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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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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情》千姿


文案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发生在两个很普通的人之间。
一个执拗、固执、单纯、可爱、厨艺一般、容易害羞、某一段时间很爱哭、认真、坚持、努力……
一个没什么大抱负、是个二流医生、对生活也没多大追求、并坚称自己不是Gay……
这两个人,在"十分缘分"的情况下碰到了一起,并开始了(单纯)同居,其中暧昧不言而喻,并在一次欲H未遂的情况下,一锤定音走到一起,然后手牵手快快乐乐的走向未来。
当然,这其中不乏各种俗套的剧情,比如吃醋、嫉妒、闹别扭、第三者插足、家里人反对等等……等等……
但凭着两人坚强的意志,小东西和伪大叔仍然手牵手欢天喜地奔未来。
(OK,我成功的被这个文案雷到了!)

PS:换心情写的文,会有点小白,雷点可能比较多,也许会有狗血,不喜者勿入。




用情
作者:千姿
第1章
  我叫宫皓,是一个医生。
  作为一个医生,最遗憾的,可能是当自己最关心的人,身体出现问题的时候,自己竟然束手无策。
  这种经历,原来可以很可怕。
  她离开的很突然,那种突然,以后偶尔想起,也会很心痛。
  如果有人问我,心痛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我会告诉他,最好不要知道。
  
  敏芝已经走了三个月了,葬礼办的很简单,她在加拿大的弟弟敏伟回来参加了葬礼。
  因为他,我认识了一个新的病人。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长久处于昏迷状态的人。
  某一天,医院通知我,希望我能联系好友佳明,原因是他的一个病人已经拖欠住院费太久,而医院的资料里并没有病人家属的任何联系方式,所以希望主治医生佳明能有解决的办法,试试能不能找到人替他支付住院费。
  我知道,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即使没有人愿意替那个病人付医药费,医院也不会立刻将他打包扔出去,但他接下来将受到的待遇,会因为很现实的经济原因变得不太好。
  这是医院和无力支付费用的病人之间不可调和的无奈,并非医院太绝情,而是一个庞大的机构的运转必须得有足够资金的支持。
  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不可能将就每一次特殊情况。
  所以,最好的解决,就是没有特殊。
  
  但佳明一个星期前才结了婚,现在正和老婆在马尔代夫度假。蜜月中的人,有谁会愿意被打扰。
  所以,我在打了很多电话,又发了Email后,仍然只能是,"抱歉,院长,联络不上。"
  
  后来我又去佳明的储物柜找了,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当我把这一切报告给院长听后,老院长沉默了几分钟,对我摆了摆手,手背朝我,手心朝他,让我出去。
  离开院长办公室后,我并没有直接离开医院,而是突发奇想想去看看那个昏迷了一年的小病人。
  可让没想到,我在那里遇到了敏伟。
  敏伟看到我的一瞬瞪大了眼睛,显然他没料到会遇到我,我眼睛一眯,冲他笑,但那个表情在听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之后,瞬间凝固,然后迅速转成了惊讶。
  敏伟说,"皓哥,我会替他支付所有的医疗费用!"
  我知道敏伟口中的他是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病人,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其在经过刚才的一连串"帮佳明收拾烂摊子"之后,我清楚的知道,那一笔医疗费不是小数目。
  于是,我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皱眉看过去。
  敏伟抬了抬眉毛,用眼神回答,待会儿再说。
  我比了个喝酒的动作。
  敏伟笑着点头。
  补交完拖欠的费用,又预存了不少钱之后,我们两人到了最近的大排档。
  尽地主之谊,当然是我请客,敏伟点菜。
  他显得很兴奋,说,"在加拿大可吃不到这些好东西。"
  我看了看周围烧烤冒出的白烟,还有各种拼酒的、划拳的、吵架的、吆喝问上菜怎么这么慢的声音,挤出一个假笑。
  敏伟懂了我的笑,说,"你不懂。"
  我欣然接受,点点头,是,我不懂。
  事非经过,不知其中滋味。
  我是一个普通人,还是那种全球几十亿人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如果有一天,我也能高中一毕业就到国外读书,我也能整天开着BMW四处闲逛,我也能心情不好了,就一张机票飞到任何地方去散心,也许我就会懂,为什么有些人会觉得三星级米芝莲厨师做的菜没有大排档好吃。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敏伟为什么要为那个已经昏迷了一年的病人结清所有拖欠的住院费,还愿意继续替他支付下去,直到他能醒过来的一天。
  所以,我迅速转移话题,问出了我的疑问。
  敏伟沉默了一会儿后,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敏伟是同性恋,这我知道,世界发展到如今,同性恋已经不是个禁忌,我虽然不理解一个男人怎么能够喜欢上另一个男人,但是我尊重,尊重任何真挚的感情。
  可是,直到敏伟跟我说了那么多之后,我才体会到,他们这个群体的"难"。
  虽然敏伟现在身在加拿大,但他毕竟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自幼失去双亲,是姐姐敏芝一手将他带大。
  我太了解敏芝,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弟弟爱上一个男人,同性恋在她看来,都是电影里、小说里、故事里的事,再是被渲染的天花乱坠,再是被鼓吹的唯美绝伦,再是被称颂的可歌可泣,那样的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却绝不能发生在自己弟弟身上。
  敏芝带大敏伟的辛苦,敏伟最清楚,为了不让姐姐担心,他试过努力克制、压抑、抹杀自己的感情,这期间甚至差点和一个女的结婚,但结果是他骗不了自己也没办法骗自己,于是,当他遇到自己生命里的真爱时,为了两不相扰,决定留在加拿大,可正是因为这个决定,他没能见到姐姐最后一面。
  敏伟说,"皓哥,你知道吗?当你倾心付出的一份感情,得不到最亲的人认同时,有多痛苦?"
  我没回答,但我想我知道。
  然后他又说,"可当我错过了见最亲的人最后一面时,我却连痛苦的滋味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还是没有回答,但我还是认为,我懂。
  人的生命中往往有太多的无法割舍,比如感情。我常常在想,那种非要问男朋友或是老公,如果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的人真的很蠢,哪有那么多如果,这个问题无论答案如何,有着太显而易见的结论——如果连养他十多年的妈他都能放弃,那么他也一定能够在下一次放弃你。
  但我又能苛责敏伟什么,他并没有放弃敏芝,他只是做了选择,一个看起来对大家都好的选择,而选择,有的时候真的太难。
  敏伟很爱敏芝,我知道。那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他也一定很爱那个人,只是他最爱的姐姐最终没能给他最想要的认同和祝福,他也终究没能见他姐姐最后一面。
  这就是人生。
  人生,会有很多的无奈和叹息。
  无奈,在于无从选择。
  叹息,在于因为那些无奈的选择而必须承担一些不得不承担而又无可扭转的后果。
  所以,我并没有责备敏伟什么(其实是没什么资格),而且我敢肯定,敏芝如果还在,也一定不会责备他。
  因为,她也是那么深爱着她的这个弟弟。
  那天,敏伟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
  看着他一边傻傻的笑着,一边不停揉着眼睛,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被姐姐保护的很好,一生一帆风顺,不知苦、不知愁,开开心心生活着的人,可是,原来在他那么阳光的外貌、灿烂的笑容下,也有流不出来的眼泪。
  后来,敏伟慢慢说到了那个昏迷了一年的病人。
  故事,很简单,也很戏剧化,像一部电影,一本小说。
  他叫丛溪,和敏伟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一年前和朋友一起去玩高空蹦极,扣环出了故障,掉入了江水中。
  那条江出了名的湍急,又是突发事故,等救援人员赶来后,将他从水中救起来,已经是缺氧太久,伤了脑子,从此昏迷不醒。
  而在救援人员到来之前,跳下江救他的朋友,没能被救起来。
  惊心动魄,有生、有死、有遗憾,这就是整个故事。
  "那个跳下去救他的是他的……那个吗?"我还是不太习惯用BF来称呼一个男生的另一半。
  我承认,我好奇了。
  敏伟点头,对于我"那个"的称呼表示了不介意,又继续讲述。
  丛溪和他的那位,是他们圈子里很出名的一对,这个圈子的人,真正是世界无界限的一群,网络是他们的联络工具,论坛是他们的大本营,世界各地的人,无界限、无距离,因为渴望被认同,渴望找到一份理解,所以成了好朋友。
  敏伟很早前就认识了丛溪和他的那位。
  据敏伟说,丛溪是个很单纯很可爱的人,出事之前,正准备参加高考,他的那位叫夏阳,夏阳比丛溪大十岁,为了替他打气,夏阳提议去玩高空蹦极。
  可谁又知道,老天爱开玩笑,而且这个玩笑还开大了,一场极限的运动,换来的是生离死别,昏迷不醒。
  一个只是个高中生,一个大了另一个足足十岁,两个都是男的,我不敢肯定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但仅仅是从敏伟口中听来的简单至极的故事,就已经够让人动容。
  很多人都为小说、电影感动或伤感的死去活来,其实他们不知道,生活往往比小说、电影更加戏剧化,更加让人感动和伤感,也更加让人痛不欲生。
  比如,关于丛溪和夏阳的简单故事。比如,夏阳的死之于丛溪,比如,丛溪的昏迷之于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生离死别,是人生最痛苦的事,可更痛苦的是,正面对生离死别的人却不知道正在经历生离死别。
  如果夏阳知道丛溪跳下去的时候,那个扣环会出问题,一定不会提议去玩什么高空蹦极。
  如果丛溪知道夏阳跳下水救他会丢掉性命,也一定宁愿他从来没有跳下去过。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对丛溪来说,更加痛苦的是,这种生离死别,不管经过多少时间,多久岁月,只要他醒来的一天,就不得不面对,哪怕夏阳其实已经走了很久。
  丛溪睁开眼的那一天,将是他重生而又体会痛苦二字的一天。
  生离死别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太过仁慈的结局,事实是生离死别的那一天,他什么都不知道。
  错过是遗憾,面对是痛苦,经过时间的沉淀,叠加起来的就可能是承受不了。
  这就像送朋友的飞机而记错了时间,等你到达机场的时候,朋友已经到达了终点,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错过只是一次意外,但对于丛溪来说,夏阳的意外却像一颗定时炸弹,时间由他的昏迷时间来决定,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天,砰一声,灰飞烟灭,血肉模糊。
  一瞬间,我对那个叫丛溪的病人有了同情,他才只有十七岁,就不得不去体会许多人到老才会体会到的东西。
  从他睁开眼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生命将背负上"歉疚"二字。
  我想,这就叫命运——Destiny,伟大、莫测而又让人敬畏的一个词。
  而那时,我并不知道,我的命运,在未来,将和丛溪这两个字密不可分。
  
