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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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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一个人》作者:梧州(惊悚悬疑,完结)


  暗深的黑夜,浓重的黑暗温柔地裹就了一切物体。偶尔几缕闯入的光线也显得无比的脆弱,畏缩着一闪而过,连一道光影也残留不下。

  伸手不见五指。

  萧漫漫严严地裹紧被子,身后看得出被擦拭的非常干净的窗户在一片黑暗中隐隐地折着光,宽大的藤蔓叶子扑梭梭地敲打在窗户上,一阵缓一阵急,就好似是什么试图推窗而入一样。

  萧漫漫不敢面对窗户,她甚至连面朝门睡的勇气都没有。关上灯的夜晚里似乎只有裹在身上的被子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就算内心深处知道只是徒劳的举动,萧漫漫依旧将自己的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即使已经蒙出了一身汗她也完全没有考虑换床轻薄一点的被子,袒露在外的眼睛闭的很紧,被压得很死的眼睑在眼下皮肤上扯出一道细纹,即使眼睛已经隐隐发痛,她也不敢有任何放松。

  但眼睛闭的再紧,被子捂得再严,萧漫漫依旧难以克制地发着抖。

  冬天的深夜很安静。她只听得到自己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强逼自己睡着,但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逼迫她把一切都听入耳内。

  ……细细的,细细的剥落声在她身后响起,然后是掉在地上的细小的清脆声音,那么明晰,即使萧漫漫咬紧了牙关,也锲而不舍地穿过她的耳膜,钻进她的大脑。一阵密过一阵,就好像是午夜细小如针的雨水敲打在地上的声音,那么清楚地在萧漫漫脑海中幻化,变形,放大。

  那声音一点点地响起来,仿佛是从窗户一步步向她迈进一般。

  越发紧地攥牢手中的被子,那终于停在她背后的声音就像最后一记重击,萧漫漫把头往被子里埋地更深,轻声地,恐惧而又胆怯地呜咽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努力码的。握拳!


  这是一幢在这个小镇很常见的房子,四大间的面积,高四层。红砖在岁月的流逝中被茁壮的藤蔓攀援覆盖,不算小的院子里自由自在生长的树木花草,完全找不出任何人为修剪的痕迹,呈现出太过活泼的生机,连院门和小径都被遮掩干净。

  房子的里面,本来应该是四大间互相连接贯通而形成的大空间被隔出了前后各四个房间和中间一条走廊,挂在门上的门牌已经有了些年月,从钉子处蔓延开的锈迹一直延伸到门牌背面。

  这也是这个小镇对于老房子相当常见的处理方式。

  随着时代的进步,原先村子里最常见的房屋构造开始无法适应人们新的生活――特别是在年轻人一批随着一批出外生活之后,被留在小镇里的老人也越来越没有心里去照看这么大的房子。幸好随着公路的铺设,原先半封闭的小镇地理位置越发好了起来,即使是在上下班高峰期,从这里驱车去市中心,也不会太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始终没有被开发,环境也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模样,这使得越来越多并没有太多预算在房租上的年轻人开始在这里聚集,倒使得这个小镇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生机。

  苏默也是这种年轻人中的一员。

  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房子的正面――三楼靠角落的那间是他看中的那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在拐角,那个房间比同楼层的其他房间要多了几个平方,外面也比别的房间额外多了一个小阳台,即使房租也相应的贵了一点,苏默还是相当满意。

  顺着自己以后将要居住的窗户向上看去,晴日的阳光透过高大树木茂盛的树冠照射在他眼睑上,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微风吹拂着油亮的藤蔓叶子拍打在那扇窗户上,小镇里永远很安静,苏默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清脆的拍打声。那个房间因为没有再往上的楼梯,比苏默租下的那间要更大,价钱倒是没有变,不过出于某种考虑,苏默永远都对顶楼的房间敬谢不敏。

  ――虽然这种拒绝可能没什么用,但起码还能自欺欺人。

  希望这次的租房生涯可以持续的久一点。苏默一边想一边叹了口气。

  还没到一般的租房高峰,春节刚过,很多在租户在回家前把房子退掉的房间都还没有住进来人,所以苏默也不忙着搬进去,更何况,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么大的屋子里,就算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苏默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刚好出租这套房子的老人在后院另外开了小院子建了平房,这阵子苏默便住在那里,房子不大,但是收拾的很干净,每天从起床一直到睡着,三餐加夜宵热心的老人都主动准备了,只收了苏默一点象征性的钱而已,如果不是实在是打扰人家,苏默倒是更愿意在那间小屋里一直住下去。

  绕着房子转了几圈,一边走一边顺手拔了些野草,小院里不知道种了什么花,沿着墙角生了一片,虽然春天还远在天边,已经含了几个花骨朵,研究着哪几朵能开出什么颜色的花来,已经成了苏默现在每天的消遣。

  顺着墙角拐出了院子,小镇似乎依旧保持着过去的习惯,即使过往串门的习惯已经被大量进驻的年轻人冲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没有哪家人是将自己的院门锁起来的。苏默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但住了没几天就被同化了。把因为他开门而掉落的新藤拾回到不高的院墙上,苏默哼着歌开始例行的散步。

  冬日的白天很短,等到他回到院门前,远处的太阳已经被兽一般的山脉吞食了一半。还没开门,苏默就听到提供给他住房的老人的声音。

  "今天回来有点晚啊。"

  老人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乡音缠绕下使得每一句话都听起来分外温柔和蔼。苏默一边关门一边应道:"今天去那边的山脚看了。那里花骨朵都含了一半了――今年的冬天可真暖和。"

  "不是天气暖,是我们这里风水好~"老人笑眯眯地递过去一杯水,说:"今天有个房客提前回来了,刚才跟我说她房间的灯泡坏了,我的腰不行喽~小默就帮爷爷给她换下灯泡吧。"

  苏默点点头应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那幢房子依旧是跟过来之后每天晚上看到的一样,一点光亮也没有:"她住哪个房间?"

  "就是你隔壁屋。是个水灵的女娃子哩。"说完,老人还看了苏默一眼,眼里闪过的狡黠的光芒让苏默默默囧了一下。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即使他这位未来的邻居长的再国色天香,他大概也提不起丝毫兴趣。唔,如果是个清秀点的男孩子的话,那倒是说不定了。

  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尽量腾出一切可腾出的空间摊到住户的房间上,这里所有改成出租房的房屋的楼梯比一般情况下窄了很多,大概刚好是两个人并排而下中间有一点必要空隙的宽度,苏默走在楼梯中央,想到未来日子里随着住户的逐渐增加,这里将会发生的拥挤情况――在选择房子前苏默已经了解到在这里住的大多都是上班族,而上班族的上下班时间总是差不多的。

  幸好自己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苏默在心里发出了不知是第几次的庆幸感叹。

  这里的房子格局四平八稳,苏默住的这一边刚好面朝正西,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浓稠的几乎要滴下来的阳光堪堪舔到他的衣角,苏默注意到他隔壁房间的房门口已经放了一口袋口被扎的整整齐齐的垃圾袋,房门没有关,只是半掩着,透过门缝刚好能看到里面有个正在打扫的背影。礼貌地敲了门,那人转过头来刚要打招呼,注意到是不认识的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苏默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灯,现在已经是傍晚,虽然外面还有些光亮但房间里面已经暗了起来,既然在打扫也没有开灯,那能坏的,也只有这么一盏灯了。

  "你的灯泡不是坏了么?刚才大爷叫我给你修下。"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我刚刚还在担心要是还不来人修我晚上可怎么办呢,这个灯过年前就坏过好几次了,修了坏修了坏,你顺便看下是不是电路问题吧。"

  态度生疏客套,简明扼要地说了问题后就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苏默爬上椅子――显然只是把他当成了是大爷请的修理电路的电工而已。

  苏默也不打算介绍自己的身份――虽然自个是她的邻居,但按照自己的作息时间,一个月里能见到她一次都是凑巧了。幸好自己还懂电路,而为了方便大爷是交给自己整整一个工具箱过来的。

  把坏了的灯泡旋了下来,这里的房层不高而苏默的身高又相当的足够,所以查看起里面的电路倒完全不费力。

  ……苏默挑了挑眉,为自己的好运气无奈地喝了声彩。

  坦露在他面前的数量不多的电线上错综复杂地盘了一条细如发丝的黑线,边缘模糊,好像蛇一样盘旋流动,眼角瞄了一眼盘着手站在下面的邻居,苏默手指假装不经意地拂过灯盏边缘,等再收回来时,已经把那条黑线扯了出来拎在了手上。装模作样地调整了下电路,将新的电灯泡旋上,苏默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门边按了下开关,顿时明亮的光线一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

  "修好了。"

  "啊,谢谢啊,――老房子就是老房子,问题这么多。"即使是问题解决了,邻居的脸上也没有笑意,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就把苏默送出了门外。

  保持微笑一直到那扇门在他面前关上。苏默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捏在指尖还在空中翻腾挣扎的黑线,手腕一抖,那条黑线便化成了粉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苏默看了眼自己的房门,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在今天内进去一次。

  ――看房的时候看到这间房间这么干净,还以为这幢房子是少有的干净楼房呢。现在看来,可能都跑到隔壁房间去了。

  想了想自己刚才从一进门到出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自己眼前掠过的数都难数清楚的数量,那么重的黑气和阴气,亏的这个房客从好几年前一直住到今年,居然还是这个房子最老的租客。

  苏默觉得自己应该赶紧地给自己房间设点东西――他可不希望有些东西不小心迷路到他住的地方来。

  ――至于这个明显看起来血气就不是很好的邻居在那个房间里再住下去会变得怎么样……

  反正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里,管那么多做什么。


  在房东大爷的小屋里又住了几日,苏默便搬回了自己的住处。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隔着门的走廊楼梯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多。苏默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邻居一面,但自己仔细设在房间各个角落的小东西偶尔也会向他报告跟他只有一墙之隔的房子里的动静。

  在那个房间里的波动失控到了一个程度的时候。

  苏默不得不感叹他这个邻居的确相当命硬。他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规格比普通的要高了两级,这样都能触发它们,而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但崩坏就在眼前。

  没有一个容器可以永远接受汹涌的激流,裂痕已经爬上看似坚固的空间。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只不过苏默相当喜欢这里的房东大爷,所以他真切地希望他的邻居可以死的远点――一幢死过人的房子,想再招揽住客,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要不要自己帮忙加快一下进程?

  于是在晚上散步的时候,苏默开始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自从住户的增多,苏默就不再在白天出门,散步时间也越来越晚,比如现在,他手腕上的手表还差三小格就要指到了12点。说起来苏默远远算不上一个好人,或许连人也算不上,对于自己居然会对这个房东大爷拥有前所未有的好感,苏默由衷地觉得非常惊奇。

  冲着这份新鲜的感觉,苏默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事情。

  小镇并不大,苏默在大路上走了一段后,随便拐了个弯,没走几步茂密的野草和灌木就遮去了他半个身子。脚下的泥土透着一种奇怪的湿腻,稀落的灯火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他身后,顺着空气中弥漫的指引,苏默自如地在野地里穿行。

  这个地方大概是连镇里的老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苏默漫不经心地扯开挡在他眼前的野草,不算大的一个池塘散发着死水腐泥特有的味道出现在他面前。坚硬的野草即使是踏在脚下也有不驯的感觉,再往前,□的一圈泥土在夜色下泛着黯淡的亮光突兀地出现在那里――就好像有人彻底地将这一圈范围内的所有生物剿灭干净一样坦荡。

  黝黑深邃的水面就像只将身体埋在地下只露出一张嘴诱惑人的怪兽一样可怖。

  突然一阵风吹来。

  凝滞在湖面的水汽有了波动,一阵一阵地向着岸边席卷而来,腐烂的味道夹杂其中,让人胸口隐隐作痛。

  苏默站在水边,水面正一波一波地向着岸边推来。那是一种令人不快的蠕动方式,仿佛什么粘稠的液体,又好像某种腻缠的东西。腐烂的气息越发浓郁。

  苏默低头看了一眼,微微扯开了嘴角,露出一点洁白到凌厉的牙齿。

  在他的脚边,盘绕着错乱杂缠的黑色线团,被半埋在这堆线团下的,是张几乎被眼睛占去了半张的脸。发丝的掩蔽下只露出了一只眼睛。椭圆的眼睛大到不合比例,几乎看不到瞳仁,泛着黄丝的眼白直愣愣地看着他,抓在他脚踝的手早就已经算不上是手。缺失了两根手指的手掌上只粘连了几片看不出色泽的皮肉,它抓的很用力,甚至能听到骨头相互挤压发出的牙酸的声音。

  苏默笑了起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

  苏默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超过半夜三点。整个小镇已经一片漆黑,即使是小镇住户里最爱闹的那一批人,也已经熄灯睡下。

  为了方便,苏默在住进去之前已经向房东大爷多要了一副楼下铁门的钥匙。虽然是租给别人的房子,但楼下铁门的钥匙一直以来只有房东大爷有,整个小镇就好像一所大型的寄宿学校的宿舍,每天几乎都是在11点就关门,虽然有些人抱怨这不通情理,但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

  铁门年代久远,即使苏默再轻手轻脚,空气中仍然划过一道艰涩的长音。狭窄的楼梯伸手不见五指,苏默没有开灯,双手插在口袋里轻步走上去,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在他身后,仿佛是被搅开的滚水一般翻腾的眼可见的黑暗终于慢慢平息下来,重新陷入安眠。

  苏默心情愉悦地几乎哼起歌来。



  萧漫漫清晨醒来的时候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又熬过了一个晚上。

  她迷茫地睁着眼睛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自己究竟是死了呢,还是活着?过去的一切是真的发生了么――还是,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或许,一切都没发生……

  空荡荡的天花板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几年前他们第一次住进来的时候一样。

  迷迷糊糊间,萧漫漫几乎相信自己所想象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闹钟响了起来。

  就好像有人时刻在窥视着她,专门挑在她就要相信自己想的那一瞬间,恶意地按下了按钮一样轰鸣大作。

  萧漫漫的眼瞳连转动都顿时忘记,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地闭上眼、

  太阳的第一缕晨光已经照进室内,昨天晚上被子裹的比平日里任何一次都要紧,萧漫漫觉得自己有点窒息。

  萧漫漫的上班时间在早上九点,而闹钟的时间却调在了六点半。从这幢房子到她的工作地点,即使是最挤的时候,半小时内也绝对能到。她把闹钟调这么早的原因只是因为楼下的铁门是在七点开而已。

  萧漫漫永远是所有住户中最早出门,最晚回来的一个。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她工作努力,工作太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样做只是想尽量减少呆在这幢房子里的时间罢了。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

  匆匆地换好衣服,萧漫漫走进洗手间洗漱。然后化妆。她已经练就了不照镜子也能自如化妆的本领――不是因为镜子坏了,而是因为洗手间的镜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用一块布牢牢实实地遮好。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不会在这个房子里照镜子,或者是其他任何一切类似于镜子的东西。

  下楼的时候,房东刚好来开门。出了院门左拐,等到她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点,她需要乘坐的公交车也刚好到站。

  公交车司机想来也已经很习惯于在最早的这班车上看到她,两人互相打了声招呼,萧漫漫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没关,清晨的冷风夹着薄雾打在她脸上,有点疼。但她并没有关上车窗的打算。她一直盯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直到看到公交车终于驶出小镇,萧漫漫才松了口气,闭上眼开始休息。

  萧漫漫从前是一个相当难以定性的人。她没有任何一个工作持续了三年以上,不管是什么工作,即使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多么热爱,不到三年,她肯定也会厌倦。她最爱旅行。工作就是为了攒够钱旅行,这是萧漫漫的口头禅。她不喜欢观光客式的游玩,每次旅行,必定是在一个城市生活半年之久,而写旅行日记,也是她的爱好之一――虽然这个爱好,早已经在一年前就不再被纳入行程。

  这个工作,她已经整整持续了四年。

  到达公司的时候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熟门熟路地开门、烧水,萧漫漫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边等着水开一边放松自己。

  这是一个并不算太小的办公室。萧漫漫向来聪颖能干,虽然最近一直被梦魇缠绕,她也能保证自己的工作效率不受影响。她从来都是她那帮朋友中最聪明的一个,工作换的勤快,工作环境工作待遇却越来越好,来到这么一个小城市工作,虽然已经是部门经理,但总归比不上大城市里的繁华惬意。萧漫漫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能认为自己当时一门心思要来这里,根本就是着了魔。

  不过……那个时候,又有谁不是着了魔呢?

  昨天晚上的梦魇缠绕不去,萧漫漫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

  今天是过年后上班第一天,她手下的员工的工作热情实在是不堪目睹。下班铃刚一打响,几分钟内办公室里就跑了个干干净净。刚刚还充斥着人声以及其他各种声音的空间突然异常安静。从昨天晚上便压在自己胸口的窒息感也随之变得沉重无比,萧漫漫只要一想到自己再过几小时就又要回到那幢房子,就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如果可以逃离……如果可以逃离,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要抓住她?明明赢的是她,明明她才是那个活到最后的人,为什么……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陷入这看不见首尾的怪圈?

  她永远都逃不开,即使她躲的再远,噩梦也永远如影随行,就好像是有人冥冥中安排好一样,即使她躲到再远的地方,即使她决定就算死也要死在别的地方,只要她一个眨眼,她依旧会发现自己已经踏上了回去的旅途。

  这里就好像是自己的坟墓。

  她注定了要被埋葬在这里。

  萧漫漫走出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她的公司的交通很方便,楼下大门口就有一个公交车站点,十点十分是开往小镇的最后班车的时间。这个城石虽然小,住在这里的人却异常遵守各种规则。

  比如首发车的时间,比如末班车的时间,比如每个人的每天时间的安排,几乎都可以列在一张表上,而且从不违背。

  当然也包括那个相邻小镇里的开门关门的时间,小镇里一样的房屋,和房屋里全部一模一样的狭窄楼梯。

  以及……只要让他们噤口就绝对不会吐露一个字的个性。

  公交车站点一个人都没有。这个地方的人晚上都休息的很早,基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夜生活。公交车上跟早上一样,除了萧漫漫,依旧没有其它乘客。

  萧漫漫觉得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度被迫踏入这个小镇所引起的不适,还是昨天梦魇的逼迫,车子有规律地轻轻晃着,萧漫漫坐在车不知不觉就眯着眼困了起来。车窗外明亮的路灯照出来的光印在她脸上,薄薄的眼睑上浮出淡淡的红色,困顿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到处飘散。

  她想起自己房间永远撑不了一个星期的电灯,只要晚上试图开到天亮必定熄灭的电灯泡――不过那天给她修理电灯的人看起来技术很好,也很温雅,即使她那天心情不好一直摆臭脸给他看,他也一直向她微笑……笑的真好看,那么温和,那么善良……

  终于,萧漫漫略带短促的呼吸重新变得平和而绵长。

  她睡着了。



  苏默挑了眉梢,感叹一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他的房间,还抵在他手上的,是他的房门没错。

  他脚尖前面的那一条细细的门槛,仿佛是两个世界的界线,原先的房间被吞噬了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经消弭了任何时间和空间。无尽的黑暗。就好像有人把宇宙递到了面前,漫无边境的黑暗充斥着所有,不过一线之隔,却是天差地别。

  背后走廊的灯光无辜地映照过来,苏默眼睛亮的不可思议,抿了抿嘴角,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随着一声清脆而细微的声响,门在他背后关上。就好像是应召一般,苏默脚下迅速长出齐腰高的黝黑野草,叶面宽大,厚实而锋利,黑暗被驱赶着向前方飞散而去,没有星星月亮连一丝云也没有的黯淡天空瞬间挂在了他头顶。

  腐烂的气息若隐若现,随着不知来处的风,掠过他的头发,向着他背后撕扯而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不大的池塘。

  苏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他已经相当熟悉的池塘,深黑的水面已经不复平静,比起之前看到的那种令人恶心的蠕动方式,现在水波的变换倒更让人觉得舒服。即使这种水痕涟漪是因为一个将死的人的临死挣扎。

  那个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极力维持着自己呼吸的人,苏默当然认识。

  他的邻居,萧漫漫。

  偶尔水面上翻腾起几条活物一样的黑丝,不小心碰到岸边,也在苏默的眼神下迅速钻入水底。

  萧漫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到了这里。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公交车上不小心睡了过去,等到她被恶臭熏醒,惊惧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掉进了水里!

  但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心力去探究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会游泳,但她现在维持自己的脑袋在水面上已经快要筋疲力尽。水面下一直有什么东西攀附在她脚踝上,不停地狠狠往下扯着她。那东西又细又韧,熟悉的触感让萧漫漫连伸手到水下去试图解开它的勇气都没有。

  恶臭越来越重。就好像是被埋在淤泥下腐烂了的臭气被搅了上来一样。滑过指间的水粘稠滑腻――根本不像水。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脖子,她的脸上一片湿凉――她不想死在这儿――她为什么要死?明明她才是那个最后活下来的人!!!

  ――有谁……有谁来救救她……

  四周全是她拍打激起的水花,天很暗,连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起来依旧是黑色的水阻碍了她的全部视线。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岸边的苏默。他站在岸边,正往她这里努力看过来,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充满了她的身体――甚至连水底下那股力量都没有困住她。

  她没几下就划到了岸边,但她没有更多的力气让自己爬上岸。缠在她脚踝上的丝状物似乎痛恨于刚才的疏忽,用更加大的力量扯着她。

  但萧漫漫的心里的绝望已经被希望代替――她认出了这个人,是那天给她修理电灯的那个人――那个又温柔,笑的又那么善良温暖的人。

  他不会不救她,他怎么会不救她。

  苏默笑的更加愉悦――在萧漫漫眼里,那是比圣光更为圣洁的笑容――他伸出手指抵在她的头顶,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扭向了背面。

  萧漫漫瞪大了眼,一声尖叫梗在喉咙,舌头,嘴巴却好像已经死了一样,无法将这声尖叫送出来。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团湿漉漉的,纠缠着浓密的黑色发丝的脸。这张脸被随意垂挂下来的头发遮去了一半,剩下的那只露出的眼睛大到不可思议,她根本看不到它的眼珠,泛着黄丝的眼白盯着她。

  那东西在笑。

  头顶,苏默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难道都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么?"

  "再见。"

  …………

  "晚安。"



  第二天,一位小镇的居民傍晚散步的时候,在小镇边一个人迹罕至的早已废弃的干涸池塘里,发现了躺在血泊中的萧漫漫。

  萧漫漫已经浑身冰凉,根据法医的判断,死的也很快。死因是心脏上干净利落的一刀,检查完现场后,警方认为自杀的可能性最大。

  萧漫漫是租在这个小镇的外来户,没有亲属在身边。警方排查了她在这里的所有人际关系。根据左右邻居以及房东还有公司同事的证词,大家纷纷表示萧漫漫是一个非常聪明,待人很友善的女孩子。与人为仇?不,这不可能。自然,他们也证实了萧漫漫最近情绪不佳。以至于从来不会犯错的她最近几天连续搞砸了好几个工作。

  紧接着,萧漫漫所在公司门口的监控录像也被调了出来,虽然由于公司规模不大,监控录像的保管日期不会超过三天,但万幸萧漫漫的尸体发现的很早,在昨天晚上九点零七分出现的画面里,警方看到了一脸茫然的萧漫漫,看起来萧漫漫当时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走路时步子有些踉跄,而连当她手腕上佩戴的手镯掉在地上的时候,萧漫漫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根据监控录像的时间,警方确认了萧漫漫最有可能坐的公交班次。当时驾驶那辆公交车的司机证实了萧漫漫下车的地点正是离那个池塘最近的公交点,而不是就位于她居住的租处附近的那个公交站点。

  而这个司机对昨天晚上的萧漫漫印象很深刻,因为平时萧漫漫乘坐的都是十点多也是由他驾驶的那个班次,而且由于那么晚经常坐车的都只有萧漫漫一个人,所以他们平时都会打个招呼。但昨天晚上萧漫漫提早了一个小时回家不说,上车的时候也根本没有跟他打招呼,表情困顿,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

  小镇最近有外人出现么?没有。萧漫漫最近有什么客人来访么?没有。办公室,邻居间有闹过矛盾么?没有。萧漫漫是一个人上的车一个人下的车么?是。现场有第二个人的痕迹么?没有。

  不过根据一系列证据的推断,萧漫漫在九点三十五分的时候就应该到了那个池塘,而法医鉴定出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到三点。在这几个完全空白没有痕迹的小时里,萧漫漫到底干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当然,这一切也不重要。

  最终,这起死亡案经过仔细排查后被定为了自杀封卷。

  不过,这些苏默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的苏默,根本就不在小镇里――或者说,不在他之前在的那个小镇里。

  他有那么一刹那,有点拿不准自己到底在哪里。就在刚刚的几分钟前还笼罩在他头顶的黑暗天空已经被透彻高远的蓝天所替代,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被路边繁茂的花木切成了斑驳碎片。

  苏默眯着眼打量眼前的一切。他现在正踩在一条状况良好的宽阔的水泥路上,如果他没记错,这条水泥路还是四年前刚刚浇注的――当然,它现在看起来新的有点过分。他左侧的那个公交车站点也是,那块站牌在他的印象中早已经缺失了一边,不过现在倒是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

  不过幸好他有随身携带钱包的习惯,最幸运的是,里面装了他的证件和目前所有的现金以及银行卡。把钱包放在口袋里而不是包里果然是个好习惯,苏默乐观地想着,向着那个看起来也很熟悉的小镇走了过去。

  几分钟之后,他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化。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依旧生机勃勃地令人诧异――苏默连院门都没有在视线里看到。墙上依旧攀爬了浓密的藤蔓,此时藤蔓的宽大叶子正在风里翻涌出层层绿浪,夹杂在油亮的绿色中的点点紫红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苏默想,起码他现在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院门依旧没有锁,苏默没有在后院里发现房东的小屋――那里现在正盘踞一个小小的种植着茄子和辣椒的菜圃。从前楼下的那道铁门也还没有安装,苏默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一路好奇地打量楼道里的一切――还算新鲜的暗红色油漆,干净的楼梯,安静的空气――这些倒是跟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变化不大。

  然后苏默顺利地在一楼找到了房东的房间。半小时后,苏默再次成了这里的一名住户。只不过房间由原先的3楼上挪一层,到了顶楼的四楼。位置刚刚好是原先的邻居的头顶。视野很良好,他可以看到隔了一条街的对面长的跟自己住的这幢像是双胞胎一样的房子,还有因为随着楼层的拔高而在那房子后面显露出来的另外一个不幸又长的一样的房子。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苏默环顾了下周围,满意地叹了口气――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现在是北京时间2004年4月25日。而他在几个小时之前所处的时间轨道则是2008年2月28日。

  他往前挪移了整整四年。

  苏默不知道这种变化是怎么产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异常波动。直到他感觉阳光的照射,他身侧的波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不过既然他现在回到了四年前。那自然是有让他回去的理由。而降临到他身上的这种变化是这么有趣,苏默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抗拒这种变化的必要。

  他喜欢超乎寻常的变化,远远超过了喜欢他自己。

  苏默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了。



  交了预付房租后,苏默身上的现金只剩下了薄薄的几张。从钱包里翻出那几张办卡日期在2004年前的银行卡,他决定去银行试试运气。

  坐了公交车来到城里,苏默随便找了个ATM机。把卡插进去,没过几秒屏幕上就显示出让他输入密码的提示。

  读卡成功。

  ……运气真好。

  苏默挑了挑眉,熟练地敲进几个数字后,就出现了选择服务的页面。

  密码认证成功。

  一切都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卡里的余额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数字。

  选择取款,输入金额,拿钱,退卡,一切都顺利地不可思议。苏默有点拿不准这代表了什么。

  好吧,按照一般的原理,他现在的现象被称作――穿越,说的再详细一点,叫做完全体个体穿越。再按照基本定律,一个人穿越回过去后,这个人无法保持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在同一个时空存在――同样的肉体,同样的灵魂,唯一不同的只是两个相同的个体上经历的时间而已。

  这个世界只承认唯一。即使是克隆,也不可能克隆出两个连灵魂也一样的人――那只是基因的复制而已。

  按照这个观点,既然现在苏默穿了。那本来应该存在在这个时空的苏默就应该已经被抹消。既然如此,那这张卡又是怎么回事?既然苏默手中这张卡能用,说明这个世界存在这张卡,一张从数据到密码都一模一样的卡。

  那是意味着这个世界还有一个苏默呢,还是只是凑巧刚好也有这么张卡?

  苏默想了想,深刻地察觉到如果一定要深究的话,这个问题只会越来越往变态的方向发展,最后最有可能的结果却是让自己一头钻进牛角尖,想到了这个结果,苏默一点犹豫也没有的立刻选择了放弃。

  他觉得自己不大适合研究这么艰深的问题。他对于自己的脑容量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个世界当真有另外一个苏默,那么他迟早会来找自己。既然如此,他根本不用费力去研究这些问题。

  他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如果真出现啥后果,推给那个自己就好了,烦恼啥的也交给他烦恼好了。自己乖乖地呆着等他找上门来大概就是对那个自己最好的体贴了。既然有了这份难得的体贴,如果真存在另一个自己,为自己承担这种只会烧坏主板的问题,当然也是他的义务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换一句话说,如果真的只是凑巧的话,有一个倒霉蛋的卡和密码跟他手上的这张密码一模一样的话……那就当老天爷免费给了自己一笔横财好了。

  想了一圈。苏默满意地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什么事情好担心的。很想的开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与其苦苦思考这个问题,还不如放眼于现实,赶紧去买一些日用品和换洗衣服比较重要。

  这个城市不大,超市却很大,等逛完一圈,苏默手上已经多了很多计划外的东西。大概是因为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拿东西拿的很理直气壮。东西买齐,再出门的时候,天边已经挂了一轮夕阳。外面街道上车流人流明显增加了不少。

  苏默想,等下回去,运气好的话,他大概能看到他的"新"邻居。

  没有坐来时的那班公交车,苏默七拐八拐拐到一个相当偏僻的公交车站点,这里过几分钟后就会有一班车到,虽然不是直接将他送到住处楼下,但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去挤那班公交车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倒是这条路线的,即使相当偏僻,而且拐了很多弯路,最后还是停在小镇外,但在这种时间段,苏默宁愿悠闲地有个位子坐然后呼吸着新鲜空气回去。

  今天这么想的,看起来不仅仅只有苏默而已。

  当苏默上车时,车子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但街上怕人的群众身上厚重的冬装并未全部脱去。眼前这个人已经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

  T恤看起来很脏,到处滚满了泥巴印黑乎乎的痕迹――还有已经干掉显得有些发黑的血迹,那人拿了一个黑色背包,现在被随意地扔在一边的地上,背包被塞的鼓鼓囊囊,拉不拢的拉链口探出了一根粗大金属杆。

  苏默觉得这个司机居然放他上车而不是第一时间通知警察,神经实在是相当强悍。

  车子里很空,除了他也只坐了这么一个人而已。苏默拎着塑料袋,却直直地往那个人身边走了过去,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把妨碍到他坐下的那个背包挪到一边,大概是背包的重量超过了他的想象,那根露出半截的金属杆撞上前面的椅背,发出嘣的一声响。

  不算大,但已经足够惊醒一个浅眠的人了。

  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的靠近,那人警惕地看了苏默一眼,苏默朝他露出一个流露出些许担心又怕造次的微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那个,你没事吧?受伤了么?"

  那人细细盯了他一会,才爽朗地笑起来:"看到我这副样子没把我当成杀人犯却担心我有没有受伤的,你还是第一个。"

  苏默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朋友经常说我喜欢多管闲事。"

  那人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坐。什么多管闲事,这年头就少像你这样会多管闲事的人。"

  "看你坐这班车,你住的应该也是东面的那个小镇吧?我叫林缘,你是刚搬过来的?从前没见过你。"

  苏默点点头:"刚刚今天到这里的,我是苏默,你住那幢?"

  毫无疑问,林缘报出的地址自然是跟苏默一模一样。

  几句寒暄下来,两人已经相当熟稔。林缘不是一个拒生的人,对于一个在公交车上认识的人,只说了几句话,他就能跟人家称兄道弟。

  这种性格,苏默很喜欢。

  过了一会,林缘抹了抹身上的污渍,好像还不小心带到了伤口,冷不丁吸了口冷气:"啧,好好的一件衣服就这么毁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着凑热闹去了。"

  "怎么?"

  林缘咧了咧嘴角,"我有个朋友,住一幢的――啊,以后也跟你住一幢了,是个摄影师,有时给报社啊什么地方打打零工,前阵子我另外一个朋友说起说这个地方有个鬼屋,虽然说是鬼屋,风景倒是很好,今天下午陪他去拍照片了,那地方路况太差,前几天刚下过雨,在路上滚了几下就滚成这个样子了。"

  苏默笑的温和:"鬼屋?你们胆子倒是很大嘛。"

  林缘毫不在乎地挥挥手:"什么鬼屋呀,我是无神论者,不过那地方没人住,养了好几只野猫,突然闹起来倒是很吓人,你看我身上的伤口就是在那屋子里磕的。"

  "不过倒是让我捡到好东西了,冯穆不肯要――就我那朋友――我就带回来了。"

  苏默接过林缘递给他的小小的,圆圆的东西。那东西不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被林缘捂着的原因,浓重的暮光照在那上面,激起一片温润的光芒。

  "……看起来像块玉。"

  "我不懂这些,不过它白的倒是满纯的,透亮,反正就个玩意,好玩就行。"

  苏默拈着那东西举过眼前,就着窗外偶尔招进来的光细细翻看,看着那东西含着的一团粘实黑影,轮廓模糊,探出的细小的黑丝虽然静止,却把整块玉石缠的像被泼了墨一样驳杂。他耳边听着林缘的无所谓的话,忍不住微微挑了嘴角,含糊地笑了起来。

  怪不得他觉得他看起来这么面熟--他身上带的味道,跟几小时前还是他邻居的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多么相似。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一个人淡的几乎察觉不出来,另一个人却几乎被那味道吞噬而已。

  阳光越来越低,终于矮过车窗,再也照不进来。苏默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在那东西上敲了几下,满意地看到里面那团东西猛地一颤,好像冬眠复苏一般,一开始只是试探地,稍稍地运动触角,然后越来越快,不过几眨眼,将里面所有空间彻底占领。

  将那东西递还给林缘,苏默靠了椅背,道:"看起来是个好东西,如果真的是玉的话,那是要贴身养的,你不如回去拿个东西装了贴身带着好了。"

  林缘想了一会,点了点头把那玩意塞进了裤子口袋。

  却没注意到一旁歪歪斜靠着的苏默,一双眼闪过的锐利闪亮。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也没有逻辑能力,逻辑能力是何?能吃么???

