你。"

  "宝———"

  我不能听他讲任何拒绝的话。

  声音被捂在嘴里,化成一声含混地呜咽。我紧紧搂着他,恨不得将他压进心里。

  心忍不住了,身子自然就忍不住,

  我向前一迈,他匆匆倒退,反而给我机会将另一只脚捌进他的双腿之间。

  牧观也许尚不谙情事,可他终究也是男人。他瞬间明白了形势,惊慌地推搡我道,"宝,宝友兄,你———"

  "别动。"

  他肯定不听。

  "你越动我越把持不住。"

  他真不动了。

  牧观啊牧观,我在心里偷笑,你果然还在练着童子功呢吧。

  他抓着我,嗑嗑巴巴,"宝,宝友兄,还要,多久?"

  我"痛苦"地道,"总之你不要动。情到深处,一举一动,都是———折磨。"

  牧观被我唬得僵直。

  我心道,这里不行,随时都会被人撞见,还是得换个地方,不知卧房安不安全。顺便蹭开他的襟口。

  他没有察觉,看来确实很没经验地慌了。

  我"似乎"没有站稳,踉跄间,我与他的腿间"不经意"地重重蹭过几道,硬将他也带出许多变化。

  再"止不住势头",重重一压———

  他匆匆紧抓我的肩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得咧!大功告成。

  少爷我怎么会生得这么聪明?

  我"哭丧着脸",道,"牧观,怎么办?"

  他真慌了,极不确定地道,"分开,分开会不会好一点?"

  好,有张有驰,方是为人之道。按小羊的说法,就是欲擒必先故纵。

  我松开他,两人齐齐跌在案下。

  我转头冲他嘿嘿一笑,"牧观,原来你对我也————"

  他低垂着头,脸上惊疑不定。

  我心疼地去抚他的眉心,"别皱眉,皱得我心疼。"

  他匆匆避开我的手,站起来道,"宝友兄,你能不能先走,我想,我想静一静。"

  也罢,来日方长,只要你不是对我无情。

  我以过来人的心,道,"好,你别难为自己,实在想不开,就顺其自然吧。"

  他"嗯"了一声。

  平静下面遮掩着慌乱,让我怜意大生。

  我喜欢看他这模样。

  我真想———

  我真觉得我还算是个君子。

  君子断不可趁人之危。

  本少禀承君子之道,把自己憋得一脸惨青,但依旧坚定,回家去了。

  爱情的力量,确实伟大。

  今夜,我体会到了伟大的痛苦。

  我被深刻地教训了一道。

  我再也不犯这种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鸿若同学的《戏世》第一部写完了,我决定呼吁大家去踩一踩,因为她最近很勤劳,更因为我正在萌她的第二部,希望多上点人,把她早日踏平。。。

P。S。快乐大本营,090718期,萌得我心都翻了………当众表白一个,我对古天乐完全是超越偶像滴喜欢啊啊啊啊啊,捂脸,尤其尔导那句,我这两年才把他追到手,欢喜得我心都碎了~~~


第三十章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

  第二天我早早地提着食篮,和他们一起吃早饭。

  牧观淡如平常,于是我也装平常。

  第二天晚上,我又踩准时间,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牧观还淡如平常,于是我继续装平常。

  我与他好似棋逢对手,他不动我也不动,他一动,我绝对毫不犹豫地恶虎扑食,吃干抹净。

  早饭、晚饭都像没事似地吃过,其间与柳如岚小交锋两次,平手,但我勇于不要脸加配二皮脸,所以略胜一筹。尤其我一亮《孙子》,她就只能走人,女人不能耽搁自己男人读书的嘛。

  小羊指导我说,这叫寻找共同语言。

  平淡夹着波澜地过了五天,文试放榜了。

  我穿过人山人海望榜,见羊印颉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立在榜首,看得我甚高兴,连晚饭都吃得一脸喜气。

  佳仪好奇地道,"宝哥哥,你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我呵呵大笑,"宝哥哥最好的朋友中举了,而且高中解元。"

  牧观的心情似也不错,"你中举时,也未见你这么高兴的。"

  那是被云礼搅和的。

  但打铁要趁热,马屁要及时拍,"若是你中,我更高兴。"

  牧观淡然一笑,明显看穿了我的本意,没被我给忽悠住。

  可我脸皮厚呀,"今日回去,我就买一坛十八年的状元红封到我院里的树下,待到明年你中了状元,我便开了与你喝。"

  他也客套,"承宝友兄吉言,只怕宝友兄会失望。"

  怎么会呢?

  我早就谋算好了。

  我不止要买酒,我还要在酒里偷着兑一点少爷我最爱的料。

  就算你不中,少爷我也会中的,总之少爷我要多喜临门!

  只可叹我这么一个正人君子,竟然也为"情"一字不思厚道了。

  这肯定是近羊贤弟给墨黑的。

  小羊也不负我的念叼,终于赶在中秋之前回来了。

  我看着云箴完好无损的样子,着实长松一口气。

  小羊不大爱理他,只与我亲亲热热。

  云箴也不恼,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间或与我讲一两句,看得我那叫一个冷风扫面,寒霜浸髓,怪愁怪愁的咧。

  中秋节。

  我与牧观兄妹三人吃早饭。

  吃好早饭,我回家更衣,光鲜亮丽地直奔皇宫陪皇上、太后过节。

  皇上和安公主负责此次灯会,我自然而然被派去帮忙。

  云礼谱大,坐在戏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忙活,自己清清闲闲地喝茶。

  我一手打着油伞,一手抱着灯册,给安公主打杂。

  安公主挺认真,我站在她身边不敢怠慢,寸步不离地时时想着要把她遮在油伞的阴影之下。

  云礼还算有良心,安公主核点完灯册,他自己下来了。

  "皇姐,太阳热毒,你还是歇着去吧。"

  安公主蹲了个万福,盈盈去了。

  云礼赏我一个巴掌,笑骂道,"你现在要侍候的是朕,莫要再盯着皇姐看了。"

  我冤枉!

  云礼边指挥太监、侍卫们吊灯,边漫不经心地与我道,"你这几日,似乎都往那个秦牧观家跑啊。"

  我沉着地点点头,"嗯,我娘认了他们做义子女,我常过去照顾一下。"

  云礼侧头瞥了我一眼。

  我一脸正义凛然。

  云礼眯了眯细长的眼,道,"这样?那定然是那兄弟三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得姑母赏识了。"

  "也没什么,就是秦夫人早逝,我娘见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起了爱心。"

  "那个秦牧观呢?朕记得他比你还是年长。"

  不就长一个月嘛。

  我回道,"牧观——兄文采好,我娘想让他教导教导我。臣这几日都与他一起读《孙子》。"

  云礼点点头,"若论读书,不妨回朕的身边做伴读,还有六品的官职。"

  可我已经被太后开过一次了啊。

  云礼又道,"那便做朕的随侍吧,"他踱出几步,道,"想见永安皇姐时,也可更方便一些。"

  "臣,想专心准备明年的春闱。"

  他拖出一句指意不明地"哦?"

