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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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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殇》极闲攻

  兄弟殇
  作者:极闲攻

  01 我叫亚拉

  能够进入欧里帕索国立学院我简直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我的好友包括交往了两年的前女朋友以及我的家族为此举办了盛大夸张的欢庆会,在他们眼里,这绝对是小概率事件。那是一年前的事情,我的弟弟亚连跳了一级并以总分第一的耀眼成绩与我一同进入了这所传说中——只要毕业就能不愁娶嫁的学院,欧里帕索国立学院,学制5年,每年只在全国招收200名学生。
  好吧,我篡改了那场欢庆会的主要目的,他们只是为了给亚连饯行而已。至于我,其实那天还在离家500米远的超市里面打工。我的前女友爱慕亚连为了有更好的借口接近他才答应与我交往,哦别说得那么伤感,其实我本人的条件并不差,只是亚连的光芒太过耀眼罢了。
  亚拉,这是我的名字。

  02 告白对象(一)

  欧里帕索国立学院位于深山之中,所以冬天来的比较早。我不记得这是第几场雪了,总之一大早睁开眼睛便看到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大片实在令人心情不好。我不喜欢这种天气,人们认为正是这种天气使得我和亚连之间有了本质的差距,可生在冬天并不是我的过错。
  13号宿舍楼在校园北面,3层,共有房间六十。我的舍友安吉斯是个元气少年,他有深黑色的眸子和栗色的头发,因为长得很帅深受女生欢迎。我们的关系一般,但他和我弟弟亚连是铁杆哥们,这件事情人人皆知。他们都是学生会干事,而且也是学校公认的"最想约会的对象"。
  "亚拉,今天是不是有体育课?"
  宿舍的供暖系统非常好,所以早上我只穿衬衣也不会觉得太冷。安吉斯冲了澡后更是裸着上身走出了浴室,他拿了一瓶冰啤酒咕嘟咕嘟灌了一半后才舒爽地出口气,坐到了沙发上。
  "应该会取消,要不就直接在室内。"我正在看早晨的新闻,还有30秒钟它就会结束。我和安吉斯都很自律,基本上不会在生活习惯和空间使用方面出现矛盾,至少这一年多是这样。他每天早上都会晨练,能练就不输给亚连的好身材需要毅力和耐心,所以我身高不行,身材更是没得看。
  "你假期回不回家?我听亚连说他要回去,你呢?"
  "我打工没时间,他回去就行了。"
  安吉斯别有意味瞧了我一眼,便什么也没有说了。我不回去的原因,说来真是有些可怜,家族大概只关心亚连怎么样,毕竟对于他会继承那庞大古老家族的事情没有谁会有异议。况且,母亲并没有给我"回家"的暗示。
  "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安吉斯出门之前回头问了我一句,而且会附加一句,"亚连也一起。"
  我只能笑笑回绝,我怕胃痉挛。
  早上7点半准时出门,在一楼的温室里帮金鱼换水,和管理员大叔聊几句后往教学楼走。早餐通常在两节课后才会解决,因为那会儿我几乎都会赶去学校的咖啡厅打工,一杯牛奶一块面包,就如我自己一样,早餐也平庸到索然无味。
  下雪的时候并不太冷,朦朦胧胧可以看到学校后面山的轮廓。人们踏破了原本平整的雪地,从校园的各个角落出现并向目的地而去。我没走几分钟便远远看到一抹火红色的身影向我奔来,她挥舞着手,戴着一条纯白色的围巾。
  "嗨,亚拉,早上好!"
  女孩名叫艾朵,褐色的长卷发,可爱的娃娃脸,是个非常可爱温柔的人。我们在咖啡厅一起工作了一年有余,成为好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和我同级,不过在B班而已。今早的文史公共课我们都在一个教室上,从她的宿舍到教室会路过我们楼。
  "下雪了,嘻嘻,瞧瞧我的新裙子。"艾朵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她红色的风衣下穿了一条及膝的裙子,天气的变化对女孩儿来讲绝对是好事,这会给她们换装带来一个好的契机。
  "很好看。不过裙子不是关键。"
  艾朵立刻笑弯了眼,拉住我的胳膊道,"亚拉嘴可真甜,呵呵,走吧!"
  我们肩并肩走进教室时,人已经来的差不太多了。一些人会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毕竟能和人气很高的美女同路会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确实挺喜欢艾朵,只是怕表白之日就是我失恋之时,我的初恋死得那么彻底和悲壮,爱情让我又渴望又畏惧,现在我已经成熟了。
  我看到亚连和安吉斯他们坐在了一起,他冲我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和哥哥问了早安。这是在家里养成的习惯,一种礼节的惯性。我和艾朵来得太晚所以只能坐到后面去。艾朵选择的座位正好在亚连后面几排,说实话,我倾向于坐在角落里。但是我不会这么建议艾朵,能和她坐在一起,位置不是问题。
  艾朵脱掉了红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非常贴身的淡紫色小衫,玲珑精致的身材被勾勒出来,那间于女人和女孩的气质清纯却又有点魅惑,我拖着下巴看她,心情好了起来。
  上课铃响了,枯燥无味的课程上唯一的盼头就是下课,文史课老师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对国家过去的历史非常着迷,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止。不过半个小时便有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人们开始低声自由交谈,打闹,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这堂课其实已经没什么样子了。艾朵趴在桌子上津津有味盯着讲台,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对路德维希王朝感兴趣。
  "亚拉,亚拉——"听到有人叫我,侧头一瞧是同班的梅森,他朝我挤眉弄眼的样子简直令人脱力。我已经干了一年这种事情,耐心快磨光了。
  "又是谁?"我接过一封残留着香水味的纸封,想也不用想这又是女生的情书,当然不是给我的。
  "嘿,好朋友帮帮忙,谁叫你是亚连他哥呢!"梅森搂住我的肩膀谄媚示好,这家伙,纯粹成了亚连向我炫耀他多么受欢迎的帮凶。不爽归不爽,这信差的工作我一直没有间断的干着,不过亚连却从没有看上哪个女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给他写情书的女生明明知道内情却还是飞蛾扑火一般往上涌。
  "艺术部的名人!你绝对想不到。"梅森知道我不会拆开信封看看主角是谁,假作神秘吊我胃口。我没兴趣,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思作祟。
  我很快给亚连发了一条短信,请他第一节课后在走廊上等我。真讽刺,兄弟之间需要这么交流,大概不多见。很快他给我回了信息,短短的"我知道了"四个字。其实他曾让我别再帮人递情书给他,但我有什么办法?比起得罪别的女生,我宁愿得罪亚连。
  50分钟后,我揣着信封走出了教室,在走廊中段,亚连正靠在墙上看着我,那眼神平淡温和,打小就是如此,无论看谁。我晃晃手里的信向他走过去。亚连接过信封瞧也不瞧,而是双手揣在裤兜里打量着哥哥我,怎么,在检查我的着装?果不其然,他默默伸手将我衬衣最顶端的扣子系好,并且顺带抚平了领子上的折子,家族的严格教育让他干什么都一丝不苟,这一点我就不能容忍,这大概也是大家认为我不争气的原因之一。
  "冬假我回家,母亲来了电话。"
  "代我向他们问好。"我觉得自己笑得又僵硬又虚伪,真是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和亚连相处了。
  "要带点什么?"虽然亚连的语气流露着关切,但我只当这是例行的询问,周围不停走过的人们让我很不自然,他们几乎都认识学校里的名人亚连,而对于我——这个传说中的哥哥也有所耳闻,我倒宁愿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我上周买了一本《历国释典》,带给爸爸。晚上我把书给你拿到宿舍去。"
  "不,我是问有没有要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亚连见我会意错误立刻打断,我微微一愣,却只能苦笑一下。亚连的优秀令他有这样的权力和资本,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听一句错误的陈述。
  短短的课休过去了,就在我想说"没有"的时候,铃声响起。亚连几乎得知了答案按着我的肩膀道,"晚上把书拿来。"
  我望着他早已比我高大颀硕的背影,不知该是什么表情。梅森曾说你干吗跟自己过不去,这不是你的错,都怪你弟弟太优秀,你要是什么事儿都计较岂不是要气死。他是对的,为了不再让自己难受,我已经在尽量减少与亚连见面的机会。可是这仅有的难以避免的交谈还是会让我深感挫败,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重新选择是否来到这个世界,那么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03 兄弟之间的鸿沟

  我垂着脑袋走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黑,若不是刹车及时我差点会撞在面前这个人身上。我下意识赶快道歉,这才看清楚是谁。
  贝索尼,学生会会长,三年级。长相出众,人品出众,又是一个令人相形见绌的家伙,在我眼里,他和亚连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没事吧。"贝索尼就如传闻中一样笑起来简直要人命,温柔而谦逊,所以无论男女老幼都对他赞赏有嘉。
  "没事。"我看到小老头已经走进了教室,想错身赶快离开。贝索尼也看出来我态度冷淡,有些意外,但还是侧过身子让道。
  亚连停在门口回头看我,催促,又有些不耐烦。他一向讨厌我这么迟缓。
  "亚拉?"贝索尼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他看看我又看看亚连,笑道,"你们长得不是太像。"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讽刺我或者拿我和亚连作某些可恶的比较。但肯定的是,他之所以认得我是因为亚连的缘故,这让我心情如跌低谷。亚连瞅了一眼教室,缓步走到我身后,冷言冷语道,"抱歉,课已经开始了。亚拉,走吧。"
  贝索尼耸耸肩先一步消失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亚连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别和他来往。"
  亚连的语气让我厌恶又抗拒,但我没有表现出来,但接下来的课我没心思上了。我给梅森发了消息叫他帮我收拾课本回宿舍后就径自向楼外走去。雪停了,道路也清扫了出来。我沿着路走到了体育馆后面的一小片空地上,这儿非常偏僻,是我逃课后的好去向。雪铺了厚厚一层,完整地保留了那无瑕的模样。我在阶梯上扫出一片地方坐了下来,安静了,我喜欢这样心里空空的感觉,不必把自己藏起来就可以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什么也不想,一个人待着,没有人会来打搅。
  亚连比我小一岁,在我幼年模糊的记忆里我们总是在一起玩耍,那个时候的他又瘦又小总是怯懦地藏在我身后,但是在上学后我们就疏远了,他不再那么黏我,而且我们之间的差距也逐步显山露水,从初中到高中他都在离家很远的重点私立学习,每日由家里的司机接送,而我的成绩只能就读附近的学校。每日为时不多的见面更加拉远了我们的距离,而且,他身上的光芒太耀眼了。
  "亚拉。"
  我看到亚连的身影时有些吃惊,他不是那种会逃课的好学生,可他就在我面前,他跟来了!
  我立刻紧张了起来,甚至有些拘谨地起身。他有时候就像个家长无言地督促着我。
  "不舒服吗?"亚连瞧瞧我的脸,又摸着我的额头看温度是否异常。
  "没事,没事。"我连忙推开他的手,笑道,"你怎么跟来了?"
  "……跟来看看你而已。"亚连坐在我身边,道,"有没有吃早饭?"
  "吃了。"我并不是想欺骗谁,而是肯定的答案可以简化我们说话的内容。
  亚连看着我微微笑了,好似看穿了我的谎言一般。我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简直不像兄弟关系,尴尬,犹豫,这气氛糟糕透了。我自嘲地撇撇嘴,从脚边抓了一团雪握紧,那冰冷的感觉沿着指尖窜入了脑子里,心跳也快了。
  "亚拉,你真的不打算回家么,只有一个星期而已,打工的事情——我想老板会理解。"
  心里猛然一跳,紧紧缩成了一团,我依旧低着脑袋,但手心里的雪在加速融化。扔掉雪,我甩甩水说道,"不,我不想回去。被他们念叨感觉可不好。而且我还有选修课的调查作业。"
  三句话全部都是假的,我颓丧极了。家里才不会念我,现在除非我杀人放火大概没人会注意我了。至于那子虚乌有的调查作业,我这样的三等生才不会自找麻烦。亚连郑重其事思虑一番,默默点头。
  接下来真是一句话都没了,我迫不及待想从这样的环境中解脱,说我要去厕所去和某某人见面或者哪位老师找我有事,什么理由都好,反正亚连不在乎更加不会挽留我。离开我曾经的私密天地后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迷茫。我拍着裤子上的雪朝咖啡厅走去,一股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打在脸上还是会疼。
  学校所有的产业有很大部分都是学生自由经营,从温泉浴堂到KTV80%的股份都是学生占有,当然学校会提供低息贷款以支持学生自主经营管理。就像我打工的这家咖啡厅,老板娘是五年级的学姐,她下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南希,左腿在两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受伤造成终生残疾。
  九点多咖啡厅才刚刚开门,南希一个人收拾柜台,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回身瞧一眼,双手夹着烟轻笑地吐口烟,"哟,亚拉你还逃课啊,小心学生会那帮狗腿把你抓起来禁闭,我可是听说他们最近在抓学风呢。"
  我不屑地冷嗤一声,给自己到了一杯热牛奶,俨然半个老板的模样,南希也不介意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陪我坐在了吧台前,"学姐我和你都是惯犯,谁怕谁。再说我行事低调没那么简单被人活捉。"
  南希,说实话并不漂亮,但不知为何那跛了的左脚反倒为她平添了一份神秘沧桑的美感,女人最美的时候莫过于没有往事之时和尽历往事之后,她苦涩却不失娴雅的微笑比咖啡更加醇浓厚重。不是我有恋母情结,但我确实喜欢年长一些的女人。
  "得了得了,你赶快吃早饭吧,我看也快到下课时间了。我一会儿有事出门你给我看着店。别跟我黑脸,给你加班工资,臭小子,还真是一毛不拔!"
  我咬两口面包冲她做鬼脸,周身的寒气被一杯热牛奶驱散了。
  十点十分,准时开店。我换上工作服,在门口迎来了第一对客人。

  04 来自异性的情书

  十点十分,准时开店。我换上工作服,在门口迎来了第一对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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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朵今天来的稍微比平时晚一点,她小脸冻得通红,一进门便要了一杯热可可。南希支着下巴逗她道,"小丫头,下了课在外面逗留鬼混?冻成这样?快招!是不是约会去了?"
  艾朵一惊,羞涩地连连否定,"讨厌讨厌,谁约会!讨厌!"
  我明明白白听到也看到了,艾朵瞥了我一眼,悄悄垂低眼帘。要说她没有心仪对象我不相信,无论是谁,那一定是个能够配得起她的男人,我对她的喜欢尚且停留在喜欢上,我不会再轻易走进一步。南希却是一副"我是过来人你们想什么我都知道"的表情,艾朵喝完可可去换衣服时,南希把我叫到跟前,安慰道,"你小子手脚也太慢了,看,给人抢走了。"
  "谁告诉你我喜欢艾朵?"我觉得自己此刻真是太伟大了,不能形容这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我做出了让步,牺牲小我成全他们。但此时面对老谋深算的南希我只能勉强为自己留点面子,"那种还有待发育完全的小女生我怎么可能喜欢。"
  南希阴阳怪气哦了长长一声,笑得愈发可恶了。艾朵换了工作服投入到工作中,她悄悄跟我说没那事儿,你别听学姐乱讲,我下了课去找朋友说点事而已。她完全没有必要向我解释,况且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不见得有多么好的安慰效果。
  南希不到12点便出门了。她前脚刚走,梅森便风风火火冲进门,此时正是生意高峰期,我没空搭理他,心想这家伙随便打发在一旁就行了。谁料他对我生拉硬拽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推到了更衣室里,他气喘吁吁半晌不能言语只是急忙从书包里又掏出一个信封伸到我面前。
  我一把攘开,怒道,"喂喂,别太过分,这种事情一天一次就够我受得了,退回去叫那些女生自己的情书自己递,这算什么!"
  "不,不是,你听我说!"
  "我不管了,对,我正忙着呢,别捣乱啊。"
  "哎——亚拉等等!这情书,不是给你弟弟的!"梅森拽住我的衣袖大呼道,"是你的,是给你的!"
  我在听到梅森这句话时不禁张大嘴眼珠快瞪出来了!我的情书,我的情书??怎么可能!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接到过女生的示爱信!我赶忙扑上前抓过那信封,心神俱颤。
  梅森这下很快以功臣自居,我也马上把这位月老奉为上宾好茶好水伺候。他得意地翘着二郎腿自夸自赏好像有人看得上我全然是他的功劳,"那女孩儿很漂亮哦,好像还是三年级的学姐,你这家伙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没想到该出手时一点不含糊!啊喂,我跟你说话呢,喂!"
  我没有立刻拆封,我得等下班后找个静无人烟的地方细细品味着第一次给我带来的冲击!收好信封,我整个人吸了鸦片似的亢奋极了,艾朵见状还以为上学期礼法课的老师高抬贵手给了我一个及格分,毕竟能在我平淡乏味的生活中掀起如此狂风巨浪的事情不多。我慷慨大方承诺下午四点下班我就请梅森大功臣去吃顿大餐。
  等待的过程是极其煎熬痛苦的,我苦苦捱着耐心忍着,没关系,确定那是一封情书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没关系,越是期望,越是震撼。虽然不知道三年级的学姐是谁,我都很满足了,说白了有些饥不择食的感觉,哦不,没有那么下流,我的意思是,我急切需要什么来证明自己,仅此而已。
  天五点多就已经全然黑了,温度也骤然下降,卷着雪花的山风呼呼作响,可这一点不影响我激昂的情绪。打发了梅森,和艾朵告别,我匆匆赶回了宿舍,安吉斯还没回来。我来不及开客厅的灯便躲入自己的屋里,深呼吸一分钟后才虔诚地捧出了那封看似普通的信封。
  深蓝色的信纸,是我喜欢沉稳内敛的色彩。嗯,笔挺的字迹,没关系,这才显得女生有才气。我扑腾扑腾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逐字逐句,害怕自己由于兴奋一目十行遗漏什么,我甚至用手指着阅读过去的每一个字。
  [亚拉同学,
  你好,也许会有些唐突,但我已默默爱慕你很久。这份一直深藏在心的感情就像病毒一般让我再也难以忍耐,自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便无可救药地陷入了这场痛苦之中,焦灼的守望和期盼,无数次的徘徊和踟蹰,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我一直注视着你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跟随着你快乐或者悲伤,我已经再也无法控制了,如果我不把这样的爱告诉你,我将会如何?
  我多么希望你能接受我的爱,亚拉,我发誓,没有人能比我更加爱你。
  我等待你的回音,请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好吗?我等你。]
  当我看到落款时,最初的喜悦已经演变成了困惑和恼怒。这张蓝色的纸被我渐渐揉搓成一团,那些字句变成了模糊扭曲的形状,我倒在床上,心里隐隐的疼痛几乎要在一瞬之间将我过去的一切都击垮了。
  落款处,竟然是今天才见过的人,贝索尼。
  恶作剧。
  只是一个恶作剧罢了。
  这比我得知当年女友和我交往的真相还令人崩溃。
  我静静地躺着,快到要睡着的地步了。我松开手将信纸重新摊平却是再也没有勇气看一眼,对折好塞在了床板地下,翻个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窗外,明灭的灯光,阑珊的辉影,变得冰冷。
  记得我的初恋破碎在收到国立学院通知书的那个晚上,燥热的夏夜让一切变得朦胧失真,当我曾经真心爱了两年的女孩儿告诉我她真正爱的人是亚连后,我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我懊悔自己当初那样自大,怎么会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有那样的资格拥有如此优秀女孩的爱。亚连知道这件事情,他当着我的面狠狠拒绝了那个女孩儿,他甚至连带怨恨着我。那个夏天我把自己全部的时间拿来打工,我害怕看到曾经熟知的人,他们总是标记着我难以启齿,难以忘却的事情。我完全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我和我的家族,我和亚连,我和我曾经的爱情,如果这一切能够避免挽救,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05 睡在谁的卧室里

  安吉斯把我叫醒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我发现自己右手麻痹,大脑处在混沌状态之中。客厅的灯光从门口流溢进来,却被安吉斯的身影挡去了一半。
  "你还好吧。"
  "干吗把我叫醒?"
  安吉斯指指我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很久,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我甩甩脑袋翻开机盖,是亚连的电话。他找我什么事?我跳下床对安吉斯说了一句抱歉后去准备去客厅给自己弄杯水。刚走到门口,我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侧过脸来微笑着道,"晚上好,亚拉。"
  安吉斯从我身边走过去,道,"抱歉亚拉,你不介意会长来屋里坐坐吧。"
  没错,这客人就是那封信的主人贝索尼,学生会会长。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走了过去,一场梦消磨了我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热情和看完信后满腔的怒火,也许是谁拿着贝索尼的名字开玩笑罢,我这么安慰自己,虽然不知道是谁如此恶劣。对方……有什么企图呢。
  贝索尼,我对他的了解不多,来历不俗,能力不俗,校理事会非常中意的人才,大致就是如此。
拿他来开我的玩笑,未免下作了。他的身份不说,光是同性这件事情就让我想不通。
  "你们聊吧。我找亚连有事。"
  我喝了水后取出大衣准备出门,贝索尼语无惊澜笑道,"亚连在宿舍,你不必穿大衣去,亚拉。"
  我回头怨毒地哼了一声,穿着单衣走出门。
  我并不想去找亚连,但梅森这该死的家伙不在屋里,我无处可去,所以只得去亚连那儿。他的舍友与艾朵同班,我只是知道名字而已。还好开门的不是他而是亚连本人。
  "……你空着手来了?"亚连有些吃惊。
  我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亚连给我打电话是叫我把那本辞典拿给他!怎么办,现在回屋去取吗?我可不愿意再看到贝索尼!
  "抱歉,明天,明天给你吧,今晚……"
  既然我不是来送书的,站在这里等死吗?!亚连站在门口显然没有让我进去坐坐避难的意思。他在下逐客令吗?我真想打自己一巴掌,算了,没什么事情我更加不想到亚连屋里去。
  "好的。你,不进来坐坐?"
  我只觉得自己出去游荡到贝索尼离开不是什么好对策,听到亚连请我进屋,心里默默感激一下。亚连的室友不在,电视正在播报国际新闻,因为受父亲的影响,我们两个从小看到最多的电视节目就是新闻。亚连给我倒了一杯热水,问道,"刚才睡着了么?"
  "你怎么知道的?"
  亚连盯着电视机淡淡道,"手机响了很长时间你也没有接,只有你睡着了才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吗?"
  我一愣,笑道,"对不起,我确实睡着了,若不是安吉斯叫醒我——"
  "是我,"亚连中途打断我,他偏过头来,露出温和的笑容,"是我让他叫醒你。我以为你不舒服才睡得那么死。"
  我摇着头,"没有,我很好。"
  然后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两兄弟看电视,坐在茶几两岸,却好似隔着鸿沟。如果有人说兄弟是可倾诉的对象,我和亚连一定是意外吧。很快,他的室友回来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告辞,亚连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只是叮嘱我明天别忘了把书带来。回到宿舍门口,隐约听到了交谈声,贝索尼还没有走,所以我不能进去。
  快十点了,我走到一楼,坐在大厅一侧的会客区等待。这儿冷,玻璃几乎无法阻挡寒气的侵入,我环抱着双肩坐在沙发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奇地看我,因为不大熟,没人上前揶揄询问。我就这么一直等,等着支撑不住蜷在沙发上睡着。
  记得刚入校的时候会客区摆放的是昂贵的真皮沙发,但半年后宿舍长四年级的奥兹换成了布质的,深色浅色相错搭配,夏天给人凉爽的感觉可冬天却又令人觉得温暖。我一晚上会做很多梦,有时甚至会累,就像今天晚上。
  第二个噩梦结束后我猛地坐起身,周围一片黢黑。我愣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睡着了。可是……我身下明明是一张床。我瞪大眼睛在房间里搜索,没错,看到了台灯的开关。扭开看看,陌生的房间让我顿时浑身冰凉。我急忙下床将房门推开小小的缝隙,客厅里亮着灯,一个人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对电脑,这背影……我吸口凉气,是,是贝索尼!
  我觉得自己小心翼翼轻拿慢放但还是有了微弱的响动,这导致有过人耳力的贝索尼立刻转头看来。
  "又醒了?"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出去。"我怎么在这儿?"
  贝索尼继续忙碌,笑道,"你在一楼睡着了,我恰巧路过把你抱了回来。"
  我面红耳赤,这么丢人的事情被他说出来简直令人起鸡皮疙瘩。
  "我,我回去了。"
  贝索尼站起身却没有向我走近,"亚拉,已经1点多了,你确定想吵醒安吉斯叫他给你开门吗?"
  我赶忙看表,果然!话说回来贝索尼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吗?我犹豫了一会儿,他瞅准这个时机继续劝诱道,"你可以放心在这里睡到明天早上。这屋里只有我一个人住。"
  我简直说不出半句话来。进退两难的时候我偏偏必须选一个,贝索尼从地上转移到沙发上,看着我,那笑容高深莫测满是内容。
  "我睡你床上你怎么办?"
  "我恰好工作。"贝索尼看上去确实精神抖擞,"你在害怕吗?因为我给你的那封信而担心——"
  不等他说完我立刻逃到了卫生间里。原来那封信真是他写的,这人想什么呢,很显然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我是谁!况且,我是个男人,他写那种肉麻的东西是什么用心!
  我当然不可能在卫生间龟缩到明早,走到客厅我决定跟贝索尼谈谈,无论他出于什么而写了那封在我看来嘲讽侮辱并有的情书给我,这件事情欠妥蹊跷。况且我自认为没有任何会令人产生性别歧义的地方,譬如说我这张脸,我的行为,没有一点能吸引同性。
  贝索尼见我一脸凝重,停止手中的工作,好整以暇。
  "你已经准备给我答复了吗?"
  "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想干什么,就凭我是男人你也是这一点我就拒绝你。"
  "你可以过几天再给我答复不必这么心急,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贝索尼笑容不复,只是紧盯着我不放,"而且我认为性别不是障碍。你歧视同性恋吗,亚拉?"
  "这无关歧视,重点在于我不是我也不会接受。"我感觉不可思议,原来大名鼎鼎的学生会长是同性恋,不知为何在得知这件事后我心里有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快慰,仿佛我真得掌握了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丑闻。
  "呵呵。"贝索尼闻言,十指交错,"我也不是,但我会接受。"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们可以晚些时候再谈。我觉得你现在还是去睡觉比较好。"
  "我不想再和你谈这些事情,我——"
  贝索尼的脸色霎时间阴暗起来,他突然起身向我探过来,我见状连忙收嘴两大步跨到卧室门口,据说他是格斗好手,我不想因此挨揍。罢了,今天过后我决计不会再跟他有来往。
  见我放弃争辩,贝索尼才满意地点点头,"晚安,亚拉。"
  这一晚我睡得极不踏实,噩梦频繁。

  06 目击嘿咻现场

  次日,金光弥漫,雪过后是难得一见干燥晴朗的天气,我在床上看到了阳光。若不是贝索尼进来了我会在此贪恋一时。道谢,告别,我巴不得赶快离开,跑回去,安吉斯诧异地瞧着我,问道,"学长这么快就放你归山啦!"
  "?什么?"
  "哈哈,我还以为他会请你吃早餐。"
  "别开玩笑了。"我一看时间不早赶忙洗漱,有些意外安吉斯抱着胳膊倚在门口,我吐掉牙膏沫子擦擦嘴瞅着镜子,"安吉斯,你知道昨天晚上我被贝索尼——嗯那个了?"
  "是啊,我等你等到快十二点,他给我打电话说你睡得挺熟。"
  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一个尖利的嗓门在楼下响起,安吉斯大惊,连忙跑到阳台上妄图阻止,但为时已晚。
  "honey~ 起床了吗?快点下来啦——"
  "莫文微,嘘——嘘——"
  "噢,看到你了,honey——"
  我看到安吉斯大红着脸急得抓耳挠腮,又一听着甜腻的嗓音,便猜到楼下是安吉斯上个月新交往的女友——歌唱团的莫文微。很快很多脑袋探出来和她开玩笑,13号楼顿时热闹了起来。安吉斯匆匆穿好鞋冲下楼,我关好门,计算好时间泡个热水澡。一想到女朋友三个自我就满腹酸水,你别看安吉斯那窘迫的鬼样子,他巴不得全楼都知道身材高挑热情火辣的莫文微多爱他!啊啊啊啊啊啊这世界太糟糕了!
  上午的课是我最讨厌的礼法,上学期那可恶的四眼以我交际舞不合格为由潇洒地把我划到了不合格中,说来丢人,学校这门必修课开设至今只出了我这个编外人员。那四眼被我看到骚扰女生后对我打击报复,四眼叫作诺曼,我曾在学期教学反馈信息表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差评级!虽说知道孤掌难鸣,好歹借此机会出口恶气。
  不用说了此课必逃,让我受他三节课精神折磨不如去上吊来的爽快。打定主意,收拾了两本书向我秘密发现的小天地进发。
  国立学院招收学员的条件苛刻怪异,就我目前掌握的信息看来,成绩优异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其次我有理由怀疑这是座贵族性质的学院,我和亚连的出身不必说,祖上是尼古拉斯王朝的重臣,现在又是大财阀,祖父还出任过一届的名誉总统,我的母亲是外国人,她的家族是大赦都王国有名的石油商人。总而言之,很多人在得知我的家族有多么庞大古老后多半会对我刮目相看。再说安吉斯,据我粗略了解父亲是军队在任高官。但学校也会招收一些家世普通的学生,例如梅森,艾朵他们。另外,学生的男女比例基本为5:1,这学校心眼够坏。
  路过学校信息平台时,我看到了筹备冬年会的海报,去年我因为重感冒没能参加,据梅森说那会场上令人眼花缭乱的美女简直能织成一条银河,我懊悔了一整年,这回一定不能错过!沿着路走到森林里破旧的教堂后面,一座低矮的废弃花房出现在我面前。半年前我发现了这儿如至天堂,据说教堂的历史有三百多年,那会儿正值欧里帕索国最为繁盛欣荣的尼古拉斯王朝时期,国立学院在国君尼古拉斯大帝的支持下建立,他是位骁勇善战且博学多才的君主,但却英年早逝,而且关于他的死因众说纷纭,最奇幻的莫过于他为自己爱人殉情的说法。教堂后面的花房虽然废旧了但里面的供热管线依旧良好,缠绕着蔓藤的墙壁和破损的阶梯无不显示了花房同样年久的历史,这儿藏在树林深处远离校园主区,自我发现这儿以来从未见过别人的足印。
  因为我经常逃课来这儿,窗户下的木台并不脏
,地上散乱丢弃着一些破碎的瓦片,土倒是一丁点都没有。高矮不一的木架一排排作列整齐,花房并不小,大约有百平方米左右,这导致我一进来并没有发现这儿除我以外还有别人,我这辈子什么都缺就是霉运特别多。书还没翻几页,屋里另外一头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啊……",我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去一探究竟,几个人破门而入,嚷喊着不许跑,原地呆着!不许跑!其中一个大个冲到我面前,咔嚓一声将我胳膊扭到身后,凶神恶煞冷笑道,"哼哼,埋伏了两天总算把你们逮着了!别动!"
  怎么怎么怎么回事儿!
  花房那一端动静更是响亮,隐约有女人的哭泣尖叫声,我脸煞白着,待一群人推推嚷嚷走出来时才惊然看到一男一女衣衫不整面如土灰。拽着我的大个手上微微用力,我低呼一声正想回头骂一句,恰巧看到窗外一长发女生被几个人簇拥着走了进来。我这才知道大事不好,竟然被南希一语说中!他们是学生会下设校风监察部的人,他们专抓违反校规的人,逃课就是其中一样!我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也会被发觉,苍天无眼!
  女生一进屋直奔那对男女而去,"我可是等了你们两天!这下没话说了吧人赃俱获,等处分吧!违反校纪在这里做肮脏的事儿别以为没人发现得了!"
  那被抓的女孩儿泪眼婆娑捂着脸嘤嘤喃喃,"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
  "没用,走,跟我们去办公室!"长发女生丝毫不理会这对恋人苦苦哀求,一挥手叫人看押他们俩出去。抓着我的大个问道,"部长,这小子躲在这里偷窥被我逮个正着,怎么处置?!"
  偷窥?我两耳轰鸣,正想反驳,那女生在我面前停下脚步,不屑地冷哼道,"林子大了什么变态都有,偷窥?真得给你一点教训!下流!一起带回去!"
  "你别胡说,我只不过——我——啊!"
  见我用力反抗,那大个子情急之下手上一用力,有没有咔嚓声我没注意,但激痛直窜我脑门,顿时冷汗涔涔,我的胳膊立刻便没了知觉。这伙人抓着我们三个游街似的在第一节课后专从人前过,沿路围观的人越发多起来,我恨不得现在晕厥还好过些。走过主教学区时,我看到梅森和艾朵正在平台上喝饮料,刚想发出点声响引起他们的注意,那大个见我是个男人简直没半点怜惜之情,喝道,"你这个偷窥狂,老实点!"
  这下好,围观的人马上知道我是个心术不正下流恶心的变态,好多女生花容失色纷纷避让比见着了色狼还惊恐!这也罢了,那监察会的头儿扭过头冷冷一笑,道,"说不定上次偷窃女生物品的人就是你,男人的想法真肮脏!"
  我第一次觉得女人也有欠打的!
  梅森首先看到我,一声惊呼,然后艾朵总算也找到我的身影,吓得捂着嘴。两人赶忙下楼,我因忌惮身后该天打雷劈的大个而不敢开口,只能求他们赶快救我于水火之中。
  这一路漫长曲折,我们被带到了学生会工作区,我们三个被推入了办公室,那长发女生胜利般拍拍手,对她身边的人道,"打电话,叫部长来处置。"
  我胳膊确实被扭伤了,动弹不得,那一对男女此刻真是灰颓无比,那女孩儿抹着眼泪问她男朋友怎么办,还不忘埋怨几句都怪你,都怪你要在那个地方,怎么办,我们会被处分。男朋友也没了主意,捶胸顿足抓耳挠腮抱着他女朋友哽咽道,别哭,责任我一个人担,放心别怕他们。我坐一旁又多余又气愤,平白无故给我扣个偷窥狂的黑锅搞的全天下皆知,还扭伤胳膊,这还不算什么,那男朋友是个混蛋他见没辙竟然把责任推到我身上——都是你让他们发现了,不然我们两个也不会遭殃!他颠倒是非的能力真强,偏偏他女朋友也随声附和,我百口莫辩,只得气呼呼等人来领我。
  忐忑不安过了二十来分钟,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个子不太高的男生,我是不认得,但那男朋友却惊呼出口,"真是西塞尔!完了!"
  名叫西塞尔的男生慢慢踱步进来,身后跟着那长发女生。他打个响指,长发女生会意递上一份决议书,西塞尔坐到大桌子前,冷漠道,"违反校规的事情我们监察部绝对不会放过,国立学院历来有着校风严谨的传统,处分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看一下这份文书,同意的话签字就可以走人。"
  长发女生依次把文书递给我们,那女生刚瞧了一眼便哇地大哭起来。我没接,说道,"我拒绝。"
  "色情狂,论道理该把你交给保卫部处置!我们部长仁慈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向全校同学承认并且道歉后就完事儿,你拒绝,你有那个立场?!"
  "闭嘴。"我忍不住冲那女生狠狠顶了一句,"没搞清事情之前我不能接受这种侮辱。"
  "你,你说什么!"
  眼见那女生扬手我正思索要不要避让一下,西塞尔低声笑了,"住手,玛嘉,让他继续说。"
  "我只是逃课去那儿,在你们破门而入前我不知道花房里还有除了我以外的别人。"我顿了顿道,"逃课的处分不至于退学也不至于昭告全校,这个老师才有决定权。而且——我没有偷窥更不是什么色情狂,请你们尊重我。"
  "……"西塞尔看我的眼神明显不大对头,他听完我的话半晌没吭声,玛嘉接了一个电话,脸色突变,快步走到西塞尔跟前附耳说了些什么,后者点点头走出了门。

  07 该去哪儿

  玛嘉随后也跟了出去。屋里又剩下了我们三个。我实在不想再听那女孩儿哭,道,"没关系,你们也不至于要退学,监察部不过是想借你们振喝别人罢了。校规上没说这样就得退学,不过要修满三个学期的全优才行。"
  女孩这才抽喘着和男朋友一同看向我,小声反问道,"真,真的吗?"
  我笑了笑,认真地点点头,"嗯。别太怕,事已至此可千万别慌乱,不然中了他们的圈套可就糟了。"
  其实我这么劝慰他们也对自己好,我处境够危险了,就怕他们因为觉得暗无天日前途渺茫把我拉下水,那现场的事情是真是假很难断定,况且我"偷窥"的事情已经在那帮人脑中先入为主,要为自己争口气不容易。我惴惴不安想了一会儿,无奈地望着大玻璃外晴朗的蓝天,心里苦涩极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玛嘉推开门,没好气地冲我道,"喂,出来!对,就是你!"
  我跟着她往走廊尽头走去,最后停在一扇门前,那会长办公室的金色门卡让我浑身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玛嘉没管我,敲敲门走了进去,"亚连,是他吗?你哥哥?!"
  亚连站在办公室中央,端详着我,微微蹙眉点头道,"谢谢学姐。他是我哥哥亚拉。"
  我面红耳赤撇过头去,这情景是我能想象到最糟的一种,不过说来也是,亚连本身就是学生会干事,他不来认领我谁来?
  "你哥哥逃课而且还——咳咳,总之呢这次算了,要不是会长说情我才不会放过他!"玛嘉嫌恶地看我,她瘪着嘴继续道,"怎么看都不像你哥哥,亚连你怎么跟这种人有关系,啧。"
  心里窒痛,我的腿有点虚软,玛嘉打击我之后才离开,亚连还在不停看我,怎么觉得我这哥哥丢人?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和我有这么要命的关系?我也一样!
  "吃早饭了吗?"亚连开口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走到身边,浓重的黑影压在我身上。身高上的差距让我无法看到他的眼睛,那双和我一样浅灰色的眼睛总是淡漠地看着他身边的一切。
  我想后退一步,这无形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亚连抬手拉住我的胳膊,痛立刻在我心尖上狠狠一撞,我叫出声,连连后退了几步。
  "……受伤了?"
  我瞪了亚连一眼,错身快步走到门口,心里几番犹豫,无论不甘还是耻辱,这次能这么简单解决事情我得感谢他,虽然让亚连看到这样狼狈的我更让人难堪,尤其是玛嘉那番话让我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一些事情。
  "谢谢你。"
  关了门,我的心情却比方才更沉重了。抬眼一看,贝索尼微笑着站在对面,"亚拉,跟我走吧。"
  其实我没想跟他去哪儿,只是顺路离开这儿罢了,听玛嘉的口气,亲自解救我的人是贝索尼,无论是他还是亚连,都不是什么好事儿。我胳膊疼得厉害,还是去校医院诊断一下。我和贝索尼两人走在一起真是招人眼红,不仅女生视线如针刺,男生也豺狼虎豹似的把我当仇人,要知道贝索尼这家伙是全民偶像。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贝索尼丝毫不介意我粗鲁的态度,轻手按在我肩膀上道,"我陪你去校医院,确认你没事我就走,如果你反感我在你身边的话。"
  我一怔,反倒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叹口气,一路默然。
  肌肉拉伤,可想而知那抓我的大个有多手重。医生和我也是老相识,因为我是这儿的常客,有段时间胃病发作天天得过来打点滴。经常给我诊治的大夫名叫瑞贝卡,是位温柔贤良的女性。
  "亚拉,今后要小心别这么毛毛躁躁。我给你做按摩,几天后就会好的,但是这些天右手不能干重活明白吗?"
  "多谢。"我心想这下南希该发牢骚了。
  "贝索尼,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是我不小心让亚拉受伤,所以——抱歉。"
  瑞贝卡眯着眼睛笑道,"那你要负起责任哦。"
  "当然。"
  我心里烦躁极了。根本没心思听着两人说些什么。做了半个小时的按摩后,瑞贝卡说要请我们吃点心便去准备,我坐在床边望着窗户外面萧索凋萎的景色,远方雪白的山峰,金色的光晕,坚强的令人为之动容。
  "怎么了?你脸色还是那么差。"
  我拖着下巴,望着贝索尼道,"你说谎的本事真高。"
  贝索尼一愣,帮我把外套穿好后,坐在我面前道,"我是学生会的会长,我们的工作人员弄伤你说到底是我的责任。不过——你不认为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说谎吗?"
  "只有胆小鬼才会说谎。"我说道,"况且谎言,是比刀子更锋利的东西,伤人伤己。"
  贝索尼听完,突然拉住我的手,笑道,"你认为我在信里写的话也是假的吗?也许你认为我们之前根本不相识抑或——我从来没有任何表示,但你错了,亚拉,从你第一次在宿舍会客室给金鱼换水,浇花施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害怕我欺骗你是么?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很漂亮,就像在另外一个空间无法触碰到,你的眼睛——"
  "咳咳,咳。"瑞贝卡医生神色尴尬,她礼貌地打断了贝索尼的话,端着托盘走进来,脸上微微泛着红潮,"曲奇饼干,我在家里烤的,来吃吧。"
  贝索尼这才松开我的手,但又问道,"亚拉,你的手不方便要不要我喂你?"
  我甩着左手吼道,"你别太夸张!"
  这一早上折腾完已经十二点多了,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书包还扔在花房,于是拒绝了贝索尼一起吃午饭的邀请匆匆赶去,还好我的东西一样不少。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对于财政紧张的我来讲浪费可不好。现在右臂暂且残废做什么事情确实不大习惯,收拾好后我坐在台阶上为这一片净土默哀,不知道下次逃课我还能去哪儿。
  给南希打了电话后我决定在这儿多呆一会儿。没过多久,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我猛地紧张起来,起身看去,愣了。亚连,他怎么会来?他走在阳光里,什么时候都无比镇定自信,我看的眼睛酸痛,缺角的玻璃窗外风在翻飞,亚连停在门口,仍旧挂着他毫无差别的笑容。

  08 到底算不算敲诈

  给南希打了电话后我决定在这儿多呆一会儿。没过多久,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我猛地紧张起来,起身看去,愣了。亚连,他怎么会来?他走在阳光里,什么时候都无比镇定自信,我看的眼睛酸痛,缺角的玻璃窗外风在翻飞,亚连停在门口,仍旧挂着他毫无差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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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你买了吃的。"
  我接过亚连手里的食品袋,耸耸肩再次坐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贝索尼说的,你可能来了这儿。"亚连环视四周,在我身边落座,"你逃课后都会来这个花房?"
  是我喜欢的牛肉汉堡和热可可,我边吃边点头,"你要代替老爸教训我吗?免了。"
  亚连盯着前方的木架,淡淡说道,"爸爸从没有给你来过电话不是么,你的情况他并不知道。亚拉,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我喝口饮料,垂着头道不再言语。吃完了汉堡我重重舒口气,抹着嘴巴站起来,"我要走了,多谢你给我买的午餐。"
  亚连并未起身,他拉住我的左手,坐在那儿就像小时候一样无辜委屈地挤着眉毛,怯懦地叫一声哥哥。我不断提醒自己别犯傻了亚连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消失迅速的小孩子我也不是曾经能凭个高年纪大就能保护教训他的哥哥了,别被他可怜兮兮的表情给骗昏了头。
  "哥哥,冬假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没有耳鸣,亚连确实又叫我哥哥了。印象里,从小学起他就对我直呼其名,我们之间兄弟的关系和见证被这改变完全抹除了。倒不是我十分介意他不再叫我哥哥,毕竟我们年龄相差不多而且他早就是内定的宗族继承人,大伙包括我在内对他都该礼让三分才对。我只是以为这个称谓曾是我们之间最密切的纽带,一旦失去,我们之间的一切就改变了。
  亚连的手心有微微的汗意而且他的手掌已经比我大了。他的眉眼,神情都有我自己的影子,但没有人会认为我们是兄弟,不光是身材和高度的差异,不光是这样。
  "你在撒娇么?"
  亚连笑眯眯站起身,抱住我,道,"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不是吗?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缠着你去放风筝的事情,你心肠总是很软。我们悄悄跑出门回来后就要罚跪,可你从来不拒绝我。"
  我心底最脆弱的一块地方被触动,那是说不出的痛楚,我任亚连抱着,却不得不出口伤人,"那是以前,我们早就长大了。所以我必须拒绝你。"
  "……"
  我轻轻挣脱快步离开这里,亚连的身影落寞吗?我不知道,只隐约听到他啧了一声而已。今天实在太糟糕了,我觉得自己根本不宜出行还是赶快回宿舍比较安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路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事实证明我的敏感度还是相当高的,若问我什么东西的传播速度最快,答案一定是谣言。
  回宿舍恰好撞到安吉斯在给女朋友莫文微打电话没闲工夫搭理我,也好,省去了解释的麻烦,我端着胳膊洗了把脸后准备睡觉。现在做什么都不利索,我干脆把包扔地上,东西变哗啦啦全数抖出来,然后再一一捡拾放好,工作程序比之前多了不少。安吉斯讲完了电话匆匆来向我了解事实经过,不可否认,经我们那一次"游街示众"加之人们之间口口相传添油加醋不少人已经听闻了监察部这次的行动。安吉斯兴奋地问我那一男一女是不是真的在嘿咻,我想了想,告诉他,从结果看来是这样,但我没亲眼看到。
  "听说监察部跟踪了他们两天,这帮人真闲。"安吉斯打了个口哨,笑道,"西塞尔和他的副手玛嘉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抓了人要么就自己拟定一份文书威胁你干点什么要么直接上告学校下退学通知,谁说情都没用。"
  我仔细回想那个头矮小长相清秀的西塞尔和彪悍的长发女生玛嘉,他们确实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草拟了处罚决定,而且几乎钻了校规的空子,就拿那对男女来说,虽然校规里明令禁止在公共场合过密身体接触,但并没说违规后会遭到什么处罚,监察部便自己做决定,劝退,这样学校理事会也无话可说。再或者他们会以此威胁你来要求点什么,毕竟有些事情他们不宜亲自出面。真是心狠手辣啊,如果你的资料上有国立学院的劝退痕迹,那么很可能这会成为你将来四处碰壁一路坎坷的根源。所以你最好选择被劝退的另外一个选择——成为他们的走狗,但这样一来便无言的承认了自己干过什么坏事儿。想到这儿我感到一阵恶寒,若非我严正为自己辩白,不然真是要很倒霉了。
  "啊,对了,四眼儿今天找你,明天抽个时间去趟办公室吧。"
  啊,人要倒霉简直跟跑肚似的,止都止不住。安吉斯安慰了我几句后便带上门让我休息,我带着极坏的情绪一直睡到了晚上六点多,一睁眼睛,天已黑了个彻底。
  安吉斯不在屋里,但客厅的灯亮着。我倒了一杯热水给自己醒神,一会儿,梅森便来了,他急切地向我了解事情的细节,手舞足蹈的样子笨拙滑稽,他告诉我,艾朵来看我了,就在一楼。其实我很高兴,但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早上的遭遇让我烦恼死了。
  我在二楼便看到一楼会客区的沙发上坐着穿着红色裙子的艾朵,她是第一次来13号楼显得紧张局促,并拢膝盖微垂着眼帘,羞涩的模样引来了来来往往行人的注意,毕竟艾朵的相貌已算是很不错了,如果她再活跃一些定会出名。
  看到我下楼来,艾朵这才呼口气,放心似的拍拍自己的胸脯,但看到我明显异样的右臂时,急促地惊呼一句,"亚拉你的胳膊怎么了!"
  其实实情解释起来并不费劲儿,但重点在于艾朵很不安地告诉我,她们女生谣传我就是几个月前女生内衣失窃案的凶犯,我是个色情狂,偷窥狂,短短一个下午,流言已经飞得漫天都是。我哑然失色,可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解释都乏力。梅森和艾朵都神色严肃地安慰我,可想而知事情有多严重,这下到好,比较无辜的我反倒比那对男女更令人注目。
  见我缄口不语,艾朵慌忙说,"亚拉放心,谣言过几天就自己没了,而且,而且我敢保证你绝对不是那种人!"
  我打起精神对她笑了笑,算了我在这里义愤填膺也丝毫无用,大概快到七点时,大门口传来一连串的招呼声,一句一个"会长辛苦了",我简直不必回头也不用亲耳听到贝索尼的声音就知道他回来了。梅森和艾朵起身跟他问好,贝索尼颇有风度地微微颔首,笑道,"请坐。艾朵,好些了吗?"
  我一怔,艾朵出了什么事吗?艾朵脸一红,嗫嚅道,"没,没事儿了,谢谢您。"
  梅森这才悄悄告诉我艾朵看到我被人抓起来吓哭了,她慌慌忙忙去找亚连,然后又一起跟去学生会办公室见贝索尼。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善良纯洁的女孩儿让我愧疚。
  "你呢亚拉?"贝索尼转坐到我身旁,眼中的笑意仿佛一直从早晨保持到现在也没有变化,"对了我有话对你说。"
  "那,那我先告辞了。"艾朵知趣地起身鞠躬,又对我说道,"亚拉别太担心好好休息,明天见。"
  梅森心怀不轨送艾朵走后,贝索尼才长叹了一口气,十指交错道,"亚拉,虽然你逃课的事情监察部不追究了但老师方面你得去解释一下,不然这依然会影响你的期末成绩。不过我会帮你去——"
  "不必了。"我打断贝索尼的话,说道,"我的事情我自己来处理。多谢你今天帮我说情,不然被监察部纠缠会很麻烦。"
  贝索尼掩去了笑意,歪着头极为认真地打量我,半晌他问道,"你认为简简单单多谢两个字就能感谢我了吗?你不会觉得我这个学生会会长的面子这么好兑换吧。"
  我知道自己马上要被宰割了于是乎警戒起来,唯恐贝索尼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但他只是拍拍我的肩,躺靠在沙发上,道,"我今天很累了,你来帮我煮咖啡,这点小小的请求不算敲诈吧。"