PS,因为没有想到这么个名字和文案还有同学会摸进来……所以有必要解释一下此文的CP。

这篇文,是自 攻 自 受 。

雷者按右上角的XX吧。



  公交车在小镇外停下,比起苏默离开前的安静,已经有了些许人声顺着晚风传递过来。

  林缘的体格貌似很好,虽然穿着衣服的他看起来身材削瘦,并没有显现出来任何一点肌肉发达的痕迹。但他随身带的那个背包的重量即使只是目测也让人觉得相当可观,稍微一动,就有清脆的金属相撞声发出来。林缘却只用了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

  他们下车的地点离住的地方距离有些远,林缘看了一眼正在辨认方向的苏默,只看到瘦弱的背影,而放在一旁地上的袋子里,由于装了不少日用品,所以看起来体积十分庞大。想都没仔细想,林缘很自然地就帮忙分担了一半多。面对苏默诧异的感谢,他也只是随便点了点头,也没有将手上的东西交还回去的意思。

  林缘其实并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他是所有一起来这个城市生活的老乡中唯一一个没有正经职业的――虽然他想找到一份好工作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难事。只是他对于那些所谓的社会主流相当嗤之以鼻。比起其他人从小到大按部就班地长大,他更像是在丛林中厮杀长大的人。

  林缘从小就在社会底层开始摸爬滚打,他信奉的,从来不是什么光明的价值观。自然而然,他对其他人释出的好意一直泛泛。像现在这样主动帮助一个可以说是陌生人的举动,在他过去的人生中,大概用一只手就可以数的清楚。

  如果一定要细究原因,也只能归于苏默周身的气场实在是太讨人喜欢――看起来就那么温和没有侵略性,干净又令人亲近。林缘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他的直觉也的确帮助他躲过了很多危险,既然现在自己这么想亲近苏默,那就顺着自己的本能来好了。

  反正对方看起来也这么无害。林缘想。

  一路上两人对话不多,林缘却觉得相当惬意。没过多久,小镇的入口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说是入口,其实连一个意思意思的大门也没有。也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名字,所有人称呼这里,都只是用"东边的小镇"来代替。

  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天黑的却很快,刚刚下车时还能察觉到的稀薄阳光在路上就已经被远方的无声山脉吞噬殆尽。

  一路走来,沿路的房子窗户也都亮的七七八八,街上楼下随时都能看到或疲惫或欢笑的工作归来的人的身影,电视发出的或高或低的声音,谈笑嬉闹的声音透过玻璃混杂成分不清的河流穿梭在苏默耳边。

  即使是如此,这个小镇也依旧很安静。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盘踞在小镇上空,如同空气一般无处不在的什么东西吸食了一般让人觉得稀薄。那么地不真实。

  小镇的结构其实很简单,几条笔直贯通的街道把所有建筑物连成了一片,形成跟这里的房子如出一辙的方正布局。只是一模一样的建筑物和街道,初来的人一般都会眼花迷路。

  林缘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一直很体贴地在前面给苏默带路。

  苏默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自己其实认识路的表示。非常心安理得地让别人给他领路,热情地跟他介绍哪些地方有哪些东西,发生了什么事找谁会比较方便。

  两人走了一会,林缘突然啧了一声停了下来。

  前方传来若有若无的争吵声,并不响,散在空气中十分模糊,但却好像击破了一直笼罩在这个小镇各个地方所有角落的看不见的薄膜一样,直直地传进人的耳膜。

  就好像是这个小镇剩下的唯一的真实。

  那幢房子拥有生机蓬勃的院子,即使院门都被植物遮盖地看不到,苏默也知道那是他租住不久的落脚处。

  而现在在里面争吵的,想必就是他期待已久的邻居了。

  "……这个破烂地方,你以为我想住?……也就你才跟这个鬼地方这么合拍,没办法,谁让你跟这个地方一样,全身上下就刻着乡下两个字……"

  "乡巴佬就是乡巴佬。"

  "……你以为你很有用?切,不要笑死人了,要不是林远的帮忙,你早拖着你那个白痴妹妹捡破烂了――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错了么?你妹妹就是个白痴我说说都不可以?我诬陷你了?我诽谤你了?你妹妹白痴那是有医生证明的,懂么?医生证明!"

  随着距离的拉近,院子里的吵架声也听的越加分明。但苏默始终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客观点说,这个声音如果心平气和一点,那应该是相当悦耳的――这完全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对架。即使对方骂的内容越来越肆无忌惮,苏默也没有捕捉到另外一方的反驳。

  林缘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果你觉得这个地方是破烂地方的话,其实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住下来,这里的房东很好说话,我想,你剩下的租金他肯定不会少你一分钱。"

  利剑一般斩断了还要滔滔不绝继续喷薄的声音淡然凌厉。音量不高,却立刻掐断了那个声音的继续发出。

  林缘一脚踢开院门,冷笑着嗤道:"我还以为是谁在放屁呢,大老远地就闻到臭味了。既然大小姐不乐意住下去,我们求之不得,赶紧滚吧,你以为我们多稀罕啊?有多远滚多远,不远送哈。"

  苏默靠在墙边,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对着林缘怒目而视的女子应该就是刚才那场战斗中的胜利者。眉眼艳丽地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犀利。即使身高不高,也至始至终抬着下巴看人。另外一个眼圈泛红的,应该就是连回骂也骂不出来的另一方,相貌清秀,五官间的怯意就好像受惊的小白兔一样无法抹去。

  至于站在她身前的那个用肢体语言无形地表达出保护的男人,虽然掩在眼镜后面的眼神不带多少情绪,但即使是一点点的厌恶,也恐怕对那个女人造成了相当大的伤害。

  老套的戏码。

  不过看的很欢乐。

  春日温暖的夜风拂过院子,带起一片细微的唰啦啦的摩擦声。原本只是淡淡地笼罩在林缘身周的黑色薄雾,犹如趁了风,无声地腾起,撕扯开空气,扑向了其他几人。

  依旧剑拔弩张争吵着的几人对于苏默来说,或许还没有他靠着的墙上攀援的藤蔓有价值。

  谁与谁之间的敌意,谁与谁之间的牵绊,谁对谁的厌恶,谁对谁的惧怕,谁对谁的爱恋,这些情感,还没有路边的野花吸引他的视线。

  只是……当他们存在的方式换一种时,那就会让人兴致盎然。

  苏默看着从越发黑沉的雾体中探出的几缕黑丝,餮足般地缱绻在人体上摩挲蠕动,抬头看向其余还没有被点亮的窗户,猜测着自己剩下的几位邻居。

  心里无比期待。



  在有必要的时候,苏默向来都可以自如地掌握自己的存在感。

  比如现在。

  吵成一团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就在他们旁边靠着墙笑着注视着他们的苏默。

  争吵并没有新意。无非就是互揭疮疤而已。

  被骂的那位显然没有对嘴的能力,只能任由对手一次又一次往她最伤痛的地方撒盐。那位来掐架的男士不时地出言帮助,但显然像他这样隐忍的绅士分度帮不上任何的忙,始终维持着的微妙的情绪平衡也并没有让对方突然醒悟。没过多久,战火就彻底在林缘和另外一个被叫做叶依然的女人之间展开。林缘倒没有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冷嘲热讽,含沙射影,让对手脸上的怒火越来越盛。

  没过多久院门再一次打开,挽着手进来的另外两位女士劝架不成的情况下也被扯进了战局。

  局面越发稀里糊涂。

  最后却终结在连苏默也没有想到的一个人手里。

  "姐姐。"

  插进战局的声音突兀又镇定地过分。苏默循声望去,只靠了几点昏暗的灯光照亮的院子一角已经站了一人。她身高不高,春天的夜晚依旧寒凉,她已经穿了一条裙子,裙摆就着夜风在□的小腿处打转,光影交错,苏默发现,她这个妹妹长的甚至要比她的姐姐还要好看。

  冷淡的表情不加掩饰地挂在她脸上,从一开始,她始终注视着的,就只有她的姐姐而已。

  "该吃晚饭了,我们回去吧。"

  对于吵的面红耳赤的所有人,她就像看不到一般理所当然地忽视。平淡的语气奇异地将剑拔弩张的空气安抚下来,她上前来拉过半躲在男人背后的姐姐的手,连眼角也不屑在别人身上投注一星半点。

  "夕颜……"

  被妹妹接过去的姐姐眼圈顿时变的更红,被强忍着噙在眼眶里的泪水眨眼间终于滑了下来。向妹妹伸出手的她看起来十分娇弱却又透着安心无比的信任。

  对于她来说,这个妹妹能给她的安全感要远远胜过一个维护她疼惜她的男人。

  即使这个妹妹有点智障。

  这可真有意思。苏默想。

  被称作夕颜的妹妹和颜悦色地揽过自己的姐姐,轻柔说道:"姐姐,你的胃不好,以后不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反正它们再怎么教也听不懂人话的,你又何必跟畜生浪费那么多时间呢?虽然你是老师,但既然不是一种类型的生物,那就算了吧。"

  说罢,管也不管其他人,牵着自己的姐姐径直就向楼道口走去。

  叶依然气的面颊通红,几个快步抢在她们两人面前,喝道:"顾夕颜你什么意思!"

  顾夕颜抬着下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像避开什么细菌脏污一样拉着姐姐远远地绕了开去:"我听不懂畜生说的话,要吠什么对着自己同类去,我没空教导畜生。"

  看着施施然离开的顾夕颜背影,叶依然一张脸时青时红。原先护着顾夕颜姐姐的那个男人,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过了一会便亮了起来的二楼一间窗户,也进了楼。叶依然瞪着他的背影,怒气冲冲地站了一会。跺了跺脚,也冲了进去。

  林缘哼笑着走到苏默身边,脸上满是得意,帮他拎了东西,道:"走吧,你租的在四楼呢,你这些东西很重,我帮你拿上去――说起来,还剩下这么多房间你租四楼做什么?每天爬楼梯也要爬死了。"

  苏默含糊地应:"视野好。"踌躇了会,脸上带了几分犹豫:"你在车上不是说这房子里住的基本上都是你的老乡,一个地方出来的么?这是……"

  林缘哼了一声:"不用管她,什么老乡,人家大小姐可从来不承认她是跟我们这些乡下人从一地方出来的,要不是为了莫林远――就那个戴眼镜的,她死也不会跑这小地方来。"

  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偏偏人家莫林远看不上她,瞥都懒得瞥她。看她每天在那边跳脚真是相当的有意思。"

  苏默点点头,靠在墙边的袋子袋口松了一些,一些小东西顺势滑到了地上。苏默弯腰去捡,眼角看了一眼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也回了自己房间的两人,模糊的笑意慢慢爬上了唇角。

  那两个后来才回来的人中,有一个就是他期待已久的老邻居。

  萧漫漫。

  现在的萧漫漫气色明显要比之前她看到的要好。笑容跳脱开朗,浸着从未遭受过任何苦难的没心没肺的喜悦向上――苏默只要稍稍一想那抹全然信任希冀的渴望笑靥凝固在脸上的扭曲模样,他就忍不住心情愉悦。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见过面的还没见过面的,八个人。

  楼道里的灯不知道是被前面的那一个人按亮。并不比院子里的灯亮上多少的朦胧灯光稀薄地洒在楼道口前的空地上。楼梯若隐若无的轮廓像浮在空气里一样静默在灯光之后。-看不见的黑暗蠕动翻滚,臣服着向苏默让开一条道路。

  苏默手指总是不经意间靠在栏杆上,带起一片飞扬而起的墨黑粘腻。本来只是细微轻薄的黑气迅速壮大,翻滚着充斥着苏默背后的所有空间,溢出一般向外蔓延开去,纠缠着顺着墙壁向上攀爬,合拢。

  耳边传来虚无缥缈的欢乐的呼啸声,干渴已久,突然如获重生的欢畅,在苏默耳朵里盘旋不去。

  拾阶而上,走廊的灯光与楼梯的灯光暧昧地交融在一起,方才还在楼下的争吵在这里已经寻找不到任何痕迹。

  苏默好奇地每一层楼道口都停留一会,辨别着让他感兴趣的那些氛围。林缘只当他想知道自己的邻居是谁,热情地帮忙。只是他不知道,在苏默耳边,他向他介绍住户的声音遥远而又飘渺。

  苏默从来不靠名字来辨别任何生物。

  标签从来做不的准。

  那只不过是一种虚假脆弱又容易被撕毁的东西而已。

  就好像拥有着名字依靠着名字来辨识来生存的人类一样。

  脆弱不堪。


  林缘半躺在床上,耳边夹着手机,眼睛却瞄着前面的电视屏幕,他手里拿着遥控板不停地换台,偶尔看到感兴趣的,就停下来看一小会。

  他一脸的意兴阑珊。即使这样,他回应着电话那段的声音依旧甜蜜又宠溺。

  电视机被按了静音,确保那边的人不会察觉到他现在根本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他没有开灯,电视屏幕变幻的光影投注在他脸上,对话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无聊地唤起阵阵睡意。他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他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还没有睡过一觉。

  这两天是周末,当然对他来说每天都是周末,他昨天一大早就出去玩,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一回来就被冯穆拖着去采生。直到下午,赶着去洗照片的冯穆才放他回家。

  那个什么鬼屋在的地方比他想象中更加难爬。道路已经完全被荒废,单单辨识方向就浪费了他们几个小时。幸好他们随身有带野营的器械,硬生生地给他们开出一条道来。饶是这样,他身上也被划了大大小小无数个伤口。

  他都这样了,那个四肢不勤的冯穆只会比他更惨。

  但到了最后,就算是他也累得躺在地上动也不想动,那家伙居然还有体力取景,观察光线,然后花费了剩下所有的时间拍那堆山啊树啊天啊云上面。如果最后不是他提醒那家伙再不下山他们就得选择在这鬼地方露营一晚上,而他们根本就没有带任何可以在野外过夜的东西,那家伙绝对还想拍"在夕阳的光线下的群山"或者是"在清晨的薄雾下壮丽神秘的天空"――比如这种东西。

  想起那家伙对他居然没有想到带露营的东西所表现出来的埋怨,林缘相当庆幸自己没有提醒他。

  他?完?全?不想在这种鬼地方过夜。

  那家伙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对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真难以想象那个阴沉又单薄的身体哪来的这么多热情。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在所有人中,林缘最待见的倒是他。否则也不会放着大好假日不过,跟着那家伙在荒山里跋涉。

  林缘觉得,今天要不是他,那家伙很有可能就抛尸在山野了。

  没有一点生存能力,连什么东西该吃什么东西不该吃都分辨不出来。出去野外要带什么东西也没有概念――他那个行李包还是林缘帮忙收拾的。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正感叹着自己的老妈子命,电话那端的女人娇嗔着哼了一句,林缘收回部分心神,几句软语,就又哄的那女人眉开眼笑。

  说起来,这个女人也是自己之前去野营的时候认识的。

  一个明明知道要去爬山却带了一背包的高跟鞋的蠢货。

  不过她那张脸足以弥补她大脑容量上的不足,而她花在林缘身上的钱足足可以把她的美貌再往上衬托好几个台阶。

  ――林缘对于自己钱包里钱的来源方式向来没有什么择取。偏偏他对于女人的魅力向来不错,自从他开始出来混,愿意在他身上倾覆自己身家的女人一直很多。林缘从来不主动要,对待她们也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这大概是让那些女人在他身上花钱花的越来越厉害的一个因素。

  不过偶尔也要像今天晚上这样给点她们糖吃,这点把戏似乎刻在林缘基因里从娘胎里就带出来了一样。用的驾轻就熟不露痕迹。

  林缘换了个姿势――背后有点痒,伸手过去挠,却摸到了一块温润的东西。

  是白天捡回来的那块玉。

  那块回来就被他穿了根绳子挂在脖子上的玉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的很温暖。

  "……看起来是个好东西,如果真的是玉的话,那是要贴身养的,你不如回去拿个东西装了贴身带着好了。"

  他想起那个新邻居下午在车上说的那句话。

  那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容貌不算出挑,眉眼却很温润,浑身透着那种自幼浸润在舒适环境里的安稳气息――明明是他最讨厌的一种人,却让他觉得很亲近。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林缘嘴里嗯嗯地应着电话那头,脑子里却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了。

  ……等明天带这个女人出去玩回来后,把他出去开开眼界。这个城市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死板,只要有门路,依旧可以找到很多很好玩的地方。

  稍微想象了一下苏默在面对那些"好玩的事情"时脸上有可能露出的局促表情,林缘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背后越来越痒。

  林缘挠地越来越用力,脑子里模糊地飘过一句"该不是那块玉没洗干净吧?"但也没有把它给摘下来。

  ……算了,明天把这个女人带出去玩一天就带回来吧。没有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幸好过了一会背上又不痒了。林缘无意识地松了口气,嘴里下意识地应和着,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起以后要带苏默去玩的具体规划了。

  唔,不知道苏默是什么表情,真好奇啊……

  应付着挂了电话,林缘兴致勃勃地想着,躺在床上慢慢地睡了过去。

  在他楼上的某个房间的床已经被主人搬到窗边。林缘兴致勃勃要带着去帮忙开开眼界的苏默正靠在床栏上,呼吸绵长,眼眸半闭,安静地就好像死过去了一样。

  房间里没有任何光线。窗帘被扯开露出全部窗户。玻璃窗外藤蔓娇嫩的枝梢努力攀爬在窗沿,夜风卷起些只言片语卖力地送入苏默耳朵。

  楼下很热闹,傍晚被消弭的争吵演化成了另一种方式继续上演。

  苏默听着叶依然进到莫林远的房间,两人压抑的争执。在他们楼下,顾玲珑顾夕颜姐妹却和乐融融,顾玲珑一直向顾夕颜说着自己班里发生的趣事――她是这里的小学语文老师,兼职班主任――完全没有苏默傍晚所见的怯弱和沉默。

  林缘正在同电话另外一端的人打情骂俏,用词有些肆无忌惮,中间提到了苏默几句,苏默对他作出的"是个不错满好相处的人"的结论十分满意。

  萧漫漫在听歌,中间打了个电话,根据内容,大概是跟另外一个房客――冯穆对话,只问了一些比如拍了些什么,真有看到鬼么,最后强调让他一定要记得多洗一份回来给她看,对方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电话草草地就挂掉了。

  那八个人中,跟苏默住在同一层的只有一个。就是后来跟萧漫漫一起回来的女子。商清若。林缘说她跟萧漫漫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是萧漫漫的直属上司。两个人自幼感情很好,萧漫漫会来这里工作,应该也是商清若极力游说的结果。

  商清若房间没有任何动静,只偶尔会有一些细微的翻动书页的摩挲声。

  能让自己听到别人的动静的东西并不难,甚至不需要他布置什么,那些盘踞在黑暗里的东西就已经积极地向他展露了一切他所想要知道的。对于自己现在这种基本可以算得上偷窥的行为,苏默做的十分自然。他就好像是坐在台下的观众,那七个人在台上各自演着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或许对他们来说,是自己的人生,但对于苏默来说,无非只是睡觉前的消遣而已。

  凌晨一点,楼下响起了脚步声。四年前的这个小镇,晚上十一点的宵禁还没有开始实行。

  那个脚步声穿过院子,进入一楼的房间,立刻就扑在了自己的床上。

  八个人中的最后一个,终于也回来了。



  虽然之前睡眠不足,第二天早上五点,林缘的生物钟依旧准时催醒了他。洗了个澡,林缘神清气爽开始收拾东西――今天去的地方有点远,偏偏那个女人明明没有任何野营知识也不打算摄入一点,却十分喜欢野营。

  不能指望那个蠢女人会带上必需性物品,一切都得他来预备。如果说他为冯穆准备东西是心甘情愿的话,为那个女人准备东西,林缘只能不断地用钱来安慰自己。

  这年头,生存不易啊。林缘感叹着想。

  等一切准备好,才六点多一点。

  拎了背包,林缘看了眼手表,又从床边拖了一大袋的东西往楼下走去。

  这幢房子总共四层,但由于院子里的植物长的太过茁壮,而覆盖了一面墙的藤蔓也长势过于良好,更基于主人完全没有打算要进行任何打理。一楼虽然方便,却因为光线不足而一直闲置着。

  直到冯穆的到来。

  一楼除了房东大爷,就只住着冯穆而已。房东大爷正准备在后院阳光充足的地方开块位置盖个平房住,月底就要开始动工了,等房东大爷也搬出去了,一楼就只剩下冯穆了。

  林缘一手拎着自己的背包,一手拎着一大袋的生活物品钻进一楼的走廊。楼梯阴凉的光仿佛被吞噬一般消失,林缘顿时眼前一片黑暗,站了一会他的眼睛才适应这个走廊幽暗的光线。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里的温度比外面要低,常年不见阳光,感觉更加冷。虽然夏天住着是很凉快,但冬天未免就太冷了,难怪房东大爷住了几个月后就开始盘算着搬到阳光灿烂的地方去。

  也只有冯穆那个阴沉的家伙才住的下去。

  居然还挑的背阴的那一个房间。

  林缘碎碎念着掏出被主人甩在他这里的备用钥匙开了冯穆房门,被一脚踹开的门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余音游荡,里面那个窝在被子里的虫蛹状家伙却连动也不动一下。睡的跟尸体一样。

  没好气地把那袋生活用品扔在靠窗的桌子上,林缘斜眼看着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乱蓬蓬的头发散了半个枕头的冯穆,深吸了口气才按捺下把那袋东西直接砸在他脸上的冲动。

  虽然已经睡的人事不省,但冯穆看起来依旧渗透着一股黑云,连睡觉也消淡不了的阴沉。冯穆脸色不好,惨白地透着一点青,偏生眼瞳很黑,睁着眼冷冷看人的时候连鬼也比不上他的阴郁。

  房间里透过窗户上纠缠的藤蔓勉强照进来的惨淡光线把他的脸变的更加惨不忍睹。黑色的边框眼镜随便地抛在床沿,被被子压迫的已经悬挂了一半身体在空中。

  林缘看了眼他脸上挂的大大的黑眼圈,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帮他收拾房间。

  ……这个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家伙……

  如果林缘不管他,按他的性格和几乎是没有的人际关系,大概什么时候死在房间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刚才这个房间温度这么低,存尸体正好。

  林缘一边收拾一边苦中作乐地想。

  还好自己才离开一天……

  他完全不敢想象某一天他出了一个大院门,连采购必要的粮食这个概念都很难存在脑子里的冯穆可以活多久。

  林缘整理的整个过程中,冯穆保始终持着他进门的姿势瘫在床上,不管林缘泄愤地搞出多大的动静也没有一点变化。在整理途中林缘一直按捺着揍他一顿的冲动,在快要破表的时候终于收拾完毕。

  恨恨地甩上门,林缘看了眼手表,七点多。时间还很宽裕。

  外面天边已经露了一丝近似于红色的浓郁黄色。云朵翻滚着向着另一边蜂拥而去,空气有点凉,紧了紧衣服,林缘就看到蹲在院子一角的苏默。

  "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早?"

  今天是周日,现在天气又没有真正暖和起来,整幢房子的人都还在酣睡中,苏默的样子看起来却是已经在外面逛了好一会。

  苏默瞥了一眼也在他身旁蹲下的林缘,道:"散步。顺便看花。"

  林缘顺着他的视线往墙角看去。那里碧草蔓蔓,只在角落处支起一根纤细的花茎,连叶子也没有几片,刚刚含上的花骨朵只在最前端吐了一点鲜红。

  忍不住转头看向另外一边――那里沿着墙角种了一片花,很多已经含苞待放――即使是林缘这个对花基本上没什么研究的人,也觉得那边的花要比这里的这零落的一朵要好看的多。

  "……你的喜好真是与众不同。"

  苏默耸了耸肩站起来伸展了下身体:"――我还要在镇里逛一会,你呢?这么早起来,去哪?"

  林缘提了提背包,给了干脆利落的两个字:"赚钱。"

  想了想,又拍了拍苏默的肩膀,笑的一脸别有用意:"今天我去的远,晚上应该来不及了,等我以后带你去玩,你刚来这个地方,应该不大熟吧?"

  苏默抬起头,视线不经意地滑到他的领口,那里半露了一块静默趴伏着的玉块。没有什么雕琢,只是最淳朴的天然形状,不知是不是被人把玩养了太多时间,已经变的线条温润。盘踞在那里面的黑色物体,细细的触角不时地伸展蜷缩,仿佛睡着了一样随着林缘的呼吸波动。

  ……如果你还能回来的话。

  身后经过一个晚上的孕育已经快要看不清下面物体的黑雾将建筑物牢牢包起,呼吸一般地蠕动出翻滚的波浪。

  粘稠,腻沉。只是看着就可以想象的难以忍受的触感。

  苏默想象着那东西生出带着牵连不断的黑丝的半凝固状物体,一点点地蔓延。爬行过人体的缓慢蠕动,仔细,而又坚决的吞噬。

  他的眼眸越来越亮。

  脸上的微笑也越来越温和。

  林缘给他的感觉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

  看着林缘利落的背影,苏默想,如果他这次出去就可以死在外面,倒是离这里足够远。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希望他死在这里。

  死过人的房子不好再招揽房客。苏默一边想一边踏出了院子,开始了他例行的清晨散步。身后,建筑的窗户开始有零星的灯光亮起,细微的人声透过窗户,欢畅地在空气里飞扬。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而又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吐魂。


十一


  苏默散步的路线跟从前一样,小镇的街道只有笔直的那么几条而已。道旁种满了高大的树木,靠墙的院子里绿意纷纷爬出墙壁,乍一看去,甚至都分不出彼此的界线。

  顺着街道在小镇里绕过几圈后就出了小镇。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拐了个弯,荒草顿时占据了眼前视野。即使在寒冬依旧能长满这片土地的墨绿近黑的野草,现在看起来更加茂盛。。

  苏默没看到那个池塘。本来应该是凹陷下去的干涸池塘的位置只纠缠布满了干瘦的灌木丛和高过人半腰的宽大坚硬的草叶。

  按着脑海中残存的画面估量着踱了个圈,苏默站在圆圈中央满意地点点头。单臂平举,手指随意地互搓了一下,一颗圆实的黑色小球凭空出现,快速地跌入空气。手掌下有着边缘锋利的的草叶的草丛叶面忍不住颤抖,如同迎接一般舒展开来,小球如同水滴一般与叶面相撞出扁曲的弧线,还来不及溅起,就被吸收干净。

  颤动平息。那株荒草静默地立在那里,与旁边的荒草一样伸展着茎叶,毫无分别。只有看不到的地方一丝黑色的丝线顺着茎身、根系,迅速地渗透进土地,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这丝黑色淡的几乎看不见。不过苏默可以想象得到它未来盘踞在这里的模样,那是怎样的光都穿不透的浓郁。

  饲料并不缺乏。苏默想,他的邻居们应该可以给这片土地提供令人满意的粮食的。

  回来的时候已经看的到早起的人的身影了,大半都是留守在这里的老人。或者在院子里打太极拳或者在打理自己的院子,一路看下来,镇上的所有建筑物里,院子可以像他住的那幢那么热带雨林的,也是寥寥无几。

  苏默记起之前房东大爷说的那句,不是天气暖而是这里风水好的话,也不由得赞同,那幢房子,即使在这个小镇里,也是风水极佳。

  当然,只是针对那些植物以及那幢房子的主人而言。

  这个小镇坐落在离山不远的地方,地势由西至东细微的倾斜。苏默沿路欣赏着街道两旁的探墙而出的繁茂花木,没过多久,眼角就瞥到了一个人影正从街道的另外一端向他走来。

  那人穿着以这个季节来看太过凉快的轻薄裙子,裙摆飘飘,及腰的长发发梢随着风在身后微荡,即使看不清楚,苏默也能想象那张脸上的冷漠淡薄。

  两人相对着又走了几步,顾夕颜也看到了苏默,她站在墙角,微微侧了头看他,苏默向她打了声招呼,刚要从街道另外一边走过去,她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苏默眼尾轻扬,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穿过街道朝她走去。走近了才发现,顾夕颜站的地方旁倚墙设了张长椅,椅背靠墙,已经被藤蔓缠满,花瓣极大的紫色花朵在叶间摇曳,就算是从旁边路过,不加注意,也很难发现这里有张椅子。

  不过看顾夕颜的样子,她对这里的一切恐怕比自以为了如指掌的林缘还要了解。顾夕颜拢了拢裙摆,坐在椅子上的样子透着矜持和骨子里的一抹清傲。仪态十足。苏默对上她扫过来的淡然视线,微笑着偏了偏头。

  如果只是这么看着,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冷淡的女人居然被判定为轻微智障――虽然没叶依然骂的那么严重,但也绝对比不上正常人的智力。但陌生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她比她的姐姐还要聪明许多。

  "我昨天在院子里看到你。"

  苏默点了点头:"我昨天刚刚搬过来,路上碰到林缘,就跟他一起回来了。"

  "林缘是个好人。"顾夕颜顿了顿,下结论一般道:"虽然笨了点。"

  苏默向她看了一眼,明智地选择没有说话。

  "不过比莫林远那家伙要聪明很多。"顾夕颜微微抿了嘴角笑了起来,矜持而又含蓄,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冷彻骨:"前不久,他还单独找过我,告诉我说,像我这样的会拖累我姐姐,他会帮我安排一个条件很好的疗养院,让我搬过去。"

  "我很感谢他的好心,可是真可惜,我忘了跟他说,那个时候,我姐姐就在他背后。"顾夕颜笑容里掺了一丝纯粹到恶毒的看好戏的意味:"我姐姐很生气,他喜欢我姐姐,却不喜欢我――这种连对方重视的对象都没有搞清楚就出手的行为,真是蠢到极点。"

  "不过像他这样的人,跟那个叶依然倒是很配。"顾夕颜点点头,侧过头看向苏默,眼里是找寻同意的征询。

  苏默把握不准自己该怎么接话。他过去的日子里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顾夕颜这种,虽然少,但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在顾夕颜身上,所谓的智障,看起来更像是笑话。不过苏默疑惑的却不是这个,从昨天傍晚的表现来看,在她的眼里,全世界就只有一个姐姐能被她看进眼里。他并不认识她。昨天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她。

  虽然他知道他可以让很多人放下心防――这不奇怪。不过,他并不认为顾夕颜属于这个范围里。从某种角度而言,顾夕颜或许是这些人中最像他的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直直地迎视苏默略带疑惑的温和笑容,顾夕颜像是为了确认一般盯了会,脸上逐渐浮现出隐隐责备的神情。

  却问道:"……你叫什么?"

  苏默眨眨眼,道:"我姓苏,苏默。"

  顾夕颜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道:"从前,我和我姐姐还没有搬来这里的时候,有一天,我出了事,是一个警察帮了我,他教我很多东西,自从遇上他之后,这些东西也变的有趣起来。从那天开始,我们经常会像这样说话――就像我跟你现在一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看起来不认识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姐姐的手艺很好,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苏默选择性地略过跳跃性太强的对话中他并不在意的部分。只好奇地问。

  "什么东西开始变的有趣起来?"

  "人。"

  顾夕颜理所当然地给出一个利落的轻飘飘的回答。她并不关心这些,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她无聊时拿来打趣的玩意而已。她站起来,看着苏默说道。

  "后来我姐姐带着我搬来这里,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长的跟你一模一样。"

  "真巧,他也姓苏。"

十二


  冯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上午还灿烂照射着的阳光到了中午突然消失。整个下午小镇的天空都被密集而又厚实的云层遮蔽。

  睁开眼的时候冯穆差点以为自己可能只是做梦,其实他根本就没有醒过来――他从前就经常发生以为自己醒过来了甚至衣服都传好了,最后却被林缘从被窝里拎起来发现自己只是在梦里做好这一切的事。

  原先就光线不足的房间黑的跟深夜有的一拼。在床上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眼镜,冯穆皱着眉头将它戴上,全身疲软,昨天在山上被刮伤的地方辣辣地泛着痛。那股撑着他奔去洗照片洗到凌晨一两点的力量似乎随着睡梦的离去一起弃他而去。

  等彻底清醒过来,冯穆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很好,静的连风吹过走廊的声音都听的清楚。冯穆满足地蠕动着将被子狠狠地缠紧自己,看起来林缘不在,那就没有人硬逼着他起床洗漱了。

  如果可以,冯穆除了拍照洗照片之外恨不得烂在床上。

  事实上,他实现这种生活的可能性十分大。

  只要林缘不来管他的话。

  冯穆乐滋滋地在床上虫蛹一样裹着被子翻来滚去。享受着就好像从前上学被学校逼着呆在教室里午休睡觉,检查的老师一来就假装睡着,一走就开始做小动作一般的隐秘乐趣。

  等眼睛适应了房间里黑暗的光线,冯穆才发现自己房间已经被彻底收拾过了。

  原先胡乱绞成一团随便扔在角落的衣服已经被放在了洗衣篮里。堆满了整个桌子的夹杂着泡面饼干袋饮料餐巾纸等完全看不出前身的东西也都被收拾干净了。空无一物的柜子重新被塞满,冯穆甚至怀疑那张桌子都已经被擦过一遍了――按照林缘的前科,这种事完全就是他干的出来的。

  冯穆甚至可以想象出干这些事时林缘一脸嫌恶的表情。心里一边吐槽一边暗自庆幸――看这个连柜门都关不上的满满的状态,他确定林缘起码不会太早回来――最早不会在今天晚上回来。

  按那家伙的性格,他恨不得三餐定量供应,好每天按三餐的量下来跟个老妈子一样对他碎碎念。除非出门,他基本不会在他房间里放太多的粮食给他理直气壮腐烂的条件。

  一想到可能享受到的放松时间的令人惊喜的长度,冯穆兴奋地差点裹着被子滚到床下去。

  嫌弃地看了一眼被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桌面,冯穆挑剔地在心里想,等他回来,就用桌子被他粗鲁对待导致边角裂了一条小缝的理由来向他多要点吃的好了。

  满足地被被子缠住四肢,冯穆闭上眼继续睡觉。至于那篮就放在他床边,充斥着林缘警告意味的,让他拿去洗衣机洗干净的衣服。冯穆觉得天这么黑,他看不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睡觉睡觉。……希望林缘可以晚点回来。

  闭上眼的那一刻,冯穆偷偷地在心里向上天祷告。

  如愿以偿立马扑进梦乡怀抱的冯穆大概没有想到。老天爷差点就实现了他的这一个愿望。

  以太过彻底的方式。

  在他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时候,林缘正在被急救车送进医院的路上。

  直到被推出手术室,麻醉退去,被痛醒的林缘依旧难以相信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如果当时那个女人没有发小姐脾气冲上来把他拉住还推了他一把的话,如果当时他没有眼疾手快挣开的话,如果他当时穿的是结实的外套的话……

  林缘狠狠闭了眼,女人惊厉的惨叫似乎还在身边,那种骨头从粗糙露面拖过的涩牙声响依旧在耳边回荡不散。从车轮间扯出的纠缠黑发,混杂着红红白白的路面。一地狼藉。

  ……如果当时不是阴差阳错,那么连完整的尸首都拼不回来的,就是自己。

  死亡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以这么残酷凄厉的方式。

  林缘甚至还想得起那些东西在一瞬间飞溅起泼到他脸上的触感。刺痛一般的难以消去。

  现在他的一只脚被石膏固定,垂在身侧的左手臂也被厚重的石膏固定住。当时因为突如其来的庞大牵扯而反向扭转刺出肉体的雪白骨头也被重新安置回臂膀里。虽然他现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但比起那个死状惨烈的女人,他已经幸运太过。

  林缘吸了口气平息自己的心跳。虽然他现在很想睡上一觉以缓和自己紧绷的神经,但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让他根本没法睡着,更何况刚才有一个护士已经过来告诉他,等下会有一个警察过来给他作笔录。

  "例行规矩而已。"

  当时护士是这么说的。其实林缘根本不用她解释,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或多或少他都跟警察接触过,有几次的情况很险恶,不过幸好他运气不错,一直以来都是成功打擦边球混过去了。

  而且像这种交通事故,做个笔录的确只是按形式走上一遍。冷静地思索了下自己最近几个月做过的事,确保自己没有做任何会引起警察注意的事――虽然只是走形式,但未雨绸缪永远都是必须的生存态度。

  闭着眼休息了会,林缘听到病房门被礼貌敲响的声音。得到同意后踏入的脚步清晰又沉稳,带着一种微妙的礼貌靠近了他的床边。

  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他扬起的笑容却因为映入眼帘的那个警察的脸而僵在了脸上。

  林缘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眼前的这个人一身笔挺制服,熨直妥帖,甚至连裤子边缝都被仔细地熨了出来。被细边眼镜遮住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但微微挑高的眉梢让林缘抓到了一点熟悉感。

  林缘的瞪视不礼貌至极。那人却也只是带着平稳的表情俯视着他而已。

  过了好一会,林缘才狠狠地吐出口气来。

  ……这张脸,简直就是跟他的新邻居长的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气质上的微妙不同,他简直就要以为他的邻居就是眼前这个警察了。

  虽然都是平稳淡定的气质,但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苏默比眼前这个警察要温和不少。那围绕在这个警察身边的气场太过强大,即使被笼罩上一层掩饰外壳,依旧给人一种如果需要,就会彻底化为凌厉杀气的逼迫感。

  过了好一会,找回自己声音的林缘道歉道:"……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长的跟我的邻居太像了。"

  那个警察扫过手上捧的资料,那里有林缘的住址,眼眸低垂,嘴角却微微地抿出一点笑意。

  林缘轻声地喘了口气。

  ……这样看起来,更像了……

  林缘想自己回去之后应该要问一下苏默是不是有一个双胞胎兄弟,怎么可能长的这么像!