  我伏下头,现阶段,我真放不下牧观,除去想他,我真没剩下多少时间看书、练剑,哪里还有心思陪皇上折腾,更别提安公主了。

  "也罢。既然你一心春闱,"云礼笑着拍了拍我的肩,"朕便等着喝你树下的那坛状元红。"

  我心里一惊,忽地冒出一身冷汗。

  我的皇上祖宗哎,你是不是全知道了,故意来试我?

  云礼低声地笑了,俯到我的耳边,"小宝,朕还知道你往里下了药。"他抬手扶了我一把,"站稳了。"他细长的眼角里噙着一丝恶笑,"你若不把那坛酒给换干净了,朕就派人告诉那个秦牧观。"

  我一身细汗,"我回去,回去就换。"也不晓得云礼知不知道我下的是什么药。

  云礼抿着笑,得意地向前走。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小心侍候,生怕他又拿出什么吓唬我一道。

  一趟差事办完,我像在水里滚了几滚。

  云礼赐我沐浴,派人去我家又给我取了一套衣服。

  我换好出门,小羊与云箴都在外等我。

  小羊蹙着眉与我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又攀上了安公主?"

  我抬头望天边浮云飘过,悠悠道,"本少终究还要成亲。"

  小羊不悦道,"小宝,你待牧观兄究竟有几分真心?倘若只是玩玩,你即刻收手。"

  我道,"我真的可以扒出一颗心。"

  "那你就退掉与公主的亲事!"

  小羊一脸决绝。

  "若这么简单,哪轮得到你来骂我?"我转念一想,亲热地搂过印颉的肩,"此事你最精明了,我将前因后果与你说了,你一定想得出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几日我思念你,主要还不就是为了你聪明的脑袋瓜子么?我怎么转瞬就给忘了?

  我苦大仇深地从云礼让我选永福说起,又细细述了一遍太后与我娘的闺房秘话。

  印颉也觉得我无辜,"也罢,你暂且莫要对公主太亲热,免得她生出非你不嫁的心。"

  我忙点头,我生怕我点得不快,他就与我绝交。

  云箴依旧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印颉当他不存在,与我勾肩搭背地去逛灯街。

  灯街设在西院的夹道之中,我定了定神,指着一个肥矮壮硕的老头旁边那姑娘道,"那个美人是谁?"

  小羊白我一眼,望我莫要装蒜。

  我又指着另一个道,"你看她俩长得可是一模一样?"

  小羊继续翻白眼。

  云箴在一旁道,"红披风的应该是柳如烟,紫披风的应该就是柳如岚了。"

  我拍拍他,又搂过小羊,"是兄弟就掩护一下,我现在要出宫。"

  小羊精明,"你要————嗯?嗯?嗯?嗯?"

  没错,少爷我见缝插针,何况这机会大得像只狗洞。

  我熟门熟路地溜出皇宫。

  牧观家黑灯瞎火,看来都去观灯去了。

  我又匆匆赶去灯市,跳上房顶一片一片地寻找。

  街上人流滚滚,我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想到河边。

  我沿着河岸细细地走,在桥下找到了他们。

  牧观提着一支笔,正在灯上写字。

  我挤过去,贴着他道,"写愿望怎么能不写'招财进宝'呢?"

  秦牧观错愕地回过头,眼睛盛月光,波展澜舒。

  我又柔声道,"写上吧,招财进宝,俗虽俗了点,可是很实在。"

  老仆书伯点点头道,"少爷,是应该写,连六根清静的佛像都塑金身呢,可见求财也不毁清静。"

  奶娘莲婶也道,"是啊,如今吃穿用度,哪一个离不了钱呢?少爷你就写上吧。"

  他们不明白我的意思,但我知道牧观明白。

  "也好。"牧观垂下头。

  我又道,"要写那个字中藏字的。"那一字远看就是一个宝!

  他顿了顿,还是听从了我的话。

  我闻到心里桂花开了,十里飘香。

  灯随着河流,渐飘渐远。

  牧观与我落在后边,我道,"我在宫中看到了柳如岚。"

  牧观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是你与我说谎,还是她改了主意?"

  "皇命在身,若换作是我,也会一样。"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他突然转过头,"你不是也应该?怎么你——"

  "看到她在,我自然要来。"我去握他的手,"此刻宫中不缺一个我,我想陪在你身边。"

  意外地,他没有抽手。

  "那天早上,你也是从圣驾身边溜出来的吧。"

  我不必多讲,你知道就好。

  他仰头望了望明月,轻轻吸了一口气,"回去吧。你来,我很高兴。"

  我更坚定地握紧了他的手。

第三一章

  谈情说爱,精妙之处果然在于谈说,亲嘴寻欢之流,此刻确实非常俗套。

  我扣着牧观的手与他在汹涌人潮中漫步而行。

  旁人道来只是我们怕走散了,所以一家人抓得紧些。但我与他心里都清楚,我的手指扣入他的指中,紧紧攥着他的掌心。

  而他静静地随我。

  嘈杂的人海似乎从我的身边褪去,只留我对他赤诚诚的一颗心。牧观也不似往常清淡,这一刻确实活生生地,就在我的手心里。

  回家后,我把酒换了,坐在树下望着握过他的掌心发呆。

  掌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感觉,凉涔涔地,还有那么一点生硬,就像他那个人。

  我回味无穷。

  少爷我那一日下的猛药果然凑效,两蹭一唬,弄得他如今肯定觉得自己对我也有一些那方面的意思。

  我越想越有道理。

  我院子的大门咣当一声,被人踹了。

  印颉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云箴在后悠闲地跟进来,"慢点慢点,他跑不了的。"

  我尚有一点失神,没躲过小羊的魔爪,"好你个小宝,光叫我们讲义气,却不顾兄弟们死活,你出去了就不知道回来了啊!"

  我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当我们是神仙啊?会大变活人啊?你一去不返,你道我们———"小羊泄气地嘁了一声,"瞧你一脸痴样,真是浪费我口舌。"

  小羊坐下,用肘撞了撞我,八卦道,"有何进展?"