  09 吃醋了

  贝索尼的工作确实很繁重,况且他今年才三年级而已,来自工作和学业的压力比我们多出了不只一点点,他昨晚忙了一宿熬了个天亮确也是很少人能知道的现状,表面的光鲜背后并不容易,当别人都在注意他人前的威严和气度时又有多少人在乎他为此花费了多少精力。
  我跟在贝索尼身后往一楼走廊末尾走去,他的房间在僻静的角落并且没有室友,据他自己说这个叫做"待遇"。我暂时也不算健全人,煮咖啡这么一个简单的活动被我生出了不少事,贝索尼看样子确实累极了,他眼神有些呆滞地坐在客厅里瞅着我,手里虚握着电视遥控器。
  "亚拉,你看上去很擅长。"
  这绝对是在讽刺我。
  我单手把咖啡给贝索尼端到面前,道,"你经常熬夜?"
  "……你在关心我?"贝索尼呷了一口黑咖啡,惬意地笑道,"经常。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交给别人又不放心,权力可以下放担责任却不行。如果出了纰漏我责怪谁都没有意义了,况且与其那个时候相互推诿埋怨不如凡事做好,你说呢?但很可惜,毕竟我这个凡人的一天也只有24个小时,一分不多。"
  我扫了一眼桌子上扔满的文件,看来他今天还得继续忙下去。
  "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你的待遇不就是这么来的么。"我说道,"不劳而获的事情不多也不会长久。"
  贝索尼若有所思点点头,却不再接话,开始认真喝咖啡,仿佛真是要借这个东西来解乏好接着工作似的。我心想,走也要等到他喝完咖啡再说,我不能那么不给他面子。
  "好了,我们来谈谈别的事情。"
  就在我准备走时,贝索尼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要谈判的模样,我愣了,直到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答复——给我怎样的答复?"我才反应过来他所言何事。
  我哭笑不得,心想他对我表白这件事情突兀可疑,而且太奇怪了。更重要的是我这人对女人都没有吸引力何谈同性?以我平庸低调的行事风格要别人注意简直太难,贝索尼总不能因为我的长相而产生兴趣吧。
  我小心措辞,认真负责是我的优点,无论觉得这事情有多么荒谬我还是应当给贝索尼一个合适的说法。所以我用两分钟组织语言,然后告诉他,"很抱歉。"
  至于理由,不言而明。
  贝索尼也不生气,而是说道,"果然太唐突了。好吧,亚拉,听好,那一封信你可以当作没有,从现在开始我会追求你,你说得没错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不劳而获确实是很差劲的想法,你能原谅我吗?"
  听完贝索尼移花接木引用了我的话后,我唯一的感觉是自己无话可说。
  "我们重新认识一次。"贝索尼无视我无可奈何的表情,伸出手笑眯眯道,"尤塔克·贝索尼,三年级A班,欧里帕索国立学院学生会会长。你好,亚拉。"
  我的左手半天也伸不出去,这情形仔细想想挺可笑,但正儿八经做出来却又如此郑重其事。我当时有种恍惚被迷惑了的错觉,要知道,人或多或少都有虚荣心,如果一个别人眼中极为优秀的人向你示好却丝毫不动容的人很少,所以我犹豫归犹豫,还是伸出了手,"鲁特亚·亚拉,你好。"
  贝索尼握住我的手用力捏了捏,道,"很高兴认识你,请问我是否有那个荣幸请你吃明天的早餐呢,鲁特亚·亚拉?"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宿舍后才发现又有几个亚连给我来的未接电话。这次我记得把书带着去找他,其实家里的书房里什么藏书都有而且个个版本不只一本,《历国释典》是欧里帕索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部法典,也是我们家族每个人的必读本。这个版本的释典是我在图书馆进行下架清理时买来的,五十多年前的版本,旧也旧了,而且还有一些缺页,但我清晰地记得家里没有这个版本,送给父亲也许是个不错的想法。鉴于我们关系不是太好,送书的目的不在于内容而在于一种姿态:我希望和家里改善关系。仅此而已。如果哪一天也能接到家里希望我回去的电话,哪怕一点隐晦的暗示,我也会高兴的忘乎所以。
  亚连的室友不在,他给我开门的脸色相当差,而且还在对着电话那一端不断训斥什么。多半是家里的谁谁谁。他已经有一些能力处理家族关系和生意上的往来了,爷爷也曾在去年冬天的家族晚宴上明确给了他这个权力,亚连已经开始逐步熟悉治家手腕了。
  我只得先安静地坐一会儿等他办完要紧事儿。过了十来分钟,他才挂了电话转向我,并且一开口,那斥责的口气因为惯性而没有完全消失,"为什么总是不接我电话。"
  我明显愣住了,亚连马上察觉到自己语气太严厉,却没有马上解释,只堵气似的别过脸去。
  我也不好说什么,把释典放在桌子上拐弯抹角提醒道,"这本书有些旧损,麻烦你了。"实则是告诉他,一定一定把书交给爸爸,能改善一点是一点,我能想到的作为也只有这些了。可亚连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上面,他看都不看这书一眼,固执地又次问我为什么没有接电话,但语气软和了下来。
  我于是告诉他刚才不在宿舍,说实话他能想到这个可能性吧。亚连一连发问,"你去哪儿了?"
  在我说到贝索尼时,亚连猛地瞪着我,狠狠道,"我说过不要跟他来往。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恍然间,我仿佛从亚连脸上看到了两年前父亲的表情,那一天,他也是这样凶猛地瞪着我,恨不得对我动粗,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警告我,别再跟她来往,这不是玩笑而是命令!我不计后果反抗了他所换来的是持续到现在的冷战,没有任何生活来源,没有任何关心问候,连去年冬天的家族聚会也是爷爷特许我参加的,说不好听点,我几乎被家族除名了。不听从安排的人没有资格享受家族的尊荣。我用我的冲动所造成的隔阂无法消除,可我从来没有后悔,从来没有。我并不是一个愿意挑战家族权威的人,在它的庇护下我可以不劳而获我可以得到别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东西,可这样的屈服有时却要我付出比自尊更重要的代价,我办不到。
  算了,这些往事随它烂掉风化,多想无益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此刻和父亲如此相似的亚连,深深呼吸一下说道,"我先走了。晚安。"
  我能感觉到亚连在看我,直到我走出门。那样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可撼动违抗的处置权,即便我是他哥哥。
  这漫长的一天呐……

  10 祸端

  我和贝索尼一同出现在宿舍早餐厅里本就不是什么自然的事情,这大概是我入校以来第一顿正规丰盛的早餐。由于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不得不精打细算节俭度日,虽然偶尔会从远在大赦都国的外公那儿得来一些珍贵的礼物,但又不能变现实在是很苦恼。好吧,我有些占小便宜的心思,不是太严重吧。
  "我昨晚翻看了你上个学期的礼法成绩,交际舞不合格所以诺曼给了你那样的成绩,你有什么打算——关于今天的谈话?"贝索尼一大早就提醒我今天注定是个灾难日,"况且你总是逃他的课……"
  "我没什么打算。"我早上的胃口不是太好,但还是勉强吃了一些,"看他的心情,反正无论他给我什么处分都是我应得的怪不得谁。"
  "不担心你的毕业评价?国立学院的优评代表优秀但同时差评的影响非常大,不过你的家族——"
  看来昨晚贝索尼把我的底细研究得很详尽,我笑了笑打断他道,"我未来只要有个能糊口度日的工作就行了。而且我的家族——应该和我没什么牵连了。"
  贝索尼的表情有些困惑,他看上去和我一样没食欲。
  在去教学区的路上我看到了艾朵,但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向我飞奔过来,大概是看到了贝索尼的缘故。一路上都不断有人和他点头致意,可他一直在沉思。我早上没有课,唯一要干的是去见诺曼一面,然后去咖啡厅跟南希请假,下午去校医院接受按摩,可能的话我还要去趟图书馆。
  走进楼门之前,贝索尼问我需不需要他出面,我冲他挥挥手走掉了。不是我逞强,而是我有些害怕生活在谁的庇护下了,得到容易而失去也同样简单,悲观一点的看法是,无论什么但凡得到就总有失去的一天,连同我们的生命都也是这样,而失去的冲击我已经不想再体验了。
  诺曼,我对他的了解仅局限在他戴着眼睛而且曾骚扰过女生并不幸被我撞到。加之我曾给了他一个极差评级,说不定他对我恨之入骨,这次抓住我的小辫子怎么可能松手。我在诺曼的办公室前踟蹰了几分钟还是敲门进去了,这个四眼正好整以暇等我来。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情也保持在十分沉重的状态下,毕竟是我逃课在先,我无话可说。
  诺曼敲了五分钟桌子后,终于开口了,"据统计你很多节课没来了,是不是亚拉?"
  "抱歉。"
  "昨天还被监察部抓个正着,他们部长私下来找我希望给予你严厉惩罚以警戒别的学生,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原来西塞尔这样阴险,碍于贝索尼而不得不放过我但心有不甘私下里唆使诺曼收拾我,这样一来看谁还能帮我求情。话说回来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嘛!
  "我很抱歉。"
  诺曼冷笑着说道,"你这个家伙,还算有点意思。这次就算了,看在你去年在我的评估反馈表上签了个优秀的份上——不过亚拉,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别被我抓到逃课。"
  我怔愣了,优秀评级?!怎么可能,我明明白白写的是极差!见我脸色突变,诺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扶着眼睛道,"好好准备期末测试,到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至少我不必因为频繁逃课受到什么处分。唯一令人困惑的地方就是诺曼去年的评估反馈表,我确信自己为报交际舞不合格之仇给了他极差评级!他会不会搞错了……
  离开办公室我脑子里面仍是一团乱麻难解。现在还没有下课,校园里安静了不少,我裹紧大衣沿着主干道向咖啡厅走去,前天的积雪很难融化,毕竟学院在山区里温度相较要低不少。不知是不是太阳渲染的缘故,雪呈现出一种奶粉的颜色,是踏实的乳白色,好似可以闻到香气。我干脆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一会儿再走,冬日的天澄澈高远,干枯的绿意好似随时都会回来,结冰的湖面和河流很快就会开化,离开这个季节,也许我会时来运转。
  南希今天没来咖啡厅,毕竟她开始筹划毕业的事情了,我只好先离开。瑞贝卡这个时间也在忙,我顿时闲得不知该去哪儿了。恰好贝索尼打电话问我谈话怎么样,看得出他一直担心这件事。无论如何被人关心总不是一件坏事,我告诉他结果很好,过程也很好。贝索尼松了口气,说我现在要是不忙就去办公室找他。
  学生会的办公区在教学主楼西面的一栋别致的三层小楼里,这之间二层处由一条架道连接,其他小型教室遍布园区各个地方。因为校园过大,校车的存在便显得十分必要,没有谁想在两节课之间奔波二十分钟。另外学校最东面还有直达山顶的缆车,那儿有比较奢华的餐厅酒店和一所收藏完备的古书博物馆。另外宿舍楼的建设风格也迥然不同,排列序号也毫无规律可言,我们13号楼共有三层,一楼有部分房间,会客区和餐厅,两人一间房共用卫生间浴室以及厨房阳台客厅,除非特殊情况,学校是不允许单人一房的。原先宿舍里的公共浴室已经拆改成了健身房,据安吉斯这个万事通说,那儿曾发生过学生伤害事件,我们现任的宿舍长奥兹就是当事人之一,那会儿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宿生而已。
  啊,说曹操曹操到,我在学生会专署楼前便碰到了奥兹,他身材颀长伟硕,古铜色健康的肤色以及和他本人一样桀骜不驯的寸发都无不暗示了他的热情果敢干练,他老远便看到了我,晃晃手臂大步走了过来。
  "哟,亚拉,几天不见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奥兹摸摸下巴笑道,"半个小时前。我家在约辛吉克省比较远,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看了我一番,奥兹按住了我的右肩膀,道"你的肩膀要不要紧,贝索尼告诉我扭伤了,监察部那几个家伙真不懂得手下留情。"
  我搔着脑袋抱歉地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
  奥兹做鬼脸耸耸肩,"你一点都不麻烦!先去吧,贝索尼在等你。等回了宿舍我们再说别的。"
  奥兹回头指了指3楼的一扇窗户,贝索尼高大的身影被一缕阳光照的朦胧不清,我隐约看到他在冲我们微笑,那一贯式标准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我和奥兹告别后走进楼去,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这次来我特意好好观察了一番贝索尼的办公室,他这儿有一个两米多的大书架,里面多数是些用来装帧门面的精装厚本,我搜寻了一会儿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后才把视线转向别处,一盆已经开了白色小花的仙人掌。抽这个空当,贝索尼已经给我端了杯清水,他挽着袖子看来从方才开始就已忙了好一阵。
  "不想说说事情怎么解决的么。"
  "没什么好说的。"我心里盘算着能不能调阅一下去年的教师评估表,但现在开口求贝索尼帮忙总觉得身份方面欠妥。如果之前也就罢了,在他说要追求我后反倒是有所顾忌。我不想让他因此误会什么。
  "亚拉,你对我的戒心太大了。"贝索尼看着我苦笑道,"我们先从朋友做起,慢慢来好吗?"
  "诺曼没有为难我,他叫我好好准备这个学期的礼法考试,仅此而已。"
  "……有把握吗?"
  我无所谓地笑道,"考试这个东西我向来需要一半的运气,想多少都没有用。"
  贝索尼微微蹙眉,也许他不习惯我这样的想法,毕竟不求上进的家伙不该出现在他的圈子里。果不其然,贝索尼开始对我进行教育了,无非是一些条框式的说教,并且官腔味很重,应该,最好,只有,必须,他完全是把我当成了下属,看似苦口婆心实则是委婉斥责。我耐心听着,心里却想他怎么会有追求我的想法,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若是他一时心血来潮倒也还好至少我们都没必要投入太多,对谁都好。
  "记住了吗?"贝索尼叹了口气,起身朝办公桌走去,"亚拉,若是没事儿就在这儿等我中午一起去吃午饭。"
  "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抱歉。"我一看表才十点半,要一直等到午饭时间真不划算,于是我直接回绝了。
  贝索尼那副没办法的表情在我看来有些好笑,"和谁,是亚连?"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亚连一同吃过饭了,即便在家时我多半会让佣人把饭菜送到房间来。别说吃饭了,在那么大的宅院里想碰个面都难。
  "不,是梅森他们,我先走了,再见。"
  走出楼门我如释重负,追根究底是因为我糊里糊涂解决了诺曼的事情,而且听贝索尼的口气这似乎并不是他说情帮忙的结果。虽我心里对去年的教师评估反馈表抱持怀疑态度但——现在的结果最好不过。想到这里我沉重无感的右臂也好似瞬间恢复,我利索地迈开步子往前去了。

  11 男朋友与女神

  快到中午我绕道去了体操馆,艾朵她们正在为不久之后的冬年会筹备,一群身材倍儿棒面容姣好的女生翩翩起舞。我站在玻璃室外驻足观看,艾朵并不是最耀眼的一个,但辨认度却是极高,那微卷的栗发会随着她轻舞跃动而飘扬起伏,修长匀称的身形却也凹凸有致,艾朵啊,再大胆些何止现在的人气。不过若是她真出了名,还会和我这样寡淡沉郁的人相识么。她看到我,欣喜地跑了过来,隔着玻璃我听到了悦耳的声音,"亚拉,怎么突然来了?我在排练,要等我么?"
  我微微点头,"一起去吃午饭吧。"
  艾朵笑眯眯地回了我一个微笑,转身又融入了那一群女生中。
  这时,里面冲出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女生,我只见一片黑发飘过,待看清楚时冤家玛嘉已经双手插腰站在我面前了,"你这个流氓偷看女生想干什么!"
  "我,我是来找朋友的,你别胡说!"
  "你快出去不然我叫人了!上次算你走运这回我绝对不——"
  我哭笑不得,真是够了。我不想与她多说什么转身便快步离开了这儿。艾朵她们一直训练到快一点才散,她蹦蹦跳跳跑出来担忧地问我刚才怎么了。我心想还是别说关于玛嘉的事儿了免得被她抓了把柄,于是道,"怕你训练分心而已。"
  艾朵脸一红,小声嗫嚅道,"怎么会……又不是亚……"
  "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好。"
  艾朵告诉我她们正在排演是学校冬年会上每年都会有的经典舞蹈《诸神的黄昏》,改编自欧里帕索历史上真实的故事。尼古拉斯大帝率军抵御已侵占国疆三郡的神之军团,在我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形下坚守了三天直到援军赶到,又是一番鏖战过后惨胜,邻国多哥联邦曾威震世界的神之军团在黄昏中走向了覆灭。也是在那场战役过后欧里帕索才摆脱了宗主国的欺压剥削走上了自由发展的道路并逐渐强大起来,而多哥联邦因国内常年内乱皇族纷伐国是日渐衰微,在"黄昏之战"五十年后分裂成现在的多哥三国,其中大赦都帝国最为强盛,我的外公希德尼公爵垄断了该国63%的石油生产及出口,他是个很有趣的老头。
  "亚拉,南希的未婚夫今天要来学院,我们偷偷去看怎么样?"
  我一愣,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天南希面泛红光神采奕奕的,原来是这样。想到她已有归宿心里不免为她高兴一番,不过更多的是好奇。艾朵说今天晚上六点在山顶的黄金大酒店顶层餐厅里,我们两个一拍即合决定前往凑凑热闹。不过当务之急是吃午饭,约了梅森后我们一并走入了湮没在松柏林中的青石小道上。
  往日吃饭最积极的梅森今天却郁郁寡欢愁眉苦脸,我和艾朵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又犯了相思病。艾朵揶揄道,"你这家伙失恋都成了常态不奇怪!说说看这回又是哪位千金小姐把你的魂魄勾走了一半?"
  我架着左手吃空心面卷实在费事儿,但右臂无力帮不上忙成了摆设,见梅森要了饭团却不吃干脆拿起叉子不客气了。"哎,你们不知道我今天遇到了神女,我发誓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哎,可惜佳人有伴哪里有我的位置。"
  我哈哈笑起来,梅森基本上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他的示爱信写了一堆却从未送出一封,照他的话说这是最纯洁无瑕的精神恋爱,他远远看着就行。其实我知道他是缺乏勇气和自信,如果说我还有家族给撑点面子的话那么梅森更是一无所有了,况且他看上的女生不是美丽就是富贵,皆是高不可攀只可企望。虽心知肚明,我和艾朵却从不戳穿他这点小小的自尊,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过梅森性情豪爽大方,这些烦恼转身即忘从不挂在心上,明天他一定又恢复精神了。
  艾朵好奇地戳戳梅森的肩膀催促他赶快说点细节,梅森托着下巴陶醉地说道,"美术部的女生,我今天路过那儿看到她在写生,坐在阳光下,那宁静纯洁的笑容啊,像春天一般能融化我内心的苦闷,我的这颗心啊瞬间就为她而破碎了,美丽就像一把利刃,伤了我的双眼,我愿意跪伏在她脚下听从神明的责罚,以亵渎之罪名——"
  我差点被饭菜噎死了,梅森边说边夸张地做起动作,后来还吟唱起了诗句,我和艾朵被他滑稽的声调逗乐半天喘不过气来,他却毫不自觉仍旧继续。艾朵悄悄笑着对我说,"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人把他迷成这样!"
  我点头表示自己更好奇,梅森还在兀自沉醉也不理睬我们俩,看那出神的模样像是真的陷入了爱河之中。此时午后温柔的光芒从窗外撒入室内,那尚未枯落的树叶在风中轻颤,斑驳的树影在微尘中颤栗如同受惊的精灵,一点点的光尾在旋转飘散。艾朵金色的睫毛,白皙的脸庞以及那双明澈的眼睛都深深令我着迷,我心中默想,艾朵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时候我还能站在她身边么。梅森多么聪明,他从来不去拥有,也就永远不会失去,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一是失去,其二,便是得到。
  下午我去校医院后才知道瑞贝卡医生休假,另外一个医生给我按摩,没过了一会儿亚连竟然来了。我有些意外,不过看样子他确实是来看我的。大概是午饭的时候想了一些事情心情有些低落,看到亚连来心里隐隐有些快乐,他安静地看医生给我揉弄胳膊,那双深邃的双眼注视着我像是要极力看到什么,可终了却有些懊丧地别过头去。
  半个小时后我穿好衣服向医生道谢后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了大门,亚连问道,今天去和诺曼谈了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我有点无奈但也毫无办法,亚连并不是单纯来看我的,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于是我平铺直叙把早上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亚连,包括后来去贝索尼办公室后的对话,亚连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最后极严肃地说,"这个学期的礼法课一定不能出问题。"
  他的口气像极了家族的长辈,寄予厚望,报以期待,甚至是威胁。
  说实话,交际舞我这辈子也别想及格,自从我在第二节课上踩到舞伴被讽刺成猩猩肉脚后就发自内心地抵触这项运动,其实那女生本就不愿和我搭档加之我又笨又蠢在这方面完全不得要领,怪不得谁。这些亚连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么懦弱的兄弟,怕是他也不愿承认。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我去图书馆了,再见。"
  亚连顿了顿,在我抬脚要逃时说道,"下一次别再去贝索尼的办公室,他在害你。那种地方你不该涉足。"
  我惊愕地望着亚连,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有些反常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警告我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就是别和贝索尼来往吗!亚连接着说道,"亚拉,他这个人心思很坏,接近你一定另有所图,最好别跟他接触不然——"
  听亚连说到这里我反而放心了,贝索尼可不就是对我另有所图吗!这个我清楚,所以我对亚连说道,"我不是白痴也不是没有甄别能力,和什么人来往是我的自由。"
  亚连哑然,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盯着我,看来我语气有些重,罢了,挽救也来不及。我干脆灰溜溜跑了。
  后来我才从安吉斯那儿得知亚连和贝索尼素来不合,积怨颇深,不完全是处事方式的分歧,但更多的他也不清楚。
  晚上快到六点,艾朵叫我赶快集合去瞧南希的未婚夫,但也是同时,学院广播播放了一段通告:他们要突袭检查学校主校区的储物箱。我暗想这帮人真是无聊死了神经兮兮的看谁都像贼!我在宿舍的储物箱从来就没有用过,校区的也基本上荒废着,他们能查到什么啊。我也不管那么多,喊了梅森一块儿赶往了山顶的黄金大酒店。
  南希今日果然盛装出席,淡施粉妆,典雅的黑色露背晚裙把她衬得高挑直挺。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英俊非凡连我都惊讶极了。艾朵兴奋地告诉我说南希的未婚夫是个有名的画家,今天来学院参观指导,南希毕业后就结婚,真好。我们三个藏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座位上咬耳朵,半天也不见一向积极踊跃的梅森发言,便一道看去,只见他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的模样把我们吓了一跳。
  "喂,吃错药了?!"
  梅森抓住我,眉头拧成了一大团,他压低声音说,"我见过他,今天我在美术部楼下就看到他和我的女神在一起——在一起——接吻!"

  12 内衣贼

  梅森抓住我,眉头拧成了一大团,他压低声音说,"我见过他,今天我在美术部楼下就看到他和我的女神在一起——在一起——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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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艾朵闻言全都怔愣了,不会吧!艾朵更是恶狠狠捶了梅森一拳,"你这个臭流氓,你在偷看什么呀!"
  梅森急切地要解释,可偷看就是偷看了,他大红着脸岔开话题,"这个不重要,我也只是不小心,咳,不小心看到了而已!不过这个男人怎么会是南希的未婚夫呢?"
  只见南希正一脸幸福地望着男人,一改往日女强人的形象变的娴静叔雅,我心里一阵闷痛,如果梅森没有看错的话,南希恐怕已经被欺骗了。只是那男人正派的模样让我也有点不敢相信他背着南希拈花惹草。
  "怎么会呢,梅森你一定看错了,不可能,那是南希的未婚夫,南希说他们相爱很多年了……她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不可能——"
  艾朵也紧张起来。梅森发誓说他若是看错就有鬼了,因为他对情敌一向记得很清楚,我不得不相信。
  "……我们走吧别看了。"我起身要走,梅森一抓我的右臂,因痛我的腿碰到了玻璃桌,一杯清水被打翻在地,清脆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周围的注意,包括南希和她的未婚夫。
  真是尴尬,南希一见是我们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我们三个紧张地往后缩,侍从前来收拾说了些什么我们也没听清楚。南希瘪瘪嘴,与那男人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走来。
  艾朵揪揪我的衣袖小声问,"要不要告诉南希呢?"
  "……我们还不确定,先别说。"
  "哟,三只小老鼠,跟来这里想干什么呀!"
  "南希,我们,我们……"
  南希见艾朵脸色煞白,噗哧笑了,过来拉住了艾朵的手,道,"切,就知道你这个丫头藏不住秘密,来就来了,走,我给你们介绍我的未婚夫!"
  我一瞥之下看到南希已经带着枚镶嵌着名贵黑钻的订婚戒指,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梅森更是做了坏事心虚至极生怕那男人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手忙脚乱结巴说道,"那个不了,我们不该来,不,我们那个不是故意的,不——"
  南希茫然地瞅我一眼,双眉蹙紧,"亚拉,你们仨背着我搞破坏了?是不是把我的店给砸了……"
  不待我开口,那男人已经踱步过来,温柔亲昵地揽住了南希的肩膀,优雅地冲我们微微颔首,道,"这是你的朋友么?"
  南希靠在男人怀里,笑着说道,"我店里的朋友,亚拉,艾朵,梅森。这位是我的未婚夫罗戈·法纳沃比,是罗戈画廊的画师之一。"
  经南希这么一介绍我猛地一愣,罗戈家族的?皇室画家家族罗戈!我重新打量了法纳沃比一番,他身上果然有股阴郁的气质,不过难得的是他皮肤不似我所认为得那么苍白无色。法纳沃比客气地请我们一同进餐,时不时多盯了艾朵两眼,同样身为男人我对他那种暧昧专注的眼神太了解了,绝对不怀好意!看来梅森所说一定是真的,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似乎是个拈花惹草的高手呢。
  想到这里我暗暗将艾朵往身后挡,面带笑容婉言拒绝了。南希也想和法纳沃比独处所以顺水推舟送我们离开。一出金色的大门,梅森便再次把拳头捏得咔嘣乱响,狠狠啐了一口道,"真可恶啊!这么个坏蛋在欺骗南希呀!你说怎么办?!"
  我深思了一番仍旧难以放心,便对艾朵说道,"要小心,千万别和那男人有接触。"
  艾朵模模糊糊觉出了法纳沃比的视线不干净,但不敢确定,听我这么说了后她才木然地点着头,拉紧我的衣袖。我本打算亲自把艾朵送回宿舍去,但中途突然接到了宿舍长奥兹的电话不得不先一步赶回去。望着艾朵在路灯下逐渐消失的背影我心里有了很糟糕的感觉……
  13号楼外围堵了不少人,不过奇怪的是我一走近人群便纷纷避让像蚊子见了杀虫剂。我正在纳闷,只见大厅里几个显赫的人正围聚在一起,有贝索尼,奥兹还有……西塞尔?!
  奥兹看到我快步走了上来不由分说便拽住我的胳膊往会客室走,一些人频频侧目搞得我云里雾里不明所以。门口的储物箱却略显凌乱而且我慌忙中恰好看到只有自己的那一格门大敞着。
  "亚拉!"奥兹怒视着我几乎要发火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贝索尼等人也鱼贯而入用十分陌生的眼神看我,让人一阵阵发毛。
  "发生什么事儿了?"
  "……亚拉,这一回又是人赃俱获,我想你应该没有话说了吧。"个头矮小的西塞尔竟然两指捏起一件粉红色内裤伸到我面前,"原来最近偷窃女生内衣的人是你——竟然近在眼前!"
  人被诬陷的时候往往会因为急于争辩而口不择言自乱阵脚,反倒是有了狡辩掩饰的嫌疑,我自我暗示决不能因为慌乱入了陷阱。倒不是我心理素质真就这么登峰造极而是,说句难听的话我知道无论怎样自己都是大财阀鲁特亚家族的嫡长孙,希德尼公爵的外孙,这样的身份是人就得忌惮三分,即便这坏事儿脏水真是我的他们也不敢慢待我,我一面抗拒着被这样的身份所压制,一面又不得不卑微地渴望受到庇佑,这矛盾的心思让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这些人则不懂我胡乱想了些什么,只见我气定神闲面无惊色,嘴角甚至有一丝诡异轻蔑的笑容。
  西塞尔胳膊大概举累了,也许是因为心虚什么的,我一点应有的反应都没有让他有点怕了。但他还是故作从容地加重了语气,"我看这事儿必须上报学校予以处理,当下就是叫保卫部来抓人以免——"
  我轻轻挣脱了奥兹的手,转身坐到了沙发上。
  "没错,我们应该联络保卫部。"我不紧不慢道,"他们那儿有受过良好训练的猎狗,对气味非常敏感,让它们来找出来到底谁拿了这个东西又是谁——私自放到我柜子里的再合适不过了。我不反对,请打电话吧。"
  奥兹一拍大脑,掏出电话就要拨号。我紧紧盯着西塞尔,如果他此刻出面阻止那么这件事情就能肯定是他们做的了。他的眼神有些摇摆不定微微晃动,脸色也刹那间变得菜青。说实在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就算上次被我逃掉也不过是看了贝索尼和亚连的面子,既然他能给他们二位面子,那这么为难我就不怕自己选错了人?难道他笃定我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奥兹手机里传来了嘟嘟声,我清晰地看到西塞尔喉结一动眼睛瞪得浑圆。
  "奥兹,把电话挂断。"从刚才便默默无声的贝索尼按住奥兹的肩,向我走近几步,道,"这件事情我们内部处理不必惊动校方。"
  西塞尔也跟前,但气势定力显然不如之前了,"我们在你的柜子里发现了这个,你还想狡辩吗?据说你今天去过了体操馆,去那儿偷一件女生的内衣然后偷偷藏在储物柜里——"
  我也幡然明白了,道,"原来是玛嘉干的,我确实在体操馆跟她碰着面了。这样吧,我们找她来对峙,那猎狗还是得叫……"
  西塞尔这回是真的语塞了。奥兹也好像明白了什么,道,"这件事情还是请保卫部来处理吧,贝索尼?"
  贝索尼摸摸下巴,锁眉沉思几秒,压低嗓门道,"你们俩先出去,我和亚拉单独说几句话。"
  等会客室里只剩下我和贝索尼后,紧张的气氛才得到缓解,我生了一身凉汗,出了几口气。贝索尼坐到我身边道,"亚拉,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弄大比较好,谣传会伤害你。也许是谁恶作剧才——"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明白。谣言这个东西往往是掌权的人说起来更有说服力,好比我和西塞尔一同造谣,他的力量和强度肯定比我大,就算这件事情我澄清了,他们依然可以造谣中伤我,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场闹剧扩大下去最亏最无辜的都是我。可我真的不明白西塞尔何以至此,我亚拉从来都是明哲保身行止端正远离争权夺利拉帮结派这些勾当可还是惹了腥的要好好臭一段时间!
  "恶作剧?"我冷冷笑道,"没错,也许只是个恶作剧。就这么算了吧。除非你们想抓到谁是始作俑者,但你能保证没有人以讹传讹么?今天看到这件事情的人很多不是么?"
  贝索尼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会帮你——"
  "不行!"

  13 跟我走吧哥哥

  门猛地被推开,我看去,竟是气喘吁吁的亚连。他不顾门外的人阻拦闯了进来后砰地把门反锁,快步走上前大力扯起我的领口,"亚拉,这件事情一定!必须!查清!"
  贝索尼深情一暗,十指交错讥讽地提提嘴角道,"查还是不查由亚拉来决定。即便你是他弟弟也没有权力干涉他的自由。"
  亚连咬咬牙,做了几个深呼吸抓住我的肩膀,他的额头上有曾热汗,像是跑回来似的,"亚拉,不能妥协!这件事情一定要查,不然的话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且这样只会放过陷害诬蔑你的人!亚拉!"
  我被他晃得一阵脑疼。贝索尼也看不下去站起身道,"难道你想让这件事全校都知晓?这会伤害亚拉!这种事情并不光彩!"
  亚连终于停手,他冷冷道,"这种手段肮脏下作,不查出来就会一直存在,这一次有必要让全校都知道这些人的真面目!"
  门外不停有人叫喊拍打,透过落地窗外一些高高矮矮的树木,已经可以看到更多的人团聚在13号门口,不少女生几个人一簇叽叽喳喳面色鄙夷地谈论着什么。我浑身针扎似的疼仿佛那些尖刻的话语都源源不断流进了我的耳朵里。
  贝索尼和亚连剑拔弩张,我夹在他们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阵耳鸣。灯光让我眼睛蛰痛。我想起了以前曾朝夕相处却最后客死他乡的女子,眼角竟是湿润了。洛伊,我和亚连从小到大最亲近的玩伴,她的母亲是我们家的女佣,在生下她后便去世了。洛伊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活泼俏皮可爱聪明,洋娃娃一样讨人喜欢。可在我15岁的时候她被传言作风不好,那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家里看她孤苦伶仃才没有在那个时候将她赶走。但也许让她离开那个家才是对的。洛伊第一次怀了孩子被责罚后便接连多次怀孕,她不能再留在主家而是被赶去了爷爷在寒冷北郡的一个度假山庄,次年便因身体虚弱死去了。我在她走之前顶撞了父亲,他说我是个没用的东西被肮脏不知廉耻的女人蒙骗了却还不知醒悟,他命令我别再跟洛伊有任何来往。我一直不相信她是那样的女孩儿,我用尽了全部的勇气为她辩护,可一点用都没有,洛伊死了而从此我便被孤立。洛伊不是那样的人,我直到现在仍然坚信。我曾看到她躲在房间里哭泣,我曾看到她目光遥远地望着天边云霞浮现虚弱短暂的微笑,我百般安慰她给她虚妄的承诺,等我有了能力就带她逃走,我打保证只要她说出来是谁欺辱她我就敢为她报仇,可她什么都不肯说,我忘不了她被送走的那一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她的眼泪凝成了晶莹剔透的冰粒,她远远站着向我挥手,大声说再见,她让我一定幸福。
  后来我才隐隐察觉洛伊的事情和那些表兄们有割不断的联系,他们诋毁这个女孩而让所有人都相信她□风骚人尽可夫,我曾一怒之下揍了其中一个分家,我差点把他满口的黑牙都打掉,因为碍于我当时第一继承人的身份他只能吆喝不敢还手,等有人赶来时这个分家的鼻梁骨,眼骨,下巴断的断碎的碎折的折,爷爷勃然大怒掌了我一掴,关我一周禁闭,然后逐渐让极为优秀的亚连站在了我前面。
  人们都说洛伊是病死的,谁知道,谁又在乎呢。
  尼古拉斯大帝曾说过信任有时堪比剧毒,直到洛伊死后我才真的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我对她的信任像砒霜一样让我一直忍受着蚀骨锥心的痛苦,我宁愿她就如传言中一般,我跟着所有人唾弃她咒骂她一起害死她,我不必抱憾终生。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突然害怕亚连也会像当年的我一样,他对我的信任也会害了他吗?
  "别说了。"我感到疲惫不堪,打断了亚连和贝索尼,我径直走到门口,"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回去睡觉了。"
  我打开门,奥兹撞进来见没起暴力冲突便松了口气。我走过西塞尔身边,站住了脚,低声却清晰地说道,"别再惹我,不然到时候痛不欲生的人绝对会是你。还有,别再节外生枝,我知道你早就通知某些人毁尸灭迹了,下一次来检查别直奔我的柜子就去,好像你早就知道犯人是谁一样!"
  走廊上站满了人,那目光让我真的直不起腰来。那些往日里熟悉的陌生的人交织成一张大网将我困住了。我走的每一步都艰辛苦难,我不堪忍受的字眼和语气硫酸一样,我告诉自己要镇定地走回去,一定!必须!不能让那些害你的家伙得了便宜,这点尊严我绝对不出让!
  "哥哥,跟我走。"
  正是我心抽搐鼓噪时,有人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他跟在我身边甚至有意将我保护在他高大的身躯后面,挡去那些充满攻击性的侮辱和误会,他坚定地拉住我汗湿的手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步一步离开。原本嘈杂的周围顿时静谧了,我只能听到脚步声合二为一形成了震耳欲聋的声潮,尤似一阵风,将我和亚连带离了这里。
  夜凉如水,看到一些忽明忽暗的星光闪耀,如钻石的光一样璀璨恒久,沙沙的叶落声有了短暂的旋律,这僻静的一小片地方是体育馆的后门,五级台阶,我坐在最高处,亚连在第四层,这样我们基本上可以平视对方了。
  "你刚才很害怕是么。"亚连没有直接放开我的手而是捧着细细看,像是必须找出点证据似的认真。
  "你很希望看到我害怕然后向你求救?"
  "如果我说是你会生气吧。"亚连轻声笑了,他再次拉紧我的手,温暖的掌心就像我们之间的血缘一样,能够传递比温度更重要的东西,我有些贪恋这样如同羁绊的感觉,美好,纯粹,而且会很坚韧。
  "我的软弱让你快乐?"
  "嗯。"亚连毫不犹疑点头,不等我心口那阵痛过去,他却开口说道,"因为只有那样你才需要我,不是么。"
  "你以为我会利用你来保护自己?"
  亚连低垂眼帘让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淡淡说道,"这也就够了。也就……足够了……"
  我的手机这时候响了,是贝索尼的电话,我盯着闪光的屏幕发愣,亚连夺过手机果断关了机。他起身,在黑暗中侧过半个身子,声音又如往常一样温柔,"至少在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我来帮你决定,这样事情就简单了,我永远不会害你即使有些决定很糟糕。要跟我走吗?或者你想回宿舍去?"
  不等我决定,亚连将我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望着远处山顶金色的灯光,悠然道,"跟我走,这就是我替你作出的决定,就算你不愿意。跟我走吧。"

  14 上床一起睡

  自从我和家里关系恶化后已经很久没有进出这么奢华豪美的地方了。雪山顶的星兰酒店也只有富人和贵族才能挺直腰板走进来。亚连在这里似乎有固定的套房和私人管家,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尊称我为大少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本家派来的,亚连却丝毫不隐瞒地告诉我,没错,名叫底律的管家是爷爷吩咐专程来这儿的,从去年开始。
  在21层的套房有不输家里的规模和奢侈,桌子上还零散摆放着一些纸张,底律告诉我亚连方才一直在工作,已经有很多家族事务要忙了。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给我们送点吃的,清淡些。"
  底律恭敬地九十度弯腰后退出门去,亚连脱去外衣,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瞅着我,笑道,"中午的梅干饭团好吃吗?"
  "什么饭团?"
  "梅森盘子里的梅干饭团,我应该没有看错吧,不是吗?"
  我一只手边解风衣的衣扣,一边想起了亚连在说什么。中午我几乎把梅森的饭团吃了个精光,他为此还要让我付钱。亚连起身走到面前帮我解衣扣,话题仍是梅干饭团,"好吃吗?你吃了不少。"
  "你监视我?"
  "你要这么理解倒也无妨,我碰巧看到了你们在吃午饭,你要了一盘番茄汁面卷却因为吃起来不方便几乎没动,也许太酸了。梅森的梅干饭团他吃了一个,其余的八个你吃了,其中一个上面插着他的叉子。艾朵的米饭太辣,你打了两个喷嚏还不停揉鼻子,可你还是坐在她身边没有和梅森调换位置,你注视她的时间有十五分钟,基本保持着微笑。还有……对了,你向窗外看了三次,其中一次超过了一分钟。是吗?"
  我惊得脑子中打结,亚连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他,他真的在监视我吗?!是谁指使他这么干的!
  亚连帮我脱掉了风衣手指停留在我衬衣的第二颗扣子上,继续说道,"然后我便去医院看你。你一直没有发现我。"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占据了我的脑子,我突然觉得面前的亚连让我害怕,他解开了衬衣上面的两颗扣子,指尖若即若离碰触到了我的锁骨,他眼睛的颜色变深,因为靠的很近我甚至可以感到他温热的鼻息。
  "不,不用了我还没有打算睡觉。"
  "……"亚连手下一滞,离开了我的衬衣。
  这时底律敲门,一声重一声轻,他推了一辆餐车,将几碟点心和热牛奶摆放在桌上后便垂首站在一旁等候差遣。亚连示意我先吃后便去洗澡了。我没什么食欲,桌上竟然有一盘与其他精致漂亮点心格格不入的梅干饭团,我指着饭团问底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底律明显一愣,有些尴尬地回话道,"抱歉,这是专程为二少爷所准备的……"
  没有什么情绪,我微微一笑端着牛奶暖手,"亚连不喜欢吃饭团,甜的咸的都不喜欢,从小就是这样。"
  "傍晚时二少爷吩咐我睡前点心务必做一些梅干饭团,抱歉。"
  "他跟爸爸很像,吃东西喜欢排场和规整,记得很久以前因为两道菜上呈的顺序错了他就坚决不吃饭,他是个很难伺候的孩子,你也了解了吧。"
  底律自然是不敢回答这样的问题,他不会开罪能掌握他生老病死的人,即便那个人并不在眼前。
  "告诉他我先去睡觉了。晚安。"
  我起身走到了一间卧室跟前,听到底律也道了一声"晚安。"
  卧室里有卫生间,我简单洗漱完爬上床,看看表已经11点多。从里到外的衣服底律拿出去送洗了,真好,被人服侍肯定舒服,习惯不习惯又是另外一说了。明天有不少课,我必须去,不能逃,不能逃。
  在自我催眠时,门外的灯光均匀地扩散到床上,亚连在门口站了两秒走了进来,光线又潮水一般退下去了。
  "明天有礼法课。"
  我心里正在发愁,亚连坐到床边把被沿往下扯了一些,道,"我知道你没有睡着,明天去上课好么。"
  "我知道了。"
  "哥哥。"我突然觉得身上一重,整个骨头都快被压变形了。亚连毫无预兆地压在我身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嗡然,"给我腾一片地方。"
  我往旁边挪了点,还好没压着我右臂。亚连睡到我身边拉好被子靠近我的背,说道,"5岁。"
  "什么?"
  "从5岁起,从5岁起我们就分开睡了。"亚连按住我的肩膀,支起胳膊贴近我的耳朵说,"转过身来和我说话,亚拉。"
  我们都穿着浴衣,其实很不舒服,但这种情况下我总不能裸着。屋里黢黑一片,我几乎看不到亚连的脸在什么地方。他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了我腰上。"你记得很清楚。"
  "……很冷,一个人无论睡在什么地方都很冷。"亚连忽然抱住我,声音断断续续,"跟天气无关,跟时间无关。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亚连在撒娇,在撒娇么。我似乎有这个感觉但并不是太强烈。
  "我们必须分开。这是家族的规矩,5岁以后我要害你就很有可能了。我自己动手或者别人帮我,开始明白什么叫争权夺利。"
  "那个时候有人叫你害我吗?"
  "……有。"并不需要隐瞒,因为事情到最后败露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分家。他给了我一块点心说非常好吃,尤其是亚连很喜欢。但亚连的女佣在我要和他分蛋糕的时候阻拦了,剧毒,蛋糕里面有剧毒。我自然会把更大快的让给亚连,就算都中毒我存活的几率要大出很多。可事情坏就坏在我把一整块都给了亚连。那个时候的我懂什么呢。
  "现在再也不会有了。我们之间的差距非常明显,不会再有人使坏了。宗族的斗争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这个冬天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回去?爷爷大概会宣布宗族的继任者了。"
  "我对毫无悬念的事情没有兴趣。"亚连这么做到底为什么,他想连番打击我还有什么意义,就连他自己也知道。难道他认为在阴影下生活的我没有什么不自在么。
  "心跳。"亚连将我的浴衣拉开,手按在了我的心口上,"不稳了。亚拉,我提这些事情让你很不快乐吧,明明你才是嫡长孙却得不到继承资格。而且爷爷背地里也在暗示本家和分家的人不要亲近你,他怕你卷土重来。你恨他们吗?你,你恨我吗?"
  我今天受的伤害已经够了。苦笑一声,我抚摸着亚连的脸庞,道,"亚连,你没觉得这是避免我们正面冲突的最好办法么,比起不分轩轾,有云壤之别会更好点。这样分家就不会明争暗斗,家里的人也不必惹上偏袒一方的闲话,我更没有力量害你,你也没有必要把我这个威胁放在眼里,我恨,我能恨谁?一切都合情合理理所当然,我能恨谁?"
  "……你能明白就好。"
  然后我们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我久久难眠。看着亚连的睡脸我心里萌发了一种愿望,我一定会远走高飞离开过去的一切,痛苦快乐悲伤幸福,我什么都不要了。这么悲壮的情绪竟然让我流下泪来,我描摹着亚连的脸庞,就像小的时候一样抱在一起,离开了我们的宿命才可能自由。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低下头去嘴唇贴在亚连额头上,这个弟弟,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所有东西之后,还会念及我么。
  只有这样在一起,才不会感觉寒冷。
  这纯粹的黑暗吞噬了我的全部感官。

  15 我要一个吻作为报答

  欧里帕索国立学院的课程设置与其他院校有差别,因为这儿的毕业生以后几乎都会身处上流社会,必要的交际方式礼仪因而显得十分重要,故开设了礼法课程。其实像鲁特亚这样古老的贵族有着更为严苛的规矩,譬如说衣扣必须全部扣齐,即使夏天也不能穿短裤之类的,相比之下现代社会上流的基本礼仪已是相当简洁了。繁文缛节几乎成了身份涵养的标志,比你的脸还重要。
  我和亚连坐缆车下山后便立刻感受到了目标确切的敌意目光,昨晚的闹剧怎么收场我一点都没必要关心了,既然谣言中伤要来挡之无力逃之无果便任它来吧。
  我回宿舍拿包时和宿舍长奥兹碰个正面,他不客气地教训了我,外宿也不申请让他担心了大半宿。我确实忘了。只得道歉。
  "亚拉你可真让人担心,你瞧我这两个黑眼圈——"
  奥兹哈哈笑着揉揉我的头发,松口气,"看你没事儿我也放心了。昨天的事情拦腰斩断,要记得感谢贝索尼哦。他发话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散播谣言煽动人心的人严肃处理。"
  刚说着,贝索尼便从门里走出来,他看到我后稍微一愣,扶扶眼镜。奥兹推了我一把,"快去吧。我先走了,中午见!"
  我冷静过后仔细分析了昨晚那件事情的利弊,息事宁人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真的把事情交给保卫部那么我要面对的就是永远都查不清的事实以及大范围的关注度,我的力量根本没办法跟西塞尔来场真较量。他们屈打成招指鹿为马的手段多着呢。这么算来我又欠了贝索尼一个人情。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面前,我前思后想也只总结了"谢谢"两个字出来。
  "没别的了?"
  "你想要什么?"
  贝索尼沉思一番,说出的话犹如惊天响雷,"一个吻。"
  我当即认为他在开玩笑,可看表情他又严肃的很。他甚至反问我过分吗?
  "当然。我们都是男人这样做非常不合适。"
  "我在追求你,希望和喜欢的人接吻很正常。性别……不是障碍。"
  若不是贝索尼提醒,我差点忘记他对我"另有所图"了。但无论如何我才不会和一个大男人接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站那儿。贝索尼这次好像是下定决定要我牺牲了,他说道,"等你做好了准备就来找我。亚拉,是男人的话就别扭扭捏捏。"
  看贝索尼拿男人的尊严来威胁,我顿时泄了气。
  礼法课上诺曼看到我后露出胜利的笑容,加之周围时不时有人窃窃私语谈及我,上午三节课让我厌恶透了。艾朵和梅森一直安慰我,昨天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多半,让我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谁,总被人指点侧目会很难受,他们担心我承受不了。
  不管怎样我还得继续生活,那些真真假假什么时候消散就看神明的力量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们三个要去吃饭,不经意间看到亚连正和安吉斯说些什么目不斜视,我默默笑了笑走出了教室。背后烧灼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
  梅森说他必须落实一件事情,关于南希的未婚夫法纳沃比和他心目中女神的关系,不能让这个坏蛋同时把两个女人给毁了。艾朵也觉得我们作为南希的好朋友有这个义务查清事实。无奈之下,我只能赞同一起行动。梅森就算了,艾朵没头没脑一冲动被搅进去出了事儿怎么办。况且法纳沃比那双色迷迷眼睛说明他绝非善类。早对罗戈家族变态很多的传言有所耳闻,没想到这回碰到一个。
  打定主意,我们商量下午先去美术馆走一遭至少得弄清楚那位梦幻般美丽的女神是什么人,不过事前我得再去做最后一次手臂按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右臂不如以前灵活了。瑞贝卡告诉我是心理作用,过段日子就好。但愿如此。
  下午我们一行三人鬼鬼祟祟向美术馆进发。梅森煞有介事调整呼吸并旁敲侧击警告我不准对他的女神有任何想法。我故作遗憾地告诉他不好说,要不咱们就公平竞争吧。
  艾朵突然"嘘——"一声,我们立刻躲在了垃圾房后面,脚步声渐近,只见一个旖旎清秀的女生走到了美术馆背后的小空地上,我是第一次见她,觉得一般,但梅森却丢了魂似的两眼呆滞。艾朵拉住我小声道,"亚拉我,我认识她!,她是我们的宿舍长!三年级B班的雅恩!"
  原以为大脑进入死机状态的梅森失聪了,不想他一听艾朵认得这女生忍不住浑身一颤,这不要紧,可他裤腿正好碰到一个垃圾桶的顶盖,眼见顶盖就要跌落,我眼疾手快伸手去接,两指勉强捏紧了边缘,心想总算是没弄出什么动静。可梅森反应过度一脚踢在了垃圾桶上,哐一声泄出了一地垃圾,艾朵蹦蹦跳跳又喊又叫怕窜出来什么虫子,那名叫雅恩的女生听得响动回过身来,半晌才惊讶道,"艾朵,你在垃圾房后面干什么。"
  这下暗访变成了明察,我颓丧地叹口气。
  沾了艾朵的光,雅恩请我们去二楼小坐,偌大的画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一些模子杂乱堆放在角落,画板上未完的画稿也七零八落,窗棂上更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雅恩告诉我们这儿的画馆要拆了,新的建好后,已经很少有人来了。
  近距离看雅恩,只觉得她脸色苍白身体瘦弱病怏怏的,后来艾朵也证实雅恩身体不好经常住院,所以这个学期后她们要进行宿舍长的选举。恐怕雅恩是撑不到毕业了。
  "我的朋友很,很喜欢你作画,所以,所以我才带他们来,打搅你了,抱歉……"
  雅恩柔和地笑了,轻声慢语道,"怎么会呢,欢迎你们。平日里只有我一个人怪冷清的。"
  梅森一直低着头紧张的双手能捏出水来,雅恩带我们参观她的作品时他也拘谨极了,我怕他憋出毛病正在担心,他突然冲到雅恩面前,声如洪钟,脸已经烈火作烧般红到了脖子,"我,我十分喜欢,喜欢你,你的画!请送给我一张,谢谢!"
  雅恩被梅森的异举吓坏了,按着胸口缓了两口气,可她却还是温柔地点点头,"好的。喜欢哪一幅请随意拿去吧。"
  他们两个的身影都被窗外的阳光染成了金黄,我眯眼看着,心里说不出的释然。艾朵也偷偷笑道,梅森是真的很喜欢雅恩呢。真好。
  是啊,真好。
  梅森最后挑来选去要了一幅雅恩的画像,我心想这可不是雅恩的作品,梅森这家伙的真正意图也太明显了。
  那是一幅素描肖像,画中的雅恩被浓淡不一深浅各异的线条勾勒出了飘逸唯美的曲线,她迎着风,好似望着天空上的云朵温婉浅笑。她的身后隐隐约约是绿浪翻滚的森林之海,我几乎会认为这一切都在眼前了。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画呢。"
  梅森听闻又是惊喜又是遗憾,雅恩道,"所以请好好珍惜。"
  我们准备告辞之前,雅恩突然叫住了我。看艾朵和梅森两人有说有笑下了楼,我便也不客气了,只见雅恩的表情也不如方才亲切,她虚弱地喘着气指了指她的手提包,我会意连忙翻出一瓶药,她送服了两片后才为微蹙着眉头道歉。
  我本想和她单独谈谈法纳沃比的事情,但见她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我看到梅森选走的那幅肖像画后便更加肯定雅恩和法纳沃比关系不一般了。那幅画,明显出自罗戈家族之手。而且更多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也许让雅恩蒙在鼓里更好吧。
  "你是亚连的哥哥,鲁特亚·亚拉吧。"
  "……对。"
  "你们长的并不太像。"
  已经不止一个人这么说过了,除了我们的眼睛都遗传了母亲血统中的浅灰色外,真是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你从图书馆买走的《历国释典》是我捐赠的,谢谢你没有让它被丢弃。"
  "……这本释典非常珍贵,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版本。"
  雅恩笑眯眯摆摆手,道,"是啊,里面有很故事,非常多……"
  在回去的路上梅森一直抱怨我这个家伙不够朋友竟然单独和雅恩聊了几分钟,我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只得把嘴巴闭好,若是梅森知道自己选走的那幅肖像图是什么意思大概会很后悔吧。知道真相的人真得太可怜。
  艾朵问我法纳沃比的事情怎么办,我摇头道,算了,那应该是误会吧,我们不要插手了。艾朵也觉得非常为难,一头是南希,一头是雅恩,她们都是非常善良的人,谁也不该受到伤害。
  晚上回到宿舍,安吉斯不在。他给我留字条说今晚外宿叫我千千万锁好门。因为昨晚有些失眠的缘故我泡完澡就想早点上床睡觉。睡到半梦半醒间,我被人晃醒,睁眼一瞧竟是亚连,他一身冰凉刚从外面回来,扭开了壁灯,他摸着我的额头问道,"是不是不舒服睡得这么早?门也不关?"
  "没有,我累了。"我揉揉眼睛看看手机没有留言电话才放心。
  "跟我去星兰吧,走。"
  我觉得他在开玩笑,我认床睡习惯的地方就挪不了窝。"我不去了,宿舍挺好,你又要外宿?"
  "……为什么不去?"
  我找不出理由去也找不到理由不去,于是敷衍道,"我太累了不想动弹而且,那种地方不适合我。"
  亚连也没有再强求,他坐在床边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我心里防线很差,最怕他提及哥哥两个字。但该清醒的时候就该清醒,我和亚连之间还是应该不要太亲近的好。
  "是啊,你应该知道的吧。"
  "亚拉,"他心平气和地说道,"知道真相的人很可怜。"
  ……
  这应该不算心灵感应吧,我和亚连竟然有相同的想法。
  "我要接着睡了。"
  "好的。晚安。"
  亚连关了灯后走了几步,我背向着他说道,"亚连,我是不得不讨厌你,我尽剩的一点自尊就请你不要夺走了。晚安。"
  这一晚我噩梦不断,梦到了洛伊,我的童年,那些势利讨厌的分家,还有满天白雪纷扬的冬天,乱糟糟地交织起来让我挣脱不了,红色,蓝色,黑色,金色,到最后都在云烟之后褪成了虚弱的苍白。
  我很勤劳我自己表扬= =||||,观文愉快,文可能有点虐,目前先慢慢热着。