  他做的笔录并不复杂,但依旧花了相对这份笔录来说稍嫌长了点的时间。基本上都是浪费在林缘不由自主盯着别人脸仔细观察的这个动作上。

  林缘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两个人气质完全不同,但某些小动作几乎如出一辙,偶尔这个警察微微笑起来,一瞬间涌上的温和味道总是让他恍然间以为自己是对着自己的新邻居做笔录。

  合上文件,那个警察站起身来伸手与林缘还能动的那只手相握,礼貌微笑。等直起身来,才突然想到一般,有点好奇地问道:"你说你的邻居跟我长的很像――你的邻居叫什么?"

  林缘咽了口口水,看着浮现出这个表情而显得更加相似的脸,回道:"他姓苏,叫苏默。"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地问:"警官,你真的没有双胞胎兄弟么?"

  那个警察微笑着摇摇头,初见时围绕在他身周的凌厉气息随着他笑容的加深而消散。

  林缘还是不死心地问:"那……你是……?"

  那个警察笑的更加灿烂,道:"真巧,我也姓苏。"


十三

  阴云自从在昨天中午降临在这个城市之后就再也没有散去。阳光被坚定阻隔在另一端,即使是在中午,在室内恐怕都要把灯给点亮。

  苏默坐在椅子上,原本的制式椅子早就被他换成了舒适的椅子。他以一种快要陷下去的姿势坐在电脑前,窗户在电脑的右侧敞开着,旁边垂挂着的窗帘和地上堆积着的一直高过桌面的杂物巧妙地把这块地方跟整个办公室隔绝开来。

  整个办公室很安静,冰冷的灯光充满了整个房间,在苏默的背后,一大帮人以所有别人能想到不能想到的姿势瘫倒了在了办公室的各个角落。

  刚刚抓获的那个杀人犯耗费了他们的全部精力和体力。偏偏在这个案子中任务最重出力最多的人可以在全部人都倒下去之后还可以坐在电脑前一脸清醒。

  他已经看这段视频看了好几个小时了。

  这段视频很短,半分钟不到,黑白的画面有明显的粗糙和颗粒感。安装在各个ATM机上的摄像头的水准总是很低的。只要可以把人脸照清就可以了。画面里不断重复一个插卡取钱拔卡的动作,苏默不厌其烦,近乎着迷地看着画面里的一切。

  画面里的那个人有着一张温和的脸,没有在笑,却总给人一种他无时无刻都漾着微微的,温柔又亲切的笑容的错觉。

  视频画面质量不高,却忠实记录了下那张脸上发生的一切。微微挑高的眉毛,随后抿出微妙弧度的唇角,还有干脆利落拔卡转身离开的动作。

  如果可以把那张脸跟苏默的放在一起,就会发现,那张脸除了没有戴眼镜,几乎跟苏默长的一模一样。

  苏默几个月前才被调到这个城市来。这是一座大城市,即使在拥有那么多城市的中国,依旧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从一个普通的省级城市调到这里的,虽然职位没有变化,但依旧是变相的升职。而他做警察这一行,也不过是短短的两年,他花了两年时间就从一个小城市走到了现在坐的这个地方。

  毫不费力。

  苏默并不是靠着正规的渠道进入警察这个领域--这种现象恐怕在所有领域里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特别是对于一些需要快速累积资本的人来说。

  不过苏默在很短时间内就打消了别人轻视的念头,在他上岗的一个星期内,当地一个五年没有破掉的变态杀人案的凶手撞进了他的手里。

  这条承载着他,护送着他一路前进的道路。下面垫着的是累累功勋。本来按照这种功绩,他远远可以坐在更上面,但由于本人的强烈要求,他只是被空调了这里而已。

  不过在一个星期前苏默就已经打算辞职。

  实在是无趣到了极点。

  不管是怎样的案子。总是大同小异。原先还让他有一些兴趣的变态犯案,也在他的眼里也渐渐变得毫无意思。

  人类的想象力总是匮乏地让人怜悯。

  行动力又是那么地弱小不堪一击。

  苏默开始规划着自己辞职之后要干什么。

  或许可以开一家花店,或者书店。买一栋独栋的有院子的房子。在院子里种花栽树。做这些事情都要远远比坐在这里看着一个比一个让人无趣的案子要有意思的多。

  直到他看到了这段视频。

  苏默无声地笑了起来。微微露出的牙齿在微弱的电脑光幕前反出一点凌厉的白光。

  电脑屏幕上,视频里那个人刚刚好把拔出的卡随意收在自己口袋里转身离开。苏默伸出手去按了重播键,专注地看着那个人再一次地踏入他的视线。

  此时,随着大大咧咧的脚步声的由远及近,一个声音在办公室门口惊讶地说道:"……哇靠,你们干了什么啊累成这样。"

  对于那个人随意放肆地在人堆里穿行而过,不时踩到他人的行为,那些快要向尸体靠近的人完全没有力气跳起来揍他一顿,只是哼哼着挪开了点空间而已。

  那人走到苏默身后,拍了拍苏默的椅子,把下巴搁在椅背顶端,幸灾乐祸地道:"我想起来了。你们好像连续好几天没睡就为了把那个通缉犯抓捕归案吧?"说罢,相当不满意地盯着苏默的头顶说道:"不过你这个家伙怎么还是一脸神清气爽,你是怪物吗?"

  苏默笑了一声,换了姿势让自己坐的更加舒服。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

  那人这才发现电脑屏幕上周而复始播放着的简陋视频,愣了一会。才不可思议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变态,不过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你还是个自恋狂……"

  苏默轻笑着说:"怎么?你也觉得他长的跟我很像?"

  那人翻了翻白眼:"什么跟你长的很像,这就是你好不好。小管那家伙还以为你耍他来着――让他费了那么大力调出这段录像,原先还以为是谁这么不开眼居然敢偷你的钱――原来是你自个去取的。害他欠了个老大人情,这两天一直被人抓着去相亲。"

  然后又自顾自地说道:"对了,被你突然关心的那个交通事故,那个活下来的小白脸今天的日子过的很精彩,刚刚我女朋友告诉我,那个死掉的女的未婚夫到他的病房里大闹了一场,好像是因为什么检查遗产时发现那女的在他身上花了一大笔钱,听说都可以在市中心买两套两百平方的房子了。"

  "我都不知道你女朋友身为一个外科医生居然也有那么多时间八卦。"

  "照料他的那个护士告诉我女朋友的嘛。你都不知道,那个家伙虽然躺在床上连上厕所都得别人帮忙扶着那玩意,想气死人只要靠那张嘴就可以了。"

  苏默不置可否。伸出手按下暂停,站起身只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背后那人嚷道:"你怎么对那家伙这么感兴趣?被你感兴趣的基本没什么好事。我说,那小子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小白脸,他没什么其他案底的吧?!"

  那道欣长的背影却连一个动作也没有,毫不犹豫地踏出了门口。

  只留下那人喃喃自语:"不会真有什么案子背着吧?"转身看了一眼电脑画面:"连电脑都不关。"想了想,还是懒得动手帮忙关上:"反正等会就待机了……"

  等他也出了门,整个房间重新恢复安静,只偶尔想起的呼噜声和不知何处的噼啪的清脆声响微弱地划过空气。

  安静定格的电脑屏幕上,一张跟之前一直盯着它看的人长的一模一样的脸正挑了眉梢,即使是粗糙黑白的画面,依旧难以抹消那双眼瞳深处泛起的难以抑制的兴味。

  如果可以。就会发现,这道光芒,跟刚刚离开的苏默眼中的光芒,是多么相似。

  就好像是同个灵魂,在两个几乎相同的肉 体内,对一个直击心脏的事物做出的最本能的反映一样。


十四


  林缘冷笑着闭上眼。房门被狠狠摔上的巨大动静还有余波在这个房间里回荡。

  似乎是因为检查遗产的时候被发现那女的花在他身上的巨额数字,从清醒后的第二天,就不断有人来拜访。

  前天是那女的未婚夫,昨天是她的母亲,今天是她不知道哪门子的亲戚,这位林缘根本来的去关心他跟那女的是什么关系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异常气愤,到最后甚至恼羞成怒地都掏出刀来了--与其说他是怒气上头,倒不如说他本身的脑容量就不是很大,所以才会做出在还有护士在场的情况下当中行凶的蠢事。

  不过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享受到被扭送到警局的美妙感觉。

  林缘无聊地开始想明天会是哪路人马跑到他面前上演哪种戏码。

  也好,权当是住院生活中的调剂好了。

  男未婚女未嫁,那女的爱在别人身上花多少钱就可以花多少钱,再说了,就算是那女的结婚了又如何――这种道德方面的愧疚感,从来没有在林缘身上出现过。更幸运的是,拜那个女人的骄横性格所赐,当时街上以至于街道旁店铺里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整个吵架的过程,让那些人想说他是谋财害命都找不到证据。

  幸运之神一向都站在他这边。

  躺了一会,被固定住的手脚让无法自如挪动的身躯升腾起难以忽视的烦躁感。林缘难耐地皱着眉头试图让自己躺的舒服点,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在门旁畏畏缩缩的脑袋。

  跟那些人还没到气势先冲进来的找茬的人不同,跟那些每天过来看热闹的人也不一样,虽然只露了半个脑袋,阴云却几乎充满了整个门口。

  ……可以跟鬼比一比阴郁程度的,在林缘整个人生中,也只认识那么一个而已。

  "冯穆,你缩在门边是跟我表演缩骨功么?"

  这才磨磨蹭蹭走进来的冯穆一脸不情愿,几日不见,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就跟施了肥一样比之前更加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他脑袋上。眼睛被眼眶下挂着的大大的黑眼圈夺去了领土权,龟缩在厚实的刘海,只有老式的黑框眼镜向世人证实了――这个人还是有长眼睛的。

  林缘挑剔地看着他那身邋遢的简直就跟咸菜干一样颜色的衣服,青白的脸色,以及不用刻意召唤就随时随地跟随在他身后的黑云。

  冯穆不甘愿地坐在床边,瞥了一眼被石膏裹牢的手臂和脚,沉默半晌,吐出一句:"你没死么?"

  林缘觉得要不是自己现在行动不便,现在手上的石膏想必已经在这家伙的脑袋上砸开花了:"……你很想我死么?"

  冯穆局促地动了动,声音微弱:"他们通知我们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没让你来给我收尸还真是对不起啊。"

  狠狠地吐槽完,林缘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现在都分不清楚到底是你出车祸了还是我出车祸了,你几天没吃饭了?"

  冯穆徒劳地试图拒绝回答,最终还是在林缘严厉的目光下宣告投降:"也没几天……也就两天而已……"

  林缘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心情。要冷静,你现在是个病人,跟这家伙计较只会减少自己寿命,没有必要—完全没有-:"我是只给你留了一天的饭,你别跟我说你之后就压根没出门吃饭?!"

  所以他才不想来,少吃一两天的饭又不会死人,冯穆默默地想,但终究不敢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

  林缘恶狠狠地瞪着他,要不是实在没有力气,他真想让自己手上打的石膏跟他的脑袋好好亲近亲近。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终于,在冯穆忍不住想夺门逃跑的时候,一道温和礼貌的声音拯救了他。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么?"

  林缘循声看去,门口靠墙站着的那人一身警服笔挺整洁,笑容温和,连那副银边眼镜反射出的光看起来都那么柔和。

  "苏警官?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里最近很热闹,刚好我这两天比较空。"苏默拉过椅子在冯穆身边坐下,那日初见的凌厉气质仿佛雪化薄日一般消失,林缘暗暗抽了抽嘴角,现在这个看起来温和很多的苏警官,更像苏默了……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听说刚才那位还拿刀出来了?"苏默向林缘点点头:"等下我会记得跟我同事说一声,好好招待他的。"

  林缘看了他一眼,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们警察对我印象不怎样呢,看起来,倒是我想错了。"

  苏默眨眨眼,含糊地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你有一个要好的邻居跟我长的很像吧。"

  林缘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拿过床边的杂志拍在冯穆头上:"你也看到过的吧?那个苏默,就是住我楼上的那个,跟苏警官长的一模一样。连姓都一样。"

  冯穆却回以茫然的眼神:"你说的是谁?"

  林缘咬咬牙,默默地转开视线。

  苏默忍不住笑出声来,视线从林缘绷紧的下巴弧线下移,落在在病服领口露出一角安稳躺在那里的东西上。脸上掠过一丝兴味。

  "那个东西,看起来是个好东西啊。"

  林缘低头看了一眼,把那东西拽了出来。那是一块看起来干净清澈的玉,或许是被人养的久了,光芒温润,线条柔和:"你跟苏默不仅长的像,连喜好看起来也差不多――他也说这是个好东西,还让我贴身养着。"

  苏默推了推镜架,掩过眼角扬起的笑意,凌厉而又冰冷。

  他语调散漫而又自然,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般:"如果是好玉的话,是要贴身养着的。"

  在他眼前,那块玉浓黑近墨,病房内明亮的光线扑天盖来,也照不透它一丝一毫。纤细的黑丝在那狭窄的空间里繁殖生衍,逼迫到边界的密集,不时紧紧贴在壁上卷出不耐的弧线,那坚硬的玉壁好像也不堪这样的挤迫,难以忍受一般颤栗。

  那边,林缘还在无比期待:"下次要是苏警官有空不如去我们那玩,要是你跟苏默站在一起,肯定没人认得出来你们谁是谁。"

  苏默轻声地,带着微妙的吐字清晰,仿佛在嘴里细细咀嚼那样低缓。

  "我很期待。"


十五


  苏默是被雨声唤醒的。

  滔天灭地的轰鸣。室内却显得很安静。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天漏了一角的大雨如同利刃一般切过空间,阻断了一切的交融。

  窗口丰厚的宽大叶子被打的抬不起头,油亮的墨绿几乎要溶解在水里。昨夜还绽放在窗台上的紫色大花已经不见踪影,只残余了一丝紫意粘留在玻璃上。

  冰冷的寒意借着雨声渗透进来,外面一片黑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对面点满了的晕黄灯光,这场雨下的太大,即使今天是休息日,看起来也不会有人有那个兴致出门去玩。

  苏默如常地起床、洗漱,拿过雨伞出了门。走廊里比房间里更加昏暗,没有开灯,反而是走廊尽头水光泛着阴凉的湿意撒了一地。电视的声音混杂着人声断断续续地穿过门板,在楼梯汇集,隐隐约约,却让脚步声显得更加明显。楼道很暗,脚步声却没有一点踌躇,清晰地向楼下传去。

  果然,楼下一个人也没有。苏默种的花在院子偏僻一角,沿着一楼屋檐走过去,走到半途,他却看到了顾玲珑。.

  现在时间还早。按照顾夕颜的说法,她的姐姐一向嗜睡,若是平时有课还好,一到周末,基本都是睡到近中午才起来。而现在的时间,若是苏默没有判断错,现在才早上七点多而已。

  顾玲珑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眼前是茂密的丛林一角,雨下得很打,溅起的水雾已经打湿了苏默的裤脚,顾玲珑怔怔的看着前方,一脸茫然。飘进来的雨丝在她额前碎发上镶了透亮水珠,看起来更加迷茫无助。

  苏默想,他或许可以理解为什么莫林远会这么执着地喜欢她了。

  "你在找什么么?"

  顾玲珑像是被吓了一跳一般突然抬头,突然瞪大的眼睛一瞬间找不到焦点,过了一会,才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苏先生么?我听妹妹说过你,谢谢你的照顾。"

  苏默温柔地笑了笑,把伞撑开体贴地放在她面前挡开飞溅起的细密水花。

  "叫我苏默好了。你妹妹很好,跟她说话,很有意思。"

  顾玲珑脸上顿时漾起抹光,夸奖她妹妹,比夸奖她更让她高兴:"那天听夕颜说本来是想请你来我家吃饭的,不过听说你有事没来,要不今天过来吧,刚好夕颜昨天去买了不少菜。"

  朝着苏默微笑的一双眼睛平凡清秀,却澄澈干净,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清灵。苏默不知道她们姐妹两过去的日子怎么样,但想来不会太好――顾玲珑却始终能保持这份无辜纯然,苏默想,那位已经完全不像是智障的妹妹,居功至伟。

  苏默点头应下,又关切地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如果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尽管说好了。"

  顾玲珑羞涩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昨天冯穆回来,刚好我碰到他,问了几句……我没想到会伤的这么重……林缘他一直都很厉害。"她局促地顿了顿,脸上又浮现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茫然:"我从前从来没有想过……可是林缘都会这样,万一,万一以后我……我肯定没有林缘那么好运气,那样的话,夕颜该怎么办呢?"

  她说的混乱,苏默却听的很认真,顾玲珑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真对不起,我不大会说话――我很笨对不对?"

  苏默摇了摇头,真切地帮她分析:"我想,你们姐妹这么多年来应该还有积蓄的吧?"

  顾玲珑点点头:"爸爸妈妈走的时候有钱留给我们,老家的房子我们已经卖了,这笔钱我也留起来了。现在的工作工资不算很高,但这里消费不高,我每个月都有把钱存起来。"

  苏默帮他仔细算了算,道:"还是蛮多的,每年做好投资,应该不是问题。"

  顾玲珑舒了口气,放心地道:"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么?莫林远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总觉得……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放心了。"

  亲疏立辨。

  即使莫林远是她认识了几年的朋友,即使苏默是个才跟她们一起住了几天的陌生人。

  顾玲珑也更加信任苏默。

  顾玲珑数着手指道:"投资的话,爸爸妈妈留给我的那笔钱――还有卖房子拿到的钱,我都交给清若帮我投资了。她很厉害,每年帮我赚了不少。"

  苏默挑挑眉毛,语气温和:"唔?你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他了么?"

  顾玲珑点点头。

  苏默语调轻缓,细细地给她分析:"把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不好,而且,你看,你和她是朋友对吧,万一要是投资失败,那不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么?要是我的话,我会把钱分几份,一份交给她,一份存银行,另外的再找其他渠道投资。"

  顾玲珑睁大眼睛:"你是这么觉得的?"她搓了搓衣角,想了一会,恍然大悟道:"你说的对,这样比较好,我真笨,怎么从前从来没有想过呢。"

  "现在想到也不迟嘛。"苏默把她拉了起来:"回房间吧,今天这么冷,不要在外面吹冷风了。"

  顾玲珑大力点头,感激地对他笑:"你真好。从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跟我说话。我很笨,他们一直都是直接告诉我怎么做才对,怎么做不对――我不喜欢那样……你是个好人。"

  苏默循循善诱:"你跟你朋友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记得要说的委婉一点,毕竟她也是为了你好,别让她误会你是不相信她。"

  "嗯。"顾玲珑脸上飞扬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晚上记得来我家吃饭,我会做很多好吃的。"

  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那头,苏默撑起伞步入雨中,眼前沉默的建筑物无声盘踞。看着将它吞吃入腹的浓郁黑色在雨中静默地一动不动,几乎与黑暗天色交融在一起的庞大。

  不知是那扇窗户没有关上,隐隐约约飘下来天气预报:"今天大雨转大暴雨……最低温度……度4°C……"

  轰鸣着的雨声敬畏退去。苏默耳边无比清明。那断续的电视声也消散殆尽。

  他站在那里,却又好像不是站在那里。苏默看着眼前的建筑物,眼眸里扬起一抹冰冷的光芒。唇角却抿着笑。

  ……他已种下种子。

  只等发芽壮大……


十六


  电视里传出欢乐喧嚣的声音,好像是什么晚会,节目主持人笑容甜美,身后是华丽的背景,画面前飘过无数彩带和丝带,极尽一切渲染能力。顾玲珑坐了一会,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下去。

  不知所措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夕颜不在,她找不到可以商量的对象。

  或许真的是因为她笨。明明应该是她照顾夕颜,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被照顾的那个。那个时候,夕颜好像找到了什么谈得上话的好朋友,隔一两天就会出门。玲珑心里有些难过,但看到妹妹开心的样子,她也就开心了。

  她很笨,一直以来她都做不好事,总是要花比别人多许多的力气才能把事情办的像别人一样漂亮。她不懂怎么才是真正地宠爱人,她只能把所有只要能让她妹妹开心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只要夕颜开心,她就满足了。

  所以她不喜欢莫林远。顾玲珑孩子气地咬了咬牙齿。居然敢说她妹妹的坏话……还是苏默好,果然妹妹看人要比自己准,有些丧气地坐回沙发上,过了一会,她又立刻提了精神。苏默说的没错,所有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而且,虽然清若是自己的朋友,但把自己的事情全部推给她这事做的的确不对。

  顾玲珑庆幸地点了点头。幸好有苏默提醒。

  她转头看了眼窗外。外面的雨下的很大,雨声巨浪一样敲打在耳膜上。她难耐地坐了一会,又站了起来。

  她知道今天清若不在家,她今天要加班。玲珑皱着眉头地捏着手指头,努力地想自己要不要现在去找清若说清楚……

  她知道自己做事毛毛糙糙,一向都很冲动。现在雨下的又那么大,如果夕颜知道自己在这种天气还要出门肯定会生气。而且苏默也让自己想好说辞再去找对方……可是一旦浮出水面的念头就再也难以按捺下去。

  即使自己努力向自己解释,她也难以遏制这份冲动。

  ……应该没有关系。不会有问题的。顾玲珑握了握拳头,抽了张便签匆匆写了几句拿遥控板压了放在茶几上。拎起雨伞就急冲冲地出了门。

  ――不管怎么说,妹妹永远比较重要……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车子缓慢地向前行驶,四周的一切都被笼罩在雨雾里似真似幻。玲珑坐在车上,只觉得指尖发烫。她努力定了定神,想要怎么说才又得体又能切实地表明自己的意思。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具体的方案来,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路程已经一晃而过,车子停在了商清若工作的公司的楼下。

  玲珑撑着伞抬头看去,雨水打在伞面上有一种奇异的沉重感。建筑物冰冷的玻璃外墙在阴暗的天空下仿佛被染上了太过驳杂的颜色一般显得阴沉灰暗。楼下大门掩着,有些重,玲珑费了些力才把它推开。在路上被雨水溅透的裤脚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细小的水流顺着弧线流进了鞋子里,明明有伞遮挡,却还是好像全身都被雨水浇过似的漫着湿气。

  等回家了洗个热水澡好了。站在电梯门前,玲珑一边等电梯一边在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

  商清若在的公司里没有一个人,宽敞的空间被各个隔间隔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方块。没有主人的办公桌整齐或凌乱,都流露着几丝奇怪的冰冷。

  整个公司只有商清若的办公室开了灯,钻出门缝洒落一线的光亮让玲珑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门没有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里面敲打键盘的声音。礼貌地扣了扣门,玲珑推门而入。

  商清若坐在电脑前头也不抬,只应了一句:"依然你这回居然没有迟到,真难得。等会我就做完了,等我下。"

  顾玲珑笑道:"是我啦。"

  商清若惊讶地抬起头:"玲珑?你怎么来了?"看了顾玲珑一眼,立刻站起身来:"看你衣服湿成什么样了,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等我回去说不就可以了。"

  顾玲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突然想起来,所以――"她顿了顿,突然有些鲁莽地说:"我想问问我请你帮我打理的那笔钱怎么样了,我想拿回来。"

  正帮着顾玲珑拧干衣袖的商清若动作微微一滞,神色如常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顾玲珑无措地眨眨眼:"早上我看电视……那个专家说的满有道理的,总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起。你知道,那笔钱我是为了夕颜存的,我想还是慎重点好。"

  商清若点点头,站在桌前无意识地将自己桌上的东西归拢到一起,道:"我们到别的房间说吧,等会依然会过来跟我一起回去,让她碰上了不好。"

  "好。"

  商清若工作的这家公司租下了这幢大厦的三层,商清若仔细地把门关好,带着顾玲珑走过走廊,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门内没有办公桌,只在房间一边用沙发围成一圈,看来应该是这个公司的一个会客室。

  里面没有打空调,迎面而来的冷空气让顾玲珑打了个哆嗦。商清若环顾四周皱了眉头走到窗边关窗。随手打开了空调。

  顾玲珑坐在沙发上,空调的暖风正巧吹在她身上,很快便吹走了全身冷意。

  商清若一边把窗帘仔细拢好,一边问:"……那个钱,你很赶着要么?"

  "倒不是很赶,不过我希望可以快点,我不喜欢事情拖着。"

  商清若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一向平静自持的脸上一瞬间闪过烦躁。

  刚巧顾玲珑转头正好瞥到,犹豫了会,好奇问道:"怎么?现在不好拿么?"

  商清若在她对面坐下,含糊地应:"手续比较麻烦……你大概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商清若暗暗咬住下唇,眼前看到的顾玲珑一脸急切希冀,知道自己拖不了太久――顾玲珑的性格她再清楚明白不过,若是什么事情上了心,就会再认真专注不过――更何况,还牵扯到她的妹妹……

  顾玲珑性格温顺绵软,从小到大,不管别人怎么拿她打趣,她也没有生气过,偏偏几次发火,都是为了她的妹妹。

  只要是为了她的妹妹,顾玲珑什么事情都肯做。

  ……可她现在绝对不能拿这笔钱出来。商清若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心里不由得烦躁了起来。

  她跟叶依然萧漫漫她们不同,她生下来的时候就没有爸爸妈妈,她是被奶奶带大的,而她奶奶在她初中的时候就过世了。她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力量爬到现在的地位。从小到大的艰苦,让她对优裕的生活有着难以言表的执着。她为了更好的生活锤炼了自己二十多年……她不能让它毁在现在。

  当初顾玲珑把这笔钱交到她手里,虽然当时她脸上没有什么,心里却无比开心――她有能力,她有一切――但偏偏,她没有本钱。只要胆大心细,按商清若现在的位置,得钱,并不难。但商清若依旧不敢太过放肆――谨慎总是最好的习惯,刚好这时,顾玲珑就好像雪中送炭一般送来了一大笔钱……

  商清若知道,顾玲珑完全不懂这方面的事情,而每年拿个报表做幌子,并不难。顾夕颜更不用说了,更加不会懂这种事情。只要她说是为了顾夕颜好,顾玲珑就会听她的。

  ……偏偏这个时候……

  ……她不能冒险。顾玲珑向来藏不住话,万一她去请教莫林远――莫林远肯定会马上察觉到她的纰漏,按莫林远的性格……商清若只在心里稍稍预想了可能的后果,放在桌面下的手掌就狠狠地捏成了圈,指甲深深地欠入掌心,传来的疼痛却让商清若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绝对,绝对不能冒险!

  她一向是个很果决的人。念头电光火石之间闪过脑海。商清若迅速地下定了决心。

  商清若站起身去给顾玲珑泡茶,状似不经意地道:"不过雨下这么大,夕颜居然也会让你单独一个人出门啊。"

  顾玲珑摇了摇头:"我没让夕颜知道,夕颜不在家。夕颜要是在的话肯定不会让我出来的。"

  商清若恍然大悟一般转过身,捏住茶壶的手指忍不住死死用力,眨了眨眼,眼眸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亮到灼人,却又阴沉到极点。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含糊不清的笑意来。

  …………

  商清若坐在电脑前面,冷静而又快速地输入数据,她的效率很高,等到叶依然清脆的高跟鞋声停在她门口时,她刚好按下保存键。

  叶依然等了她一会看她收拾东西,走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沙发靠墙一角半靠在墙上的折叠雨伞,水渍洇湿了地毯,鲜艳如血的红色在地上摊成小小的圆形,无辜地躺在那里。

  "那是你的伞么?"

  商清若扫了那伞一眼,带头推门出去,淡淡道:"不是我的,大概是同事不小心落下的吧。"

  "走吧,没什么要紧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卡的我如魔似幻,写的惨不忍睹……


十七


  苏默把自己压进墙角的阴影里,在他的面前,跟顾玲珑相熟的所有房客聚在一起神色惶然,紧张地不时细声讨论。细长变形的人影扭曲着投注到他靠着的这面墙上,苏默听着从墙体里传来的细微的兴奋喘息声,困倦地半眯了眼靠在墙角。

  在他们的头顶,刚刚到达的警察正在忙碌地取证做笔录。

  从上午出去后,顾玲珑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天晚上莫林远和顾夕颜就报了警。

  顾玲珑失踪时间连12小时都不到,幸亏莫林远托了关系才被受理记录在案。

  莫林远站在走廊上烦躁地捏了捏鼻梁,眼镜被他拿在手上,视野里一切所见都模糊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色块。他刚刚被做了笔录,现在在房间里的,是顾夕颜。

  面对那个警察好友的打趣,他也不认为是自己小题大做。顾玲珑从来没有抛下她的妹妹单独出门那么久过。

  在莫林远眼里,顾玲珑就是为她的妹妹而生,为她的妹妹而活的。不管做什么事,首先考虑到的永远都是她妹妹会怎么想。顾夕颜不会做饭,为了照顾顾夕颜的三餐,她甚至把自己大部分的午休时间花费在路上,就为了赶回来给她做顿饭。

  莫林远无法理解这种牺牲。但每次因此升腾而起的怒气,只要一对上顾玲珑无辜纯净的眼眸,就会消散地一干二净。

  那样无害的,会用无助迷茫的眼神看着他的顾玲珑……莫林远缓缓地吸了口气压抑住心中的躁动。

  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如果让他知道是谁做的……

  如果……

  房内,顾夕颜坐的端正无比,面无表情,笔直的视线直接地看入对面警察的眼底,让一贯擅长用眼神让犯人投降的警察也忍不住掠过想转移视线的念头。

  身为顾玲珑的亲生妹妹。她能给出的线索远远要比其他所有人更加有价值,简洁明了的回答下精准又微带辛辣的含义把他们所有人之间的关系简单又精准地列了出来。

  "那么你姐姐在早上出门前,有给你留下任何讯息么?"