  "我拉他的手,他没甩开我。"

  "然后呢?"小羊目光闪烁。

  "没了。"我感受到谈情说爱的谈说意境,于是纯洁高尚地自己回来了呗。

  "你————"小羊再次暴跳如雷。

  我吓得猫到云箴后头,探头探脑地躲他。

  云箴继续好脾气地道,"算了算了,也没有怎样。"

  小羊指着他,"什么叫没有怎样,我———"小羊突然闭上嘴,不耐烦地坐在椅上。

  他不愿与云箴讲话,我这一条小命算活下来了。

  我偏偏故意与云箴讲话,"你怎么转性了?"我记得你以前一向喜欢与小羊一个鼻孔出气。

  云箴道,"他刚才说的是'我们',不是'我'。"

  小羊咣地一声,将茶杯顿在桌上。

  云箴又道,"托你之福,他刚才又与我多讲了一句话。"

  小羊一甩袖子,冷冰冰地走了。

  云箴扬扬眉毛,对我道,"好兄弟,下次继续。"热乎乎地追上去了。

  我无语地望着两个人来去如风,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折腾谁了。

  不一会儿,我娘也回来拧我耳朵。

  我今天被拧得心甘情愿。

  我娘又唠叨了我许久才放过我。

  我干脆不睡了,去厨里和下人们学了一点厨艺,天一亮给牧观送去。

  牧观看到我,微微笑了。

  我眼见着秋风过处春花烂漫,三魂七魄整十个东西你推我搡地挤在少爷我头顶上跳舞。

  我情谊绵绵地道,"牧观———"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宝友,兄早。"

  他顿了一下。

  本少听出来了,他顿了一下。

  他肯定是想叫我宝友的。

  他又不好意思,所以补了一个"兄"字。

  我望着他,情意瞬间汹涌澎湃。就算把我的嘴角咧到耳根子上去,都不能完全表达我此刻澎湃汹涌的开心。

  牧观不大自在地错过我看他的目光,给佳仪夹菜。

  好好好,我收敛,我一敛还真敛得彻彻底底———冤家路窄,柳如岚也来了。

  其实我也没想着非要和柳如岚抢男人。

  我也知道我抢不过她更不该和她抢,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觉得这日子非得等到他俩成亲了才能到头,我彻底死心。

  小羊给我评了两字————"自虐"。云箴说得好听一点儿,叫"不到黄河心不死"。我觉得云箴说得对,我是为情所困。

  柳如岚看到我,一张笑脸也绷起来了。

  她将手中的食栏重重顿在桌上,站在牧观的身边,"小观,我给你带了宫里赐的月饼,皇上亲手赏的,我没舍得吃,都给你拿来了。"

  牧观居然先望了我一眼,才道,"谢谢。"

  柳如岚甜甜一笑,抱起佳仪坐下,与我一人挨着牧观一边,"我一醒来就来了,也没吃早饭,也给我盛一份吧。"

  牧观没有做主,而是转头看我。

  我心里那叫一个满足,这多像我才是秦家的一家之主?

  我道,"不知道柳二小姐要来,没买她的份。"若是知道我更不买了,我干脆就不来了,饿死你们这对小情人!

  牧观了然地点点头,温和地对柳如岚讲,"那你吃月饼吧。"

  "月饼是专门带给你和弟妹的。"

  我晾在一边,不咸不淡地道,"分着吃不就得了,你半块,他半块,他再匀你半碗粥,啧啧,多恩爱啊。看得少爷我都羡慕得想赶紧找一个了。"

  "好。就这么办。"柳如岚还真就取出月饼,真的匀成两半,递给牧观,"是芝麻的,你爱不爱吃?不爱吃就换一块。"

  牧观又瞥了我一眼,接了。

  我半靠在椅上,端着碗,故作漠不关心的喝粥。

  柳如岚将月饼一一取出,道,"牧砚、佳仪,你们也尝尝。"

  佳仪小声道,"我想吃甜的。"

  柳如岚看了看,转向我,"哪一种是甜的?"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知道我也不说,总之我不给你捧场。

  柳如岚忿恨地瞪我一眼,挖苦道,"小心眼的臭男人。"

  随便说,反正我乐意,你管不着。

  柳如岚柔声对佳仪道,"岚姐姐没有尝过,不晓得哪个是甜的。"

  我道,"我也没吃过,也不晓得。"

  "你怎么可能没吃过?"柳如岚站起来对我掐腰,"未来的安驸马,只怕你吃得不想再吃了吧。"

  桌面上冷风扫过。

  牧观疑惑地望我,低声道,"安,驸马?"

  我蹙起眉。

  我绝想不到宫中的小道消息传得这么快,而牧观又是以这种方式听到这个消息。

  柳如岚继续冷声道,"也对,宝爷既是王子又是未来驸马,自然不会吃得和我们寻,常,官,员一样。确实应该不知道。"

  我与她剑拔驽张。

  "这个吧。"牧观旁若无人地伸手掂起一块月饼递给佳仪,言语温和,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我们这边的情形,柔声道,"这是豆沙馅的,应该是甜的,你不要多吃。"

  我们俩立刻泄气了。

  柳如岚惊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牧观笑而不语。

  我冷声讽道,"上面———"

  牧观转头打断我,"宝友兄,你喜欢吃什么味儿的?"

  好好好,秦牧观,算你懂得怜香惜玉。

  我没好气地道:"酸味儿的。"

  少爷我性喜语惊四座。

  牧观微垂下眼,一一扫过月饼上印烤的篆字。

  "宝友兄,没有这一味儿的。"


第三二章

  "别笑了。"本少好言相劝。

  羊印颉拍桌子。

  我道,"真的不要笑了。"

  羊印颉恨不得就地打滚。

  我怒,"别笑了,看看人家牧观、箴少,都多深沉,谁也没像你笑得花枝乱颤。"我们牧观还沉着地告诉我没这味的,说得那叫一个冷静。

  云箴悠悠道,"我喜欢看他花枝乱颤。"

  小羊倏地闭嘴不笑了。

  云箴,兄弟!

  小羊道,"好吧好吧,我检讨。看来柳如岚与你对上了,虽然她不一定往那方面去想,但为了牧观兄,你还是收敛一点吧。"

  对嘛,兄弟就是应该这样做的嘛。

  但话要说清楚,"我没想和他有啥发展,就想在他心里能和别人不大一样。"

  小羊斜睨我一眼道,"那你还要怎样?将牧观兄八抬大轿娶回来不成?我再帮你就是作孽。"

  我无语,小羊又拍拍我道,"孽缘也是缘,缘生缘起,缘灭缘尽。我还是帮你尽快结了这段孽缘吧。"

  我看他今天就是为打击我来的,"这样,中秋那天我在宫中遇到几位同窗,我们还商议着去南山流杯赏叶,你们也一起来吧。"

  我愁道,"我最不擅长吟诗作对。"

  小羊道,"笨,扬长避短啊,你去打兔子,烧野鸡,这可比吟几百首好诗都抢眼多啦。"

  小羊,你果然聪明绝顶,我决定去了。

  日子定在牧观最近一次轮休,小羊一手包办,顺便替我解释了安驸马那连风雨都算不上的小道消息,又安排下十几个人乘着几辆轻便马车,带上几个琴娘,直奔南山糟蹋花木。

  小羊呼朋引伴,招呼人流杯,云箴也不讲道义,自恃才高也与他们一起凑和,只放我一个人去打猎。

  我忿忿不平地收拾弓箭,看小羊与牧观耳语几句,将他推出了人群。

  牧观望一望我,我冲他摆摆手。

  我明白,你肯定不愿过来,你完全不用理会小羊,不用过来了。

  可他居然真的走过来了。

  我心花灿烂,"什么事?"