  16 激烈的运动

  在我接连倒霉了一段时间后日子暂时恢复了平静,所谓平静只是意味霉运没有接踵而至罢了,先前关于我偷窥别人嘿咻变态偷窃女生内裤的流言却还没有销声匿迹,虽然在贝索尼的打压下势头小了不少。由于我的"风评"不好,在南希的咖啡馆只得暂时到厨房去帮忙。梅森每日又多了一项陪伴雅恩作画的伟大工作,自诩日理万机百忙之中抽不出一点时间和我们吃饭,倒也好,一来有这癞皮狗在法纳沃比不好再骚扰雅恩,二来时不时活跃下气氛逗雅恩开心也好。艾朵每日排练也很忙,我现在基本上不敢靠近那些关乎我名誉的敏感地区了,所以活动范围一下缩小了不少,除了宿舍教室图书馆咖啡厅外我基本上都被贝索尼以各种理由"征用"。其实真亏,我帮他打工却半个子儿都拿不到,不过前几日外公希德尼公爵给我送来了一套非常珍贵的邮票,卖了后手里大概会宽裕一些。国立学院虽地处偏僻,山下是个规模不大的小城镇,但交通便利,大约300多公里外就是克罗亚娜郡,我可以在那儿找到财大气粗的买家。只怕将来希德尼公爵跟我算账时会暴跳如雷搞不好就一命呜呼,所以我还得准备一套赝品。
  在第二场大雪来临时,离冬假只有一个月了,冬年会举办在即,整个学院变得热闹非凡,一系列新年活动逐步开展,学生会也同时在整理全年工作总结。贝索尼的能力这个时候就显露无遗,两手工作并重却忙中有序井井有条,他在众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沉稳老练的模样,但私下疲劳忧心甚至焦躁,有时候在宿舍熬夜还会死盯着某一处发呆,我看得心里发怵,也有些怜悯他。想想看我的情况是不是要稍微强一些呢。
  这天新一年的教师评估表已经上交完毕,我抱着一摞纸走在学生会办公楼走廊上,混的熟了他们都直接叫我亚拉秘书,迎面玛嘉走来叫住了我。
  "哟,有模有样的,跟屁虫要不要帮忙啊!"
  "皱纹……"我见她没什么正经事儿便接着往贝索尼办公室走,"小心皱纹,比三天前多了。"
  玛嘉待我走出了七八米才捏着嗓子骂我可恶流氓总盯着她的脸看,其实我还没告诉她腰上又多了一块呢。我头也不回,继续说,"抱歉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温柔漂亮的人。"
  我趁玛嘉发狂上来揍我之前躲到了贝索尼的办公室里,他正在小睡,被走廊上鸡飞狗跳的声响吵醒后慢吞吞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我甩甩酸胀的胳膊,拍拍那大量的调查表,道,"一个小时了,起来工作。"
  贝索尼斜了我一眼,道,"五年级的评估表?你整理就行了。"
  "我下午有课,你不是在唆使我逃课吧。"
  "我给你写请假贴……"
  "你快放了我吧!"我抱怨贝索尼没把我当正常劳动力使唤,"算了,我去吃午饭。"
  贝索尼拉住我手微笑道,"你的心肠比放了两个月的面包还硬,但比你弟弟这块撬不动的臭石头又好了不少。"
  "在我们家没人敢使唤亚连……对不住了。"
  被贝索尼压榨的这段时间我对亚连平日的工作态度也有了一些了解,他压根不把这儿的任何一个人放眼里,还时不时挑战贝索尼的权威地位,并且有一批身世不错的跟随者给学生会长施压。贝索尼,出身平民,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到现在这一步实在是付出了别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所以他成为了偶像和榜样,但亚连这些从小享受惯了尊荣宠爱的贵族却不屑一顾。
  "没关系。亚连确实非常优秀,他有高傲的资本。你却不同,亚拉。虽然你们来自同一个家族。"
  因为有亚连的关系我几乎在自卑自责自我厌恶中活到了现在,我妄自菲薄成了习惯,我没什么优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
  我坐在沙发上叹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下午来帮你工作到三点然后去上课,你也可以轻松一下。"
  贝索尼坐起身,突然将我揽住,下巴抵在我颈窝上,咯咯地笑,"你并不抗拒我这么抱着你,感觉不奇怪吗?"
  "你要是再得寸进尺我保证你的脸会变得很奇怪。"
  我想起前几天艾朵无聊非要拿我来看看心理测试准不准,结果是我这个人缺乏并且应该加强肌肤接触。我的脸算是丢尽了。梅森火上浇油来了一句,我就知道亚拉你是彻头彻尾的闷骚型,缺爱,缺爱!事后我仔细想了想,还挺准。只有在渴望一样东西时才不会拒绝,我愈发觉得自己想法有点肮脏,可身体却不受控制。
  聊了一会儿别的,我先走了。午饭我得自己吃,买了一盒饭团我坐在亭子里看不远处的训练场上的男生打篮球,奥兹是队长,他规定冬训不能在室内进行,一群男人短衫短裤直冒白气。积雪堆了不少,白天化一点晚上又结冰,瓷实的铺了很厚的一层。
  奥兹训练完朝我跑过来,抓起饭团就往嘴里扔,还把我的热可可一饮而尽。他结实不怕冷,一块块隆起的肌肉羡煞旁人。我心里苦闷,却无可奈何。等什么时候我也练就这样的身板,搭配我这张不错的脸也一定能吸引不少女生。
  "你没吃饱吧,再等我半小时,我请你吃饭?"
  奥兹也不客气,吃饱喝足先垫底儿。我最近食欲大减究其原因是艾朵没怎么见面,于是摇摇头,"算了,我再坐半小时非冻成冰棍。"
  奥兹打量我,又捏捏我的肩膀,哈哈笑道,"亚拉你太瘦弱了!男人么就得强壮一些!你瞧亚连——"说着他往远处一指,我一愣,亚连还真在那儿!我刚才一直没看到。
  "走,跟我们去锻炼锻炼——跑跑就不冷了!"
  "啊喂——宿舍长——啊啊啊——"
  我被奥兹连拉带扯推进更衣室里,里面基本半裸的众人都纷纷看来,奥兹也不费口舌扒我外套,"快脱,哈哈。"
  我心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忸怩只能说明我缺乏男子气概,我羡慕他们的身材羡慕了大半辈子,被奥兹这么一怂恿还真起了点热情,说不定我努力补救能结实点。于是我不再打退堂鼓,要做点尝试。结果衬衫扣子还没解完,领口就被人拽住了。
  "亚连,哎来得正好,一会儿交给你照看啊!"
  我一抬头,亚连正用阴冷的眼神盯着我。奥兹最好的一点就是没心没肺,也许大概是没有看到亚连这骇人的表情,还是一张大大的笑脸。其余几个人见状都十分知趣的悄悄走了,奥兹一声"快点出来别偷懒"走掉后更衣室就剩下我和亚连了。
  我此刻牙齿打颤却是冷得够呛,亚连拿过我的大衣道,"你脱给谁看?"
  "你什么意思?"
  "把衣服穿上。"
  我瞧瞧外面,心有不甘,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锻炼身体,这算什么事儿!我退了几步继续动手脱衣服,"瞧,我是很嫉妒你那身形,知道怎么练都不一定有收获放心比不过你的。"
  "住手。"亚连死死捏住我的手腕,表情愈发难看起来,"你不适合这里,回去。"
  "……"
  被浇了一盆冷水我的热情全灭了。见我动摇,亚连这才松开手,把大衣披在我身上。
  "真是莫名其妙,我想干什么不需要上告你啊!锻炼身体难道有错?我一到冬天大病不少小病不断很花钱!麻烦少爷你理解理解我!我跟你不一样你有健身房你钱多什么都精通,我什么都没有!"
  我乱吼了一通顿觉态度不好,不能这么对亚连,我还指望着能通过他和家里冰释前嫌。虽然心里后悔但却没法补救。亚连站在一米外,反倒是退去了冰冷的表情,我坐在长椅上心里咚咚擂鼓,过了一分钟,亚连脚下有了动静,他走到我面前淡然道,"这里没有长袖长裤,下次做好准备再来。"
  "我一个大男人的怕什么?"
  亚连不再跟我啰嗦,最后一次命令"回去"后也走出去了。
  我浑身都软了,不能继续下去,只要亚连说个不字。我穿好衣服跟奥兹打了声招呼便要回宿舍。他迷茫地问亚连我怎么又不愿意了。亚连瞥了我一眼,微微笑着说道,"我的哥哥他,不适合这么激烈的运动。"
  =============================== =================================
  我愤然离去,心里盘算明天一定全副武装让亚连找不到半点说辞,这运动我不参加不死心!回到宿舍倒头便睡,一觉过去……快四点了。我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情,在床上发了半天愣才恍然大悟,我答应去帮贝索尼整理调查表——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我慌忙收拾,一到客厅便看到安吉斯正和亚连低声交谈什么神请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见我出来,安吉斯挥挥手,告诉我今晚要开宿舍大会,七点准时,迟到一分钟罚做俯卧撑100个。我顾不得多说什么喝口水要出门,亚连叫住我,递上一张金灿灿的卡,仔细一瞧,是健身中心的vvip。
  "喏,年费我会替你交付。"
  "……你在施舍我?"
  "你不正需要?如果今天你不说缺这个我是不会知道的。"
  "你看上去真得很高兴呢——"
  不理会我咬牙切齿的样子,亚连点点头将卡塞到了我上衣口袋中,"没错,我很高兴。顺便一提,若是你要去找贝索尼的话——他外出了。"
  先不管贝索尼的事情,我掏出金卡啪地拍在鞋柜上,"免了。"
  亚连歪着脑袋思索片刻,露出个微笑,"也好,你还是比较适合在图书馆看书,不过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可以直接来找我。"
  "大概不会有那个时候。"
  结果还不到晚上我就屈从了。

  17 还想一起睡

  话要从我接到艾朵的电话说起,当时我正沉醉在三百多年前的诗歌里神志恍惚,艾朵急匆匆打来电话说现在要见我,于是我们便约在了南希的咖啡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个个头不高怯生生的女孩儿,经艾朵介绍这长满雀斑的女生一年级,名叫米塔儿,找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本来还以为米塔儿对我有意思,但看她的神情我似乎太乐观了。米塔儿嗫嚅了半天才悄悄说出了想请我帮忙约见一下亚连,我的弟弟。之前别人也都是先递情书罢了,米塔儿却省却中间环节直接约会,我惊愕诧异之余心情更是复杂的难以言说,有些妒火中烧,我抱怀语气很重地抱怨道,"没有那个可能,我劝你放弃吧!"
  艾朵只是惊慌地瞪了我很多眼,米塔儿闻言竟然潸然泪下嘤嘤啜泣起来,吓了我一身冷汗。好在她声响动静不夸张,不然我又会惹上什么流言。
  "你别哭,我,我的意思是我,我呢,我的意思就是劝你先写点什么我好帮你交给亚连,直接约会,不,直接见面恐怕会有些唐突……"
  米塔儿抽泣道,"其实,其实亚连已经答应和我约会……约见了。"
  我直接把腮帮咬破了,艾朵跟我一样吃惊,她甚至从座位上跳起来。米塔儿接着道,"只是,那个地方我去不了。"
  她上句话我还没消化得了,下面又来了一句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什么叫那个地方去不了?米塔儿除了男士温泉和男厕所不能去以外……
  "什么地方?"
  听到星兰酒店的vvip健身房时我心底一沉。这么巧合?出门前亚连才要给我一张贵宾卡,现在米塔儿就得我拿这个帮她了?如果卡在我手里也好说,可问题是……这,这是个陷阱吧!
  "请你帮帮我,我——"
  星兰酒店的vip不少,但vvip却不多,全学院数不齐十个,米塔儿没办法才请艾朵找我帮忙。怎么帮?无非两种情况:一,我请亚连换个地方。二,我腆颜去把那张贵宾卡要回来然后交给米塔儿。哪一种对我而言都困难至极。
  因为晚上有宿舍大会我只能一肚子心事先走。夜里的风凛冽刺骨,我收紧领口可冷气还是呼呼灌入衣服里。走了一段路艾朵追了上来,她担忧地问我,这件事情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如果米塔儿不经由艾朵来寻求我的帮助那还能找借口恕我爱莫能助,但……艾朵插手了我能让她失望觉得我一点用都没有么?况且在外人看来,我作为亚连的哥哥这么简单的事情该是水到渠成才正常。
  面对我颓丧的神情,艾朵却还尽量安慰我,她越说没有办法也没关系我的压力就越大。她还强调,亚连这回很反常竟然接受了女生的约见,是不是另有原因,我作为亚连的哥哥是不是有那个义务了解清楚。
  宿舍三层大会议室外的走廊上,我看到奥兹正和贝索尼并肩走着,抬手一看表快到七点了,于是连奔带跑要赶超在他们前面走进会议室,谁知奥兹见我以撞墙的力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竟大步追来拎住了我的后领,笑眯眯道,"嗯,抓到个迟到的典型,得好好拿出来教训一番,你说呢贝索尼?"
  "……迟到的人应该受到点教训。"
  贝索尼明显记恨我下午失约的事情,笑颜里夹杂着愠色,我自知理亏也只能闭嘴。奥兹本没有真想把我当迟到者严刑酷法论处,但他说了,这事儿私下"商量"。我当即便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奥兹涅着我脸颊吼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咱俩没完!
  不待我求救就被扔进了会议室,我绝望了。
  宿舍长学生会长一前一后走进后会议室安静下来,我突兀地站在那儿浑身不自在。亚连坐在后面,他看到我随即斜了一眼挂钟,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地说道,"这个位置。亚拉。"
  奥兹本想罚我,却听到亚连这么说了一句,愣是没有拦我。
  我赶忙入座,到奥兹宣布会议开始时才彻底放心了。
  "跑得这么匆忙,你很害怕他们?"
  "……"如今我有求于亚连,他说一我不说二,有了这样的决心我点点头,"俯卧撑那种东西我从来没做全六个。要是等我把100做完可能要到明天早上了。"
  "七个。"亚连目视前方似乎很用心在听奥兹布置的工作,"从来没有超过七个。"
  我一愣,好吧,对我而言六个七个本质上都很丢人。我接着话茬继续道,"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搞好体育锻炼对我今后的发展……我是说对我的健康大有裨益,人不能光了解书本上的知识……总是把时间打发在图书馆对眼睛也不太好……"
  亚连故作不明白,还用困惑的眼神看我,终了问道,"你想说什么亚拉?"
  我只能压制怒火,道,"米塔儿,这个女孩生你认得吧,能不能把约会地点稍作改动?"
  "嘘——"亚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却没有放低嗓门,"有事会议结束了再说。"
  奥兹唠叨了什么我没注意听,冬年会之前的校庆要以宿舍为单位布置,内容由宿舍长抽签决定,去年13号楼的主题是水族馆,奥兹带领我们把宿舍弄成了一座水城不说还租了两条大鲨鱼以供参观,艾朵她们很幸运抽到了花园这项,我私下告诉了她不少花卉的保养知识,不然那些花儿大概都会死在冬天吧。
  我耐心熬到了散会,紧跟着亚连下楼,他却再次打断我,"我现在有些忙,抱歉。"
  我知道亚连是在惩罚我对他的失敬,咬着嘴唇看他越走越远,心里在煎熬挣扎,我不能让艾朵失望,这样的执念催动我追上前,听到身后的贝索尼在叫我,我没办法回应,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跑入了夜色中。
  坐在前往山顶的缆车上,亚连抱怀看着我,还是那样的淡漠。忽明忽暗的灯光在他脸上留下阴影,我自嘲地笑了笑,问道,"我需要告诉奥兹外宿么?"
  "无法决定?"
  "我是怕你一会儿赶我出门。"
  亚连前倾,笑道,"除非你现在关机并且——睡在我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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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律似乎看得出我精神状态欠佳,得到亚连的许可他去给我准备夜宵。瞥见了桌子上那张vvip金卡,我咬紧牙关鼓足力气要谈米塔儿的事情。
  "我和她们见面一向选在健身房,她为什么要例外?"
  原来亚连并不是闭门不见客的,能出入那种场所的女生大概都不是普通人,可怜了米塔儿。也许这份爱恋也会无果而终吧,女生明明知道结果了可还是选择继续下去,是什么在支持她们这份勇气呢。米塔儿怯懦胆小怕生,但为了见到亚连也愿意把自己的秘密给外人说清道明,比起她我差太多了。
  细细想了一番,突然觉得米塔儿这么执著的女生也很可爱,心里钦赞慨叹,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丢人。我差点玷污了一个女孩最纯洁的爱情。
  "……对不起。我为中午以及过去对你的态度道歉。"
  亚连背对着我,外套脱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我觉得自己态度诚恳真情涌动,我发自内心希望他能原谅我,作为鲁特亚家族未来的主人,亚连要求我绝对服从他并不过分,因为我们都很清楚一旦他的身份得到完全的肯定后兄弟这个词,或许是哥哥这个词就毫无意义了。那时候我也只是家族普通渺小的一员。我一直以来有那样卑微的期待,我和亚连的关系不会走向断裂,无论未来如何,我们还应该是兄弟。但这么多年来我几乎已经放弃了这样幼稚的想法,这就是宿命。我可以反抗,可要付出的代价会有多高昂呢。
  "不得不讨厌我……不得不……"
  亚连喃喃走近我,他缓缓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说话,生气愤慨时的神情,眉头就像纠结的伤痕,我恍惚间又看到从前那个爱哭的小男孩儿躲藏在我身后无助恐惧地叫着哥哥两个字,我保护他宠爱他想把全世界都给他,为了什么呢?暗淡灰败的生活和狼狈尴尬的境遇,这就是我得到的么?我理应拥有更好的结果么?只因为我曾经比任何人都爱我的弟弟么?
  神明的唱诗人说,
  用我的信仰铺一条血红的荆棘之路
  用我的痛苦做杖
  用我的记忆做指路的星辰
  用我的幻想做驱散毒雾的雨水
  可我能用什么来为你擦拭眼泪
  我能用什么洗去你身上的尘埃
  我能用什么为你的双脚止血
  我能用什么令你绽放出永恒的微笑。
  你将永生走在我的信仰之上
  直到万物归于尘土。
  〈学院篇完结〉

  18 色情人贩事件

  我坐在驶往克罗亚娜郡的列车上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绵亘到天之极的山脉,它像一座巨人巍峨屹立,扎根在黑色的大地中擎起天空,它满目沧桑写尽了欧里帕索的生命,我久久凝望着,思潮翻涌无法平息,我默默背诵着唱给神明的赞礼诗,即使无法成为神明的仆人,我也依旧渴望着受到眷顾和庇佑。
  推拉门咔嚓一声被推开后,亚连走了进来,见我手里抱着一本赞礼诗集微微一愣,上前坐在小茶几对面,伸手抽出了不厚的书,"还有半个小时就到站。我给你半天的时间,晚上八点来酒店找我,底律会提前在大厅等你,这是酒店地址。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学院。"
  "好的。"
  前几天亚连得知我请假去克罗亚娜郡后便单方面拟定了一同前去的计划,因为冬年会会邀请不少上层名流高官要员需购进一批高档酒饮半点都马虎不得,所以亚连必须代表学生会去与赞助商洽谈。以姓氏为酒名的沙特奈公司去年被鲁特亚家族收购了80%的股份,现在已成为其产业中一个重要的品牌。沙特奈如今的负责人是与我们年纪相差最小的巴欧克叔叔,只有32岁。他是爷爷的外婚子,相貌英俊为人谦德,在家族的声誉很好。我小的时候在度假山庄见过他几次,均是模糊不清的印象,唯独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不小心撞到他在和一个男佣……接吻的画面。那个时候,亚连在我身边。
  中午一点半,列车渐渐驶入了克罗亚娜郡首府——克罗亚娜城的央北车站,这儿人潮涌动汽笛声声非常繁忙,因为临近西北繁盛强大的贡拉地联盟共和国且药品加工业发达,坐落于山脉外缘冲击平原的克罗亚娜便成为了一个药品出口的交通枢纽,所以此地有钱人不少,我要找邮票的买家很简单。我翻看了一下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的电话号码,一会儿就尽快联系中介然后去商洽卖价,据我保守估计,外公寄给我的那一套名为"巴巴拉微笑"的纪念邮票价值在80w左右,当然如果买家是个生手我还会加价。巴巴拉是大赦都帝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女王之一,多哥联邦分裂后,其中大赦都帝国在巴巴拉女王的斡旋下和欧里帕索订立了友好协约,她虽相貌平庸却极富涵雅,也是有名的外交官。但她在三十五岁那年因遭到暗杀去世,仅存于世的肖像画"巴巴拉的微笑"被翻印成100套邮票,后来肖像画毁于火灾,能保留女王微笑的就只有这些邮票了。
  "亚拉,晚上八点,别迟到。"
  我目送亚连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他吩咐开车前再次叮嘱我别迟到,我乖从地连连点头。
  根据中介给我的联系方式,我很快便联系到了买家,一个自称迈克力的男人请我下午三点在一家名为天使的酒吧会面。见时间充裕,我便跑去给艾朵买酒心巧克力,不知道女生们为何一边讨厌却一边上瘾地喜欢巧克力。我在结账时不经意瞥到橱窗外有个穿洋群的小女孩儿眼巴巴望着这些造型可爱味道醇香的巧克力糖,便随口问了老板一句,他说那孩子就住在附近,每天都会来看看却从不买,大概是没钱吧。说到没钱,我又多看了她几眼,洋装旧了却很干净,巴掌大的脸上只有一双星辰般漂亮的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虽说我从来不是什么慈善家,但不免可怜这些童年有太多渴望的孩子,至少我曾经衣食无忧不劳而获。于是我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从盒子里掏出了两块酒心巧克力,可还没递上去,那小女孩儿突然转身跑了,我手里的盒子掉落在地,巧克力全都落了出来,任我脾气再好见到这个状况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更糟的还在后面,我张罗着要收拾残局,背后突然一重,不知什么狠狠将我推倒在地,我的提包被一只小手抓起,待缓过神回头时,只见两三个个头不一的小孩儿抱着我的提包风也似的朝街的另一端跑去,最后拐入了一个巷子里。糖果店的老板提着木棍匆匆赶出来,将我扶起,吹着两撇小胡子吼道,"小兔崽子!抓你们去喂鱼!你,客人,你不要紧吧!"
  我大惊失色,这也发生的太突然了,怎么不要紧,我的手机钱包还有那一套邮票都在提包里面!可恶!
  老板也不多安慰我催促道,"您快去追追看!这帮小孩儿是惯犯啦!"
  二话不说我扶着方才被撞疼的腰一路赶去。心里开始咒骂,这群小孩儿把我半条命都偷走了,还撞坏了我脆弱的老腰!
  结果可想而知,我没头没脑在复杂如迷宫的巷子里转悠了半天连个鬼影儿都不见,气得浑身打颤不能言语,跌坐在墙根前我气喘吁吁发誓一定不能轻饶这些家伙,太过分了,我的身家性命哟……
  我冷静了一会儿,心想当务之急是先取消和迈尔的见面,然后报警,急也没用,既然这些小孩儿都是惯犯,我还有可能找回丢失的东西。四处瞧了瞧,我陷入了一阵迷茫和紧张中……目前更糟的情况是……我仿佛在这深深浅浅没有方向的地方……迷路了。不管那么多了先出去走到大街上。不过我兜兜转转绕了大半天也没看到人,这片城区岔道口繁多真把我转晕了。正在发愁之时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男人,连忙跑上前询问,听他说带我去大街上我还说了声谢谢,路上没聊几句他便递给我一罐没有开启的汽水,不疑有他我口干舌燥了便大口大口也不客气,结果眼前愈加迷蒙,脑中沉甸甸灌了铅水似的,我的意识告诉我这罐汽水作了手脚,可全身瘫软,不过几分钟便倒地不省人事。远处一个岔口,我模模糊糊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儿粉红色的洋装……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常常经不起亚连的央求带他去外面玩,回来后总是会被父亲好好责骂一番,我这个主犯通常会被关一晚上的黑房子,亚连就呆在屋外和我说话,黑暗,静谧,窒息,原本应该畏惧的黑房子却让我拥有很多快乐的回忆,亚连被人发现后会大哭大闹耍赖一定要跟哥哥在一起,父亲拿他没有办法,便把他也一同关进来。我们抱在一起咯咯地笑,互相挠痒痒,打打跳跳后来玩累了就睡在一起,那是五岁我们分床后唯一能够一起睡觉的时候。再后来上学后这种机会便完全没有了,亚连的极度优秀逐渐将我抛在了阴影中,我有时还会因为一些事情被关黑屋子,但身边再也没有亚连了。黑暗成了黑暗,寂寞成了寂寞,我是怎么睡着的呢。
  迷药的作用没有完全退去,我浑身绵软没有一丝力气,挣扎着睁开眼皮,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两个男人正在商量什么,其中一个就是给我汽水的那人。
  "今晚就拿他来表演了,喂,你查看清楚有没有病?别让客人找上门不好跟老板交待。"
  "放心吧,不信你去瞧瞧,还是个雏儿,这回赚翻了!"
  "我来检查检查。"
  一个男人走近,见我醒了拍拍我的脸颊,嘿嘿奸笑,"哟,长得真不赖,今晚就看你的表现了,哈哈,让我看看——"
  我浑身乏力一点都挣扎不得,男人揭开我身上浴衣下摆,握住我的□,凑近了伸出舌头从根部一直舔到前端,我连喊叫都做不到,只能嗬嗬喘气,眼角挤出了液体,全身像燃了一把火,骨头也在疼。
  "很敏感嘛,后面真紧……"
  "住……手……"
  一股隐秘的热流上涌,我的腿被分至两边,男人竟然在我后面舔,另外一个神色下流,摸摸嘴道,"要不咱们先玩一玩?"
  "哈哈,不行!这能买个好价钱别糟蹋了!哈哈!"
  被强行灌了安眠药后我再次昏睡过去,事情已经糟到超出我能够想象的范围,迷梦深处是那间禁锢我所有记忆和快乐的黑屋子,亚连的体温,亚连的声音,亚连,亚连……
  大家族总是有最为腐烂的一面,可惜我所了解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在上层的贵族和财阀中间,曾经豢养美少年以攀比交换的恶劣行为风靡一时,鲁特亚家族的一个分家花了大笔的钱参与这方面的豪赌,被爷爷发现除名后,从此穷困潦倒债台高筑后来醉死于街头。爷爷最恨这种人,他们让家族蒙羞。曾繁盛庞大享尽尊荣宠爱的鲁特亚家族绝不容许这种渣滓苟活,这是远远高于法律和信仰的威慑力。

  19 买卖交易

  嘈杂迷幻的乐曲,暧昧柔媚的灯光,大麻的香味,低俗下流的对话让我无法清醒,浑身锥心刺骨的躁疼和烧灼逼迫我不停喘息,持续的耳鸣,下半身淫糜酥麻的快感几乎将我的身体掏空,全部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疼。急迫,饥渴,被绑缚的四肢勒出了红色的印子,我不安地扭动,被折成"M"状的双腿被牢牢固定。冰凉汗湿的手在我背脊上滑动,蛆虫蠕动一样龌龊。
  "先生们,今晚的物品起价20w,这真是最近几个月来罕见的珍品,上等的容貌□的身体会像狗一样渴望您的爱抚和调教,您还犹豫什么呢,拿起您的竞价器吧!"
  黑色的眼罩让我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逐渐一浪高过一浪的竞价声几乎淹没了我。猥亵的男人不断抚摸我的上身,被注射了媚药的身体止不住颤栗,昂扬的□已经完全将我过去的一切都否定了。无法开口说话,无法挣扎,这污秽的境遇把我的眼泪都染成了黑色。
  "130w。哦,佩基蒂先生出价130w,还有更高的吗?别错过这件尤物,130w一次,130w两次,真的没有了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好!佩基蒂先生,130w三次,恭喜佩基蒂先生,将您的狗带回家吧!"
  很快有人走近了我,温暖厚实的毛毯盖在我身上,一个醇厚低哑的嗓音带着烟草的味道贴近了我的耳朵,"小狗,回家吧。"
  再度陷入一阵昏迷过后,凉风卷着雪吹到了我的脸上,药性没有退却但我的四肢已经能够微微活动,这突如其来的寒冷打在身上竟如刀子划过似的。我的嗓子还无法发声,人贩差点毁掉了我的声带。
  "中午还艳阳高照,傍晚却下雪了。怎么样?不是很冷吧。"
  我全身僵滞蜷缩在毛毯里不敢动弹,背后的男人伸过来一只手捏起我的下巴。被迫侧过脸去,入眼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穿着考究,长相稳重俊朗,车门口靠放着一根狼头金质拐杖。
  "马上就到家了。晕车吗?"
  我戒备地盯着他,车门的把手就在眼前,如果他再有别的动作我就跳车。
  "……他们给你灌了药水,没法说话是不是?"男人见状收回了手,微微笑着说道,"你可真贵啊,放心我会叫人给你治好,别害怕好吗?"
  车速很慢,药性也在随时间慢慢消失,我一面堤防男人有什么举动,一面伺机而动,在车子停下来后我马上逃跑,现在已经顾不得能逃到哪儿,只要引起路人的注意就行,这群该死的人贩我一定不能放过他们!让我受到这样的耻辱,混蛋,混蛋!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渐渐停靠在道路右边,司机下车给坐在我身边的男人开车门,就在他半个身子离开后,我用尽全力拉开车门滚了下去,腿脚虚软程度比我想得要严重根本没有力气,我趔趄着摔倒在地,惊慌之下匆匆瞧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黑压压的森林和飘扬的飞雪,挣扎着支起身子我咬紧牙向前挪了几步,毛毯拖地,雪地上的寒气就像子弹似的穿透我的身体,那个司机大喊着冲上来抓住我的头发死死按在地上并且屈起左膝磕在我背上,隐藏在雪地里棱角锋利的石块划破了我的脸,只见中年男人拄着拐杖慢慢走近,哈着雪白的雾气,道,"别这么粗鲁,把他好好带到房间里去。"
  不远处灯火辉煌处是一座小型城堡,一个穿着燕尾服的花胡子老人站在门口行礼道,"欢迎您归来,老爷。"
  我被人像货物一样扛在肩上,屋里强烈的灯光刺得我泪水汹涌,中年男人脱去大衣,又在一个女佣递上来的文件上写了点什么后才上楼。司机将我扔在了一间套房的大床上,壁炉里燃着火,中年男人道,"出去吧,对了,叫医生过来。"
  "是,老爷。"
  中年男人点了一支烟,打量着我,靠在壁炉边笑道,"我今天误了一笔生意脾气可没有平日里好,别激怒我。你叫什么名字……呵呵,我忘记你现在无法出声,没关系,我们一会儿再认识也不迟。先洗澡去吧。"
  见男人要走来,我赶忙往床的那一头缩。因先前被灌了媚药的缘故,身体对疼痛很敏感,方才的划伤疼到了骨头里,却又瘙痒难耐。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已经很危险,反抗已经不大可能,若是被这个中年男人干了什么我这辈子就全毁了,无论如何我要先稳住他慢慢周旋。
  男人脚下停滞,饶有兴致地笑了两声。我从床的另外一头下去,环视了一下四周,男人指指外屋,我蹒跚走出去。在浴室里我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身体被弄成了这副样子。忍着愤怒和羞耻,我放水把自己清理干净,逐渐,恐惧和害怕的情绪侵袭,若是这么丢人的事情被家里知道了,我怎么办?!爷爷也会把我赶出去,他一定会!
  回到方才的房间,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性正在和中年男人交谈什么,频频点头。
  "老爷,这种麻药药性剧烈,治疗的话至少要一周。"
  "嗯,没关系……过来。"中年男人冲我招招手,"这位是夏纳逊医师,过来让她帮你检查一下。"
  大概由于夏纳逊是女性而且上了年纪给了我一些安全感,她和蔼地帮我把身上脸上的划伤消毒,创口大一些的就小心翼翼包扎起来,又给我吃了一片药,嘱咐我开口说话的时候不要太用力,不然会真的损坏声带。
  "佩基蒂老爷,我先告退了。"
  夏纳逊一走我又立刻紧张起来。但佩基蒂却没干别的,而是抽出一本书坐在壁炉前的摇椅里抽烟喝咖啡看书,我坐在床上瞪大眼睛不能有丝毫松懈。我尝试着出声,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基本能发出十分沙哑的声音了。佩基蒂拧灭了烟走来,道,"以后你叫我佩基蒂老爷,你呢,叫什么名字,小狗?"
  "混,咳咳!"
  "哈哈,好,好,抱歉,来,告诉我你的名字?要不然我会帮你取一个或者——就叫你小狗了?"
  "亚,亚拉!"
  "哈哈,很好。"佩基蒂突然伸过手来抓住我的手腕,道,"亚拉,很高兴把你买回来,以后这儿就是你的新家,你可以任意走动但——别动歪脑筋想方设法逃跑,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还有一点你需要记住,你的过去都与现在无关,也就是说除了你的名字我允许保留外,其余的一切你都必须舍弃。"
  "学院……咳咳,咳,欧里帕索学院,我是被,咳咳咳被拐卖——我"我急切地想告诉他自己是谁,希冀他能帮我联络亚连或者学校,警察也行,无论如何我得开这儿然后一定要惩戒那些万恶的人贩!
  "你难道听不懂我的话吗,亚拉?"佩基蒂压根不理会我说了什么,他捏住我的下巴贴近,眼神凛冽,一字一顿道,"你以前是谁与我无关。"
  我咬紧牙关心里暗自想,别冲动,千万别冲动,这种能花巨款买玩物的男人搞不好就是个有性虐癖的变态狂,千万别在安全离开此处之前被伤害,千万别……
  "这就对了,亚拉。"佩基蒂松开手在我脸侧落下一吻,温柔地抚摸着我头发,"你可以休息了,晚安。"
  没料到夏纳逊给我喝药的那杯水里也搁了安眠药,撑了一会儿我疲顿极了,眼皮不受控制耷拉下来,陷在床里睡去。隐约中,佩基蒂让我枕着他的腿,粗糙的手掌纹路沿着背脊一路向下。
  "老爷,卖家联系不到了,中介公司说对方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没有回应……"
  "……真是可惜啊,算了,失一物得一物,我今天还是得了一件宝。"
  "……恭喜老爷。另外,与沙特奈公司明日的会议因为对方的请求而推迟,需要和他们再次通电话么?"
  "不了,这几天……我会很忙,也好,反倒让我清闲。你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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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安眠药的缘故我直到第二天中午时才醒来,夏纳逊医生又给我端来了药和水,这下我打死也不愿意喝水,只得把药片干咽下肚。一起出现在床边的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她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裙,自称是佩基蒂老爷派来专程照顾我的女仆,叫做薇。因为嗓子仍旧不舒服,我尽量不开口。清醒后我仔细回忆了昨日的事情,发现自己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我明白说出自己是鲁特亚家族的人那么,我有把握安全脱困,但我根本不能这么宣称,我不能让昨天的事情泄露出去,绝对不能让家族知道我被——想到这里我就不寒而栗心里充满了恐慌和急躁。如果我不能求助家族,那么只能打电话给学院,我目前能想到的人只有贝索尼了,但这样一来我会落个把柄在他手里,这样丢人的事情,最好是没有任何人知道!权衡左右,我只有报警,能否奏效暂且不论,如果佩基蒂发现了怎么办?看样子他不仅有钱而且教养极佳身份一定不简单,他们最痛恨的就是别人对他们权威的反抗和挑衅,就像爷爷和爸爸一样,我太了解他们了!
  "一会儿要与老爷一同进餐,不要紧张哟,得到老爷的特别许可我今天可以在你身边帮忙哟。"
  薇负责帮我穿扮妥帖,从衬衣领口到鞋带都一丝不苟,最后还给我系了一个深红色的领结,站在大镜子前,比我矮了一些的女孩儿始终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她让我想起了死去了洛伊。
  "嘻嘻,放心,老爷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好了,嗯,真漂亮!我们走吧。"

  20 亚历山大之钻

  "嘻嘻,放心,老爷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好了,嗯,真漂亮!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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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城堡很古老,外面是片被一夜小雪遮却的深绿色林海,具体方位不明,但应该还在克罗亚娜郡地界内。城堡内穷工尽巧极尽富丽堂皇,铺设红色金丝绒毯的二层走廊的墙壁上悬挂着名贵的油画,均出自大家之手,价值不菲。我暗叹之余也对佩基蒂的品位起了一份纯粹的尊敬,一个有思想深度的收藏家想必不会是个不分善恶的人,也许我该好好跟他再讲一次我的遭遇。
  二楼走廊尽头有一间几乎全部是玻璃构造的餐厅,正午的阳光正巧铺满,一排六个女佣都垂手立于墙根,长桌一头是正在用餐的佩基蒂,管家挎着他的狼头拐杖站在一侧。薇先脚走近去后向佩基蒂微微点头,径直拉出他左手边的一张椅子看着我眨眼。
  入座后,从前汤开始一场静默的午餐有条不紊进行着。真是许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很久之前我必须三餐正式,其余本家的人可以不参加,自从亚连开始走到我前面后,这种场合几乎和我说了声再见。比起着沉闷乏味的进餐,还不如回房间啃面包有滋有味。也许是心理作用,再美味的东西摆放在面前这张死气沉沉的大桌子上就断然失去了味道,我木然吃了几口如同嚼蜡,看看佩基蒂,他心无旁骛当我不存在。
  不知道亚连会怎样,想起自己的事情便苦水泛滥,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全世界都巴不得我受尽苦难折磨,那群可恶的偷包贼,那群该死的色情人贩,为什么偏是我一连遇到了!
  "亚拉,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买了下来?130w,这个数字在平日里可以买两个少年了。"
  用餐完毕后,佩基蒂这才优雅地擦拭嘴角,把目光转向我,"是你的眼泪,虽然被遮住,但我仍然看到了,你在求救。"
  我只想说,当时是又急又怕流眼泪,事后想想根本不值得。
  "感谢我吗?"
  我不动声色抽回被佩基蒂握住的手,冷冷把脸侧到一边。即便我可能省去了被某些变态折磨的危险,但说到底佩基蒂和他们一样。
  "……哈哈,真意外,你竟然不是专业的宠物。怪不得那些人给你灌了大量的药剂。亚拉——"佩基蒂倾身靠近我,蓝色的眼睛微微有一点金色,他抬起我的下巴,笑道,"看来真是非常值得,我喜欢还没有被驯服的宠物——那种征服的快感远远胜于被服从,明白吗?哈哈,走吧,给你看一颗钻石!丝毫不亚于你的眼睛——"
  我恶心他的口气,愤怒凶恶地瞪着男人一言不发。佩基蒂也不在意,享受了茶点后让我跟着他去书房。薇一直走在我身后,脚步轻盈好似无声。
  一进门,一幅巨大的女性肖像图便出现在眼前。我有些吃惊,那是"巴巴拉的微笑",当然是赝品,但只远远看到便可以肯定还原度非常高。佩基蒂让薇留在外面后,反锁了门。我被眼前所见震撼,连忙上前细细观察,画像角落落有罗戈的姓氏,却没有正式的署名和他们家族的徽印。图中的巴巴拉女王殿下端庄自然,上色均匀饱满,简直与原画有以假乱真的效果,不得不令人惊叹!但若说缺陷,便是巴巴拉女王的眼睛,早年她因病痛左目沉疾久而不治,有些暗淡无光,在原肖像中画师捕捉到了这一点,若不是行家很难分辨得出来。在甄别邮票真伪时,这也相当重要。赝品终究是赝品,最多只能使人惊异罢了,来自原作所积淀的沉重和思考却能感动后人。我的父亲就曾在这幅画像前落泪,他说他看到了巴巴拉女王看似恬静的微笑后对和平的期冀,那伤痛的左目里恰恰敛纳了当年对于政局、国家、人民的爱和不舍,之后不久,极端分子便杀害了这位给大赦都帝国带来繁荣和平希望的伟大女王。巴巴拉的微笑,背后应该是泪水吧。
  不知不觉中,佩基蒂已经从身后抱住我的腰,他安静地等我欣赏这幅画作,末了对自己的收藏品充满自豪,道,"是不是非常惊叹,堪比原作不是么?"
  "……您怎么知道我认得出这幅画像……咳咳……"
  "嘘……小心保护你的嗓子,我还没有听过你真正的声音,亚拉。"佩基蒂轻轻按住我的嘴唇,仰头端详着画,笑道,"你说自己曾是欧里帕索国立学院的学生,我相信你有这点见识,是不是?"
  我大骇,这个人他既然相信我是欧里帕索学院的人还敢扣押我?!他可是参与了非法的人□易!难道他的身份已经可以不把法律放在眼里了么!
  "来,再给你看一样宝贝。"佩基蒂兴冲冲拉着我走进内室,无暇顾及周围所陈列的收藏品,我便再度被一颗深蓝色的六角形钻石夺去了视线。莹透柔和的橙色灯光下,玻璃罩里静静躺在银色丝绒上的亚历山大钻石流动着不可思议的湛蓝光芒,如流水行云般,被柔化的棱角折射出绚烂的光点。佩基蒂将灯熄灭,黑暗中一小团迷离的蓝色光好似拥有生命一般不断膨胀、收缩,像最美的星云,在浩渺无垠的宇宙之中独自绽放。传说这象征着生命源起的钻石拥有催人泪下的魔力,人们会贪婪地久久盯着它无法眨动双眼直到流出眼泪为止。
  "亚历山大钻石是神明的夜明灯,光芒永不灭没。很美丽吧,亚拉。"
  "嗯。"我果真也流出了眼泪,看得累了,还觉得不够。面对越是美丽的事物,人类就越对自己的记忆力没有自信。我深知无论如何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会慢慢淡忘模糊了这难忘的一幕,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得到与失去总是同样悲哀。
  "你知道它的故事吗?"佩基蒂打开灯,慢慢在屋里踱步,声音低沉充满诱惑,那曾经瑰丽的邂逅和离别、追寻几乎成为了欧里帕索历史上最令人唏嘘不已的爱情故事。
  "亚历山大大帝在一次出征中独自骑马误闯了神明的森林,在他饥寒交迫之时,遇到了一位有着天蓝色眼睛的女子,他因此而获救。女子有若仙人之美,亚历山大大帝与她一见钟情,他们在森林中度过了一段愉悦的时光。但因为前线战事紧迫,亚历山大大帝不得不离开这里,女子在他临行之前拿出了这颗钻石,希望之钻,带着神明的眷恋之吻,只要光芒还在就能带来希望,纵使依依不舍也不得不就此远去。也许是真的有神明相助,亚历山大大帝指挥军队终于结束了持续两年的恶战,就在他急不可待回到森林里却再也找不到女子了。神明的灯盏,灯盏的眼睛,是希望之光,女子背弃了自己的生命将眼睛送给了爱人,亚历山大之钻,是一段不被神明祝福的爱,可却被世人所铭记。"
  虽明明知道这是传说,却总还是坚信它的存在。在佩基拉幽缓深沉的话语中我慨叹不已,不被神明祝福的爱啊,有多少人有勇气坚守,又有多少人会放弃,爱,总是这世上最简单而复杂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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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林风涌动,翻飞飘扬的雪沫在灯光下盈盈闪闪,像极了调皮吵闹的精灵。我伫立窗前望着黢黑的夜色,低落的心情从下午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亚拉,来吃小点心。"
  "……薇,我可不可以打个电话?"
  "可以呀。康娜咖啡,嗯——有葡萄酒的香气,搭配小酥蛋奶派,蜜饯草莓火烧冰激凌,很丰盛吧!都是我做的哦。"
  我见薇满面红光兴致勃勃,无奈地笑了起来,当年的洛伊也曾是这样乖巧可亲的女孩儿。我犹豫了一个下午,还是决定给贝索尼打电话,在看到亚历山大钻石之后我突然极度想念学校的一切,这样备受煎熬的想念让我更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我想回去,非常想回去。
  在听到贝索尼沉冷的声音后我心里竟然在隐隐作痛,我发出沙哑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贝索尼沉默了几秒钟,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语调没变但一连串好不停歇的急问却明了表露了他的担忧,"你在什么地方亚拉?我们都在找你!嗓子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伤?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马上来接你。"
  我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仍旧是个谜,于是赶忙问薇,原来就在郡郊而已。贝索尼叫我安心,明天他就来了。挂断电话我仍是难以平静。
  晚上七点的时候,我感觉到嗓子不是太疼,于是想去找佩基蒂谈谈,薇告诉我老爷正在会见很重要的客人。这时,年迈的管家敲门进来,请我去前厅。一楼,我看到坐在佩基蒂对面的人时浑身都僵了。
  "过来,亚拉。"佩基蒂神色和蔼地冲我招招手,介绍他的客人,"这位是鲁特亚·巴欧克先生。"
  "……您好,巴欧克……先生。"
  怎么也没有想到来者竟然是我的叔叔!他不可能不认识我,显然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你好,亚拉……你的眼睛很漂亮。"
  "是啊,我将他买回来后才发现他有双浅灰色的眼睛,非常罕有不是么。"
  我坐到佩基蒂身边,手脚冰凉。原以为贝索尼能来接我,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会被家族知道,听佩基蒂的口气,巴欧克叔叔似乎已经知道我是被"买"回来的,这下糟了。
  "这130w果然值得,在这儿能买到这么漂亮的少年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恭喜你了。"巴欧克紧紧盯着我,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他十指交错别有深意道,"如果昨日我在场,会出更高的价位。"
  佩基蒂闻言大笑道,"真可惜你昨日缺席了盛会,哈哈,怎么样,能让你眼红的事情可不多,巴欧克!"言罢,佩基蒂似乎有所警觉地揽住我的肩膀,也许是感到了我在打颤,他斜瞥一眼,脸色已是难看起来。
  "……那么,我们明日再见。我先告辞了。"
  "送客。"
  管家送巴欧克叔叔走到门口时,他回身看着我道,"对了,如果亚拉喜欢的话,请来参加后天的拍卖会。"
  佩基蒂也不接话,默默点了一支烟。我站在落地窗前看到巴欧克拉开车门时,隐隐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那冷峻愠怒的回眸一瞥,让我顿时浸入硫酸中般感受到了刮骨之痛,亚连,只有他的眼神我即便在最纯粹的黑暗中都能分辨出。手心的汗模糊了玻璃,我甚至感觉到时间就此停止了,周围的一切都已不存在。亚连,亚连,为什么你总是看到我最不堪的已经肮脏的为家族抹黑的一面,为什么,总是你……

  21 战狼之家

  亚连,亚连,为什么你总是看到我最不堪的已经肮脏的为家族抹黑的一面,为什么,总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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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想念你的弟弟了?"
  佩基蒂的声音有如一阵响雷在我脑中炸裂,待我震惊地转过身去,只见这个左脚有些跛的中年男人靠在一旁,阴沉的眼神穿过烟雾针芒般刺得我脊梁剧疼。
  "鲁特亚·亚拉,竟然被你们家族的纷争逼到沦为交易品的地步,你弟弟想把你要回去不过是为了家族的面子罢了,"佩基蒂逼近,每一个字都尖酸刻薄令人心神俱裂,"如果你被我当宠物买回来的事情泄露出去,想想看后果会怎样?你的爷爷会觉得很丢脸吧,亚拉,在男人的舌头下兴奋□,张开你的腿接受爱抚,喉咙里泄漏出淫糜欢愉的呻吟,被男人拥抱的感觉是不是与众不同?"
  我的手腕被佩基蒂死死捏着,他将我按在玻璃窗上,散发着烟草味的嘴唇贴着我的脸颊向下吮吸到锁骨,一手从下衣摆伸进去抚摸着我的后腰,"下贱的身子!"
  "……"我捏成拳头的手慢慢松开,无力地耷拉在身边,玻璃窗外寒冷的夜色毒气死的融入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逐渐,连愤怒都变得冰凉。
  不能当作不存在,那些人贩对我的身体作了什么,即便我抗拒回忆,可镌刻在身上每一处的感觉都无法消失,窒息的感觉,浑身都炸裂了,要血流成河皮开肉绽才能让喷薄的快乐停止,我不可能忘记,这丑陋肮脏的快乐和被放纵又在我身上划了一个巨大的叉。
  "怎么不反抗?还是你已经习惯了被人玩弄?被你的家族抛弃,蔑视,厌恶,不如让自己堕落成□的狗好好羞辱一下他们,怎么样,你是不是想这么做?哈哈,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鲁特亚家族的嫡长孙是我的玩物,哈哈哈!"
  我闭起眼睛一言不发,佩基蒂癫狂的话语一直盘桓不散,几乎会有那样的一刻,我差点想不顾一切把自己毁灭掉。我深刻地明白这会给家族和我的姓氏带来最难堪的嘲笑和蔑视,佩基蒂不是在吓唬我,他真的敢这么干!
  "你不知道吧,在被拍卖之前有一段你被两个男人爱抚几次□的录像在现场播放,亚拉,你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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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吼的狂风像在酝酿下一次大雪,夜里,还能够听到野兽的呼号,穿山越岭雄浑壮阔地回荡、激撞,完全自由的飞奔和呼吸让整座山为之震颤,薇告诉我那是狼在呜咽。每年猎人都背着猎枪带着强壮凶猛的犬到深山中去,能捉到小鹿,狐狸,狗熊,可就是没有捉着狼,甚至连踪影都不曾见到。狼是这山林中的神明,凡人是看不到的。传说它有着比雪还要洁白的皮毛和幽绿明亮的眼睛,矫健美丽,威风凛凛,可它通人性,它从来不伤害进入山林的人类。
  我看着薇的身影托着下巴微笑,她的表情非常温柔,让我想起了洛伊,想起了艾朵,甚至南希和雅恩。明灭的烛火迷离的灯光在薇的脸侧形成一片跳动的影,若即若离,时现时隐。她递给我热牛奶时,笑嘻嘻将她所知道的故事说给我听,皓齿如珠。
  "老爷小的时候上山打猎遇到了一头大灰熊,结果摔下山崖,那头白色的狼在他身边整整守了一夜没有离开直到第二天上山的人们找到昏迷的老爷,嘻嘻,所以直到现在我们还送野味入山呢,这个冬天老爷也特地从家里来这儿……"
  "薇!"
  佩基蒂洗了澡走出来,低声喝断了薇,但这个女孩儿一点都不害怕,只是偷偷朝我吐舌头,"老爷,这是真的嘛,我怕亚拉觉得无聊所以给他讲故事,嘻嘻。"
  "行了,下去吧。"
  薇眨眨大眼睛,端起托盘鞠躬道,"晚安。"
  喝了一半热牛奶,我将手中的一册薄本置于金质骨架茶几上,看着佩基蒂道,"这里列出的拍卖品大部分是赝品,你还会出席么?"
  "怎么,连看都没有看到你就知道是赝品?"佩基蒂带着嘲讽的笑意,却并不是因为质疑我的话。
  "嗯。我这个人别的不行,就是对宝贝过目不忘,我能断定后天的拍卖会上……你将一无所获。"
  "哈哈,好一个对宝贝过目不忘!"佩基蒂走到我身边,笑道,"我倒是很欣赏你这个能力,有没有兴趣留在我身边做个古董鉴定师?"
  "……很抱歉,佩基蒂先生,我还是比较喜欢留在学校里读书。"
  "哼,我这个人别的不行,就是死缠烂打的恒心特别大。"
  听男人套用我的话,报之一笑爬上了床,"我睡了。有什么话明早再说吧。"
  "没想到你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不过亚拉,你记住,当一个男人用下流污秽的言语辱没你的时候,很少人是没有企图的,明白了吗?"
  "……"
  "我也不例外。好好休息吧。"
  还以为我今天一切都完了,佩基蒂却没有继续下去。我盯着他的族徽,狼头,带着一丝猜测,叫出了他的姓氏,迈克力,一个甚至比鲁特亚更为古老的姓氏,曾被誉为白狼的战神之家,是皇族最为忠勇的部下。欧里帕索的每一场战役中都有他们所流的鲜血,每一代继任者都会在皇帝陛下的宝座下起誓,从身躯到灵魂都将为国家所奉献,从生到死为国家所守护。听了薇讲的故事后我更加肯定自己没有猜错,这儿的山曾是迈克力先祖战死的地方,英灵化身为雪白的狼庇佑着子孙,迈克力·佩基蒂,是这个家族的人。
  对我进行了一番言语践踏后,佩基蒂突然带着挫败的表情看着我长吁短叹,惊异于我的隐忍和冷静,他从未见过一个身份斐然的人在被羞辱时却为之不动。我的叔叔巴欧克找上门来后就把我的身份告诉了佩基蒂,不过却,没有要求带我走。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能肯定的是,这是亚连的意思。
  我想藏起来,就当自己从未出现过,如果有一天我的脊梁断了,就会烂成一滩泥,被人踩在脚下再也没有人看得到,我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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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拉,亚拉!快起来!下雪了下雪了!"薇推攘着我,惊叫欢呼推开了窗户,"哇,好大哟……快起来我们下去玩!"
  只觉得一股刺骨的风吹进了我的被子里,睁开眼,窗外楼下传来一声声追逐打闹的声响,薇眼巴巴将半个身子探出去,时不时叫着谁或咯咯地笑。又下雪了,而且还很大。
  "快点啦,我们也下去玩,一会儿被老爷发现可就没机会了,快点啦!"
  "好,好——哎,我自己穿,薇!哎——"
  女孩儿疯癫起来也挺吓人,我被薇强行装束好后又被大力拖拽着下楼,她递给我手套,做了个深呼吸,郑重其事道,"士兵!为了战胜敌人我们不可屈服,即使被敌军踏碎了骨头也要誓死守卫我们高尚的灵魂!冲啊啊——玛丽安,齐格罗斯,我们来了呀呀!跟上亚拉!"
  扑进漫天吹卷的雪雾里,那冰凉高洁,甚至寂寞的风便将人吞没了。我仰头看着浅灰色的天极,无数雪花从天飘落,磅礴,威严,形成了浩瀚如海翻滚似浪的气势,覆盖,延伸,囊括,收纳,万物皆归于静谧,四下悄无声息,连大地的呼吸都遁迹,这是冬之女神的静思和冥想。母亲曾告诉我,在古朴的庭院里,我的第一声啼哭是女神赐给她的礼物,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博爱温柔的季节里,额头有神明祝福的吻,愿我平安快乐。
  "不要发呆啦!亚拉,快来帮我——"
  一个雪团砸在我后脑勺,回头,看到薇正在和其他几个女孩儿玩得热火朝天,接连不断的雪球砸来砸去,我摸摸脑袋,也抓起一把雪冲了上去。我听到女神的笑声,自天上而来落到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充满祝福和仁爱。
  玩到精疲力竭浑身透湿我们才回去,薇叫我赶快去泡热水澡免得感冒,她给我准备早餐。
  我的衣服几乎湿了个遍,也不知是汗还是雪,不过很久不这样跑动身子稍微动动还挺舒畅。
  "玩得高兴吗?"
  我换衣服的时候一直"熟睡"的佩基蒂推门走了进来,其实我早看到他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玩耍的众人那么快乐,所以只好委屈自己再"熟睡"一会儿。这个老爷,倒是非常体恤下人。
  "嗯。你不参与真是可惜。"
  "哈哈,我拖着一条残腿岂不是很吃亏?"
  我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热水,有些迟疑地问道,"是怎么……伤的?"
  "薇昨天不是告诉你了?!"
  我暗自一惊,不会真的是小时候跌落山崖摔成的吧。佩基蒂耸耸肩,也不再多解释。我洗了热水澡,薇端来早餐,此刻她又变成了先前教养良好乖巧聪颖的女孩儿,谁能想象到她方才有多野蛮好胜。