  顾夕颜脑海中顿时闪过那张匆匆写下的正被她收在怀里的纸条,摇了摇头,面上分毫未动。

  "没有。"

  ……有很多事,需要自己亲手讨回来才有意义。

  顾夕颜并不喜欢假手他人。

  警方调查的时间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要久。苏默靠在墙上昏昏欲睡。他的作息时间一向固定而又准时。暧昧的投影将他与其他人默然地分开。不时有凉风掠过他耳畔,带起一丝丝轻微的嬉笑声,渗透着懵懂纯然的恶意。细韧的冰冷的丝线从他身侧游走而过,餮足一般亲吻他的脚前土地。

  门被推开。卷进来的空气染着甜美的恶毒气息。凌厉怀疑的视线从苏默身上一点而过,莫林远就被其他人缠住了。

  这幢房子里住的大部分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即使不是老乡,也早就牵连上沾亲带故的关系。短短几天内,一个车祸一个失踪,即使是一向跟顾玲珑交恶的叶依然,也苍白了脸枯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默并没有忽略给他做笔录的那个警察脸上的好奇和欲言又止。太过熟悉的气息从一开始就在这个空间徘徊不去,那好似是刻意放出的气息带着试探,绝对说不上是善意地在他身周围绕盘旋。

  过了一会,警方便来通知今天的调查到此为止。苏默避开围着警察问东问西的人群,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里……甜蜜的气息诱惑一般散发。苏默指尖划过楼梯扶手,一片火烫。安静的黑暗被点燃一般在他身后翻涌升腾。

  苏默难以抑制地指尖发烫。

  仿若触之可得的宝藏就在他眼前。将他从另外一个空间召唤而来的,黑暗却又美好的味道。

  苏默站在门前,走廊尽头半开的窗户捎进浓郁的水汽弥漫了整个走廊。眼前的视线就好像是在水里一般荡漾出呼吸的弧度。

  苏默没有动,门却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他面前渐渐打开。顿时汹涌的水声一瞬间突破界限冲到他的耳边。一直以来的安静像被人强势撕裂一般不堪。苏默微微眯起了眼。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视线不受阻碍。苏默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人。

  不,或许说,即使他与他之间隔了再高远深厚的山,他大概依旧能让他一眼就看到他。

  好似照镜子一般的虚幻。

  苏默看着那人微微偏了头,指间把玩的一枚叶子被他随意抛在脚下。大开的窗户席卷进强风,扯地他的头发散乱地盖了半张脸。

  明明隔了那么远,苏默却恍惚觉得两人的呼吸都已经交融在一起。

  苏默深深吸了口气,眉眼第一次画出肆张的线条,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苏默觉得自己等了那么久,大概就是为了等这个时刻。

  眼前,那人扶了扶镜架,半掩的唇角狂肆上扬,却又带了一丝冰冷优雅。藏在镜片后的眼眸中亮起如出一辙的光芒,疯狂的雨声将这个房间变成了与一切隔绝的荒岛。

  静默蔓延。

  然后苏默听到熟悉的,轻柔的声音。

  "你好,我的苏默。"


十八


  "你好,我的苏默。"

  微微变轻的尾音暧昧地落在苏默耳边。

  如划下句点的利剑。

  门在身后轻声而又坚定地关上。

  奔涌的雨声顿时从这个空间彻底消失。安静的空间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暗暗流转,然后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从指尖蔓延开的热意让呼吸都变得有些发烫。苏默着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简直是令人迷醉的经历。

  苏默想象过很多画面。从他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可能还有另一个自己时,他想的那么多,以至于连午夜梦回都恍惚间觉得有那么一张脸在自己眼前。

  但想象永远比不上真实醉人。

  过去经历的一切都顿时变得那么苍白,只有眼前的画面才真实存在。

  站在窗边的那人摘下眼镜,看向苏默的眼眸里一瞬间亮起的光芒冰冷而又热烈。苏默忍不住抽紧的太阳穴掠过如出一辙的强烈独占欲。

  顺从地响应对面传来的无声的呼唤,苏默慢慢走到他面前。近在咫尺。冷静一瞬间崩裂。苏默忍不住伸手摸上对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从他背后撕咬而来的无声狂风带着头发抽在他手指上生痛,但苏默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

  视野一瞬间被遮蔽。

  覆在唇上的触感柔软却又强硬。烫的灼人。脖颈被坚定地禁锢,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开来,嘴唇被噬咬地发疼,几乎要把他吞进肚的浓重。

  苏默着魔一般欢迎对方的侵略。吐息融转。背上被冷风突然激起一阵战栗,然后立刻被火热所抚慰。

  对方饥渴地将苏默压向自己,几乎把他糅进自己怀里。两人贴的那么近,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事物可以插进的距离。完全相同的身高,相同的脸,相同的身材,构成奇异的画面。霸道地拒绝哪怕是空气的侵入。

  唇舌几乎要融化了的甜美。

  他们就好像野兽一样的迫不及待。眼前的一切如梦般美好的不可思议。确认的方式变得明确而又单一。

  往下潜入的手掌执拗而又坚决。苏默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环绕上对方的手臂下传来越来越强烈的紧绷。两人的衣服都只散乱了稍许,四周的空气已经烫的快要燃烧起来。后颈一痛,还没反应过来苏默就已经被按在了墙上。

  瞬间侵入的精瘦腰肢猛地磨蹭,苏默喘息着吐出了长音。探进体内的手指强硬地粗暴,所有感官敏感地不可思议,凶暴的雨声仿佛是在天边一样的遥远。凌乱覆在眼前的头发遮蔽了视线,对方压抑的吐息细细地喷在耳尖,瞬间电流划过。

  被急迫剥离身躯的衣物纠缠着束缚着两人,向着对方敞开的姿势是绝对不会袒露在其他任何人面前的柔软和脆弱。突然爆裂开的痛楚也只是为了提醒真实的存在而已。

  席卷全身的狂烈节奏。苏默喘息着咬上对方的嘴唇,半眯着眼对视的彼此眼底都是压抑地深沉的黑暗。噬人的尖利。

  苏默满足地闭上眼,如同攥取了他的心脏的愉悦让他忍不住微笑。

  几乎不用开口确认,他也知道对方心底必然汹涌着如他一样的餮足。

  如果他们是一体。

  那么他们就是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颓地。

希望帝君满意捂脸。


十九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就没有下了。如同它突然汹涌而来一样,突然地消失。半开的窗户还有残留的水汽被风温柔地送进室内,褪去了暴烈的外壳而显得格外缱绻。

  叶依然嘤咛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抓过枕头边的手机,眯着眼强忍着骤然亮起的光看了眼时间。

  凌晨2点55分。

  在被窝里蜷缩着打了个哈欠,叶依然把手机扔回去,滚了几圈,还是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还没从睡眠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体绵软地使不上力,站在床边扶着墙停了会,叶依然勉强地找到方向跌跌撞撞地扑进卫生间。

  卫生间安置的节能灯昏暗无比,闭着眼睛解决完生理需要,叶依然爱困地一边打哈欠一边踉跄着转身趴到洗手台上,洗手台上杂七杂八地放了许多看不出用途的瓶瓶罐罐,几瓶靠近边缘的一不小心就被叶依然推挤划拉到了地上。叶依然依旧困顿,直到洗手时被水龙头喷出的冰水突然溅到手上才惊醒过来。

  刚刚掰开水龙头的力气有些过大,夹杂着泡沫泄下的冷水顿时在洗面盆里积起小小的水洼。

  灯光逐渐变得明亮。叶依然捧取一般双手合拢接水,汹涌过掌心的水清澈透明衬映她的掌心更加白皙。

  叶依然微微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太过靠近,没过多久淡淡的水雾就迷蒙了一片。背后灯光柔柔覆就,浑身四周像是被镀了层薄光一般轮廓模糊,映在镜子里的容颜姣好仿佛春日鲜花,叶依然瞪也似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黑亮的瞳仁沉厉地阴狠。

  她慢慢地咧嘴笑了起来。满眼的志得意满。

  今天晚上在这幢房子里进行的调查在她看来,简直就是一场兵荒马乱的闹剧,所有人的担忧揪心看起来都可笑无比――不会再有人能找得到活着的顾玲珑了。

  她比谁都更清楚,顾玲珑现在躺在哪儿。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那儿,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躺在那儿奄奄一息――这些都不重要。她只知道,当她开门的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垂死挣扎的顾玲珑,是她这一辈子见过的,最美妙的画面。

  那双永远无辜的,澄澈透明的眼睛,不再会有睁开的一天了。也永远不会再用茫然无助的声音把莫林远从她身边拉走了……她是那么地厌恶她。当她看到她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向她发出不成调子的声音求助时,她只想痛快地大笑一场。

  原来你也有这么一天……原来你也有这么一天,叶依然昂着下巴俯视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顾玲珑,一脸轻蔑。

  每个人都怜惜她,每个人都帮助她,即使她坏了事,也绝对不会有人责难她,这世界是这么不公平,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即使她比她聪明万倍,即使她比她漂亮……连林缘那种人,也会为了她跟自己吵架――还有,还有莫林远……

  瞬间掠过脑海的莫林远对着顾玲珑嘘寒问暖,将她挡在身后的画面让叶依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但这份痛苦不再像以往那样纠缠不去,让她恨的咬牙切齿,怎样也睡不着觉。

  老天突然眷顾了她。

  她现在,以后,永远都不会挡在她的面前。

  死人永远都敌不过活人。

  顾玲珑的时间被永远地停止在了那儿。而她有大把大把地时间抚慰伤心欲绝的莫林远,讨好他,仰慕他,然后。把他收在自己的手心里。

  叶依然笑的肩膀都颤抖起来。被压抑在喉咙口的笑声被撕拉成诡异的气流声,她笑的稳不住自己的身子,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扶住额头。即使在对面阴冷的视线注视下,她也难以遏制住自己的笑意。

  ……

  ……对面?!

  叶依然猛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可笑地扭曲僵直。水龙头依旧欢畅地不停喷涌出冰冷的清水,在洗脸盆底形成小小的水洼,旋转出螺旋状的水纹流失。

  她的对面……是镜子。

  瞪着自己垂放在水盆上的纤细欣长的手指,叶依然扯了扯嘴角平定自己慌乱的思绪。

  开什么玩笑,这个……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

  叶依然猛地抬起头,镜子里映出的女孩容颜姣好,正一脸僵硬地看着她。跟着她的动作茫然地眨了眨眼。

  叶依然松了口气。把因为动作太大而粘连到脸上的头发拨开,直起身审视镜子里的自己。这一瞬间的错觉立刻被她抛到脑后不再理会,松弛的心神因为思及今天下午那梦幻的一刻而又上扬。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她开始期待即将要传来的美好消息。

  反正她也没做什么――她只是默默关上了门,而已。

  仅此而已。

  叶依然朝着镜子里的自己调皮地抛了个媚眼,哼着歌转身出了卫生间。一躺到床上,汹涌而来的睡衣迅疾地淹没了她。唇角还含着笑,她带着无以伦比的愉悦心情睡了过去。

  …………

  被门阻隔的小小空间里,像是有人扯开幕布一样缓缓地亮起幽光。镜子里被点亮的是节能灯昏暗无力的灯光。一切没有变化。杂乱无章的众多瓶瓶罐罐静默地立在镜子前,挂在墙上的毛巾在空中缓缓荡漾,仿佛有人扯过它在脸上草草地抹了一把一样。

  哗啦一声,镜子里传来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喷涌而出的水夹杂着透明密集的泡沫欢快地落到看不见的下方。水声变小。水龙头翘起的提柄被什么人小心地调节到了适当的角度。灯光慢慢变亮,水珠闪耀出璀璨的光芒,一切都很安静地一动不动,除了细细流淌的清水。

  狭窄的卫生间依旧黑暗,透过镜面散射出的灯光太过弱小,只堪堪照亮了镜子前那一排被随意放置的散乱瓶罐,隔着透明的玻璃,与镜子那边被灯光照的闪烁出圆润的光弧的瓶罐默然对望。

  水声淅沥,始终没有停下。就好像是被什么人好奇地调节着一样,忽大忽小。

  门的那一边,抱着被子的叶依然睡的异常香甜。

  带着她从来没有过的愉快心情。


二十


  那是一只长的很像猴子的生物。蹲踞在半空中与苏默默然对视。稀薄的晨光从它背后映入,暗黄的毛发即使是在昏暗的室内也看的过于一清二楚。椭圆的占去半张脸大小的眼睛没有瞳仁,一种令人相当不快的颜色。

  苏默盯了它会,有趣一般地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睛里飞快掠过血丝一般的暗红,扬了扬眉,一声锐利的破空声刚刚吐到舌尖,还来不及送入空气,便被身侧响起的低低的声音打断。

  "别吓唬它。"

  暗夜一样淡薄的声音,褪去了素日里的明朗温和外壳,丝绸一般冰凉滑过,苏默甚至感觉到自己手臂上顿时掠过的一阵麻痒。

  背向着他拱起的背脊弧度美好,小巧的脊柱将皮肤顶起一条浅浅的突起,是与本人完全不相符合的脆弱单薄。仿佛凝了光一样的澄白,凌乱散落在背上的青紫痕迹不堪目睹,仿佛被野兽咬噬过一般的凄惨。

  被子顺着他撑起身体坐起的动作滑落到腰部松松地堆叠起来,被细长手指拨开的头发乌黑地濡湿了一样垂在额前,朝着他侧过来的脸眼眸微闭,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那是跟他完全相同的模样。明明唇上被吸咬的红肿还没有褪去,那张脸就仿佛抹去了不久前的刚才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一般冰冷凌厉。

  呼吸狠狠一窒。他手指忍不住抚上对方的脖颈――那里一片狼藉,伤痕遍布,深吸了口气,苏默叹息一般说道:"这里……都出血了。"

  对方冷冷哼一声:"别说的好像不是你咬的一样。"身体却顺应着他的动作伏到了他的肩膀上。

  弯折成不经意的柔软的腰线没入被子下,苏默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近乎呢喃道:"……我搬过来住。"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并没有在这个地方工作吧。"

  苏默低笑着把他压在了身下:"换个地方工作又不难――既然是你的话,你也应该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吧?"

  对方嫌恶一般拿眼角睨他,叹了口气道:"我从前居然是这么讨人嫌的自大狂么?"

  "如果是你的话,又有什么必要遮掩?"

  没有必要遮掩,没有必要修饰――最接近自己的自己。

  苏默仰望着覆在他身上的那个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即使不用镜子,他也描绘地出自己与他到底有多少不同。

  偏偏又明明就是一个人……

  暗暗吸了口气,苏默只觉得心里那股诱人的迷醉又汹涌而来,昨夜经历的狂乱酣然仿佛还在两人四周蠢蠢欲动。就在没几个小时之前曾经烧的他快要融化的火热又卷土重来,苏默眯了眼忍不住地昂起下巴,脖颈在晨光里拉出一条脆弱的线条。

  熟悉的疼痛一瞬间穿透他脊背。尖利的牙齿磨咬而过的感觉太过明晰,鲜明地让他忍不住战栗。

  绝对不会向其他任何人展露的弱点。

  只有面对自己时,才有可能全部袒露。这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带来的是足以将人淹没的快感。

  毁灭的,彻底摧坏的快感。

  …………

  莫林远站在门前一脸踌躇。

  现在是早上7点刚过。他要找的这个邻居作息一直都相当规律,想要不惊动别人跟他见面最好的时间就是他早上起床去散步的这个时间。

  在昨天晚上的调查中,苏默没有隐瞒――的确顾玲珑是在他跟她说了一些话之后,失踪的。

  虽然苏默跟顾玲珑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只是尽到了一个邻居所能抱有的最大的热心而已。

  只是……

  莫林远烦躁地叹了口气。

  没让他等多久,7点一刻,他的邻居推门出现在他面前。

  对方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莫林远决定单刀直入。

  "苏先生,你昨天对玲珑说的……"突地,莫林远眉头一皱,沉声道:"……你不是苏默,你是谁?"

  眼前的这个人,与他们的邻居苏默长的一模一样,但只要多看一眼,就能发现这两个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比起那个看起来更加温和更像是老好人的苏默,这个随意披着外套戴着眼镜的人,气势更加凛人,银丝眼镜遮掩下的那双眼睛总让人有一种轻蔑俯视的错觉。

  苏默挑了挑眉毛,声音轻慢:"不,我是苏默。不过,你要是找那个跟顾玲珑要好的苏默,他还在睡觉,别去吵他。"

  明明是普通的陈述句,话语背后隐隐藏匿的威胁却让莫林远忍不住后退一步。

  像是满意一般对他点头微笑,苏默道:"有什么事,等他醒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步出楼道,萦绕四周是清爽的空气。前几天压抑在头顶的沉重空气一扫而空。

  虽然代价是一个人的永远消失。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只要能让那个还在沉睡的人能睡得更加舒服就够了。苏默漫不经心地想道。

  "苏默。"

  平静无波的声音。仅从声音就能想象出主人的面无表情――是顾夕颜。

  依旧是一袭长裙,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几乎与爬满藤蔓墨绿近黑的墙壁融为一体。她站的笔直,端正地难以想象。

  "夕颜,好久不见。"

  "我要你帮我。"

  笔直看向苏默的眼神坚定执着――那是苏默在很久以前就知道的浓重色彩。顾夕颜接受他们两个人是两个人就像之前接受他们是一个人那样快速,对于她来说。这根本不是困扰人的问题。

  明明被说成是智障,却看起来比大部分人都要聪明。苏默审视一般看着她,愉快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奔涌逃窜


二十一


  即使在前一天晚上,叶依然享受到了她几年来最为甜美酣畅的睡眠,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时钟的指向仍旧表明了她即将迟到这一事实。

  躺在被窝里闭着眼扭紧了嘴唇。叶依然很不想起床――这一份工作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家境优裕,即使现在工作了,父母依旧每个月给她一笔相当可观的生活费,那比现在她拿的工资要高出了不止一点半点。

  如果不是莫林远曾经无意间表露过他不喜欢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毕业了还靠吃家里的女孩子的话,叶依然也绝对不会上什么班。

  她这个工作没有节假日,只能换班轮做,薪水对于她来说绝对不高,偏偏经常会遇到让她想骂人的客人,如果不是为了莫林远听到她找了个工作时脸上露出的赞许表情,以及她现在从事的职业是自己最感兴趣的。她才不会勉强自己去上班。

  不管对象是自己还是别人,依靠化妆把人变的漂亮,始终会给叶依然相当大的自豪感。冲着这份自豪感和为了讨好莫林远,她才支撑到了现在。

  今天倒是没什么事,早上的那个小单子即使她不去也会有同事替她补上。需要注意的是下午的那场罢了。

  叶依然现在在婚纱摄影店工作。这是一家在这个城市里算是最大了的婚纱摄影。叶依然脾气不好,对于她来说,不关是讨好顾客还是讨好店长,都是她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如果不是她手上的手艺越发厉害,几乎隔个一两天就有人来专门预定她的行程,单凭她的臭脾气,早就被炒鱿鱼了。

  心里念头转了一下,叶依然就理所当然地翘了上午的班一口气睡到了中午快要吃饭的时候才起床。

  等她慢吞吞地赶到店里时,已经快要下班了。刚好店长出去跟一个相当有钱的顾客谈事,叶依然自顾自地找了张沙发坐下来休息,完全不管会不会有其他人对她的迟到提出不满的意见。

  过了一会,本来说好是下午的客人提早赶到,叶依然不满地低声咒骂了一声,不得不上前去招呼。

  这个工作进行的不大顺利,叶依然坐在镜子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自己的同事聊天。她的客户现在在更衣室换衣服。不知道是不是人太过丰满了的缘故,定做的婚纱没穿几分钟就要进去重新修改一番。

  被店里的空调吹的有些睡意的叶依然掩饰着打了个哈欠,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妆容,思索着要不要等下快点做完这个客户就去找莫林远吃午饭。

  等了好一会,那个胖女人始终都没有出来,叶依然等的有点烦,不由得恶意地想那个胖女人不会把那件婚纱给彻底撑坏了吧?

  都要结婚了居然都不去减肥,一想到那个女人身上一堆一堆的肥肉,叶依然就忍不住嫌恶地撇嘴。

  下次这种单子自己绝对不接,这么影响市容的人,真破坏自己的好心情。

  正想着,她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叶依然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向店长:"有事?"

  店长明显已经不对她没礼貌的语气做出任何评价了,道:"刚刚去谈的那个客户,他们自己找了拍外景的地方,在外市的一个小海岛上,要求我们全程陪同,我们店里化妆技术最好的就是你了,他们点名要你跟去。"

  "外市?小岛?"叶依然扬了扬眉毛:"要去多久?"

  "下午出发,傍晚应该能到那,顺利的话,后天就能回来了。那个地方也算是个旅游的好地方,全程开销都是他们负责,怎么样,去不去?"

  要待好几天?叶依然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刚要开口,突然想到顾玲珑的尸体大概今天就会被发现,她不敢确定自己面对好消息时能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没必要这个时候跟莫林远起冲突。还不如先避开几天,等回来时想必莫林远的情绪也应该稳定了很多。

  那个时候才是她下手的好时机。

  这么一想,叶依然就爽快地点了点头。店长吩咐她现在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说下午到点了那个客人会派车来接。

  "我们商量过了,订的旅馆相当不错,再加上一路的花销都他们负责,你就当去玩好了。"

  …………

  "玩?"冯穆一脸不耐地坐在床沿,脸色变得更加青惨。偏偏他面对的那个人向来随心所欲惯了,需要的时候完全看不懂别人的脸色。

  萧漫漫拿着桌上的一叠照片惊叹着翻看,嘴里满不在乎地道:"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地方还是我跟你说的呢,我又不会给你拖后腿,也绝对不会打扰到你拍照,你就让我跟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冯穆不耐烦地道:"你要玩去找商清若她们别来烦我。"

  萧漫漫撇了撇嘴:"她是个工作狂,我都不知道她几点去的公司――哇,那里风景真好。"看了眼依旧满脸黑云的冯穆,她向他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起来:"而且,你要去那没跟林缘说过吧?你不带我去的话,反正今天我也很空,我去医院探望下林缘好了。"

  "你觉得怎么样?"

  冯穆阴惨惨地瞪着她,萧漫漫回以胸有成竹的笑容,两人僵持了会,冯穆不甘不愿地道:"那你绝对不要给我捣乱,也不要打扰我。"

  "没问题~"萧漫漫笑容灿烂,迅速地开始收拾东西:"好了好了,现在也不早了,我不能放你在那过夜――要是林缘知道了不杀了我――哪些东西要带?这些?这些?算了全拿上好了。"

  冯穆僵硬地坐在那,看着萧漫漫势头迅猛地开始把她认为有必要的东西全部打包,看了一会,才道:"……这些东西你自个背。我有自己的东西要拿。"

  萧漫漫朝他翻了个白眼:"知道。你以为我有指望过你?"

  冯穆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出不来,愤愤地想,要不是怕她跟林缘告状,他恨不得把他那些器械也都给他背,默默叹了口气,冯穆第一次开始想念林缘的好。

  要是他在,这些东西他一个都不用准备到时候也全部都不用他背,不用他开口,林缘就全部拿过去了。

  唉,要是林缘在就好了……

  早点出院吧。我还想再去几趟那呢。

  难得真心的,冯穆在心里为林缘祈祷。


二十二


  冯穆和萧漫漫他们要去的地方深藏在山脉里。如果不是之前去的那次真的有看到一座破败的房屋,冯穆绝对不相信居然这个世界除他之外,真的有人选择在这里建造房子居住。

  这是一条连绵盘踞的山脉,之前为了准确找到目标在的那座山就已经花费了他们很多时间。这里即使是本地人也基本不来,连山路都没有,一切都保持着最原始的状况,更别说辨认哪里才是正确的目标,他们问的很多人甚至只知道"有"这条山脉的存在,而根本不知道这条山脉具体是长啥样的。

  春天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更浓,虽然离上次并没有过多久,但山上的植物明显茂密了很多。山上没有路,这条山脉远离人烟,基本没有人在那山里出没。不过幸好上次他们进山时勉强开出的小路还留有一些痕迹,拯救了他们避免他们陷入在山里迷路这个可悲的局面。

  冯穆一路上心情都不算好。原先上路前他还指望这段超级难走的山路可以让萧漫漫打退堂鼓,即使萧漫漫依旧热情不变,他也可以指责她拖他后腿把她赶回去。

  谁知道现在都快走了一半的路了,萧漫漫始终走在他前面,即使身上背了一个硕大的包裹。如果真的要细究谁拖谁后腿,不管是谁只要看一下萧漫漫红润的脸色和冯穆青白的脸色对比,恐怕都会说是冯穆才是那个拖后腿的那个。

  树林茂密的过分,之前被林缘暴力破开的道路现在已经有新枝重新纠缠遮盖,阳光艰难渗过浓密的树冠落到他们身上时,只剩下稀薄的一层。地上不知累积了多少年的腐朽的枝叶融化成软酥厚实的触感,随着两人的脚步发出细碎的令人发痒的声音。

  山路越来越陡,爬到后来两人基本上过几分钟就得休息一会,直到陡峭到让人怀疑是直角的程度时山路戛然而止。如同柳暗花明一般,刚刚被暴雨洗涤过的清透天空一瞬间扑入他们的眼底。

  清新的山风扑面而来,刚刚在密集的植物丛里盘旋沉积在心头的烦躁郁闷一扫而空。这是一个近乎于平台的宽敞空间,破旧的古屋已经被旁生的植物吞噬了一大半,一条小小的溪流丛屋子后拐折而出,在他们面前盘曲而行,越过边缘的树木,变成小小的瀑布投奔而去。

  太阳已经有些西斜,冯穆完全将同行而来的萧漫漫抛在一边,自顾自地观察光线,在那里忙的热火朝天。萧漫漫倒也不以为意,坐在一边休息了一会后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四处查探。

  这个地方她也没有来过,之前也大概只是听哪个同事偶尔提起而已。当时只是随便跟冯穆讲讲,谁知道冯穆这个摄影狂人还真的跑到了这里。这座山脉简直就像是未开化的热带雨林,就算萧漫漫之前跟着驴友走遍了大江南北,爬到后来也觉得很吃力。长的如此密集,却还能生长的如此茁壮,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她现在站的地方就好像是被人特意开垦过一样。密集的树林就在背后,前面却仿佛被人强行刻下了不可逾越的界线一样,只有郁郁葱葱的青草蔓延到崖边。流金一般的阳光斜斜照下,草浪被洒了点点细碎金光在风里摇曳不定。

  崖边生长的几株树木叶片摩挲的声音一阵一阵地缓次递来,萧漫漫深吸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只有那幢被废弃的房子看起来突兀无比。

  被岁月侵蚀的外表已经被染了一层又一层的黑色。被露水雨水浸润的门板泛着微微的油亮光芒,就好像只要被人轻轻随手一碰,就会轰然倒下的脆弱。几株树木穿破了外墙的墙壁从院子里长到院外,垂下的气根手一样扎进土里,认不出是什么品种的植物就好像最耐心的怪兽,将这幢房子一点点吞进肚里。

  这么看起来,单单只从外表上来看,它看起来就很像鬼屋。

  那边的冯穆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萧漫漫看了眼手表,暗暗下了决定等下到了时间即使是用敲昏的也要把冯穆给拖下山去,要不然等林缘回来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放纵他,在教训冯穆之前,肯定是自己先倒霉。

  萧漫漫在四周随便逛了一圈,好奇地朝那幢传说中的鬼屋走去。其实除了那些无孔不入的植物,这幢房子从构造布局上来说,只是很普通的一幢而已。就跟山下那些镇子里的房屋没什么区别。

  绕了房子走了一会,萧漫漫小心地推开院门,看起来腐朽不堪的门板连声音都没发出就顺畅地被她推开。映入眼帘的院子向她竭力表现出在没有被荒弃之前,它想必也是被人仔细小心呵护过的。只是现在连地上铺设的地砖都被植物拱开扯碎了而已。

  萧漫漫看了一眼黑暗的室内,根本没打算进去看看。院子里的植物不少都绽苞开花,养料充足让它们看起来水嫩可爱,不管怎么看都很入镜,萧漫漫忍不住就掏了自个带的相机,兴致勃勃地开始拍照。

  就好像是刻意安排的一样,衬着黝黑的墙面,鲜红如血的大花泼洒一般在墙角傲然开放。萧漫漫不知不觉越靠越近,透过取景框看到的画面美艳让她都忍不住沸腾起来。不管是那鲜红的颜色,还是那黑的好像上了釉的背景,以及在血色掩映下点睛一般的银色……

  ……银色?!

  萧漫漫把相机从眼前挪开,好奇地捡起一看。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银镯子,不大,头尾围成一个不密闭的圆形空间,镯子很细,可以随意扳开套在手腕上,没什么装饰,只在末端镶了两颗缠绕着银丝的银珠子。

  ……看起来很眼熟。

  萧漫漫翻看着镯子越来越觉得它眼熟,应该就是这几天看到过的……可这个地方,除了他们之外又有谁会来呢。

  把镯子捏在手里,萧漫漫开始在这一块地方翻找,浓密的野草覆盖了眼睛所看的大部分地方,只除了花根下的那一圈,忽然眼角瞥到一点嫩白,她立刻兴奋地拨开覆在那上面的花枝,好奇地凑过脸去。

  萧漫漫眼珠猛地一僵,脚下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形状优美的手掌,手指细长白皙,微曲着从泥土里探出来。被萧漫漫的动作抖散的鲜红花朵碎裂着落在那上面,旖旎而又美好。

  萧漫漫抖着唇,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攥在她手里的银镯子就像救命稻草一样被她死死捏住。即使硌的手心生痛,她也不敢放开来。

  她认识那只手,刚刚前天,她才为那双手做过护理。

  那是……

  顾玲珑的手。

二十三


  大面的玻璃窗恭敬映入夕阳沉默的光辉。不大的走廊被光影划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苏默靠墙而站,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思绪。

  他背后的房间里在半个小时前被拉来一具尸体。发现尸体的两个人一个人已经面色发白但仍然强作镇定,另外一个完全是还在状况外的茫然。

  很幸运,这两个人,他都还记得脸。

  虽然内心早有预备。但他也没有想到一切会发展地这么快。

  让人内心狂喜的难以抗拒的发展。

  脑海中一切情感一切所想转到最后依旧停在早上与他道别的那张脸上。那张与他从相同的轨道上诞生衍长的,那个人身上。

  即使昨天晚上才狠狠拥有过,现在依旧虚无地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已。

  只有身后这个房间里那具安静被解剖尸体才能提供一个再切实不过的一个支点。从这个角度看,她死得其所。

  当外面的夕阳只剩一点暮光浮在远处的那道山脉顶端时。门终于被打开了。

  出来的警察眉眼温和,笔挺的制服罩在白大褂下,也只勾出一抹温和气质而已。

  他抬头迎上苏默,对于后者等门的事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只道:"你要进去看看么?"

  苏默给予的回答是利落迈入敞开的门口的背影。

  不像是外界很多人想象的阴森房间。浓金染红的阳光将室内像腾起一层薄薄金雾一般,被摆放的整齐的器械各得其所,角落里摆着几盆植物,亮绿的叶面轮廓模糊的安静。

  就好像这个房间的主人一样的温和气氛。

  即使这个房间大多时候都摆放着尸体。

  苏默径直走到手术床边。尸体已经被处理完毕,洁白的布帛盖到她的胸口上方,露出来的肌肤洁白而又干净,如印象中一般柔弱的眉眼。完全看不出一点痛苦的脸。只有从后脑横划到额前的狰狞伤口提醒旁人她已经不再是个人。只是具尸体而已。

  若有似无的几丝难以辨识的黑丝眷恋不舍一般趴伏在尸体之上,构筑出一个美丽的网状牢牢地将她捆缚其中,像是不放过任何一滴养料一般急切蠕动。

  "需要我跟你说明一下么?"

  苏默冰冷而又炽烈的视线仿佛透过这具再无辜不过的尸体看向不知名的远方一般,低声地轻柔回绝。

  "不。……我看得到。"

  已经袒露在他面前的美景,以及,在那之后已经露出一角的更美好的未来。

  告别了拥有着温和气质的法医,苏默路上碰到了死活都要跟他一起调任的那个家伙。

  爽朗八卦的性格完全没有变。远远的苏默就看到那家伙洋溢着兴奋的表情奔过来。

  "苏默啊苏默啊。里面有一个家伙,你认识的吧?"

  "不止一个,另外一个我也认识。"

  那家伙不知道在乐些什么笑的异常贼兮兮,过了一会,又一脸促狭地拿肩膀挤了挤他:"我说,那男的是那个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的家伙的朋友吧?你实话实说,你对那家伙这么感兴趣,他有案底的吧?他肯定不是单纯的小白脸,看在我们兄弟一场你就跟我说了吧,我以毛主席的名义保证,我绝对不会泄露一点半点的。"

  苏默拿眼角看他。

  "不,他就是个单纯的小白脸。"

  那家伙的表情顿时无比悲愤:"你骗我!每次被你感兴趣的都没好下场!他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小白脸,他要是单纯的小白脸,你这个携带恐怖地雷的辉煌生涯不是会被抹上污点的!?"

  苏默挑了挑眉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走进办公室,苏默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边的冯穆。依旧散发着无比阴气的脸即使不用做什么表情看起来都阴沉极了。

  苏默向其他同事打过招呼,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过了一会,他才像是被吓到一般惶然眨眼。

  苏默向他绽放再温柔不过的笑容:"你好,我想我们不用打招呼了,那天我们在林缘的病房见过面了。"

  冯穆的表情依旧茫然极了,只是被掩盖上了一层破绽百出的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苏默身上穿的制服,支支吾吾地道:"……你是警察?"

  苏默笑的阳光极了:"我当然是警察,林缘的事故还是我处理的呢,林缘呢?出院了没?"

  提到林缘,冯穆眼底的戒备才稍稍褪去了一些:"死不了。"踌躇了会,又问:"那具尸体?真是顾玲珑?"

  "怎么,你不认识?"

  冯穆摇头:"我跟她们不熟。不过萧漫漫说那是顾玲珑――我本来不想管的,要管也要过一会再管――我的照片还没拍好呢,不过萧漫漫很凶。都不知道林缘还会不会陪我去一趟。我这次也还是没有拍到夕阳。"

  说到后来,冯穆一脸的深切可惜――只是,这抹可惜中,连一丝一毫都没有给死于非命的顾玲珑。即使现在他因为涉及到案件调查而被留在了警察局里,他唯一担心的也只是几点钟才能赶到他的暗房洗照片而已。

  执着到无视其他任何的冷酷。

  正说着话,已经做完笔录的萧漫漫走到他们身边,疲惫无力地通知冯穆可以离开了。

  苏默跟着一脸欢喜的冯穆一起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萧漫漫。利落的装束。裤脚和鞋子边沿沾上了不少泥土痕迹。一只胳膊露在外面,衣袖已经被树枝扯的支离破碎――接到报警的警察赶到时,她已经没有力气独立下山。另外一只胳膊虽然衣袖完好,但也好不到那里去。露了一截的银镯子一头的银珠子上缠绕着的银丝已经有些脱落,在她的手腕上划了不少细细的痕迹。

  苏默对着冯穆友好地说道:"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从今天开始正式调到这里工作,以后大概会跟你们住在一个房子里了。请多指教。"

  冯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倒是萧漫漫快速地朝他瞥了一眼,对上他的视线,又迅速地撇了开来。

  苏默接过同事地上来的笔录。快速地翻了几页,有趣一般笑了起来。

  在这份笔录上,萧漫漫根本没有提到她手腕上的镯子。

  即使那个镯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二十四


  曾经被顾玲珑跨入过的办公室,依旧如它在大部分时间里的模样一样。一切都井井有条。商清若坐在电脑桌前,手指飞舞一般流利飞快地在键盘上穿梭来说。办公室里的灯并没有全部开始,电脑屏幕明亮的灯光照射在她简洁的眼镜上,激起如她眸底神色如出一辙的专注冷静。

  电话铃突兀地划破空气,过于安静与空荡的空间里铃声尖利地荡出回声,商清若腾出一只手去抓手机,左手依旧飞快地在键盘上挪动。

  "喂?"