  牧观回头望了一眼正在人群中吵闹的小羊,笑了,"印颉让我转告你,多打几只兔子。"

  "不必理他,"我摭掩不住地失落,我还以为他决定跟我一起打猎咧。是我想入非非了,"你不知道这小子刁钻,吃兔子只吃兔头、兔耳,别的一概不动,要喂饱他,天黑我都回不来。"

  牧观笑了,"羊贤弟果然了解宝友兄,他刚才还与我道,若是由他亲自叮嘱你,一定会被你抱怨。"

  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生出来就认识了,自然比旁人要熟一些。"

  牧观点点头,道,"印颉还要我嘱你不要太深入山林,你———"他顿了顿,"多加小心。"

  印颉~~兄弟爱你的聪明脑袋!能听牧观亲口叮嘱这一句,我也挺幸福的啦。

  牧观回到人群,立刻就被同窗们围住坐在中间。

  他没再看我,脸上挂出了淡淡的笑意。

  与别人在一起时,他就像颗定风珠,连欢喜都淡淡地显在脸上,所以我尤其回味他在我面前的不镇定。

  少爷就喜欢他在我面前的与众不同。

  我哼着小曲翻身上马,钻到林中。

  南山这边风景好,人来得多,要打猎就得钻得深一些。我还备了两只皮囊,顺路捋些山货与野果。

  野味儿这东西,有时还真靠运气,今天小羊肯定鸿运高照,我一路下来,光看见兔子,总看不见山鸡。轻轻松松挂了四五只兔子在马鞍旁边,我看时间尚早,朝一处隐秘的温泉寻去。

  我思量着牧观他们未必见得了血腥,干脆在这里将兔子开膛破肚,收拾干净。

  林外传来些马蹄声音。

  我潜到一块石后伏好,看见小羊低着头寻过来了。

  他停在兔子旁边,四处张望,"小宝?"

  我纵身一跃,冷不防扑过去,将他按在水边,"何方细作,胆敢私闯本帅营地?"

  "你,你个薄情凉性的东西,"小羊的脸抵在草上,话说得不大利索,"枉奴家千里迢迢地寻你————"

  我扶起他,握住他的肩情意绵绵,"娘子,原来是你~"

  "去死!"他一脚将我踹进了泉中,咚地坐在岸上活动肩肘,"小宝,你还真下得了狠手。"

  我湿透了,水淋淋地冒出来瞪他,"印颉,你谋杀亲夫。"

  小羊不屑地哼了一声,翻了翻那一堆兔皮子,"怎么没打两只野鸡?"

  "光看见兔子了,"我边脱边晾,"你出来之前是不是给老天爷烧了高香?哎,我说你怎么来了?不流杯了?"

  小羊默了默,也扯开衣襟,"突然想洗温泉。"

  瞎说,你明明就是寻着我的马印子过来的,流杯亭在另一个方向。我猜你是看着云箴心烦,所以出来寻我打猎解闷。

  小羊麻利地脱光了衣服,跳下来了。

  我们两人一人寻一块石头,靠着泡温泉。

  他一直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我猜他在想如何摆脱云箴。

  自从回来,云箴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就好像小羊随时都能羽化成仙了似的,想想我都觉得好笑。

  但云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印颉有自己的主意,他认准的事,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做,他还会认准自己的那个理,说难听点儿就是太聪明以至非常自负。

  印颉泡了片刻,游到我的身边,"小宝,讲真心话,你就那么喜欢牧观兄?"

  废话。

  "但待他成亲,你又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过。

  "顺其自然吧。"我仰起头望天,"印颉,你应该比我清楚,感情这东西一旦来了,挡也挡不住,譬如云箴,他对你———唔————"

  吻终结了我的好心,印颉突然抱住我,灵巧地探进我的嘴中。

  又切磋?

  好歹也先吱一声啊,看我反客为主!

  印颉却推开我几寸,道,"这一次章法如何?"

  我不得不承认,他进步神速。

  印颉嘿嘿一笑,"那好,今日羊爷我就正式去碧春院开荤。"

  不是吧,这都哪跟哪啊。

  印颉热络地搂着我的肩膀,"过来人,可有什么要指点兄弟?"

  "小心箴少吃醋。"

  印颉的热络消失了。

  我忘了他有个毛病就是:自己不好过,一定要拖着别人一起难受。

  果然他道,"小宝,其实我是来告诉你,柳如岚来了。"

  "她来干什么?"

  "大概是不放心牧观兄,所以盯着看呗。"印颉说着闭上嘴,恹恹地游到另一边,我抬头一看,果然是云箴牵着马出现了。

  小羊不愿看他,只看着我道,"他来干什么?"

  老天爷啊,感谢你也给我一个翻小羊白眼的机会。

  我抓紧时间翻小羊的白眼,云箴却很自觉地答他,"我来泡温泉。"

  云箴解衣服下水。

  小羊斜着目光瞅他,直看到他脱到亵裤又开始冷嘲热讽,"有些人,啧啧,就是不知道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云箴停下手看他。

  小羊叼起一根草叶子,对我迅速挤了一下眼睛。

  我配合地道,"有何区别?"

  "禽兽都不穿衣服。"

  云箴直接下温泉了。

  我无语望他,箴少,你好歹也给兄弟一个暗示你的机会啊。

  你这么爱自投罗网,让兄弟如何帮你?

  云箴浸进泉里,小羊满意了。

  他站起来拍拍我道,"我先走了,你慢慢晾衣服。"说完他就光溜溜地爬出了温泉。

  我转过脸去望天。

  箴少,你自己为难去吧。

  要追小羊,你就不能穿亵裤,要穿亵裤,就得在这儿等着晾衣服,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

  林间响起了印颉远去的马蹄声。

  云箴依旧站在泉里,不知是想笑还是准备发发脾气。

  我实在挺不住了,好心地转过身道,"箴少,天高气爽,风凉一下,其实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久没更,居然没有人催文~~~我惊诧了.....本来还以为要解释一下,看来不用了,我琢磨下一章去


第三三章

  云箴只是晾了亵裤,闭上眼倚在了小羊倚过的石上。

  我道,"你还真沉得住气!"

  他张眼看了我一下,"我信你待他一定不会比我差。"

  他看见了。

  我对不起兄弟!

  我发誓,下一次我绝对不捞利息了,一定立刻推开小羊!

  不,是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我愧疚,"箴少,这事和你想的可能有些出入。"

  云箴摆摆手,"他高兴就好。"

  境界啊!