  22 宝贝你在哪里

  我暗自一惊,不会真的是小时候跌落山崖摔成的吧。佩基蒂耸耸肩,也不再多解释。我洗了热水澡,薇端来早餐,此刻她又变成了先前教养良好乖巧聪颖的女孩儿,谁能想象到她方才有多野蛮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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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按照约定贝索尼会亲自来一趟吧,不知道能不能带我走……但无论如何我会非常感谢他。也不知道佩基蒂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亚连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明天你想出席拍卖会吗,亚拉?"
  "一点都不。"
  "……"佩基蒂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你认不认得这个男人?"
  我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片刻,摇摇头。上面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魁梧壮汉,左眼带着黑色眼罩,叼着雪茄,眼神奸邪。我抬眼向佩基蒂寻求答案,他沉默着,末了只告诉我,他就是这次拍卖会的主办人,高狄·欧吉利耶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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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不明白亚连怎么知道我被带到了这里,佩基蒂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还说我若是不出席明日的拍卖会就不告诉我原委。仔细想想,我认为亚连能这么快找到我的几率是零,难道……他知道我被色情人贩带走然后……想到这里我就忧心忡忡,如果真是这样他会怎么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家族么?!那样我还有什么资格回家去,我会被彻底抛弃!
  我从未如此焦急地等待一个人,站在窗前目不转睛盯着院子里的动静,贝索尼,贝索尼,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说服佩基蒂这个固执的糟老头放我走,但至少来个能给我撑腰的!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大门口亮起了车灯,我也没看清楚是谁就欣喜若狂奔下楼,佩基蒂正在看报纸,见我冲出大门也懒得看一眼。我只穿了一件衬衣跑到门口,飞扬的雪被夜染得黢黑,变成了一片片利刃打在脸上生疼。车子徐徐驶入,在我跟前停下来。
  一个身着浅灰色呢子大衣的男人优雅地下车,一脸笑容,"亚拉,这么热情来迎接我么?不过你应该多穿一些。"
  我心凉了半截,怎么,怎么是巴欧克叔叔!极度的失望和不安让我肚子里团聚的火气噌一下子蹿了上来,想也没想便大步跨到这个男人面前,"你快叫佩基蒂放我走!"
  巴欧克一怔,却没有开口。
  "……我不喜欢有人迟到。"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亚连从车里钻了出来,他缓缓看向我,那冰冷的眼神就如背负在我身上巨大深重的枷锁般让人窒息,"注意你的语气,亚拉。你做的事情已经让家族丢尽了脸!"
  一阵阵猛烈的林风几乎快把我吹倒在地,亚连转向巴欧克,语气不急不忙道,"请别在意,叔叔。"
  巴欧克别有意味地瞅着我,走上来,脱掉了自己的大衣披在我身上,笑道,"我们是不是进屋去再说?"
  我站在原地,心里已是刀剐似的血流成河,亚连只是毫无表情地从我身旁走过去,跟在巴欧克身后走进了大门。佩基蒂站在门口,夹在两指间的烟不曾熄灭。
  我在屋里给贝索尼打电话,一直不通,我不想挂断电话,忙音滴嘀嘀嘀嘀想个不停,薇小心翼翼瞧瞧我,也不敢开口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流沙填满了漏斗上的刻度,漫长、木然,直到我全身的骨头都冻僵一碰就会碎成渣,门上有了响声。薇快步去开门,"啊,鲁特亚先生。"
  "……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薇担忧地犹豫几秒钟,端着托盘轻轻闭合了门。亚连站在那儿安静地看着我,眼神不似方才那样暴虐愠怒,可我知道这样的他更可怕。
  "脸也弄伤了,别的地方呢?"
  亚连的手指在我脸上的擦伤处轻触,因为温热而刺痛,我别过脸去。他坐到旁边,侧过身来抱住了我,"巴欧克在家族的地位你不是不知道,除了爸爸外,爷爷最器重的就是巴欧克。现在我有求于他,对不起亚拉。"
  我靠在沙发上,亚连将头埋在我胸口,愈发用力地收紧双臂。我的嘴唇在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别这样,亚连,别这么对我,应该的,我,我破坏了家族的荣誉,我……"
  "闭嘴,闭嘴。"
  我望着时钟细长的指针,嘴角的笑意也涣散了。亚连几乎要将我捏碎,化成灰烬包在掌心中,他紧蹙的眉和从未有过的,急促的呼吸预示着这一场阴谋难以结束,难以结束。
  ===================== 俺原本是章节分割线=========================
  "什么?"佩基蒂望着我就像看到了不明生物从天而降,他端着一杯红酒靠在壁炉前想从我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来,"怎么突然答应出席拍卖会了?高狄·欧吉利耶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巴不得全世界的古董鉴定师都死光,臭名昭著,心狠手辣,被他收买的鉴定师都成了走狗,没有被收买的都无辜失踪直到现在也杳无音讯,警方侦查了几年却得出了此案与他无关的结论,你确定要参加么?"
  "我不是鉴定师,只是去看看罢了。"我已经被炉火烤得浑身热疼,薇也脸蛋通红气鼓鼓瞪着我,还为方才我求她把火点旺的事情懊悔不已,"你会给我买入场券对吧,5000块,我是付不起的。"
  佩基蒂无奈地啧了一声,冲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听到外屋门咔嚓一响后,男人才跛着脚坐到沙发上,"这次我其实是奉皇帝陛下的旨意来调查高狄·欧吉利耶斯的事情,有传闻说"巴巴拉的微笑"这幅画——在他手里。"
  "……不可能。那幅画在火灾中——"
  "对,但传言不可能空穴来风,况且火灾后也没有找到那幅画像的残片,既然什么都没有留下,谁也说不清画像是不是真的被焚毁了。皇帝陛下对此事非常重视,我恰好赋闲在家而且也要来克罗亚娜郡处理点私事,咳,所以——"
  "是为了——向那些人贩买玩物么!"
  "当然不是。"佩基蒂忙不迭解释道,"我和一个人有生意洽谈,结果对方无故失约了,我是恰好在地下拍卖场看到了你才花钱——当时高狄也在场。亚拉,请别把我的爱好想得那么下流。我对买回来的少年一向呵护有嘉也从来不强迫他们做什么。"
  我冷嗤了一声,问道,"你和我叔叔也是因为臭味相投才认识的吧。"
  "哈哈,你知道巴欧克喜欢漂亮的少年?哈哈,众人皆知!不过他眼光挑剔得很,普通平庸的人他看不上。"佩基蒂拍拍我的头,笑道,"好了,去睡觉吧,明早八点我们就出发。中午参加酒宴,下午三点拍卖会才开始。我只叮嘱你一件事情,无论你看出点什么都别声张,明白么。"
  已经十一点多了,我仍旧睡意全无,亚连留在我身上的味道令人沉醉,我多么习惯了这种有些甜腻酸涩的味道,我们小的时候,这样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疼爱他。亚连,短短的见面后又离开了,我想跟他一起走,回到我熟悉的地方就好。这种想法差点让我失态地恳求他,卑微的表情懦弱的眼神,差一点,会被他看到。
  "薇,能给我端一杯牛奶吗?"
  半晌无声,我无聊地站起身要去洗澡了,薇的身影却出现在另外一间房间的门前,她惊慌失措地说道,"我,我是怕叫我有事才没有出去的,抱,抱歉。"
  "……"我微微笑道,"没关系,辛苦你了。你也去休息吧。"
  薇这才连忙弓身告退,"是,我马上去准备牛奶。"
  "薇——"
  "是。"
  "我对花香敏感,你身上有向日葵的香味——"
  "对不起,抱歉,对不起!"
  "……呵呵,不过我很喜欢这个味道,薇。"
  父亲并不是一个执著于收藏的人,他喜欢一切深沉的东西,即使有些东西从收藏角度来讲并无价值。因为从小耳濡目染并且非常喜欢历史的缘故,我一直跟随他出席各种高档的展览会或者拍卖活动。但自从洛伊去世后我便消沉了,对这些事情也不再热衷,甚至有时我讨厌充满回忆的东西,人死了可触感、音觉、温度还存在。人看似伟大却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控制,一旦看到死者之前所遗留的东西脑中就会充满他们的音容笑貌,或哀伤或悲苦或挣扎或愤怒,无法忘却,无法抹煞,逃不掉,摆脱不了,这些回忆禁锢着你,腐蚀着你,一生一世。
  我站在摇曳的微光里
  感觉着黑暗逐步涌来
  从屋檐开始涨满
  淹及我记忆的大门
  火光慢慢融化,夜色慢慢冰凉
  宝贝,你在哪儿
  宝贝,你还在吗

  23 暴虐的男人

  克罗亚娜郡的贫富分化非常明显,贫民窟和商业城区毗邻而伴。我仍对自己被几个小毛贼偷了家当耿耿于怀,坐在佩基蒂的车上我盯着外面熟悉的大街,连买巧克力的那家店老板滑稽的两撇小胡子也没什么变化。真想再遇到那个穿洋装的小丫头,直觉中她和那些小贼是一伙的,好心给她拿巧克力吃反倒落得个如此境地,越想越气。
  "问我为什么不放你走?"
  "啊。"
  "……亚拉,130w可不是随便拿出来玩玩的。"佩基蒂顿了顿,道,"你的姓氏对我而言可不存在什么威慑力,我只对皇帝陛下效忠,别人在我眼中别无两样。"
  "总不能一点情面都不讲。"
  "哈哈,说得也时,除非你的爷爷或父亲出面,否则——"
  我心中一跳,抿紧嘴唇别过头不愿再听下去,佩基蒂分明是在威胁我。亚连只是既定的继任者,可目前还只是个虚位罢了,佩基蒂便以此为由不放我,巴欧克呢?他们交情够么!难不成这回只有皇帝陛下才能救我?可恶,那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糟老头我想到就惆怅。
  "亚拉,照我看,你不如留在我身边自由。被你亲爱的弟弟压制喘不过气想想也够受的,大家族的纷争我也算是个过来人了。无聊,可争夺又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你弟弟也许巴不得你再丢脸些,何必回家去受人唾弃孤立?我迈克力·佩基蒂能给你钱财和身份,还有自在。"
  佩基蒂最后两个字戳到了我的软肋,一时间竟令我语塞。自在,自在……我就这么放弃自己的血亲寻得新的庇护?如果鲁特亚不再需要我,我就必须离开,从被束缚被轻视的阴霾中离开,能大声对家族的命令说一声不,能光明正大想念洛伊!可佩基蒂不过是另外一处牢狱罢了,换一个鸟笼,笼子外的世界依旧。
  积雪折射的光芒明耀刺目,我默默闭起眼陷入了绝望之中。
  金萨大酒店顶层的酒会现场目前还在进行布置,我只匆匆从门口走过瞧了一眼,列在竞拍名单上的几幅画作悬挂于大厅最为显眼的地方,不近瞧还看真看不出真伪,几个保镖严阵以待守卫其下,看者半步都靠近不得。佩基蒂拄着狼头拐杖重重咳了一声,我只得跟上前,与他先到休息室去。
  在休息室的走廊上,我们再次与巴欧克叔叔碰面,他提出先到他的房间喝一杯,佩基蒂欣然同意。而我却被要求回房去,管家负责留下来监视我。
  回到房间,又有两个佩基蒂带来的人看守着一个长条黑木盒,我瞥了眼,有些奇怪地问管家,我记得今天佩基蒂没有竞拍物品,这盒子里……
  "抱歉,老爷有吩咐,不得泄露,恕我无法答复。"
  我等了大约半小时后,走廊上突然传来嘈杂声。我放下咖啡想去看看解闷,管家却只允许我站在门内观望。只见走廊不远处一个矮个子男人扯住一个俊美青年的领子大声哭嚎,定睛一看,那青年竟然是南希的未婚夫罗戈·法纳沃比!他怎么也来了?
  "你这个死神,是你害死了我的妈妈,我要杀了你,呜呜呜呜啊啊啊,死神!你害死了我的妈妈!"
  "先生,请冷静!"
  "滚,你们给我滚开,我的叔叔是安德烈侯爵!放开我!法纳沃比你是死神,你害死了我妈妈——谁敢碰我!我的叔叔是安德烈侯爵,我叫他把你们统统抓起来!滚——"
  矮个男人举起拳头朝面无表情的法纳沃比打去,后者也不躲避,只是苍白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诡异阴郁的笑容。拳头如风,却戛然至于其脸颊前几厘米处,一个赫然出现的瘦高个从法纳沃比身后伸手抓住了拳头,低沉威严的声音让喧嚣的气氛立刻安静了下来。
  "安德烈先生,请遵守高狄先生的入场准则,私人恩怨请事后处理。"
  "你 ,你,你滚开,你不知道我叔叔是谁?我叔叔是——啊呜——我的手,手!"
  瘦高个一用力几乎扭断了安德烈的手腕,他从法纳沃比身后走出来,教养极好地笑道,"很抱歉,安德烈先生,我的主人只有高狄先生一个人,你这样搅乱会场请恕我无礼。"男人使了个眼色,他的手下便提起矮个男人往走廊另外一端走。
  "你会后悔的!我叔叔,我叫叔叔收拾你们这些贱民!法纳沃比,你是个死神,把妈妈还给我——我叔叔是安德烈侯爵——侯爵——"
  不少远处静观的人都陆续回到自己屋里,管家也一旁提醒我别再看下去以免招惹了是非。可就在我要回脚时,法纳沃比竟然看到了我,露出苍白的笑容,清晰无比地叫了一声,"亚拉?"
  "……"我站定了盯着男人,有些惊异他竟然记得我。
  瘦高个也看了过来,面浮微笑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上前。他斜了眼门牌号,冲我行礼,"抱歉,让您受惊了。"
  法纳沃比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领口,从容而至,对瘦高个男人道,"退下吧,塞安。"
  "是。"
  一股难以言说的香味仿佛一缕雾气由塞安带来,这是——是向日葵的香气!我一下便联想到了薇,这个女孩身上有和塞安相同的味道……这只是个巧合么?
  "你好,亚拉。"
  我收回视线,有些迟疑要不要和法纳沃比握手,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一向讨厌花心的男人,风流倜傥应该是个贬义词。他是南希的未婚夫还和雅恩的关系暧昧不明,而且那日看艾朵的眼神也下流的很。
  "不请我进屋坐坐?"
  我没开口,管家倒是和他很熟的样子,躬身相迎,"法纳沃比少爷,请进。"
  在客厅看到被看守的黑色木盒,法纳沃比低声一笑,喃喃自语道,"迈克力上将还真的打算把东西拍了,呵呵。"
  俊美的男人在屋里绕了一圈,坐下来接过了咖啡,在鼻间一过,陶醉地眯着眼睛赞叹道,"札马罗咖啡,中度烘培后会散发出甜味与清淡的酸味,酸、甜、纯、香味均属于上品,谢谢,这是一种享受。"
  管家就是要对任何形式的赞扬保持平常心态,佩基蒂家里的这一位几乎有些高傲地微微点头变作了回应,然后离开了落地窗前的小会客厅。
  "没想到你也会出席这个拍卖会,还是上将的贵客。我是罗戈·法纳沃比,是一名画师——"
  "我知道你是谁。"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个男人怀有敌意,加之现在困于佩基蒂手上心情矛盾焦躁,态度自然好不起来,有些粗鲁地打断他的自我介绍,接道,"罗戈画廊有名的肖像画画师,不过相当抱歉,我只对令尊的画作印象深刻。"
  "……"法纳沃比一怔,望着我敛起了笑容,洁白细长的手指在扶手边有节奏地轻敲,"你是一个鉴定师?"
  "不,我不过是南希咖啡馆一个——侍应生罢了。对艺术品有些兴趣,偶尔会去学校的美术馆和会长雅恩一起探讨些问题……"
  接连听到两个和自己关系不一般的女性名字,能做到不为所动的人脸皮得厚到何种程度,虽然我隐约明白他和雅恩交往所为何因,也许,大概并不是出于爱情。不过法纳沃比只是面无惊色啜饮咖啡并不表态,半晌,直到佩基蒂回来时才起身告辞,从我身边走过的那一刹那,我似乎听到他冷冷地说了一句,"死神……只对即将成为亡灵的人感兴趣,呵呵……"
  "迈克力上将,您好。"
  "……是你啊!怎样年轻人,别来无恙吧。"佩基蒂不知何因回来时脸色极差,狠狠将大衣甩到年迈的管家身上,语气中也夹杂着一点讥讽的味道,想必和巴欧克叔叔的这几杯酒喝的不对胃口罢!
  "不错。"法纳沃比似乎没有察觉到对方心情欠佳,回头指着黑色木匣问道,"您真的打算拿出来拍卖?87套'巴巴拉微笑'纪念邮票要一次性成套全部拍掉?"
  我差点惊叫起来,87套巴巴拉微笑的纪念邮票?!天,这个数次太骇人听闻了!原来木匣里装着这个……巴巴拉微笑……等等,佩基蒂似乎对巴巴拉女王的事情很感兴趣,不仅书房里挂着她的巨幅画像,连此次以竞拍的名义调查高狄·欧吉利耶斯也是为了女王,加之能够收藏到87套的邮票……已经不光是因为单纯的利益驱使了!想到自己那套现如今不知所踪的邮票,心下黯然。87套,除却遗失破损的外,这几乎是能够收藏齐全的数字了!
  "嗯,怎么,是不是有点兴趣?到时候要举牌啊!"
  "呵呵,我对已经死去的人不感兴趣。我先告辞了,一会儿酒会上见。"
  我整个人还沉迷在那些价值不菲的邮票之中,巴巴拉的微笑,佩基蒂,巴巴拉的微笑,迈克力,巴巴拉微笑,迈克力·佩基蒂……那日我联系买家时,对方自称迈克力……不,不会吧!难道我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邮票的买家——迈克力先生?!

  24 为了女王陛下的荣耀

  心跳到嗓子眼,大脑中嗡嗡作响像飞了一大团苍蝇。连佩基蒂用里捏住我的肩膀都毫不察觉,待突如而来的蛮力将我甩到了沙发上时,才猛地回过神来!佩基蒂暴躁地低低喘气,两眼发红,像被激怒的野兽般抓住我的头发,"你还挺抢手,我偏是不出让,让你叔叔死心!什么破事也想拿来威胁我,鲁特亚也不过是皇帝陛下面前舔食的一条狗,我佩基蒂不会对一只狗卑躬屈膝!"
  我吃痛,举起手就朝佩基蒂扇去,他毕竟是军人,先一步举拳打在我鼻梁骨上,我来不及叫一声便被甩到一旁,额头重重磕到了玻璃茶几角上,顿时满面鲜血,胸口裂骨之痛,佩基蒂一脚踩在我胸口,双手仍捏成拳,青筋乱跳,犹如一头狼要扑上来将我撕碎。我几乎无法呼吸,出于本能弯着身体,脑骨就像碎了似的无论什么地方都钻心的疼,眼泪和血流了一大滩,连眼睛也无法睁开。
  "别以为我不敢下手收拾你!鲁特亚·亚拉!下贱的狗,下贱的狗!"
  我已看不清,只觉得面上掠过一阵风,整个天地便彻底黑了。
  "天使……酒吧……迈克力……先生……巴巴拉……微笑——"
  自从我因为洛伊的事情和家里闹僵后,便断了生活来源,我不得不自己赚钱精打细算筹集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开始,冲动让我狠了劲儿和家里做对,但后来才发现自己不仅在家里被孤立隔绝,连在外面也完全没有立足之地求援之所,商家拒绝聘用我,连学校里带有薪金的职位也毫无理由将我拒之门外。那段时间我靠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和外公给我的零花钱度日,后来南希实在可怜我才让我留下来,虽然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学校某些人曾放话出来,不准聘用鲁特亚·亚拉,外面也是。家族的爪牙遍布全国,要让我生不如死只需要爷爷或者爸爸说一句话,违抗家族尊荣和权威的人要受到极重的惩罚,你可以没出息,你可以一事无成,但你不能反抗家族。后来我开始联系克罗亚娜城的一些地下中介出售外公送给我的东西,当然这是有选择的。由于害怕被封杀,我一直使用着假名,亚罗伦,曾是我最崇拜的诗人,没有之一。
  亚罗伦是个聋子,但却能够倾听来自灵魂的哭诉,他在战乱中失去了左臂,后来又被一个醉汉用酒瓶刺瞎了眼睛。在他五十岁那年,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边流浪,一边写诗,每一首都芬芳动人,每一首都催人奋进,谁能想象这些出自他手。我从小就认定他是个坚强而快乐的人,任何蔑视、侮辱、唾弃、嫌恶都无法摧毁他纯洁的心灵,可他最后还是自杀了,在寒冬的最后一场大雪来临之前投河自尽。后人这才发现了他的诗歌,可祭奠和赞美来得太迟了。
  黎明启照,又一白天
  酝酿带来燠热。河上的晓风
  扫绉滑过。
  我在此处
  或在彼处
  或在别处。
  我在何处。
  有时候人需要用死亡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亚罗伦真的快乐过吗?
  ================== ==========================
  "亚拉?亚拉!"
  我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坏了似的无法动弹。急切的声音和触感让我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晰。无数次,我已经无数次想过要怎么报复佩基蒂,也已无数次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愤然、痛恨,血腥的想法充斥着,更加暴戾残忍的设想几乎令我自己害怕,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要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先生,先生——您不能——"
  "滚。"
  眼睛勉强睁开一条小缝,我极力想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亚拉?看得清我是谁吗?!"
  我的肩膀感觉不到疼痛了,视野越来越清晰,男人急躁愤怒的神情逐渐成形,我抬起沉重的胳膊,呢喃着,"贝索尼,贝——"
  "我现在要带他走,你们给我让开。别逼我报警。"
  "先生,这,老爷还在参加拍卖会,这……"
  我抓住男人的衣服要坐起来,胸口闷痛,还好肋骨没有被踩断。眼睛肿着不停流眼泪,鼻子里像灌了硫酸又疼又胀,"佩基蒂,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
  "亚拉,别动。"贝索尼握住我的手腕道,"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你要带谁走?"
  我浑身一颤,不顾身上有伤,跳下床就扑向佩基蒂,嘴里大骂,"你是个混球!这是你策划好的!你绑架了我抢走邮票!混蛋骗子!混蛋——我要杀了你!"
  "住手,亚拉!"贝索尼死死将我抓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迈克力·佩基蒂先生,鲁特亚·亚拉是欧里帕索国立学院的学生,我是学生会长尤塔克·贝索尼,请您让我带他回去。"
  "区区一个会长也有资格站在这里请求我?滚出房间,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迈克力上将,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贝索尼话音未落,我便看到佩基蒂的手下掏出了手枪。
  "无论你是谁,最好在我动手之前离开。"
  我咬紧牙关,拉住贝索尼的衣服狠狠地,一字一顿道,"你走吧,报警。这个恶人,一定不能放过他!绝对!"
  贝索尼神色复杂地盯着我,啧了一声像是在极力忍耐,扶扶我的肩,从佩基蒂身旁走过去。
  管家送走贝索尼后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口就像被大象踩踏一般。佩基蒂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下来,语气又变得就如第一次见面时温柔,"我再说一次,你是我从地下酒吧买回来的人,除非我开口说行,不然你半步都走不出去。"
  "他妈的你是个变态变态!巴欧克惹你你凭什么拿我撒气!你不分好坏不辨是非不识黑白你——"
  "嘘——"佩基蒂按住我的嘴唇,笑得和颜悦色,"好孩子要有教养——太聒噪了会惹人心烦。叫医生进来。"
  医生给我做了伤口处理,吃了两片止痛药,一觉昏沉睡到华灯初上才再度醒来,药效一过疼痛又次清晰。佩基蒂站在窗前抽烟,只听到动静没有回头便知道我醒了,叫人端来了晚饭。脸消肿了可却一片片青青紫紫,腮帮更是一嚼东西就要坏了似的。
  "伤得不清。"
  "你这副嘴脸真恶心!我不是你的宠物,鞭子和糖对我而言没用!"
  "还没消气?"佩基蒂拧灭烟头坐到床上,叹了一口气,"巴欧克说的话让我很生气。真是抱歉……我不该迁怒于你,亚拉,抱歉。"
  我最受不了有人在我面前忏悔,心有不甘就这么原谅佩基蒂的暴行,我攘开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以为佩基蒂除了不肯放我之外还能算个好人,可他对我施暴粉碎了一切好感,恶人,无论他再怎么解释我也认定他是个虚伪的恶人!
  "他说什么了?"
  "……"佩基蒂倾过身抚摸着我额头上的伤,苦笑着,看上去那么悲伤,"你不会想知道,亚拉,你不必知道。"
  我把自己就是电话里和他约好在天使酒吧买卖'巴巴拉微笑'邮票的亚罗伦告诉佩基蒂,连他都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巧合。追根究底,巴巴拉女王殿下真是"功不可没"。但问题在于,那些小毛贼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蓄意偷了我的背包,还有那些人贩有没有后台,如果有人想抢我的邮票根本不会派一群毛都没长全的孩子来吧,如果人贩是有意绑架我,那么我又和谁结仇了呢?思来想去这一切看似诡异的巧合总让我心有不安。
  想到头疼欲裂也没得出一点结论,我只得暂时放弃。看看钟表都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没想到拍卖会持续了这么久。佩基蒂心事重重在屋里踱步,烟也一支接一支不停歇。终于,在七点五十的时候,佩基蒂接到了一个电话,先是心平气和唔唔呀呀了几声,但不知为何他脸色陡然黑了,气得浑身乱颤将电话摔烂在地。我坐在床上反射似地全身戒备,如果这个混蛋再动手,我就用身边的水果刀自卫!
  "可恶,高狄竟然说我那87套邮票中只有三套是真的!这个混蛋,收买了那些鉴定师!花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敢得出这个结论!"
  我暗嗤一声,谁知道呢!搞不好他手里的邮票就是赝品。原来拍卖会延长到现在就是为了干这个。
  "亚拉,我们走——"
  "放开!"我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佩基蒂,简直怒不可遏,动粗的时候把人看成狗,有求的时候还把人看成狗,呼之既来挥之则去,虽然我自尊心只剩下了一点火星,但这并不表示没有!"我不会为了你的私人利益去做鉴定!"
  佩基蒂粗鲁地将我拽到身前,神色严肃而冷峻,"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女王殿下!"

  25 哥哥我爱你

  我并不是第一次坐轮椅,小的时候经不起亚连眨着可怜兮兮水汪汪的眼睛让我捉小鸟的央求,爬到家里的大树上掏鸟蛋,结果摔得很惨,右腿断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觉得坐轮椅很好玩,我和亚连又找到了新的玩具,满院子追着小女孩洛伊跑啊转啊不亦乐乎,我们曾经那样快乐。现如今有气无力瘫在轮椅里任人推着,要去哪儿都没了自由。
  我以胸口痛没法下地走路为由逼急得抓耳挠腮火烧火燎的佩基蒂给我弄一台轮椅来,他说刚才要下床打我不是很有力气?!我不屑地讽刺道,悲愤产生力量,我现在累极了。佩基蒂等了好半天,我们都来到了顶层的会场门口时才接了一句,原来你已经不悲愤了亚拉!
  我的出现无疑会引来瞩目,脸已经伤得乱七八糟额头裹着绷带不说还看似残废被戕害至此,被人推着缓缓经过廊道来到了最前台,十几个鉴定师神色慌张地瞅着我和佩基蒂。那个黑色的木盒就在面前,87套"巴巴拉微笑"邮票陈列其中,在众人的监督之下,高狄所请来的"权威鉴定师"对这套集合收藏品做出了甄别。如果每套邮票价值100w,那么综合集合度等其他要素后,佩基蒂的藏品至少有1个亿的价值。不过高狄显然是别有用心混淆视听,被收买的鉴定师不过是他的发言器罢了。
  "佩基蒂先生,怎么样,根据结果显示,您的收藏品——名不副实,真是遗憾,我看,最高价值也不过300w左右。"
  开口说话的男人正是高狄·欧吉利耶斯。与照片上不同,他显得更加苍老一些,他身后站着中午见过的塞安。
  "你去看看亚拉。"
  我滑至桌前,在那些鉴定师和台下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戴好了手套,用镊子夹起邮票,巴巴拉女王殿下那柔和慈爱的微笑显现眼前。
  "佩基蒂先生,他是谁?"
  "……"
  "咳——我想这儿所坐的鉴定师们已经足够辨别真伪了。"高狄显然没把我看在眼中,而是狡猾地露出了不可一世的笑容。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汗水流到了眼睛里,不得不再次被震撼,这些邮票全都是真的。我并不需要多么专业的技巧和设备来做真伪判定,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被仿制的,巴巴拉的眼神,我已凝视了不下万次,早已习惯,即便是一丝细微的差异都逃不过我的感觉。只是这样下来极为伤神。
  台下逐渐有了喧嚷声,拍卖会在这里卡壳无法进行下去已经惹得众人不快,但碍于高狄和佩基蒂的身份又不敢贸然离场。我深吸了几口气,面向了众人,却看着高狄,说道,"全都是真品。"
  下面一片哗然,顷刻间我便被巨大的声潮淹没。高狄冷冷一笑,举手示意安静,"你是什么人,有资格认证吗?佩基蒂先生,你叫一个小孩来敷衍大家是不是不太好?你认为赝品只要他说一声是真的就能变成真的?"
  佩基蒂却是了然一笑,道,"没错。我相信他的眼力。巴巴拉女王殿下的微笑,我和他——是不会弄错的!"
  正在众人僵持时,我滑到坐在第一排的法纳沃比面前,伸出手来,"有没有打火机?"
  "……会场禁止抽烟。"虽嘴上这么说,但一直默默保持观望态度的男人还是将打火机递给了我。
  "说得对,所以我那打火机是为了——"
  在纷纷嚷嚷声中,我一把火点燃了木匣里厚厚的绒布,火光噌地窜上来,巴巴拉女王的微笑在融化,消逝,所有的人都愣了,包括佩基蒂。几秒钟后一些人才争先恐后来灭火,可惜,易燃的绒布几乎把那些邮票烧成了灰烬。
  "塞安,抓住他!"
  两个男人上前就要动手,我高举左手,捏着最后一张邮票,道,"是不是真品看看鉴定师们的表情就一目了然!我手上的这张就是世界上仅存的唯一一张巴巴拉的微笑!即使是保守估价,它的价值也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了!"
  一些看到邮票被毁的鉴定师已是再也控制不了大声惊呼惨叫,不顾一切抢救一把烟灰残片,有的甚至发狂来揍我,均被佩基蒂推倒在地上。现场大乱,不少人见状竞相开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高狄气得浑身乱颤却丝毫没有办法。
  混乱中,我似乎看到了杀意,不由害怕起来,这么鲁莽的作为触怒了高狄,真怕他饶不了我。佩基蒂在我呼吸急促直冒冷汗时按住我的肩膀,声音清晰而镇定,即便周遭炸了锅似的吵闹,相信正用残虐眼神盯着我们的高狄也能听得分明。
  "有些人你不配羞辱,巴巴拉女王高尚的灵魂无论何时也不会被你所诬蔑,高狄!你身上流淌着的是比刺客更肮脏下贱的血!"
  只见高狄轻蔑地一扯嘴角,露出毛骨悚然的笑容,摆了摆手制止了要去平息混乱的塞安。那些把灵魂卖给恶魔的鉴定师被激愤的人群团团围住,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多少真品被砍去了真正的价值,在高狄的控制下,由这些鉴定师做保证,被邀请而来进行拍卖的人不得不以低价将真品拍出,当然,竞拍人中就有高狄的手下!他们非法利用威胁恐吓的手段操控现场无异于抢夺。
  为了安全佩基蒂先让我离开了混乱的现场。在回房间的时候,我看到法纳沃比倚靠在2334门口抱怀看着我,护送我的人连忙掏出枪。法纳沃比耸耸肩,双手举过头,笑得轻浮,"别这么紧张,不过是我的一位朋友想和亚拉谈谈而已。"
  "老爷有命,任何人不得接近他!"
  见法纳沃比走近我向后隐去,这个变态想干什么?
  "别再走近,法纳沃比先生!"
  不理会守卫的警告,男人仍步履稳健,直到一个守卫一发子弹射入了他前面的地板中才停了下来,看着我,青灰色的嘴唇弯出了一道弧度,"怎么,不想见到自己亲爱的弟弟?"
  我一愣,抬眼往房门大敞的2334看去,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走出来,正是亚连,是亚连!难以言说的酸甜苦辣在我心里翻涌,我跳下轮椅,推开那些守卫,也不顾胸口疼得让人窒息跑过去一头扑到亚连身上,眼角挤出了泪,喜悦,苦涩,还是惋叹,喘息,此刻什么也想不起来,让那些矜持的卑微的可怜的自尊心去见鬼,我太想见到亚连,每一分钟的想念都成了煎熬!这厚重的安全感几乎成了我最后一点遮风避雨的庇护,我舍不得放手,瘾君子一般离不开!
  "……庄园被人破坏了。请去转告迈克力上将,若不快点回去处理的话——损失会更大。至于我的哥哥,我带走了。"
  "站,站住——"那些守卫仍在犹豫不决,他们的忠诚比起管家简直可以算作无。
  这时,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大呼小叫跑来,惊慌失措地喊道,"队长!队长!报告,庄园,庄园出事了!"
  佩基蒂的手下这下完全六神无主了,扔下我们便纷纷去找还滞留在顶层会场的佩基蒂。
  亚连默默看着,冲法纳沃比点点头后拉住我的手,"走吧,亚拉。"
  裹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我跟着亚连离开了这家酒店。上了车后,我看到了巴欧克,还是一幅温文尔雅的样子。我被打伤的债也得算他一份,混帐,不知道怎么将佩基蒂惹怒成与之前判若两人的猛兽。我在盘算该不该把此事告诉亚连,如果说在我被软禁时他有求于和佩基蒂有来往的巴欧克,那么我现在脱离了牢笼作为鲁特亚未来权力象征的亚连就有能力给我出口恶气。怒火中烧,我一直恶毒地瞅着巴欧克,车子去往哪里也丝毫没有在意。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车子才停在了一处豪华庄园前,亚连扶着我走进屋后,停了几秒钟,突然回身走到巴欧克面前,只听到"啪"一声脆响,巴欧克的脸上留下了红色的掌印。
  "不要再妄作主张,巴欧克叔叔。下一次就不只是这点惩罚了。"
  我心惊肉跳屏住呼吸,巴欧克愣了,抬手揉了揉下巴,还挂着笑容,可眼神里充满仇恨,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道,"我是为了你好,让亚拉被家族彻底遗忘甚至遗弃,你在家族的地位才能巩固。"
  亚连低声喝斥,"闭嘴。退下。"
  "……是。"巴欧克深深弯腰,一步一步退出了我的视线。
  在场的仆人也吓得面色清冷,均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亚连回过头瞧了我一眼,蹙起了眉头。
  医师重新给我处理了伤口,我瞧瞧镜子懊丧地想,这张脸真是惨不忍睹,佩基蒂下手太重了,变态!
  "大少爷,这是止疼药,请服用吧。"
  "……安眠药还是止疼药?"
  医师是个年轻的女人,听我反问脸一红,支吾起来。我嘟囔着接过水杯,"安眠药损脑,损脑。"
  虽口上这么说,我还是把药片吞了下去。亚连走进屋,瞧瞧医师尴尬的样子,道,"是我让她准备的药剂。下去。"
  "是。"医师唯唯诺诺闭门离开,看样子是怕极了亚连。
  这是巴欧克的别所,可现在却连佣人都完全成了亚连的。仔细想想,真是有些窝心。明明是长辈却还被当场羞辱斥责,可这就是家族权力,和年龄辈分无关。
  "胸口还疼么?"亚连小心翼翼解开我的睡衣,左胸口一大片乌紫就像腐坏了一般。亚连将手掌覆在上面,缓缓贴近,"明天再去医院做检查。"
  "不要紧了,还是尽快回学校去。"
  亚连整个身子都靠在我身上,吃重,我一下子倒在床上,他的脸贴住伤处摩挲,温热的嘴唇不断轻触,酸酸的,痒痒的,羽毛一样。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亚拉。"
  "……谢谢你,这次——我得谢谢你。"
  亚连直起身子双手撑在我耳边,笑得轻柔,"光是一句谢谢是不够的。"
  "这明明是两句,所以——一定足够了。"
  闻言一愣,亚连当真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耍赖。像小的时候被我捉弄后委屈地皱起秀挺的鼻子,藕青色的薄唇紧紧抿着,眼神单纯而无辜,黏着我,胖嘟嘟的手臂环着我的腰,一脸要哭的模样,偶尔会抽泣几声催促我给他补偿,眼眶兜不住不停打转的泪珠,有时还会泛滥成洪灾惹得上下鸡飞狗跳。从前那个有着柔软头发的小男孩总是藏在我记忆的角落里吵吵闹闹,片刻都安宁不得。眼前的亚连,总是时不时勾起我对他最纯美的回忆,就像现在撒娇着亲吻我的胸口,就像现在哀怨着在我脖颈间轻嗅,直到睡意来袭,直到被一股温暖而炽烈的黑暗所吞纳。
  "亚拉,亚拉……我爱你,哥哥,亚拉……我爱你……"

  26 回归

  亚历山大钻石失窃案直到我生命终结时也没有破获,有些人猜测这颗钻石最后的拥有者迈克力·佩基蒂上将对全世界撒了谎。有生命之光之称的亚历山大钻石其实一直都在他手里,而那一场震惊全国的劫案是由他自编自导的骗局,为的就是嫁祸与他素来不和的仇家高狄·欧吉利耶斯。当然这也可能是皇帝陛下暗中操纵的结果,布下陷阱,请君入瓮,除之后快。
  其实关于亚历山大钻石的神秘传说并非都是前人杜撰而成。这块钻石是陨石,内含一种未知的元素,一户山乡人家挖了出来在军队途径此地时,献给了御驾亲征的亚历山大皇帝陛下,祈祷着勇士们凯旋,国家和平。至于有没有那一段爱情,则是诗人作家们浪漫的幻想。也许,在那样的战争年代,被死亡阴云笼罩的人们唯独能够倚赖的是希望,神明的灯盏,就是希望。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阴谋,但佩基蒂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是高昂的,不是指财富和名誉,并不是指这些牺牲。
  因为我目前的状况不大好,夜里又染了风寒,亚连让我休息几天再回学校。拍卖会结束的第二天下午,佩基蒂便找上了门,他双眼赤红面目狰狞,真的就像一只兽性大发的野狼,而且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很多。我还以为他心疼那被我烧毁的邮票要大开杀戒,却不想出了更为严重的事情:就在当天晚上,他的庄园被一群武装分子入侵,亚历山大钻石失窃!
  我确实震惊了,要知道这世间有两种东西是不会丢失的。一,无用之品,二,与世绝伦独一无二之物。亚历山大钻石的价值不可估量,但却也分文不值。没有人敢接这块烫手的山芋,即便自己收藏观赏之用,谁又能忍耐着不拿出来炫耀?总有走漏消息的一天,这一点毋庸置疑。
  与佩基蒂一同前来的还有警局检察官,一个虬髯满面腆着大肚子的男人,名叫戴维。亚连态度之冷淡连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佩基蒂又次把怒火转嫁我身上,颇为恶毒地说道,"亚拉,也许你该跟我回去瞧一眼,不然——有些事情——别怪我说出口,一百三十——"
  "我知道我知道了!"
  见我态度反常,亚拉只是别有用意地看看我,不做拒绝。我曾问亚连怎么知道我被佩基蒂扣押了,他说我私下变卖外公送来的礼物这件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巴巴拉微笑"自然也在他掌握之中。那日我没有在规定时间之前去酒店,他很生气便根据线索找到了佩基蒂这儿。一开始在各地下拍卖行注册的姓名中并没有找到亚拉这个名字,他便想到了亚罗伦,一查之下真有此人并有前一日的交易记录,带着一点侥幸心理他决定逐个找可能的买家,佩基蒂是最后一位。关于亚连如何想到我会使用亚罗伦这个名字,他只淡淡解释道,他是你最喜爱的诗人,不是么。
  也就是说亚连并不知道我是通过非常耻辱的方式被佩基蒂带回府邸的,但巴欧克却从和佩基蒂的交谈中意外得知了这件事情,可他却对亚连进行了隐瞒。
  "你也要去?"
  我几乎有些害怕地抢在亚连开口之前急促道,"当然!我不会单独和你回去!"
  "……"亚连微微一笑,上了车。
  即便相当不悦,佩基蒂也没心思在乎这点事情,车子疾驰,扬起了飞尘。
  回到佩基蒂的宅邸,现场一片忙碌,警察已经将这里全面封锁,一些惊魂未定的佣人在接受调查。我和亚连跟随戴维警官往屋里走,只见一个女孩儿大叫着"亚拉——"向我跑来。
  看去,是薇,她见到我的惨状惊呼一声,停在了几米远外。佩基蒂挥退了薇,阴沉着脸穿过了院子。我也只好先跟进去做正事。
  藏放亚历山大钻石的地方就在一层一间普通无奇的房间里。按照规定走入现场,我惊呆了,那幅巴巴拉微笑的画摔落在地,被利器划得七零八落,破损的玻璃罩面四处散落,中央陈列亚历山大钻石的台子也被推翻。无论如何,我此刻非常同情佩基蒂,尤其是那幅画像,虽是赝品但仍是主人的心爱之物,就这么被严重损毁非常可惜。
  我俯身要捡画像的碎片,却被戴维阻止,"现场不能随便破坏!"
  "抱,抱歉。"
  亚连却不听这些弯腰捡了起来,一片巴巴拉女王的左眼残画,那暖如初阳静似山岚的眼神,不如原画那样悲怜却也能够让人心神宁静,就像被这位在云谲波诡的历史大潮中一直奋斗的坚强女性凝视,不得不肃然起敬。
  "给你!"
  我私下冲戴维小声道了一句对不起,他生气亚连的行为可又不敢真的计较,哼了一声干脆走了出去。佩基蒂独自蹲在画像前,颤抖着抚摸巴巴拉的脸颊,粗重的呼吸和叹息真是令人唏嘘。我拉了拉亚连的手,低声道,"我们先出去吧。"
  又在整个走廊上走了一回,我和亚连回到了客厅里。管家给我们端来了热茶和点心,薇见佩基蒂不在,亦步亦趋在管家离开后才靠近。
  "不要插手了,亚拉。"
  "……"我四周瞧瞧,和亚连贴近了问道,"你对佩基蒂了解多少?"
  亚连只顾喝茶,也不理会我。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我又问了一次。他才懒洋洋抬起眼盯着薇,"退下。别站在这里碍眼。"
  薇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了几步。可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有话对我说,我只得冲她歪了一下头,示意她有什么话等一会儿再说。
  "你在这里呆了不过几天倒是和女佣熟悉了!"
  因我心急想知道佩基蒂的事情,没有在意亚连阴沉的眼神,"告诉我一些。"
  "……七月战役,结束后不久开始收藏'巴巴拉微笑'邮票。外公本有两套,一套送给了佩基蒂,另外一套寄给了你。那幅画像是法纳沃比的作品,本是要送给大赦都帝国皇室作为两年前举办画展的谢礼,不过七月战役中佩基蒂为大赦都帝国立了大功,这幅画就到他手里了。他现在受宠于两国皇室,势力相当大。一个对已经去世的女人着迷的上将,据说他冲锋陷阵时嘴里都叫着为了巴巴拉女王殿下的荣誉而战。"
  七月战役,几年前应大赦都帝国国君"请求",欧里帕索派遣了三百人的精锐之师援战对抗当年的多哥联邦分裂国之一多尼。其实当时以大赦都帝国的实力,要赢得战役轻而易举,但自从与欧里帕索订立友好联盟后便有了互遣援军的传统,作为一种同仇敌忾永世修好的象征。迈克力·佩基蒂身为战狼一族的继承者担当了这次荣誉援战的首领,但出乎意料,这支原本只作为友好象征的队伍骁勇彪悍,成为了七月战役的首个功臣。佩基蒂本人名誉双收,怪不得他有资本掐着我跟鲁特亚家族横,现在当真是除了皇帝陛下外他根本不惧怕任何人!
  "亚拉,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我点点头,"遵命。"
  亚连抬手顺了顺我的刘海儿,浅浅笑了,"我们该走了。"
  "……我再和他说几句话。"
  "我在这里等你。"
  穿过走廊,看到佩基蒂还在悼念他的女王殿下,哀伤,悲痛,仿佛抱着他的爱人一样深情。敲敲门,佩基蒂回眼看着我,问道,"得出了什么?"
  "迈克力先生,有些话我本已经不愿意说出来。但,作为我未经您允许便焚毁了那些邮票的交换,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情。如果这次事件不是您自己所做的,那么就是高狄的调虎离山之计。拍卖会的拖延混乱和钻石被抢发生在同时已是非常可疑,而且……我想既然您都认为高狄是个棘手的人物,要武断结束拍卖会的分歧非常容易,但他没有这么做。还有一点……他们非常熟悉您的家,只有这间房屋被破坏,他们显然早已得知钻石陈列于此便直奔目标而来。就连家佣也不一定知道!内贼,这里有内贼。"
  佩基蒂站起身,走近,抬起我的下巴,笑了,"是谁?"
  我皱紧了眉头,嘴唇也咬疼了,开不了口,我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男人身上的烟草味深沉而凝重,看着我的眼神也柔若清风,半晌他才疲惫地摇摇头,说道,"和你的弟弟走吧,亚拉。我准许你离开了。"
  "谢谢。"
  男人捧起我的脸,凑近了贴着我额头的伤口,微闭着双眼,"巴巴拉女王救了我的性命,是她让我重生,为了守护她的荣耀我可以牺牲一切。这点信仰很变态吧,只要她遭受到侮辱我就会变成嗜血的野兽,疯狂凶恶什么都不顾及。打伤了你,我很抱歉,亚拉。"
  "……这笔帐我算在巴欧克身上。"
  "哈哈!那我也要谢谢你了!"佩基蒂放开我,歪歪斜斜地后退了两步,笑道,"再见了亚拉,有机会我们可以再见面。"
  "……还有一句话我想问。您放我走,并不是因为亚连的缘故……那么——"
  佩基蒂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只在我走出了房间,周围被过往警员的交谈声所填满后隐约听到他在不断重复一句话,"不是请求,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是请求啊……"
  "亚拉——"
  跟亚连上车前,我又看到薇。等她走近,我最后一次仔细瞧着这个女孩儿清丽的容貌,打雪仗时的情景,被精心照顾的瞬间都无比清晰浮现。有那么一点恍惚,我几乎认为她是个像洛伊一样会让我难以忘记的女孩儿,但现实总是会粉碎这样的幻想。
  "你要走了么?"
  "嗯。"
  "这个——是,是我做的点心——"薇将一个精巧的餐盒递到我手上,眯眯眼笑道,"再见哟。"
  "……谢谢。"
  车子渐渐驶入山林间的小路,薇的身影逐渐消失,连同她最后一抹被阳光渲染成金色的微笑,一并消散成烟。
  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的餐盒被亚连夺走,他将它扔出了车窗,一张照片被风卷入了林中,落在了积雪上,一个灰色瞳孔的少年正在奋力将雪球扔出去,笑得那样得意。
  "别对快要死的人产生留恋。"
  我望着窗外沉重的松林绿意,淡然笑了,"你还记得那种味道?"
  "外公的庄园里种满了那种东西,想忘记也不容易。"
  "说得也是,我们以前总在那里捉迷藏……向日葵,那是大赦都帝国的国花啊……"
  路一直延展到天空结束的地方,风呼啸掠过大地,亚连温热的掌心成了我对这场邂逅最后的印象。
  十天后,薇的死讯便在来自戴维警官的一封请求接受亚历山大钻石案件相关调查的书信中被一笔带过,那一日,晴空万里。
  第二卷—— 巴巴拉微笑·完