  即使是隔了话筒,对方的声音依旧如她印象中的温和沉稳。

  "我是苏默,上次关于顾玲珑失踪的案件,你的笔录是我做的,商小姐你还记得吧?"

  "苏警官找我有事?"

  "我想这件事你迟早都会知道的,既然如此我早点跟你说也比较好。就在下午,顾玲珑的尸体被发现了。"

  始终飞速挪移的手掌应声停住。商清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玲珑的尸体?"

  苏默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似乎没有觉察到她声音那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一般:"说来也巧,发现玲珑的也是你们这帮子的人。萧漫漫和冯穆,我想你应该也很熟悉吧?"

  商清若手握住鼠标,点向文档的保存按钮,不由自主地越点越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局里希望你们可以重新做一下笔录,毕竟现在性质不一样了――这已经是谋杀了。"苏默只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微微侧向手机的脸上戏谑的恶意不加掩饰地染在眉眉梢,传入话筒的声音却依旧善解人意,亲切平易近人。得到商清若肯定的答复后他摸了摸唇角,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商清若将手机扔在一旁,深吸了口气继续自己的工作。手上的节奏却始终无法回到一开始的平滑顺畅,连续修正了好几个错误后,她终于难以遏止地气急败坏地喷出一声咒骂,发泄一般把键盘狠狠推向一旁。

  "……妈 的。"

  手指插入头发,商清若将脸颓败地埋入自己的手掌。

  她始终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把公司里最常用的质量一流的水壶瞬间砸到硬物的碰撞感和沉闷的声响她永远也忘不了。蜿蜒而下的细细血流就好像蠕动的虫类一样在对方的发间穿梭――简直就是老天赐予的好机会。

  她原先只是为了避开叶依然和顾玲珑见面必然会引发的争吵,却不料给自己一个绝妙的下手空间。

  叶依然随时会来,所以她没有时间去收拾尸体和现场。反正周末从来只有她会来上班,整座大厦就好像空城一样。只要不是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警方就不会立案,即使莫林远找到关系报案成功,仅仅失踪这么几个小时,对方又是成年人,警方绝对不会仔细去查探。

  二十四小时。足以让她把这场疑似失踪变成真正的失踪。

  ……而绝对不是谋杀。

  等她再度赶到公司却发现顾玲珑消失不见,已经在她头上降临了莫大的恐惧,但只要尸体一日不被发现,她就会很安全。

  ……为什么尸体会被发现?到底是谁把尸体给移动了的?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突发的变故就好像惊雷一般劈碎了她一贯以来的自信镇定。越来越大的疑问盘桓在她心头,沉甸甸地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好像被人恶意地暗地窥视的感觉令人不愉快到了极致。商清若知道,只有彻底揭开了这个谜团,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从来没有人能控制她。

  即使是老天爷也不可能!

  苏默在镇外找了个地方将车子停好。总共才来过一次的小镇对他来说就好像熟悉地自己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一样。

  他目标的房门没有关。苏默如同主人一般自在地推门而入。一眼看去,靠在窗边的床上隆起的团状物正平缓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几步走过去,苏默脱掉外套坐在床边,将他困入怀中一般地俯下身去。

  "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他才听到冷淡的声音:"我还没有说过我答应你住进来吧?换个词。"

  苏默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我以为我早就预付了房租的。"

  被他暗暗指控的人只睁开了一只眼睛冷冷地瞥向他:"你的钱难道不就是我的钱?你用我的钱付你的房租?"

  苏默无赖地耸肩:"这么说的话,你的房间也是我的房间,你的床也是我的床,既然你都是我的了,还需要计较什么房租么?"

  看着对方露出明白无误的嫌弃闭上眼。苏默莫名开心地抚弄着他的头发,心情一直飘飘然地难以切实着地。

  在指间流泻的乌黑发丝完全不似主人的温顺帖服在他的脖颈上,早上出门前还一片狼藉的境况就像被抹去一样消失殆尽,展露在苏默面前的,依旧是如同初见一般在黑夜中突兀鲜明的洁白。

  静静看了会,苏默被眼镜遮蔽的眼底情绪难明。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咬了上去。皮肤的温润,被掩藏在深处的坚定振动,一瞬间传入四肢百骸的绝妙触感蛊惑一般在唇齿间绽放开来。用齿尖仔细地磨画,苏默狠狠的咬了下去。新鲜的血腥气就好像初绽的春花一般怒放开来。

  随之扫射过来的视线凌厉冰冷,苏默唇舌始终留恋地盘旋不去,回以笔直的回视。然后,在对方如同放纵一般的软化下满足地露出一点洁白尖利的牙齿来。


二十五


  叶依然啪地一声按上回车键,电脑屏幕上那小小的聊天框里以几乎算得上是刷屏的速度向上滚动。看着那些或安慰她或恭喜她或帮她咒骂的话,叶依然脸上满是得意。

  这个群她加入已经很久,群里的人员已经换了好几批,她的地位却越发牢固。在这个群里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柔弱清秀惹人怜爱的女孩子,由于自己的老公老是被一个厚脸皮的带着一个拖油瓶妹妹的女人缠着,那个恶毒的第三者很会扮软弱,让自己的老公都开始偏向她的痴情女子。

  被自己老公的背叛伤害却永远都会原谅他在原地仰慕他的角色。

  群里的人很是同情她,一些一开始极力劝说她离婚的人也在她长年累月的痴情表演下转而支持她。

  而现在,当她今天晚上上来说那个第三者在外面骗了很多人,终于事迹败露,被人杀了的时候,所有人的表现都如她希冀的那般站在她这边。甚至会因为她流露出的――因为对方死的太惨而同情对方的情绪,而敲打她代替她狠狠咒骂。

  跟群里的人告过别,叶依然盘腿坐在电脑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半开的窗户送入舒爽的夜风,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欢笑人声。

  不得不说,那对新人很会挑选地方。这个小岛地方很小,交通也不方便,但每年都会迎来很多很会玩的人。好像是为了不引来那些不会玩只会扫兴的普通游客,大多都是私底下的口口相传。这个小岛面积不大,漫长的沙滩占了三分之一的海岸线,沙滩的沙子洁白细腻,面对的海洋也不像大多数海域泛黄,碧蓝的颜色在视野中延伸开去,到天的尽头与蔚蓝的天空融合到了一起。

  而离沙滩不远就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岛上的居民不多,房屋错落在到处可见的树林深处,别有一番趣味。

  这里是个取景的好地方,简直不管哪个地方都可以拿来当婚纱照的背景。叶依然今天跟着大部队转了一圈,也玩了一路,那对新人年纪很轻,女孩子活泼可爱,男孩子英俊帅气。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

  叶依然出身富裕,从小在父母的宠爱下每一天都过的丰富多彩。自从来了这个城市,在身边却基本找不到跟她志趣相合的人,商清若勉强算,但她的审美观跟叶依然完全不同,聊起来也不尽兴。而这个女孩子不一样,从小也是被娇生惯养的她喜好兴趣基本跟叶依然一模一样。喜出望外的她一路上跟叶依然叽叽喳喳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这对新人对她们也相当大方,请她们住的旅馆虽然是这个岛上的家庭旅馆,但地点绝佳,服务又好,最重要的是做的一手好菜。虽然装修看起来有点简陋,却干净明亮,让叶依然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

  叶依然回想白日看到的风景和看到的成品照,觉得自己以后跟莫林远结婚的时候也可以来这里拍婚纱照,应该也会很好。

  已经快十二点了,想到明天还要起早工作,叶依然决定去洗个澡然后睡觉。蹲站起身的时候,一张模糊惨白的脸突然冲入她的视线,一瞬间叶依然差点吓得坐回地上去。等定下神看仔细,才发现那只是自己的倒影而已,好笑地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叶依然把房间里的大灯关了,只留了床头一盏小灯,而放着电脑的茶几不高,盘腿坐着刚刚好的高度,抵着的墙面铺设了半人高的光滑木板,不知是电脑屏幕散出来的光晕还是背后的光线,正对着叶依然的地方影影绰绰地倒映出她的脸。乍一看简直就是面目模糊诡异的扭曲人脸。

  叶依然哼着歌在房间里轻快跳跃着前进,散漫如花朵的裙摆飘扬着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舞蹈,电脑屏幕已经暗掉,床头柜上摆放着竹艺灯发出的晕黄光线像最甜美的梦境一样笼罩了黑暗,眉飞色舞的叶依然也仿佛被染上醉人的气息一般,在光影错乱间虚幻地美丽绽放。

  一打开卫生间的门,一眼就可以看到摆在窗边的浴桶。木质的浴桶边挂了一条深蓝色的毛巾,木质的窗户外是一个密闭的小造景阳台,看得出没有什么设计,但那种随意自在的感觉十分浪漫。心花怒放的叶依然差点就决定自己以后跟莫林远的蜜月也在这里渡过好了。

  放进浴桶里的热水不一会就蒸腾起模糊的水蒸气。这个卫生间不大,却按了一面很大的镜子,叶依然站在镜子前,一边哼着歌一边审视着自己。漆黑的长发攀在白皙□的身体上,温暖的灯光被木质的地板墙壁吸收又温柔地吐出来,映照在镜子里的身躯像是晕开了一般迷幻。

  浴桶里的水声已经变得沉稳,水柱冲入水面,卷着肉眼可见的气泡翻滚上来,叶依然估量着水位,一手拿过摆在窗台上的花瓣撒进水里,一手去关水龙头。

  滑腻的冰凉触感情人一般舔过她纤细的手臂,缱绻地落在手上。吻一般深情。

  叶依然捏着花瓣的手指可笑地僵在了水面上空,袅袅腾起的水气在她手指上汇成细小的水珠,缓慢地落回水面。一派无辜纯然。

  握着水龙头的手动也不敢动,水面不一会就漫过了浴桶,快速划过桶壁,爬过地面,温柔地困住了她□的双脚。

  小巧的卫生间里目可所及处,只有她一个人。叶依然却瞪着镜面,难以相信地,颤抖了起来。

  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的电热水器被安放在了镜子的最上端,开启热水的水龙头倒映在了平滑的镜子里面。

  叶依然可以看到自己的手。也能看到……不属于自己的,另外一只手。

  或许比自己还要纤细些的手臂,洁白到耀眼的光泽让那只手看起来那么不真实。纤长的手指微张,扣在自己的手上。镜子里的两只手就好像情人一般亲昵交缠,叶依然甚至能听到细细的笑声带着湿气抚过自己的耳朵。

  就好像,有人站在她的身后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连死人我都写的这么颓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绝望了!!!


二十六


  玻璃窗被掌大的宽厚叶子刮打地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扑梭梭的声响。夜风呜咽着从窗外一闪而过,昨夜的一场暴雨仿佛带走了从开春以来的温暖天气,浸出了深埋在地底下的寒气一般骤冷。

  苏默睁开眼。腰腹处被坚定地禁锢,侧了身看过去,对方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立刻迅速地将他揽进怀里。

  太过接近的距离。

  苏默觉得自己还真的是相当地放纵他。

  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明明是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就了昏暗光线,却让人有一种微微违和的陌生感。

  看起来被抱的特别紧,但苏默拉开对方手的动作却十分轻巧。房门在一片静谧中发出细不可闻的清脆一声,门后躺在床上那人依旧睡的香甜,苏默却已经走到了楼道口。

  楼道里很干净,所有已经被饥不择食的黑暗吞噬完毕,好像躲藏在阴暗处的怪兽一般张大嘴等待,永远无法餮足。刚刚尝到得甜头已经变成了唤醒接下来的欲望的诱饵。等待食物。

  苏默没有走他一贯的散步路线,出了楼道,顺着窄小的屋檐绕过屋角,偏僻的院子角落昨日被暴雨吹打的怒放花朵落了一地残红,之前顾玲珑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被另外一个神色迷茫痛苦的人占据。

  在这个地方住了这么几天,每天或多或少的观察下来,今天晚上倒是苏默第一次看到如此软弱的神情出现在这个人脸上。

  苏默想起他见到他们第一面时,胆怯地躲在他身后的顾玲珑。他始终都像是顾玲珑的一片天,即使顾玲珑因为自己妹妹的关系对他有些讨厌,但一旦出了什么她应付不了的事,她下意识寻求帮助的对象却始终是他。

  绅士,风度绝佳,即使是林缘也挑不出他一处不好来。

  莫林远。

  莫林远敏感而警惕地转头看了一眼,看到苏默,眼底顿时染上一丝夹杂着厌恶的怒气:"是你。"

  苏默靠墙而站。两人始终维持着令人觉得安全的距离,道:"我出来散步,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莫林远扭回头去,语气冰冷:"现在都已经半夜你倒是还有心情散步。"

  "习惯而已。"苏默淡淡一笑,神色自然,就仿佛只是面对一个突然遇到的陌生人一样保持着善意的矜持:"你这个位置,顾玲珑也坐过。"

  莫林远脸色一僵。已经冲到唇边的质问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没有那个资格……

  那天早上惊鸿一瞥的顾玲珑的笑容还近在眼前。――她从来没有向他这么温暖开心地微笑过。永远夹杂着礼貌感激,而不是发自内心那种对亲近人的自然而然的要求的态度。

  他喜欢顾玲珑永远纯粹,即使经历过了那么多坎坷的事情依旧能保持的那份干净,但有时候,他又无比痛恨她。她永远让他意识到,不管他怎么为她着想,怎么帮助她,她也从来没有把他放进心里最里面的那个角落。

  那块柔软的地方,永远都不会为他而敞开。

  他过去一直为了这个而努力……而现在,他已经没有努力地必要。一直悬挂在眼前的目标突然被人无情抽走,视野里只有一片空茫。

  顾玲珑已经死了。他的这一双手,以后又能保护谁?又有谁值得他保护。

  莫林远突然觉得自己很累。

  "我听警察说了,玲珑是因为听了我的话才突然决定出门的。要是我没有多嘴的话,虽然我告诉过她多想一下――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好心办坏事,大概指的就是我这个笨蛋。"

  对方话中浓浓的自责让莫林远有些意外,他原先想的更多是这个人会怎样推卸责任,倒是没想到……

  莫林远突然意识到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跟自己从小长大现在还住在一个房子里的一圈人。他只是个搬进来没几天的陌生人而已,又怎么能指望他能知道顾玲珑的性格和她们姐妹两特殊的情况呢?

  他做的,不过就是在当时那个时候,任何一个好心的人会做的事而已。

  "不,这也不怪你,你也不知道顾玲珑为了她妹妹大概什么都顾不上,我明明知道……倒什么也帮不上忙。"

  如果不是之前自己多嘴的一句,顾玲珑也不至于宁愿请教一个陌生人也不来问他。无聊的嫉妒心。她们注定是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亲姐妹,他又何必在意她们之间谁也插不进去的那种牵绊?

  "不过,顾夕颜她真的不知道她姐姐去哪了么?"苏默向猛地看向他的莫林远无辜地疑惑:"我以为,按顾玲珑的性格,突然出门肯定会向她妹妹报备的。"

  他怎么没有想到这点!莫林远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怎么会就那么相信了顾夕颜说的呢,顾玲珑怎么可能不跟她说明自己的去向!

  想了想,他又叹了口气:"……不过,顾夕颜不喜欢我,她应该不会跟我说实话。"

  原先充盈在他心中的对苏默的不满与嫉妒突然之间烟消云散,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句话中隐含的求助――而就在几分钟之间,他想的还是怎么撬开苏默的嘴让他吐出他到底跟玲珑说了些什么。

  突兀的改变。却连当事人也察觉不出的自然而然。

  苏默朝他眨眨眼,狡黠地道:"这个房子住的大多都是你们两个的老乡吧?找一个让顾夕颜肯开口的,肯定不难。"

  就好像柳暗花明,绝处突逢生路的喜悦。莫林远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人,终于了解到为什么即使是顾夕颜,也不会对他进入她们家表示抗议。不过短短几句话,却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的舒服。温柔没有侵略性,看向他的眼神中的真挚,让人忍不住就想向他倾吐的平和气场。

  莫林远想,他果然是个好人。

  苏默站在原地,看着莫林远朝他道谢着走开,一张脸就好像被人点亮了一般神采焕发。身下冰冷潮湿的墙壁传来的冷意穿透皮肤渗入四肢百骸,苏默忍不住把手掌按在墙壁上按捺那份热意。

  眼角,被雨打落一地狼藉的花枝尖却又含育了新的,小小的苞蕾。昨日才经历过的苦难已被忘却,即使狼狈的尸体还散落在眼前,没心没肺的希冀已经出现在空气里。

  无视伤痛的开朗。永远栽倒在同样的错觉前,不会吸取教训,又那么容易地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苏默想,这大概是人类这个物种唯一让他觉得有趣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老默从来都不听我的话……好吧我也从来没奢望过他听我的话。


二十七


  在墨黑的夜空下显得颓败灰白的云朵堆积着填满了头顶上空。触手可及的坚硬草叶像指向天空的利剑凌乱密集地挺立。叶面上比夜色还要浓郁的颜色就像流淌下来一般从叶片的尖端淋向了整片土地。

  依旧是荒芜地如同没有生命的死寂。苏默身后那条狭窄的蜿蜒开去的模糊小道,正在被及腰高的荒草重新填满。苏默看着脚前那道熟悉的抹去了一切存在袒露出泥土本色的发着暗淡亮光的痕迹,被它圈住的小小水洼已经被粘稠的黑色液体填满,在来自上方的注视下上下翻滚,小小的气泡不时翻涌上水面,轻声碎裂开的同时一股股腐烂一般的恶臭被翻搅出来,顺着空气向四周散开。

  才几天前,这一小块地方跟它旁边的那些土地一样,长着拥有锋利坚硬的茎叶的荒草,密集地连空气都穿透不了。

  从无到有。一切都那么简单。

  苏默站在那里,挺直的肩背凛然而又轻蔑,微微俯下的视线审视地注视着这片小小的水面。水波扭曲地越发剧烈,就好像是被母体孕育产出的艰难,水面上慢慢浮起一个小小的凹凸不平的团状物。纠结的黑色细线几乎布满了那个东西的所有表面,垂挂下的须线掠过水面,粘连起更多的触须纠缠而上,偶尔的缝隙中一闪而过的暗黄光泽如同闪烁的窥视一般恶毒而又小心。

  随着那个小小的球体彻底蹦出水面的那一瞬间,始终都在的微风突然变得气势汹汹,从视野的尽头疯狂地推挤而来,草叶唰唰唰地弯折,激烈的摩挲声像是要拔起一切一般轰鸣而起。

  苏默乌黑的短发被人撕扯一般向后飞展,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微微地眯了眼,语气轻柔地仿佛羽毛轻抚。

  "嗯?这是你的下马威?"

  话尾飘散在风里。

  一切肆虐瞬间消弭。

  被压弯了的荒草还维持着姿势,对于那股强大的压迫的突然消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局促。疯狂的大风将弥漫的恶臭一扫而空,从远处带来的清新空气充填了四周的空间。看着那个东西即使在本能一般的畏惧下也难以掩饰的兴奋,苏默始终温柔无比:"空气很好――你喜欢这个?"

  回应他的,是那东西越发明亮的暗黄光芒。

  苏默的眼神冰冷如有实质,偏偏声音却柔和的好像旭日春水:"……那些东西,你想不想吃?"

  …………

  "那就努力取悦与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想要的满足于你。"

  弱小服从强大,是这个世界最至高无上的法则。辨别强弱的方法也要比人类社会中的来的更为简单明了。黝黑看不见底的水面恢复平静。粘腻的水波牵连出细小的丝线挂在岸边,那团小小的,还只是刚刚成型的团状物已经失去踪影。看不见的地底,不断有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养料被贪婪地吸取。

  但欲念永远无法被满足。特别是在尝到过那样的美味之后。

  突然,被衣领掩盖的脖颈后方传来被火灼烧一般的疼痛,那是另一个自己刻下的印记。如同野兽圈划自己地盘一样原始的方式,野蛮而且有效。

  被火燃烧的灼痛沿着那道小小的伤口向全身蔓延,皮肤下被点燃的血液沸腾一般在血管里翻涌,即使是冰冷的空气也无法熄灭一分一毫。

  果然是同一个人――连处罚的方式都如此地相似,苏默愉快地想道。

  承载着对方怒气的印记就好像分裂一样在脖颈上迅速蔓延开来,被掩盖住的青紫狼藉瞬间从那一触点向着全身扩散。以原有的,被烙下的轨迹。

  苏默深深吸了口气,从远处席卷而来的气息比之初见孕育了更加浓重的甜美。沾染,吞噬,返还。明明才两天时间,所赋予的,所得到的快感却远远超过了过去的一切。这种快感太过浓烈以至于过去所曾经体验到的那些愉悦都变得暧昧不清。

  从全身上下各个角落传来的疼痛越发剧烈,苏默收紧蜷曲的手指,扬起下巴缓慢地呼出咽在胸口的那口热气,眺望向远处某点的视线炙热而又明亮。……不够,仅仅只是如此的话,还远远没有触及他的忍耐边缘。

  如同双方的暗中博弈一般,有些恶趣味地,苏默在脑海中期待地描绘那张隐忍着怒意的脸,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越来越扭曲的老默,我拒绝了游戏的诱惑,我被我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TWT


二十八


  苏默歪在窗边的椅子里,把额头靠在窗台边的脸上有着明白无误的阴郁。被眼镜遮盖住的双眼眼角挑出一丝不耐和厌烦,抿紧的单薄的唇更是向众人表达了他现在坏到极点的心情。

  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另一个苏默。

  半夜惊醒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体验,而比之更让人不快的就是本该充实的怀抱中的虚无。

  他连他是什么时候出的门都不知道。

  刻在他身上的印记等同虚设。如果说在过去的两天内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的话,今天晚上的经历便是再真实不过的严酷。

  明明是同一个个体,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

  但只要他不想,即使是他,也找不到他。

  多出来的那几年历程仿若实质在两人中刻下了深远的鸿沟。浓重的挫败感沉重地袭击了他――这是一种他过去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却是由另外一个自己赐予。情绪前所未有的失控,随之汹涌而来的怒气几乎摧毁了他的自制力。

  从这点上看,现在这个在他即将发作时突然插入他寻人计划中的召唤,倒说不上是好是坏。虽然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地糟糕,却也成功地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冷静地思考。

  如果说另一个苏默晚上的行为是对于他的挑衅,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不接受。

  他是他的。自然永远也是他的。

  直至毁灭,他也不会放手。

  鸿沟那又如何,明摆在他面前的实力差距又如何。他是苏默,不是其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地困住他。

  旁边的人还在讨论案情,竖立的白板上已经被画的一塌糊涂,所有人都是眉头紧锁态度认真。苏默好不容易忍住了一声不耐烦的哈欠。

  叶依然的尸体已经被转交到了法医手上。短短一天内同时发现了住在一起的两个人的两具尸体,这背后意味着的众多可能性让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叶依然被发现的很及时。半夜旅馆服务员在打扫走廊的时候,发现有水从她的房间漫出来已经浸湿了外面的一片走廊地板。在敲门未应的情况下,服务员自行开了房门,然后在浴室发现了浑身□的叶依然。

  房间里除了服务员和叶依然的痕迹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任何的踪迹。旅馆各个房门的钥匙只有房客和服务员才有。当天入住的除了叶依然一行外并没有其他人。而案发时间除了叶依然还在房间里外,其余人都在海滩上烧烤。

  警方检查了叶依然的行李和电脑,发现了有趣的聊天记录,结合之前发现的顾玲珑的尸体,警方有理由怀疑那个被称为"第三者"的女人是顾玲珑。结合之前的聊天记录,案件是情杀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房间里已经被热水浸的一塌糊涂,取证也更加艰难。这个小地方之前基本上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恶性事件,而现在居然在同一天内就发现了两具尸体。所有警察几乎都可以想象明天来自上级的紧急命令,忙碌到暗无天日的未来已经铺陈在了他们的面前。

  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苏默站了起来道:"我去周法医那看看。"

  虽然不知道另一个苏默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热忱――但如果能取悦他,也不错。

  这么想着,苏默难得表现了罕有的积极态度。

  不久前才踏入一次的办公室一如既往。明明是全局统一发放的灯泡,发出的光芒都要比其他地方看起来温馨许多。周法医披着永远的白大褂正在办公桌前写报告,对于都进来了才敲门的苏默也只是抬起头笑了一下而已。

  苏默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拿下巴指了下在他对面瘫软在办公桌上被人蹂躏了一般的路人甲:"他怎么了?"

  周法医一边飞快地写着报告,一边道:"没什么,我刚刚带他去看了部电影,快看完的时候被队长给叫了回来。"

  利落地画上一个句号。周法医脸上的微笑和煦地仿佛天边初升的阳光:"然后他在这里陪了我一晚上。"

  苏默忍不住扭头看了下被门阻隔开的另一个与这里相通的房间,几乎可以想象出里面那张手术床上被白布遮掩的尸体。

  怜悯地回头看了下依旧魂魄游离的那个可怜的家伙:"大半夜的你们看什么电影?"

  还没等周法医回答,那具瘫软的尸体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电影票递给了苏默,暗红色的条框里电影名字无辜地被印刷在上面。

  那是最近全球最红的一部恐怖片。

  那边周法医一边将报告递给苏默,一边轻描淡写地解释:"他父亲托我锻炼下他的胆量,今天晚上只是第一天。"

  苏默十分怜悯地看着一脸悲戚的尸体预备役,摇了摇头,拎着报告出了门。

  苏默回到家的时候,原本漆黑的窗户已经被灯点亮,暖黄的光芒从茂盛的藤蔓后映到地上,已经成了稀薄暧昧的凌乱一片。

  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画面在温暖的灯光下再温馨不过。那个让他找的心烦意乱的对象正窝在被子里看书,一本厚厚的书已经被翻得只剩下薄薄的几页。凌乱的头发还带着湿意,苏默甚至能看到细小的水珠滑过发梢落在他脸上,蜿蜒着一路没进了衣领。

  原先还酝酿的怒意顿时连踪影也寻觅不到。

  反手关上门,将外套随便扔在了椅子上,苏默一边扯松了衣领,一边走到他旁边将他手里的那本《宝宝养护实用宝典》抽走甩到一旁,顺势跪在床沿俯下身去,对方微微仰起头,两人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亲吻。

  彼此的气息在唇齿间流转,融合成暧昧的雾气消散在空气里。

  额头相抵。对方湿润的嘴唇就在眼前,苏默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低声呢喃。

  "我回来了。"


二十九


  林缘专注地看着电视画面,随着报导进展,他脸上错愕的神情逐渐扯出了一抹似乎觉得很有趣的诧异笑意。

  眼前电视中节目主持人连严肃的表情也无法掩饰的热度似乎也传染到了他一样。已经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节目事无巨细地将最近这个小城市里最引人注目的案件从头到尾报道了一篇。林缘看着自己熟悉的地方不停的出现在主持人各种"情杀、凶杀、意外杀人、变态杀人"的猜测中作为背景画面出现,终于忍不住揉着眼角笑了起来。

  想不到他在医院里才住院几天功夫,就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情。他出的车祸顿时看不出任何严重性,就好像序曲一般引出了之后完全错乱的发展。

  被节目制作单位用远景近景各种手法拍了一遍的小镇入口,可不就是他还没住院前经常出入的那个地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无孔不入的记者居然没有进入小镇内部拍摄,案件相关人员也没有一个出镜。即使如此,在主持人故意营造出的悬疑气氛中这个再平凡不过连块牌子都没有的小镇入口看起来也分外凶险。

  虽然相关人员在主持人的猜测蓝本中都是以化名出现,但林缘毫不费力地将人和名字都对上了号。

  ……他原先倒是打算在这个医院一直住院住到事情平息再出院。这么一来,他倒是很想早点出院了。

  虽然经过第一天和第二天,再也没有别人来骚扰他。原先义正言辞站在他病房斥责他的人也都消失了干干净净。但明面上的放松并不意味着那家彻底放弃了追究他。林缘的直觉一向很准,他在悬崖边上走了太久,对于别人的窥视盯防几乎有了近乎本能的感应。

  不过既然现在监视他的那几个人已经换了好几批,现在这批,倒更像是刚入行还没经过锻炼的菜鸟。说明那个女人背后的家族所能影响到的,也就是如此了。

  林缘不笨,从很久以前他第一次靠女人吃饭开始,虽然他从来不跟家世普通的好女孩牵扯,但他也从来没有招惹过背景太过强大的人。即使有时候不小心看走眼勾搭上了,也会好聚好散将结尾变的温柔浪漫。

  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从一开始就是。

  现在这个意外死亡的女人家世在这个城市倒也算说得上话。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太早出院,反正这个医院设施很好,他住的三人病房一直都没住进外人,倒更像是他的单人病房,病房里什么东西都有了,他住在这里一点也不为难。

  只是现在突然发生了两起恶性杀人事件,恐怕现在还能悠哉监视他的那两个菜鸟,也很快要被征召回去。虽然那个女人的家庭的影响力也就如此,过个几星期,大概也就完事了。但能提早解放,总归是一件好事。

  从这点来看,她们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林缘看了眼自己还没拆的被裹了厚厚石膏的手跟腿,皱着眉想自己要怎么说服医生放他出院――不,这个不是问题,问题是他都变成了这样,谁能帮他出院……

  下一秒,林缘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

  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冯穆的电话号码。

  苏默看到林缘的时候,他正蹲在前院墙角看花。不过一日的好天气,那里原本零丁散落的几株小花已经蔓延开了一片,娇嫩的花瓣承了露珠,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苏默看的入神,等到他抬起头来时,林缘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苏默看了眼他坐在轮椅上的风姿,厚重的石膏还裹在他的手臂上和腿上,他身后推着轮椅的冯穆一脸惨淡,嘴唇抿的死紧,看着林缘后脑勺的眼神已经不能仅用恶狠狠来形容了。

  "你这就出院了?"

  林缘点点头道:"医院里住的太烦了,还是这里清静。"顿了顿,又一脸八卦神秘地低声道:"那个新闻里说的,是我们这里的事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道:"我说呢――不过这个镇子还真淡定,我一路走过来都没看到有人谈论,连记者居然都没进来过。"

  苏默站起身淡淡道:"大概上面有谁压了下来吧。我昨天听我的室友说了,你也出车祸了?"

  林缘挑了眉毛:"如果不是我好运,现在这幢楼里死掉的,大概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了。"

  冯穆冷冷插话:"这家伙的运气好的让人发指。"

  苏默上前摸了摸他手上坚硬的石膏,疑惑问道:"不过你现在被包成这样子了,你要怎么上楼?"

  林缘笑的志得意满:"谁说我要上楼了。我是行动不便的病患,从今天起,我就住冯穆那了。"

  "谁准你住我那了!"冯穆惊讶叫了起来,满脸的讨厌和恐惧。

  "我想住哪就住哪,还需要你的允许了?"林缘即使坐在轮椅里仰视冯穆,气势上也将他压的死死地:"刚好我还可以帮你收尸,不用太感谢我。"

  苏默默默的看着冯穆一口气噎在胸口吐气不能,一向青白的脸色倒硬生生憋出抹红润来。低头林缘依旧满脸的神清气爽,神色间倒有一种将压抑已久的愤怒彻底报复回去的爽快:

  "等我身体好了我带你在这里好好逛逛,对了,你刚才说你有了个室友?到时候也把他拉上,别看这个地方又小又偏僻,好玩的地方倒是不少――好了冯穆,趁天气还好,推我去你房间,把你那被子好好晒晒。"

  冯穆一边推着他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愤愤地想,拉上他室友?到时候看到是那个警察不吓死你!亏得最近萧漫漫不知道为什么缠上了他,一向与外界绝缘的他倒是最早几个知道苏默的室友是一个长的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本来他打算跟林缘说的,现在……哼。

  林缘依旧乐得没心没肺,一路嘱咐:"对了,等会你上去把我那床被子拿下来。等会我把钥匙给你。"

  冯穆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厌恶:"拿那玩意干嘛。"

  林缘理直气壮地回道:"晚上我跟你一起睡,你这家伙睡相太烂了,我现在是伤患,抢不过你,还是再拿一条被子下来比较保险。"

  "……我不要跟你一起睡。"

  "那你是让我睡地板?!你好意思让我一个病人睡地板?!还是说你打算睡地板?这我倒是不介意。"

  "……算了。"


三十章


  初春难以捉摸的天气在最近几天展露的淋漓尽致。明明昨天是大好晴日,走在街道上已经有姑娘穿上了薄薄的春衫。一夜之间,今天一早起来,厚重的乌云又压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萧漫漫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将戴上手上的镯子塞进衣袖的更里面去,微微有些陈旧的布艺沙发透出一股温馨的柔软,这个房间过去虽然住着两个姑娘,却布置的十分简单,只有随意放置在窗台案几上的小盆花卉,还有在沙发上躺的横七竖八的抱枕,才流露出几分少女温婉。

  虽然少了一个主人,房间里依旧井井有条,里面的一切摆设并不与顾玲珑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萧漫漫第一次意识到,虽然顾玲珑在她看来是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但在这个房间,她的存在感却出乎意料的强。看着顾夕颜挺直的背影被竖在墙边的柜子遮去泰半,只留了点雪白的裙角在她视线里飘荡,不由得卸下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有些困扰地皱起了眉头。

  她今天出门应该看黄历的。

  那东西上面必定写着诸事不宜。

  萧漫漫万分后悔昨天居然没有同意朋友出去散散心,"消减下发现尸体的心理阴影",即使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只是稍微的一点困惑而已。不过要是她出门了,也不至于今天刚刚出门,就被莫林远抓了个正着。虽然她也同意莫林远说的顾玲珑绝对不可能出门前不跟顾夕颜报备,但也不意味着她想当这个业余侦探――在小说里,像她这种角色,向来都是死的最早最快最咎由自取最会被读者嘲笑的一个。

  ……但为什么一个平日里冷静持定惯了的人一旦露出隐约的脆弱无助,就那么迷惑人呢……

  想起自己居然就这么呆呆傻傻地应了下来,一直到对方离开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她就忍不住想抱头呐喊。

  她,完全,完全不想跟顾夕颜打交道。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过这个世界大概最擅长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看着在她面前放下一杯奶茶,坐在她对面姿态端正的顾夕颜。萧漫漫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无力。

  对面投注过来的视线太过笔直直接。即使知道那只不过是对方的习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那种隐隐的尖锐和仿佛被人看到眼底心里的感觉始终令人不快。

  或许在顾夕颜的成长历程中她还来不及学会什么叫掩饰,什么叫礼节性的礼貌。以至于她根本不会体贴成人之间那种几乎已经被默认的彼此遮掩。

  或许即使她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在她的人生中,唯一应该永远的被在意的,只有她的姐姐。

  萧漫漫觉得外面阴沉到窒息的空气都已经蔓延到室内,轻轻的喘了口气,她现在更希望来场突然的雷雨打破现在的死寂――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能让她从现在这种情况下解脱……

  看着连礼貌性的寒暄也没有的顾夕颜,萧漫漫在她的视线下尴尬的喝了将近半杯茶,也憋不出一个字来。越发觉得坐立不安的萧漫漫微微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远非自己在肚子里打了无数遍腹稿的内容。

  "你知道叶依然是谁杀的么?"话音刚一落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的萧漫漫顿时沮丧的想把自己的脸埋进杯子里去。

  ……她问这个干什么呀她!莫林远只是想让她打听下顾玲珑出门前到底有没有跟顾夕颜报备过而已。她跟她探讨这个问题做什么!