  云箴解释给我听,"前几日我旁听内阁商议治水,突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要疏堵相宜。不疏开他这口的怨气,只怕越堵他越厌烦我,,不定做出什么更惊骇的事来。"

  我心悦诚服。

  要不怎么箴少他家就能又赐皇姓又世袭罔替呢,我的脑子就转不出这么多弯来,差距决定了命运。

  更何况云箴的肚子绝对堪比宰相,"小宝,你还是担心一会儿怎么见你的牧观的柳如岚吧!"

  我决定不见了。

  我把东西都交给云箴,直接下山。

  有句话不是说得挺好,相见真如不见!

  与其当着那多的人面与个女人家抢男人,我宁愿带着两个娃娃和两个老仆五个人上街打尖。

  我们吃饱喝足了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牧观正站在院子中央。

  他见了我们立刻上前相迎。

  我抬头望天,夕阳尚未昏黄,明晃晃地斜挂在天边,怪了,"这么早就尽兴了?"不像这群才子们的风格啊。

  他只笑了笑,低头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然后让奶娘带他们走了。

  我立刻又生出一个猜测,"难道你与她吵架了?不会因为我吧。"

  他怔了怔,先将我引进他的院子,然后慢慢道,"也,算吧。"

  要糟。

  "那吵什么了?是不是说你与我————"我有点懵了,"这完全与你无关,都是我对你想入非非,一厢情愿。她若不信,我可以———"

  "宝友兄莫慌。"
  、
  他又沉默片刻,开口慢慢道,"也并非———完全如此。"

  "那怎么回事啊?"

  他再斟酌了片刻,依旧慢言慢语,"宝友兄,这也可算是我的家务事了。"

  我被他慢得想撞墙!

  到头来是他嫌我多事!

  那好,我不多言。

  我看他折进屋中取出一瓶极精致的酒来,"羊贤弟讲你最喜欢杜酒,可是这一种么?"

  是。

  二两银子一小瓶,以少爷我之阔绰,都不大舍得当水喝,可别说这是你专门买的。

  他斟了一杯给我,"宝友兄,请。"

  我根本不想接。

  就他那点俸银,哪舍得买这么贵的酒给我喝?我道他今日怎么句句话都斟酌,看来八成是要与我做个了断了,砍脑袋之前,赏杯断头酒喝。

  他见我不接,以眼神相询。

  我拒绝不了这样的他,一杯酒喝得从心口到五脏六腑,全都打颤。

  他只轻抿了一口,似乎不大喜欢这酒的辣气。

  我拿过酒瓶又倒了一杯,反正都开喝了,干脆我多喝几杯。

  他并不反对,只是握着酒杯在手心里把玩,酒水摇晃,隐隐照出天边初升的月亮。

  那东西今日又大又近,模糊的像一层薄纱。

  我灌下第三杯酒,触景生情,"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的手顿住了,硬生生地僵在薄纱一样的光里。

  "我不是说柳姑娘是沟渠。"我感慨的确实只有前半句。

  这一次他答得很快,"如岚自然不是沟渠。"

  我知道,其实你更想说,你也并非我的明月。

  "牧观,"我倒出第四杯酒,酒瓶口滴滴嗒嗒,酒就这么没了。

  给本少个痛快吧,"有话直说,咱们两个男人,大可直来直去。"

  就算刀子扎在心口窝上,也图个豪气、爽快!

  他点点头,又斟酌了起来。

  我干脆道,"你不说我说,我是真喜欢你,打心眼里喜欢。"

  我张手抱他,捞我最后的利息。

  他没有挣开我。

  只是他依旧坐得端正。

  脊背挺得笔直生硬,一身的棱棱角角,硌着我的胳膊我的手。

  可我就喜欢他这一点。

  喜欢这种从骨子里流出来的铮铮气概,就像五彩斑斓处的一笔淡墨,并不扎眼,却抹不掉忘不了,沁骨入髓。

  我他娘的确实自虐。

  我凑过去亲吻他的脖子。

  他微颤了颤,像被极轻的风掠过去的湖面,"宝友兄,喜欢我哪一点?"

  "全部,"我毫不迟疑地答他,"全部都喜欢。"

  我不是讨他欢心,我心里很清楚。

  若论相貌,他只占清秀,不像小羊那般惊艳,更有花街和戏班里的那些绝色比着,所以我贪恋的必不是他的外表;若论才学,少爷我也并非没见过世面,更犯不着酸文假醋地和自己较劲儿;再论为人,他不玲珑,又或处事,他偏重隐忍。所以我喜欢的确只是他这个人,他清泠泠的眼神和一笔淡墨那般生硬的风骨。

  他不信我,"哪里可能全部。"他微蹙起眉毛,再次掂起手中的酒,"总该有一两样不满意的地方吧。"

  "确实,也有不满的地方。"

  他转过身来我,眼底微光闪烁。

  这种姿势,我不亲他我就是傻瓜。

  话都夹在吻里,含混不清,"我最不满的就是,你不喜欢我。"

  他将手里的酒一口干了。

  西方的残阳依旧盛光耀眼,东边的月光清浅得几近惨淡,

  他依旧坐在我怀里,时轻时重地捏着酒杯一言不发。

  我试探着捧住他的脸继续吻他。

  我能感到他的犹豫。

  酒杯落在地上,他虚抓着我的衣裳,齿缝中含混不清,"宝,宝友兄,停———嗯———停手罢。"

  这话他以前说过。

  我以前也听了他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那一日他漠然,这一刻,不探到他的底线我心不甘。

  我执着地解开他的衣襟。

  "停不下了。"我摸准地方,毫不犹豫地握了下去。

  他一声呜咽。

  声音立刻被他惊惶地咬合在唇齿之间。

  "宝,嗯,宝友兄,"他只有声音还在挣扎,"到此,嗯,到此为止吧嗯——"

  我要止了我就是傻瓜。

  他抓着我的肩膀,磕磕绊绊地跟着我移到屋内,衣服半脱半扯地从院子一路扔到床前。

  抬起他的腰时,他再也抓不住我的衣服,于是极慌乱地匆匆抓住身下的薄被,指尖几乎都捏脱了血色。

  我知道他害怕。

  他正极力压抑着自己,每一处暴露的皮肤都充满张力,渗出涔涔的细汗。

  那颗痣依旧淡淡地点在他的眉间,就像他这个人,若隐若现却又那么真实地近在眼前。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牧观,你张开眼看我,深呼吸。"

  他的喉咙轻轻涌动几下,最终还是犹豫着张开了眼。

  清亮的月光从窗外照来。

  这样的姿势他看不清我,却可以极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亵裤只褪到膝头,一切都清晰地暴露在他与我迷离的目光之下,一览无余。

  迷失感突然从他的身上褪去,他冷声道,"宝友兄在那些地方,也是这样狎玩的?"