  27 给你一个吻

  第三卷〈冬年会的秘宝〉
  "谢谢你。这个,还给你了。"
  我望着面前长满雀斑笑得甜甜蜜蜜的矮个女孩儿,心里被强烈的好奇填满,无论如何得恭喜她得到了和亚连下一次约见的机会。我想,这大概是全学院女生的共同心愿吧,毕竟亚连已经是两届公认的第一位女生最想约会对象。
  "米塔儿,这,这是真的吗?!"艾朵看上去惊异多于欢喜,她忙不迭问米塔儿亚连是怎么说的,把我撇到了一傍晒太阳。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我靠在背椅上,手里翻弄着金灿灿的vvip卡,心里更加释然了。发生在克罗亚娜城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在结束了戴维警官的例行调查之后,又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回到学院后我的样子给了大伙一个"惊喜",加之风寒不好在金兰酒店亚连的套房里休养了一个多星期才搬回宿舍,这些天都没怎么出门。这日,和亚连顺利见面的米塔儿邀请我吃午饭,艾朵午训过后便一同来了,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绝对没有什么竞争实力的女孩儿却一路过关斩将直接杀入了下一步。
  "事情就是这样的……"米塔儿一脸幸福的表情让她的怯懦和胆小都消失了,爱情真是伟大的力量。
  "是么——"
  "呵呵,继续加油呀。"
  米塔儿也笑着冲我点点头,"是,这次谢谢了。"
  午餐后与米塔儿分手时,艾朵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们一同走了会儿,她才嗫嚅着说道,"亚拉,他……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情呢……按理说,米塔儿是——"
  "谁知道呢。"我今日心情大好,并没有多在意艾朵反常的模样,道,"不管那么多了,也许亚连正好喜欢这个类型的女生。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送了艾朵之后我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学生会办公室。此时工作的人也已不多,我可以避开其他人直接去找贝索尼。对于在克罗亚娜城的那一次见面,我仍旧心存疑虑,况且佩基蒂最后愿意放我走的原因有必要清楚。
  冬年会将在两周后举行,学生会的筹备工作进入到了最后阶段,琐事繁杂,事无巨细贝索尼都到一一督导以免出错,毕竟这是他上任后第一件大事。笃笃两声响,听到"请进"后推开门,看到男人正在埋头各项文件中,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需要劳工么?"
  "……免费的?"
  "作为欧里帕所国立学院的学生会会长抠门到这个程度——你应该闭门思过了。"
  贝索尼支着下巴笑道,"对自己人——我一向如此。亚拉。"
  "好吧,免费就免费,我也没指望着你给我开工资,会长大人。"
  贝索尼走到沙发前摸摸我的头发,问道,"身体养好了?"
  不知是不是有了后遗症,我总觉得胸口不舒服,虽然淤伤已经痊愈了。"嗯。"
  "太好了。"松了口气,贝索尼坐到我身旁,"太好了——"
  犹豫着,我终究没有提及发生在克罗亚娜城的事情,虽只有短暂的几天却感觉那么漫长。不能释怀的事情,也同样忘却不了,更加不能当作不存在。
  "怎么了?脸色还是这么差?"
  贝索尼轻轻抚过我的脸颊,灼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我说道,"那些天让你担心了,非常抱歉。"
  突然下巴被捏住,贝索尼凑的极近,顿时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只听他说,"不是抱歉,而是谢谢两个字,亚拉。"
  "……果真是因为你——我才——"
  "不然呢?为了说服佩基蒂我下了不少功夫。"
  虽觉得不可思议,"谢谢"二字还是立刻从嘴里蹦出来。想一想这趟灾难之旅我欠了不少人情,谢谢,还是谢谢,对谁我都得说谢谢——
  "你啊!这么敷衍我不太合适吧,这样简单地表达谢意未免让我太亏了是不是?"
  贝索尼竟然像亚连一样对我发自内心的感激不屑一顾,"那我就在这里说一个下午谢谢怎么样?"
  "哈哈,我怕你那么吵让我工作分心!上一次你欠我一个吻,这一次又欠了一个,算一算是两个了吧。"
  "这个玩笑——"
  "不是玩笑,亚拉。"贝索尼将我压在靠背上,嘴唇停留在我鼻尖上方,"我现在再说喜欢你要和你交往,已经有这个资格了吧。想得到就必须付出,你看看我的付出够了吗?"
  我笑得尴尬,但心里的感激之情又阻止我从贝索尼身下逃走。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男人,一股陌生的情愫涌来,愧疚、依靠甚至崇敬,如果我又一次胆怯逃避,就不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了。算了,男人何必在乎被人亲吻一次,想到这里,我说道,"交往是有点困难,我对男人提不起兴趣,不过为了感谢你,接吻可以。"
  贝索尼闻言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让人莫名其妙。他拍拍我的脸颊,嘴唇已经毫不犹豫贴近,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该不会不明白接吻是什么意思吧,亚拉。"
  不待我争辩,贝索尼咬住我的下唇,热乎乎的舌头从齿间蹿了进去,顿时大脑中一片空白。我僵滞着瞪大双眼,舌头被挑逗,一股浓腻的感觉涌上心头,霎时浑身酥软。贝索尼离开时,几条银色还连在我们嘴唇之间,午后的阳光下煽情极了。他用大拇指擦拭我的嘴角,笑道,"真意外,亚拉,你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我这才恼羞成怒,脸噌地着了一把烈火,拳头不知不觉就挥过去。贝索尼跳远了靠在桌边大笑不止,我结结巴巴叫道,"谁,谁说的是这种接吻方式,你!"
  "哈哈,所以我说你完全不明白接吻是什么意思。"
  我此刻胸口憋着一口气,真想赶快逃走。贝索尼笑够了后才呼呼喘了口气摆正了表情,"亚拉,和我交往吧。"
  "你真是太狡猾了,这不可能,我确实非常感谢你但——"
  "别逼我进行下一步哦。"贝索尼敛起微笑,背着光,他反光的镜片突然让我打了个寒颤,"男人在被拒绝的时候通常会变得丧心病狂——"
  "你,你可别乱来!我先走了!"二话不说我冲出了门,头也不回跑下了楼。
  "……呵呵,也罢,反正我已经赢了。"
  一路跑回宿舍,我的脸色始终通红,安吉斯正在看电视,见我一回来就冲入卫生间,吓了一跳,来敲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儿。
  镜子里的我简直狼狈丢人,想起方才那个吻,心还咚咚响得惊天。我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一个深吻,可恶,完全被小瞧了。我虽然很早就有了女朋友但从来没有过超越牵手的亲密接触,原以为接吻就是嘴唇相触而已……呃,想想真窝心。
  反省了十分钟我深呼吸几口故作镇定走了出去,安吉斯大吃一惊,"亚拉,你的脸这么红?没事儿吧!"
  "没,没事,我睡觉去了。"
  "噢,对了,今天下午要交调查评估表,别忘了。"
  "好的。"
  反锁了门,我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一面埋怨自己怎么像个女孩儿为这种事情耿耿于怀,一面又不自觉地回忆起那短短的十秒钟。百味交杂心绪难平,我蒙着头,自己的心跳太吵了。
  窗外洋溢着笑脸的微风和暖阳自窗缝而入,铺灌了整整一屋子。
  下午去递交评估标的时候我才暂时恢复了平静,坐在教室里我不知不觉开始走神,直到亚连走进门后才结束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他坐到我身边,抬手揉揉我的头发,"怎么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有,有点。"我干笑几声,转过脸去。克罗亚娜郡的事情过后,我发现自己与亚连都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山有了些许溶解的迹象。也不知是不是应该庆幸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忙家里的事情吗?"
  "……二年级的调查表我负责整理。"
  我微微一讶,亚连负责?他一向对学生会布置的工作不感兴趣,没想到这种小事……会自告奋勇?
  会议开始后我才发现艾朵不在,她怎么了?中午她的脸色就不大好,我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只恨自己的手机在克罗亚娜城丢失后没闲钱买一部新的,也没办法问问。
  交了评估表后大家陆续都走了,很快偌大的教室里就剩下了我和亚连。他瞧瞧我,道,"想留下来帮我吗?"
  "应,应该的。"两百份评估册摞成了一座小山,真不明白亚连怎么会主动要求做这种苦力活。
  "……不必了。"亚连淡淡道,"你走吧。"
  心理略微有些苦涩,走了几步,回身道,"亚连,录入工作我来就行了,反正也要去贝……会长办公室。"
  没有回应,我只得自讨没趣离开了教室。其实亚连和贝索尼之间矛盾影射的是阶级之间的差异。贵族和平民,在学院里争权夺利各成一派的事情屡见不鲜,谁也不满谁的领导和权势,只得僵持着。学院如此,社会国家又何尝不是。纵使法律也无法做到完全公平,这种东西天生就是为了一部分人的利益而编纂的。《历国释典》中有这么一句话,大概能给欧里帕索国的统治下个定论吧:
  鲜血与葡萄酒一样珍贵。
  想想看,这真是一句极具讽刺意味的话语,正是这样的"珍贵"□地表明了"不公平",说到底,鲜血到底是否珍贵?贵贱之分,贫富之异,这种低贱的珍贵,一直未曾断息地与时间一同绵延。

  28 他不会爱你

  "亚拉——"
  走出了大楼门口,听到有人叫我,回过头去,亚连站在教室的落地窗前,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之下,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那漫不经心甚至桀骜嘲讽的神情都显得宁静平和。
  "接着——"一个银色的东西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到我手中。
  是一个银色的木盒,微愣,我揭开盖,是一部精巧的手机。突然间心里胀得满满,又苦又涩的感觉弥漫到了眼角,抬头朝亚连看去,他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不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是不知道的。这一次,记得感谢底律,他看到你在关心电视上的手机售卖节目——"
  "亚连——"不待他说完,我便晃了晃手中银光闪耀的盒子,心底如此释然,"我会慢慢还给你。一定。"
  "……好。"
  突然发现,兄弟之间一个微笑就可以省却那些不能启齿的话语。其实,在和巴欧克的接触中我已经深深感觉到了家族对我的反抗行为忍无可忍了,也许亚连被私下命令断绝与我的来往也说不定。爷爷他知道,我啊,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回头向他道歉。别让亚连因为我而受到责罚,我能做到的也仅有这些了。亚连的心里和我一样明白,我能够了解。
  拿到手机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艾朵打电话,这个丫头总是让我操心。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老头一样有点啰嗦,心里却很甜蜜。忙音,我一边向咖啡厅走一边惊奇不已,这倒是很反常,艾朵……她怎么了?
  到了咖啡厅我忙不迭向南希询问,她翘翘鼻子指指我的胸口,嘻嘻笑道,"快看看自己的心脏是不是跳出来了?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居心不良!"
  "快别嘲笑我了,她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紧?"
  "没有,午休她来请假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说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我怎么会——"
  "啊,法纳沃比——"南希听到门叮当一响便急急看去,只见肤色苍白,五官清艳的男人优雅地推开了门,嘴角只要有一点点弧度就有了浓郁的笑意。南希飞奔而至,也顾不得店里众人妒嫉的眼光,直扑到了法纳沃比怀里,"来得真晚,是不是又和漂亮的小姑娘搭讪了?快招!"
  这一幕真是看得我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南希小女人的一面也可以这么骄横。法纳沃比低头吻了吻南希的额头,说道,"我这一生有你就够了。"
  我竟然有点怨恨,看到这么亲热的情侣心里敏感的弦被撩拨,荡动不安,忽而想起贝索尼那个吻,臊得满面通红,忙去更衣室换衣服。又给艾朵去了两次电话,她还是没有接,我正盯着屏幕发呆,耳边灼热的气息随着低沉的嗓音突然切入,"呵,你好啊,亚拉。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
  "啊!你干什么!"我浑身一颤跳开充满敌意地看着不知何时进来的法纳沃比,"闲人勿入,你看不懂?!"
  法纳沃比靠在一旁暧昧的眼神在我身上逡巡片刻,伸手晃了晃黑钻戒指,笑道,"你错了。我现在也算你的老板之一——进出这里是很正常的事情。"
  "……丝摩西黑钻,你,你果然……"
  "怎么,我想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亚拉。"法纳沃比摩挲着沉黑的钻石,道,"丝摩西黑钻是永恒之爱的象征,只能送给相伴一生的人。南希,就是那个人。"
  "我记得你说过死神只对即将成为亡灵的人感兴趣,你若是因为关于罗戈家族那些变态的嗜好而接近南希,我一定——"
  法纳沃比双眼一眯,两大步跨到面前,细长的手指卡住了我的脖子却并不用力,"我承认接近雅恩确实是你所认为的目的,不过——亚拉,死神也有爱情,南希终有一天也会成为亡灵——"
  "你!"
  我顿时火冒三丈鼓起勇气要为了南希和雅恩揍这个男人,他却缓缓接出了下一句话,将我浑身的怒火都浇灭了。
  "但——我绝对不会看到。南希是死神的爱人,唯有她有资格陪伴我直到灰飞烟灭化作亡灵之时。"
  "那雅恩呢?你,你给她画像,你是因为那种原因才为她画像!"
  我一把扯住男人的领口,脸贴得极近,我甚至可以从那双金绿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表情,脱力、无奈。
  这时南希走进来,见状完全愣了,"你,你们……在干什么?"
  "……我在看亚拉的眼睛。"法纳沃比脸上几番云雨后暂归平静,松开了手,准备了一个迷人的笑容侧身道,"灰色的眼睛很漂亮,我想请他作我的模特。"
  "做梦。"我强笑两声,搔着后脑勺冲南希道,"我,我对自己没什么自信,还是请法纳沃比先生另请高明吧。"
  法纳沃比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发一言离开了更衣室。南希跛着脚走近,顿滞了几秒,捏着我的脸颊道,"亚拉,不准对他有什么想法哟,他是我的了。"
  "呜啊你说什么啊!快松手!疼呀!"
  "嘿嘿,你这家伙让我说什么好。"南希拍拍我的头开怀大笑道,"别再犹豫了,艾朵这么好的女孩子可遇不可求,冬年会请她作舞伴接着表白吧,把你参加寻宝大赛得来的丝摩西之钻送给她,这么好的机会千万别浪费!"
  "谁说我要参加寻宝大赛,再说我怎么可能找到秘宝——"
  "得了吧,梅森什么都招了!"南希点了一支烟,惬意地吐出圈圈青烟,冷哼道,"我就说去年以梅森那点本事怎么可能撞好运找到秘宝,原来是你帮他解谜。与高贵的女王殿下共舞一曲,啧,学生会还真是无聊。不过男生倒是趋之若鹜呢——亚拉,今年头彩是丝摩西黑钻戒指,你一定找得到。"
  我指着墙上几个大字,道,"禁止吸烟。你别在更衣室祸害我呀!"
  南希故意冲我喷几口烟,要溜之大吉,"呵呵,反正是男更衣室,没关系,哈哈——快出来工作!"
  "南希——"
  "什么?"
  "你,你知道丝摩西黑钻的含义么?"
  女子嫣然一笑,表情幸福而坦然,"永恒之爱。死神也可以拥有的——永恒之爱。你也要加油呀亚拉!"
  我承认就是南希这句话让我重燃了那一点点卑微的,对爱情的渴望。艾朵,艾朵……丝摩西黑钻,我有那样的荣幸为你戴上么。
  在咖啡店工作到了晚上七点,我才离开,走之前法纳沃比跟着我走到夜色中。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说道,"雅恩,请你放过她吧。虽然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等你。"
  "你认为我的画作能夺走她的性命?关于罗戈家族的这个传说——你相信么,亚拉?"
  "不,但雅恩被死神蛊惑了。如果无法给她结果那么请再也别给她任何希望。希望和绝望同样是毒。"
  "那种濒临死亡却对生命渴望的美丽表情,真想再看一次。"法纳沃比重重叹口气,闭闭眼睛转身走了,"希望和绝望,都是毒。"
  直觉告诉我法纳沃比不会再去找雅恩了,想到梅森或喜或忧的神情,想起雅恩寂寞淡泊的微笑和苍白虚弱的脸庞,脑中映照的,却是那幅被梅森所珍藏的画像上汹涌恣意的绿色林海以及女子渴望的眼神。
  吃了晚饭本打算回宿舍去,路过学生会办公楼时却见一间屋里仍亮着灯,心想贝索尼是不是还在工作,便不自觉地想去看看。走廊上只有我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听到简直令人发怵。
  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我看到一个身影埋头一摞纸张中十指并用在电脑键盘上忙碌,定睛一瞧,竟然是亚连。他还在整理教学评估表。
  刚想进去,亚连的手机此刻响了,他接起,脸色阴翳,"什么事?"
  然后我便看到他嘴角露出个冷笑,说出的话已经让我猜到了这是谁的来电,"挑战你?你太高估了自己的身份。我不会被人指挥,无论是你,还是别人。等赌约见了分晓再来说这些话,我断然不会输给你。"
  心头一震,我突然间有了离开的念头,不知是怎样的预感促使我离开,接下来的那句话我不该听到,绝对不该——
  "亚拉不会爱你,他是我的。"
  ======================= =======================
  高中时为了亚连而跟我交往的女生叫做伊凡娜,校花,与我同级。我至今记得她对我说爱这个字时的表情,惆怅,娇羞,脸色绯红,绞着裙边的手指绷得发青。我呢?当时的我是什么反应呢。兴奋,甚至一点点被陨石砸到似的恐惧,也许因为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反倒是看上去淡定从容。谁记得?那个时候洛伊的处境已经相当困顿了,瘦弱憔悴完全没了往昔美丽清丽的女孩儿在得知这件事情后激动地哭了,啜泣变成了嚎啕,她边哭边笑,太好了,太好了,亚拉一定会幸福,一定,太好了,亚拉。后来发生的事情总是交织在一起,伊凡娜,洛伊,幸福的一头与悲伤的一头相接成了极致的痛,我时常痛得浑身抽搐。幸福的时候我强迫自己和洛伊一起承担来自家族的折磨,悲伤的时候又忍不住用伊凡娜来寻求慰藉,中了毒一样,反复,反复,我几乎快疯了。顶撞爷爷,和父亲争吵,甚至迁怒母亲,我暴躁地摔东西,为了微不足道的小小过失斥责女佣,直到洛伊去世,一切才结束。当伊凡娜告诉我她真正爱的人一直都是亚连时,我甚至在想,应该的,我也许早就察觉了。亚连在我的面前辱骂伊凡娜时,我甚至在想,随便吧,这也是应该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我必须永远活在这样的"应该"中。
  也许再等一场大雪过后,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生命就应该苏醒了。这样的夜色,有灯辉星辰作伴,也应该温柔了。

  29 真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流传到现在的惯例,每年冬年会之前欧里帕索国立学院都会举办寻宝大赛,由学生会承办。人们为之痴狂的是一件秘宝,根据线索在学院找到它并且拥有,这才是大赛的最大赢家。去年的秘宝是与即将毕业的国宝级校花,现已是名满歌舞界的"女王"崔夕在冬年晚会上共舞一曲。自从秘宝公开之日梅森就加入了浩浩荡荡的寻宝大队伍日日茶饭不思神经兮兮,我看他这样发奋努力心存怜悯才把答案告诉他,结果他变成了一次魔法时间有限的"灰王子",让全校的男生都吃翻了醋。
  今年已经公布的秘宝是采自贡拉地联邦的丝摩西黑暗之钻所打造的白金戒指一枚,价值估摸在30w左右。不过工艺若是出自名家,那么又是另外一说了。
  学院发布栏中已经贴出了秘宝的所在之地,全文如下:
  冬日,风信子带来枯萎
  三色堇是你眼眸中残翅的蝴蝶
  钻石般璀璨的鸢尾落在微尘深处
  当向日葵凝望落日
  我的枯骨将埋葬于驶向故乡的风中
  这首短诗,是尼古拉斯大帝同父异母的妹妹——蝴蝶夫人维莉特在远嫁他国之后所作,收藏于皇家私人信件之中保存至今,被拿来作为此次秘宝的"搜查令"着实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传言尼古拉斯大帝与维莉特夫人之间有一段禁断之恋,甚至大帝之死也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蝴蝶夫人,美是美,就是寿命不长。
  我在思索秘宝的事情时就坐在学生会办公楼下等亚连,一直到晚上九点多,他才关灯下楼,看到我后默默走上前,愣了愣也坐了下来。
  "你已经和贝索尼接吻了么。"
  "……"
  "你隐瞒也没用,他说有录像。"
  "我是为了报答他。仅仅如此。"
  亚连冷冷道,"那又如何。我当初和贝索尼打了个赌,亚拉,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以为,上次逃课被抓——只是巧合么。你以为,被人诬陷成色情狂——背后没有主使么。"
  "你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他是我的。"我歪着脑袋淡淡笑道,"你说,亚拉不会爱你,他是我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黑暗中亚连因为惊愕而瞪大了眼睛,但不少片刻他便盯着我恢复了平日的漠然,嘴角一漾,弯出小小的角度。他托着我的脸颊,鼻尖在我额头碰触着,"我爱你,就是这个意思。"
  "哈哈!"我一把推开了亚连,站起身,双脚冰凉。"贝索尼出了'人情'这张牌,你就出'爱'还击。我说,当初逃课事件是贝索尼策划的吧,那对男女也许只是个托儿,后来内衣谣言,陷害的成分就更明显了!让我陷入困境然后扮演英雄拯救我?我还真上钩了。哈哈,哈哈……亚连,你爱我,这就是你爱我的表现?!你以为我现在这个样子能用你那虚伪的一个爱字解释吗?你够了吧,家族我让给你了,全部的荣誉宠爱我都让给你了,还不够?不要说爱这个字,你不配!现在告诉我你和贝索尼打赌又怎样?以为我会在你面前哭诉以为我会藏在你身后找那么廉价可悲的安全感!亚连,你是怕输,你是怕输给贝索尼这段时间才和我接触,没错,你给我一点小小的恩惠都能得到巨大的回报,没错,我真的沦陷了……亚连,你到底想要什么,产业,继承权,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什么都——有了,你把我的一切都拿走了——"
  这突然涌现的真相并没有摧毁我的理智。我掏出手机端端放好在台阶上,从这里离开,步履蹒跚。原以为我和这个弟弟之间的裂痕会像肉体的创伤逐渐愈合,原以为这能成为我重新回到家族的契机。没用的,家族不需要一个废物,家族不需要一条疯狗。我那么糟糕的幻想和期待,死的死伤的伤,全部都应该泡汤,全部都应该消散。
  这个荒唐可恶的赌博有什么,就算现在我得知了其间真相又怎样,比起洛伊的死带给我的痛,比起被孤立嫌恶的那几年带给我的苦,这算什么。希望和绝望都是毒,前者让人上瘾,后者让人疯狂。
  这久违的痛辗压着我的心脏,不断抽搐产生的痛永远不会麻木,呼吸间它将我的身体填满,硫酸强碱般腐蚀着每一寸肌肤,破出一个个洞,让冷风夜色都涌入,连思维都变得冰冷,连神志都被绞断,我低声地笑,推开路人,朝着远处黯淡无光的地方走,一直走下去。
  "在一个黑暗的时候/眼睛开始看见/在渐深的幽暗中遇到我的影子/在回响的树林中听到我的声音/我被钉在山岩上/我是悬崖的边缘/一个人走得很远/在一个无色的长夜自我的死亡/与神明成为一体/在狂风中自在自由……在狂风中自由……自由……呵呵……呵呵——"
  什么也没发生,我在门禁时回到了宿舍,奥兹正在门口不安地张望,他脸色冻得发青,黑色的头发也和他的怒气一样竖立起来。他看到我冲了上来,攘我的力量不大却还是把我推了个趔趄。我坐倒在地,冰凉的衣服黏腻的贴着,四肢没了知觉,这山中危险的冬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你这家伙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奥兹拽起我的衣领,怒目圆睁,咆哮着,却如此真挚,"你,你!哎,大晚上的别在学院里乱走很危险你懂不懂!"
  "对不起。"
  "瞧你,怎么冷成这个样子!"奥兹握住我的手,狠狠叹了口气拉我进屋,"什么都别说现在回去泡个热水澡!明天我再教训你!走——"
  "宿舍长。"看到安吉斯正跑过来,我嘴角泛起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笑,"你也是帮凶吧,你们勾结起来陷害我。"
  "学长——"安吉斯跑到跟前,却直愣愣盯着我,"亚拉,你去哪儿了害我们好等!都快十二点了——"
  "帮凶,你们都是帮凶。"我断然甩开奥兹的手,朝门口走,坐在一楼会客区的贝索尼端着咖啡啜饮,眼神坦诚,"你们为什么要拿我来打赌,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
  明亮静谧的会客区,我颤抖地望着这个中午温柔的不象话的男人,从一开始那一封情书,对我三番两次的关怀帮助,为了我向佩基蒂低声下气请求,贝索尼,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赢得一场赌博么。我几乎猜到了他和亚连在赌什么,平民和贵族的纷争和权势,他们在赌下一任的学生会长,而我不过是输赢的标准。不然我怎么突然间获得从未有的关注,连很久都不曾说两句话的亚连都倾注了来踪不明的体贴。原来我真的夹在了他们的明争暗斗之中,原来真是这样。
  "……你知道了?"
  "你赢了,是么。"
  贝索尼冷颜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我和亚连打赌,我会先他一步笼络你,无论什么手段对方都不得干涉。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确实赢了,从中午开始——"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和亚连素来不合,鲁特亚家族的继承权争斗就是最好的证明。本来打算今晚等你回来再摊牌,不过——你知道的似乎早了一步。"贝索尼轻蔑地笑了,"想得到就必须失去,犯了错误就必须偿还。知不知道你亲爱的弟弟做了什么?告诉你,欧里帕索学院不是你们贵族的乐园,靠家族庇护所成长的你们——一无是处。看看你自己亚拉,无聊肮脏的宗族斗争让你成为了牺牲品,你的弟弟对你做了什么?比起你们之间的诋毁攻伐,我的手段已经很温柔了。"
  安吉斯似乎被这段□裸的宣战激怒了,却被同样蹙紧眉头的奥兹拦挡下来。我虚眯着双眼,刺目的光芒,急促的呼吸,鱼缸中氧气泵发出突突的响声,连串的水泡在冒出水面的瞬间碎裂。我突然想起贝索尼曾说,他看到我在给金鱼换水,料理那些虚弱娇嫩的花草,他因此被吸引。那封曾在我心里激起千层风浪的情书,带来的欣喜多于失望,即便是男人写的,我也深深沉迷。洛伊死后,我已经这么渴望被人爱了么,就如佩基蒂曾说,我在男人的爱抚下也能获得肉体至高无上丑陋肮脏的快乐,堕落成下贱的狗,这么饥渴。
  "赞礼诗第二章十三篇,信者永生,信者永生……我将奉上肮脏卑微的灵魂,作为罪恶的阀门。我将毁灭肉体和记忆,镶嵌在您的宝座之下……信者永生……仁爱的神明,请宽恕我,请宽恕我。"
  "亚拉——"
  我走上楼梯,没有回头。

  30 黑化打人

  雅恩从小便有肺病,虽然父母都是有名的医生也对此束手无策。这个坚强的女子固执地,为了想看看病房外的蓝天和森林而活到了生命的极限。好在家里还有两个弟弟,雅恩一丝温婉的微笑好似春风吹皱了冬池,她手持画笔,阳光落在她虚弱的脸庞,这么样说道,还好家里有两个弟弟,她什么时候离去都不会让还有所寄托的家人痛不欲生。
  梅森强颜笑道,"谁说的,你很精神,瞧,今天没有风我陪你出去散步怎么样?"
  女子从画板一旁露出笑脸,道,"好啊,陪我坐缆车,去山顶的观光塔看日落雪山,亚拉也一起去么?"
  "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咖啡厅,手机的分期付款——还是个大包袱。"
  梅森这才放过我,拍着我的肩膀假意邀请道,"偶尔去玩玩,亚拉!去吧!"
  我暗声一叹,道,"好吧,那么我也去——"
  "不过你若请假南希会杀了你,哈哈,哈哈,真遗憾,原本想叫着你一起去,哈哈,真遗憾——"
  我没好气地摇摇头,却看到雅恩脸上有一抹淡然的红润,便不由地安心了。还好有梅森陪伴她,即使她思念着死神。
  傍晚我该走了,梅森跟下楼来,我们这才在树林前的空地上私聊。他开口便问,"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了?"
  "抱歉,今年的丝摩西钻石很值钱,我要拿去卖——"
  "亚拉,亚拉——求求你帮我啦——"梅森差点抱着我的大腿哭闹,憋着嘴巴挤两滴眼泪装可怜骗取我的同情心,"我可买不起那么昂贵的钻石,求求你让给我,雅恩,雅恩她——我要送给她——求求你啊——"
  我就是拿梅森这个样子没辙,心肠硬不起来虽然这颗钻石对我而言是很救急的一笔钱。可想想雅恩,再想想我面前这个从未如此认真的傻瓜,钱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而且,我已经打消了把钻石送给艾朵的念头。两天前我去她们宿舍时,还时不时有人说我是内衣贼偷窥狂恶心下流,如果这样的流言会影响艾朵,我宁愿离她远一些。已经够了,我不想伤害谁,也不想被任何人伤害了,已经够了。
  说来奇怪,自从那些真相曝光后我便时常能找到那些陷阱的枝末端倪,那曾在花房和"女朋友"嘿咻被抓连累我的家伙艳福不错,已经和"下一任"女友出双入对。想想当初西塞尔在明知贝索尼和亚连都"袒护"我的情况下仍不依不饶暗中使坏,他的胆量真不是一般人比得的。这哪里是胆大妄为,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他成了那二人伤害我的刀剑。我能因此而责怪憎恨凶器么。
  "行了行了,钻石我找到后就交给你。"我的胳膊都快被梅森晃断了,我看时间不早,去迟了南希肯定会把我生吞活剥,"你这家伙到时候可得请我吃大餐!"
  "噢,亚拉,你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梅森差点扑上来亲我,赶忙推开他,我晃晃手走了。
  "亚拉——谢谢你——谢谢!"
  梅森,陪着她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吧,第一次,当你打算将那张肖像画作为纪念时,死神便要带走她的灵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春天才来,那恣意盎然自由不羁的绿色,真想早日看到。
  这段时间我一看到艾朵心里便隐隐作痛,但我变得更加坚定,我对她的感情就深藏一辈子。远远看着也好,她的幸福会成为我的痛苦,我不是那种看着她幸福就催眠自己也会一样的人,但这样的痛苦我愿意忍受。
  心不在焉,三心两意,时不时走神的艾朵让南希很担心,她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问也问不出一二三来。南希叫我去了解情况,女人大概只有为情所困时才会如此失神落魄。
  "没事,我,我最近不太舒服。"
  "去看医生了吗?"
  "放心啦,我可是很厉害的!"艾朵嘻嘻笑着安慰我,可眼神中的哀伤却隐瞒不了。
  她不愿意说,我便不再逼问。这日工作结束后我送她回宿舍,再见时,她才逶逶迤迤地说道,"听,听说,米塔儿在和亚连交往了,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是。"
  "……那个,亚,亚连是认真的吗?"
  "艾朵,难道你——"
  "不,不是的!我是担心米塔儿,我怕亚连不是出自真心实意呢,我是因为米塔儿——"艾朵急急解释,满面通红,"米塔儿是我的好朋友,我是因为关心她!"
  "艾朵,"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真的在意,就直接去问亚连,你最近都是在为这个担忧么?"
  "亚拉——"女孩儿拽着我的衣袖,嘟着小嘴,道,"你去问问亚连,还是你去,我,我害怕他——你是他的哥哥,哥哥呀!"
  我最害怕的就是拒绝,拒绝是无能畏退的表现,对我这灰颓的自尊来说,拒绝自己爱的女孩儿有辱尊严,何况是这看似区区小事。可我不想再见到那个几乎快把我仅有的一角墙隅也毁掉的弟弟,巴欧克说得对,佩基蒂说得对,我的存在始终是隐患,始终是牺牲。
  "对不起。"于心不忍,可我还是这么说了,看到艾朵眼中交织的惊讶和伤心,我能说出来的也只有这三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不帮我去问问,你明明是亚连的哥哥,你明明和他最接近——为什么!"
  "我无法解释,对不起,艾朵。"
  "这个时候为什么就不行,之前你不也——为什么就这一次不行!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亚连怎么想的而已,你为什么不能帮我——"
  让女人哭泣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还好艾朵没有在我面前流泪,她哽咽着捂嘴转身跑进了宿舍门。
  "喂,让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哭,你还真有胆量。"
  循音而去,是安吉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秀气漂亮的男生,我从未见过,有着金色的瞳孔和头发,他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他友好地与我点头,上前一步伸出了手,"你好,我是米提。"
  "什么事?"我甚至摆出一副冷脸,与安吉斯在一起的人我不想结识。
  米提也不觉得尴尬,调皮地吐吐舌头,冲安吉斯笑道,"瞧,若不是你急着送莫文微回来,我也好洗洗手,这样多没礼貌。"
  "亚拉,你别这样,唉!"安吉斯无奈地耸着肩膀,"算了,我们要回去了,你呢?晚上早点回来,每天等你门禁也很难熬啊。"
  我扭头便走,连抱歉都懒得说。这些天我不到12点不回去,那些人,我害怕看到。每天早上也很早便出门了,既然藏不起来那么躲着还不容易?
  学院本就大的离谱,深冬的夜里已没有多少人在面,我觉得这个世界就是我的。那破落的花房,还是我的秘密天地,我会在这里度过漫漫冬夜。
  遇到有人野合大概是天意,总是有人也看准了这个被人遗忘的地方做些校规禁止的事情。我在花房听到女人的欢吟,心里竟有些期待,绕过那些木架朝一场□走去,记忆里活跃的阴暗再次涌了出来。借着手机突兀的灯光,我看到了第一次就被监察部"抓"起来的男生,他身下几乎□的女方,我从未见过。那错愕惊恐的眼神再骗不得谁,我手里拖着一段被折断的木板,慢慢走过去,只听到男生叫出半个"不"字,那女生脸上便被溅出的鲜血吓得几乎晕厥,顾不得□还和男人相连,顾不得遮好自己的胸部,便夺路而出,嘴中大喊着,杀人,杀人——救命——
  男生头破血流却还没有晕厥,我扔掉沾了血的木板,将他拽起来一拳打到了墙上,"不要在我读书的地方——做这种肮脏的事情。去酒店开房,或者去教室,但——别在我读书的地方——暴露你那肮脏的东西!"
  几乎不受控制了,我只想把他打成一滩稀泥,就像当年我为了洛伊虐打分家的人一样,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让他死,让他死!
  男生支支吾吾开不了口,也许被那一木板打没了意识,我没有遭到任何抵抗,也没有的任何回应,一拳,一拳,全部都打在了他的脸上,这一瞬间迸发的快乐快将我没顶了,我的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已经全然不知,右手机械地前挥,听到骨头都在嘎吱嘎吱地响,兴奋,快感,足以媲美生理的□,陡然间被色情人贩舔弄的感觉又回来了,毁灭,粉碎,然后一片死寂。什么重生,什么赎罪,统统都不需要,我宁愿被神明扔在地狱最黑暗的地方永不翻身!
  "住手——住手——亚拉——"
  "哈哈哈,哈哈哈,死神祭词第一章,"抹去溅入眼的血,我低声笑着举起身边一个破损的花盆,在这没有月色的冬天,听到了来自天极的悲鸣,"第一篇,把你的灵魂切成七片,一片献给pride
,一片献给wrath,一片献给envy,一片献给gluttony,一片献给lust,一片献给sloth,最后一片献给greed。"
  "亚拉——"

  31 h吧兄弟!

  还有三天就是冬年晚会,各界名流贵族高官都陆陆续续来了,一向空荡荡的欧里帕索学院有了一些欢腾的气氛,每夜十二点一过,山顶就会绽放烟火,绚烂缤纷。坐在保卫部的调查室里,正好可以看到一簇殷红的火光飞上天,绽开无数的花瓣。
  奥兹的脸已经憋得发紫,他抱怀盯着我,眼神中尽是不解和斥怒。我揉着肿痛的右手,心想是时候去拿秘宝了,这么多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找到。
  门外的交谈声暂告一段落,男人阴着脸走进来,好似连气都喘得不够均匀。贝索尼走到奥兹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后者点点头先行走出了屋。
  "看来你得退学了,亚拉。"
  "嗯。"
  "……莫非你是故意的?明明知道结果——"
  "随便,怎样都好。"
  "这件事情保卫部要上报校理事会,现在请你的爷爷或者父亲——来说情大概还来得及,对方不过是一个贫民。"
  "我知道了。"
  "亚拉。"贝索尼皱紧了眉头,眼神阴冽,半晌,深深吸了口气,"你弟弟一会儿就来了,再等十分钟。"
  "会长。"我打断他的话,语无惊澜,现如今我所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了,"处罚之前,我的自由会受到限制么?"
  "你还想干什么?"
  "给我一天时间,一天时间就够了。"
  贝索尼沉思了两秒,突然凑近了说道,"亚拉,我可以帮你完美解决这件事情,不过——你必须付出一点代价!"
  我哈哈大笑,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液体,"你还是没有赢,对吧,你以为只有你才吻了我?亚连,他,亚连他从小就有这个习惯,留了录像,你会他也会。而且,亲吻自己的哥哥很正常,不是么。就算喝了安眠药睡死了,我也隐约有感觉……有的……你们为什么做这无聊的事……给我一天时间,然后……"
  男人握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想把它扯断,我吃痛,可我不会表现出来,"没错,没想到你的这个弟弟真有心计——我们尚未斗得分明!是我太轻敌!"
  我望着贝索尼的眼睛,一丝笑容也如殒没的烟花般——与夜同色了,"怎么,需要我陪你上床么——这样你就赢了?"
  "放开他,贝索尼。"
  亚连冷静的身影走进门,贝索尼才有些失神地松手。我起身朝亚连看去,对贝索尼道,"再见。"
  出了保卫部的玻璃大门,我跟在亚连身后一直走到了山下缆车的乘坐地点,他的私人管家底律正在那儿等候。
  "我走了。"
  "站住。"亚连按住我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渐渐向上掐住我的脖子,"你以为——这样就能走了么,哥哥。"
  我几乎窒息,下意识地抬手捏成拳朝亚连打去,他体格健硕用力一甩将我扔在地上,未喘口气,他大步上前将我双手反扭身后,一把抓起我的头发,"还有力气?省着一会儿让你发泄。底律,把他捆起来带回去。"
  "是。"
  "你敢这么做我就宰了你——我——"
  "失礼了,大少爷。"
  "滚开,你给我滚——开!"
  亚连收紧了领口,面无表情进了缆车。
  底律将我放在床上后就弓身退下去,亚连扯掉领带,转身倒了一杯清水坐在床沿低声道,"今天刚回来你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亚拉。"
  "不需要你来教训我。我只恨自己没能杀了他。"
  "你想怎么做无关紧要,那男生的死伤也无足轻重。"亚连喝完水把杯子扔在地上爬上了床,双膝两分跪在我身旁,眯眯眼睛笑了,"当务之急,是不是先让你冷静下来?"
  "别打我的脸。"
  "……视死如归的表情,你顶撞爷爷的时候也是这样,"亚连俯身,低声道,"心里明明害怕还逞强,倔强顽固,这一点倒是很像那老头。他派人来了,今年冬天你必须回家去,皇族盛大的庆典你若是缺席,鲁特亚家族会很难堪——况且皇帝陛下也特别提到了这一点,在那之前,安分一点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处理你的事情。"
  "那个家,不是我的!"我听闻哈哈大笑道,"那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亚连,都是你的,我不会再染指——我——"
  突然,亚连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嘴唇贴在我的上面,道,"没错,这一生你再也得不到那个家族的任何东西,那个家族,包括你,都将是我的。"
  巨大的震惊再也无法使我顾及那些虚茫的事情,亚连卡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开嘴,舌头贴着我的上颚扫动,眼前一片金光破碎,津液沿着嘴角流出来。亚连吮吸着我的嘴唇,轻咬,舌头已经深到无法形容的地方。我完全挣动不得,腿被他向两侧分开弯起,亚连埋下头去,拉开我裤子上的拉链,在我的惊恐中握住了□,那次被人贩不断爱抚吮吸的快感刺激着我的大脑,亚连将有了反应的昂扬整个吞入口中,温暖的激烈的羞耻的绝望的热情涌来,一浪浪在我的理智之上击打。在起初的大力扭动之后我脑中一片混沌,顺而迎合,亚连狠狠吮了两下,直起身子,解开了衬衣口子,声音颓靡,磁铁般袭人,"亚拉,暴力的源泉是禁欲,正常的宣泄是无法被轻视的。与其让你去找别的女人——不如来找我。而且你目前,没有能使用的女人吧。"
  "不,你干什么,你!亚连,住手!"
  就像没有听到,亚连从床头柜里翻出一管软膏挤到手心,玫瑰的味道便四处弥漫。他拉开我的衣服,一手揉捏着我的乳首,一手伸向后面,同时矮身在我锁骨上亲吻。我不曾感受到的肮脏的快乐,几乎能淹没过往一切的痛苦,嘴里流泻的呻吟,身体的迎合,在亚连将他的挺硬深深刺入我的身体时,周遭的一切都在急速凋败,我晃动腰肢承受着疼痛与□的双重挤压下,无意识地咯咯笑了。手腕勒出了血,我的心脏能感受到亚连同一个地方疯狂的律动,"你和贝索尼,啊啊——你,亚连,这样你就赢了?!哈哈,弓虽暴你的亲哥哥,哈哈!你们,还在拿我打赌——啊!!"
  "……"亚连猛地一昂身子,脆弱的肠膜某一处受到猛地摩擦,我咬紧牙,浑身都散架了。亚连淡淡道,"放心,输赢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我所关心的——根本不是那些。"
  "说谎,你明明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人为所至,你欺瞒我!啊!"
  "说得那么难听。"亚连将我捞起来,再次含着我的唇,灰色的眼睛中有很温柔的色彩,"亚拉,想想吧,我曾告诉你不要与贝索尼走得太近,不听话的人,要付出点代价才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我不曾欺骗你。亚拉,你享受的表情告诉我这不是弓虽暴,亚拉……"
  一阵耳鸣过后,我在亚连手中喷射出了浊白的液体,他也一并宣泄在我的身体里。解去双手的束缚,我们再次绞缠在一起,被纯粹的生理饥渴所驱使,变成没有任何尊严的兽。那种烙印似的痛重重拓在我的灵魂深处。
  "死神祭诗三卷第三篇,唯有双眼失去光明,才能接近黑暗。"
  亚连听到啧啧一声,跟着说,"又如何。无论天父还是死神,我不需要得到他们的庇护和原谅。不需要。"
  "呵呵,一起去死吧,亚连。"我紧紧抓着他的肩膀,道,"罪人,罪人。"
  春池边,年幼的孩子,躺在高大的树下望着复苏的季节,天蓝,水碧,灰色的瞳孔,执念。
  父亲的模样,模糊不清。 笑容,如春风荡漾。
  亚连,以后想当什么?
  继承人,我要做本家的继承人。
  为什么呢,哥哥做继承人不好么?
  嗯,不好。哥哥,不合适呢,爸爸。
  做了继承人,你还想干什么?
  躲在院子大树后的孩子,望着那一端,害怕地向后瑟缩,年纪太小,但却明白了什么叫做争夺。
  春花,那纷纷扬扬如雪凋败的花朵,极致的绽放。
  爸爸,保护他,我要保护哥哥,我——想变的更高更大然后——保护哥哥。
  凌空扑腾的飞鸟,挣扎着。牢笼外,翎羽翩跹。深红色的风筝,悠悠然飘向远方,只有浅灰色的天空,静谧,死寂。

  32 皇帝陛下的口信

  "亚拉,要小心一些啦,嗯,好了。"
  瑞贝卡医生温柔地在我手腕出的绷带处上了锡扣,笑盈盈地,完全没有听说我差点杀了人这件事情,"我带了水果蛋糕,现在呢去泡红茶,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哟——"
  女人曼妙绝美的身姿离去后我便取了消炎药离开了医院,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男生仍旧一副俊俏秀气的面孔,轻手轻脚,在阳光下微笑时,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缝。
  明天,冬年会,就在明天了。张灯结彩的校园总算没有过多关注我的暴行。我从来没有后悔自己所作的事情,就如我告诉亚连的却被当成一时激愤口不择言的话一样,我只恨自己没有杀了那个男生。不知道将人的生命夺走是什么感觉,一点都不知道。
  "喂,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回眼望着昨晚见过的男生,我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对我不愿意和你握手的事情耿耿于怀?"
  这个名叫米提的人再次伸出手来,"说的也是,现在行不行?"
  我摊着手腕,把散发着苏打水味道的绷带展露在米提面前,"你不怕传染?"
  米提走近握住我的手,笑得无懈可击,"呵呵,你好,我是费奈舍·米提。"
  "……费奈舍公爵的儿子?"我冷哼了一声,抽回了手,低头摆弄着衣袖,"怪不得。也只有军队要员的公子哥才能和安吉斯厮混在一起,你来医院干什么?"
  "看望以前经常照顾我的医师。"米提顿了顿,道,"我认得你的弟弟,但……抱歉,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知道你是鲁特亚——"
  真是刺眼的光芒。米提纤细的骨架简直没有遗传到他父亲那健硕基因的一丝半点,即便是我,单手也能掐住他的脖子。"闭嘴,除非你想掉头在这医院里躺个十天半个月。他不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是鲁特亚。亚拉,这才是我的名字,以后别搞错了。"
  松了手,米提猛烈地蹲在地上咳了几声,待我走远了几步才大声说道,"亚拉!皇帝陛下有信件——交给你!等一下!"
  我从未想过发生在克罗亚娜郡的事情会引发如此多的事情,也许那一连串的巧合和陷阱只不过是触发某些事情的机关罢了。我并不知道要为此,牺牲多少,也不知道要为此,失去多少。
  回到13号楼,奥兹不耐烦地在门口踱步,我揣着药盒心想今天下午诺曼的课索性翘了吧,反正我今年还是给了他一个差评级。而且,无论如何我要为了梅森和雅恩找到冬年会的秘宝,为了他们。
  "亚拉,你是不是逼我揍你!"奥兹疾步上前,但却猛地一愣,仿佛看到了鬼魂一般,"米提……"
  我斜了眼一路跟回来的男生,从呆滞的奥兹身边走过去,"贝索尼呢?在不在宿舍?"
  "米提,你,你回来了?!"奥兹完全把我忽视了,直到我都快走进门才转过身大喊道,"别,你先别去找他!他和亚连——喂,等等我亚拉!"
  "……你又找到新的保护对象了啊,奥兹。"
  "米提,请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请你千万别走!"
  "呵呵,好的。怎么说,我们也是曾经的舍友啊……奥兹。"
  径直推开贝索尼的房门,只见亚连和这房间的主人神色各异就差好好打一场见分晓定输赢。亚连瞥了我一眼,意味颇深地弯弯嘴角,昨晚荒唐的事情一幕幕闪过,我们之间的冰山碎了个彻底,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了。什么血亲和羁绊,都是狗屁,还不如一次□来的真切。昨晚在我疲惫到极限快睡去的时候,亚连还在我身上运作,我嘲讽道,到底是谁禁欲太久积攒了太多废料?是你还是我?亚连还之以颜色架起我的腿展开了新一轮攻势,嘴里不慌不忙道,那是因为我比你年轻。而且没有想到你的身体对这种事情意外的合适呢,亚拉。我没工夫再想别的,末了只说了一句我连吵嘴都必须输给你后就没知觉了。
  "贝索尼,如果你想反抗这个国家的规则,那么我得尊称你为勇士,不过同时也是个白痴。"我走到亚连身边,盯着贝索尼阴冷的眼睛,说道,"除非哪一天,阶级隔阂这种东西消失。别再和亚连作对,如果你们之间真有一场为了地位权势的赌博,很抱歉,你输了。如果你想拿那些也许子虚乌有的证据来威胁我,没关系,我的下场我自己明白但请做好被鲁特亚报复的准备,在我没死之前,这张脸还是写满了鲁特亚三个字!"
  怒吼,几乎吸引了整个宿舍的人,他们挤在门口,走廊上。戳着他们的痛处,撕破他们伪善的面具,我从容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走出宿舍,远处的屋檐下,米提手里攥着一封深红色的书信。
  "你这算是爱的表达么,亚拉?"
  我大声笑了,朝亚连说道,"别开玩笑了。听着亚连,我是为了自己。如果我现在倒向贝索尼能得到什么,他在利用我,用完了就扔掉,哈哈!他才不需要一个男人来提醒自己为了赢得一场赌博写情书示爱费尽心思的事情。爱一个男人,真恶心,他一定觉得恶心得要死,哈哈!"
  亚连盯着我脸上骇人的笑,半晌问道,"那我们发生的关系也恶心么?"
  我就像个瞎子一样,周围有多少人看着都无所谓,我伸手摸了摸亚连的脸颊,道,"你别以为我脑子纯粹坏了,别用这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亚连,如果你拥有了家族至高无上的权力后能给我一片安歇的地方,这又算得了什么。"
  仿佛已经下了决心似的,我脚步轻快起来,风过无痕,岁月苍老的烙印,时间流逝的胎记,一并都随了风,骨灰般即散无形无迹可循。
  唯有离开这些牢笼我才能幸福,洛伊啊,给我一点勇气折断翅膀钻出笼子,洛伊,不要说失去了天空的鸟形同死亡,否则,你让我怎么幸福,让我怎么幸福!
  "亚拉,皇帝陛下派遣我专程来送做送信的使者,喏。"
  "这个糟老头,有时间写信还不如给我寄些钞票,米提,他没有让你捎钱给我?"
  "……咳咳,亚拉,即便皇帝陛下不在这里,也请你至少对他使用敬称。"
  展开信,我逐渐锁紧了眉头。又仔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这才把信揉成团扔入了垃圾箱,"高狄·欧吉利耶斯……有麻烦为什么不去找佩基蒂。"
  "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皇帝陛下的——啊喂!亚拉,你等等我!我,我不适合跑,跑步的——"
  "你到底烦不烦,不能跑步就请站在原地不要动弹!"
  "我,我还带了皇帝陛下的口信,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让我转告你,庆典时请务必参加,不然,不然斩首——"

  33 依偎

  "冬日,风信子带来枯萎/三色堇是你眼眸中残翅的蝴蝶/钻石般璀璨的鸢尾落在微尘深处/当向日葵凝望落日/我的枯骨将埋葬于驶向故乡的风中,哼——真的是丝摩西黑钻吗?学生会可真是有钱啊!今年的赞助商是谁?喂,亚拉,别不理我啊!喂!你去哪儿?"
  "你跟着我是什么意思?揍你我可是信心满满!"
  "别这么绝情嘛,呵呵。"
  因为米提一直跟着我,秘宝暂且没法去拿,于是择道去了咖啡厅,此刻顾客已多了起来,透过玻璃窗,我看到法纳沃比正在为两位女生介绍甜点和咖啡,少不了糖衣攻势骗得对方乐呵呵的合不拢嘴。也许这是他的本性,看见女人张嘴就成了谄媚。
  "亚拉?!"南希一见是我,怒气冲冲上前拽住我的胳膊就往更衣室拖,并嘱咐法纳沃比道,"亲爱的,我办点事儿,店先交给你了!"
  "呵呵,好的。"
  南希用力戳戳我的脑门,砰地关了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骂。我耐心等她把火气撒完后才靠在储物箱前说道,"事情这么快就传开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发什么疯?打人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你想过没有?退学,会退学!你这个家伙,就算有深仇大恨要动粗也别被人撞着啊!"
  "没关系。"我笑了笑,冲南希眨眨眼睛道,"老板,唆使员工犯罪可是同罪,放心,已经没关系了。"
  南希不屑地冷嗤道,"你啊你啊,亚拉,当初看你一个人坐在树下发呆才捡回来,要早知道你这么笨,我——"
  "我读书是不大行,可也别全盘否定啊老板至少我工作起来卖力认真,加班可是从来不算钱的,这么好的人去哪儿找,呵呵,这么好的人……"
  "啧,行了。你啊,做事别太冲动了。"南希拍拍我的肩膀,苦笑一声道,"明明是个男人,却总觉得你需要保护。亚拉,别让人太担心,走吧,出来喝一杯。"
  我望着女人不太灵便的腿脚和纤挺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敬意。坚强的人,总是令人妒嫉。
  "哟,大画家什么时候也沦落成侍应生了?"
  "费奈舍,上一次给你画像只画到一半就被你逃了,不如——"
  "免免免!切!啊,亚拉,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这跟踪狂,小心我真揍你,让你那张脸有些男子气概!"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可恶。长得美丽又不是我的错……诶,说来你皮肤很好嘛,让我摸摸,摸一下?!小气遮什么遮,摸一下——"
  南希黑着脸制止了米提的行为,一手抓着他的前襟,一字一顿道,"喂,小子,别对我们的员工性骚扰不然我就让你这张白嫩的小脸多点不和谐的色彩。"
  "啊哈哈,大姐头,我错了,我错了。"
  好不容易把米提这块牛皮糖扔在角落里喝牛奶,我坐在吧台前愁容惨淡地想,甩不掉他我怎么去拿秘宝,过了今晚12点可就作废了,梅森还不把我大卸八十块泄愤。
  "亚拉,你把赫尔德打残废了?"法纳沃比在我身边抱怀问道,"没想到你挺能干。呵呵。"
  我喝了一口酸果酒,笑道,"被你这么夸奖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怎么,赫尔德的家世很了不起么?跟我那爷爷比怎么样?"
  "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平民,仅此而已。"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昨天要不是奥兹来得及时,赫尔德已经是尸体了。"
  "……亚拉……"法纳沃比突然凑到耳边,阴柔的声音就如同一抹风霜般,"亚拉,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黑色的死气。我们家族遗传的超能力便是能看到人死之前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皇家遗像画师,我们罗戈家族,直到现在也是遗像画师。"
  "放心,我没钱请你给我画像。把那种会让人产生回忆的东西留着,我可没兴致。"我托着腮帮头昏脑胀嘟囔,"喂,告,告诉南希,这果酒……太烈了。"
  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唇齿间还残留着酸甜的味道,略微的苦涩滑腻,如同亚连的亲吻,青草的香,流水的柔,还有绵延了一季漫漫虚空的温暖。汲满了阳光,撞碎我的天地。
  "啧,你就这么睡在这儿很影响我们做生意呢……到底怎么想的……"
  一觉醒来我头昏脑胀仿佛踩着棉花四肢乏力,周围已经暗了,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自己睡在南希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看表,晚上八点了。
  "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儿藏起来?早上明明去了医院却连自己发烧了也不知道。"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影慢慢凸现。
  "亚拉,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兀自摸摸额头,确实有些烫。
  "法纳沃比打电话让我来把你带走,以后别喝酒,下不为例。"
  "啰嗦!"我揉着太阳穴,靠在一旁仍软绵绵的,连说话也要用上平日的两倍气势,"别像妈妈一样说个不停。头疼死了。"
  "……你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顶嘴。"
  一醒来便看到亚连,心情便说不出的低落。也许这几天我一直是这个状态。法纳沃比这个多事的家伙!可恶。亚连捧着我的脸伸出舌尖探了探额头的温度,叹了一口气去端水。
  "米提走了没有?"
  "被奥兹带回去了。"
  "他们之前认识么?"
  "嗯。"亚连把药片放在我手心中,顺手摸摸我的头发,坐到身旁,道,"米提一年前就退学了。因为……在宿舍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含了药片,还没有喝水便听到亚连继续说道,"宿舍里原先的公共浴室就是在他退学后才改建成了健身房,米提之前是奥兹的室友,在浴室里……被高年级的,弓虽暴……"
  顿滞了,原本混沌不堪的大脑霎那间被硬生生撕裂,米提……遭遇过那种事情?完全看不出来,笑得没心没肺缺脾少胃,看不出一点伤痕。想起早上他和奥兹的对话,对那伤害事件猜到了几分。
  "很可怜他么?"亚连接过杯子仰脖含了一口水,捏住我的下巴,相贴,温热的水流到我嘴里,他继而热情地吻,在降临的夜色中饶有兴致地观察我的表情,药片的糖衣化了,苦涩的味道自舌尖传递着。亚连的手从我的后腰伸进衣服去,微凉,微疼。
  "够了没有。"我别过脸去,擦去从嘴角溢出的水,说道,"接着说,米提可是费奈舍公爵的儿子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死了。□他的人在监狱中服刑期间死了。原因不明。"亚连靠在我身上,声音里有一丝讥讽和嘲笑,"别去可怜米提,这个家伙的心肠比他的外貌更具欺骗性。□,呵呵,没有第三者在场也就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谁知道呢。"
  我看看亚连,伸手抚摸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扫着指尖,笑了笑让他更舒服地靠在胸口,歪着身子,一起陷入软沙发里,"我自己都可怜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哪有心情可怜他。亚连,我是不是也属于表里不一的人?"
  没有回答。依偎着,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像上瘾似的贪恋这宜人的体温,熟悉的呼吸,熟悉的心跳,配合,交融然后拥有了滴水穿石的力量。
  若不是法纳沃比来敲门说快打烊了,我们还会再安静地呆一会儿。风卷着冬天最后一丝冰封的微笑,化作了与烟火一同点缀星空的钻石,璀璨的光芒,冰冷的触感,转瞬即逝。

  34 秘宝我来了!