第2章
  敏伟在医院预存了两年的费用之后,回加拿大了。
  我送他到机场,过关之前,对他说,会帮他照顾丛溪。
  敏伟显然很惊讶,愣了。
  我一拳打到他肩头,说,"我是医生",意思很明显,照顾病人天经地义。
  敏伟恍然大悟,回击我一拳,朝我挥了挥手,急匆匆入了关。
  看着他慢慢消失的身影,我知道他一定猜到了,只因为那个几句话的故事,我对那个叫丛溪的小男生有了兴趣。
  事实也正是如此。
  敏伟对我了解太深,如果说我和敏芝算青梅竹马,那么我和他就算两小无猜,也可以说亲密无间,这小子曾经在我腿上趴着睡了一下午,将满腔的口水孜孜不倦的泄流了出来,老妈以为五岁的我居然还会尿裤子,狠狠揍了我一顿。
  之后,我也毫不客气的狠狠咬了敏伟苹果一样的脸蛋,咬的他哇哇大哭,但他当时还没长牙,所以无力反击。
  接下来的十几年,直到他去加拿大,我们都保持着革命战友般的友谊,分享秘密、倾述烦恼、总结现在、憧憬未来、规划以后。
  我对敏芝的第一次表白就是以敏伟为练习对象,虽然那一次的结果是很令人缺氧,但我也知道了敏伟喜欢的是男人。
  因为在我无比深情的背完了表白之后,敏伟对我说,"皓哥,我是Gay"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了,只记得从那次之后,我成了敏伟那些所有恋爱中烦恼的必须倾听者,我还帮他骗过敏芝几次,让他能和他的小BF出去约会。
  基本上可以这样说,我和敏伟就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我们都能从对方的一个瞪眼、一个抬眉、一个勾唇中看穿对方的真正意图。
  所以,从敏伟临入关之前突然回头冲我的一眨眼中,我懂了,他懂了我对丛溪的好奇。
  
  送走敏伟,我开车回了医院,佳明还没回来,我主动向医院申请替他照顾丛溪。
  其实,丛溪昏迷了一年,病情并没有反复,平常只要有护士照顾就行了。可自从听了他的故事,知道了他的名字,丛溪两个字就好像成了我的责任,每一天看完病人巡完房之后,我都会到他的病房看看。
  我也不知道我想看到什么,是想看到他依然昏迷不醒,还是看到他突然睁开了眼。只是,每天去看那么一眼,成了我的习惯。
  我知道,这世界的许多人,包括这医院中的许多人,都希望他能醒来。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真挚而美好的愿望。
  但只有我不这么希望,因为我知道,一旦丛溪醒过来,就不得不面对夏阳为了救他而永远不在了的事实。
  说实话,那很残忍。
  十七岁的人可以承受多少,我早不记得了,我已经远离那个年龄好几年了。但我也知道,生与死的事,是任何人都很难承受的,尤其死的那个也许是他最爱的人。
  这点,我比谁都懂。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月,佳明度完蜜月回来了。
  我问他关于丛溪的一切,佳明简单说了一些,好奇我为什么关心他。
  我笑了笑,只说他是敏伟的一个朋友,所以关心。
  佳明打趣,说还以为我看上他了。
  我一听这话来了劲,朝他挑了挑眉,挤出一个暧昧的笑说,"要是我什么时候转性,第一个拿你开刀!"
  一句话噎的他像是吞下了一整颗没剥壳的龙眼。
  靠,跟我斗!
  敏芝才走了多久,就这么污蔑我,对得起我吗?
  