  我还沉迷于他即将被开拓的身上。

  他抄起脑后的枕头用力砸到了我的头上。我一个翻转掉到了床下,趴在了地上。

  地面冷涔涔的,我趴着一动不动,正好冷静冷静我的脑袋和心。

  我承认我现在有点儿头昏。

  我确实疯了,我反省。

  床上很平静。

  牧观叫我,"宝友兄?"

  我不好意思答他。

  半晌过后,他下床将手探到我的鼻前。

  一时起意,我屏住了呼吸唬他。

  好歹我也是个习武之人,这么轻易地被他砸在床下,不吓吓他我心里不平衡。

  牧观果然一软,几乎跪在我的身边。

  他抖着手扯过床上的被子将我蒙住,我突然想知道他是会毁尺灭迹,还是投案自首。

  搞不好他想清楚了,干脆趁机再扎我两刀,当我是个硬上弓的王霸蛋………

  我偷偷张开一点眼缝。

  他已经披衣坐在我的身边,双手拢着膝盖,正平静地看着我。

  "宝友兄,你知道么?"他低声笑了出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每劝阻你一次,你便借机多纠扰我几分,偏偏我又不知死活地一再劝你,使你与我………你说,我是真想劝你离我远一些,还是在引诱你纠扰我,直至迈到今天这一步呢?"

  "你若能答,一定会讲我引诱你罢。"

  "也罢,自作孽,不可活,我安顿好牧砚与佳仪便来还你。"

  他起身去拾我与他的衣服,平静的脸上突然显出一丝苦笑,"宝友兄,我想,还是我与他们一起还你吧。三命抵一命,换你下一世莫要再与我们兄妹相遇了,我也好一心一意再还他们。"

  我道,"不必了。"

  我爬起来,走了。


第三四章

  出了秦家,我奔着花街溜了一圈。

  小羊说过今晚要来这儿开荤,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得赶来看看。

  今日的琴娘请的是莺莺苑的,我猜小羊八成也该去那儿落脚。少爷我踏进莺莺苑大门,果然看见云箴坐在堂里被两个花娘缠着。

  看我过来,他忙推一个姑娘给我,我搂好软玉温香,扫视一圈楼面,"人呢?"

  云箴笑得挺涩,"甲字房里呢。"他抬手喝酒,压着嗓音与我叹道,"我还当自己真的肚量大,想不到越坐越忍不下这口气。"

  我探脸过去,"那你先打我一顿,讨个利息吧。"

  云箴将我拨到一边,"你又怎么与他们一样。要不是牧观兄————"

  "别提他。"刚闹翻了,估计以后都没戏了。

  云箴怔了怔,埋头喝下口酒,"小宝,若你要回心转意,我不和你争,反正小羊对你也———"

  少瞎猜了!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问他,"你真不想小羊开荤?"

  "那是自然。"

  我直奔楼上,一脚踹开小羊的房门。

  那姑娘尖叫了一声躲开了,少爷我眼尖地看见她还半披半挂着一件衣服。得嘞,赶得正是时候!

  小羊倒挺平静,只拢了拢衣服,坐定在桌边,不动声色地扫一眼我和云箴,"宝友兄,可是你家失火了?"

  我从身后拉出云箴,"他有话对你说。"

  小羊目光一冷,立刻抬手拢住那姑娘的手道,"这里不好,跟羊爷回家。"

  那能成么?

  我两步上前,封住了小羊的穴道。

  那姑娘一侧身从我们身边溜了。

  我拾掇起衣服将小羊一裹,搁在云箴的肩上,"以后就这么做,你记住了没有?"

  云箴早看傻了,也不知该不该应我。

  我挺理解他的,真的。

  他对小羊就像我对牧观,怎么着都怕闹出闪失,若换一个人,立刻什么手都舍得下了。

  小羊大头朝下,望着我,咬牙切齿,"小宝,你从来就没有正经主意。"

  我坚决道,"能按住你的主意,就是好主意。箴少,回家。"

  "我自己走!"

  "千万别听他的。"

  "我头晕。"

  云箴立刻把他放下来了。

  看吧,你我就这命了。

  小羊平顺下一口气,竟然对他道,"还是你好。"

  云箴错愕了。

  我也错愕了。

  我们俩错愕地大眼瞪小眼,但我此刻肯定比云箴理智,"别信,他肯定又要冒坏水。"

  小羊白我一眼,依旧对箴少道,"你要去哪儿?"

  云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顺着他道,"我以为,还是碧春院要好一些,便去碧春院吧。"

  "好,食言是小狗!"

  云箴点头。

  小羊转头笑眯眯地与我道,"我去戏园子,小宝,给我解穴,今儿羊爷请你听曲儿。"

  我就知道………小羊他不是一个好人。

  "我说小羊啊,你看箴少有哪点不好?虽然他犯了一个大错,但他知悔改,愿反省,无怨无悔死心塌地地守在你身边,你就收了他吧。"

  "我也不错,你怎么就不收了我呀?"

  哎,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看少爷我与你好言相劝,"我们是兄弟嘛,这么说,你是顾忌云箴与你是兄弟,所以下了不手?"

  "滚,你不用给我下套。"印颉说着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一番云箴,"确实不错,嘿,你,只要你乖乖地到床上让羊爷疼上十七八个来回,以往恩怨,咱们就一笔勾销。"

  我与云箴道,"应了他。"

  云箴沉默地望了小羊一眼,缓缓道"我不是为了那点儿乐子。"

  云箴说完走了。

  小羊一脸"就知道你这德行"的模样。

  我不能苟同,上前一个劲地戳着他的脑袋道,"看看,云箴是真对你好。他要真答应了,真到床上让你疼,还真上十七八个来回,你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上哪哭去都不知道。"

  小羊蹙了蹙眉,两道眉毛拧得特耐人寻味。

  过了半晌,他终于"嘁"地一声,又翻了我个白眼,"个老蝴蝶!"

  没错,小嫩花,快回家躲着去吧。

  至少你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去戏园子开荤。

  "凭什么啊?"小羊今天跟我叫定板了,"凭什么他可以阅人无数,我就得晾在一边装玉洁冰清?这公平么?这平等么?这就是你对兄弟的态度么?"

  我答,"是不公平,很不平等,但这确实就是我对兄弟的态度。"

  小羊不吭声了。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疑惑地道"小宝,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又被牧观兄给剌激了?"

  唉,一言难尽呐!