  尼古拉斯大帝与鲁特亚家族的第一位功勋大臣利法里亚是从小的玩伴,后者辅佐他为王且征战多尼联邦,险些在诸神之黄昏战役中丧生。我们家至今保留着利法里亚的画像,是一个有着深黑色眸子的俊美青年,画像中他穿着深黑色的战甲,黑色的斗篷翻飞如旗之乍展,眼神平静温柔,嘴角恬淡的笑意与飘逸的乌发都显得傲然恣意。正是得意的年纪,征伐有勇佐王居功,鲁特亚这个姓氏从此有了自己的地位,一直到现在。可惜利法里亚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战死沙场,随后没几年,尼古拉斯大帝因沉疴起泛去世。他远嫁边国以结秦晋之好的妹妹维莉特也因难产而去。曾标注了欧里帕索历史中最浓重一笔的三个人相继淹没在时间的浓雾中。
  "风信子畏寒,冬日,会使它枯萎的地方只有寒冷的教堂。学校的供热管线唯独没有通过那里,即便是已经废旧的花房也有热度。三色堇象征着蝴蝶,是维莉特夫人的自称,她喜欢红色的蝴蝶兰,花语是——思念。落在微尘深处,教堂虽旧损了但还是会有工人定期清扫,若说落尘之地,应该是地下的忏悔室,钻石就藏在与向日葵有关的隔间里。是不是?"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亚连与我站在教堂门口,夜深人静之时,周围一丝风声都没有。"这是贝索尼选用的诗。"
  "是么,真意外。"门上的锁形同虚设,一推开,尘土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有没有带手电?"
  "给你。"
  接过手一瞧之下,原来是我还给亚连的那部手机,上面的温度都已经烧灼了,他一直带在身上么。无奈地摇摇头,我借着手机发出的光朝教堂下层走去。
  "亚拉,你要把钻石送给艾朵?"
  "对了,她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在和米塔儿交往。是不是?"
  破裂的地板,开缝的墙壁,老朽的梁柱,我走得胆战心惊,生怕声响大些就直接让它坍塌了。教堂下方的走廊尽头便是忏悔室,门上了锁,我停下脚步,让亚连帮我打光,在角落找了一块断砖咚咚往上砸。
  "我不喜欢女人。"
  声响戛然而止,我干笑了两声继续,"是不是因为巴欧克给你灌输了什么?不喜欢女人,大概有很多人会哭。"
  锁是新的,看来学生会真的把秘宝藏在这里了。可恶,砖块根本砸不开,我以为过程没有多么复杂也就没有准备工具,真是可恶啊,明明已经近在咫尺的东西却拿不到。
  "我的身边已经没有女人的位置。爱一个人已经够累了。"
  我丧气地狠狠一砖头拍在墙上,只听到啪啦啪啦的响声,屑物纷纷从上方落下来。拍去肩头的粉尘,我问道,"你是不是指的我?"
  亚连却是笑了起来,"你哪儿来的这种自信?不过——啊!"
  不待他的话说完,我便猛地向他推了一掌,头顶上一大块水泥和断梁坍塌了,我只觉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浑身都被砸碎了似的疼起来。飞腾的烟雾呛得人窒息,我捂着口鼻半晌缓不过气。想站起来,却觉得左腿一股剧痛,摸了一把,尽是锈咸的血!
  "喂,亚拉!你没事吧!"
  那一端传来亚连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没有受伤。我苦笑着说道,"嗯,没事儿,这地方不能呆久了,啊啊,真的是需要艰难万苦才能拿到手啊。"
  "你这傻瓜!你,我马上去叫人来,你给我撑下去!"
  "……你可得快点。"
  陷入了黑暗中,手机也被碾碎了。不能让腿伤持续被挤压流血,小心翼翼移开水泥块,我总算一头大汗把左腿抢救出来,看不清楚伤成了什么模样,但钻心刮骨的痛让我庆幸不起来。把领带取下来勒在大腿处,然后靠在一旁喘气。被啃噬的感觉,就像看着一群虫子在慢慢吞噬自己的身体,血肉,骨头,咔嘣咔嘣响着。
  时间变慢了,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焦躁的情绪绝望的情绪以及放弃的情绪愈来愈重,等待是最揪心的工作。
  背后忏悔室的墙壁破出了一人宽的裂缝,我正出现了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声的幻觉,心想不找点事情做反而无法镇定,于是忍着疼痛翻了进去。狭窄的忏悔室有一排倚墙的木箱,上面的小隔间里写着信徒的忏悔录。为了方便寻找,这些小盒子被划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部分。
  当向日葵凝望落日
  我的枯骨将埋葬于驶向故乡的风中
  落日,在西方。向日葵如果凝望落日的话,必定会处于东方。东区的盒子里,钻戒就在东区那近五十个盒子里。可惜现在没有光,我颓丧地坐在地上喘气,腿脚渐渐麻痹感觉不到疼痛了。想得多了,大脑深处出现的反而是鲁特亚家族伟大的祖先利法里亚,俊美沉冷的男人嘴角那一抹淡然的微笑总有股苍凉寂寞的味道。战死疆场,为了他毕其一生所守护的尼古拉斯大帝用自己纤弱的身体去抵挡狂风的肆虐和侵袭,勇敢而坚贞的人,他的血和信仰,却正在慢慢从我的身体里流溢而出。
  曾有恍惚的瞬间,我似乎能从那段浓缩成三个人的历史烟尘深处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或恣意飒爽,或旖旎娉婷,或伟岸颀硕。他们在低声谈笑,倏忽间也曾柔情蜜语,也曾山盟海誓,也曾离别惆怅,枯骨湮没于风中,思念铭刻在灵魂之上,待到焚烧至尽,也散发幽幽一缕缥缈的香,如烟袅娜虚茫,继而消散。
  有人曾说沉溺在历史中的人往往寂寞,往往饥渴,我不知道。也许,也许吧。不然,为什么我此刻如此思念那些曾将我生命编织得五彩斑斓的人,小女孩洛伊,爱哭任性的亚连,清雅博学的父亲,温柔贤德的母亲甚至拥有一双温热大手的爷爷。一切从什么地方被割裂,是谁从我的生命中夺走了这一切。
  "振作一些!亚拉!哥哥——"
  "别那么大声,我还清醒。"
  黑暗中,亚连的喘息急切得像要哭了,他将我抱在怀里,双臂如钳渐渐箍着我的身体,脸埋在我胸口,絮絮喃喃,"你推开我,哥哥,你又把我推开,亚拉!"
  "快放开他,亚连,亚拉的腿,快,担架,去抬担架!"
  吵杂声愈来愈响亮,一束束刺眼的光四处闪耀,我抬起手臂去遮,模糊间,看到贝索尼站在墙口的裂洞外,手心处的戒指,柔和的光芒犹如死神温柔而残忍的眼眸,可以含纳一切,可以吞噬一切。

  35 晚会

  还未入夜,缆车所行的那一条山道便被一串串七色的珠泡裹成璀璨的光华之路,我好似已经听到了冬年晚会上的乐曲声悠然入耳。校医院比之往日更加冷清,望着窗外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我能想起的只有遗憾二字。
  "亚拉,"瑞贝卡医生已经准备盛装出席晚宴了,深红色的前V晚礼裙,将这个温柔的女人勾勒出了不可思议的娉婷曲线,她探探我的额头,轻声叹息艰难地说道,"抱歉,我得去会场,不过,我马上就回来,抱歉。"
  该道歉的本是我,不过突然有点坏心眼地说道,"好的,我还架着一条腿呢,一定要赶早回来啊,不然没法上厕所——"
  瑞贝卡羞红了脸,吞吞吐吐还未回一句,高亢的女声便传入耳,"哟,臭小子,你懂得调戏美丽的校医啦!"
  我的心一沉,擦着瑞贝卡的肩膀看去,南希挽着法纳沃比,一脸坏笑。瑞贝卡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我掖好被沿,与门口的二人低语几句,道,"乖乖等我哦,亚拉。"
  "哼哼,上厕所?我来帮你!"南希慢慢踱近,一声奸笑吓得我连连摇头摆手,"没看出来你拈花惹草的本事还不小呢!"
  也不如你身边那位。我歪着头,吐吐舌头,接过了南希递来的苹果咬了一口。法纳沃比将一大捧花束插在碧色的琉璃瓶中,默默坐在床边盯着我,阴郁的眼睛深处燃着红光,就像找到了猎物一般。我的脊梁发冷,牙齿不由自主打战,他不会想给我画像吧!
  "吃完就收拾收拾,你这幅德行出席舞会可是不合礼数。"
  "我怎么去?"
  "轮椅啊!都给你带来了。"
  "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南希涅住我的脸颊咆哮道,"是老板娘我!你最好听话不然我保证你这辈子再也不能独自一人上厕所!"
  左小腿砸伤,幸亏骨头没事。我任南希在耳边絮叨兀自啃苹果,不做抵抗。搞不好,这是我能够出席的最后一次冬年会,也让我去看看织成银河的各色美女,也让我分享一点纯粹的庆贺与欢乐。
  "对了,你约艾朵作舞伴了没有?"
  "……忘了。"
  又是一记掐捏,我捂着腮帮大叫,"法纳沃比,别坐视不管行不行!"
  一直沉默的男人摸着下巴,眯眯眼道,"颜色,颜色突然淡了……"
  = =|||
  闹腾了近一个小时,此二人愣是把我绑上了轮椅。晚上七点,山顶突然绽放出一大片扇形的烟花,紧接着欧里帕所学院各处都燃放起金色的火光,昼夜刹那间相接,仿佛置身于即将张开花蕾的旷野之上,短暂而华丽的生命奔涌而来,充满了生机和魄力。南希见我一脸呆相,俯身咬着我的耳朵大声喊,快看,今年全部都是金色!亚拉,知道金色象征什么吗?!我似乎能感受到那些在夜的幕布下逐渐冰凉的生命在极致地欢呼,大声唱着,金色,金色才是生命的颜色!
  眼角潮润,我心间的阀门坏损,被这持续不断生死相接的烟火所充满,拓印的是一场赞礼,是一种致敬。
  在骤明的天空下,我惊讶地看到亚连高大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身着黑色的燕尾服,头发梳成我不太适应的形状,冷峻的五官,不经意的缱绻笑意,沉重压制的气息,却令人移不开眼。
  法纳沃比揽着南希的腰身,淡然的声音淹没在还在轰鸣的礼炮声中,"人带出来了。别忘记你承诺的谢礼,亚连。"
  亚连走到轮椅后面,一手攀附在我脖颈上,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垂眼问道,"想去什么地方?"
  "去参加舞会,看一眼也行。去年住院没去成,今年——不能再错过了。"
  "去年啊……"亚连轻声一叹,推着我走向通往山顶的盛大舞会,"去年这个时候,我在什么地方……"
  "对了,你答应了法纳沃比什么谢礼?"
  "……我死的时候由他来画像。"
  "罗戈家族可是出了名的喜欢垂死的生命。神明说灵魂不灭,生命便能恒久,你说呢?"
  "那是欺骗信徒的谎言。"亚连顿了顿,声音清越,带着一点悲伤说道,"仅有的一次生命,无论长久与否我也不会浪费一丝一毫。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晚会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有趣,大概由于发烧的缘故,我精神萎顿呆在角落里。穿过人群望着和众人谈笑的亚连,心里有一些窒疼。还是这副优秀老辣的模样,站在身份显赫的名流权贵面前仍旧谈吐优雅淡定自如,左右逢源绕走花丛的本领也娴熟精湛。小的时候,父亲曾告诉我,他所选定的继承人必须对家族负责,他的个人好恶无法作数,他不能重复当年爷爷的错误。父亲并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只不过最受爷爷宠爱罢了。直到现在,家族的实权仍在爷爷手中,喜欢诗画历史的父亲无法担起家族的重担。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合适与喜爱有时是无法妥协的。
  "咳咳!"
  "……"
  "别装作没看见我,你这家伙!"梅森今日一打扮简直令人刮目相看,他端了一杯果汁给我,道,"伤得不清,我今天早上去看你的时候你口水湿了半个枕头睡得正香,好些没有?"
  "就这样吧。"
  "喂,什么叫就这样!我跟你说,学生会那些家伙真得很过分,竟然商量着让你赔付教堂的修缮费用!要不是他们要拆不拆的你也不至于——还有啊,你没事儿跑地下室去干什么?那儿以前就坍塌过一次。"
  "拿戒指啊!丝摩西钻戒,可惜功败垂成,就差那么一丁点——"
  梅森瞪大双眼,张大嘴拍了我一掌,道,"钻戒确实在那破教堂里,但是也没藏在地下室的忏悔间里。在阁楼,阁楼里,昨晚凌晨秘宝活动作废时贝索尼公布了谜底。"
  愣了足足三分钟,我几乎暴跳如雷,低声吼道,"不可能!我怎么猜错了?!我本来胸有成竹要不是飞来横祸,不可能啊!"
  "哎,算了算了。你别生气,亚拉,没有拿到就算了,反正——嘿嘿,反正你答应帮我去找的时候我就很感谢你了。我奥桑科·梅森又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坏蛋,好哥们儿——谢谢啦!"
  我暗嗤,梅森虽嘴上这么宣称,但拍我肩膀的力度可不含糊。无论如何,我总觉得心里横亘了一道令人极不舒服的坎儿。关于秘宝的藏地我竟然在推理时出现偏差,又一想到贝索尼这个人,就生了一肚子怒火。他能选用这种鲜少于世的诗歌,果然不可小觑。
  "对了,你看见艾朵没有?我几天没见她了。"
  "她没有来?"
  梅森耸耸肩,突然一跳,捏着我的肩膀脸色惨白,"可恶,那个色狼怎么也来了?!"
  看去,法纳沃比正和南希在舞池里和着一首《风春祭礼》起舞,梅森咬牙切齿像瞪着抢了自己食物的坏狗,恨不能上去撕咬两口。我也紧张起来,梅森在这里,那雅恩呢?!
  "梅森,诶,亚拉也来了?"
  "雅恩!"梅森连忙将方从盥洗室出来的女子挡在身前,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干笑两声,"我,我陪你去阳台上呼吸些新鲜空气吧,会场太污浊了,哈啊,哈啊!"
  雅恩不疑有他,张望了一下对我笑眯眯道,"亚拉也一起去好吗?"
  "我还是算了。"原本我是一片好心怕自己位置移动害得法纳沃比不幸出现在雅恩视线里,但因为近日一连串的遭遇使我看上去非常可怜,又见我独自一人寂寞无趣地坐在角落里,雅恩不忍我孤零零暗自神伤,有些执拗地动手来推轮椅。梅森大惊失色,只见雅恩往旁边走了两步,已经完全曝露在法纳沃比眼前,他也拽住推手劝阻雅恩,动静一大,原本就监视着我的南希一副要出来主持大局的样子,还以为梅森欺负残障人士,怒气冲冲走了过来。
  "喂喂,梅森,是不是你也想去医院躺几天?!"
  "南希,慢些走,南希——"
  雅恩闻声,瘦削的双肩一颤,颤栗着抬起头,来不及轻轻呼吸一下,泪珠便嘀嗒滚落。没有比这更遭到的情形了,四个人毫无防备地见了面,雅恩嘴里喃动着法纳沃比的名字,无法抑制停歇,胸口忽然间剧烈起伏,梅森见状赶忙扶着雅恩四处翻找药瓶,可女子脸色苍青,即刻便晕厥过去。
  "雅恩!雅恩!"梅森的额头上青筋乱蹦,放开雅恩跳到法纳沃比面前挥拳便打,"你这个恶棍,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住手梅森!"我伸手拽住梅森的衣服角,他用力过猛直接将我拖倒在地,"快送雅恩去医生那儿!混蛋,快——"

  36 死神的癖好

  "住手梅森!"我伸手拽住梅森的衣服角,他用力过猛直接将我拖倒在地,"快送雅恩去医生那儿!混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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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纳沃比并没有躲避,梅森那一拳重重落在他鼻梁上,向后一仰身,他静静抹去流出来的血,双眼直愣愣盯着晕倒在地泪流满面的雅恩,眼中跃动着神经质偏执嗜血的光,嘴角绽露出阴森诡异的笑。舔着指尖的血迹,法纳沃比低声笑道,"真漂亮,真是漂亮的色彩……呵呵……"
  我顿时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视线如针扎般令人恐惧,梅森已经浑身乱颤再次冲到状态失常的法纳沃比跟前,却在那一拳砸落之前,南希错身阻挡梅森的攻击,冷艳复杂的表情犹如黑暗中翩跹即将赴火的飞蛾,身上散发出令人迷惘的气息。我顾不了那么多,忍着腿伤向前一扑,抱住了梅森的腿,大声喊道,"你是不是想看着雅恩病死!梅森·奥桑科,你的女神——你不管了吗!冷静一些!"
  "都是你,都是你!是你让雅恩变成这样!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恶棍!"
  "梅森!呜啊——"梅森一脚踹在我胸口,疯了似的朝南希打去。
  奥兹和贝索尼此刻也赶到,情况紧急只得从侧面给了梅森一击先救了南希。梅森摔倒在地,赤怒的双眼炸裂般凶恶地盯着法纳沃比。
  "喂,你没事吧!医生,瑞贝卡医生呢?!快请她过来!喂,醒醒,雅恩!"奥兹将女子抱在怀里,见她微微睁开眼睛才松了口气。
  梅森连滚带爬跑过去推开奥兹,一声声叫着女子的名字。
  雅恩用尽全力抬起胳膊,虚弱叫出声的却是法纳沃比四个字。梅森几乎不敢相信地睁大眼,愤恨妒怨霎那间击碎他的理智,放开女子,他头也不回大叫着推开周围的人,冲了出去。
  "梅森!"我腿上的伤口开裂,血呼呼顺着裂口外溢,不一会儿就把绷带染得腥红。贝索尼一言不发将我打横抱起来,神色已是相当难看,"奥兹,通知保卫部抓住他。"
  此时瑞贝卡和会场的校医对患有严重肺病的雅恩实施了暂时的救治,接着便把她送去了医院。人群渐渐散开,脸色纸白的南希这才猛地松了口气,回身望着法纳沃比,纤细的手高高举起。
  法纳沃比承受了这一巴掌,眼神里疯狂的色彩渐渐平息。南希艰难地转过身,拖着残缺的腿,缓慢地走入了人群。
  "伤裂了。"贝索尼完全不理会这一片狼藉,单膝跪在轮椅前,扶着我的小腿,说道,"我送你去重新包扎。"
  "不必了!"我忍着痛,四处张望亚连,方才见他与一个白胡子老头拐入了走廊那一头便不见了踪影,心里焦急万分,我绝不想再亏欠贝索尼什么,宁愿任血这么流下去!
  贝索尼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我挡在身下,捏住我的下巴,淡淡笑道,"这种时候由不得你,亚拉。"
  被强迫推到了三楼的一间客房后我立刻紧张起来,尤其听到贝索尼反锁门的声响便忍不住一阵阵发冷。房间很普通,从阳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学院,贝索尼将窗帘拉合,拔掉了电话线后才翻找出一个急救箱,将我扶坐到床边。
  "在担心梅森?"
  "你打算处罚他?破坏了你精心准备的冬年晚会,所以打算狠狠惩罚他?"
  "是又如何。"
  无言以对。我无法开口为梅森求情,突然觉得自己懦弱而虚伪生出一股子我厌恶的情绪。干脆躺在床上把腿交给贝索尼处理,自身难保的境遇下,我只能干着急。
  "看来必须再缝合一次。"贝索尼瞥了我一眼,做出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举动,他的嘴唇沿着伤口轻吻,吓得我弹身坐起。
  本是疼得麻木,此刻却酥痒难耐。我臊红了脸,咬牙切齿道,"说得没错,请你赶快送我去医生那儿。"
  "你就这么害怕我?"贝索尼笑了笑,因为跪在地上的缘故,略微仰视的角度让他看上去不比往常令人感觉压抑,"想帮助梅森的话就乖乖听我的话。"
  "你和亚连的赌局还没结束?"
  "不。"贝索尼这才站起来,挨着我坐下,"和那件事情无关。你面临退学,赫尔德的哥哥打算状告你。如果罪名成立,你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我应得的。"
  "……亚拉。"贝索尼忽然捧着我的脸,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别想象的如此简单。鲁特亚家族有人巴不得你死在监狱里。要知道,一旦去了那种地方就没有人能帮你了。"
  "你所指的人是——亚连?"我无趣地笑了,推开贝索尼的手,"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很害怕,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无心家族继承的决心了。"
  "不是你的弟弟。"贝索尼仿佛是下了巨大决心才说出这样一句话,他不看我,兀自抿抿嘴唇,艰难地说道,"不是亚连。巴欧克,是你的叔叔巴欧克。赫尔德的哥哥和巴欧克密切接触后一改之前同意息事宁人的态度,坚持决定上告。亚连知道这件事情。"
  想起发生在克罗亚娜郡的事情,我心里隐隐约约产生的不安得到了证实。巴欧克,他对我充满敌意,是为了家族继承权么?
  "现在,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贝索尼十指交错,认真措辞,转过身将我环在身下,说道,"听着亚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帮助你而已,别再拒绝我。"
  苦笑一声,我偏过头去,盯着水晶灯盏莲花状的琉璃瓣托说道,"谢谢你。可是我已经害怕得到恩惠。别管我了,随便吧。"
  "鲁特亚这个姓氏让你痛苦,我知道的亚拉。"贝索尼的脸在逐渐凑近,无处可藏,交织在一起的鼻息使人恍惚,"我理解这种感受……抱歉。"
  "那么就别再愚弄我了。接吻这种事情还是和爱人发生比较好。"我按住贝索尼的嘴唇,心里乐开了花,虽不知道他的这些话里有多少真实的成份,姑且当作真的吧。
  无声一叹,贝索尼深深看了我一眼,又坐了一会儿,将我拉起来道,"走吧,送你回去。"
  在走廊里等电梯的时候,我说道,"请你放过梅森,我没有可以交换的资本了,所以恳请你。"
  贝索尼并没有给我答复。电梯门逐渐打开,亚连的身影一点点在我视网膜里成像。有些惊愕,我滑动轮椅靠近他,"快,流了不少血,你去哪儿摸鱼了?"
  亚连冷冷盯了一眼贝索尼,摸摸我的头发,"该回去了。"
  门闭合的瞬间,我仿佛听到贝索尼低声地,含糊地说着,原本的真实成了虚假,原本的虚假成了真实,你已经不再相信我了,不再相信我了。
  "疼得厉害?"
  "今晚真是糟透了。"我抬头拽住亚连的衣摆,道,"我要上厕所。憋很长时间了。"
  "……没有被人拴着,不至于如此……贝索尼不帮你?"
  "还是你扶着我比较放心。"我的手渐渐向前移,拉着亚连的手说,"你不愿意帮忙?"
  "看看我的心情怎样再作决定。"亚连漠然地如是说,但却紧紧握着我的手,密实的,如同紧贴的树叶一般无缝无罅。
  "亚连,记不记得你曾告诉爸爸继承了家族后想做什么?"
  "忘了。"
  "……你说想保护我。还作不作数?"
  "……看心情。"
  "呵呵。也许……不需要了。"
  飞花,落叶,绵亘了一季清甜的香。
  春天,什么时候到来。
  冬年会的秘宝卷完

  37 来吧兄弟!

  第四卷〈黑暗的仆人,光明的骑士〉
  四十
  欧里帕索国三面临海,唯有西北面积广阔的山区与贡拉地联邦以及大赦都帝国毗邻。鲁特亚本家位于温暖的东南方最为繁华的中央四郡之一阿夫娜吉安娜的城郊。古朴的庭院几乎完全由木头建造,一年四季荫郁森绿,即便冬天也四处弥漫着树木青涩的味道,偶尔一场大雪纷飞也无法掩盖。自从我与爷爷的关系恶化后就搬到了宅院最深处的房间,原先的地方残留了太多关于洛伊的回忆,一旦靠近就能感觉到凝滞压抑的气息。
  冬年会结束后一周之内进行了所有考试便放假了。关于梅森,贝索尼并没有为难他。送我去车站的时候,梅森惨淡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说,对不起亚拉,那天把你踢疼了。别为我担心,这个假期我留在医院陪雅恩,她会好起来,一定,我们还约好去看电影……约好出去踏青,等春天到来后一起出去。
  我回到家的时候树木抽出了毛茸茸嫩黄的芽在风里摆动,这里的春天已经来了。
  皇宫的庆典将在一周后举行,在回家路上没少缠着我的米提·告诉我皇帝陛下即将宣布继承人,所以这次作为古老贵族的鲁特亚家族必须全员出席。关于皇族内部的事情我知之甚少,两位王子以及一位早已远嫁北国的公主,就是我所能够描述的全部。
  到家之前,坐在驶往本家的车上我便开始忐忑不安。因为过去的矛盾使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以及爷爷,有些隔阂和鸿沟并不是一句解释就能消除和跨越的。我提醒亚连别忘了那本打算送给爸爸的《历国释典》,就算对于和解没什么用,我也想尝试一下。
  在大门口负责迎接的是宗族的管家,已经年过半百的别安,齐整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不出一丝褶皱的燕尾服就如他的个性一样温良深沉。下车后,几个家拥将行李从车上搬运下来。亚连先我一步下去,弯着腰向我摊开手,"到家了,亚拉。"
  这是亚连的习惯,摊开手等我把自己递到他面前。后来他告诉我,手心朝上代表着爱情,手心朝下代表亲情,所以他时刻提醒自己在我面前一定要手心朝上。
  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帮我将领口的扣子全部扣好,亚连这才冲别安微微颔首,"去通报吧。"
  "是。"
  "你在出手汗,很害怕?"
  "没有。"
  "……晚上吃饭的时候到我房间里来。"
  "干什么?"
  快走入最大一间正堂,亚连松开手却回身在我脸上落了轻轻一吻,"这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这时,一位有着漂亮灰色眼睛的女性走出来,跟在她身后的女佣小声嘱咐道,"夫人夫人,请小心。"
  "妈妈,您身体如何?"亚连很自然地与她来了一个拥抱,已经看上去娇小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希德尼·阿欧若。
  "亚拉……"阿欧若看到我眨眨眼睛便很快泪如泉涌,在亚连宽实的胸膛上啜泣起来,"你怎么不叫妈妈?你这个傻孩子。妈妈生病了你连一个电话也不曾打过。你这个傻孩子。"
  胸口疼得无法呼吸,我微微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流出了眼泪。咬着嘴唇却不能出声,仍旧记得很久之前将面前这善良温婉的女人攘倒在地时的情景,只因为与爷爷口角不快无法控制疯狂躁动的愤怒。闻声赶来的爸爸第一次打了我,为了他唯一深爱的女人。
  "真叫人担心,笨蛋,亚拉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傻孩子。"阿欧若抱着我,泪珠晶莹,微笑充满了温暖。
  "对不起……妈妈。"
  没有看到,因为埋着头我没有看到亚连阴冷的表情以及嘴角残忍的微笑。
  爷爷和爸爸并不在,别安说由于要事他们仍在皇宫之中,也许要等两天之后才会回来,在那之前我不得离开家半步。分家的代表也将陆陆续续到来,亚连又有忙不完的事情了。离开家一年半,一切没什么巨大的变化,就连我随意摆放在屋中的木雕的位置也与离开时丝毫不差。这期间负责清扫房间的女仆我从未见过,她是一个只有十五六岁长相平庸的女孩儿,名叫玛丽安。唯一令我疑惑不解极为在意的是,玛丽安身上有清淡的向日葵香。
  "大少爷,床单被褥都是昨天才更换的,花我已经浇了水,晚饭六点给您送来房间,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现在要洗澡。玛丽安,帮我去跟夫人说一会儿我会去她的房间。"
  "是。"
  也许,我不该这么做,真的不应该。即将涌现的真相让人遍体鳞伤。
  换了衣服后我去见妈妈,一见面她便再次垂泪,我带给她的伤害只会随着时间与日俱增。充满愧疚和自责,我除了看着她流泪外无法再做什么。
  "亚拉,回来就好。妈妈很担心你,这一年多你瘦了好多。"
  "对不起,让您操劳了。"
  "钱方面紧张吗?虽然爸爸和爷爷嘴上说要断了你的生活费用,但还是对妈妈汇钱给你这件事情默许了。"
  "……"
  "给你打电话总是亚连接,你也不跟妈妈说两句话。写了那么多封信也未曾回复一封,亚拉,爸爸和爷爷当初都是为了你好,还不能释怀吗?就算妈妈求你,不要再固执下去,好吗?"
  恍惚间,心脏紧缩,顿时连呼吸都痛。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灰败凋零的颜色。我机械地跪在女人面前,十指绷得苍白,接下去她又说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听到,不知道怎么离开,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了亚连的房间。强烈的耳鸣使人无法镇定下来,底律说亚连正在洗澡,请我在客厅稍等片刻。推开这个男人,我撞开了浴室的门。灼热的水汽深处,那双冰冷的灰色瞳孔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你那是什么表情?"
  无法形容的痛苦,我无法舒展的眉头就像伤,愈合过后也会留下疤痕。
  亚连走到我面前,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毒针一样让我千疮百孔,"从妈妈那儿知道真实了?真是多嘴的女人。"
  再也无法遏止的怒火喷薄而出,我狠狠扇了亚连一巴掌。他偏过头去微微舔着嘴角,一拳打在我左肋上,放射状的剧痛令我痉挛。接着又是一拳砸在脸上。亚连几乎□地从烟雾中走出来,拽着我拖入卧室,两条深红色的缎带几乎将我的手腕勒断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亚连将我的衣服扒下来扔在地上,并不急于回答而是直接将我的腿向两边用力分开,羞耻的一切再次曝露在他眼中,紧接着腿被捆绑起来,还未痊愈的腿伤再次传来了撕裂的痛。
  "虽然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得到真相,但没想到这么快。看来你和他们之间的裂痕并不如我想象的大呢,亚拉。妈妈私下给你汇的钱都在我的账户上,就连她的电话和书信也都一一被我阻截了。想知道为什么?你说呢?"
  "呜呜——住手!"被亚连一边用右手揉搓龟x,一边左手滚动阴x。 激痛混杂着快感冲上了脑门,"你想要的不就是继承权!混蛋!啊——混蛋!"
  "亚拉,你以为我是巴欧克那种热衷于继承权争夺的人么。"亚连松开手,抬起我的腰,"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我不能容忍你再属于任何人,妈妈也好还是鲁特亚家族也好。我不能容忍。不把你逼入绝境,你会向我求救吗?不让你受到伤害,你——还需要我吗?"
  "住口!你这个变态!"
  "……"亚连没有继续碰我,而是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原本打算晚上的时候再给你,亚拉,丝摩西黑钻,冬年会的秘宝是我赞助的。可惜你没有拿到。你并不知道钻戒里面刻着你的名字。"
  "快住口,住口……别说下去,住口!"
  纯粹的黑色光泽,银色的指环,亚连将它戴在我的手指上,再次俯下身亲吻我的耳垂,"亚拉,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是我的。"
  "啊,不!不!啊啊——"亚连近乎疯狂地将□戳入我的后面,未经润滑,干涩的接触造成了撕裂,已经痛得浑身战栗不止,我不断发出了惨叫,耳边回荡着被染成腥红的咒缚,连呼吸也支离破碎。
  "亚拉,忘记他们,你是我的,亚拉,我一直爱你,亚拉——"
  烧灼的眼泪落在我脸上,自从长大后再也不哭泣的亚连流出的眼泪有如千鼎之重压得我理智尽失。
  "老爷,老爷……不——"
  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赫然出现的男人惊呆了。他随即闭合了门,冲上来,怒目圆睁将亚连打倒在地,"混帐!混帐!"
  "爸爸……"
  流血的手腕,已经干哑的喉咙,被裹在被单里,男人将我抱在怀里咬牙切齿往外走。
  坐在地上的亚连捂着脸,一直不停地说,"爸爸,亚拉是我的,他是我的,把他还给我,爸爸……"

  38 那个夏天

  坐在地上的亚连捂着脸,一直不停地说,"爸爸,亚拉是我的,他是我的,把他还给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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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粗糙的指腹轻柔颤抖地擦过我乌肿的嘴角,复杂的眼神,在倾诉什么?已经斑白的两鬓,是苍老的证明么。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父亲,为何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没错,我过得如何他不会不知道。就连被残酷地欺瞒到现在的事情他也知道。没有阻止,纵容亚连对我的伤害,我的父亲眼睁睁看着。
  为什么,为什么。现如今我能得到一个结果吗?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对不起,亚拉,对不起。我的儿子,对不起。"男人将我抱在怀里,脸上沾满我的泪水。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这样,你和亚连会,变成这样。对不起,亚拉,对不起。"
  我双眼黯淡望着逐渐奔来的夜色,浑身痛得冰凉。
  "爷爷犯的错误我不能再继续。亚拉,只有亚连才能继承家族,我——原谅我不能让你成为继承人。为了家族的未来,不能……对不起。"
  因为亚连是家族的未来,所以我成了牺牲品。因为亚连必须为家族付出一生,所以默认了他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为了取悦他,把我献给了他。从被孤立开始到现在,都是亚连的迫使么。
  "亚连是爱你的,从小到大,我知道——对不起亚拉,对不起——"
  这就是爱么。
  仿佛霎那间坏了,变成了被束之高阁的木偶,我已经不想开口说话不想走出门,不想见到任何人,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这细密的牢笼中枝蔓延展的荆棘将我死死捆缚,洛伊,带我走,带我走。
  "少爷,请吃一些东西吧。"
  "滚。"
  "少爷——"
  我回头望着玛丽安的面容,抓起手边的木雕慢慢站起身,夜色暧昧,风却尖利。女孩儿睁大双眼呆呆盯着我的手,不自主地向后退去,扭曲的笑容在她明亮的眼睛里成影,我冲着她举起了沉重的木雕。把一切砸碎,让我死在其中。鲜血,惨叫,恐惧,逃离,仇恨,我眼前赤红一片,无意识地挥过去。哈哈!你们都该死,哈哈!
  "喂亚拉!怎么了这是?快停手!"
  "上将,上将——"
  "抓住他的脚——啧,你们家老爷呢?儿子疯了他人去哪儿了?在皇宫里明明一听到儿子到家就偷偷跑回来了,现在人呢?!你们小心点,看不见亚拉腿上有伤?!"
  "佩基蒂上将,您的胳膊——您的胳膊流血了啊!"
  "呵呵……真是贪嘴的小狗,没关系让他咬吧。"
  受不了的哀伤,深沉
  亘古秩序的钟声,迟暮
  我站着,黑暗从天顶
  下落,浓了重了
  悄悄地转身离去
  单衣纤薄,可以感受到
  夜寒渗进来,而月色正洒得辉满
  面对孩童眩目的白昼
  面对玫瑰、暗空和鼓声
  我们定会发狂,疯狂地死去。
  "抱歉,让你费心了上将。"
  "法瑟,不少人都来了你别打得太狠。再可恶那也是你的儿子,鲁特亚家族的下届主人。"
  "……亚拉怎么样了?"
  "你是父亲怎么来问我?过来看看你可爱的儿子干的好事儿,牙齿真利。"
  "对不起,对不起。"
  "哎,什么也别说了。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希望你别因此使得信念有所松动,亚连能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继承人也只有他能对付以后的攻击算计,他有足够的胆略和城府。你们家的亚拉,完全不适合,别忘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要不是那老头儿一直把着鲁特亚的大权,你早被人祸害了。"
  "……那孩子,一直努力着,因为铭记和我的约定一直努力,明明爱他的哥哥却不得不伤害疏离,把所有的嫉妒和麻烦都引到自己身上,从小便是。上学的时候就算再晚也要回家为的就是每天都能看哥哥一眼,升学了害怕分离不顾众人反对一定追去。我的儿子亚拉,曾经收到了很多情书,却被弟弟一一夺走,所有试图向他告白的人,都被暗地里施与警告。亚连不止一次告诉我,为了哥哥他来为家族牺牲,即便一点不喜欢名利不喜欢抢夺不喜欢阴谋不喜欢枯燥冗繁的家族事物。如果他不站在风口浪尖上,必须背负命运的人就是亚拉。"父亲握着我的手,额头贴着我的脸,声音哽咽,"所以请你至少,无论如何原谅亚连,他的痛苦从来没有告诉你。把所有的怨恨留给爸爸,亚拉,别再哭了,请你别再哭了。"
  我不知道。深渊似的梦境深处,我看到的是情窦初开的夏天。闷热的夜晚,睡在门口冰凉的地板上。疲惫的少年轻轻推开门,微微一怔,望着蜷身熟睡的哥哥,一扫白天的烦躁和辛劳坐在矮塌边,指尖温柔地描摹着哥哥的眉眼鼻梁嘴唇,被均匀绵长的呼吸蛊惑了一般,俯下身触碰藕青的唇,漂亮的锁骨,还有胸口稚嫩的红樱。
  夏夜虫声噪噪,月亮如钩似叶,猫咪喵呜伸了个懒腰,露出尖尖的牙齿。池塘对岸黢黑静谧的走廊上,男人望着那一方昏黄的灯盏下痴迷的少年,什么都明了了。却是无奈叹息,末了悄然离去。
  荷花池里调皮的青蛙,咕叽一声跳入水中,游向了油绿的荷盘底下。
  幽然的香,萦绕不去的苦痛,转瞬即逝的欣慰,湮没。

  39 佩基蒂的往事

  "闭门谢客?我是他的朋友让我进去啦。"
  "抱,抱歉,米提先生,少爷正在睡觉对不起。"
  门口传来了吵闹的对话,将我从深眠里拖离了。坐起身,揉着刺痛的手腕下床去开门。玛丽安吓了一大跳,脸色灰白连连站远了两步。那日我的样子把她吓坏了。朝俊美的男生看去,有气无力道,"滚,别再吵我。"
  "喂!我好歹也是费奈舍公爵的儿子,你真没礼貌亚拉。"
  米提跟脚走进房间,立刻被一股刺鼻的苏打水味道呛得猛咳起来,他神色异样地站在窗户边没再走近。我倒了一杯水喝下肚,拆掉了缠绕在手腕上的绷带,"你把阳光挡住了。"
  米提连忙往一旁跳了跳,扬起笑脸道,"亚拉,今晚皇族的庆典晚宴你一定要出席哦,皇帝陛下不放心派我再来通告你一声。不过法瑟叔叔说去不去由你呢……对了,亚连呢,你弟弟怎么不见踪影?今晚有位大人物想见你哦,务必出席。不然斩首。"
  我走到米提面前,抓住他纤弱的肩膀推到门外,"出去。别再来烦我。"
  赶走了米提,我把玛丽安叫进了屋,因为深深的恐惧烙印在记忆里,女孩儿仍旧不敢走近,畏缩地站在那儿。
  "准备饭菜。"
  "是,是。"
  洗澡,吃饭,完后往后院走去。阴暗狭窄的黑屋子里仍能听到虚弱沉重的呼吸声。一直优秀听话的亚连从未被如此处罚,从未。
  推开门,光线逐渐犹如潮水般涌了进去。闷窒冰凉的角落里,亚连颓丧地倚墙而坐,赤着脚,只穿了单薄的衣裤。
  "你来干什么?想报仇?"
  走到他面前,我将黑色的钻戒扔在他面前,"你爱我么。"
  "嗯。"
  "可是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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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德维希三世,臭老头一个。自从我十一岁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他摆放在花园里的琉璃水瓶后便一直纠缠不休。因为沉迷于奇珍异宝的收藏,被认为是昏庸无能的君主,我小的时候曾发生过宫廷叛乱,他的侄子死在了他高超的枪法之下。后来他的治世才华初露端倪,人们惊诧地发现隐藏在一个看似吊儿郎当的君王背后是怎样一副得意睿智的模样。因为父亲鲁特亚·法瑟博学多才,对于历史尤为钻研深得路德维希的欣赏,随后便认为我继承了父亲的理想,应该成为一个古董鉴定师并且效忠于他。
  "亚拉,身体不舒服就不必出席晚宴了。"父亲有些担忧地按住我的肩膀,曾给了我很多安全感的大手现在却让人畏惧。
  "我不出席的话家族会颜面尽失,父亲。"不动声色从大手下离开,我在玛丽安的服侍下穿好了纯白色的礼服。"而且我不想因此被爷爷责怪。"
  "亚拉……"
  整理好后,我转过身去望着男人,微微笑了,"被一直当成物品的我,似乎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抱歉,我先走了。"
  大门外,一辆黑色的车子的车窗缓缓落下,佩基蒂叼着烟,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与别安错身走过去,我径直上了佩基蒂的车。幽深的树林中一条灰色的道路一直通向了与天空相接的地方。
  "到皇宫还有一段时间,想不想听我讲故事?"
  不等我拒绝还是接受,佩基蒂沉缓的嗓音有如暗夜中蛰伏的战狼,止息间都令人敬畏。
  "自从我的腿在事故中留下了残疾后就被认为是家族的耻辱,身为欧里帕索国忠勇的战士残缺的身体就意味着次品。上学的时候我经常惹事生非,破罐子破摔觉得自己还不如烂成一滩泥痛快,家族的排挤和争抢让我痛恶,那段时间我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人。后来有一天,我看到自己的兄弟在欺辱一个少年,心里便不由自主欢呼起来,借机会把兄弟狠狠揍了一顿,名义上是为了那个少年。事后并没有得到感谢,我很生气地拽起他要求感激,结果他淡漠地对我说,不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你要不要,问问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不知好歹欠揍的家伙,我当时给了他一拳头。后来才知道少年出身贵族,和我一样。只不过他为人谦和优秀人人交口称赞,我一直想,这个伪善的家伙,真该让他被兄弟再好好收拾几次。一次,我逃课后去天台,看见他坐在地上抽烟吓了一跳。被我抓住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却一点不感到惊慌失措,他只是继续抽烟,末了根本不理会我的威胁就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常在天台上碰到他,忧郁疲惫完全与别的时候判若两人。起先是好奇,慢慢知道的多了,才发现他是个很狡猾的人。纵使不喜欢贵族之间的应酬他还是得笑脸迎合,他自己也说不清被什么所驱使,因为被寄予厚望就不得不这样下去。毕业后我无所事事正日吃喝玩乐,他说我攻击力很强,也许应该去参军。知不知道亚拉,我啊,从没有这样的想法,跛腿的人能干什么?但他却告诉我,比起他自己残缺的大脑,我是一个健全的人。当时完全没有过多地考虑什么,就是被他这一句话激励而进入了军队,一步步成为上将,一举击溃了我的兄弟成为了迈克力家族的主人。再见时,有些惊异于他巨大的变化,如果说从前他还有着不为人知之属于自己真切的一面,再见时的他已经完全蜕变成了别人理想中的人,因为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思想完全顺从于家族,精神上的痛楚让他完全不能适应勾心斗角的生活。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的儿子出生。两个孩子,迟早有一个也会变成他。亚拉,他的无奈你应该了解,哎。我的故事这么沉闷?竟然睡着了,你这可怜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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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拉?亚拉?"
  被人唤醒,有片刻顿滞思维才正常起来。歪头一看,有些错愕,正看着我咧着大大一张微笑的人竟然是奥兹。他呼地松口气,摸摸我的额头,说道,"很意外?哈哈,我可是被邀请的贵宾哦,对了亚连怎么没有来?你有点发烧,是不是着凉了?说来南国果然温暖了许多。哈哈,想不想喝水?"
  没有吭声,身子陷入柔软的床里偏头也感觉困难。这儿是一处朴实无华的房间,素雅整洁,悬挂在壁炉旁边的画作却无声地表明了这儿决不普通的内涵。是尼古拉斯大帝的肖像画,虽然没有细细甄别但第一眼便令人震撼的画本身就已经不存在真伪一说了。
  这时,门把扭动,有人进来了。无论如何在这儿看到贝索尼的时候,心里惊起千层风浪,他为何在这里?
  "奥兹,米提在找你。"
  "噢,真是麻烦的家伙一直没变!"奥兹笑道,"亚拉你先休息一会儿,晚宴还没开始。我先出去了,可能的话一会儿我邀请你作舞伴,哈哈!"
  等奥兹走后,贝索尼给我倒了一杯温水,将我扶坐起来把两片药放在我的手心处后,才坐在床边,露出一丝苦笑,"怎么很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你看上去……非常不好,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
  怠于开口,我开始变得沉寂。有时我多么希望自己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就算我再痛苦也不会被人知道了。
  "亚连呢……你们,你们吵架了?"
  吞了药片,我再次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火树银花,盈盈闪闪的灯光将皇宫照得白昼般透亮。时不时飞溅出火星的礼花正在欢庆即将到来的典礼,隐约可以听到人们交谈欢笑的声音,他们神采奕奕沉浸在这美妙的夜晚中。我的家呢?永远掩藏在郁林深处,没有这么多美丽的表情,夜色如此浓烈冰凉。

  40 发疯吧

  "你是谁……尤塔克·贝索尼,你到底是谁?"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男人俯身亲吻我的眼睛,手指摩挲着我的唇角,缓缓说道,"或许知道我是谁以后你能原谅之前我对你所做的事情。虽然……这对我而言是奢求。"
  "亚连在什么地方?"
  "……"
  "他怕黑,小的时候开着灯才能睡着,不然就会缠着我,抓着我的衣服蜷缩成一团,他怕黑……为什么把他关在那儿,他会哭,为什么——"
  "你怎么了亚拉?!亚拉?!"
  "他很少送我东西,从小到大都是我给他买蛋糕买玩具,他每次只是默默收下连句谢谢也没有。我知道,他的女佣把我买给他的蛋糕悄悄扔了,把我给他的玩具锁在高高的柜子里。不知道的,我不知道那块蛋糕里面有毒,我,我只知道他喜欢草莓蛋糕,看他总是哭鼻子就把一整块都给他。我真的不知道啊,没有人告诉我里面下了毒。别这样看着我,不是我干的。我爱他还来不及我不会害他,他是我的弟弟啊,亚连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喂!亚拉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亚拉!"
  我抓住男人的衣袖,胸口扭曲着被碾压着,碎成粉末一样,"他那天把戒指给我戴在手指上,很漂亮的戒指我买不起的,黑色,银色,很漂亮的。我的戒指呢?亚连去哪儿了?我得告诉他蛋糕里面的毒不是我下的,我是他的哥哥啊我会保护他,他在什么地方?亚连在什么地方?"
  "佩基蒂上将!亚拉情况不对,他怎么——快叫医生过来!"
  "你们都是坏蛋!你们都是坏蛋让我去找亚连,戒指找不到了!你们把它藏起来不给我,坏蛋!我讨厌你们!亚连,为什么不让他跟我玩,为什么把他关起来,为什么不让他跟我玩——啊啊啊啊啊啊!"
  "你快按着他手脚!把他的嘴掰开快!"
  "亚拉振作一些!亚拉——"
  我浑身绷紧,牙齿死死咬合。手指不受控制弯曲起来,无法呼吸,骨头被折断了似的烈烧。指甲深深掐在男人手背上,泪腺坏了眼泪不停往外流,被撬开嘴,咬着男人的胳膊,血流出来,我摇着头,却只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一些人匆匆跑来拉扯我的四肢,剪开我的衣袖,尖细的针管闪着寒光扎入我的胳膊。我不伤心不想这样,我无法控制自己,我不想这样!
  "别那么用力!住手!他左腿有伤,亚拉,你怎么了——"
  针剂开始发挥作用,我渐渐松弛,心跳逐步恢复正常,父亲将我抱起来,对贝索尼说道,"皇子殿下,请准许我带亚拉回家。"
  "让他留下来。医生怎么说?亚拉怎么了?离开学校的时候还很正常。"
  "最近遭受到比较大的精神刺激,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我很抱歉。"
  "……鲁特亚·法瑟先生,亚连现在在什么地方?"
  "傍晚时分已经让他离开。已经让他离开家了。"
  "对于我回归皇族的典礼,你竟然让家族的继承人擅自离开,这就是鲁特亚家族对我表达敬意的方式么?"
  "喂,贝索尼,别说得太过分了!"
  "把亚拉放下,你们出去。"
  周围又安静了,我拽住贝索尼的手,脑子里还针扎般刺痛无比,若不是一针镇定剂,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不是第一次了,洛伊死之后我也发生过这种事情,意志和身体都脱离了控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停止。
  "你们家族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好些了吗?"
  "对不起,刚才突然间——对不起。"
  贝索尼长声一叹,拉起我的手,在手心贴下一吻,"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本应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但我不想让你错过典礼。"
  "你到底是——"
  "尤塔克是我母亲的姓氏,如果愿意,今后就叫我路德维希·贝索尼。亚拉,真希望一会儿你能站在我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啊,对不起。"
  典礼开始之后我才看到了爷爷,与离家时已将判若两人,苍老衰颓岁月残忍的印记刻痕让他双眼浑浊行动迟缓,他坐在路德维西大帝身边,花白的胡子落在斑印的手背上。我的父亲看上去仍是那么英俊,只是眼神中夹杂着太多的伤痛,唯有他身边的女人能给他带来纯粹的慰藉和爱恋。
  我靠在佩基蒂宽实的背上,四肢虚软无力。他的狼头拐杖仍旧栩栩如生好似一头凶猛骁勇的野兽,这温暖的南国让它更为躁动。
  "亚拉,记不记得在克罗亚娜郡的时候贝索尼曾来找你?当时那一句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真是好气魄,我说过只效忠于皇帝陛下,论理就算得知他是陛下的三皇子我也可以丝毫不介意。不过后来他私下与我见面,却是屈身请求我放你走。不然我可不会那么大方简单松手,加之你又是法瑟的儿子更让我欢欣不已。哈哈,你感谢贝索尼了吗?"
  "我头晕。"
  男人这才转身,一点不在意周围有人侧目私语将我扶到了角落,摸摸我的额头道,"听说你在家绝食,自残可不是坚强的表现。你是只会逃避退缩受了伤害就藏起来的懦夫吗?照我说,你弟弟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比你好,和分家那些家伙打交道简直要命。"
  当贝索尼沉敛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里接受皇室头衔册封时,掌声就像风涌入了狭窄禁闭的门缝般激荡。他自信的表情和柔和的微笑都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突然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我更多感到的是疲惫和释然,和一个将来身居上位的人谈身份阶级贵贱显得多可笑。如此丢脸的我,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祝贺他。佩基蒂似乎看出了什么,一双大手就像父亲当年一样摩挲着我的脸庞,温暖,安全。透过人群之间的缝罅,我看到父亲向这里看来的眼睛中沉淀了难以言说的感情。
  宴会开始后,一直周旋于各个王公贵族间的贝索尼才抽了一个空当走过来,佩基蒂先是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后才话锋一转,道,"我看让亚拉去你那儿住些日子,关于高狄·欧吉利耶斯的事情改日再谈。你说呢亚拉?你也不想看到你叔叔巴欧克吧,啧,说来就来!"
  "皇子殿下,恭喜您的回归。"巴欧克谦卑有礼向贝索尼躬身,眼睛却停留在我身上,笑容依旧计算过般无懈可击,"上将,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再怎样也不如你,近日收购了北国矿区的事情可是引人注目,果然青年才俊,我们这些老家伙该把位子让出来了。"
  对此巴欧克只付之一笑,便又寒暄几句离开了角落。待他进了人群,贝索尼才若有所思笑道,"原来就是他收购了北国矿区。果然不可小觑。"
  佩基蒂不置可否耸耸肩,拿起他的拐杖抓住我的手腕道,"没错,你日后有的是机会和他打交道,除却人品不说,手腕高明狠辣的家伙倒是挺讨我喜欢。"
  贝索尼上前一步俯身在我耳边说道,"一会儿别走,留下来。我还有话对你说。"