  佳明回来之后,我没有理由再去看丛溪了,不知道为什么,下班之前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这个习惯,才半个月就好像跟了我一生似的,突然不去了,竟然有点不习惯。
  没有了敏芝,我的生活很枯燥,每天下班之后,我早早的回家,不停忙碌,收拾屋子,看各种医书,上网打游戏,找朋友聊天,或者出去玩到夜深才回来。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因为停下来,就会想到敏芝。
  二十五岁的我,自认精神强壮,可比金刚的肉体,但也无法承受永远失去一个人的痛苦,所以我不敢想象丛溪醒过来之后,会怎么样。
  
  我一直以为,佳明回来之后,我和丛溪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我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
  
  某一天,银行打电话提醒我,说我的房贷已经有两个月没付了,再不付就要拍卖我的房子。
  我一向是从工资卡里直接转账还房贷,而且,以往在还款日前几天,银行就会有短信或者邮件提醒,怎么会两个月没还了,才联系我。
  我急忙跑到银行看是怎么回事。
  到了之后,才发现是他们的错,不知道是哪个指令弄错了,停了我银行卡的自动转账功能。
  查明了问题,银行很诚恳的倒了歉,我也欣然接受。
  但因为这段时间的浪费,等我回到家后,已经错过了物业的通知,没为停水停电做好准备,所以我只能胡乱泡了方便面吃。
  后来收拾垃圾出去倒,一出门,随着砰的一声响,门关上了。
  倒霉的是,我没带钥匙。
  更加倒霉的是,自从敏芝不在了之后,只有我一人有这套房子的钥匙。
  所以,根本没有谁会来解救我。
  
  我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身上的睡衣,彻底忧愁了。
  在楼道里停了几分钟之后,我冲到了停车场,到了才反应过来,哪里会有人穿着睡衣还随身携带车钥匙的,于是,再一次郁闷之后,我漫无目的的走出了小区。
  夜晚的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谁叫这座城市号称东方明珠——不夜之城。
  一路上,有人会好奇的看我,但穿睡衣出门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又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慢慢的,也就见怪不怪了。
  走了一会儿,我才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什么都不想的散过步。
  为了不想起敏芝,我总是把自己弄得很忙碌,搞得很累,怕一旦停下来,就想起她不在了的事实。
  那让我受不了。
  可不知为什么,那一天,走在夜间霓虹下的大街上,我竟然觉得再也没有了那些受不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些难过不见了。
  也许是在我不经意的一个转身,也许是在某一次成功手术之后,也许是在夜里不小心从床上摔到地上时,总之,就是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得不感叹,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淡忘是人类急欲保护自己时的本能。
  
  渐渐的,我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医院。
  看门的保安和我打招呼,惊讶我怎么穿着睡衣和拖鞋。
  我简单说了发生的事后,保安问,"宫医生,你怎么不找物业,或者打电话找朋友,找开锁公司也行啊?"
  我愣了一下,再一次郁闷,发现自己果然笨的厉害。
  摆摆手,我准备去弥补自己的错误,可是转身、抬头,就看到住院部一间间的病房里透窗而出的灯光,黄色的,很温暖,于是,定住了脚步。
  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不对了,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进了住院部,走进了丛溪的病房。
  夜晚的住院部很安静,偶尔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咳嗽声、喝水声、询问声。
  当然,还有我穿着拖鞋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的脚步声。
  一路上有不少的值班护士对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挤出假笑应付过去,蹑手蹑脚做贼一样走到了丛溪病房前,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照顾丛溪的护士很细心,也很感性,每天晚上,她会将丛溪床头的小灯打开,原因是她认为如果有一天丛溪醒来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这个昏迷了一年的男孩子会害怕。
  还记得医院里的护士医生笑了她多久,但是当我走进那间病房,一眼就看到那盏亮着的小灯时,心里果然觉得无比温暖。
  其实,医院很多护士特别关心丛溪的原因有一个,那就是他长得很好看,他的样貌是那种万里挑一的,双眼皮,高鼻梁,唇角微微往上勾起,上唇微微上翘,下巴尖削,简直活生生现实版的漫画小王子。
  医院里的实习护士,有很多都喜欢这个青涩的男生,我甚至怀疑,有人暗恋他!
  反正这个时代,喜欢一个人很容易。
  我拖了一张椅子坐到病床前,盯着睡着的丛溪看,他的眼睫毛很长,微微上翘着,他的皮肤也很好,很细腻。
  十七岁的男生,皮肤上就应该带着青春、阳光的气息。但丛溪的略有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是阳春三月那种温暖而不会太刺目的阳光。
  这大概是他的一直沉睡不醒造成的。
  苍翠的松柏林中,他静静的靠在树下,他就是那一缕漏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最温暖人心的阳光。
  为什么要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大概太过无聊。
  后来,我有些困了,不想再回家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到头发被谁轻轻拂动,醒来睁开了眼。
  往常的我绝不会因为这小小的触动而醒过来,我是那种一旦睡着了,打雷都很难改变姿势的人。就算其扭曲程度让我浑身酸疼,也是往死里照睡不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我醒了过来。
  当我睡眼惺忪的揉着眼时,看到丛溪的长睫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拉开了一道细缝,又像接受不了突然的光亮刺激,很快闭上了,过了很久才慢慢睁开。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只知道我呆呆的看着他眨动眼睛,愣了好久,才结结巴巴的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醒来了!"
  废话,没醒能睁眼吗?
  丛溪缓慢的转动眼珠,很久之后才将视线的焦点定到了我脸上,目光呆滞,充满了迷惘。
  大概是睡了太久,一时想不起什么、
  我想到敏伟跟我说的那些事,赶紧将他扶了起来,问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
  天知道,作为一名医生,当时我竟然不是第一时间找医生来替他做检查。
  我承认,这叫失职。
  我在病房里忙忙碌碌,要倒水,结果撞翻了饮水机,要出去叫人,结果踢到了椅子,捂着踢痛了的脚趾,又往后翻跌到了地上,总之,就是弄得一团糟。
  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渴!"它来自丛溪。
  虽然只有三个字,我却愣了,原来沉睡了一年的人就连声音也会让人心疼。
  我爬起来蹦跳着跳回床边,努力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其实,我只是不想让他想起昏迷前的事,不想让他知道夏阳已经不在了,不想让他刚醒来就经历心痛。
  经过一年的沉睡,丛溪消瘦异常,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臂瘦的骨节分明,上面扎着的针管,像是一个轻轻晃动,就能戳破他纤弱的血管。
  我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丛溪摇了摇头,很疲惫的样子,目光依旧迷惘。
  我这才想起来,昏睡了一年的人,一醒来哪里会能吃东西,顿时,医生的本能恢复了,我立刻冲了出去,直接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换好衣服,拿了工具,又叫来护士,为丛溪做检查。
  检查的结果,一切都还好,看来这一年,小护士们果然把他照顾的很好。
  做完检查,我让护士出去买白粥,以丛溪现在的身体,只能喝清粥。
  等做完一切,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了,我一转身,就看到丛溪空茫的双眼望向窗外,长睫上挂起了泪水,细碎如星光。
  "你怎么了?"我小心的问他。
  丛溪不说话,也不动,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但他的泪水却因为我这句话决了堤。
  我不是没有看过人哭,也不是没有看过男孩子哭,但从来没有谁的眼泪,像丛溪的一样让我手足无措。
  我坐到床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又问,"你怎么了?"
  过了很久,丛溪慢慢转过头,双唇用力紧抿着,我看得出,他那么用力是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只是,不停颤抖的双唇让我看的更难过。
  那一刻的他就是个可怜兮兮的孩子,让人心疼。
  所以,第一次,我用了哄小孩子的口气对人说话,又问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丛溪再一次用力抿了一下唇,才哽咽着说了一句话。
  可是,那句话他没能说完。
  我只听到他要断气似的说了两个字。
  夏……阳……
  再也不需要解释什么了,我知道,他在昏迷前已经知道了一切。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是不是这一年的昏迷,只是因为他不想睁开眼面对夏阳不在了的事实。
  丛溪的泪水,无声的流着,流过他苍白的脸颊,流过他尖削的下巴,流过他洁白的颈子,然后淹没在翻领的病人服中。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仿佛听到了心脏碎裂开来的声音——从温暖的灯光下,丛溪流出的冰冷泪水里,我仿佛听到了那种声音。
  我是个不太会安慰人的人,对于他和夏阳之间的一切,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旁观者分量不够,更何况我连个旁观者都算不上,所以,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就像之前敏芝离开后,我根本不需要谁来和我说什么节哀,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说什么我以后要好好过才能对得起敏芝。
  那个时候,我哪有那么多力气去想那么多,还考虑以后怎么过?我只是希望,能一个人安静的呆一会儿。
  仅此而已。
  因为心力已经交瘁。
  所以,看到默默流泪的丛溪,我默默的站了起来,然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我想,这是他那一刻所需要的!
  真正伤了的心,任何安慰都是无力。
  接着,我靠在病房外的走廊墙壁上,第一次违反医院的规定,在住院区抽起了烟。
  