  不是少爷我犯酸,是实话说出来有一点儿酸。

  想见一个人其实和不想见一个人一样简单,只是你去选择迎面相见或者避而不见。

  只没想到我们一群人刚消停了两天,小皇上又冒出一个主意,非要乔装去探凤凰谷,还叫我陪着一起去。

  我跪在宫里大气都不敢喘,只听见屏风面太后她老人家又是哭又是训的,软磨硬泡地让云礼放下这层心思。

  云礼间或插上一句,翻来覆去就两句话,一句是,"朝中有母后便可以了,儿子与其做个摆设,不如出外走走,多了解我朝风物。"第二句是,"母后并非朕一个儿子,若真有了差池,再选一个便是了。"

  太后被他逼得受不了了,干脆罚他跪在外面思过。

  我陪着他一起跪着,后面一群太监宫女陪着我们。

  太后今儿气伤心了,早早就歇下了。云礼一见宫里熄灯,一转身,盘腿坐在地上,拉拉我道,"坐下。"

  不敢。你不怕太后,我怕,小祖宗,你干嘛什么事都拉上我啊?你究竟看我哪里好啊?

  云礼支着下巴望我道,"朕命你坐下。"

  我坐下了,真跪得我腿都麻了。

  宫女们见状立刻围上来给小皇上按摩,云礼分了几人给我,与我道,"你说母后会让朕亲政呢?还是让朕出宫呢?"

  我道,"皇上闹出这么大的风声,太后当然不能让皇上出宫了。"

  云礼点点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良辰美景,憋在四方城里真太可惜了。小宝,"他细长的眼睛微光闪烁,"我们出宫玩去吧。"

  皇上,您饶了我吧。

  云礼宽洪地道,"也罢。"他说完自己走了。

  他走了,我还敢留么?我溜溜地也跟上他出宫去了。

  一出宫他就换了套光鲜的衣裳,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眼见着他又奔花街去了。

  祖宗,少爷我还想要脑袋呐,我急忙将他拉进了酒肆。

  二两银子一小瓶的杜酒,我触景生情,一口气点了五瓶。

  云礼不擅划拳,两轮输下来,早喝醉了。

  我抹抹一头的凉汗,将他背了起来。

  到了街上,凉风吹散他些许的酒意。

  他趴在我的背上,口齿不清,"小宝,朕不想回去,不准送我回去。"

  我一时间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了。但业精于勤荒于嬉,我怕我担不住这条祖训。

  我背着他,沿着街市慢慢朝皇宫走。

  云礼搂着我的脖子,将头搭在我的肩上,睡得极熟。

  其实我知道我不该犹豫,尤其这时辰很容易碰到熟人。

  迎面过来的第一人就是小羊,一把扇子摇得哗哗直响,绕着我俩转了一圈,上下一番打量,"这位是———"

  说不得啊。

  我低声道,"就此别过,改日我再和你说。"

  此刻的云礼半张脸都埋我的肩上,小羊又只远远看过他几次,我猜他认不得,不定想到哪里去了。偏偏现在还有不少暗卫跟着我们,我真怕他说出些调侃我的话却被人抓了把柄。

  小羊点点头,诡异地笑了,也压低了声音,"有人跟了你小半条街了。"

  我回过头,牧观居然不远不近就地就站在我身后,看到我回头,微笑了一笑。

  我生硬地转过头,"你眼花了吧,我怎么谁都没看见。"

  "哦,原来是我眼花了。"小羊笑着与我擦身而过。

  要不是云礼在我背上,我绝对奔过去踹他一脚,然后把他捆好扔到云箴床上。

  "那是谁啊?"云礼迷迷醉醉地张开了眼。

  "无名小卒。"

  云礼眯了眯眼,含含糊糊道,"我认识他。"

  小羊闻声又走回来了。

  云礼伸手捏住小羊的下巴,"羊印颉是吧?果然好像跟过云箴的那个小倌。简直一模一样,是不是,小宝?"

  我真他娘的后悔给他喝酒了。


第三五章

  小羊没有作声。

  我猜他看清了云礼的脸,知道他是谁了,所以才会一动不动地由着云礼捏他的下巴打量他,不然他早翻脸了。

  我放下云礼。

  他也顺势松开小羊,软绵绵地靠在我的怀里,勉强站住。

  我小心翼翼地拢着他,商量着问,"我们不理他好不好?"

  云礼点点头,"好啊。"

  小羊干干一笑,转身干脆地回家去了。

  我的心头掠过一股凉风。

  可我现在脱不开身,我身边这位才是个最难缠的主儿。

  云礼自己踮起脚,搂住我的肩头继续晕晕乎乎地道,"现在,咱们去哪儿玩?"

  "回去睡觉好不好?"我商量着,"要不然明天会头痛。"

  "也好。"云礼答得特别顺畅,他笑着侧过脸道,"但,你得亲我一下我才听你的。"

  我傻眼了。

  我望望前后,牧观还站在不远处的路边安静地等着,此刻再看我与云礼时,已经微蹙起眉心,显出了一点茫然。

  我倒不是顾忌他,我是顾忌跟在我们前前后后的一大堆侍卫。

  云礼一摇三晃地抓着我的手,"你不亲,可别说我不听你的。"

  豁出去了,太后,我叶宝友可是为国捐躯啊。

  我道,"亲了,就回宫?"

  "当然。"云礼挑衅似的又将脸凑近我几寸。

  我再看前后,路上依旧只是牧观。

  我抬起手挡着,飞快地亲了云礼一下,然后抱起他就朝宫里奔去。

  云礼好像被我亲傻了。

  我一边跑一边想,他肯定以为我不敢非礼皇上,他料错我了。

  云礼闭上眼,意兴阑珊地搂着我的脖子。

  我走便门送他回宫,立马招呼随侍给他解酒、更衣、安神,照顾他上床睡觉。

  云礼不言不语地由着我安排。

  我匆匆服侍他躺下,自己奔着慈安宫准备继续给太后跪地砖去。

  刚迈下乾清宫的第一层台阶,宫里就传来一阵骚乱,我不放心地奔回去,果然看见云礼伏在床边吐了。

  "你不是滚去向太后请罪么?"云礼蹙眉靠在床头,酒已经醒了大半,正由着宫女给他换衣服。

  我见他收拾稳妥,上前道,"这里脏了,臣为皇上换一处圣榻休息。"

  云礼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抱起他又换了一间阁子。

  他绷着脸,闭着眼抓着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理我。

  我跪在床头,"皇上心里不高兴,臣有罪。可臣也是为皇上着想。倘若皇上身上没有这副担子,臣———"

  "太后驾到———"

  我闭嘴了。

  云礼没有动,只是蹙起眉,蜷成了一团。

  太后进来冷目扫我一眼,坐到他的床前,嗔怒地道,"皇上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啊。"

  "母后———"云礼软绵绵地张开眼,鼻尖竟然还渗出细汗,"儿子好难受,儿子是不是要死了啊?"