  41 还是没疯

  贝索尼上前一步俯身在我耳边说道,"一会儿别走,留下来。我还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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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答复,我跟着佩基蒂穿过了宫殿从侧门走出去,在花园对面的一栋纯白色小楼楼顶的玻璃温室里,我见到了路德维希陛下。隔着油绿发亮的树叶,佩基蒂无声行礼后退出了门外。我独自一人绕过身边看似茂盛实则较弱的花草树木,沿着一条人工溪水走到了温室深处,一处雅致的小型喷泉旁,身着深蓝色镶钻长袍的男人正在悠然自得啜饮清茶。虽已年近半百但却保留着他年轻时放浪不羁的表情和眼神,初次相见便会让人产生一种被猎狩的无措感,他就是这样一位具有强大人格魅力的君王。
  "听米提说你把我的信扔进了垃圾箱?"伴随着浑厚低沉的嗓音,一个几乎可以用灿烂来形容的笑容也展现在我眼前,"过来陪我喝茶,鲁特亚·亚拉。"
  "是。"
  亲自为我斟茶后,路德维希说道,"信里的事情考虑得如何?"
  "恕我失礼,我无法胜任您所说的职位。"
  男人把玩着蓝花瓷杯,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皇家鉴定师,怎么,你没有自信?据佩基蒂观察你这方面的能力令人惊叹,还是说你怕因此招致麻烦?高狄·欧吉利耶斯,你是不是也害怕他?"
  "不,并非如此。"我盯着自己手腕上还没有痊愈的擦伤,说道,"我是害怕您的恩宠。至于高狄·欧吉利耶斯,我没什么深刻的印象了。"
  "噢?"路德维希身子前倾,捏起我的下巴,提着嘴角笑道,"被我宠爱不是一件美事?至少据我所知,想舔我鞋子的人都需要资格。记得你打碎我的圣母琉璃水瓶后我就说过了,你赔不起,长大了就来服侍我。忘了亚拉?"
  我只是默默看着男人却不说话,半晌他才松了手兀自品茶,一杯近底时才抚掌大笑起来,又变成了原先那个玩世不恭的男人。
  "真是一点没变,那个时候你就是这个眼神,哈哈,哈哈,亚拉,若是杜诺没有嫁出去,我一定让你娶她,哈哈。对了,你和贝索尼都在欧里帕索国立学院,好像还是同一宿舍,怎么样,我这个儿子有没有坐拥天下的本事?"
  "……嗯。"
  "他是我的私生子,母亲是个平凡的女人。呃……好像是家小酒馆老板的女儿。那年我去北沃纳西郡游玩与她相识,一见钟情。只可惜我后来派人去接她却得知酒馆在一场大火中倒塌,几年寻找下来也杳无音讯。贝索尼13岁回去扫墓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么大了,他的母亲在我离开后因未婚有子被赶出了家流落到偏远的边疆小镇,没过几年便积劳而逝。教会收养了贝索尼,一直到他上学为止。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不敢想象那时他才13岁,真是可恶的小家伙。我一气之下告诉他若是能不透露身份达到我的要求就让他回来,我把国家交给他,他做得不错,你说呢?"
  "……嗯。"
  "不过——"路德维希盯着我慢慢敛起了微笑,低声道,"他犯规了。似乎在佩基蒂面前使用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了要回什么不得已为之。佩基蒂可不是个有爱心的人,三言两语想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你说,贝索尼还有资格继承我的皇位么?"
  我心里咚咚擂鼓震天,原来这之间的逶迤曲折我根本不知道。贝索尼……为了我宁愿犯规而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迫使佩基蒂放我走?路德维希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看好戏似的等我给他答案,他显然知道我在其中是什么角色。
  "不知道他为了什么甘愿这几年的努力白白牺牲付之一炬,是不是能证明那样东西比整个国家还重要?"路德维希站起身,绕走到我身后,用力按住了我的肩膀,矮身笑道,"除非他所为的是一位优秀的——皇家鉴定师。"
  说完男人便离开了温室。我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一摊手,尽是冷汗。回想起那封深红底色的信里所说的事情,心里有如风暴雷雨交加所侵袭过的大地一片支离破碎四野狼藉。沉湎于古董珍宝的君主希望我成为他的皇家鉴定师,又提到高狄·欧吉利耶斯这个人,简直就是在暗示这份工作有多么危险复杂。被卷入无休无止的暗斗阴谋之中,就是我接受皇家鉴定师身份所带来的荣耀背后必须付出的代价。
  思索了一番,头脑胀痛却得到了无奈的结果。
  独自在温暖的花房里坐了很久,直到贝索尼找来。他四处瞧瞧才走近,没有收拾的器具和已经冰凉的茶水一目了然地表明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走吧,看样子你已经很累了。"
  "对不起。"
  "……老头和你说了?"
  "嗯。对不起贝索尼。"
  "你就当我是为了赢和亚连的赌局,之前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这是报应。你那个弟弟,哎,真的是个很棘手的家伙。一时心急不择手段让你夹在中间受委屈,所以亚拉,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三个字,再也别说了。"
  贝索尼深深一叹,拉起我的手望着门口打闹的奥兹和米提,笑道,"我啊,我确实是为了皇位才那么努力,和亚连打赌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身份和地位的庇佑也能成功,后来想想自己的认知真的太幼稚,我努力的目标却是一个与过程完全相左的结果,很讽刺吧。亚拉,你说反抗这个国家的制度是很愚蠢的事情,除非阶级隔阂消失。我,无论如何想做一个尝试,纵使无法成功。我们的先祖,在欧里帕索独立之前也认为摆脱宗主国的控制简直是异想天开,可一百年多年后,尼古拉斯大帝做到了。我想创造一个没有身份束缚的自由国度,你说可能吗?"
  我不知道,也许,也许真的会有那一天。
  走出温室,轻暖的风翻卷着苍黄的月色将我渐渐包裹起来,这期冀的力量,如此温柔。

  42 我得去找你

  我被一张悬挂在书房墙壁上的照片所吸引,凝望着直至手中的咖啡也凉了。男人走来有些诧异,从我手中拿走玉白的瓷杯,笑道,"我的母亲很美吧,这是她生前唯一遗留的照片。"
  女人拥有一双灵动明亮的眼睛和旖旎的容姿,虽身着朴实无华却显得端庄稳中,漆黑如瀑的长发顺直及腰,怀中抱着浅绿色襁褓下熟睡的婴儿露出小小的脸,咬着指头,好似可以听到微浅的呼吸。
  "来,尝尝我煮的咖啡是不是要比你的好喝一些。"贝索尼站在我身边,望着照片,笑道,"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爱上那个臭老头。"
  "一见钟情,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从皇宫离开后我没有回家而是跟贝索尼来到了他的宅邸,位于中央四郡之一明决克的镇上,一起来的还有奥兹和米提。在贝索尼的书房里,我看到了他母亲生前的照片。被放大后,连女人的坚韧和乐观也更加令人动容。那些年,她是怎么在异乡孤身一人抚养孩子的呢,不必怀疑有多么艰辛和苦痛,因积劳而去,却始终保持着这么美丽的表情。路德维希大帝也许正是被她这样的表情所深深吸引了。
  "你呢,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我不知道。"
  贝索尼说道,"有。我有这样的感觉。"
  "……"
  "现在这么说你也许不会再相信我了。不过——亚拉,我一直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的情景,你在给金鱼换水还被飞溅的水打湿了脸和刘海,皱着眉头却笑得很开心。就是现在这样的表情,无奈心软。"
  贝索尼的指尖停留在我额头中央,渐渐沿着鼻尖滑到了嘴唇上,见我没有躲闪便轻轻贴吻。没有深入,贝索尼笑道,"我很想继续下去,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抱歉。"
  "……是为了亚连吗?"
  心里就像勒了一条绳索,此刻死死收紧令人窒痛。我摩挲着手指,虽然没有戒指了但还是有被束的错觉。
  "该吃饭了。"
  离开贝索尼炽烈目光的追随,走在厚厚的红色地毯上,窗外的阳光一路铺到了尽头。
  就在皇宫典礼结束三天后,佩基蒂的来访给我暂得的安宁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提出要与我单独谈谈后,贝索尼才不得不起身离开。坐了片刻,他开口便说道,"亚拉,巴欧克和上次你被拐卖的事情有关系。我的人说那家地下拍卖所他有大部分股份。他这个人很谨慎,每次进行买卖的男孩儿他事前都会亲自一一过目甄选,所以说对于你的身份他不可能得知的这么晚。当时我将你带走的事情他也知道。亚拉,恐怕你得小心一些了。他看上去非常想要继承权,当年你的父亲成为本家继承人的事情让他愤恨了很长时间,所以才被剥夺了很多公司的经营权力。最近几年又活跃起来。他和高狄·欧吉利耶斯的关系……很不一般。这次他顺利收购了北国的矿区也与那个男人大有联系。欧吉利耶斯在北国的势利怕是无人能及。"
  "你想说什么?"
  "……他的眼中钉,你和亚连两个人要小心。他直接下暗手的可能性不高,但若与高狄·欧吉利耶斯合作的话就很难说了。"
  我能感觉出来,至少前兆已经非常清晰。巴欧克在挑拨离间,爷爷已经年迈,光是爸爸一个人要控制鲁特亚家族相当困难,我不知道路德维希陛下极力劝我接受皇家鉴定师的职位是否有别的考虑。皇族表面上不能明显干涉贵族自身的继承问题,公然的偏袒最终只会导致家族的覆灭。恩宠有时并非好事。
  "为什么?"我站起身,问道,"上将,你为什么不希望叔叔篡夺继承权,为什么?"
  佩基蒂狠狠拧灭烟头,道,"我不喜欢和他共事。比起他,你的父亲更对我胃口。"
  "……"
  "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我和你父亲纯粹是朋友关系,连好朋友都算不上!走吧,我送你回去。"
  "亚连去哪儿了?"
  "回去问你的父亲。你们父子真有趣,什么事儿都来问我这个局外人!去跟皇子殿下告别。"
  我站在花园里抬眼向他的书房看去,摇摇头,上了佩基蒂的车子,"不必了。"
  两个小时后我又回到了家,别安出来迎接,我深深作了两次深呼吸才跨入门槛。佩基蒂靠在车身上,笑得满是内容。
  别作懦夫,亚拉,我知道你很坚强。
  先去拜见了母亲,然后去找父亲。他听闻我回来了,只是点点头,直到我走进他最喜欢的收藏室时才微微侧过身来,"身体好些了么。"
  "亚连在什么地方?"
  "我不会告诉你,他在接受惩罚。"
  "谁的决定?"
  "……我的。"
  "他在什么地方?"
  "……"
  "告诉我!我想见他!告诉我!"
  突然间变得歇斯底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从前的亚拉哪儿去了?我不喜欢这样!脑中又开始混乱不堪,我靠在门口呼呼喘着粗气,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似的难受。
  "亚拉,对不起。"父亲将我抱在怀里,手渐渐勒紧,"请你原谅他,亚拉,请你原谅他,对不起。"
  "他在什么地方?"
  "我不能说。"
  "是爷爷的决定?是他?"
  "别再问下去!"
  "是巴欧克的缘故,他向爷爷说了什么?你们把亚连赶去了哪儿?那一巴掌!那一巴掌他等着报仇的机会了,是不是?!爸爸你告诉我啊!"
  男人箍紧手臂,压抑的声音在我耳边淡却了,变得灰败,"忍耐,我不希望连你也受到惩罚,忍耐亚拉!爷爷这么做,也已经无计可施。亚拉——"
  我挣脱,跑出了门。抓住一个女佣问他巴欧克在哪儿后,不顾身后父亲的叫声,径直去了。
  走入独立的庭院,巴欧克正在院子里喝咖啡看书,瞥了我一眼,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他身边站着两个膀阔腰圆的保镖,凶神恶煞地向前站了两步。
  "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呵呵,看上去你的情况也不大好呢亚拉。"
  我慢慢走近巴欧克,伸手扯住他整洁的领口,两个保镖立刻按住我的肩。"让他们滚开。"
  巴欧克的眼神变得冰冷阴冽,他微微颔首,两个壮汉这才听命放开我退出了十米远。
  "怎么,又控制不了你内心奔吼的野兽?还是你认为我和从前那个家伙一样不敢还手?"
  我凑近巴欧克的脸,笑了,"不,我不会揍你叔叔。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这时家里的人也赶来了。我直起身甩开了手,回身望着那些惊慌失措的人,望着天空中漂泊的云,安静地从容地从众人的视线中离开。
  回到屋里我开始收拾行李,玛丽安手足无措地站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嗫嚅着半晌才畏畏缩缩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想了想把收拾的活交给她后翻出存折,预订了晚上八点去北郡莫斯拉夫的火车。直觉告诉我亚连在大雪封山的地方,自从奶奶在那儿病逝后只有祭奠时家族成员才被允许回去,当年洛伊被赶走后也去了那闭塞荒凉的地方,冬天,一个在冬天的暴雪之下甚至会破碎的地方。
  "少,少爷,您要出远门么?"
  "玛丽安,你过来。"女孩儿仍旧带着害怕的情绪,我坐在床边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我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请别在我回来之前伤害我的家人,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
  "向日葵的味道。玛丽安,你认识薇吗?"

  43 路上的遭遇

  回过神时,列车已经缓缓驶动了。窗外的景色由车站变成了城区,接着是黑暗中的农田,倏忽的灯光一盏盏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煎熬在我胸口冷却,最后能清晰感受到的是担忧和想念。亚连,亚连,成了我身上无法愈合的伤口,无法不痛恨,无法不在乎。几乎无法抑制立刻想看见他的冲动,冲动撕扯啃噬着我的理智,在这样的夜色里简直令人发狂。
  半个小时后,爸爸打来了电话。我接起,他在那一头焦急地问我在什么地方,他命令我就在下一站下车。
  我只是告诉他,我无法原谅伤害亚连的人,他是我的弟弟,我会带他回来。然后果断关机,靠在晃动的车厢上,心绪难平,过往的人声物影渐渐消失。
  一觉醒来,睁眼看到的却是个有着红扑扑脸蛋的小女孩儿,她趴在床边拉着我的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她飞奔到坐在对面的女人怀里,"妈妈,大哥哥醒了。"
  看去,是个美丽的少妇。她搂着女儿笑眯眯对我说道,"你刚才一直在呜咽,现在好些了吗?"
  坐起来,我揉揉酸疼的肩膀,说道,"谢谢,我没事。"
  "大哥哥,我一直拉着你哦,妈妈说那样你就不难过了。"小女孩儿欢天喜地趴在我膝盖上,仰着圆乎乎的小脸,"我,我叫艾莉,大哥哥你呢?"
  "艾莉!"少妇有些抱歉地冲我点点头,道,"我的女儿打搅你了。"
  "亚拉。"我摇头,握住艾莉的手,笑道,"你好,艾莉女士。"
  天已经亮了,一问之下竟然已经过了中部地区,晚上七点大概就能到达莫斯拉夫郡。越往北走,气候渐冷,中途上车的人们也穿得相对厚实了不少。艾莉和妈妈琳娜早上才上车,也去莫斯拉夫郡。又闲聊了一会儿我简单洗漱了一番,要了一份套餐。艾莉是个黏人的孩子,而且一点不畏生,没多时便把邻近隔间的旅客逗得笑开了花,为这枯燥沉闷的路途增添了几分暖意。
  "下了车又去哪个方向?莫斯拉夫郡可是个不怎么繁华的地方呢。"
  "安度兰镇,从车站还要坐三个小时汽车是么?"
  琳娜略微有些吃惊,她点点头道,"真巧呢,我也去安度兰镇。我的父亲在镇子上开了一家修理店。我们可以一起去呢。快的话也许午夜之前能到达,这些天下了暴雪,路不大好走。"
  鲁特亚的城堡在半山腰,光是下山的路也要步行两三个钟头,若是被大雪阻塞恐怕……想到这里我便强烈担心起来。亚连一个人在那儿怎么生活?因为过年,负责清扫维护的寥寥几人也回家探亲了,那儿是空城。
  听说我要连夜上山,琳娜吓了一跳,急忙劝阻我,"不可能的,晚上实在太危险,不如你在我们家休息一晚上,然后我找人带你上山去?"
  "……不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苦笑一声,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这样的偏执。明明痛恨却又无比思念,如果一睁眼就能看到亚连在眼前该多好。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心中便汹涌着炽烈的焦躁。
  下午看了一会儿书,便再次昏睡,天已经灰暗下来,零星的雪飘扬而至,前方,列车驶向的地方正是一大片阴霾的天空。
  琳娜在列车即将到站时叫醒我,艾莉睡在我身边,红润的小脸被薄毯压出了细细的纹。琳娜呵呵一笑,道,"她看上去非常喜欢你呢,亚拉。"
  我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抽出被艾莉紧握的手,"真是荣欣之至。"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车站了,果然还在下大雪,哎。"
  已经漆黑一片的窗外,朔风卷着大雪咆哮肆虐,恍惚间从南国的温暖中苏醒,竟有些迷茫。贴着冰凉的车窗向外望去,隐约的灯火已经近了。
  琳娜将还在熟睡的艾莉抱在怀里,我帮她拎包。下了车,随即便被一阵风雪吹得呼吸困难。这样恶劣的天气简直是要撕碎大地般。赶最后一班车去安度兰镇,司机便早早告诉我们最好的情况就是不必滞留在半路上,若是不幸,车子估计走不到目的地。
  几乎齐膝的雪只有道路上做了简单的清扫,随之加剧的风雪再次把道路掩埋起来。无论司机还是琳娜怎么劝说我也坚定了即夜上山去城堡的决心,一分一秒都无法耽搁,越是接近便越是急切,小的时候才有过近在咫尺却总是远在天涯的感觉,明明伸手可及却还是无法碰触,毒药一样蚀骨焚心。
  在贝索尼那儿的三天里我无时无刻想着亚连,想着我这几年来被禁缚的日子,想着那个我曾经深爱却夺走我全部尊严的弟弟,想着父亲悲怜自责的表情,疼过恨过,末了却剩了强烈的惭愧。若没有亚连,背负命运的人就是我。若没有亚连,我就会像父亲一样为了家族而变成另外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理想,成了完全顺从于家族荣耀和兴盛的奴仆,是亚连站在我身前,挡去了风霜雪雨。
  走走停停,最终还是到达了安度兰镇,琳娜强拉着我去她家说要上山也休息一下,拗不过艾莉可怜兮兮央求的表情,我只好先去。
  已经夜深人静,唯有风雪敲打窗户的声音大的骇人。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一位老人蹒跚着向我们走来,艾莉啊了一声,放开抓着我的手跌跌撞撞跑过去,"爷爷,爷爷——艾莉回来了,艾莉回来了——爷爷——"
  摔了两跤,小丫头被一个身材伟岸的老人从雪地上拎起来,发出爽朗的笑声,"小家伙吃了一口雪,味道怎么样?哈哈!"
  "爸爸,您怎么出来接我们了。"
  "我不放心你们母女……这位是……"
  琳娜赶忙将我介绍给老人,"他是亚拉,我们在列车上认识的。对了爸爸,亚拉今晚想上山。"
  老人仔细打量我片刻,将艾莉抱在怀里,对我说道,"先来喝点热汤吧。"
  走了几分钟,在街边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店门口,艾莉从老人怀中跳到地上,乐呵呵拽着我唱歌似的说,"爷爷煮的豆泥肉汤最好喝了,哇哇哇哇,亚拉也一定很喜欢,呜呜呜呜~"
  进屋扫去身上的雪,老人又次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突然说道,"您是鲁特亚少爷吧!"

  44 来自薇的信

  进屋扫去身上的雪,老人又次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突然说道,"您是鲁特亚少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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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待我惊愕,琳娜猛地一回身跑到我面前,"爸爸,您说的是鲁特亚少爷吗?亚拉……他是——"
  老人万分肯定说道,"绝对没有错,灰色的眼睛,没错!"
  琳娜双手合十,露出十分虔诚的目光,然后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感谢您,感谢您在我们陷入困顿之时施与帮助,谢谢您。"
  "……"我一头雾水,不由自主戒备起来。
  老人热情地将我拉进屋,赶忙叫琳娜去准备热饮和饭菜。他激动地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些信封递到我面前,"感谢您,多亏了这些邮票帮我们还清了高利贷,不然这家店和我的儿媳妇就要被抢走了。"
  巨大的震惊令我无法回过神来,那些纸封上竟然全数贴着——巴巴拉微笑邮票,而且全是真品!浑身僵硬着,眼神一点点向寄信人看去,好似被人从后脑勺重重敲击了一棍,心脏猛烈擂动。
  薇,全部都是来自薇的书信。浅浅的向日葵味道,残留在字里行间。
  直到此刻,我才渐渐从早发生在克罗亚娜郡的事情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阴谋早已开始,只是我丝毫未有察觉。
  "没想到,一张小小的邮票竟然值这么多钱。"心情大好的老人连喝了两杯威士忌,双颊酡红,嗓门也大了许多。
  琳娜也掩嘴笑着,又给我盛了一碗肉汤。艾莉坐在我腿上,面包渣落了一桌。
  "你们认识薇么?"
  "嗯。"琳娜道,"我们从前是一个孤儿院的,她是我的妹妹。"
  "……"薇没有死。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信件的寄发日来看,这个女孩儿还活着。为什么我被偷走的邮票会在她那儿?虽然无法百分百肯定她贴在信上的就是我在克罗亚娜郡被一群孩子偷走的"巴巴拉微笑",但相信她不可能从佩基蒂那儿得来被我焚毁尽剩最后一套的珍贵邮票。
  "就在临近的镇子上哦,教会的孤儿院,我和薇都是在那儿长大的。后来我去外省做了纺织女工,她去了富人家里帮佣。我的丈夫……原先是孤儿院的老师。"说道丈夫两个字,琳娜和顿里克老先生都暗自垂叹起来,琳娜更是即刻潸然泪下别过脸去悄然拭泪。只有艾莉挥舞着长面包嘟囔着,"爸爸真讨厌,去给艾莉买布娃娃这么久也不回来,讨厌啦讨厌啦,呐亚拉给艾莉买布娃娃啦,呐呐——"
  "……抱歉,让你想起了伤心的事情。"
  "哎,我的儿子死在了车祸下,天灾人祸都是神明的安排。"
  "不,不说这些了,鲁特亚少爷,我去给您烧热水泡澡,您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我送您上山。"琳娜抹去泪珠,腆腆一笑,恢复了初见时温婉的模样。
  "叫我亚拉就行。"我将薇的书信整理好放在桌子上,说道,"那么,麻烦你了,谢谢。"
  "瞧您说的,您对我们的恩惠这一生都偿还不清。"
  顿里克老爹呷口酒,又咧着嘴大笑道,"好,好,我们不见外,少爷是恩人,也是朋友,哈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风雪小了我这把老骨头一定将您安安全全送到山上去!"
  "爸爸,您身体——还是我去吧!"
  "我要去,我要去玩,马修叔叔抓小兔子给我,我也要去——爷爷,艾莉也要去——"
  顿里克老爹一愣,重重一拍桌子,浑厚的嗓音几乎震颤了餐盘,"对,叫马修去,没有人比猎人更熟悉大山了!对,琳娜,明天一大早你就去敲门,哈啊哈,他可是一直盼着你回来,哈哈!"
  "爸爸!"琳娜羞红了脸,赶忙去后院添柴烧水。
  这一家人,有让人亲近的欲望。无端想起远方的家族,生出了许多的渴望。
  我想有必要把薇的事情了解清楚,我明明白白记得当初戴维警官在信件里提到薇死了。佩基蒂很可能私下处罚了这个与亚历山大钻石失窃事件有关的女孩儿。但,更大的可能是高狄·欧吉利耶斯杀人灭口了。泡了澡后我躺在床上仔细翻看薇的每一封书信,信中只是用了鲁特亚这个姓氏而没有确切的名字,而且在最近一封中她说自己在新主人那儿生活的非常好。顿里克告诉我他们只卖了两张邮票用来还债,剩余的都没有用,薇曾说这是非常珍贵的礼物一旦失去将不可能追回了,他们一生都要铭记鲁特亚少爷的恩情并且甘愿为他们做任何事。
  千缠万绕,迷雾中隐隐约约的向日葵香清岚淡雾般夹杂着影影绰绰的阴影纷至沓来,逐渐,织成了一张庞大的蛛网。

  45 被袭击

  早上六点我便醒来了,琳娜将早餐给我端来时说猎人马修已经来了,他是个很厉害的猎人对安度兰山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简单吃了点东西我感谢了琳娜,提着行李下楼。
  一个身形健硕茶发碧眼的汉子正在和顿里克老爹喝咖啡聊天,一柄猎枪靠立在墙角。琳娜将一件厚实的狐皮大衣递给我,说风雪仍旧很大千万别勉强,又将方烤好的小酥饼装盒给我放进包里。
  初见马修,他憨实耿直的性子便让我看出了三分内容,对于我的问好也只是微微一点头,琳娜尴尬地解释说他习惯沉默寡言但心地善良淳朴,是她丈夫的好朋友。
  七点天还乌黑着,我跟着马修准备上山。琳娜拉住我的手颇有些不舍地说道,"过几天我去山上看您,家里还有些腌肉和野味。"
  "谢谢。我走了。再见。"
  刺骨的风翻卷着积雪,成了一片片利刃。我收紧领口,与马修消失在苍茫的天地中。
  位于安度兰山深处的城堡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度夏胜地,她在我出生之前便去世了,听母亲描述她是位富有才学宽厚仁慈的女性,只是身体一直不大好。位于欧里帕索国最北端的莫斯拉夫郡夏天干燥凉爽的气候适于奶奶养病,爷爷便遣人修造了安度兰山的城堡。奶奶去世后安葬于此,除了进行维护清扫的一些佣人外,家族成员禁止随意前往。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成了变相囚禁被驱逐之人的地方。洛伊在出生前已经随母亲一起入籍鲁特亚,她被抛弃后死在了冬日的深山之中。所以这儿的冬天,总让我联想到死亡。
  早上八点,风雪逐渐小了,我和马修坐在背风的石块后面歇脚,他从包里掏出装着橙黄色液体的酒瓶递给我说道,置于鼻下一闻,便被木塞里喷溢的气味呛着,属于烈酒独有,霸道粗犷的香气钻入喉咙就顿时让僵冷的身体变暖了。我喝了两口,火辣的味道让人完全无法适应,抹了抹眼泪,我问道,"你不喝吗?"
  马修只专心致志擦拭自己不再锃光瓦亮的猎枪,淡淡道,"娇惯的贵族才需要壮胆的东西。"
  愣了一愣,我哈哈笑了,"说的也是!我现在确实需要胆量,去面对一个又爱又恨的人。"
  只有尖啸的风,荒莹的雪,以及枯黄的树干玄黑的山石听到了我心里煎熬矛盾的声音,仿佛空了的天地间盘桓着只属于冬日对春的盼念。
  沉默的男人挎好枪,鹿皮靴在雪地上踏出一个深深的坑,"走,路还远。"
  海拔越来越高,我的呼吸也愈发跟不上节奏逐渐紊乱,中午12点,我和马修吃了点酥饼再次朝城堡进发。步伐变得机械,马修看我走得实在吃力,将猎枪一头伸给我,一言不发继续开道。
  下午三点,疲困交加,我和马修决定再休息一下,然后一鼓作气走完剩余大约四分之一的路程。在一处凹地背风处,我们支起一口小锅融化雪水,马修去捡些比较干燥的枯枝,若不是借助酒精的力量这堆火恐怕燃不起来。过了一会儿,马修变戏法似的抱着一摞柴火回来了,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但自己却没有发觉。他果然是个相当熟悉安度兰山的猎人。就在马修从一个小坡上跳下来时,身子一矮,他一只脚卡入了一个暗沟里,我连忙跑上去,只见一根尖锐的树枝竟然穿过了他的皮裤扎入了小腿里,鲜血大量涌出,将雪染得通红。
  "啧!"
  "等等,你先别动!"我回头从包里取出匕首在火上热烤片刻,见马修已经冷汗涔涔,小心翼翼捏住木枝前段,深吸一口气削断。
  血的气味扩散得很快,马修急不可待推开我,想尽快将腿拔出来,隐约中,低沉的吐吸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呜咽来了。马修的眼睛陡然瞪大,将我用力踢到一旁,只见一个黑黄色的影子猛地从我肩头闪过。我摔了个跟头,从斜坡上直接滚下去,未起身看去便忍不住惊叫起来,一头狼,一头黄色的狼正死死咬着马修横挡在脖颈前的右臂!
  发出低吼,腥膻的臊气即刻扑鼻而来,强壮的男人发出一声低吼,将突然蹿出的野兽甩了出去。我来不及多考虑直奔猎枪,狡猾饥饿的黄狼似乎明白我的企图转而向我扑来,潮热的气息几乎近在耳畔,只听咚一声巨响,狼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脑袋,趁这个空隙,我抓起着火的木棍向身后猛挥。闻到一丝毛皮燃烧的焦臭,混乱的大脑才觉出了惊悚。狼弓起身子后退了几步,莹莹发绿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我,就在它从雪里跳起踢溅起一股雪雾时,我横起火棍咬紧牙关。谁知狡猾的野兽身体一斜,冲受伤的马修跑去,事情发生的太快,马修大吃一惊用力抽出了卡在暗沟里的腿,迅速朝后方跑入了树林。
  我连忙拿起猎枪慌乱地追去,接连被藏在雪下的沟壑绊了几下,在一处斜坡下方我听到野狼呼呼的低喘声,看去,它拖着马修的胳膊使劲撕咬,好在猎人特制的护肘皮袖利牙无法深入,被激怒的野狼按住马修,昂起头准备咬向脖颈!
  马修也不含糊,举起拳头同时向野狼砸去。我全然没有考虑前方地形,加速跳了下去,用力挥动沉笨的猎枪击中了狼的身侧,因为握枪的姿势不正确只觉得手腕传来裂骨之痛,我也摔倒在地。马修抓过掉落在地的猎枪,撑起胳膊扭转半个身子。我惊呼,来不及了!野狼已经跃到空中,张开了血盆大口。
  枪铳几乎伸入了狼的嘴里,随着一声枪响,散发着臊味的血哗啦啦泼了下来。
  未从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中醒过神,马修严重撕伤的腿流出热乎乎的血渗入了我的衣袖。顾不得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疾速跑回方才休息的地点将行李和火棍一并搬来,重新生火烧热水,不能再拖延,也不能有半点迟疑,即使我的手已经持续颤抖了很长时间。
  马修右臂受了伤,腿也流血不止,我将他扶坐到树下,给他喂了两口烈酒醒神,"振作!我给你包扎,但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路给你止血!"
  变得迟钝,方才一番生死撕斗耗去了他大半精神,马修沉沉喘了两口气,"你为什么不逃跑?"
  幸亏琳娜送的狐皮大衣我才没受一点伤,我划开马修的裤子,喷了一口酒在匕首上,又将它烧热,"逃?怎么可能!"
  我没有这种经验,手在不住颤抖,我不断在心里重复书本上的急救知识,不能断然将斜刺入腿中的木棍拔出,只能沿着伤口划开皮肉。
  "我的哥哥当年就是为了救一个贵族死了——那个贵族竟然丢下他独自奔命。"马修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凶狠地说道,"懦弱可恶自私的贵族!你刚才也打算独自逃跑的吧!若不是我能给你带路的话!"
  "别这么多废话!你让我非常分神!"我甩开马修,吼道,"你给我闭嘴!"
  刀子将充满弹性的肌体划开,外翻的血肉里涌出了更多的血沾在手上烫的惊人。我咬着嘴唇将马修的伤划开,他绷着脸咬紧牙关愣是不出一声,这漫长的半分钟里我的心脏几乎跳出来,取出了长着倒刺的枯枝,我从箱子里翻出干净衣物撕成条带状给马修的伤口一圈圈包好。摸摸额头,热汗淋漓。
  "好了,可是我们还得赶路,晚上外面更危险。不知道它有没有同伴。"我等马修从疼痛里恢复一些,收拾了行李抓起猎枪,将高大的男人扶起来,"天快黑了。"
  风雪再次侵袭,我只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火烧般疼连骨头也快被焚化成灰,顶着风雪一直走,直到夜色降临后那远处几点光亮出现为止。
  再也无法前行半步,几乎没有意识的马修在黑色的铁门口终于跪倒在地。那一头,点着灯光的庄园里,一个上身□的男人举着黑色的斧头,听到了响动徐徐侧过身来,灰色的瞳孔猛地紧缩,进而失神地双手垂落。
  城堡白色的大门口跑出来一个长发的女孩儿,手里捧着条冒热气的毛巾,"亚连少爷,请歇息一会儿吧!"
  我胸口剧烈起伏,慢慢地吐出一个名字,"薇……"

  46 荆棘之栏

  "薇……"
  毛巾落地,迅速融化了地上的雪,女孩儿在飞扬的雪中睁大双眼,惊愕地后退两步,但看到马修后很快跑到了铁门前,"亚拉……亚拉!这是,这是马修——啊——血——"
  "快,看看他的伤势——"
  女孩儿几乎快落泪,纤细的身子根本拿马修毫无办法。远远站着的亚连慢慢走过来,一直看着我,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好像已经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俯下身,架起马修,仍旧是他所习惯的淡漠语气,"薇,准备热水,急救箱在二楼。"
  "好的,我马上去,马上!"女孩儿哽咽着先一步跑进了门。
  我站在雪地里望着亚连的身影,心里竟是茫然无措。眼见他快消失在眼前,我几乎出自本能追了上去。来不及细看城堡的变化,在一楼的房间里,亚连将马修放在床上后随意穿了一件外衣,从薇取来的医药箱里拿出了一枚镊子,一枚银针。
  仔细察看了一下马修的伤势,心里暗惊,因浸了雪水伤口发炎了,亚连给他冲洗了伤口,然后将在沸水中消毒的刀具拈出来,"薇,塞点东西在他的嘴里。"
  接下来亚连聚精会神将伤口周围外翻的肉割去,随后进行了缝合,接着又让薇给马修上药包扎。再看这个强壮的男人,已经彻底昏迷,一条毛巾也被他咬烂了。
  亚连将沾着血和肉屑的刀子扔进脸盆里,离开了房间。
  "亚连!"我追出去,亚连听到后顿了顿,拐入了卫生间。
  他默默洗手,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我,转过了身,说道,"你来干什么?报仇么?"
  压制着内心汹涌令人窒息的酸涩,我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薇,薇她怎么——亚连!"
  亚连根本不理会我,兀自上楼,顺手在二楼大厅旁边的酒架上取了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坐到壁炉赤火前的长沙发里,火光发黑,屋里没有点额外的灯盏。
  "我来带你回家去。"
  "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走了。"
  "你不该因为巴欧克被惩罚!"
  "……"亚连呵呵笑了,他回眼瞅着我,温柔的眼神如同荡漾破碎在池潭里的月光,"亚拉,□哥哥的罪名还不够重么?你不明白我为什么听任惩罚,不是因为巴欧克。我那么做了,但我从未后悔。"
  说着亚连起身缓缓向我走近,忍不住颤栗起来,我不由自主向后退,身体上铭刻着痛苦的记忆复苏,我害怕亚连的阴影。
  "这么害怕我,就离开。你不应该来这里,我不想看见你,亚拉。"
  亚连没有碰我,他静静看着我,从身边走过。巨大的窒痛狂风骤雨般击打着我的理智,我抓住他的手,就在他马上要离开的瞬间。一时间火星噼里啪啦的声响也几乎被心脏的鼓噪声吞没了,无法细细回想过去的事情,模糊的轮廓勾勒出的是什么,我思念的童年背后隐藏的又是什么,我没有勇气一一探究,疼,从脊梁骨深处蹿出来的疼抽光了我所有的愤怒、怨恨、呐喊还有沉默。
  "如果你不能给我回应,就别试图挽留我。不然,我会抱你。"
  无法松手,我从身后抱住亚连,脸贴在他背后,隔着一层薄衣,微凉的体温所包囊的,是怎样的烈火。
  "他们都在指责我,你付出了而我在享受庇护,那些觊觎家族大权的分家巴结你诋毁你,你挑起重担而我逃避是一个懦弱的小丑!是这样吗?是吗!你和爸爸,你和爸爸很早之前就有了该死的约定,你成为他而我不必!是吗?!这就是你们的打算?是吗?!"
  亚连缓缓抬起胳膊握住了我的手腕,转过身,抚摸着我的眼睛,说道,"亚拉,你知道爸爸这一生已经完全被毁坏了。当年爷爷的偏爱看似给了他家族的荣耀权利,给了他多少人追求渴望的一切,所以他成为了别人理想中的人,放弃他成为历史学家的梦想,可他太温柔,这些年那些分家自诩是为家族赚了无数财富的功臣而给爷爷施压,父亲不是一个称职合格的继承人,他无法令鲁特亚家族繁荣。你像他,明白了吗?"
  "可是你不必那样对我,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也对这些毫无兴趣,你不必那样对待我不是吗!安静地退让,我可以成全你和爸爸!"
  亚连好似无奈地叹了一声,抱着我的腰左脚突然将我一绊,身子覆下来把我压在沙发上,他双肘撑在我耳侧,有了预感,我想逃,脸色煞白,"你,不,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那是你应该为爸爸做的牺牲,接下来告诉你我们的约定。7岁那年,我告诉他,我放弃我的人生接受你的安排,你把亚拉给我。今后无论我对他做什么,你都不能干涉,不然约定就作废。"亚拉的嘴唇贴着我的耳垂,潮热的气息散发出酒的醇香,一切因此变得醺然酡红,"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梦想了,家族需要怎样的继承人我就努力成为那样的人,不需要思考和判断,我的路他们决定。作为补偿,你属于我,任何人都不能再染指,无论妈妈,爸爸还是以前那些对你心存爱慕的人,我都不允许。"
  "我不是你的玩物,亚连,不是。还是说你能够从对我的折辱里获得快乐和释放?亚连,我们不必变成这样,不必——"
  亚连解开我的外衣,温热的手掌沿着我的胸口抚摸,若即若离碰触那两点,屈起的膝盖也强行切入我的双腿之间顶着□隐秘地摩擦,他的舌尖在我嘴唇上轻轻滑动,灰色的眼中闪动着水流般奇异的光彩,红色,金色,还有静谧深沉的黑色,交织成了让人沉溺的狡黠和清冽,"是不是因为被我隔离的太好,你不清楚我对你所作的事情表示什么?亚拉,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哥哥,我不需要这种关系。我爱你,我想要你,抚摸你吻你进入你的身体里,你感受到了没有?"
  我的手被亚连按在他的心口,几近疯狂的鼓动与他冷静漠然的外表完全不符,他的唇停留在我的上面,舌尖的试探轻易钻入,大脑无法继续思考下去,我伸出双手环住他,眼角湿了。激烈的吻,恨不得把对方吃了嚼碎藏起来。避而不见阳光和黑暗,天父和死神,禁忌和羁绊,纷争和欲望,阴霾和晴空,溶化在滚烫的岩浆里,火红的烙印,铭文拓刻在灵魂上,接受审判或者背弃伦常,我不知道,亚连进入的那个瞬间,我的脸上落下了有些冰凉的液体。他微笑着,紧蹙眉头,眼泪啪嗒落在我脸上,"我不在乎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逾越的高山险峻,我要的人是亚拉,我不在乎我们有一样灰色的眼睛,一样的姓氏甚至一样的血缘,我不在乎神明的斥责惩罚阻挠,就算死后我的灵魂因此焚灭成灰我要的人还是亚拉,你能爱我吗?亚拉,行吗?"
  行吗?
  亚拉,行吗,能爱我吗?
  漂浮在自觉与自戒的夹缝中
  潜伏在忏悔和仪式的波浪间
  本能与冲动,一切皆被禁锢
  孤独和灵魂,全部成为束缚
  带着被黑暗所俘虏的身躯
  躲藏在你流血皇冠之下的
  荆棘之栏

  47 岚朝

  风雪停了,冰凉的阳光从窗户外面涌入,自由徘徊的风也被染成了耀眼的金色,苍莽荒凉,被无差别覆盖着的山野天地呈现出一大片壮观的景致。飞扬的白色纱帘翻飞如鸟,褶皱舒展成翎羽,从眼前腾飞起跃,在空中折射出水晶般柔美的颜色。
  眼前清秀的女孩,总是有意无意闯入我记忆里有关于洛伊的领地,身上已经不再有向日葵的香味,取而代之的是清淡甚至生涩的,只有冬天荒雪才会拥有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将托盘放在沙发旁边的圆形茶几上,静静退远两步看着我。
  一早醒来,亚连已经不在,看了看钟表已经上午十点了。
  "您要泡澡吗?水,水已经热好了。"
  "薇,你……"
  "我,对不起,我,对不起亚拉!"不等我说话,薇的眼泪便簌簌而下,她哽咽着断断续续说着对不起三个字,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抑制了哭声,道了一声抱歉便跑出了房间。
  我搔了搔脑袋,叹了一口气披了衣服坐起来,喝了一杯清水后总算清醒了。这时,薇抱着衣服再次走进来,努力酝酿出一个笑容,说道,"我给亚拉烤了苹果派哦,先去洗澡然后吃早饭。"
  "马修怎么样了?"
  "嗯,高烧退了,伤口也没有恶化的迹象,这会儿已经醒了在院子里呢。"
  我到窗前向下一瞧,看到上身□的马修正抽着烟和同样□的亚连说着什么,身边是一堆劈好的柴火。
  "多亏了亚连少爷,不然我一个人准备柴火可能会非常吃力。"
  "为什么不叫我少爷?"
  "因为亚拉是我的朋友,是朋友。"
  "薇,我以为你死了。"
  "你伤心吗?"
  我回身看着女孩儿笑了,"不,一点也不,因为会让我产生回忆的女人又少了一个。"
  微微一怔,薇也笑了,带着微弱的哭意背转过去。我往浴室走去,隐约听到薇喃喃道,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非常的,温柔。
  这么多年过去了,城堡里的木制浴池也没有坏损,只是颜色不如以前鲜亮。亚连进来的时候,差点因为水滑的地板摔跤。他扇开水雾,手里抓着一条毛巾。
  "舒服吗?"
  "嗯。你也一起来?劈柴出了一身汗吧,什么时候你也这么体恤平民了?"
  亚连脱掉衣服走进浴池,靠在我身边说道,"在讽刺我么?不是体恤,完全是为了自己,这么冷的天气若是没有柴火恐怕活不了几天。"
  "薇一直在这儿?"
  "你并不知道,你在克罗亚娜郡丢失的东西我派底律去调查找寻,邮票已经被人使用过了,找到寄信人是一间孤儿所,盯查了两天发现了薇的踪迹,她匆忙把一包东西放在孤儿所门口后就趁夜色跑了,最后是底律把她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手脚被困缚,嘴也被塞死,因为亚历山大钻石的事情,有人想杀了她。"
  "应该不是佩基蒂。"
  "不是他。"亚连沉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他是一个军人,不确定因素宁愿消灭也是放存,如果他要杀薇早就动手了。"
  "……这些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
  "所以说你不适合与他们打交道。"亚连摸摸我的肩,说道,"你在这里面只有被伤害蒙蔽的份。佩基蒂之所以没有杀薇可能是因为对钻石丢失的事情心存疑虑,高狄·欧吉利耶斯并不是个大脑空无一物的家伙,明显被怀疑的事情……会做么?他憎恨巴巴拉女王是真,但顺带毁掉那幅画像只会增加自己的嫌疑罢了……"
  "……亚历山大钻石丢失的事情与他无关?"
  "并不是。"亚连靠在我肩上,笑道,"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下手而已。因为事出突然,想杀了薇灭口,警方当局连尸首也没有找到就宣称薇已经死亡,戴维给你的信件中也提到了这件事情。薇确实被利用了,她先前的主人就是高狄·欧吉利耶斯,不过现在,她至死都必须忠诚于我。"
  苦笑着,我浑身的骨头都碎了似的,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感令人倍感无奈。不曾设想那场邂逅掩埋了多少未曾浮出水面的残枝暗节,身在漩涡之中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比起亚连,我差太多了。
  "亚拉,了解护国教团吗?"亚连若有所思顿了顿,说道,"也许外公知道的更多些。"
  心底一沉,更加扑朔迷离的问号铺天盖地涌来,"大赦都帝国的护国教团?"
  城堡的名字叫做岚朝,听说取自奶奶生前最宠爱小狗的名字,就连阁楼收藏室里也至今悬挂着岚朝的照片。小巧玲珑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蝴蝶犬,曾是家族很重要的成员。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和亚连在这儿陪爷爷度夏时,它就失踪了,后来只在厨房的烤箱里找到了一些残留烧焦的毛。
  "亚拉喜欢小动物吗?"
  "不,一点也不。"接过薇递给我的咖啡,我说道,"因为它们通常会死在我之前。"
  我喜欢在充满沉潮气味的收藏室呆一会儿,翻翻书典或者抄写亚罗伦的诗歌,我享受握笔的感觉,思绪很快飞出了窗户,恣意,无拘无束。
  "这个……给你。"薇从白色的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张照片,轻轻摆放在我眼前。"我后来在上将的树林里捡到了。"
  那张雪地里嬉戏玩耍的照片上,一双温柔的灰色眼睛有着与天空一样的颜色。我拿起来默默凝视,半晌问道,"你认识一个穿洋装的小女孩儿吗?她有非常水亮的大眼睛。虽然不大肯定,但在克罗亚娜郡是她和她的同伴抢……拿走了邮票。"
  薇咬咬嘴唇,垂下眼帘,手指绞着衣角,"抱歉。嗯,我们都叫她洋装公主,她被妈妈抛弃后就一直穿着那件裙子。我后来才从亚连少爷那儿得知他们偷了你的东西,手机,还有一本诗歌集子……"
  听到这里我沉沉叹了一口气。也许亚连知道的事情远远比我想象的更多。原以为他只是根据亚罗伦的线索得知了我的下落,现在看来,那个洋装公主大概把我被人灌迷药昏迷过去的事情告诉了亚连,我仍旧记得印象中那件水红色的洋装,和小女孩儿成熟的目光。我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和羞耻了。
  "我们都是在教会孤儿所长大的。因为贫困,所以偶尔会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对不起……他们用那样的邮票给我写信……我不知道那么珍贵,后来很想把邮戳清理干净还给你,可是亚连少爷说不必了。对不起,亚拉。"
  "……薇。"我走到女孩儿身边,说道,"我听琳娜说,你是在邻镇孤儿所长大的。为什么会与克罗亚娜郡那里有关系?还有,我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当初在佩基蒂上将的庄园,唯独你借助照顾我的机会得知了亚历山大钻石所在的地方,但是,你被派来照顾我的起居——应该是一个巧合吧,这是巧合么?"
  薇明显没有料到我和琳娜已经遭遇的事情,她睁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这时,亚连走了进来,薇便匆匆收拾了托盘离开了。我看着亚连走近,他瞥了一眼薇的身影,道,"你还有所留恋?"
  "没有。"
  "薇让你想起了洛伊?"
  亚连盯着我等待答案,他戳着了我的痛处。这儿,也是洛伊去世的地方。不可否认从第一次见到薇开始,她就迅速并且精准地勾起了我对洛伊的想念,时间的流逝并不能带走那些痛耻和无奈。
  "你不想念她么,亚连?洛伊和我们一起长大,她曾经——"
  "我的童年只有你罢了。"亚连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变得阴滞,他走到我面前,手指沿着我的脸颊滑向□在外的锁骨,"只有亚拉,其他人不值得我想念。"
  心里闷痛,洛伊曾经喜欢亚连,和家里很多女佣一样,远远的观望,露出羞臊的表情,也会因为和亚连的一次擦肩而过高兴很长一段时间。我按着亚连的手,说道,"别再这样。就算你不需要,我也还是你的哥哥。"
  "你有拒绝我的能力吗?"
  亚连纤长有力的手指固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的嘴唇随之欺近,轻柔的吻,没有狎昵和□,只是一个单纯的交贴,我闭合了眼睛,慢慢沉溺沦陷。心里喊着不行不行,却离不开,因为一旦离开我还会回来。
  "亚拉,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原因只是我们之间愚蠢的血缘关系,忘记它,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让我原谅你曾对我所作的一切么?"
  "因为不那样做,你就会离开我。如果你不需要我,你就会远走高飞。"亚连靠在我身上,手紧紧环着我的腰,压抑低沉的嗓音听上去脆弱敏感,琉璃一样顷刻间就可以支离破碎,"我宁愿让你受伤让你痛苦,把你逼入绝境,这样你才会需要我。没错,我可以阻止你掉入贝索尼的阴谋中,我甚至可以早一些让你脱离佩基蒂,但我不愿意!我害怕你离开我,害怕你不再依赖我!亚拉,爱我,我不需要哥哥,我只要亚拉,我爱你,我一直很爱你,如果得不到你,我就杀了你。"
  过去的一切能一笔勾销么?风雪背后就是清明的天空,镜子般印照出大地山河被模糊的轮廓和经脉,耀眼的阳光却无法融化冰雪,但总有一天可以。
  "亚连,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没有。"
  "我是说,如果你不是鲁特亚家族的继承人,想成为什么呢?"
  "……糕点师。"
  "我知道的,你从小就喜欢吃草莓蛋糕,我知道。"
  如果我的全部都停留在童年该有多好,我还有那样纯粹的心思爱护亚连和洛伊,可我办不到,无法阻止时间的荒洪将过去掩埋,这样逃避、叹息甚至怨恨一直到这一刻。
  爸爸是对的,我和亚连注定会有一个人成为他,他的一生全都被宿命毁了,亚连,也一样。
  我呢?