  与浑身上下弥漫着自暴自弃的萧漫漫不同,顾夕颜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端正的过分的姿势,彼此交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有着萧漫漫见过的最为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尖圆润,与她身上那条白色的裙子,相配极了。

  低垂了眼眸的萧漫漫没有看到顾夕颜脸上那抹自得的笑容,却能听到对方平静淡然的声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响起。

  "我杀的。"

  顿时抬起头的萧漫漫差点把脖颈给扭到。

  瞪大的眼睛震惊地盯着对面,顾夕颜朝着她轻轻点头,就好像是完成了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一样心满意足。

  "你……你杀的?!"

  "她该死不是么?"顾夕颜平静的反问,脸上找不出一丝惊惶一丝恐惧一丝炫耀。萧漫漫只能找到最为单纯的骄傲而已。

  那么的孩子气。

  或许在她的观念里,杀死一个人,跟碾碎了一只蚂蚁,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不同于成人的视人命为草芥。她只是单纯的将两者划上了号而已。对于她而言,在她的世界中,只要脱离了她们姐妹,所有事物并没有任何区别。

  明明是最为干净澄澈的情绪,却透着让人发寒的冷气。

  孩子气的恶毒,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比很多成人的怨毒更让人胆颤的东西。

  而比孩子气的恶毒更加恐怖的,大概是明明已经成人,却依旧拥有着孩子气的恶毒的,脱离于大部分人的,异类。

  看着眼前的这个顾夕颜,萧漫漫瞪着眼睛,徒劳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明明在叫着:"不可能!叶依然死的那天根本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更何况顾夕颜一直在家。"却始终有个声音在冷笑。

  ……你又怎么知道呢。

  是了,她又怎么知道呢。

  仿佛窗外越压越沉的乌云压在了她的心头一般,萧漫漫觉得自己呼吸都是如此费力。

  突然一阵惊雷轰响,萧漫漫纠结着手指,愤怒的想:

  这鬼天气还能更烂点么!

  密集的巨大雨点顿时砸了下来。


三十一


  位于房屋底层的房间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住客而有任何改变,依旧无比阴冷,窗外几日不见的藤蔓长的越发茁壮,门外的走廊安静的仿佛吞噬了世界上所有的任何声音。

  林缘躺在床上,床不大,盖在身上的被子因为之前的命令还残余着阳光的香气,他现在的心里丝毫没有过去踏入这个房间必有的糟糕心情。用完好的手将被子裹的越发严实,林缘满足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说:"外面雨下大了,把窗户关了吧。"

  没有开灯的房间昏暗的好像深夜,林缘轻描淡写的声音消失在了空气里,几乎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声音的房间依旧一片沉默。他等了会,用脚轻轻踢了下被子,刚好露出被遮在下面打了厚厚石膏的脚。没过一会,他满意的听到泄愤一般的重重脚步声响了起来。

  闭着眼睛的林缘几乎要蒙被大笑,心情像飞上云端一样愉悦,等到重重的关窗声响起,他才又好像刚刚想起来一般,摆出十分无辜的表情,道:"算了,你这个房间太不透气了,还是开半个窗户透透风吧。"

  被他用纯良和善的眼神仰视着的冯穆一张脸几乎跟外面的天空一样阴郁,他呲了呲牙,压抑着怒气道:"……你要是嫌弃我这里不好,麻烦你赶紧回你自个房间去。"

  林缘越发无辜,眨了眨眼:"我是伤患啊,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爬不了楼梯嘛。"

  "……我背你上去。"

  "怎么好这么麻烦你。"林缘笑眯眯地道:"更何况就你那身子板,我怕你背不了我几步就得把我摔在楼梯上了。"

  轻柔拍打着的床铺就好像安抚不听话的宠物一般宠溺。

  "乖,听话,快点把窗户开半扇透透气。"

  冯穆维持着瞪视他的姿势好一会,愤懑地把已经关上了的窗户又开了一半。

  冯穆内心充斥着自我嫌弃的灰暗情绪。他这一辈子,从来、从来没有这么顺从除了他自身以外的任何个体过。

  好吧,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听话,或许他更想做的应该是把那扇窗户砸到林缘的那张脸上,只是――冯穆扭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缘――被角下露出的石膏边缘把被子拱起了一个僵硬的线条,只要看着它就能让他觉得解气了不少……虽然按这家伙平时的表现,只能用自作自受这句话来形容,不过,看在他可怜的份上。

  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冯穆暗暗点了点头。不跟他一般见识。

  冯穆站在窗前打量着窗外,过去住在这个房间的所有时间里,他都不曾仔细透过这扇窗户看一眼院子。实际上,他连这幢房子他都没有正眼打量过。这个房间对于他的意义只在于拍照、洗照片中间的时间用来休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落在窗台上的雨水激起的水汽蒙上他的脸有一种舒爽的感觉,冯穆吸了口气――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个房间是多么阴冷或者压抑,只要他喜欢,他就没有必要屈就别人的看法。

  做好了自己心理建设的冯穆立刻把这些占据了他大脑一秒钟的思考时间都没有的东西甩到了脑后,看着眼前充沛的过头的雨量,他只担心那条被勉强开辟的小道会不会已经被这场大雨给毁了。不过,在雨中拍摄应该也不错……冯穆咬着手指思索下次把林缘拖去陪他一起在那里睡一晚上的可能性有多大,漫无目的扫视的视线无意识的落在院子里唯一一个落点上。

  院子里侧对着他站立的人影手中的黑色雨伞在他头顶微微前倾,在雨幕里被模糊成了暧昧的笔直剪影,即使藤蔓宽大的叶面交织杂错霸占了他几乎的全部窗户,冯穆依旧能认出那个人是谁。

  虽然他只见过他几面而已,其中的几次的主角还不是这个。

  "林缘,苏默在那干吗?"

  应声抬起半个身体的林缘一脸茫然,他勉强地扒在窗户上让自己能看到窗外,不客气的叶子只残留了一点点的空间给他窥视。他立刻认出了那个人,虽然这幢房子里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连身高都是相同的苏默,但在这么大的雨中撑着伞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干什么,这种事情很明显只有那个早认识的苏默会干。要知道外面的雨那么大,即使是撑了伞,也能把人浇个半湿。

  林缘想起了他大清早的起床,只是为了看那些花会长出什么花的举动。

  不过即使是这么傻的事情在他做来都能让人觉得自然而不做作,也只能理解成苏默自身的气场太过强大,在他们浮现质疑的念头之前,就已经在他淡定的表情里妥协归附。毫无挣扎。

  不过即使是如此,冒着这么大的雨……

  "……他在干吗?"

  冯穆白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跟他比较熟。"

  林缘用完好的那只手在玻璃上抹了一把,院子里那道侧影几乎凝固成了固定的雕像,艰辛地维持了会姿势之后,他呻吟着把自己扔回了床上:"只是比较熟而已,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但不意味着我也是他肚子里的虫子。"

  想了想,他开了一个完全不好笑的玩笑:"或许他只是在爱护小花小草而已。"

  冯穆只回以一个鄙视的斜眼。

  不过即使是说出这句话的林缘,应该也没想到他居然一针见血点出了事实真相。

  因为实际上苏默的确是在爱护小花小草。

  被宽大的黑色伞面被遮蔽的地面上钻出的细弱草茎不堪一折,脆弱的花瓣纸屑一般颤抖,再轻柔的呼吸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只要稍微大一点的雨点就能把她砸回地下。

  披着一身蓑衣的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外面回来,他站在他的身边,疑惑地低头看向地面,过了好一会,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你种的?"

  苏默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我只是在等人。"

  房东蹲下身拨弄了一下花瓣,从蓑衣下露出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苍老的指节温柔的抚摸那朵小花,苏默看着单薄的几乎透明的细小花瓣几乎是立刻就偎依了上去。水滴顺着蓑衣的棕毛滑落到花瓣上,顺从地被接受下来。

  苏默若有所思地看着蹲在地上的这个老头。他穿着一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的古老雨衣,他年纪已经很大,但却没有一丝颓败的气息,眼眸清明,带着一种属于老人特有的狡黠。他身上有着这个世界上所有让人喜欢的老头都会拥有的味道。苏默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微风和煦,阳光普照,但更加令他喜欢的恐怕还是这个老头。就像这个貌不惊人的小镇一样。看似平静,但恐怕内里所蕴含的内容更加惊人。

  苏默想,他喜欢这个老头的所有原因里,这大概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了。

  "养料很充足,我想她会长的很好。"房东大爷站起身来,看向苏默的脸上,时间刻画下的皱纹漾出了柔和的线条。雨越下越大,天边轰隆隆的雷声连绵翻滚,越来越响。

  "你等的人还没来?要不你先回房间等他,没必要呆在这里,下雷雨还站在外面很危险。"

  "唔,我想他应该比较喜欢可以立刻找到我,他很没耐心。"苏默语气无奈:"再等一……"

  他猛地转过头去。未尽的声音突兀地消失在空气里,某种东西在他说完话之前就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种,蛰伏已久,就要餮足的满足和无止尽的欲望的叫嚣。

  震耳欲聋的雷响穿透了耳膜轰在两人头顶。一道尖利的绚烂闪电撕扯开厚重的云层,强硬地劈亮了四周。还蹲在地上的老人抬着头,不由得感叹:"……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闪电了。你还是回房间等吧。"

  苏默的回应并没有随之响起,他尖锐凝视着的,始终不是那道比彩虹还要绚烂,比朝霞更加夺目的斑斓闪电。

  那道闪电仿佛扯开了序幕,接连不断的各种闪电照亮了昏暗的夜空,宽大的像被釉吻过的叶面反射出断断续续的流光。几乎被这些长的比热带雨林还要茂盛的植株埋葬的一楼只有一点点墙面和玻璃窗户露在外面。

  苏默看着粘腻的厚实黑雾牵连出无数丝线顺着墙体以迫不及待的姿势扑进了一楼。被吞噬已久的建筑物上的遮蔽仿佛被旋涡吸食一般快速消淡。

  看起来在不算很长的时间里,它已经学会了自己觅食。

  房子里连接着所有楼层的楼梯一如既往的狭窄。不算明亮的灯光把红色的楼梯油漆融化成了干涸的血一般的颜色。明亮的闪光不时的打在墙壁上,普通的楼道顿时抹去了平凡的面孔,立刻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顾夕颜却完全没有时间关注这些。她洁白的裙摆云朵一般从楼梯上轻巧掠过,她走的很快,脚步轻盈,一直到达黑暗溢出的一楼楼道口。她站了一会,扑面而来的冰冷水汽混杂了已沉积已久的尘土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气味四处弥漫。

  大概是由于只有冯穆一个住户,这里倒显得更像一幢荒屋。一楼的格局与上面几层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狭长的过道旁中规中矩的列着所有房门,顾夕颜一间一间地点过去,最后停在了末尾的那间唯一的零头前面。

  萧漫漫并不难打发,在顾夕颜没有给予更多友善的回应下,心神不宁的她只再呆了一会,就自己主动告辞了。现在,没人再能打扰到她。

  她大概能猜到萧漫漫是为了什么才会来拜访,她没有义务指点迷津。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先付出什么――这是最基本的诚意。但她没有兴趣当她交易的对象。占据了她所有心神的,只是这眼前的所有一切。

  这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房门。同这个建筑物里所有的――甚至是跟这个镇子所有的房门一样简单朴实。

  原木色的房门上有各种各样的疤节――它用的并不是什么很好的材料,但用料很足。这扇房门面板上甚至有恰如其分的伤痕。不小心的刮蹭过的伤痕,被弄破糙起的表面在时间的作用下又变得圆润。被小小的利器戳刺的痕迹,或许是喝醉酒的钥匙,或许是不耐烦的小刀尖端。已经变成了一体的各种污渍。所有的一切都均匀覆盖在这扇面积不大的木门上。

  不过即使是如此,顾夕颜也知道这扇门绝对不应该存在在这里。

  在她身后,照理应该拥有的与之相对的房门只是一堵黑色墙壁。被孤零零建立出来的零头。而在离她不远应该与楼上所有楼层一样拥有的宣告尽头的墙壁已经消失不见。

  她现在所站立的,只是一个突兀诞生出的空间。

  顾夕颜看着眼前这扇再普通不过的木头房门,一贯只浮现过冷淡表情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抹火热。她甚至都懒得转头赐予那条她一路走来的走廊稍稍一瞥――这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按捺许久,才压抑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已看到她所要求的结果。现在,她只是来付出她所应该支付的报酬而已。

  获得的同时给予相应的物品,这种现代人已经缺乏的美德却被她彻底的贯穿在了整个人生中。

  她不介意实现的方式,不介意中间的过程,她只在乎结果。

  虽然还剩一个人,不过她并不担心对方的信用,只要等待就可以了,至于等待的场所是哪里,她同样不介意。她只在乎,那个地方,有没有她的姐姐。

  而现在,她要去跟她的姐姐见面了。就如同过去的日子一样,继续互相依靠,彼此依赖,生活在一起。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幸福生活。

  顾夕颜的脸上绽开纯净无害的仿佛婴儿一般的笑容,一双眼眸因为即将到来的美好而在夜色里闪闪发亮。她伸出手轻轻的推了一下那扇门,对方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应声而开。

  连停留的踌躇也没有,她走了进去。

  冯穆从角落里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门口:"……林缘,你有听到什么声音么?"

  几乎快睡过去的林缘缓慢的挪了下头,冯穆吝啬的只开了一盏灯光微弱的台灯,昏暗的灯光连整张桌子都照不亮。眯着眼的林缘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缩在阴影里的冯穆。

  "什么声音?"

  冯穆站起身走到门边,迟疑地道:"好像有人走过去。"

  林缘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这个鬼地方除了我跟收房租的房东还会有人愿意来一趟?"

  不跟他一般见识,不跟他一般见识。冯穆闭着眼默念。过了会才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我去看看。"

  "嘿。"林缘努力勉强他被固定的肩膀做出耸肩的动作:"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也有对拍照之外的事――这么热情的时候。"

  "我只是想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可能只是风的声音――你这里跟我上面不是一个次元的么?为什么你这里过道风这么大?"林缘指向门旁的按钮:"你有那个时间出去溜达还不如把灯给我打开,就在你旁边,肩膀那,谢谢。"

  ……我为什么非得跟这个家伙住在一个房间里?!

  冯穆深吸了口气,猛力地砸下电灯按钮。怒气冲冲走回来的他已经把走廊上可能的脚步声彻底抛到了一边。

  他开始用力思索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家伙给赶出去。

  要不然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干掉他。

  林缘实在太有被谋杀的价值了。他真心的这么觉得。外面雷声震震,他现在只希望赶紧来道雷把这家伙劈死。

  ――不,还是等他再带上上去那个山顶之后吧。

  没有察觉到同居者的险恶想法的林缘只是单纯的挑剔那盏无辜的顶灯,它两个灯泡明显坏了一个:"我说实话,坏了一盏灯你都没有想过要换一盏好的?这对你的视力不好。"

  "我用不上它。"

  "……啊,我忘了,这个房间对于你来说大概只是用来装你的尸体,然后让它尽可能慢~的腐烂。"林缘露出的一口牙齿在灯光下闪出灿烂的光芒:"从这点来看,这个房间相当尽职。没浪费你的钱。"

  ……不跟他一般见识。

  冯穆拖着椅子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个新的阴影蹲了进去。

  "好吧让我看看你这里有什么东西比较好玩……"林缘嫌弃地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伸手进了枕头底下,意外地摸出来一叠照片:"这些是谁的照片?我没见过你把你的宝贝这么放着。"

  冯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觉得这些是我拍的?!构图老套,光线差劲,调焦调的一塌糊涂,重点一点也不突出,它甚至连曝光都没弄好――你大脑容量该有多小才会认为它们是我拍的?!"

  林缘举手投降:"好吧我错了。"

  事实上他手里的照片看起来相当不错。至少在外行人看来,没他说的那么糟糕。林缘欣赏地看着那些照片中鲜艳的颜色对比,浓烈的几乎冲出界限。浓郁的红色,厚重的黑色,明亮的绿色。虽然比冯穆拍的差了不少,但这些依旧看起来很赏心悦目。

  不用询问林缘就知道这些照片是谁拍的。因为除了那些风景照之外他还看到了不少主人的自拍。她近距离微笑的样子,做鬼脸的样子,嗅着花香的样子,洁白的双手,纤细的手腕,修长的脖颈,内容丰富的特写。他可没想到原来萧漫漫还有这种癖好。

  要知道她从前给别人看的可都是一些风景照。而且所持的态度一直都是――旅行过程中拍自己?我可从来不干这种没意义的事。风景照好看多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人向来都口是心非。

  林缘清楚的记得萧漫漫对工作所持的理念:工作服务于生活。除了供给她足够的钱生活以及旅游之外,没有其他意义。不过他也清楚的记得,萧漫漫对目前这个工作的上心程度,虽然可以理解为她一贯的认真态度。但是恐怕没办法解释她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出外旅行过了――甚至连任何小的一场旅行都没有。

  在这幢房子里,他愿意不抱任何恶意与之对话的人中刚好包括萧漫漫的直接上司,商清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对她最近的表现做出的结论是:很上进,最近正在努力解决一个大单子。目前取得的进展已经让上司十分赞赏。

  语气很温婉,但是内容却很值得深思。

  他当然不会忘记萧漫漫与商清若的关系是上司与部下的关系,但同时或许应该还存在着其他关系,比如说……竞争关系。

  唔,恐怕商清若在请萧漫漫过来帮她的时候,应该没有想到会发生现在这种事情。

  林缘举高了手中的照片,眯起眼就着灯光欣赏它,它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为浓郁的色彩。血一般的红色,深邃的黑色,几乎难以辨识的绿色,洁白泛着光芒的一点银白。

  他觉得这张照片拍的真是出人意料的好。

  相当,相当的好。

  挑了挑眉角,苏默收回了视线,靠着伞柄的脸上说不出是惋惜还是赞叹。不远处的墙壁上,不停溢出的黑雾缓慢的爬回自己原先的地方,它看起来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但或许它变得更加……具体了。

  苏默看向伞下那块狭小的土地,那里长着一株娇小的几乎难以发现的花朵,花瓣脆弱的就好像被人随手撕下的碎纸。不过这不会是它最终的样子,它正在生长,不用很多时间,它就能长的很大,很漂亮,就好像这个院子里其他的植物一样生机盎然的过头。一切都在生长,只要养料足够充足。

  他看向身边的房东大爷,道:"雨下的太大了,唔,我想我最好还是回房间等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字数总量应该会吓到很多人,恩。满足地喝茶。


三十二

  苏默回来的时候,手腕上的手表指针即将指向晚上八点,鉴于一些不可言说的理由,他对这个案子报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这个普通小城在过去很少发生这种恶性案件,即使有杀人事件,顶多也只停留在投毒或者持刀杀人,要不然就是聚众群殴殴斗死人而已,动机往往强烈明显指向明确。而像这个案子这样动机模糊手段娴熟诡异的,还是历史上头一遭。

  单单要搞清楚顾玲珑到底是怎么被移尸的就弄的他们焦头烂额。顾玲珑社会关系极其简单,人际关系良好,具有唯一一个存在可能性情杀的叶依然,也在警察找上她问话前就死了。

  虽然目前消息被压了下来没有见诸报端,但警方身上背负的压力也没有丝毫减轻。这种时候刚好有苏默这么个传奇性的人物加入他们,简直就是如有神助。因此苏默分担到的任务也绝对不算轻。

  他回来之前整个刑警大队还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打算以警局为家了。

  "……等我明天上班再说。……金屋藏娇?你从哪挖掘出这个想法的……承蒙您看得起,为了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我打算明天送给周法医一张恐怖片珍藏版,千万要好好享受。不用太感谢我,真的。"

  安静的楼道里苏默的声音平和蔓延,他耳边的声音还来不及从洋洋得意中抽回脚来就变成了凄厉的惨叫,连绵不绝越发惨烈,对方无措的混乱哀求还没来得及传过来,就被关闭的手机阻绝,苏默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上面。空气里下午那场盛宴余韵犹存,混杂着外面雨水湿润的味道弥漫出一片糜烂。

  钥匙在他侵入的第二天就交付到了他手上,紧闭着的房门在他面前打开,苏默站立门口,却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眸底的光芒暗沉的灼热。

  魔幻一般扭转的场景。

  他难以遏制的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美好的不真实的夜晚。

  ……以及那晚所品尝到的难以想象的美妙。

  比记忆中更加来势汹汹的暴雨挟着傲然的闪电斥满了不算大的窗景。冰凉的雨丝乘着风掠进室内,地板已经湿了一片,积水滩成了小小的水面,倒映出模糊的倒影。

  苏默坐在窗台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一般的专注看着和窗外,半侧的脸庞被凌乱的黑发温柔覆盖,密集的雨幕中依稀可见街道对面砖红色的楼房,在那之后被抹成灰色的田野被释放一般涌向视野的尽头,过了一会,苏默侧过一眼,白皙的过分的手指伸出窗外,轻轻吐出的声音带着一分美梦之后的甜蜜柔和,眉眼却重墨描就一般浓烈,眼尾轻扫,眼底的光芒暗凉的如同最深沉的夜里的一道天光,却几乎稚气一般轻声道:"……食物链永远都那么美,对吧?"

  ……有什么东西迅速的穿透了空气。直击大脑。

  话尾虚幻的消失在空气里。他微微开启的嘴唇还来不及合上,便被迫不及待的堵住。

  顷刻间相似的气息毒药一般凶猛入侵,不容拒绝地将他拖进暴烈的步伐。紧紧箍住腰肢的手臂强硬无比,冰凉的空气刹那间抚过被衣服遮盖的皮肤。

  嘴唇被啃咬的泛起尖锐而又细密的疼痛,苏默满足地放过对方红肿的嘴唇,顺着纤细的下巴一路下滑,尖利的牙齿温柔的覆上凸起的喉结,狠狠咬下。

  骤然响起的呻吟顿时燃起一片热焰。唇齿噬咬过的触感令人忍不住眷恋的再三确认,压制着对方的腰杆不停前倾,落入视线的是高悬着的昏暗天空,迅疾的雨滴砸在□的皮肤上带起微痛,蔓延起一片麻痒。濡湿的衣服纠缠着彼此肢体,奇妙的束缚感使得每一步开垦都变得那么迷人。

  被逼迫到极限的上半身几乎悬空在窗外,勉强支在湿滑窗台上的双手摇摇欲坠,雨水顺着发丝滑落面颊,滚烫的抑不住喘息。几乎要融化在一处,一切的落点都变得不可寻找,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难以确定,只剩下越发汹涌的火焰没有止境一般灼烈的燃烧彼此。

  不由得闭起的眼睑上不时掠过闪亮的白光,强硬的闪电伴随着轰响的雷声席卷而过,唇舌滑过身躯的声音却更加分明。几乎要舔进大脑深处的恐怖。

  苏默眯起眼冰冷审视。不稳定的姿势带来的危险让彼此的碰触更加惑人,无处凭依的空虚使得两人更加紧密的纠缠在了一起。半透明的衣物下紧绷的线条,凌乱黑发间一闪而过的殷红眼角,一切一切都让他忍不住想吞进肚里,一点一点的咀嚼消化。粗暴挖掘的手指被温柔吞噬,那是别人永远也碰触不到的柔软不设防。

  永远都无法真正满足。不管确认多少次也依旧让人难以确信。

  苏默轻吻着对方细细颤抖着的耳廓,低沉的声音伴随着穿透背脊的疼痛轻轻落下。

  "我们……来生个孩子吧?"

  手掌在对方痉挛的腹部温热抚慰,逗弄一般牵引出更多粘腻的呻吟。

  "这里……什么时候有了,我们什么时候停止,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废的难以置信……我去死一死TWT


三十三


  停在半空的手指凝固一般滞留,终于敲下了回车键。旁边打印机发出单调的声音,吐出了一张又一张印满了东西的纸。

  莫林远操纵着鼠标拉动文档旁边的滑动条,已经看过无数遍的资料再一次的映入了他的大脑。

  短暂的悲痛失落过后,只要找回自己的理智,莫林远又变成了原来的那个莫林远。

  谋杀无非不过情杀仇杀为财杀人而已。莫林远并不考虑所谓的变态杀人,那个可能性太小。而世界上最有可能发生的谋杀案一般都无比老套。

  为了稳妥,他通过关系拜托别人查了下顾玲珑最近的近况。一如他印象中的一般,顾玲珑并没有结仇的对象,除了性格太过软和,她在这个学校里处的不错。相对于大城市中无处不在的超过她应付能力的勾心斗角,这个小学校的氛围明显与她更加合拍,同事领导学生都很喜欢她,莫林远看不出有潜在的仇怨迹象。

  而除了她亲爱的妹妹,他也不觉的顾玲珑有结交的异性对象。她的世界很小,小的塞不下除了她妹妹之外的所有人。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怨恨她这种狭小的世界。或许,她在遇到难题时会向他求助,已经是她会向外人留意的最大限度了……

  ……为什么,他从前都没发现这一点呢……

  莫林远撑住额头,闭起眼逸出个悲哀的轻浅笑容,缓缓的叹了口气。

  于是,唯一有可能的理由,果然还是为了钱么……

  鼠标拖曳出的一片被反白加重的段落,是简短的对顾玲珑的财产状况的调查。过于为了避嫌,他并有没有主动向顾玲珑表示会帮助她解决财产管理的问题――他知道她的父母有给她留下一笔遗产,数额不算巨大,但若是管理得当,即使只有顾玲珑一个人在工作,工作薪金不高,也能保证她们姐妹俩比较舒适的生活。后来顾玲珑也没有向他提出要求,他也就没有再深入关注过。

  而他拿到手的这份资料上,这笔钱的去处一片空白。

  莫林远皱着眉静静思考,电脑屏幕的光芒在桌面拖出长长的阴影,莫林远看着手边杯子上略显稚气的涂鸦――那是顾玲珑有一次在班级手工上做的。

  虽然顾玲珑不是很聪明,但她还算谨慎,莫林远并不认为顾玲珑会把这笔钱交给她不相识或认识不久的人打理,更何况这笔钱的意义在于它可以保证她,和她的妹妹未来的生活,她必定会更加小心的使用它。这么多年她没有需要动用到遗产的大笔数额的支出,她的交际圈很狭窄,总共要好的也只有他们这些跟她从小长到大的朋友而已。她不会信任她工作的同事――起码在这件事情上绝对不会。

  事实上顾玲珑最有可能做出的对这笔遗产的处理方式就是,存银行。但他没有发现。

  这笔钱不翼而飞。

  莫林远脑海中飞快闪过很多人的脸。他深深抿紧了唇。

  他觉得,他需要跟商清若谈谈。

  莫林远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开始拨号。

  被捂的有些发闷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房内的两人都没有睡着。-铃声是很简单的系统自带铃声,苏默可以确定,那只手机自从从商店里买回来以后,就没有变动过铃声设置。

  他从前就是这么干的。

  毕竟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嘛。对于那个过去中的自己,苏默宽容而又溺爱的想。

  至于现在眼前的这个自己……苏默发现自己控制不住想要吐槽的欲望。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手机被埋在了床边椅子上胡乱堆放的衣物中间。苏默越过背对着他躺在身旁的肩膀,一手撑床,一手伸出去在湿漉漉的衣服中寻找。压的极低的姿势仿佛牢笼一般将对方禁锢在身下,刚刚洗浴过还没干透的皮肤碰到彼此都是一片冰凉。还没找到手机,苏默便听到对方平静的指责。

  "你太重了,赶紧从我身上下去。"

  苏默恶作剧的干脆撤掉了支撑的左手,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即使指尖已经把手机抓在手里,也完全无视那骤然清脆锲而不舍的铃声,嘴里轻佻的调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呢,不过有良好的沟通是件好事,我下次会记得换个姿势的。努力注意不要压坏你。不过我觉得你那个时候可能也顾不上了――你顾得上么?"

  回应他的只有始终清脆响亮的单调铃声。

  苏默无比满意,甚至连接电话都难得带上了几分和蔼可亲。

  "……我是苏警官。……是的,我还记得您,商小姐,有什么事么?……顾玲珑案子的线索?……是,我明白了……好。那么您什么时间方便?……对,不会有别人,我会亲自去的,您放心。……好,没问题。明天下午两点半对吗?……那么到时候见,谢谢您的帮忙。……您放心,我们警方会倾力破案的,我们务必,会还您的好朋友顾玲珑一个公道的。"

  挂上电话,苏默挑了一边眉梢,满眼的趣味笑意。蜷过身体,用膝盖将对方顶到怀里,苏默从背后捧着他的头颅,手指插在依旧濡湿的发丝里,唇角上翘的嘴唇几乎贴到对方脖颈。

  "……你说,她会跟我说什么?"

  苏默在他怀里艰难的转过身,两人鼻尖隐隐相触,似有似无的麻痒触感让他有些不适,看着眼前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瞳,他低低的哼了一声,满脸的不耐。

  对方似乎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淡态度,从相遇至今,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标志的温柔眼神从来没有投向过他,温和的气质似乎一遇上他就会在空气里灰飞烟灭,一点一滴也不会存在。

  不过看起来,苏默更喜欢他这样。

  "好了,我不说这些了。现在还早,我们再来一次吧?"苏默一手捧过他脸,星星眼的看着他,另外一只手却坚定的把缠在他们中间的被子剥下去。横在他身上的半个身躯早已回复正常的体位,此刻正拿了膝盖一点一点的蹭着对方与自己贴的极近的微妙位置,无比挑衅。

  戏啄一般逗弄着对方嘴唇的间隙,苏默不经意的十分无辜。

  "对了,这次我给你买了本书来着,放在车里忘了拿上来,《夫妻相性一百问》,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我明天拿上来给你――不用太感谢我,真的。"

三十四

  外面雨声如雷,商清若靠在床上,冰凉的空气抹去了前几日的和煦,盖到胸口的被子悟出一片暖意。放在床边的落地灯光芒柔和,商清若手指不时翻过一页书页,低微的细琐声音柔和的掠过空气,房内静谧,一切看起来都与平常没什麽区别。

  ──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商清若翻动书页的频率一如既往的恒定,却难以掩饰一点点溢出的烦躁味道。

  平摊放在她膝盖上的书本微黄的页面在床边台灯的照射下泛出暖黄的磷光,上面平整码开的方块文字还带著油墨的清香,这本是商清若最爱的画面也是她每天最大的享受。但现在,她却完全没有心神去好好享受这一切。

  距离顾玲珑死的那天,才过去区区四天。这四天却是她这辈子渡过的最为漫长的四天。时间轴仿佛是被无限制的拉长拉长再拉长,每一分锺都过的无比艰难。从发现顾玲珑尸体之後的那次笔录,再也没有警方找上过她,但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她依旧忍不住内心颤栗。

  那天她没有时间料理事後,等她有了时间,却没了对象。她不知道到底在那具尸体上能发现多少跟她有关的东西。这几天她在网上疯狂的搜索有关刑侦和鉴证的资料,越看心里却越不安。

  那天她们到底有没有发生肢体上的缠斗,走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把最显而易见的东西整理走,她到底有没有落下什麽,顾玲珑身上到底有没有什麽东西是从她公司里带过去的?