  一墙之隔,是那一天我和丛溪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打分,留言,碎碎念……
第3章
  丛溪恢复的很好,这全要归功于那帮小护士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一点让我们这些医生眼红不已,对于关系到他们前程的我们,也不见他们这么殷勤过。
  我最近有很多病人,又有几个大手术,一直没时间去看丛溪,终于闲下来的时候,才听说他自从醒来,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沉默是金被他坚持的很彻底。
  听了佳明的话,我心里蓦地流过一阵莫名的乱流,没说什么,站起来去楼下餐厅吃午饭。
  没有几间医院餐厅的饭会好吃,因为空气中一直混合着的那种独特的气味。
  我要了一个套餐后,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坐到了靠窗的一个位置。
  窗外,春日的阳光很灿烂,医院种了许多树,枝叶繁茂,阳光被层层的树叶隔成了许多小碎片,撒的满地都是。
  餐厅外面是一大片草地,春末夏初的时候,绿油油的像一块镶嵌在大地上的毯子,医院的病人经常会到草地上散步,也有小朋友也会在上面跑跑跳跳、追逐欢闹。
  那一片草地,是整间医院最生机盎然的地方。
  可是,现在,那片最有生气的地方,却坐着一个最没有生气的人。
  我无声一叹,看了那个瘦弱的人一会儿,很快吃完饭,走到了草地上。
  午后的阳光总算有些刺眼了,看起来是要进入夏天了,踩在厚厚的草地上,会有微微陷下去的感觉,让人觉得舒服极了,想要躺下,享受那份大自然赐予的慵懒闲适。
  我走到丛溪身旁,坐到了草地上。
  丛溪穿着一件红底黑条纹的连帽卫衣,下身是现在很流行的那种压纹牛仔裤,他坐在草地上,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数码相机,照片幻灯片一样播放着,里面的人全是笑脸。
  抱着他的人,应该就是夏阳吧。
  这样想着,就这样问了出来。
  可我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冒昧,急忙闭嘴。
  但因为我的打断,丛溪总算回过了神,他将数码相机关上了,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准备离开。
  也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了,我在他迈步的那一刻伸手拉住了他,"听说你醒来,一直不说话!"
  问了,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又急忙自我解释,我是个医生,我这样是在关心病人。
  丛溪还是不说话,只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我抓住他的手,眼神逐渐冰冷。
  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绝望,不是该出现在一个十七岁孩子眼中的东西,那让人有一种如叹息夭折事物般的遗憾,这种迅速蹿起的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接下来,我又发了一次神经,一个用力将他拽回了草地上。
  可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这种举动的荒谬,并有了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迷惘。
  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丛溪毫无防范之下,直接摔倒了。
  而且摔倒了我的腿上。
  感觉到那是多么瘦弱的一个身体,我立刻将他扶了起来,问他有没有怎么样。
  这次,丛溪还是不说话,但总算有了反应,他摇了摇头。
  我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就好。"
  一刹那,我和丛溪都呆愣了。他略微仰脸,定定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表情僵硬,目光虚浮,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靠,我觉得自己该休息了,一定是最近太忙太累了才有这么多异常的举动。
  但就在我以为我们两人会一直僵持直到僵硬的时候,丛溪启唇说话了,虽然声音依旧沙哑,却比第一次听到时清澈了不少。
  他说,"谢谢。"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时,丛溪轻轻勾动了一下唇角。
  尽管是很细微的一下,但那也是一个笑,我立刻想到了一个成语——如沐春风。而且绝对比字典里的解释更清楚,更形象。
  丛溪很快恢复了冰冷的脸,他站了起来,不再说什么,慢慢走开了。
  而我却在他身后沉默了,发呆了。
  于是,那一天,我成功的创造了在医院吃饭,下午上班居然还迟到的记录。而且此记录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没被人破过。
  