  他那虚弱又可怜的声音啊………

  他那虚弱又可怜的表情啊………

  太后忙六神无主地抱起他,"不会不会,有娘在———太医———"

  他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太后更加怨恨我了。

  第二早云礼赖在床上继续装病,太后自己去上朝,临走时也没忘把我一起带上,一出乾清宫就派人押我滚出宫去。

  我掏银子买路,先去见了云箴,他现在天天上朝旁听,我得告诉他小羊知道那倌儿的事了。

  云箴听过,遥遥望向太和殿顶折射的金光,十分淡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

  他倒会自己宽怀!

  行,算我他娘的瞎操心,我去看小羊。

  我巴巴地跑到羊府,下人告诉我少爷牵马出城散心去了。

  得,这个也厉害!是我多管闲事。

  可我还是婆婆妈妈地嘱咐他家下人:一见小羊回来立刻告诉他我有急事找他,让他来找我或派人告我一声,让我找他。不然我很不安心。

  再回到家,清紫已铺好床,烧好水,正候着我呢,我感动得指天发誓一定给她找个好人家。清紫掩着嘴,嗔我一眼,笑着走了。

  其实我娘一直有意让我将来纳她做妾,但她实在太好了,我不忍心委屈她。

  我洗洗上床,可脑子里总有一根弦绷着,昏昏沉沉地醒了睡睡了醒。

  迷迷糊糊地,眼前人影绰绰。

  清紫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问我要不要喝水。

  我张开眼,看窗外阴云压顶,雨打着屋檐,噼噼叭叭地砸在地上正欢。

  我拥着被坐起来,"可有羊府来的消息?"

  "颉少和小少爷小小姐都在后厅陪夫人叙话,秦公子也在的。"

  我头疼。

  所谓小少爷小小姐就是牧砚和佳仪,估计是我娘想他们了所以接来看看。至于秦公子,大概是陪弟妹来的吧。

  以前我巴不得他天天在我眼前飘,现在我一想到他就脑袋疼。

  继续避而不见。尤其我刚当着他的面亲了皇上那小祖宗。

  我道,"你去把小羊偷偷叫来。"

  清紫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将人带过来了。

  印颉一脸平常地摇扇进来,我抢先认错道,"这件事我本不该瞒你———"

  "若是你要说云箴的风流事,还是免了罢。"小羊微微一笑,正赶着一个闪电打下来,映得他一张脸苍白无色,隐隐发青,"他作孽,自有老天报应。"

  我心更惊了。"箴少他一直误以为你与我那啥,才去寻个寄托的,没别的意思。"

  "那你与我有什么了吗?"

  这个——,我应该说,"没有。"吧?

  小羊哼地一笑,"既然没有,就是他庸人自扰。何必把借口寻到你我头上?"

  "不管怎么说,他早送那人走了。"

  "怎么?"印颉眉骨跳动,"玩腻了?"

  "哪能呢?是怕被人发现,对你名声不好。"

  "这么说,若能不被发现,他就继续玩了?"

  这小子!存心和我抬杠!

  我不解释了。说多了,搞不好连我和印颉都一并闹翻了。这不是就事论事就能解决的问题,小羊他现在就在感情用事。

  嗨,又不怨他,若我惹上这些事,我也一样不好咽下这口气。

  我道,"我也不是非要处处为他开脱。总之他是不是那样的人,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清楚。"

  "他是什么人,苍天可鉴。"

  我心里那股不祥之感越发地强烈了。

  小羊扔下我回到前厅去陪我娘。

  我拿了雨披自己去世王府上找云箴商量。我从小就嘴笨,遇到小羊就更笨,我还是告诉云箴,让他想去吧。

  打心里讲,我不想箴少和小羊有个什么,对云箴不好,对小羊更加不好。可这事总得有个了断,早了早断,否则大家都不安生。

  王府的门房告诉我云箴还未回来,府里已经派人出城去找了。

  我道,"出城?"

  "是,世子一下朝就牵着马出城去了。"

  他肯定是寻小羊去了。

  小羊平安回来了,他却在瓢泼大雨中下落不明,我知道我担心什么了。

  我将心事埋在心底,故作平静走出王府巷子。

  雨越下越大,雨珠子打得我张不开眼睛。

  我一折到街上立刻疾冲回家,纵马直闯进后院,水淋淋地拉住小羊就往廊外走。

  我娘在身后叫我,我甚至都没去看牧观是什么表情。我飞快地将小羊拉到无人处,只问一句,"你今天都去哪儿了?"

  小羊只挑了挑眉尖,连这个都不愿告诉我。

  我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墙上,吼了出来,"我他娘的问你,你今天都去哪儿了?"

  他扛不过我,于是轻描淡写地答道,"城外,这里。"

  我将他连拉带扯地拽到房中,按在最近的一把椅上,"你,就在这儿给我等着。若是箴少有个三长两短,我就———"

  我他娘的也不知道怎么办!

  总之最好箴少无事。

  总之你呆在我家肯定比你在家要更好一点儿。

  "我说过了,"小羊垂下眼,轻掸了掸被我弄皱的衣襟,"他是什么样的人,苍天可鉴。路是他自己选的,我没做任何谋害他的事。"

第三六章

  我不明白。

  我也不想明白,我就想知道他今天都去哪儿了。

  小羊守口如瓶,"我告诉你只会害了你。"

  道理我懂,将来我是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我能直接找到云箴。可这话也更证实了一点,云箴他确实出事了。

  看小羊的意思,是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引着云箴踏进某些危险之中。云箴甚至可能连小羊的面都没见着,只是按着小羊留下的一些线索落进了圈套。现在大雨一落,痕迹自大概也没了。

  所以我要先猜他的办法。

  偷袭?暗杀?下毒?设埋伏?这些哪一个都是有意为之,不合小羊最后那句话。还有什么?

  小羊见我蹙眉不语,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想听我说也行,只要你答应我,在这儿与我一起等消息。"

  那我知道了还有什么用?

  小羊起身去衣橱捡了套干衣裳扔到我怀里,"我今天去西郊那边的折马岭抓了几只野兔。"

  我不相信,这根本就不算什么计策!

  折马岭,岭如其名,只要是住在京城的人都知道,谁也不会傻兮兮地骑马去闯那种地方。那里荒草萋萋,野兔野鼠漫坡,到处都是兔洞鼠洞,马踏进洞中很可能折断马腿,若是跑得快些,当场死亡也有可能。

  云箴与我们从小就知道那里的厉害,云箴又极珍爱自己的坐骑,就算撞坏了脑袋也不可能去那里送命。

  "所以我说,"小羊踢开我的湿衣裳,"路是他自己选的,得不得报应,不在于我。"

  "你,让他选什么了?"

  小羊一声低笑,"只要追着我的马蹄印子,就会在折马岭看到血迹。"

  "你故意让箴少以为你在折马岭受伤,然后他担心你,就会————"

  "他也可以不进那片岭,毕竟谁都清楚那里究竟有多危险,甚至,"小羊轻笑了一声,"他都不必出城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