  她反复的在心里确定一切细节,一点一点的回溯,却悲哀的发现一切都发生的那麽快,快到她甚至无法准确的回忆起一切细小的环节,她只记得她是怎麽下意识的攥紧那把热水壶,她只记得那把水壶的重量和手柄的触感,她只记得她是怎麽用尽全力和那反到她虎口的沈闷一击。她甚至忘记了她到底怎麽粗略的收拾现场,她只记得她是怎麽仔细的关上大门,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深呼吸。

  连叶依然进来时,她到底往文档上打了些什麽,她都不记得。

  一切一切要命的细节,她都不记得。

  她将脑海中翻涌的思绪狠狠的压下,手指游移的捏紧了左手的手腕。手腕纤细,心脏的脉动透过皮肤,震动著指尖那一块地方。一片空荡。但她记得,这里,那天应该戴了一个银镯子。

  不,她无法确定。她无法确定一切细节。

  她到底有没有戴?如果没有戴的话,她那天回来就将整个房间彻底清扫了一遍,却什麽都没有找到。如果她戴了的话,那,又是掉到了哪里……

  商清若猝不及防一般闭起了眼。喘了口气。

  ……她不敢想……

  ……不会那麽巧的,怎麽可能会那麽巧。或许,或许她只是掉在了路上而已。从前那个镯子又不是没有掉过。

  怎麽可能会那麽巧……

  商清若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突然,放置在桌上的手机骤然轰鸣起来。只调了震动的手机击打著桌面发出沈闷响亮的声音,它响的那麽突然,商清若被它吓的几乎一口气提起噎在了胸口,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伸长手臂拿过桌上的手机,刚要按下接听键,看著手机屏幕上闪出的人名,她却犹豫的难以按下。

  是莫林远的电话。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手机上的时间正在向十点靠近,说晚不晚,说早却也绝对不算早,莫林远与她交集不多,他们俩的关系充其量只能算是普通朋友。虽然都是老乡,但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有时候遇上了打个招呼,谈一些职场上的趣闻,已经是两人交往的极限。他给她打的电话屈指可数,其中大部分还是为了公事,而且即使是打,也从来没有晚过晚上八点。

  ……不会是为了顾玲珑吧……

  商清若犹豫了会,终於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几乎是本能的,不管她内心是多麽的波涛汹涌,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又恢复到了平时的商清若。冷静持定,让人永远也挑不出错的商清若。

  "喂。……是我,商清若。"

  "……你说玲珑的财产投资?什麽投资?……是,我知道那笔钱,她家房子卖掉的钱还有她父母的保险费。没错,她是有问过我怎麽办。……不,那个不归我管。我的业务不包括帮人投资,怎麽了?……你是说不见了?你确定?……不,我相信你调查来的资料。但是那麽一笔钱,不可能就凭空不见。"

  电话那头,莫林远的声音一如他从前交代公事一般平板无波,商清若却忍不住捏紧了手机。

  "等一下,玲珑她之前好像跟我提过……对,好像是有关什麽投资的,我当时没有仔细看。但是她给过我一份资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还放在公司里。……好,我明天拿去给你,我们公司八点半上班,我不想打扰到同事,你几点有空?……七点半?好,那就七点半吧,我会早点过去找的。你放心,应该还在。……嗯,好,明天见。"

  镇定的听著莫林远有礼貌的道别和因为打扰到她休息的道歉,商清若始终维持著声音的正常,静静的听了会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商清若挂断了电话。

  当事情向著她预料的最为糟糕的方向发展时,她却镇定了下来。

  与其漫无目的的担惊受怕,面对一团迷雾,她更擅长应对放在面前的挑战。

  将膝上的书本用书签仔细的做好标记,合上书本放在枕头旁,商清若端坐在床上,盯著对面那堵墙的眼神越发锐利。

  拜顾玲珑的尸体发现方式和地点的奇异,她可以确定,在短暂的几天里,警察暂时不会把焦点放到她身上,顾玲珑人际关系的简单和他们不在场证明的排查和确定应该就要花上他们不少时间。更何况,尸体埋在土里一个晚上,她相信死亡时间无法精确到可以戳穿她的不在场证明的地步。在警察进一步收拢侦查网前,她有最後的时间和最後的机会料理好一切。

  她要赌一赌。从小到大她赌过很多次,她没有输过。她并不认为这次她就会输掉。

  只要把握好时机和关键。不会太难。

  她决定破釜沈舟。

  静静的坐了会,她拿起手机翻找起通讯录。那里有一个号码是刚刚几天前存进去的,是那天通知她的那个警察。

  她按下了通话键。


三十五

  商清若跟苏默约在了她公司所在那条街道上的一个茶馆上。茶馆不大,一楼不能免俗的设了个柜台卖一些跟茶楼完全没有关系的东西。比如饮料、香烟、啤酒,甚至还有扑克和方便面。

  茶楼里很冷清,苏默进了大门,坐在柜台後的服务员还自顾自的在上网聊天。一楼用竹子做的屏风和围栏隔开几个空间,总共放了六张暗红色的的八仙桌,八仙桌旁边的条凳或正或斜,服务员也没有意思要把它们放放整齐。

  在这里工作想必十分清闲。

  从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格局与一楼没有什麽太大区别,只是用帘子另外隔了几个包厢,角落里磨砂玻璃隔出的小房间里苏默甚至隐隐看到了麻将桌。

  看起来这种国粹不管在哪里都很盛行。

  二楼唯一比一楼靠谱的是靠窗的一角支了一个琴架,上面摆了一架古筝,旁边还放了一些凳子,让苏默惊奇的是,他居然还看到了一架扬琴──这可超过了一般民乐演奏的标准配置。

  苏默随便挑了个包厢坐下,半开的木格雕花窗半开半掩,昨夜的暴雨还有些余韵,细密的小雨织出一片朦胧雨雾。铁灰色的街道旁茂密的树木树冠被修剪出圆润的线条。不时掠过的车辆看起来也比平日里色彩湿润了许多。

  稍微坐了一会,桌子上那杯被服务员漫不经心放下的茶腾出的薄雾已经消减了不少。看起来就能想象泡制过程的草率,大概是因为苏默没有点其他的东西,这杯茶看起来十分敷衍。

  三点半,一身套装的商清若准时出现在茶楼。手里拿了个档案袋的她站在楼梯扫视了一圈,对著向她挥手示意的苏默微微笑了起来。

  "苏警官。"刚刚坐下的商清若看起来有些拘谨。但没过一会便恢复了平日冷静的神态。

  "叫我苏默就好。"苏默坐在木椅上靠在了椅背上,表情和煦的道:"你是说,你那有顾玲珑案子的线索麽?其实我的建议是,你最好亲自去警局做个笔录,比我们现在约在外面谈要好。"

  商清若伸手抚摸自己垂下的长发,表情有些为难,道:"这个道理我知道……只是,毕竟是朋友一场,我不想去警局……我想这样也没有什麽区别。如果我提供的线索有用,我的猜测也被证实了的话,到时候再做笔录我想也不会太迟。"

  苏默探询的看向她。

  商清若深吸口气,将手中的档案袋推向对方,道:"这是我这两天查出来的,如果上面的内容千真万确的话,我只能说,我一直都看错了人。"

  档案袋看起来不厚,掏出来也只有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而已。纸上的内容被整理的简洁明了,一目了然。苏默粗粗翻看了一下,便迅速抓到了整份资料的重点。

  他挑了挑眉,将文件夹平摊在面前,问道:"你的意思是……莫林远?"

  商清若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苏默翻动著那些文件,扶了扶镜架,道:"只是,我们警方调查出的,莫林远恐怕很爱顾玲珑吧?"

  商清若纤细的手指点住了纸面上的一点:"玲珑姐妹的父母去世之前,曾经给她们留下了一笔遗产,钱不多,但是他们留下的那幢房子很值钱,再加上保险赔偿,她们实际上拿到的钱数额绝对不能算少。"

  "这笔钱归了玲珑管,我很了解玲珑,对於她们姐妹来说,单靠玲珑一个人工作生活会比较辛苦,这笔钱几乎等於她们下半辈子的保障。玲珑很谨慎,她绝对不会把这笔钱交给外人打理,据我所知,一直负责管理这笔钱的,就是莫林远。莫林远是我们这圈人中,她最信任的人。"

  商清若表情真挚,眼神坚定,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冷静而又不失感情。苏默可以想见,在平时工作中,若是遇上跟客户谈生意,赢家多半是商清若。

  苏默认真的看向那些文件,原先靠在椅子上的脊背也收拢挺直,双肘抵在桌面上,他十指交叉,沈吟了片刻才道:"不过如果没有太大变故的话,莫林远不用太长的时间就可以把顾玲珑娶进家门,到时候这笔钱依旧也是他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冒这麽大的风险。"

  商清若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们那幢房子里前阵子搬进来一个新住户,刚巧他也叫苏默,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听说顾玲珑跟他走的很近。"

  苏默点头道:"我知道他,事实上,我忘了说了,我现在也跟你们住在一起。"

  商清若闻言飞快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下意识的抑制,但那抹惊疑却依旧染上了眼角:"……你跟我们住在一起?!"话尾忍不住上扬的说完,迅速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商清若恍然一笑,低声道:"也是,这样对案件侦破也有好处。"

  苏默避而不谈,只把那份资料微微推向她,道:"然後呢?"

  商清若抿了抿唇角,道:"而且还有夕颜的病,虽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麽两样,但玲珑很宠她,夕颜说不,她绝对不会同意,如果不是夕颜反对,莫林远恐怕早就跟她结婚了。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莫林远恐怕也不是真心喜欢玲珑。"

  商清若语气不自觉的急促起来:"那天我去客户那送个东西……半路上,我看到了莫林远和叶依然在一块。"

  "叶依然?那个喜欢莫林远的叶依然?"

  "你们调查的真详细。"商清若微微一愣,随即无比佩服的看了一眼苏默。道:"虽然叶依然喜欢缠著莫林远大家都知道,但是那天我刚好看到他们进了一家旅馆,因为太尴尬而且刚好我在车上他们也没看到我,我也就没有说起过。背後说人是非总是不太好。而且这也是他们的私事,不管怎麽样我也没资格过问。"

  无意识摩挲著袖角,商清若踌躇的说:"出了这事以後,我本来打算找莫林远问问清楚的,毕竟不管怎麽说他跟玲珑关系都那麽好,而且他跟叶依然也……但是我今天去他们公司,他们说他没上班……我打他手机也没打通,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我不知道他到哪去了。"

  犹疑的话尾飘散在空气中,放在桌面的那杯茶不知不觉间已经没了一点热气,清淡的茶水中屈指可数的几片茶叶瘦弱的只剩下几根茶梗躺在杯底。四周一片沈默,窗外屋檐上滴下的水珠落在空调外机机壳上的声音显得分外明晰。

  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回应,商清若按捺住内心的不安,抬眼看向苏默。

  坐在她对面的苏默手指摩挲著杯口,表情平静,一双眼眸掩在镜片後看不分明,她丝毫窥探不出掩盖那下面的一丝一毫心理活动。商清若微微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开口,一直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已经握成了拳头,被细心打理的指甲刻进掌心,泛起一阵锐痛。

  过了一会,苏默才好似从深思中醒过神来一般,他有些抱歉的看向商清若,扬著微笑的嘴唇中吐出的声音依旧温柔低沈,即使是全神戒备的商清若,依旧不由自主的闪了闪神。

  "感谢您提供的线索,我们会立刻调查的。"

  商清若舒了口气,苏默表情无比诚挚,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她很受用,而他抿紧的唇角透露出的决心也让她心里一安。

  拿起包,她站起身道:"我还怕我耽误了你们──希望我犹豫的这点时间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那我先回去上班了,如果有什麽需要,请尽管打我的电话。玲珑是我的好朋友,为了她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苏默一边整理著桌子上摊开的资料,眼角扫到对方已经被浸湿的一角衣袖,好奇的问道:"你的衣角湿了,外面雨不大,你没撑伞麽?"

  商清若脸上表情丝毫不变,只飞快缩了缩袖子:"……大概是伞没撑好哪里蹭到了吧。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苏默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走下楼梯。收回视线,满意於剧情发展一样赞赏的笑了起来,曲指弹上页面,清脆的响声在空气里荡漾开来,掩在眼镜後的眼眸期待般眯细。他像是同哪个不存在的人低声细语一般轻微。

  "……做的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字达成~-W-


三十六

  "啊……果然这才算的上是茶啊。"身上依旧打著石膏的林缘舒畅的松了口气,满足地拉了拉脊背。苏默放下一碟点心,闻言抬眼笑道:"怎麽,这两天冯穆没伺候好你?"

  林缘脸上顿时露出夹杂著满足和无奈的复杂表情,揉了揉鼻梁,他道:"那家夥大概连伺候两个字怎麽写都不知道。不过既然他记住了人是要每天吃三餐的,说明他应该还是有意识到我的存在的吧。"

  这麽低微的要求真是让人听了就觉得心酸,林缘悲凉的想。

  "所以为了感谢他,我才放他一个下午嘛,让他去捣鼓他那些照片去。"林缘低头看了眼这张不大的方桌上放著的点心和茶水,又有些後悔的说:"啧啧,我果然还是对他太好了……我住他那他从来没给我──别说好吃了,连一般水准都称不上的吃的东西过。"

  林缘不动声色的打量著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的构局跟底楼的冯穆的房间一般无二,只不过单单多了几分从窗户透进来的天光,就显得整个房间有了生气。房间里摆设简单,几乎都只是必须的物品而已,窗户旁靠墙摆了张床,,枕头下压了一副眼镜,银边的镜框露了一半在空气里,床上铺的被子微微有些凌乱,苏默坐在床沿,隔著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跟他四目相对。

  "不过你连石膏都没有拆就从底楼爬到四楼。"苏默看了眼放在门口的轮椅,道:"没看出来,冯穆力气倒是蛮大的嘛。"

  "切。"林缘鄙视的斜看向一边空气,仿佛那里坐了个冯穆似的。他几乎动用了他有生以来最丰富的表情,表达了他对不存在这个空间里的冯穆的蔑视,

  "就他?!还没走到二楼他就差点把我摔在楼梯上,要不是苏警官帮忙,我没死在车祸里绝对会死在他手上。"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那个苏警官居然跟你住在一起。"

  苏默轻描淡写的回道:"上次顾玲珑失踪,警方来调查,给我做笔录的就是他。"

  林缘挑了挑眉毛,一脸戏谑:"怎麽样?看到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有没有吓一跳。"

  苏默暧昧的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坐在他对面的林缘不知道是不是终於找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而且还不是动不动就惹他生气的对话对象,他明显显得比平常要活跃了不少。闲扯了会,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话说……跟自己长的一样的人上床,感觉怎麽样?是不是特别奇妙?"

  饶是苏默,也被他这句相当单刀直入的问话给差点将口中的茶水直接吞进气管里。

  林缘看著捂著嘴努力压抑著咳嗽的苏默,一脸得意:"你们下次要接吻,别挑在院子里,虽然说才早上五六点,但保不齐我们房东就出来散步呢,你是吓不倒我,不过万一吓坏了老人家就不好了。这个地方民风还是很淳朴的。"

  苏默压低了身子伏在桌面上咳嗽,喉咙火辣辣的痛,扯出的声音都比平常的温和干净嘶哑了不少。

  林缘只觉得浑身舒爽,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因为石膏的关系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差点没被自己看到的画面给吓掉到床底下,虽然说他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同性恋这档子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从前年少轻狂百无禁忌的时候,他什麽没有尝过什麽没有干过。但他怎麽也没有想象不出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亲吻。那微妙违和的画面给他造成的冲击远超他的想象──现在总算是回本了。

  说来也奇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中间也只是过了几天而已,从那天之後,他们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清,林缘却觉得他越来越合他的意,即使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兄弟所拥有的信任,也不过如此了。

  林缘乐呵呵的拿自己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苏默的肩膀:"你们发展的倒是蛮快的,见面也才没几天呀,这是不是就叫做一见锺情?真可惜,我本来还打算带你去玩的,既然对方是苏警官,很多地方我都不敢带你去了。"

  苏默挑了一边眼角似笑非笑的看他,眼底咳起的水意还来不及抹去,一双眼黑的几乎泛著微光。

  "……你千辛万苦跑上来一趟,不是就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吧?"

  林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推向苏默,那是一张色彩十分豔丽的照片,墨黑的背景前血红的花朵瓣朵尖利,橙黄的花蕊触角一般弹出,碧绿的草地泛著点点金光,角落半圈银白光华内敛,被细密的草茎半遮半掩的躺在花瓣底下。

  那是一个造型朴实的银镯子。细细看去,甚至能看出一点缠绕在首尾末端的圆珠上的银线。

  "本来只是想看场好戏,但既然那个警察是你的人,我就当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警民合作一次。他们总不至於没用到查不出来这个镯子是谁的吧?"

  垂首看了一会,苏默才逸出一声感叹:"你的运气还真好,连这种东西都能被你碰上。"

  林缘自得的张开手,即使是半伤残的状况也无法阻止他飞扬的得意心情:"没办法,我人品比较好。你看,连那场车祸都没弄死我。"

  这句话由一个本来早就该死在车轮下的人说出来,显得格外有说服力。苏默摇了摇头,曲指弹了下照片,坚韧的纸张发出一声锐利的破响在他指间细微颤抖。

  明明是他先拿到的那块玉,明明是他把它带到这个地方,就算是寄养,也是先寄养在他身上。偏偏这个最应该最早死掉的人,居然活到了现在,运气沾染,连那个冯穆,也在无意间逃过一死。

  一个人的运气好到了这种地步,即使是苏默,也说不出什麽话了。

  对面林缘仍然十分好心情:"看在我提供了重要线索的份上,要是这个案子有什麽进展,记得也跟我说下──你家那位不会说什麽影响纪律,什麽也不跟你说吧?"

  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对於他们关系中谁占据著主导地位的挑衅,苏默只是自若的将那张照片收起放好,瞥眼冷冷哼了一声。

  他听从他?!

  等他把中间缺的那几年补上来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自挂东南枝……


三十七

  萧漫漫靠在桌子上,翻看著手里捧的厚厚的一叠照片,满意的一脸阳光。虽然她的技术比不上冯穆这种专业人士,但出品依旧相当有保证,估摸著晚上把这些照片发到自己混的私人论坛上,能赚多少积分,心情就更加好了。虽然说今天巴巴的跟著冯穆到了他的租的暗房惹他生气,但毕竟过了这麽久,萧漫漫已经完全抓住了跟他相处的关键,只要忽略他的脸色和有些话,其实也不是很难交流。

  此时冯穆刚好推了门出来,抬眼看到她,皱紧了眉头完全没掩饰脸上的厌烦:"你怎麽还在这里,我照片已经洗出来给你了。"

  萧漫漫把手里的照片堆成一叠在桌子上跺了跺码齐,调皮的朝他眨眨眼:"我这不是等你出来跟你说声谢谢麽。"

  "只要你以後别拿这些事来烦我,该说谢谢的是我。"冯穆扒拉扒拉乱成一团的头发,弓著背在放了一堆东西的柜子里翻找了会,皱成一团的裤脚不自然的上缩,卡进了已经起翘的柜面,冯穆低低咒骂了一声,蹲下身去扯,薄薄的唇角抿的死紧,瘦起的颧骨在一头乱发下更加明显,跟全身的漫不经心完全不同的,他顺势露出的衣领却十分崭新。

  萧漫漫无聊的托著腮打量他。不得不说,虽然冯穆现在依旧十分阴郁,四周像是时时刻刻都飘荡著鬼气的阴森,但比起之前来,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自从三年前跟林缘重逢,虽然改变细微,但仔细观察,却一点点的被打点整齐。

  虽然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林缘居然是这麽心善的一个人。

  那边冯穆又低声骂了声脏话,萧漫漫顺眼看过去,刚好看到他细瘦的手指把挂在柜门上的一块布片给扯了下来,无辜裂开一大口子的裤子看起来更加凄惨,冯穆看起来却只关心他终於可以把自己的裤子从这该死的柜子上弄开,至於手段和後果,他半点也没考虑到。

  冯穆拿著他要找的盒子又钻回自己的暗房,刚关上门却又出来,对著萧漫漫说道:"我差点忘了,林缘托我跟你说一声,他拿了你一张照片,不过我多洗了一张给你。"

  萧漫漫心头一跳:"……哪张照片?"

  冯穆在她那叠照片里迅速的翻了几下,拎出一张来放在桌上:"这张。听他说要拿去给谁看看来著,我也不清楚,"

  不耐烦的掀她一眼:"好了,照片也给你了,你要道谢我也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胡乱的嗯了一声,萧漫漫看向那张躺在桌面上的照片的眼神却徒然锐利。被衣袖遮住的,不知道什麽时候滑了下去,卡在手臂上的银镯子硌的有些难受,或许还带了些前任主人的脾气,即使她小心翼翼的贴身戴著它,不敢把它放在房间里,只随时带在身边才安心,甚至一点也不敢将它露在外面,也没有把它养的温顺。就好像它前任主人一样好强争胜,就算看起来温柔可亲,也遮不住心底的那一点强硬的野心。

  真不巧,她萧漫漫也是这麽一个人。

  虽然她不在意自己的工作岗位的高低,但可以名正言顺的把自己头顶上司扳下来的好机会,她也不会放弃。比起通过警方,她更喜欢自己亲手当著对手的面取得的胜利。

  要不然,她也不会把这个镯子留在身边了。

  萧漫漫暗暗咬了牙,盯著那张照片上的半隐半现的一圈银色,脸色阴晴不定。

  ……她居然没有看到这个。

  她完全不惊讶林缘会注意到。他的眼神就跟野兽一样,嗅觉也灵敏的可怕。她甚至觉得,林缘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就已经把她的打算看的一清二楚。或许她应该庆幸,比起那些具有正义感的人,林缘起码不屑於把这张照片拿去讨好警方。

  原先以为是再好不过的一次机会,却生生被打乱。暗自懊悔著自己的粗心,算了千遍什麽都照顾到了,却毁在这麽一张小小的照片上。电光火石之间,萧漫漫迅速的下了决定。

  顺水推舟当个好市民好了。既然老天爷也不让她给她留条生路,就不能怪她把事做绝。

  原先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把那叠照片扔进包里,萧漫漫出了门判断了下方向,走向了与原先预定的目标完全不同的方向,一边走一边想著要怎麽跟警方说明的她,心里忍不住在意的思忖:那个林缘,到底会把这张照片拿去做什麽……

  坐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苏默身边的文件夹堆已经高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不知道从哪来的文件支棱著突出,窗帘艰难的沿著它蜿蜒而下,乍一看,几乎发现不了苏默的位置。苏默托著腮看著电脑画面,模糊的黑白画面泛著层奇怪白光,将画面中的那个人的脸描抹的更加苍白。几乎是不厌其烦的,短暂的视频不停轮回往复,观看这段视频,似乎已经成了苏默排遣无聊的方法。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沈闷的震动声,苏默摸索著拿起手机,视线却片刻也没有离开电脑屏幕。不用来电显示,他就已经知道来电的是谁。

  "你还是第一次打电话给我。"

  话语间若有似无的感叹调笑让电话那端的人传过来一个低低的短促笑声。一模一样的声音被打散重新结构再传入耳中,奇妙的违和感瞬间扩散。

  "今天林缘给了我一个有意思的东西。我给你发到邮箱里去了,原件你晚上回来我再给你。"

  苏默脸上的可惜表情再真切不过,他暂停了视频画面最小化到任务栏,漫不经心的登录邮箱,随口问道:"什麽东西还让你特意打电话给我?"

  "好东西,不过大概等会就有人给你送原件了,所以,你不接收,应该也不会有问题。"被过滤过的声音似乎比平日里更加平静清寡,即使如此,苏默已经敏锐的闻到了埋藏在深处的那一点火热愉悦。

  就好像顾夕颜死的那天晚上一样。

  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忙音,看著列表里位於最上端的那封邮件,还来不及点开,苏默的座椅就被人狠狠扑上,堆叠在一旁桌子上看起来岌岌可危的文件堆危险的晃动了几下,才小心翼翼的停止下来。

  爽朗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自从知道只要在这里帮忙就可以逃脱跟周法医一起解剖尸体的噩运,那个日日夜夜不是被尸体惊吓就是被恐怖片蹂躏的可怜路人甲,就几乎成了他们编外人员,自从被迫搬进周法医家之後,这里居然成了他唯一的:"苏默,有人找你,说是有线索提供。"

  苏默一手撑著桌子稳住自己,问道:"谁?"

  "就那天被做了笔录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去山上拍照却发现了尸体的那两个中的女生,萧漫漫,她今天拿到了自己洗的照片,说是发现了什麽,要亲自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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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萧漫漫适当的低下了脑袋。以最为恰当的角度露在对面那人可能的视线扫射下,是两只局促而又不安的纤细的手。保养良好,看得出被精心修护过的指甲涂著淡淡的颜色,温柔的淡粉色,蔓延到指端,被推挤出几丝慌张的皱褶。

  在她对面,苏默面无表情的端详著那张照片,而还带著萧漫漫体温的那个简洁的银镯子已经被第一时间送去了鉴定室。如果苏默没有看错,那个镯子上带有足够的、他们需要的证据。

  他倒是没有想到萧漫漫来的这麽快,这麽及时。

  那张照片被轻轻的放回桌上,被手指压住的光滑表面在光线下浮起一层梦幻般的薄光,苏默看了一眼看起来更加不安的萧漫漫,开口道:
  "请恕我直言,你窝藏了证据。"

  萧漫漫慌张无比的摇头,大大的明亮的眼睛如今被薄雾弥漫,下意识抿紧的唇角不安的抽动。

  "不──不……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没有想到而已。"

  萧漫漫满眼的迷茫和难以相信:
  "你的意思是……这个镯子,的确是清若的?"

  苏默挑起的唇角意味不明,他往後靠著椅背,道:"我以为你在看到这个镯子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东西是谁的了。"

  萧漫漫及时的垂下眼眸,在眼底的伪装崩裂之前。

  她不敢去探寻这句话背後可能有的意义──这个警察,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麽温和。在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被某种冰冷的,带著恶意的利齿给咬了一口。

  不过……

  萧漫漫小心翼翼的调整著呼吸。
  ……不关她的事。这件事,从头到尾她也没有参与其中。杀人的不是她,弃尸的不是她。她只是不小心捡了那个镯子而已。即使她要做什麽,也在做出之前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
  如果说在赶来警局的路上她还有些後悔这个机会的错失的话,那现在她只有庆幸。她完全无法想象万一犹豫,到时候再跟这个人在这里面对面的话,她还有没有力气维持表面的惶恐和平静。

  萧漫漫看了那照片一眼,小心翼翼伸出手,还来不及触到目标,就已经落了空。
  就算说她耽误了破案,给侦破案件造成了阻碍,但从头到现在,也没有过去几天。那可能的破坏程度也微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她无辜的不能再无辜。

  苏默把那张照片推到一边,问道:"关於商清若,你还知道什麽?"

  萧漫漫不安的摇头,却犹疑的皱起了眉,小心的看了苏默一眼,萧漫漫试探著问道:"你们……知道商清若帮顾玲珑打理那笔遗产的事情麽?"

  "遗产?"

  "拿到这个镯子後,我也有去调查一些事情……还是莫林远告诉我,说那笔遗产玲珑一直交给商清若打理。我跟清若是同家公司的,大概知道清若私底下有投资规划,之前虽然奇怪她哪来的那笔钱……"萧漫漫简洁地解释了下商清若的身世,继续说道:"不过如果玲珑真的把那笔钱交给她打理的话,我就可以理解了。那些投资所需要的资金虽然算不上什麽很大的资金,但按照清若现在的工资来看的话,还是有点艰难的。"

  "顾玲珑的遗产?"

  "嗯,就是她爸妈留给她的那笔钱还有那幢房子换的现金吧,我也不大清楚到底是多少,但是听莫林远说,要是打理的好,再加上顾玲珑有工作,她们姐妹两的生活应该可以保障。"

  苏默推了推眼镜,道:"不过我听商清若说,那笔钱顾玲珑交给莫林远打理了。"

  商清若唇角飞速掠过一丝若隐若无的讥讽,语气又恢复了她一贯的简洁有力具有说服力:"玲珑不可能把那笔钱交给莫林远打理──其实如果交给他恐怕更安全一点,按莫林远对玲珑的死心塌地还有能力,那笔钱搞不好能翻一番。只是夕颜不喜欢莫林远,玲珑一直都很听她妹妹的话,所以不可能交给他啦。"

  "──关於莫林远,今天我们去他公司找过他但是他没有上班,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萧漫漫一脸疑惑:"没找到?怎麽会,今天他上班,他那种认真负责的性格,怎麽可能没有上班──可能请假了吧?最近因为玲珑的死,他心情很不好。"
  苏默听著萧漫漫想了想低声嘟哝著:"不过这也真难得,他那种性格居然也会有这种事……"

  将那张照片收入手中,苏默站起身低头温声道:"不管怎麽样,感谢你来提供线索。如果还有什麽发现的话,请及时来告诉我们──我想在你们那圈里,我需要一个可以帮得上忙的人。"
  萧漫漫挑了挑眉,微笑著回视。

  门外得走廊很安静,萧漫漫轻脆的足音已经消失,不同於电视剧里能见到的装潢明亮宽敞干净,也不同於电视剧里面人来人往的热闹,有些阴暗的空气将走廊里的温度过滤,连拂过皮肤都能带起几分阴凉。

  承载著阳光的地面光泽温润像是被油抹过了一样。点缀著绿色的盆栽的走廊像是普通小院拥有的一般平凡。

  苏默看了一眼手里拿著的那张照片,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上面一抹微弱的白光。

  ……简直是迫不及待。连去寻找都不用,就已经一个个蹦出来。

  没有丝毫挑战性。

  推开大队的门,苏默随手将手上的照片塞给蹲在自己位置上自发的打开蜘蛛纸牌开始玩的人。

  这位只要可以逃避看恐怖片让他干啥都行的编外人员,拿著那张照片无比疑惑:"这是什麽?"

  苏默弯下腰把电脑关机,顺手就把那家夥拎了起来:"好东西。好了,看在周法医的份上,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麽任务?"

  苏默看了眼那家夥,笑的无比无辜温良:"……会让你看到好东西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烂扭脸太烂也不许PIA脸……我在努力找回感觉啦远目……


三十九

  即使是在破案的这麽紧要关头,苏默依旧可以一本正经的早退然後把最重要的事情扔给别人自己光明正大选择偷懒。

  羞耻和惭愧这两个词从来不曾在他的脸上停留过一分一秒。

  他回家的时候,苏默还躺在床上睡觉,听到开门的声音和熟悉的脚步声也只不过是嫌恶的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更加深的地方。天气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但堆叠在床上的被子依旧保持著一开始的厚度,窗外的阳光已经只能在地板上投下一段短短的亮光,窗棂上爬满的藤叶在地板上晕化成辨不清边界的阴影,苏默看著床上那团堆叠物更加明显的往阴影里缩了进去。
  看著苏默整张脸埋在被子里的程度,基本上可以肯定他大约并不需要呼吸这个一般人类都会进行的生理活动。

  他伸手摸进被子里,撑住苏默的脖颈把他挖了出来。

  "它长的怎麽样了?"

  掌心中对方喉咙的轻微震动激起一阵麻痒,喉结漫不经心的滚动像是烙铁一般让掌心迅速弥漫开难以忽视的热度。
  他耸了耸肩:"──长的不错,起码已经脱离了粘稠的浆糊状。"回想起那个蹲在楼顶边缘的黑乎乎的,还不断往下掉黏答答的块状物的东西,想了想,以相当挑剔的语气说道:"不过我想,它还没有很完善的审美观。"

  亲吻间苏默逸出小小的笑声:"对外人要学会宽容,苏默。"

  "被自己教训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苏默翻身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著他,露出一个无比礼貌的笑容:"我也觉得很奇怪──被自己照顾的感觉如何?"

  "很不错,我想我的同僚会很感谢你送的那张照片,特别是周法医。你知道路人甲的父亲最近要求他好好的锻炼一下自己,周法医肩上担著教育的责任。所以我帮了很大的忙,我觉得。"苏默毫无任何怜悯心的说:"事实上我送他去观赏了一具新鲜的尸体出水状。我觉得真是一个好人。"

  对方的四肢丝毫没有防备的姿势在床上展开,紧贴著手掌的,隐隐传来的心跳声缓慢而又模糊。苏默压了压腰,以一种相当奇妙的弧度细微的挪动了下自己的身体。

  "……我一直觉得我对你太好了点。"苏默呢喃著俯下身:"不过没关系,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可以考虑去开家花店。"

  "……如你所愿。"

  与他们的悠闲完全不同,在城市的另一端的一幢高楼顶层,一直被苏默叫做路人甲的那个无辜人类蹲在一个空荡荡的充斥著水泥味和尘土味的房间角落,目光呆滞,一脸呕吐过度的青白。在短短半个小时以前,他终於体验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被朋友拐骗的感觉。

  他几乎快把自己胃酸都吐了出来,天可怜见,他在今天之前,他可从来没有上过前线,即使是被周法医强迫著观看他解剖尸体,他依旧能够用翻白眼这个方法来避免那些因为自己过长的注视而会对他身体情况绝对不会造成良好影响的画面。
  更何况……最起码那个时候他还有心理准备……

  身後的现场地面一片水渍,带著轻微的化学制剂的水汽混杂著弥漫的尘土气息始终萦绕在他周围,整个空间唯一的出口已经用警戒带封锁起来,隔著一段被允许的距离,几个明明应该在自己办公桌前用功的人正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

  这个小镇在短暂的几天内几乎将它几年份的恶性杀人事件都发生光了。但那些遥远的、听起来模模糊糊的已经被曲解出了无数个版本的案件远远没有近在咫尺的这件来的更加动人心魄。

  路人甲蹲在墙角茫然的注视著墙角那一块灰尘,他再一次的确定自己并不适合当警察──特别是刑警这个职业。他应该把他老头涕泪横下的继承家业的鬼话扔在脑後的──甚至他手上那种刚才拉出尸体的那种冰凉湿滑的触感都还挥之不去,他在心里使劲的扇自己巴掌。

  叫你好奇!叫你逞能!好好的水塔你跑去翻它干什麽!要翻旁边也有别人可以翻啊!
  一想起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在水里荡开的物体,他脸刷的又白了一层。

  旁边非常忙碌却又井然有序的现场里终於出来一个还有怜悯心肠的同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你没事吧?"

  可怜的路人甲发出凄厉的呻吟控诉,字字带血:"我终於知道有些人的嘴脸了!我怎麽就相信一个跟周变态关系很好的家夥了呢!!"

  在他身边,一个裹尸袋被人架著快速的通过。即使是裹尸袋也遮挡不住的,那股混杂著被稀释的血腥气的味道顿时激起了路人甲脑海中那被勉强压抑的,尸体从旁边水塔中拉出来的样子的记忆,短促而悲惨地唔了一声,他又蹲了回去。

  旁边的同事同情的看著他想吐又吐不出什麽的样子,想了想,终於想到了安慰的话。

  "其实我觉得他已经很好看了──按我看来,他大概没在那水里泡多久,绝对没超过一天,你看他都没变形,当然他的脑袋被砸的有点不像样……不过已经很不错了,你要知道我们上次发现的那位仁兄,别说脑袋了,全身都已经浮肿发臭,还少了一只右手,被埋进土里之前恐怕还在水里呆了……不过据前辈说那位仁兄也算还可以,他还见过更加夸张的比如说喂喂你怎麽了?!"

  一边听著对方喋喋不休的像是在昭告自己记忆力有多麽好的叙述,路人甲终於如愿以偿的吐了出来。

  对自己干了些什麽毫无所觉的那位同事蹲下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满怀同情地道:"吐啊吐的你就习惯了,你要克服这个毛病,按我说最好方法就是多看看尸体,你可以考虑一下──下次让队长多带你出出警?多接触接触你就习惯了嘛~"

  如果不是自己忙著呕吐,路人甲在胸口激荡的那句:"你去死!"绝对会喷涌而出。

  面对路人甲愤慨的中指,同事耸了耸肩,在他脑袋上还以温柔而又亲切的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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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在码字越来越龟速了……完蛋。


第四十章

  平躺在光滑的,泛著金属冰冷光泽的手术台上的,是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男人的尸体。
  他刚刚被几支高压水枪从头到尾冲了一遍,在那之前,他的身上已经被小心的,仔细的,又迅捷地取走了一切被人认为是有价值的东西。
  他的指甲被全部清理了一遍,头发被细细地梳理,身体上每一个部分都被仔细怀疑地打量过。甚至连他的身体内部,也被人用东西一点一点地检查过去。
  他现在躺在那里,大概是他这一辈子最干净的时候。
  甚至恐怕比他出生的那个时候还要更加的干净。

  "死因毫无疑问。"周法医将莫林远的的脑袋小心地撑起了一点,後脑勺狰狞的伤口一直横贯他整个後脑,将他的耳朵也撕开了一个口子:"恐怕死者在第一击的时候就已经毙命了──那是致命伤,他死的很快,不会有时间发出任何时间求助。事实上後面的这麽多下完全是多余的──凶手在那个时候恐怕已经急得注意不到这种事情了。"

  "凶器是什麽东西?"