  接下来,为了避免这种失控再出现,我就连巡房也不走丛溪病房那边的电梯。
  这样又过了很多天,某一日一上班就发现几个年轻护士往丛溪的病房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奇跟过去,看到房门紧闭,佳明正在里面不知干什么。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护士回答,"丛溪哮喘发作,佳明正在给他检查。"
  哮喘?
  这种死不了人的病有多折磨人,我太了解了,曾经有过一个朋友就有哮喘,不能接触过敏物质,不能过度劳累,不能太过忧虑、悲伤,过度兴奋,甚至大笑,季节变化也要特别注意。
  可以说,哮喘是世界公认的医学难题,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疾病中四大顽症之一。
  我不得不感慨老天的"仁慈",居然让丛溪有哮喘这个病。
  不过感慨归感慨,我尽责的遣走了所有人,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等换好衣服再出来,佳明已经做完了检查,见我询问的望向他,无奈摇了摇头。
  我急忙把他到一旁问具体情况。
  "哭的喘不过气来,引发了哮喘",摇头加叹息,"护士说,他晚上总是哭,一个人,坐在窗台上。"
  佳明不知道关于夏阳的事,以为他是因为醒来了这么久,没有家里人来看他而难过。从头到尾,我听到他叹息了很多次。
  但听了佳明的话,我才意料到我居然也疏忽了这个问题。
  敏伟没有跟我提起过,我也没有想过要问,看来我真不是个好听众,也不是个好的照顾者。
  于是立刻,我给在加拿大的敏伟打了电话,但敏伟却告诉我,因为坚持要和夏阳在一起,丛溪家里的人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
  哈?
  这个世界,到了这个时代,还有断绝家庭关系这种事发生?
  而且看起来那么青涩、羸弱的丛溪,竟然有那么坚决的一面。
  出了事之后,丛溪的父母没有来过医院一次(我敢肯定,警察一定通知了他们),丛溪醒来之后,也没有想过要联系他们,而这才是最决绝,令人最想不到的。
  该是多么狠的心,多么坚决的决裂,才会断掉血浓于水的亲情?
  我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
  已经吃过药睡着了的丛溪,很安静,不再流泪。
  我从病房门上的小窗户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
  
第4章
  日子照样如流水般的过着,我再不像前几天那样刻意避过,偶尔也会去丛溪的病房看看,跟他说说话。
  虽然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他听没听进去也是个问题,但我不介意。
  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需要有人关心。
  丛溪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很听话的病人,佳明让他做各种检查,他从来都是乖乖的任人摆布,吃药从不喊苦,打针连眉也不皱一下。
  做医生的,都希望能碰到这样的病人。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听话的病人,竟然突然不见了。
  护士匆匆忙忙跑到办公室来的时候,佳明正好不在,看她急的快哭出来的模样,我更担心的是丛溪能去哪里。
  我安慰了那个小护士几句,叫来更多的人到医院各处去找。
  找了一整圈,结果是没找到,护士更慌了,值班的时候丢了病人,这事可是可大可小,也难怪那个小女生会急成那样。
  我劝了劝她,叫她不要着急,让那几个护士继续找,然后换下医生袍,开车离开了医院。
  我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一边想十七岁的少年喜欢去哪些地方玩,一边打电话给加拿大的敏伟,问他有什么地方是丛溪会去的。
  敏伟在电话那头想了想,让我等等,过了一会儿发过来一个短信,是一间KTV的地址,我立刻开车过去,问了吧台的小姐,果然回答有一个长的很好看的男生独自要了一间包房。
  于是,我在服务员的指点下,推开了那间包房的门。
  果然,在昏暗的灯光中,丛溪一个人坐在地上,双腿蜷起,双臂紧紧抱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液晶屏幕。
  我轻轻关上门,走进去,看向屏幕,正播放的是男生版的《我愿意》!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和一排排的字幕滑过。
  我坐到丛溪旁边,问,"你怎么跑出来了,医院那帮小护士都乱套了,很担心你。"
  丛溪不说话,像是没看到我这个人,也没听到我说的话,仍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屏幕。
  我眼睛不经意瞄向旁边的点歌台,发现一长串点的居然都是这首《我愿意》!
  就这么喜欢这首歌?
  他不理我,我自便,四处看了看后,我找出话筒,对着屏幕唱了起来。
  虽然没有伴奏,但我对我的歌声很有信心,再怎么说我也是得过校园歌唱大赛第一名的人啊!
  不信,瞧,就连木木呆呆的丛溪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确实是好听吧,我要早生个二十年,就没张学友什么事了。
  
  丛溪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清澈无比,但我自动忽略,在里面添加了崇拜,呵呵,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问他,"怎么样?好听吧!"
  丛溪呆呆望着我,抖动了几下唇,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我知道他因为夏阳的死难过,也知道他爱哭,可他从来没有这么哇哇的哭过,而且还扑到了我的怀里,哭得我胸前的衬衣全都湿透了。
  目瞪口呆之后,我继续手足无措,双手举起,不知道该抱他,还是该推开他。
  丛溪趴在我胸口,双臂环在我脖子上,哭的快断气了。
  我突然想到他有哮喘,急忙扶他坐好,一边拍他后背帮他顺气,一边哄他。这可是在KTV,看他的样子也没带舒张剂,要是发作了,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他收住了眼泪,但还是一直气喘不已。我还是万分小心的观察着他,翻出纸巾替他擦眼泪。
  像是哭够了,他慢慢停了下来,然后微微转头对我说了一句话。
  哈?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能不能拒绝?
  因为丛溪问我,可不可以唱这首歌给他听。
  我刚才不是唱过了吗?
  可是,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是想让我将点歌台上的那不知道多少首的《我愿意》都唱完!
  God,不用吧?
  虽然我唱歌是很好听没错啦,但也不能这样吧。
  我没哮喘,可是嗓子也受不住啊。
  但丛溪不管,他见我不说话,拿起话筒开始唱起来,那声音脆弱的像是随时都会断气,听的我心里抽抽拉拉的疼,于是,郁闷了五秒之后,我抢过了话筒。
  算了,谁叫他是敏伟的朋友呢?
  谁叫他是佳明的病人呢?
  谁叫他刚失去了爱人呢?
  我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唱,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嗓子终于快冒烟了,丛溪适时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抓过一阵猛灌,咕噜咕噜喝的一滴不剩。
  喝的太急,我呛着了,不停咳嗽的时候,丛溪又递过来一张纸巾。
  真是个好孩子啊。
  所以,我抬头说谢谢。
  丛溪的眼中还是包满了泪水,但他却倔强着没有流出来。
  看他这个样子,我心中突然一阵空茫的抽疼,然后轻轻将他抱到了怀中。
  "难过就哭吧。"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因为了解他的泪水因何而来,也懂得那种失去所爱的痛。
  可这次,丛溪却摇头了,而且不停的摇,还把一张脸在我胸口不停蹭,好像那样就能堵住所有的泪水。
  哎,这下这件衬衣估计得好好熨烫了。
  后来,丛溪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今天是夏阳生日",他的声音很小,轻飘飘的。
  难怪啊,就是因为再也憋不住心痛,所以才会哇哇哭的像个孩子。
  他又说,"夏阳很喜欢这首歌,可我从来没唱给他听过。"
  我笑眯眯的回答,像个慈爱的长者,"没关系啊,你身体不好,他懂的。"
  丛溪抿紧了双唇,摇头,眼看泪水又要出来了,他突然伸手重重拍上了自己的脸颊,拍了好几下,拍的很用力,痛的他呲牙咧嘴的,眼泪也就没有了。
  然后,他噌地站了起来,按下服务铃,叫来服务员,把各种零食都要了好几份,又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唱歌,反正他付钱请客。
  那个时候的丛溪,睫毛上还带着泪水,脸上却是暖洋洋的笑,他竭力想让自己笑的更灿烂,甚至还微微的笑出了声。
  看着这样的他,我点了点头答应了。
  虽然有人请客,我向来不推辞。但我知道,我其实更想陪着他,而不是离开。
  