  48护国教团

  马修的伤好得很快,他自愿留下来帮薇料理城堡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先前并不知道薇就在离安度兰镇不远的城堡中,连琳娜也被蒙在鼓里。亚连救了薇以后就将她藏匿在离家不远的民房里,直到爷爷因为巴欧克谗言的缘故被命令在皇族庆典之际离开本家后,薇才一路悄悄跟来了城堡照顾他的起居。
  想起玛丽安,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收养琳娜和薇的教会孤儿所瞧瞧,加之亚连提到了护国教团的事情,一连串极为不祥的联想在我心头翻涌。
  在巴巴拉女王为了大赦都帝国脱离多尼联邦并且与原先的附属国欧里帕索结盟奋斗时,来自旧贵族的阻挠异常强大,他们自称为了保护高尚神圣的国家而反对分裂与结盟并且组成了所谓的护国教团。当初由于他们的活动太过猖獗,巴巴拉下令其解散并强行镇压,有不少教员在冲突中丧生。后来护国教团元气大伤,渐渐销声匿迹,但巴巴拉女王遇刺的事情,也许与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关教团的事情史册上记载得不多而且大多模糊不清,连我也只对其略知一二罢了。
  想起佩基蒂收藏室里那幅被严重毁坏的巴巴拉女王肖像图,以及当初在拍卖会现场佩基蒂斥骂欧吉利耶斯的那些话,心里犹如缠绕了一团乱麻般梗塞着,想得脑子激痛也没有明晰起来。
  两天后,顿里克老爹,琳娜带着艾莉上山来,与薇在大门口撞了个正着,正在劈柴火的马修出了一身热汗,被艾莉从背后来了一个热烈的扑抱,"马修叔叔,艾莉好想你和小兔兔。"
  琳娜微微一讶,完全呆滞了。薇略带歉意地抿抿嘴唇,与女子相拥而泣,姐妹俩哭得伤心至极,自从离开孤儿所各奔东西后这是她们第一次相见。顿里克老爹虽上了年纪但身体硬朗,背了不少腌肉上来,他哈哈拍着马修的肩,从腰间取下酒囊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马修,我说过鲁特亚少爷是好人吧!哈哈!"
  粗勇的汉子瞥了我一眼,不吭声,抱着艾莉微微点了点头。
  我在二楼看到暖意融融的院子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人情味,欣慰地笑了。回头望着亚连,他专心致志研读有关于经商管理的古本,心无旁骛丝毫不为喧嚣的外界所影响。这时,艾莉哒哒跑上楼来,我听到声音便开了门,小女孩儿兴冲冲扑进我怀里,热乎乎的小手搂着我的脖子,"亚拉,我好想亚拉,买布娃娃,给艾莉买布娃娃,呐——"
  我刚要逗她两句,却见亚连阴沉着脸将艾莉粗鲁地提在手里。突然凌空,艾莉吓得小脸惨白,不断挥着手臂,气氛一下变得凝滞。亚连根本不理会因为脖子被领口勒死而发出嘤嘤哭声的艾莉如何踢腾,用毫无生气冰凉彻骨的眼神盯着我,突然他一松手,我赶忙伸手将女孩儿接住,心里不知为何擂鼓般疯狂地响。
  亚连默默走出门,消失在走廊尽头。
  午餐因为琳娜的帮忙变得丰富异常,只是亚连缺席了,但这件事情并没有影响大家喜悦的心情,
  直到傍晚时分,收拾了碗筷的琳娜才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在已经喝得烂醉的老爹上身熊皮大衣里取出一封温热的信,"抱歉,今天早上我去邮政局的时候看到了你的信件,刚才都忘记了。"
  我接过一看,是父亲的笔迹。因为大山里没有信号,所以他只能通过邮寄的方式联系我。他在信中说了一件事情:玛丽安失踪了,就在我离开的次日早上。然后要求我和亚连尽快离开安度兰山,他没有说明原因。
  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将信件扔入壁炉,去阁楼找亚连。他在睡觉,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仿佛梦到了可怕的事情连手心也变得汗湿。我抚摸着他的额头,俯下身亲吻他的眼睛,乌黑的窗外没有一丝光,但雪地的反光却有些刺眼。想起离开家时我对玛丽安做的事情,心里便生出了如此多的愧疚。因为怀疑她的身份,我告诉佩基蒂趁她外出时将她绑架,而不准随意离开本家的玛丽安为了帮我寄一封子虚乌有的"重要信件"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她现在失踪,是因为对我的信任。就像佩基蒂说的,巴欧克与欧吉利耶斯狼狈为奸表面背后一齐打算瓦解吞食鲁特亚家族,已经开始了,玛丽安的出现也许也是前兆。所以无论如何我必须尽快赶到亚连身边,我害怕有人趁此机会伤害他,非常害怕。
  "亚拉……"
  "醒了?给你留了晚餐,还想吃点什么?"
  亚连又闭了一下眼睛,发出一声叹息,"我不想吃饭。"
  "不舒服?亚连,我们回家吧。"
  "想念妈妈爸爸,还是爷爷?抑或贝索尼佩基蒂?"亚连冷笑着,撑坐起身靠在床头,揉着太阳穴说道,"我告诉过你,我不会让你再亲近他们任何一个人。"
  "这么做太幼稚了。粗暴干涉我的自由,会让我非常痛恨。亚连,我可以向你妥协,但请给我一点自己的空间。"
  "不可能。"亚连几乎带着鄙夷的口气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打算。因为忌惮巴欧克的野心所以选择委身于我,你知道如果得不到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只要我放弃继承权鲁特亚家族迟早就会完蛋。倘若巴欧克得逞,爷爷、爸爸、妈妈还有你自己都会失去庇护伞,用不着几年被家族驱逐孤立然后失去一切!亚拉,如果你想利用我保护他们,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接受我的要求,你没有犹豫的余地。"
  "没错。我就这么想的。就像当初你和贝索尼打赌一样,就算两头我都痛恶,还是会选择你!亚连,我可以不跟别人亲近,我也可以把身体交给你,我办得到!"
  一向深沉稳重的亚连从来不会发出这样的大笑,他偏过头去,喃喃道,"你还是不肯爱我,爸爸把我当作了工具,你也是。你宁愿在我身边作个娼妓,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爱人,就因为我是你的弟弟,就因为我们有一样的眼睛和血缘。亚拉,我知道除非你死了,将来你一定会离开我身边,我能感觉到,因为你根本不爱我。"
  "你别妄自下结论!"我拽起亚连的衣领,赤火几乎染红了我的双眼,"我原谅了你,接受了你,还不够?!"
  亚连继而温柔地抚摸着我的眼睛,声音轻的像是尘土一样,"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只是因为这样。亚拉,我这一生都会为了你痛苦,喜欢你喜欢的诗人,喜欢你喜欢的饭菜,喜欢你喜欢的藏书,我已经没有自己了。你不明白,你其实一点也不明白,我恨不得捏碎那样亲热叫你名字的女孩儿,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不能容忍,不能。"
  我打了一个冷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想起今天亚连对艾莉所作的事情,心里便一片冰凉。亚连只是将身体有些僵硬的我压在怀里,贪婪地汲取温暖,手贴着我的皮肤一寸寸抚摸,彻底安静后,又恢复成小时候的模样,任性,嫉妒心强烈,怕黑,找到安慰后就像猫咪一样乖巧起来。只是隐藏在他眼睛深处的疯狂和麻木让我畏惧。
  有时候坚持带来的伤害会越界,失控,如果是这样的话,选择妥协是不是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

  49通灵

  因为害怕亚连,自从那次遭遇后艾莉总是绕着亚连走也不敢贸然接近,总是怯生生藏在马修身后哀怨地看着我。
  两天过后听到预报说一场更大的暴雪即将来临,我和亚连商量了一下尽早下山的好,老爹,琳娜还有薇先下山,我和亚连决定带一些潮烂的古本回去处理所以晚点再走,马修因为答应给艾莉抓野兔也陪我们留下来。薇走之前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对我说,亚拉,好好照顾艾莉。
  次日,风逐渐大了起来,马修说再不能耽搁我们只好赶快下山。路至中途,却看到几个着衣华贵的人正在朝山上走。马修因为厌恶贵族自然不会跟这些人主动攀谈更不可能告诫他们最好掉头,亚连也默默按着我的肩,示意别去管闲事。我注意到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绒丝斗篷的人显得与众不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提行李的人。
  中午休息的时候,马修带着艾莉去捡柴火,我和亚连支好锅架准备化点雪水,过了半天也不见马修回来,就在我有些担心时,静匿的树林深处突然响起一声几乎震耳欲聋的枪声!
  "别理会。"见我惊愕,亚连镇定地拉住我,也不抬眼睛,"如果是马修开的枪,艾莉一定尖叫了。同样,马修若是中了枪,艾莉也会叫。"
  "……是刚才那些人?"
  "你没有注意到。"亚连四处瞧了瞧,说道,"那些人走过的路上留下了残缺模糊的鞋印。"
  一听亚连这么说,我赶快几步走到山道上蹲在雪地里观察,果不其然,虽然被蹋得支离破碎又被零星的雪覆盖了,但还是能隐约看出非常特殊的鞋印深深拓入雪地中。是向日葵的印记,看大小,似乎不是男人。
  "践踏大赦都帝国之意。那些人……和护国教团……"
  "你肯定么亚拉?将大赦都帝国的国花刻于鞋下视为轻蔑唾弃,但史书中并没有记载。"
  "嗯,应该不会错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活跃着。"
  亚连略微想了几秒,说道,"我们收拾东西,不能再作停留。"
  话音未落,就听到了艾莉尖利的哭声从身后的林子中传来。亚连啧了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地给我,低声道,"必要的话一个人先走。那些人估计是高狄派来的。"
  不等我将匕首藏起来,方才见过的人已经出现在亚连背后,架着一支黑洞洞的猎枪!
  "别反抗,要不然就杀了你。"
  亚连面无惊色缓缓转过身去,将我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很快,另外几个人抓着艾莉钻出了林子,我没有看到马修!随后方才穿着蓝色斗篷的人也走了出来,摘掉帽子,露出一张令人万分震惊的面容,那双紧闭的双眼令我失神地叫了出来,"安洁尔!"
  女子甩了甩金色的卷发,朱红色嘴唇微微弯起,向前走了两步,"很久不见了,两位表弟。"
  希德尼·安洁尔,有一双能通幽灵的眼睛,虽不知真假但她的占卜术从未出现任何偏差。外公并不喜欢她,所以她除了保留希德尼的姓氏外不能享受任何贵族的待遇。我们小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我记得她左脸上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色胎记,她曾为这个深深自卑。
  "怎么,这样冷淡的回应——果然贵族还是不屑于我这样的平民?"安洁尔嘲讽的语气并没有缓解气氛,她在亚连面前踱步,深红色的皮靴踩出一个个向日葵的花印。
  "……开门见山。"
  安洁尔双目未睁却精确地朝我"看"来,说道,"把你的哥哥留下,你可以走了。"
  "不可能。"
  "亚连,希望你明白惹怒我是什么后果。"
  "安洁尔……"我脑中能想起的就是她因为失去贵族资格憎恨家族而投靠了巴欧克的这种可能性。巴欧克到底想怎样?!
  "我跟你走,请你放过那个小女孩儿。"沉思片刻我从亚连身后走出来,指着无法出声只能哭的艾莉,"没有必要伤害一个毫无牵连的小孩儿。"
  安洁尔扫了手下一眼,轻轻点着头说,"放心,我也不会伤害你亚拉。"
  艾莉飞奔扑入我怀里不停颤抖抽泣,看来是吓坏了。我把她交给了亚连,小声说道,"回家去,你绝不能出事。"
  "……"亚连拉着艾莉,沉默着盯着安洁尔的手下,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看着他们安全离开我才走到了安洁尔身边,当年的女孩儿长大了以后变得妩媚了,没了从前的自卑和羞涩,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时间的魔力是无法比拟的。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我伸手抚摸她的左脸颊,笑了,"你变漂亮了安洁尔。"
  "听你这么说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过——"女子笑盈盈按住我的手说,"我姑且接受你的赞美了。"
  三个小时候我们下了山然后就紧接着上了车离开了安度兰镇,虽然前途未卜我却并不担心,望着车窗外倏忽的白色,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算算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就算回到学校也避不开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这世界上会不会有一片只属于我的天地。
  积雪使得行进速度减缓,不知走了多久等车子停下来时,周围已经如漆般黢黑。在一栋平常无奇的小楼前下了车,安洁尔掏出五枚金币打发了那些手下领着我上楼,三两个仆佣静悄悄做事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安洁尔脱去斗篷后躺在沙发里舒舒服服喝了一杯热茶后才朝我招手说道,"别以为我是来请你度假的——亚拉,不清楚我的用意?"
  "安洁尔……"
  "我去城堡找你的,至于你那个弟弟一开始就不是我的目标——亚拉,知道想见见你有多难?你被保护的太好了!"
  "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安洁尔如果你找我是因为巴欧克的缘故,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是么……"安洁尔闭着的眼睛轻轻一弯,抿着嘴唇淡淡笑道,"虽然他那个人不怎么讨人喜欢,不过只要能让那些所谓的贵族难过,合作一下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给了你什么承诺?"
  安洁尔听到我的这句话敛起了笑意站起身来,她指着我重声低喝道,"你以为我的仇恨可以用金钱来消抵么!亚拉,一直被家族宠爱的你怎么了解我的心情?!就因为我这双天生的眼睛而被嫌弃驱逐?难道这是我的错么!"
  "住手——"见安洁尔用力抠自己的眼睛我连忙扑上去抓住了她的手,"别傻了,难道你挖了眼睛一切就能改变么!安洁尔,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一点也不讨厌你的眼睛,一点也不!无论外公或者其他人怎么认为——"
  "走开,你们都是可恶的伪善者!因为你优越的过去就来怜悯我?!我不需要!"安洁尔推开我转身便跑出了门,我脑中一片空白,无力地跌坐在沙发里。
  那淡的,几乎快要被忘却的往事又次浮现在眼前,我的童年到底被什么填满?枷锁、责难还有抛弃死亡。我第一次在外公那里遇到安杰尔的时候,小女孩儿满脸是泪地拽着她父亲的裤腿,无法任由己愿睁开可以卜之福祸的双眼,她一直喊着不想走,可家族的决定谁也无法违抗,就因为她还未出生就已经不能决定是否拥有的命运。不祥的出生,只有被否定。
  第二天等安洁尔叫醒我已经正午了,她要带我一同去个地方。我说不清这是不是一个令人无奈的转折点,仇恨会催生畸变狂躁的信仰,也许更多的时候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信仰,到底是什么。

  50舍弃

  面前是一座破旧的教堂,一个瘦高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长袍以及单薄的草鞋站在雪地里,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高高的颧骨和细长的眼睛让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同时叫出了名字:赛安。
  我竟然还记得这个男人,当初我和佩基蒂参加高狄?欧吉利耶斯的拍卖会上,见过作为手下的他。
  "你带了贵客来,安洁尔。"男人缓缓朝我走近,只有眼睛弯出了一丝弧度,嘴角却斜吊着,让人看了说不出的难受,"你好,鲁特亚?亚拉先生。"
  教堂位于离安度兰镇不远的地方,虽然安洁尔没有明确告诉我,却也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赛安很快毫不犹豫肯定了我的猜想:这儿就是薇和琳娜长大的教会。教堂缠满了枯藤,浅灰色的砖瓦上细小的裂痕无言地表明了自己的沧桑。因为有人清扫的缘故,教堂里面非常干净,二楼的会客厅升起了炉火,红彤彤的一大团驱散了风雪之寒。安洁尔毫无磕绊地上下楼,不一会儿煮好了咖啡,并一些小点心端进屋,赛安默默喝完了咖啡后,问道,"玛丽安怎么样了。"
  "……她果然是巴欧克的人。"
  赛安冷笑着瞥我一眼,说道,"确切地说,她是高狄先生的人。"
  "你们想要什么?鲁特亚家族的财产还是仅仅一个继承资格?"
  "亚拉,别把我们和巴欧克混为一谈。"安洁尔顿了一顿说道,"我们不过是相互提供方便罢了。高狄先生有更伟大的变革!巴欧克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哼!"
  "这么说来,是护国教团再度复活了?你们的目标是欧里帕索国?"
  "为了向叛徒复仇,一个曾经唆使大赦都帝国走向堕落的国家,必须受到惩罚。"赛安忽然瞪大眼睛,一瞬间情绪亢奋起来,交错的十指也重重地颤动着,"高狄先生伟大的理想你是不会理解的。当年那个自诩为国奋战的女人做了什么残忍的事情,你更不会知道!"
  "……巴巴拉女王……你们——"
  "亚拉,你知不知道是谁偷走了亚历山大钻石?"安洁尔走到赛安身后,轻手按住他耸动的肩膀,"看"向我继续问,"你知不知道是谁割破了那幅画像?"
  答案好似呼之欲出,一些依稀存在的零星碎片在我的脑海中高速飞转,随着安洁尔说出的话轰然落地,完全碎成粉末。
  "是你们尊敬爱戴的皇帝陛下!是佩基蒂从生到死发誓效忠的路德维希!是他派人袭击了佩基蒂的庄园并且夺走了钻石,为了嫁祸给高狄先生,还故意损毁了巴巴拉的画像!亚拉,这就是你崇敬的陛下,一个卑鄙险恶的阴谋家,连自己部下的信仰也毫不吝惜地践踏——佩基蒂什么都明白!"
  原来,那场窃案真的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想起不久之前亚连告诉我的线索,还有薇险些被害的事情,就连被囚禁的玛丽安,都让我无法不愧疚。如果都是皇帝陛下的暗中策划,那么我们都被骗了。如果佩基蒂上将心中明白这之间曲折,他又为何不作反抗。抑或,赛安和安洁尔正在欺骗我,我已经无法冷静地判断孰是孰非,当时那幅破碎的巴巴拉女王的肖像以及佩基蒂悲戚颓丧的背影不断提醒我,真相也许是最残忍的。
  "这样的君主值得你效忠么!鲁特亚家族是皇帝的走狗,你为什么还要留在那样的人身边!亚拉,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只有你不嫌弃我的眼睛,只有你——"
  这样寒冷的季节没有飞蛾,还有什么生命愿意献身于烈火。许多追随和遵从都必须有所牺牲,就连信仰神明的信徒也一样会死。
  我起身从安洁尔身边走过,她不甘心地抓住我的手腕,咬着嘴唇狠狠道,"亚拉,别反抗我们,你得不到家族,也别去作路德维希的走卒,我不想伤害你。"
  "安洁尔——"我盯着她的一直无法睁开的眼睛,低声对她说,"你希望我变成下一个薇,或者玛丽安么?"
  走到门口,赛安也站了起来,他的脸颊被火光照的通红,舔了一下略显干裂的嘴唇,他淡淡说道,"如果不能选择出生,那么至少选择自己中意的死法。人必须相信点什么才能生存,薇和玛丽安,还有我和安洁尔愿意为高狄先生牺牲,是他给了我们生存的空间,你这样的贵族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虽然这所教堂只有我们三个人,但我却无法轻易离开,安洁尔那双能够通灵的眼睛具有极强的敏感度,因为不能经常睁开所以其它器官变得更加灵活。我从这座教所遗留的日志中看到了它的过去,高狄曾在欧里帕索国和大赦都帝国违法建立过众多这样收留孤儿的教所,薇和琳娜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后来薇被安插在佩基蒂的身边,而琳娜则留在了安度兰镇。还有那个拿走我邮票的洋装女孩儿,在本家工作的玛丽安都曾在这里生活,他们都是高狄?欧吉里耶斯收留的孤儿。不仅这儿,大大小小的教所零星分布在各郡市,就连克罗亚娜城也有。他们每天会用有向日葵香味的水沐浴以示对大赦都帝国的忠诚,却又将向日葵纹刻于鞋下让自己铭记那段云谲波诡的过去。憎恨变革大赦都帝国的巴巴拉女王,憎恨曾帮助其变革建国的欧里帕索,护国教团的信徒,在时代的洪流中一直生生不息地残留至今。
  久久无法平复的心情随着夜晚的来临变得疲乏不堪,阁楼里的温度逐渐下降,窗外风雪咆哮,夜色变得狂躁愤怒恨不得撕碎所有生灵。
  "别看了,你一看书就不知疲倦么?笨蛋。"
  "安洁尔,你的胎记呢?"
  女人叉着腰没好气瞪我,然后重重坐在一旁,"那种丑陋的东西!我当然要弄掉!"
  "没有那么夸张,其实你从小就很漂亮。"
  "糖衣炮弹对我没用啦——快把热茶喝了。"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女人多半喜欢被夸赞,无论这样的夸赞是否真实。
  "啊,对了亚拉,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你。"安洁尔捧着冒热气的茶杯仰起脸开心地说道,"我已经杀了爸爸。你的莫诺纳库舅舅,已经死了哦。"
  事情大概发生在四年前,外公只派了一个信使将这件事情禀报了母亲,舅舅莫诺纳库死于心脏麻痹,至于凶手是谁却只字未提。安洁尔像在描述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是她杀了莫诺纳库舅舅,她的父亲。
  "怎么,伤心?憎恶?"安洁尔绕过桌子走到我身后,咯咯地笑着说,"这还没完呢,等我杀了外公,大家就自由了。"
  "安洁尔,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
  彻夜难眠,安洁尔的话就像咒语一样在耳畔徘徊挥之不去。我清楚他们挟持我的用意,也不过是充当一枚动摇家族的棋子罢了,那个庞大腐朽的家族也许真的快要垮塌了。那样的话,大家就自由了。
  毁灭和再造,两个截然相反的过程却充满着几乎相同的乐趣。
  我想创造一个没有身份束缚的自由国度,你说可能吗?
  这是贝索尼的期冀,一句温柔的承诺,竟有着驱散寒冷的力量。到底什么才是自由,到底怎样才能自由,说不清的,就连尼古拉斯大帝也有相同的疑惑,在最钟爱的部下利法里亚死后他几乎否定了过去的一切,想用战争和死亡来换取自由,得到的却还是死亡,这是一个令人绝望崩溃的过程。
  我举着油灯推开教会的大门,冬天如刃的狂风胡乱翻卷着,四处都是无边无垠的黑暗,我真的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安洁尔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她那双能看穿心灵的眼睛渐渐睁开一条小缝,我的一举一动她都能感觉的到。
  "亚拉,我不想杀你。如果你留下来的话。拿着有光的东西不是在自我暴露么!"
  "也许你并不清楚,但莫诺纳库舅舅当初只是为了保护你。"
  "你在胡说什么!"
  "安洁尔,如果你继续留在希德尼家族,迟早有一日会死在皇族的利用之下,战场或者暗杀,舅舅明白,所以决然将你赶走了,外公默认这件事情是因为他和舅舅想的一样,与其让你留下来注定作为杀人工具不如让你脱离家族,也许你还有别的选择。不过,看结果——"我回身看向安洁尔的眼睛,脑袋有一瞬间的眩晕,即便只是一条小缝,可通灵的可怕力量还是遗漏了出来,"你似乎走上了一条更糟糕的路。"
  "住口!"安洁尔猛地睁开眼睛,数块石头也很快朝我砸来,她的眼睛能操控无机物,而且与她对视很容易丧失意识,"住口!你别妄想蒙骗我!那些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恶棍!住口!"
  "你以为我在看什么书才废寝忘食?"被石头砸中了额头,温热的血蜿蜒着留下来,我抹了一把,算了算时间,毅然将藏在袖子里的镜子抖出来对着安洁尔,"本来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教会的书室里真的有驱邪的书!安洁尔,你的催眠术需要3分钟的准备时间,差不多了吧!"
  安洁尔一声惨叫捂着眼睛不断颤抖,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冲出来的赛安将她扶稳,咬牙切齿地说道,"该死,如果没有光就算你有镜子她也看不见!"
  "可恶,可恶!亚拉!为什么!你以为你回去了能得到什么!为什么——"
  "如果不能选择出生,那么就选择自己中意的死法。真抱歉,就算是你们给我提供的死法,我也并不中意。"我抽出分手时亚连留给我的匕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我憎恨所有摆布我人生的人,你们也一样!安洁尔!别理所应当地认为事情就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如果外公和舅舅一点也不珍惜你,就让你被人当做杀人工具随便驱用就行了!如果你们尊敬的高狄先生真的爱护你们,就不会怕事情败露而想杀了薇灭口!不要叫嚣着自愿牺牲,你们真的没有私心?!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抛弃自己的一切为高狄的理想牺牲,就别再说自己不幸痛苦!安洁尔,你真的以为自己脸上的是胎记么!为了方便日后寻找你,舅舅在你出生后就作了印记!他明白迟早有一天你会面对什么!如果真的厌恶你,就会在你出生后就杀了你而不是让你活着!你们这些人,不配说信仰两个字!"
  "住口——不许你污蔑我们——啊!"赛安举枪正准备射发子弹,却只听到漆黑中一声钝响,他低吼着猝然倒地。紧接着几声枪响也随之而来,有人按住我的肩膀,一道身影挡在我面前。
  火光持续发出充满硝烟味的热度,几个穿着制服的军人端着枪跳出来,我面前的人用手中的枪瞄准安洁尔,"想知道我怎么找到这里的么。"
  心里一惊,我下意识抓住了男人的衣服,他微微侧脸继续说道,"是那些被你雇佣的猎人。他们手里拿着和马修一样的猎枪,而且鞋底也没有花印,他们是你临时雇佣来的,为了上山去城堡。选择熟悉地形和气候的本地人比较方便不是么。他们泄露了你的住址,然后我便一路跟来了。"
  "亚连——你彻底激怒我了!我要杀了你们!"
  安洁尔凶恶地再次睁开流血的眼睛,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报复这个残忍的世界。我在亚连身后说道,"别杀她,她已经不能再使用眼睛了。"
  果不其然,四周毫无反应,安洁尔推开赛安满身是血地站起来大声地尖叫,然后亚连一颗子弹打中了她的腿,军士冲上去将他们捆缚起来,安洁尔的眼睛和嘴都被特制的器具控制无法自由活动了。很快两辆军用车的车灯穿透了黑暗向我们蔓延而来,一个少尉军衔的矮胖男人向亚连行了一礼便指挥下士去教堂里搜查。
  "马修呢?"
  "很好,你们一走他就出来了。他认得那些猎人,察觉情势不对藏了起来。那些都是多年前曾因盗猎而逃亡的违禁猎人。"
  "艾莉呢?"
  亚连抬手抚摸着我擦伤的额头,说道,"别再接近那个女孩儿,除非你想害死她。"
  "所有我喜欢的人你都无法容忍?"
  "嗯。"
  我抓着亚连的手笑了,他将我裹在黑色的大衣里,温柔很快像阳光一样在寒冷中萌发,"亚连,你知道为什么尼古拉斯大帝会郁郁而终么,实现了建国理想的他却死在了自己的信仰当中。"
  "因为利法里亚死了,他最爱的人,利法里亚死了。"亚连沉沉一顿,声音漠然,"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切了,什么自由,信仰,痛苦,理想,希望,都没有爱人真切。"
  "你也会像尼古拉斯一样么?"
  "……嗯!"

  51信件

  你还好吗?快点回来陪我赏花吧!我知道你又在嘲笑我了,一国君主竟然还这么孩子气,你有资格这么说我嘛!快点回来吧我很想你——维莉特也是,前线的事情就交给索宁,他不是你最信任的将军吗!
  ----------尼古拉斯
  瞧你的回信里都写了什么绝情的话,长老会议真的很烦我的耳边每天都是他们苍蝇似地嗡嗡声,受不了了!利法里亚!我以欧里帕索君主之名命令你快点回来——要不然花就谢啦!
  -----------尼古拉斯
  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知道你已经无法再给我回信了。
  放心,没有你我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们曾经的约定,还是我来守护吧。
  想你的时候我就去你的墓园里走走,放心,我会很快振作。
  亲爱的兄弟,如果你去了天堂,也别忘了我。
  利法里亚,利法里亚,你也许真的不知道,我的一生都写满了你的名字。
  亲爱的兄弟……
  ----永远爱你的尼古拉斯
  "那可都是珍贵的文物。"
  脱掉手套,我将玻璃匣小心翼翼放入面前的金质柜子中,揉着太阳穴抬起头,行了一礼,"陛下。"
  "你看上去很疲倦亚拉,怎么,这一趟旅行很辛苦是么。"
  "或许我不擅长于禀报。相关的事情您已经听过无数版本了吧。"
  "哈哈,重要的是你给我抓回来一个有趣的东西。"
  路德维希皇帝陛下仿佛又老了一些,他爽朗的笑声再也难以掩饰出现在眼角如刀刻般的皱纹,时间是多么可怕的一把利刃。
  "安洁尔是我的妹妹,她并不是您的战利品。"
  "哈哈,别这么严肃亚拉,如果你不打算将她献给我,就不应该将她也一同带回来。"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给她自由或者锁在笼子里,无论怎样都好。也许您误解了我的用意。"
  探究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路德维希默默打量着我,周围的一切都在继续,院子里流淌的喷泉,追逐的孩子,还有一大片飞翔着鸟和风的蓝天,可这生动的景致却像极了安眠药让人耽湎。
  "亚历山大之钻,是您拿走的么。"即便我知道这样直接的询问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难以设想的后果,但赛安和安洁尔的话让我无法释怀忘却。
  路德维希站在陈列着皇族古老信件的玻璃柜前,报之讥讽的一笑,"这真是一个足以判绞刑的问题,如果你不是亚拉或许连这么问的机会也没有。何不去问问佩基蒂?亚历山大之钻,说到底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
  "……"
  "不过发誓效忠于我的人,就必须有舍弃自我的觉悟。"路德维希抚摸着纹刻着流水花纹的玻璃面,顿了一顿,"无聊的挣扎就省了,大家都轻松些。无论何时,如果一个问题存在两个答案,总会引起麻烦。所谓效忠,就是永远都做单选题。明白了?"
  "永远都必须是满分么……"
  "行了,亚拉。放心吧,你的安洁尔我赏给你了,不过另外那个男人不行。还有,如果你不能成为皇家鉴定师,那么贝索尼就不能成为我的继任者,你是打算得满分,还是宁愿交给我一张白卷?"
  离开皇宫后,我在外城遇到了贝索尼,他正在和佩基蒂商谈什么,看到我后快步走来,可却很快就停了下来。我回头看去,不远处亚连靠在电线杆前,难得的是摆了一副慵懒烦躁的姿势,想必是等的不耐烦了。
  我径直走到佩基蒂面前,问道,"上将,为什么你敬仰巴巴拉女王,我非常想知道答案。"
  "……已经困惑到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请你如实告诉我,原因。"
  "因为她是一个但凡得到就绝不容忍变数的人。"佩基蒂沉沉叹了一口气,举着拐杖碰碰自己的残腿,笑道,"知道么,她曾经果断的杀了所有的俘虏,护国教团的那些教众,无论是否归服都被她下令处死了。这件事情是我在大赦都帝国的希德尼公爵,也就是你的外公那里得知的,大部分史籍都没有记载。与其面对两个,甚至更多的变数,她宁愿不给对方选择的机会。一个残忍的独裁者,这才是真实的巴巴拉。"
  "她缺乏相信别人的勇气?"
  "亚拉!如果那样,巴巴拉女王只是一个愚蠢低劣的统治者!她并不明白自己和护国教团谁才是正确的!历史无法假设!她宁愿让那些教众死在自我的信仰之中,任何忠诚服从都必须付出代价,这样才是公平的。巴巴拉女王,因为残忍而仁爱,因为仁爱而残忍,就是她决定建国的代价。亚拉,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如果你确定了信仰,就不要再犹豫了。选择永远都是痛苦的,与其摇摆不定,不如理直气壮地继续下去。你,还有亚连,就是因为想成为家族的支柱才难以取舍,你们是因为想做好才痛苦,自己的心意自己还没有察觉到么。"
  "我其实憎恨那样的家族,非常。"
  "真是个倔强的家伙啊!"佩基蒂敲敲我的头,大笑起来,"爱恨相生,你没有理解爱的含义,期望本身也是爱!"
  温暖的城市,缺少了冬天才能历练的坚韧,显得孱弱而苍白。一路纷飞的落叶是一场绿色的葬礼,深黑色泥土下的种芽汲取着生命腐朽时的血肉才得以成长,这种季节的凋零,总是让我忘记绿色本身是生机的象征。
  我靠在亚连身上,手紧紧握在一起。我在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亚连,是不是超越兄弟之间感情的那一种爱,如果面前的选择会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那么就放弃选择。
  "佩基蒂说因为你想成为优秀的继承人,才会变成这样,亚连,如果你要是觉得继承家族也就那么回事儿,或许可以成为糕点师。"
  "选择了什么就认真地继续下去,左顾右盼盘算着什么都占一份的人太贪心了。"
  "宿命都是自己甘愿选择的,爷爷,爸爸,还有你和我,都是下定决心要永远交满分的人啊,没有别的选择余地,就不会有多余的顾虑了。亚连,后悔么。"
  "一点也不。"亚连倾身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说道,"因为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就能得到你。"
  "谢谢,亚连,谢谢你。"
  尼古拉斯,别再这么任性了。我在前线暂时无法回去,纵使有索宁在我也无法完全放心。因为我们有约定,你的梦想,用我的生命来捍守,你是欧里帕索的君王,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当你决定背负人民的期冀时,我就发誓成为你手里的利刃。
  等日渐清明的时候,我再回去陪你赏花!
  ---------利法里亚
  这些天战事吃紧,但我还是决定给你写一封信。维莉特还好么,虽然你打算将她嫁给我,还是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别再假装不知道她一直爱的人是你,好兄弟,这种事情就别再让我做挡箭牌了!长老会议非常重要,别忘了你现在需要他们的支持,稍微有些耐心吧,说实话我也挺烦他们……再过两个月我就可以回去了,那个时候花肯定谢了,真抱歉尼古拉斯……不过有酒喝的话,没有落花助兴也无所谓,不是么?
  好好想想维莉特的事情,她是真的爱你。作为你的好兄弟,希望你比我更幸福!
  -----------利法里亚
  他死了。今天早上在回国的途中遭到突袭,他……
  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他,尼古拉斯陛下,尼古拉斯,我愿意永守边疆直到战死为止。他无法完成与你的约定,我来代替。
  你是知道的,尼古拉斯,我对他的爱并不比你少,唯一不同的是,他并不知道你也……
  我会在他死去的地方永远地守候下去,抱歉,尼古拉斯。
  --------索宁
  哥哥,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许已经和利法里亚在一起了。
  我知道你爱他,从我们三个人一起度过的童年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对不起,我那样执拗地想将你们分开。
  你啊,为何不再坦率一些呢。他是你的兄弟,也是你唯一的爱人啊。
  我真的非常想念你和利法里亚,如果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我一定会,一定会……
  --------维莉特
  冬日,风信子带来枯萎
  三色堇是你眼眸中残翅的蝴蝶
  钻石般璀璨的鸢尾落在微尘深处
  当向日葵凝望落日
  我的枯骨将埋葬于驶向故乡的风中
  哥哥,再见了。
  我爱你。
  --------维莉特

  52 离开

  开学前一天,我最后一次去看望了安洁尔,她呆滞地坐在窗前,娴静地不似那一晚的她。无论真相多么残忍,我也不能再继续欺瞒她。如果舅舅能够将自己的心意早一些告诉安洁尔,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
  "明天就走了?我呢?"
  "安洁尔,留在这个家里,我会回来的。"
  "你不怕我杀了他们?我的眼睛,我——"
  "安洁尔,"我轻轻环住女人瘦弱的双肩,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请你留在这个家里等我,一定好好的等我回来。"
  "你……"
  "到时候,我给你归宿。"
  "亚拉!我知道洛伊……我看到那个女孩儿的残念了!你……"
  "别说了,我其实,早就知道了,早就应该知道了。"
  "你不恨他?!"
  "放弃吧安洁尔,我不会再恨亚连了,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但这并不是说我已经原谅了他。我知道害死洛伊的人就是亚连。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如果早一些……"
  "别开玩笑了!你这个愚蠢的笨蛋!"
  "因为我喜欢洛伊,亚连才这么做,害怕失去所以不惜毁灭,我知道的。"
  "但这不是你的错!根本就不是啊亚拉——"
  我捧起安洁尔的脸轻轻吻她的眼睛,笑道,"这当然不是我的错,但我愿意承担亚连的错。安洁尔,如果你还是执意要回到高狄那儿,我也不会阻止。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失去最后一个妹妹了。
  "我绝对不可能留下来!绝对不!"
  "……"
  无法再说什么,我走出了这间屋子穿过葱郁的树林,在家族偏僻的后院里,我找到了坐在台阶上的亚连,他平静地盯着种满花草的小院,然后缓缓吐了一口气。
  这儿是曾经囚禁洛伊的地方,在她怀了孩子以后就被关在这里反省。后来她被送到城堡不久就病重而去,那些日子她是怎么孤独地度过的呢。洛伊,一直在我生命记忆里徘徊的小女孩儿,死了以后也会腐烂化成一副丑陋的枯骨。
  "你还是忘不了她。"
  "……嗯,但我知道洛伊最爱的人却是你,早就看出来了,她每次和我在一起都会不停说你的事情。"
  "用错了感情。"
  "算了,什么也别再说了。我们走吧。"
  "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亚连拉住我的手腕,一字一顿道,"可我却从来不后悔。"
  "你若后悔,洛伊的全部忍耐和牺牲就浪费了。她大可将你对她所做的一切告诉我,但她不舍得。亚连,走吧。"
  "你不恨我,但也不会原谅我,亚拉……我告诉过你了,我这一生都会为你痛苦。你能感受到么?"
  又是一阵躁动的风,冬天就快要结束了吧,泥土散发出腐朽的味道,咀嚼了若久的生命中即将绽放的另外一个轮回,经过了痛苦的分娩,才能迎来喜悦的涅槃,生命是痛苦的结点,连接着幸福,矛盾的两极却有着密不可分的羁绊。
  "也许吧,也许。谁知到呢……"
  在车站送行的母亲眷恋地看着我和亚连久久不愿松手,她颤抖的嘴唇微微泛着紫色,被自己咬得生痛也不愿再流一滴眼泪。曾经善良懦弱的阿欧若,也决定坚强了么。
  远去的景色定格在那忙碌拥挤的人潮之中,淡去了家族带来的辛酸,我们还是普通的一家人。那温暖的色调,成为我对一个完整的家最后的印象,很多年后,当我再次踏上这片故土站在家族衰败的庭院中,想起的,还是母亲嘴角最恬淡的一抹微笑。
  墓地中央的花池,荡漾的月光
  最后一颗种子,埋在你的左手边
  别忘了摊开手心
  手心是爱情,手背是亲情
  若你手心面向我
  为了拉住你的手
  唯有手心向下
  欧里帕索学院仍旧一片雪白,冬天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过于漫长了。我没有在宿舍看到梅森的身影,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这个假期一直陪在气息奄奄的雅恩身边,已经陷入长久昏迷状态的虚弱女子可能无法看到春天到来了。我去医院看望雅恩之前到南希的咖啡店打了声招呼,已经在工作的艾朵消瘦了些,脸色也不如以前红润,她只问我亚连是不是也一同来了,我已经明白了,这个女孩儿也是喜欢亚连的。无奈地苦笑着告诉她一切关于亚连的事情,心中早已淡若云烟而过,我甚至不敢相信不久之前我是那么喜欢着艾朵。
  法纳沃比忙完了两场画展后就有一段休息的时间,他陪在南希的身边,好似完全不知道雅恩的事情。我喝完一杯咖啡,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法纳沃比,是不是就这么算了比较好。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望着腿脚残疾却坚强的南希,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怎么认识南希的?是在病房里,那个时候她刚刚发生了事故,原本渴望成为舞蹈家的女人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死气……本来想给她画像,把那种绝望麻木痛苦的表情画下来,可她最后站起来了,带着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表情……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表情。然后我就爱上她了。"
  "我明白那种感觉,让人羡慕的坚韧,能感觉到的。"
  "我不会再和雅恩有任何关系。"法纳沃比重重一叹,微闭着眼睛说道,"雅恩不行了,从我给她画最后一幅画的时候就看到了。无论她怎么祈求,我对南希的爱也是无法妥协的。既然已经错了一步,我就不能再错一步。你不必劝我了,我不会去见雅恩的。"
  "那幅画么……或许对于并不了解罗戈家族的雅恩来说,不过是最好的纪念品罢了。"
  法纳沃比淡淡眯着眼睛笑道,"人的遗像才是最真实的,一生再怎么风光鲜丽死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不舍,恐惧,挂念,豁然,卸去伪装人对情感的流露才是美丽的。亚拉,你的画像也留给我怎样?"
  "呵呵,也好,我很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死亡的,不过你得活到我之后才行。"
  法纳沃比耸耸肩,有些狡黠地说道,"现在我没什么信心了。"
  离开咖啡店后,我忍不住回头看南希,阳光将她紧紧包裹起来,只是看一眼就能感觉到无限的温暖,坚强的不屈的乐观的人,总是像一簇能穿透黑暗帘幕的光,怎么能叫人不贪恋。法纳沃比也是被这样的坚强所吸引了,所以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他选择与这束恒美的光在一起。死神的爱人,却是光芒。曾经迷恋死亡的人,却爱上了光芒。
  雅恩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像是一抹即将消散的青烟,就算梅森紧握着她的手也无济于事,医生说只要停止给雅恩供输营养液她就死了,连她的家人也完全放弃了治疗。她的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可以继承家业,她曾这么说过,即便自己死了家人也不会太过伤心,她早已不是家里的希望了。梅森的眼窝深深陷了下去,面色蜡黄,几乎叫人认不出来了,他整日守在病房里,生怕一不留神医生就拔掉了输液管,无论他再怎么恳求,雅恩的家人也已经决定结束治疗,面对这一切,梅森只有期待奇迹发生了。
  接到噩耗传来是我去医院探望后的第三天下午,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雅恩去世的消息仍旧让我惊痛不已。等我赶到医院时,却看到医生和病人都站在外面看着房顶,救援队也已经布置好了!我向上方看去,竟然看到梅森抱着雅恩的尸体坐在房顶边缘处,与我同来的还有贝索尼和奥兹,顾不得再多考虑什么,我推开贝索尼的手快速跑上了楼,与警察交涉了片刻,他们同意让我去和梅森谈谈。
  推开门,我轻轻向前走了两步,梅森听到了声响,平静地回过头来,竟然与我笑了笑,"亚拉,你来了啊。我和雅恩正在准备看日落,你也一起来吧。"
  "……梅森,雅恩她——"就在我准备再走近些,梅森手中赫然出现的打火机让我一怔。他身边还有两个普通的塑料瓶,看不出装了什么液体。
  "别再走近了,亚拉。"梅森紧紧抱着已经冰凉的雅恩,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贪恋地盯着,望着,"我知道雅恩死了,可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雅恩已经把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你了梅森!"
  "……胡说!"梅森突然激动起来,他的眼角不停抽动,浑身颤抖着挥动胳膊,"胡说!她就连昏迷的时候都在叫法纳沃比的名字!哈哈,她活着,死了都没把我看在眼里!我要和她一起死,哈哈,我一定能让她爱上我!哈哈——你别过来亚拉!"
  两个警察见状,掏出枪发出警告,"别乱来!把打火机放下!"
  "别再傻了!你的女神,见面之初不就已经表示的很清楚了吗?!梅森,那幅画像,她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给了你——"
  "亚拉,过来!"贝索尼拽着我,定定咬牙说道,"危险,别再靠近梅森!"
  "你胡说,那就是一副画像!我还一直当宝贝,哈哈,一张普通无奇的画,哈哈,要多少有多少!你凭什么说最珍贵!你骗我!"梅森说着将两瓶液体胡乱倒在自己和雅恩身上,浓烈的汽油味扑鼻而来,他一手捏着打火机,一手将那张画揉成团,肩膀不停晃颤。
  我们都明白一旦画着火会发生什么,那把火会烧毁一切!
  我再一次推开了贝索尼的手,艰难地向前挪了两步,我看到梅森疯狂的双目里噙满了眼泪,那是他的女神,就算他倾尽一切的守候换来的还是一片空白!雅恩爱的仍旧是法纳沃比!这个世界上哪有不求回报的爱,那只是聊以□的抱怨罢了!
  "梅森,看看那张画的签名,写着法纳沃比。那一张画,那张第一次就被你选走的,雅恩送给你的画,是一张遗像。"
  男人一怔,神经质地瞥向画像一角,就在他全身心关注着那个签名时我飞身扑上去,一拳打在他脸颊上,并死死按住他抓着打火机的手,不待他反抗几个人都冲了上来,将雅恩的尸体拖走,那张沾满了汽油的画像滚落在地,女子那恬淡如风的笑意美的难以形容。梅森呆愣着,就在警察准备将他带走时,他猛地伸出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末了,只留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你太冲动了万一他真点火怎么办!"
  面对贝索尼的训斥,我几无反应,脑子里迅速闪过梅森和雅恩的一切,错误的邂逅,错误的守护,一切都是错误的,唯有爱情这么无辜,毫无结果,一个人带着遗憾死去,一个人带着怨恨活着,爱情就只能这样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无意识地不停地道歉,我不知道在向谁,为了什么道歉,贝索尼啧了一声,将我揽在怀里,我从他无奈的眼神中看到了背后一大片火红色的流霞,那道藏在云朵后的最后一片光芒刺眼而明耀,回眼一瞧,竟让人泪流满面。短暂的烟花和夕阳,明明付出了毕生最瑰丽的情感,却还是会消散,这样的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游走的夜萤编织星空
  飘荡的流霞谱写离别
  蹁跹的春风吹醒回忆
  哽咽的画笔勾勒爱情
  女神,来了
  女神,走了
  女神,可曾停留
  梅森已经被开除了,离开这里也很好,暂且留在疗养院的他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从雅恩的死中清醒。虽然我用尽了办法,也无法完全将画像处理干净,亚连给我请了最好的专业画师,却也无能为力了。
  "再叫法纳沃比画一张?"
  "不必了,只是觉得应该将它换给梅森。"
  "我陪你去吧。"
  我点点头,对亚连说,"还有,我和你说的事情想得怎么样了?"
  "根本无需考虑。"亚连靠在窗边笑道,"我会跟你走的,无论去哪儿。"
  "没有什么留恋了么?"
  "我说过,我只有你就够了。"
  我和亚连向学校递交了一周的假书,然后去离学校不远的疗养院看望梅森,因为他有危险行为倾向,我们无法进去看他,只得托付护士将画像递给他。那是我能为他和雅恩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亚连,你不怕付出没有回报么?"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亚连拉着我的手,狡黠地笑了一笑,望着日渐温暖的山脚下正在融化的积雪,哈出一口白气,"绝对不会。"
  我所祈望的春天,就要来临了,我甚至能听到来自天边的一阵阵擂鼓声,急促而焦躁。迫不及待破土而出的轮回即将绽放出全部的生命,这等待的过程令人恐惧而激动。
  四月初,我回到了学校,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贝索尼在我准备离开时出现在校门口,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我们背后就是明灯闪耀的欧里帕索学院和高耸入云的山。一切都显得渺小而可笑。
  "你打算逃走?"
  "只是想暂时自由一段时间。"
  "……和亚连一起?"
  "嗯。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我不相信你和他之间存在爱情!"贝索尼捏着我的肩膀,愤愤地说道,"那只是单纯的扭曲的依赖,只是那样啊亚拉!"
  "皇子殿下,"我半跪在贝索尼面前,近乎虔诚地按着心口说道,"请您等我们回来,到那时,我会在您的宝座下宣誓效忠,但在我们完全将灵魂交给您之前,只奢求一点点自由,请准许我们认真作为真正的自己,得到一点点自由。"
  贝索尼愣了半晌,双手捏成了拳,他缓慢地背过身去,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走吧,走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走入夜色中,我回头又瞧了瞧贝索尼,轻声问道,"你能兑现承诺么,建立一个不被身份约束的自由国度?"
  "嗯!"
  "……当你决定背负沉重的责任,我就决定成为你手里的利刃……"
  "嗯!"
  "我不是利法里亚,你也不是尼古拉斯,我是鲁特亚·亚拉,你是路德维希·贝索尼,一定能够建立那样的国家,一定……"
  "嗯!"
  "……谢谢你,贝索尼,再见。"
  尼古拉斯,我想索宁应该不会把这封信交给你的。死之前,我还有这么一小段时间清醒呢,真好,因为就这么死去,真的太遗憾了。
  我曾答应你一起守护这个国家,可其实,我发自内心地憎恨这一切,憎恨将你死死束缚的一切,你想成为一个海员,在广阔的天地里走游,你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可现在却必须作为君主承担这沉重繁冗的一切。如果我们能够离开这儿该有多好,我无数次地幻想那样的一天到来时会让人多么快乐。
  现在我先走了,原谅我无法守护你到最后,虽然我从未说过,但倘若带着这份二十多年的爱离开,我该怎么安心。
  你知道的,虽然我是你的好兄弟,可我依然非常的,非常的爱你。
  再见,我的……
  ---------利法里亚

  53 最终卷

  公西历 1833年7月21日
  记不大清楚他们是多少年后才回来的,很难想象那个从前高傲沉默的亚连竟然在短短的几年间成为享誉世界的糕点师,而亚拉,更是在文物走私的黑市上翻云覆雨成了众矢之的,我想他们回来多半是因为受够了无处不在的追杀了。
  从去年七月开始,护国教团的恐怖袭击在各地发生,从军方目前的统计资料来看,伤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两百人,在盟国大赦都帝国的协助下,将散布在其境内的数个教团基地一举捣毁,与此同时,八月开始全国上下追捕护国教团主要成员以及幕后指使者高狄·欧吉利耶斯。但在今年五月时,得到一条意外消息,高狄本人似乎已经在一次海难中死了,而与这次海难有极大牵连的则是该海运公司的拥有者,鲁特亚·巴欧克,虽目前尚未有直接证据表明。
  公西历 1833年8月12日
  亚拉回来后路德维希陛下便火速地将皇家鉴定师的头衔塞给了他,随后便是我的正式继位仪式,那个时候已经实际掌握了鲁特亚家族实权的巴欧克则派出了杀手,准备刺杀具有家族继承资格的亚连。但面对护国教团成员的报复,巴欧克也已经穷途末路了。我不得不说,他过河拆桥的行为不够聪明,也不够稳妥,但在高狄·欧吉利耶斯走向失败之时,未免被拖下水,反目成仇似乎不可避免。用亚拉的话说,这也好叫渔翁之利了。
  公西历1833年12月15日
  我迎娶了大赦都帝国的第三位公主,这件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总之一部分为了联盟的稳定,另外也有对抗长老会议的打算。毕竟我一继位就打算解散延续百年之久的长老会议还缺乏支持,光凭幻想想要改变一个国家是不可能的,或许我有生之年也不一定能完成与亚拉的约定。即使无法给他一个自由的国家,但我的后人一定可以,毕竟当我开始试图将梦想变为现实的那刻开始,就已经决定了,欧里帕索的未来,或许会是另外一副更加美好的样子。
  另外,亚连开始经营标有家族标示的糕点店了,这个家伙,好像是真的很喜欢这行……
  公西历1834年3月3日
  巴欧克莫名死于家族的度假山庄上,心脏麻痹,从现场来看,并没有打斗痕迹,这成了一桩悬案。后来亚拉告诉我,他知道是谁杀了巴欧克,一个叫做安洁尔拥有通灵之眼的女子。虽然下令搜捕安洁尔,但毫无踪迹可寻。唯有一封画着向日葵的信送到了亚拉那儿,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是亚连害死了洛伊,洛伊的孩子是亚连的!我对名叫洛伊的女人所知不祥,但从亚拉的表情来看,这封信似乎没什么威胁的力度。
  亚连在正式接手家族生意后,还是没有放弃对糕点店的经营,并且在我察觉的时候,他们家族的糕点店已经开得到处都是了。说实话,我是很不喜欢吃草莓蛋糕的。
  公西历1836年7月7日
  宫廷叛乱,缘由是我要求强制遣散长老会议,遭到贵族阶层反对,于南方四郡发生叛乱,同时其中两位长老联合部分军队企图推翻我的政权。由佩基蒂上将平定,四个月后我下令处死了两位长老部分军队高层将领以及三位贵族。人们都说我处罚过严,所以我放过了那些跟随叛乱的民众。比起当年的巴巴拉女王,我做出的退让已经够多了。但或许也会因此而使得国家体制改革的步伐会放慢。
  另外,亚拉已经成为我儿子的专职老师。我多次暗示他和亚连至少应该为了考虑家族的继承结婚,但他们都表示,绝无可能。我能理解的,在我给他们一个自由的国家之前,来自家族的重压他们再也不想留给任何一位亲人。
  或许,我还不够努力。
  公西历1843年2月
  我的父亲,路德维希在亚拉的爷爷去世后一周后也走了。我突然觉得生活里少了很多东西,这种感觉会一直存在。
  不知道父亲与早已离世的母亲在天堂相见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猜一定是"当年我找了你很久",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爱情,竟然会让我觉得非常美好。
  我的爱情呢?呵呵,或许在他决定和亚连离开时就已经结束了。无论怎样,我曾经努力地爱过一个男人,其实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不能做情人,能做兄弟也好,就像利法里亚和尼古拉斯一样,这样也很好了。
  公西历1847年7月3日
  亚连在与病魔抗争了半年后还是去世了,然而亚拉却没有哭。
  人是会变老的,亚拉说,没关系,至少在亚连的记忆里自己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这个男人,如此坚强。很难想象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的亲人相继离世所带来的痛苦是怎样的。
  或许从前我嫉妒亚连能与亚拉厮守,曾经犯了那么多错误的亚连竟然能够获得原谅,我曾一度痛恨亚拉的决定。但是在这一刻我似乎有所明白了,这剪不断的羁绊,延绵了时间中最细小的刻度,一丝不漏地呈现在亚拉的回忆中。那个亚连,是他的弟弟,是他唯一的爱人。
  公西历1855年8月7日
  我不想再次回忆亚拉的离去,那竟然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
  我真的不想再回忆
  是真的
  公西历1855年9月
  安洁尔夺走了了鲁特亚家族,我已经不关心这个家族会走向何方了,延续,或者就此结束。
  只是我还没有实现承诺,那个与我曾有过约定的人却已经……
  公西历1863年9月30日
  当我听到儿子向我承诺会让欧里帕索变革成一个不再有身份约束的自由国度时,我突然明白了当年亚拉的心情,这种或许无法实现的约定本身,就是一种爱。
  我可以安心去了,那样的祈望,总会实现的。
  公西历1933年,7月21日
  欧里帕索共和国废除帝制,改由联合政党执政。最后一任君主于今日正式宣布退位。
  ----《全文完》

  后记

  或许会有几篇番外,目前我还没有确定的打算。
  这篇《兄弟殇》本来是写《蝴蝶效应》时郁闷得很用来调剂的,所以故事的构架差强人意,不过也就罢了,重点是完坑了并且完全免费是吧,哈哈,说笑的。
  中间停顿的原因是实在没动力了,本来计划着将上一代建国的事情也写出来,当然得另外开一篇文,利法里亚和尼古拉斯的故事在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些轮廓,只是见这形势实在懒得动笔了。说不定等我闲了下来又有那个心情了呢?
  关于结束章节,我修改了很多次,最后决定就这样了,自我感觉有些仓促,但是又回头看了看还好,哈哈,不满意的童鞋轻点拍……
  虽然文名叫兄弟殇,但描述的更多的是关于自由和责任的故事,兄弟二字不过是个华而不实的噱头罢了,毕竟我想在文章里表现的并不仅仅是爱情,可能与我的年纪也有很大的关系。因为这个,工口情节比较少,我是不擅长写这个的,无奈没有办法……
  反正文章的点击和评论数就是这样了,各位看官霸王也无所谓,看过我的文章,然后得到一点小小的感动,就足够了。多些各位的支持,兄弟殇正文就此完结,番外再另外说吧,一些未写到最后的人物命运,留一些想念也不错不是吗?
  如果有想搬文的大人,请给我留个地址方便到时候撤文,此文免费,请放心。
  再鞠躬。国庆节好好休息一下吧!反正我挺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