  周法医将手中捧著的脑袋放下:"某种有重量的边缘锋利的东西,可能还需要方便拿握。"

  苏默在旁开口:"他的办公室里有不少类似於这种东西,到处都是他的血迹。"

  一起前来的队长呼了一口气,揉了揉眉间道:"这个倒是好处理多了。没有那些莫名其妙失踪的尸体,这麽大的血量飞溅,凶手身上肯定也沾上了,即使他有备而来,范围也小了不少。"

  苏默扬起了微笑。那张照片和那个镯子还好好的躺在证物室里。包括那一份一份的笔录,一个严密的逻辑有序的网已经快要收口,尽头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唔哦,真可惜路名不在。"苏默不怀好意地笑道:"周法医你没尽到教育的义务,这麽好的题材,你居然没让他一直观摩,多好的锻炼他胆量的机会啊。"

  周法医始终一脸温和,道:"如果不是你给了他太大的刺激而导致他现在还躺在床上发高烧的话──你现在肯定会在这间房间里发现他。"

  "路名那胆子……老爷子多伤心啊,他家就他一根独苗,老爷子指望他继承他的事业可是从他出生的时候就想到现在的。"队长乐呵呵的说。

  他也终於有了心情谈笑,天知道这几天他身上的压力有多大,这个小地方几年也未必会出一次谋杀案,即使出现,也无非是打架斗殴或者是简单的钱财纠葛,像这次这种类似於顾玲珑的尸体的莫名其妙搬迁──即使已经严密的封锁消息,外界全部都不知情,但随著时间的过去,局子里说什麽的都有。

  上面已经让他立了军令状,外面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每天在电视、报纸上除了揣测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似乎就没什麽事情好做的了。

  更别说那些仗著自己有点关系就八卦心大作的通过各种关系过来打探消息的──单单他的队员,这几天他就骂了不止一个。

  即使对方是你的老爸老妈,但有些东西是机密,就不是你可以拿去讨好孝顺的东西。

  这个时候出现一宗明显的,正常的,指向明显如同拨云见日的案子──好吧,对於受害者来说,这麽说很不好,但的确,他打开了整个局面。

  他手下的警察已经都紧张而又冷静地出动。一个个眼神锐利,就好像潜伏等待机会的猎豹一样,看似漫不经心,但绝对忽略那下面掩藏著的深意。
  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漏洞,猎物就会被狠狠掀翻,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

  其实警察办事很有效率,或许不像小说和电视电影里那些侦探一样迷人、引人入胜,不会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段,更不会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破案演讲,甚至他们都不懂得什麽叫推理的大脑──那些都是虚的,只有证据,和证据之後所掩藏的那些事实,才是明确存在的。

  他们的手法老套而又循规蹈矩,总是从最细枝末节的地方开始考虑,不放过任何疑点,低调,务实。当所有人都忽略轻视他们的时候,就是他们击掌欢呼的时候。

  "那个手镯,检验报告出来了麽?"

  苏默点头道:"已经放在你的桌上了──是个好消息,我想,我们可以再次造访一下他们了。"

  队长拉伸著自己的脊背,活动了下肩膀,一边转动著自己的脖子,一边说:"我说,这个房子死了几个了?"

  周法医将尸体重新用白色的布仔细盖好,道:"──确切点说不是那个房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尸体是在那个房子里被发现的。"

  "受害者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居然大部分还都是同学──实在是太巧了,难怪局里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是被诅咒了呢。"

  诅咒?不,当然不是诅咒。
  ──只是,或许也相差不远。

  苏默跟在队长身後向办公室走去。那里有一群因为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而欢呼雀跃动静十足的人,为了最终的结果,那帮人已经好几天没能安安稳稳的合上眼睡个好觉。如果顺利的话,到了明天,他们就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满足地迎来他们在目前的警察生涯中,最为辉煌的战绩。

  至於以後……那就不是他们所能负责的领域了。

  想起那始终蹲在屋顶檐角,即使是刮风下雨也从来没有动弹过的东西。那粘稠的,还往下不停的滴答掉落,顺著墙体缓慢地往下蠕动的又会被慢慢地拖回原地的东西已经好像被人小心翼翼地粘回到它的本体上去一般──起码不再粘糊糊的,浓稠的,拖曳出来。

  连日来的滋养已经让它初具形体。越发贪婪的胃口会促使它不停地向外寻找养分,吞噬一切它可以吞噬的食物。被严格限制的狩猎范围在它越发灼热燃烧的欲望下,会让它更加迫不及待。

  它永远都会渴求眼前的食物,而无法摆脱自己的困境。
  它不过是被牵引著向前扑去的东西而已。

  而他们所要的,他们所要看到的……
  终点,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知道我很久没有更了……唔,不过有个好消息,它快完结了,所以就不要殴打我了- -


四十一

  外面闹哄哄的。
  那些紧张的椅子在坚硬的地面上急促滑动的声音,杯子因为不受控制而敲在桌面上的声音,以及那些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却完全没有料到当自己声音汇集起来,那音量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忽视的声音波浪。
  即使隔了一层办公室的大门,她依旧能听到她的同事们发出的这些声音。
  它们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这并不正常。
  因为现在是在上班时间,她们的老板虽然在对待员工十分可亲,给的薪金和福利也相当慷慨,但对於上班时的纪律,他却十分的坚持。
  他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人在上班时间因为无关於任何工作的事情而喧哗起哄影响工作。

  而现在这阵穿透办公室大门的喧闹,虽然明显压抑谨慎,但却十分热情。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仅仅是在几天前,那个时候这个公司第一次有戴著大檐帽穿著警装的人出现。
  大部分的职员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刑警,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因为刑事案件而被做了笔录。

  商清若敲下了回车键。电脑屏幕上的一个文件页面应声而关。
  她仔细地保存了今天她所建立的所有文件──那里面除了她所负责的项目,还有她仔细列好的交接事宜,以及一些对她接任者的建议和注意事项。

  她一向做事谨慎而令人放心。

  电脑桌面上的东西瞬间消失,桌面也被蓝色的系统画面所代替,最後,"哔"的一声,它停止了任何活动。

  商清若看向了大门,那里站著三个表情严肃的警察。那镶嵌在他们帽子上的徽章一瞬间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她始终表情平静。

  当然,她也一向愿赌服输。

  杀死莫林远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对麽?商清若自嘲的想,或许她在他死前的半个小时才发现,其实她也是很讨厌他的。那种理所当然,为了别人的事情紧追不放死缠烂打──最重要的是,他也有追查出事实的能力……或许这才是她最厌恶的地方。

  "他当时把我逼得太急了……"商清若坐在审讯室的表情依旧好像是坐在她的办公室里一样,她从来都是她的地盘的主人:"他把我说的好像是……我从来没有打算把那笔钱还给顾玲珑一样。如果他肯平静下来好好听我解释的话,结果不至於这样。"

  "顾玲珑的那笔钱的确是在我的手上,我也的确将那笔钱拿来做了投资──不是我解释和答应她的那种投资。但是那种投资明显要比顾玲珑喜欢的那种效益更高,只是花的时间要长一点。顾玲珑不愿意等待,我很抱歉,但那并不意味著我必须对顾玲珑的死负责。莫林远对我的指责毫无意义。"

  苏默看著眼前这个神情冷凝骄傲内敛的人,她下巴挑著微妙的弧度,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事实上……如果莫林远对你的指责的确毫无意义的话,那麽你也不会失控地把他砸死对麽?他脑袋上可不止挨了一下,在他死了以後你还往他脑袋上使劲地挥了好多下。你还把莫林远的尸体搬到了顶楼,解开了水塔的顶盖的束缚,移开了它,然後把他扔了进去,我想,这并不是一件临时起意的事情。莫林远的同事告诉我,那个时间并不是他的上班时间,虽然他工作认真,但也从来没有在工作不是那麽忙的时候提前来公司上班。"

  "而且我们在他的手机记录里查到了跟你的通话记录,而你的,在挂了他的电话之後,就打通了我的电话。"

  "你还记得麽?你见我的那天,你的衣角湿了──当然,那天有下雨。但是我想,雨水和水塔的水总是不一样的,你没来得及处理自己的衣服,真是不幸,并不是把沾上血迹的衣服处理掉就是安全的,你下次应该准备三套衣服,杀人的时候一套,搬运尸体的时候一套,然後,在见我的时候,再一套。"

  商清若沈默地看著他。

  苏默从搭档手上拿过一个证物袋。那里面被放了一个秀气的银镯子。镯子很细,并不复杂,仅仅只是一环银色的银圈两端有两个小小的用纤细的银丝缠绕著的银球。那个镯子看起来被人保养的很好,内敛的银色光芒中没有被掺入一丝陈旧的杂质。

  "这个是我从萧漫漫手上拿到的。顾玲珑在山上被发现的那一天,这个镯子就在那片花丛下。萧漫漫在带回顾玲珑的时候顺便把这个银镯子也给带了回来,我想,你应该认识它。"

  的确。她认识它。它在她的手臂上戴了足足二十三年,无论是过去的穷困,还是现在的富足,她也从来没有把它从自己的左手臂脱下来过。

  除了几天前的那次意外,它神秘失踪,於是她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它。

  直到今天她希望它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它出现了。

  "……萧漫漫……"

  她早该想到是她的,不是麽?

  除了外表不同,经历不同,性格不同,喜好不同,她们的灵魂简直就好像是在同一个炼炉里被锻造出来一样。

  苏默将那个袋子放在她看的到的地方:"在这上面除了你的DNA之外,我们还发现了顾玲珑的血渍和皮屑,在那两个小球被那些银丝缠绕的里面。它缠的太多了所以很难清洗对麽?我想你对顾玲珑并不仅仅只是失望而已。"

  "因为有了证人的帮忙,我们的搜查变的简单了很多,我们彻底检查了一下你工作的地方,在走廊的尽头的那间已经被闲置了很久的房间里我们发现了顾玲珑的血液。"

  商清若盯著他,眼神犀利,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然後,她的眼底泛起了笑意。

  "一切都结束了。"商清若坐在那里,肩背挺直,下巴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她面带骄傲,一如女王。

  "只是,萧漫漫怎麽会认为,自己才是那最後的一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我没有食言……不过JJ的更新系统很要命- -


四十二

  第二天的天气就像现在这个小城市的气氛一样,明快而又舒爽。
  老天爷就好像感应到了他们的好心情一样毫不吝啬地降下了温暖舒适的阳光。
  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起谋杀案在昨天被告破,除了警察局内部盛大的庆功宴之外,整个城市的整个媒体圈都被调动了起来,报纸、电视、广播电台还有每个人的聊天热点,都是关於这个案子。
  不管是杀人的过程还是破案的过程,无论是凶手还是受害人,都被加油添醋重重地渲染了一下,被大家八卦的神乎其神又神秘莫测。

  但其实整个过程无比平静。

  商清若当天就交代的清清楚楚,就好像她从前给她的上司做报告那样,仔细而有条理。
  即使到最後的最後,她也没有丢下过她的一丝一毫的骄傲。

  冯穆和林缘决定从这个城市搬走。两天前林缘石膏被拆掉,拆掉之後接受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带著冯穆再度光临了那座山──冯穆想去那想的快要死掉了。
  几天的阴雨绵绵,将那座山上的植物浇灌的分外茁壮,满足了冯穆的欲望的後果就是林缘又去了一趟医院把自己的手臂重新戴上了石膏盔甲,但万幸的是,他的脚还算行动自如。

  那天之後,冯穆和林缘就开始规划自己下个旅程地点。这个城市对於冯穆来说已经不再有任何价值,而林缘,自然是始终跟著他的。
  如果他不想给冯穆收尸的话。

  他们两个是这幢房屋最後搬出去的住户。其他人在警方撤销了限制後几乎在一天内搬迁一空。即使再猎奇,普通人也无法让自己继续住在一幢同时出产了尸体和凶手的房子里的。更何况,那还不是自己的房子。如果不想做恶梦,只要搬出去就可以了。

  两个苏默以及唯一决定再住下去的萧漫漫将冯穆和林缘送到了大门口。

  春天的气息已经越发明显。这个院子里的所有植物就好像是热带雨林一样茁壮成长,无处不在的藤蔓爬满了整堵围墙,偶尔露出的几块暗红砖块就好像从藤蔓上生长出来一样被卷在里面。地面已经看不到泥土,几日前还毫无迹象的花朵几乎在一夜间铺满了可以见到的所有地面,像伞一样撑开的树冠挡去了所有阳光,这个院子阴凉的让萧漫漫忍不住抱住了双臂。

  冯穆和林缘的行李已经被打包完毕放在了院门口──只不过是几个旅行包而已。冯穆蹲在那些旅行包旁边,连眼角也不曾往他们身上扫过一眼,他简直就是墙角阴影的具化体。

  戴著眼镜的苏默看了他一眼,又瞄了一眼空荡荡的顶楼屋檐──在今天凌晨之前都还蹲在那的那个东西姿势跟他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连那糟糕的审美观也是一个口味。

  "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奇怪。"林缘偏著头打量著他们两个。他从来没有在阳光下看过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过。唯一的印象仅仅来自於那个晨光熹微的清晨。

  即使是双胞胎也不可能比他们更像彼此了。

  所有的一切都一模一样。甚至连唇角扬起的微小弧度都相像的像是存在於同一张脸上。

  苏默温和的笑了起来:"我们看自己的时候也以为是在照镜子。"

  "我觉得你们晚上应该把自己吓了很多次。"林缘把自己脖子上挂著的那个玉坠子解了下来,放进了苏默的手里:"给你做个纪念。"

  那是一个普通的玉坠子,色泽温润抹著一层淡淡的绿色。苏默看著它反射到自己手心的润滑光芒──那里面养育著的东西早已经不复存在。
  如果有人愿意沿著苏默每天清晨散步的路线走一遍的话,他会发现,他一向驻足的那个小小水洼,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扩大成了一个存储著满满的腐水的池塘。

  "冯穆大概立志跑遍整个大陆的所有深山老林,下一个我们要住的地方大概连路都没有,太悲剧了……"

  萧漫漫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把他一个人扔去他要去的地方。"

  林缘耸了耸肩:"──毕竟我不想给他收尸。"他看向萧漫漫:"……给自己好友收尸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对吧?"

  微妙的语调即使披上了开玩笑的外衣,也无法遮挡那里面满满的刺探恶意。
  萧漫漫默默地闭起了嘴巴。
  林缘挑著嘴角笑眯眯地看著她。

  林缘一向很聪明。
  聪明的毫无必要。

  "好了我该走了,会赶不上班次的。"林缘将手中的背包甩到了背後,弯下腰对一旁不知道什麽时候走过来的房东友善地说:"这段时间多谢您的照顾。"

  "路上小心。"房东笑眯眯地把一瓶酒递给他:"青梅酒。上次你说喜欢的那瓶已经被你喝完了,这是新的。

  林缘笑的一脸阳光,刚刚还对萧漫漫呲出的毒牙现在已经被妥善的收好,苏默眼前的他友善而又无辜,还带著几分隐藏的对於长辈的关怀的羞涩感激。

  变幻自己身上的色彩配合任何细微的变化大概已经成了林缘的本能。即使是在苏默漫长的人生中,他也没有见过几个能把这项技能运用的这麽不著痕迹浑然天成的。

  房东站在院门口,左边一个苏默,右边一个苏默。

  "不知道以後这里还有没有人来住。"房东说道:"这幢房子太大了。"

  "你们呢,住到什麽时候?"

  苏默指了指那个将眼镜架往上推了推的苏默:"这件案子结束後,他大概要调职,那个时候我们再搬。"

  冯穆和林缘已经在他们的视线尽头消失。而属於萧漫漫的那间房间的窗户的窗户才合上。
  萧漫漫在林缘和冯穆走出二十米不到的时候就已经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可以想象林缘说的那句话绝对抹消了她的好心情。

  但看起来她不是很介意在自己的窗户前目送他们离开。

  苏默偏过头对身边那个还调节著自己眼镜的家夥低声嘀咕:"看起来我们还得住几晚,对不?"


作者有话要说:美妙的日更~JJ的更新系统越来越抽搐……


四十三

  萧漫漫放下手中的眉笔,站起身来对著镜子中的自己挑起一边眉毛,挑剔地将自己上下仔细看了一遍,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今天算是她在这个城市崭新开始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她将正式接任商清若的职务,这场不动声色的,旷日持久的战斗,笑著站到最後的,依旧是她。

  就如同过去的无数次战斗一样。

  笑到最後的才是赢家,这句话说的没错。

  商清若的认罪在他们公司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是在消息确认的第一时间,她就被上司找了去宣布了升迁的消息,商清若所管理的范畴举足轻重,在她上任之前,所有曾经在这个位置上坐过的人都没有得到过满意的评价,而如今商清若的猝然离职,简直就是突来一击。

  在萧漫漫看来,她接任这个位置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公司──一个并不被萧漫漫看在眼里的小公司,但能够打败商清若,这才是她内心愉悦的源泉。

  老天至始至终都站在她这一边,她甚至都不需要伸出手去推动一把,她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站在合适的地点,就可以伸开双手迎接自己的硕果。

  如果说幸福,大概不会比轻而易举地打败自己的劲敌更加令人觉得幸福的了。

  镜子中的倒影眼神锐利清澈,染著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妆容无懈可击,不张扬,但也不亲和的失去距离,柔和的灰色衣服,不新,但也不旧,恰如其分的欣喜但不至於得意忘形。

  今天是她新官上任第一天,自然要完美无比。

  萧漫漫对著自己微笑了一下,拿起自己的包包出了门。空荡荡的走廊上只依稀听得到从走廊尽头窗户缝隙中穿进呜咽的微风。往日上班高峰期的无处不在的喧闹被荡涤的丝毫不剩,清脆的高跟鞋声敲在地面上伴随著她冷静地消失在楼梯口。始终微扬著下巴的萧漫漫自然听不到,那愉悦的风声,卷的那少女银铃一般轻脆欢快的笑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舞蹈回旋,恋恋不舍地眷恋著她的背影,情人牵袖般温柔地缱绻跟随。

  外面天还未透亮,云层密密麻麻地堆叠在天际,遮蔽著清晨的太阳只留下暧昧的天光俯视大地,公交车远远地开了过来,慢慢的好像还未睡醒的人,车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坐在末尾双手抱胸睡的直点头,萧漫漫投下硬币,对著公交车司机微笑著把明亮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她的好心情似乎也传染了司机一样,得到了一个灿烂的友善笑容。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萧漫漫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光滑的表面上纤细的时针分针指向了八点这个时间。等她到了公司,恐怕八点半都不会到。

  ──早了点。萧漫漫微微皱了皱眉,又立刻平展了开。不过也不是特别早,稍微超出一点──不是特别重要。

  八点二十五分的时候,萧漫漫到了公司。

  公司里还没有一个人,萧漫漫熟门熟路地向她的新办公室走去,掏出了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她没有要商清若留下的那把,而是特地去要了一把崭新的钥匙。
  办公室内已经被收拾过了,商清若走的时候并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而事发後也没有她的亲人朋友过来拿走,就被公司统一给整理进了仓库,一些无关紧要的就被扔掉了。

  ──商清若在这个办公室的存在感,就好像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被干脆的抹消,还是这间办公室,还是那张办公桌,但丝毫也感觉不到前任主人的任何气息。

  萧漫漫驻足在办公室门口,满足地欣赏了一会,她才扬著头迈了进去。

  从现在开始,这将是独属於她的领地。

  八点四十五分,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来上班了,八点五十分,萧漫漫的办公室不断的有人进入报告之前由商清若领头,他们负责的工作的进度。他们惊讶地看到坐在那张办公桌後的萧漫漫笑容亲切温暖,姿势平易近人,看过来的眼神柔软却令人无法忽略那抹威严。

  她简直就好像是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好几年一样合衬。

  "……就这样吧,接下来你要注意下这方面,不要出了差错。"萧漫漫淡淡地说道,视线转回到眼前的那台电脑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文件夹里安放著一个文件──是商清若之前整理的对下一任接任者的建议和提点。简明易懂,措辞恰到好处。巧妙的规避了一些可能由於个人不同而带来的不同处理方式的要求,仅仅只从最原则的方面入手。如果每一任接任者都能得到离任的人的这麽贴心的提点,恐怕要感激的要死。

  萧漫漫撇了撇嘴角,鼠标一点,那份文件立刻消失不见。

  ──这种东西,她不需要。

  早上的工作顺利的进行完毕,刚刚用过午饭,萧漫漫就被叫到了上司的办公室。

  接过上司递过来的那张机票,萧漫漫一脸疑惑。

  上司解释说道:"这次要跟我们签合同的公司临时又有了变数,听说那边有了点人事变化──我们这边最好派个人过去。本来这件事应该是商清若负责的,不过现在这样……我看你交接的也很顺利,这次就你过去吧。"

  机票上写的终点是一个大城市,萧漫漫知道上司说的那个公司,是今年公司合作的最大的合作对象──听说还是商清若拉来的。收好机票,萧漫漫向上司表示她会立刻出发。

  赶回家萧漫漫迅速地收拾了行李──行李并不多,整理了几套得体的衣服,再带了些洗漱的旅行套装就算完成了,至於酒店之类的公司说明已经都帮她准备好了,她目前要干的,只是赶上这班飞机而已。

  接洽谈的很愉快,虽然对方对换了个负责人表示了些疑问,但在萧漫漫的专业素养下,这点疑问也马上被打消了,等到重新拟定了合作内容,针对合同又进行了一些细微的修改,萧漫漫跨出对方公司大门时,外面已经华灯正盛。

  萧漫漫掩著嘴稍稍打了个哈欠。对方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灯,为了维持原先的利益分割几乎费尽了她的脑细胞──不过这一切都很值得,在结束的末尾,她甚至得到了对方负责人的赏识。

  道了谢坐上对方司机开来的车,舒适的真皮座椅柔软而又有弹性,萧漫漫将背靠上舒适的椅背,过多消耗的脑力让她不可避免的疲累了起来。原本还想在这里过点久违的都市夜生活的打算也只能被取消掉了,进了自己的房间,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瘫倒在宽大的洁白床铺上的萧漫漫甚至一时间提不起去洗澡的力气。

  这是一间算不上奢华但绝对舒适的房间。不同於一些酒店房间的逼仄,室内十分宽敞,洁白的床铺松软,还带著一股阳光的清香,房间内的桌椅不算顶新,但反而由於有些年头而且一直被精心护理,透出了一点柔软妥帖的味道。

  这家酒店是家老字号酒店了,萧漫漫房间的窗外就是繁华的街道,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虽然外面车水马龙,关上窗户之後萧漫漫却听不到丝毫外面车流的声音。

  收拾完自己後,萧漫漫站在窗前欣赏了下外面的景观,便拉上了窗帘,窝进了被子里把自己包了起来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今天的心情实在是好,大概是她的确很累了,也或许是因为被子散发出的阳光清香,没过一会,萧漫漫就沈沈地睡著了,一夜无梦,等到她朦朦胧胧地有些清醒时,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在她的脸上,带来一股舒爽的暖意。

  窗外响起了清脆婉转的鸟叫声,嬉戏一般此起彼和,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被一阵清风拂过,如情人爱怜,轻柔无比。

  萧漫漫听著窗外的鸟叫声,风过时哗啦啦波浪般响起的叶片翻卷声,迷迷糊糊地思索著现在大概是几点,这种天气睡个懒觉正好,不过不知道上班会不会迟到……

  ──等等。

  ……

  为什麽会有鸟叫?为什麽房间里会有阳光?为什麽……会有风吹进来?

  萧漫漫猛地睁开眼,一瞬间扑入她眼底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

  简陋的,只是被油漆了一层白色的天花板,中央有一盏大大的吊灯,乳白色的灯罩有些发黑,大概是很久没有清理过了。

  ……

  ──这不是她的房间……
  不,确切的说,这不是她,昨夜入住的酒店房间。

  这里,是她租住的那个房间……

  萧漫漫怵然半坐起身,明亮的清晨阳光将窗外舒展在空气里的宽大绿叶镀上了一层光华流溢的金色光芒,在叶面上跳跃的朦胧阳光简直就好像梦境一般美丽,半开的窗户温柔地迎接清爽的晨风,呼啦啦地掠过了室内,这个清晨,再美好不过了……

  萧漫漫却忍不住一点一点地觉得浑身犯冷。

  就好像有人恶意的,轻轻的,却刺骨冰寒地抚过她的脊背,一夜孕育的暖意被那股寒意驱散殆尽,慢慢地把被子更紧地抱在了胸前,萧漫漫瞪视著那扇无比美好的窗户,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为什麽……为什麽,她会回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完结╮(╯_╰)╭


四十四

  散乱在床上的浅蓝色带白花的被子在清晨凉爽的阳光下柔软地堆叠在一起。萧漫漫跪在床上,手边手机盖没有合上,明亮的屏幕仿佛等待太久一般疲惫地逐渐暗淡了下去。来自另外一端的上司兴奋的声音似乎还未褪去。却未曾将她冰冷惊惧的心情暖和起一星半点。

  是的,她昨天表现的很好──那边的老板打来的电话中还对她大大的夸赞了一番。她不卑不亢,既争取到了公司的利益,也没有将合作双方的关系损害一点。
  於是她的上司慷慨地批给她假期,不容置疑地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他相信她昨天一天必定累的精疲力竭。

  的确,萧漫漫很累,过度消耗的脑力顺带著影响到了她的身体,她现在连从床上利落地走到地上的力气也没有。

  但她现在这一刻,比起休息,她更想回公司一趟……

  ──这到底发生了什麽?!为什麽她会回来这里?!萧漫漫困顿烦躁地揪扯著自己的头发──明明她昨天晚上是由对方公司派出的司机送到下榻酒店的,她甚至还能记起那礼貌的酒店服务人员在她眼前用饭卡划开房间大门的一瞬间。

  一切都历历在目,做不得假……可她现在所处於的,所看到的,所触摸到的,更加不可能有一点虚假!

  这的确是她的房间……

  时间被斩断在她睡著的那一瞬间。前後拼接的如此完美却也如此的虚假。萧漫漫再怎麽努力,也无法想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为什麽她可以突然地跨越时间,跨越空间,出现在一个她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最恐怖的是,为什麽没有人对这一点提出任何质疑……

  打电话给她上司知道她现在呆在哪里──可他明明应该知道她现在只可能在千里之外的那间他吩咐秘书亲自订下的酒店房间中。合作公司的上司明明应该知道是自己体谅她这麽一个突然孤身前来谈判的女孩子深夜不便,才特意让自己的专属司机送她回酒店的──为什麽……他还让他的上司向她传达让她连夜赶回来的辛苦呢……

  为什麽,为什麽没有对这些事情表现出一点点的怀疑!?

  萧漫漫咬著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过了好一会,她才踉踉跄跄地爬下床,向卫生间走去。卫生间里没有采光的窗户,关上门,便是一片黑暗。犹疑了会,她还是任由卫生间的门大敞著。

  发出细小声响的湍湍水流打在她的手上,冰冷的激起她一个寒颤。细碎的泡沫在空气里无声破裂,萧漫漫掬起一捧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将自己的大脑泼的清醒了些,却无法将这诡异的事情泼的更加清楚。

  窗外清脆婉转的鸟啼声更加欢快,温暖和煦的清晨即使不用亲眼去看,也如同一幅美妙的画卷摊展在她面前。萧漫漫注视著自己的手掌,突然笑了起来,已经转入死胡同的大脑拒绝再度运转,萧漫漫抹去自己脸上的水珠,将水龙头关上,决定不再思考这回事──人的一生中,总是会有一些奇妙的事情发生的……也并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以为自己做了却没有做,以为自己没有做却做了的时候。

  不是谁说过麽,人自己的记忆,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子。

  吸了口气,萧漫漫展开眉眼,抬起头对著镜子中的自己绽开微笑。

  没错,她是萧漫漫,是永远也不会被击败的萧漫漫。

  萧漫漫突然僵硬地好像一尊雕像,她弯著腰,双肘支撑在洗面台上,抬著头看著镜子中的自己──这不是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但她却突然无法调动自己的身体,摆出让自己更加舒服的姿势来。

  她如愿的没有在镜子中看到走投无路一脸惊慌的自己──不,她在镜子中看不见任何东西。

  除了那无视镜子前自己的本体已经被关上,却依然在镜子中释放著湍湍水流的倒影。

  阳光折射过门框,在镜子上投下斜斜的灰色影子。

  但镜子中的世界漆黑的仿若深夜。

  那细细的水流仿佛穿透了那坚硬却又脆弱的光滑镜面,回荡在只留下她急促呼吸声的室内。

  在萧漫漫惊骇的瞪视下,那漆黑的镜面里像是有人小心翼翼地点起一盏灯,轻轻的灯光从镜子上方那看不见的地方洒下,温柔地将黑暗点亮。沿著镜子被胡乱堆叠著放在一起的瓶瓶罐罐互相挤迫,要冲破镜面一样的拥挤。

  ……那不是她的镜子。

  萧漫漫从来没有一次性在自己的洗面台上堆放这麽多的东西过。自然,她用在脸上的东西也不少,但她会更加有条理的将它们归整好,仔细地摆放在了她认为适当的地方。这种乱七八糟随心所欲的放法,在她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会有。

  叶依然。

  可她已经死了。

  萧漫漫冲出了门。

  一时被惊慌占据大脑的她下意识地冲向了视野中最为光明最为美好的地方。指尖狠狠抓住的窗棂被阳光熨暖,木头的坚实却又柔软的机理及时的抚慰了她。

  楼下小院植物郁郁葱葱,偶尔还可以见到舒展著翅膀的小鸟飞掠而过。高远的蔚蓝天空白云流水一般淌过。

  多麽美好的画面。

  萧漫漫无意识地对上楼下小院中站立著的一个人的视线。

  平静的,深邃的,黑暗的,眼神。

  那是苏默。

  萧漫漫静静地与他对视,心里一团乱麻的她甚至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到底是谁。

  自然了,那是苏默。

  不是那个後来的,戴著眼镜的,笑起来唇角忍不住还是会带上锋利弧度的苏默。是那个温和柔软,微微有些偏著头看你时,就好像春风拂过一样舒适的苏默。他只要站在那里,微笑著看著你,你就会忍不住把自己心底里藏的最深的一切都双手奉献到他眼前,只要他对著你微微一笑。

  萧漫漫突然战栗了起来。

  她突然发现在那个温柔善良的苏默的眼睛中发现的,居然是跟那个眼神冷冽如刀,总是难以掩饰自己那一缕恶意的苏默眼中一模一样的东西。

  只是他仿佛沈淀多年的化石被掩埋在层层层层厚重的泥土下,如果不是他自愿地将它暴露在外,所有人只会注意到在那上面灿烂绽放的美好花瓣,然後发自内心地赞美它。

  苏默收回了视线,萧漫漫愣怔地看著他走回房子内,一直支撑著她站住的那股力气突然之间消失,她扶著窗户,跌坐在了地上。

  被阳光照射著的地面居然也温暖无比。

  萧漫漫靠著墙,眼神空白地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抓起身边的东西,举到了眼前。

  那是一个细细的镯子。纤细的银色镯身柔软的可以任意弯曲,两端小小的银球上缠著繁复的银丝,那些银丝仿佛被人拉扯过一样,尖利地支出来一些棱角,刺在指腹上,便是锐痛。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镯子。没几天前,它还在她的手上。

  萧漫漫已经没有力气对它表现一点点惊异。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什麽。那些本就应该被世人注意盯视却不知道为什麽被所有人忽略了的奇怪细节再度涌现在她的脑海。

  顾玲珑的尸体。莫名其妙失踪的顾夕颜。叶依然死去的样子。合上了双眼,被扔进了水塔的莫林远……甚至是商清若。

  萧漫漫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是最後的赢家,但她应该不会是那个笑到最後的人。

后记

  唔,这是我第一篇完结文。感谢忍受我一直到现在的所有人。

  这篇文的开始很简单,从文案就可以看的出来,只是一篇生日贺文而已。那个时候大家一起纠结而又扭曲地萌自攻自受,然後悲哀地陷在文荒里不可自拔。刚好在某人生日的前一天,我突然想起来,啊,我前一天做的那个梦,不就是自攻自受麽!

  没错,这篇文就是那个梦。

  当初写的时候没有想过会写这麽多,当时想著,啊,两三万字,也就顶天了吧?谁知道会发展现在的超过十万字……

  谁让那个梦完全不体谅人,它只是跟你说,嗯,现在死人了,然後,啊,又死了一个人,接著,没错,这个人也死了。至於他们到底是怎麽死的为什麽死的死的到底是谁,它从来没有怜悯过我-

  唯一清晰的画面就是那个跟萧漫漫说再见的苏默,站在窗户前等著第一次跟自己见面的苏默的苏默,在电脑屏幕著勾著嘴角笑的苏默,躺在一起睡觉的苏默。悲剧性的戏份最少的两个男主角其实是梦里唯一有正面登场的角色-

  尽量编排出梦里死的人数,让他们死的尽量合理,前後能圆上,已经耗费了我无数脑细胞──可怜我本来大脑容量就很小。

  所以我得感谢一直忍受我到现在的你们。

  生日贺文的主人不必说了,今年二月份的礼物我浩浩荡荡拖过了整整半年,祖国大庆都过了,我才将礼物完整的交到你手上。始终记得鞭打我要挟我威胁我要是不完坑就怎样怎样的你们,我也很感谢……如果不是你们,这篇文很有前途一路奔向明年顺带著也变成了明年的生日贺。

  不过我觉得最奇妙的,其实还是不知道怎麽进来的路人们。

  这篇文私人性质太浓,我想那个文案就足以将无数人挡在了门外,绝对不会有任何兴致导致他们进来看。而乱七八糟的发展和稀里糊涂的背景以及这令人只想掀桌吐槽的故事,你们居然坚持下来了,实在是太奇妙了。

  这篇文的收藏虽然很少,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变少过。从开始的个位数到现在的双位数,我很惊叹你们居然可以容忍我到这个地步……我很谢谢你们。

  非常感谢,从被我拖欠到现在的生日贺文的主人,和始终鞭策我要挟我的友人们,以及你们这帮让我惊叹的路人读者,感谢你们一直忍耐我到现在,而现在,也该是划上休止符的时候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