  接下来,尽管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在唱,丛溪不停吃零食,但他也会不停鼓掌叫好,又拿摇铃不停摇着,给我喝彩。
  所以在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同时,我直接唱到差点哑了。
  那一天,是我见过的,自丛溪醒来,他的笑容最多的一天。
  所以,一切都值得。
  
第5章
  那天,唱完走出KTV,丛溪说他不想回医院,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打电话跟佳明交代后,把他带回了我家。
  路过蛋糕店的时候,丛溪买了一个蛋糕,是生日蛋糕。但因为我喝太多了,回到小区的车库,一个急刹车,蛋糕就碎了。
  我急忙说再去买一个,他却摇了摇头,说不用了,然后下车,将那个蛋糕连盒子扔到了垃圾桶中。
  我带丛溪回了家,给了他我的睡衣,把他推到了浴室中,虽然他没喝酒,但是吃零食,又哭,早弄得一身脏了。
  乘他洗澡的时间,我冲了浓茶来喝,缓和了酒劲,才突然意识到,怎么就把他带回来了。
  果然是喝多了?
  我扶住额头,坐在沙发上,懊恼不已的时候,丛溪从浴室走了出来,我的睡衣穿在他身上显然有点大,空荡荡的让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
  我冲他笑了笑,招呼他坐下,让他想喝什么自己去冰箱拿。
  算了,都带回来了,总不能再把他赶出去吧。
  我无奈的摇摇头,翻出被子枕头扔到客厅沙发上,把床让给他。
  丛溪有些不好意思,说要不然他睡沙发。
  我断然拒绝,怎么说,他也比我小,又是个病人,而且来者是客,我怎么能让客人睡沙发?
  所以,不容他再说什么,我钻进了浴室中。
  等再出来的时候,他果然已经在沙发中睡着了。
  哎,这孩子,还真不是普通的执拗。
  我想了想,把他抱到了房中,又帮他盖好了被子,然后钻回我的沙发委屈一夜去了。
  我说过,我睡的很沉,所以我家里一般都有三个闹钟,每天早上,轮流响,才能把我叫醒。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没听到闹钟响,反而是在一阵香味中醒来的。
  一醒来就看到一个纤弱的身影在厨房中忙碌,方格子的睡衣空荡荡的晃动着,我呆了几秒总算反应过来前一夜将丛溪带回了家的事实。
  于是立刻清醒了,起来到浴室中刷牙洗脸,等我换好衣服之后,丛溪已经做好了早餐,放到了餐桌上。
  "这是你做的?"我盯着火候正好的煎蛋、切好片的火腿、鲜果汁,还有煮好的咖啡,有点不敢相信。
  丛溪点了点头,细碎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God,真是人才啊,我可都不会做。
  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早餐了,一看到那些鲜活的颜色,我立刻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尤其是煎蛋,有几分功力。
  于是,我赞赏的对丛溪挤了挤眼。
  丛溪微微一愣,然后笑了。
  我心情大好,说,"对嘛,就是要这样,你笑起来很好看。"这不是溢美之词,以丛溪那张好看的脸,笑起来,就是一闪亮的广告明星,还是那种老少皆宜,横扫各年龄阶段的。
  丛溪沉默了一会儿,又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你都说过好几次了,除了这两个字,就没有别的话?"我无所谓的摆摆手。
  丛溪歪头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我想去拜祭夏阳!"
  "喔",我咬着火腿,含糊不清的回答。
  "你能陪我去吗?"丛溪又问。
  哈?
  为什么要我陪?
  我认真想了一下,然后问,"你知道在哪里吗?"
  丛溪摇头,"我可以问朋友"。
  朋友?
  怎么他们有朋友吗?那些朋友为什么从来不来看他?
  丛溪看了我一会儿,懂了我的疑惑,破天荒的开口解释,他说,"如果他们来了,我想我就熬不过了。"
  我沉默了很久,轻轻点了头。
  我懂,对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来说,关怀、宠溺会让他沉溺,如果每天都有人在他身边劝慰着,小心翼翼的担心着,也许他反而永远走不出那段悲伤的阴影。
  人生就是这样。
  有些痛,要独自品尝。
  有些哀,只有自己才能慢慢消解。
  有些时候,只有一个人,才能真真正正重新站起来。
  突然,我觉得,丛溪也许并不如我想的,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虽然他那么瘦弱,虽然一直那么爱哭,但听他说了这句话,我再也不能否认,他也有他坚强的一面。
  我又一次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丛溪不自在的瑟缩了一下,然后躲开了。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奇怪,尴尬笑了笑,嘻嘻哈哈胡乱说了一些时政大事,遮掩过去了。
  吃过早餐,我开车送丛溪回医院,他的衣服弄脏了,只能将就着穿了我的衣服。
  到了医院,丛溪说想出院,我找佳明问了他的情况,确定他只需要定期复诊后,帮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可是,办好了手续,丛溪却迟迟不走。
  我问他还有什么事。
  "我没有地方去。"他咬了咬唇,好像觉得很羞耻。
  啊?
  他又解释,"离开家后,我就一直住在夏阳那里,但现在不想回那里。"他的样子很局促不安,低垂眼睫不敢看我。
  我心里立刻莫名一阵心疼。为什么要不安呢,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啊。
  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我拿出了家里的钥匙给他,让他先到我那里去。
  丛溪拿着钥匙看了很久,又想跟我说谢谢。
  我赶紧阻止,太多的"谢谢",我承受不了,只是帮了个小忙而已。我把丛溪推出医院,直到看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才无奈的摇了摇头。
  难怪,即使同为男生,那个夏阳也会爱上他,难怪素未谋面,敏伟也愿意替他支付那么多的住院费。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种能力,让人想要对他好,想要疼他。
  丛溪就是这样的人。
  回到医院,很多护士向我打听丛溪的消息,从敏伟替他支付住院费开始,他们已经把我当成了理所当然打听漫画帅男生的消息处,虽然我隐瞒了丛溪所有的事,只说他是敏伟的朋友,说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些小护士仍是乐此不疲的每天问,就希望我一个说漏嘴,能透露什么消息出来。
  只是,我还算守口如瓶,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得逞。
  但因此,小护士们总会找各种借口来为难我。
  不过,只要他们不在工作上犯错,就只当这是乐趣好了,反正医院的工作太过枯燥,有了这些可爱的白衣天使,医院里笑声也会多一点。
  
第6章
  那一天,有一个大手术,开颅。
  我作为助理医生,在手术室呆了好几个小时,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腰酸背疼脖子酸了。
  回到办公室才发现手机上有几条短信,翻出来看,都是丛溪发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回家,问我吃不吃什么菜,有没有什么忌口的,问我习惯喝酸奶还是鲜奶,问我芝士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问我能吃辣椒吗,还问我漱口水喜欢薄荷的还是橙子味的……
  天啊,他这是打算干什么?
  实在怕他把我的家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我急忙换好衣服,开车回了家。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敏芝离开后这么久,我回到那个冰冷的地方,会再一次感觉到温暖,感觉到那真的像一个家。
  冰箱里填满了东西,漱口水也换了我喜欢的口味,餐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客厅、书房、卧室,全都收拾干净了,阳台上的几盆花也松了土,浇了水。
  我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但仍然吵醒了趴在外飘窗台上睡着了的丛溪。
  他揉了揉眼,站起来,急忙要把菜拿到厨房去热。
  "不用了,不用了",我摆手阻止他,菜看起来还不是太凉,我知道,有些菜,一热味道就不一样了。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我已经十指大动,吃下了不少,不停称赞他的厨艺。
  丛溪见我已经动筷了,就不坚持了,也坐下来开始吃。
  他对我说,"小时候爸妈经常不在家,我很小就会自己做饭吃了。"
  他又说,"我已经问到了夏阳的墓地,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想了想那天正好放假,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他就不再说话了,默默的吃晚饭,默默的收拾。
  我实在不好意思,要去帮忙,可他又说什么已经住我的、吃我的了,应该干活的。
  丛溪的执拗,我再一次见识到了,他竟然乘我不注意,将我推出厨房,然后把厨房门反锁了。
  我拍了几下拍不开,没办法只好去洗澡。
  等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丛溪已经收拾完,正坐在地板上看电视。
  我发现他总是喜欢坐在地板上。
  我倒了一杯果汁给他,见电视上正播的是《天下足球》,好奇问他,"怎么你也看这个?"
  我发誓,我纯粹是好奇,开玩笑,没话找话说。
  可丛溪听了我的话后,用很冰冷的声音的回了我一句,"怎么你觉得同性恋就不会喜欢足球吗?"
  同性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三个字。
  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张像是漫画中才有的脸,也会有冰冷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的时候,哧哧冒着冷气。
  天啊,怎么就不知道避讳?
  我知道他误会了,急忙解释,可越解释却越乱,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解释清楚我究竟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天知道,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么能解释的让他明白?
  所以,在看着他一直冰冷没有表情的脸十分钟后,我彻底放弃了。用我手中的果汁杯碰了碰他手中的,然后说,"我道歉。"
  丛溪点了点头,将果汁一饮而尽。
  "就这样,你就不生气了?"我又好奇。
  丛溪回答,"我根本就没生气。"
  哈?
  那我刚才是在干什么?扮小丑吗?
  丛溪接着说,"我早就习惯了。"
  他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情绪,甚至不像是说话,而只是一次平平常常的呼吸,可我却微微愣了一下,盯着他完美的侧脸,沉默了。
  我忘了,他是一个学生,就算他的父母不要他了,他还需要面对同学、老师、朋友。在这个所谓开放的社会,还是有很多人接受不了这种事,也有许多人对这种事是好奇、窥探多过尊重,可以想象,这个孩子受了多少指摘,多少委屈,甚至辱骂。
  只是那一句早就习惯了,却真真让人心疼。
  因为这种习惯,对于他来说是麻木,极痛之后的没有感觉。
  
  我想,夏阳不在了,这个孩子一定很孤单吧。
  
  陪丛溪去拜祭的那一天,天空居然下起了小雨,老天还真会制造气氛,只是一来我不是个会为了浪漫喜欢雨的人,相反我十分讨厌下雨天,二来那天那样的气氛,下雨只会平添哀伤,所以我也实在很讨厌那天的雨。
  我开车把丛溪送到陵园外后,他就不让我陪了,自己抱了一大束百合花进去了。
  我坐在车里,把窗户都关严了,用手提电脑看电影。
  好死不死,那天电脑里居然只存了一部《断背山》!
  没得选择之下,我只好看了。
  故事情节很简单,但却很真实,没有多少□跌宕,有好几次,我都差点睡着了,可是到看到那句"Ennis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他只爱Jack"时,我终于明白了这部电影被许多人奉为经典的原因。
  爱,真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
  感动,不是肆无忌惮的笑,也不是止不住的泪流,它只是一个感觉,在心里默默的流动,并且会一直流动下去,贯穿我们的整个生命。
  看完了这部真正令人感动的电影后,我意识到,丛溪去了很久,正想去找他,又发现,他居然没带伞。
  于是,我立刻撑开伞冲了出去。
  陵园,不是一个会让人喜欢来的地方,我不知道那个夏阳究竟埋在了哪里,跑了半天也找不到,雨水在我的奔跑下溅的到处都是,弄湿了裤脚,黏黏的,凉凉的,很烦人。
  可我还是继续找,而且一想到丛溪有哮喘,我就恨不得找到他后抓过来狠狠打屁股。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小孩。
  但当我终于在一个墓碑前看到那一团小小的身影时,再大的怒气也消了。
  那么瘦弱的人,双臂抱腿靠在墓碑上,头也靠在墓碑上,这一次,他没有流泪,只是呆呆的看着墓碑上那张经历风雨已经有些模糊的照片,任漫天雨丝飘洒到他身上。
  不用说,已经湿透了。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格子衬衣,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锁骨的轮廓,发丝上不停往下滴着水滴,一行行一道道的像是流不尽的泪水。
  我慢慢走了过去,把伞撑到了他头顶,轻声问,"回去了,好吗?"
  丛溪没有动,就像很多次一样,他沉浸在了夏阳的世界中,听不到,也看不到那个世界之外的任何一切。
  我突然觉得,没有了夏阳,也许也就没有了丛溪,夏阳,不只带走了自己,也带走了这个他遗落在人间的小小爱人。
  我顺着丛溪的目光看向墓碑,看到那一束百合花已经被雨水打得残败不堪歪倒在一旁,于是,轻轻扶起了起来,让它重新直立,然后伸手去抱丛溪。
  丛溪却像受到惊吓一样,猛地后退几步,摔到了雨地中。
  我急忙把他扶了起来,问他有没有怎么样。
  丛溪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又看向了墓碑,然后我就听到他说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我太害怕了,虽然夏阳他一直拍着我想哄我安心,但是我真的太害怕了,死死抱着他的脖子,我从来没有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过,摔入水中的一刹那,我觉得我会死了,可是没有,我看到夏阳他跳了下来,我好高兴,我又觉得我不会死了,我拼命朝他游过去,然后死死的抱住了他,我当时只想着再也不要放开他,那天的江水很急,我们一直被江水冲打着,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可是,夏阳一直没有放开我,后来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为了救我已经……已经……"
  丛溪是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剧烈的喘息。
  我急忙拍他后背帮他顺气,然后哄着他,对他说,"不是你的错,那不是你的错!"
  丛溪拼命的摇头,他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听他们说……如果我不是那么死命的抱着夏阳……他就可以带着我游出水面……也就不会死了。"
  啊?
  听他们说?
  他听谁说的?又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丛溪又接着说,"所以,我想,既然夏阳已经不在了,我醒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拔掉了呼吸管……"
  拔掉了呼吸管?
  原来如此!
  真是个傻孩子啊,可是这个傻孩子,却让我好心疼。
  我紧紧的抱着丛溪,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因为要用双手抱他,雨伞也不能撑了,雨丝薄薄的笼到身上,让人很不舒服,可是什么都没有好好抱着这个伤心的孩子来得重要。
  所以,我第一次不管什么雨了,也是第一次将自己暴露在了雨丝中。
  但这一次,丛溪没再哭,他只是说完了这些话,然后就轻轻推开了我。
  他笑了笑,抹去了自己脸上的雨水,又伸手替我抹去了,然后拉着我站了起来,还拿起了那把倒在地上的雨伞,撑到了我们的头上。
  他对我说,"谢谢"。说完在看到我又要责怪他的时候,急着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谢谢,可是我还是要说,真心的,真的谢谢你陪着我来!"
  看他说的那么认真的模样,我心里哪还有什么计较,捏了捏他的鼻尖,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拉着他一口气跑回了车里。
  
第7章
  回到车里,衣服果然是湿透了,都能拧出水来。
  我怕丛溪感冒,把暖气打开了,然后飞快开车回了家。
  结果回到家,他还是感冒了。
  洗过热水澡后,他将自己整个裹到了被子中,然后又习惯性的坐到了外飘窗台上,望着外面城市的车水马龙。
  我找出感冒药让他吃了,替他量了体温,还好烧的不是太严重,所以也就没拉他去医院,我知道他不喜欢那个地方。
  他是病人,我当然不能再让他做饭了。
  可我的厨艺又实在不敢恭维,只能熬了清粥,再配些罐头当做晚餐。
  做这一切很简单,很快就弄好了,当我把东西都端出来后,就看到丛溪坐在窗台上,被子已经裹到了头顶,只露出一张小脸,枕在膝盖上。
  我听人说过,喜欢这个姿势的人,都是很没有安全感的。
  只是不知道,他这样没有安全感是在夏阳离开以前,还是离开以后。
  我叫他过来吃饭,他"嗯"了一声,挣出被子,赤着脚就跑到了餐桌旁,看着他身上过大的睡衣,我想,是不是该给他买些衣服了。
  丛溪吃饭吃的很少,我逼了他几次,他才勉强喝了两碗粥。
  吃过饭后,他又要动手收拾,我立刻阻止了,以医生的身份很慎重的叮嘱他要多休息,然后又把他裹回了被子中,塞到了窗台上。
  丛溪见我很认真,就不再执拗了,乖乖的靠到了玻璃窗上。
  等我收拾完一切出来,他跟我说想要出去找工作,问我有没有类似做快餐店的朋友?
  快餐店?打工?
  他是想干什么?
  我问出了疑问,他很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总要挣钱吃饭吧。"
  可是,他是学生啊,昏迷前,他不是就要参加高考吗?
  十七岁的孩子,去打什么工,还说出要挣钱吃饭这种话。
  我不停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
  丛溪又问我,"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去读书吧。"
  我想了想,他说的还果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可是在想了十秒之后,我竟然脱口而出,"你住我这里就好了,反正你吃的不多。"
  丛溪愣了愣,又笑了,问我,"你想养我吗?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养我?"
  他这句话说的没有一点讥讽,倒像是在逗小孩。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原本就微微扬起的唇角会勾出更好看的弧度,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左脸颊颧骨的位置有一颗痣,笑起来的时候,会轻轻动耸动,很调皮的样子。
  但他的问题也让我很头疼,可我这么聪明,立刻想到了解决的方法,所以,我对他说,"这样吧,你住在这里,帮我做饭,打扫,就抵房租、伙食费了,好不好?"
  我知道,这是小说中才有的情节,我也知道这番话有多可笑,但我实在不想看到他穿着制服,在快餐店中忙碌,每进来一个人就说一声欢迎光临。
  对我来说,他只该有一个地方可以呆,那就是学校。
  丛溪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很久,我以为他又要执拗拒绝,急忙在脑中想出各种说服他的理由,可哪里知道,他竟然点了头。
  就那么答应了。
  我傻了,呆了,愣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他不是一向都有自己的坚持吗?莫名其妙都会说谢谢的人,竟然答应了我的无理要求?
  后来,我曾经问过丛溪为什么要答应,他很认真的想了想好像才想起我说的是什么事,然后回答说,"我觉得你肯定是个傻瓜,既然你愿意,而且我又实在不想就那么辍学,当然就答应了啊!"
  听了他的话,我很忧愁,原来他并不是如敏伟说的单纯可爱啊,天使也有魔鬼的时候。
  但那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终于不用让他流落在外了,很高兴。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和丛溪就成了同居人。
  纯粹的同居一屋。
  绝对的单纯关系。
  
  丛溪很快办好了复学手续,开始去学校上课了。
  我想,他在学校一定是个被老师喜欢的学生,昏迷了一年再回去,并没有怎么为难,像是那一年的空缺并不曾存在过。
  夏阳的事,学校已经知道,可是毕竟人已去,留下的那一个,谁又忍心苛责,更何况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青春,允许犯错,犯错之后的低姿态,往往会得到轻易的谅解,因为,谁都曾青春过。
  
  经历过高三的人都知道,那基本上不是人过的日子,那段一根弦整日绷紧的岁月,许多人经历过一次都不想再有第二次,毕竟,谁又能长期忍受强力的高压,所以,许多复读的学生,如果没有绝对坚强的意志,一般都会越复读效果越差。
  下班回家,我经常能看到在书房看书复习的丛溪,紧皱着眉头,或是懊恼的翻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参考书,或是拼命在纸上写写画画什么,有的时候,从书房的门缝里,还能看到散落到地面各处的参考书。
  我知道,那根断了的、曾经紧绷的弦,再要重新续起,他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丛溪答应了住下之后,我拖着他到宜家买了一张床,放到书房中大小正合适。
  可是,有了那张床之后我又有点后悔了。
  因为除了吃饭、洗澡、收拾的时间,丛溪基本上没有走出过书房,他是站着也看书,坐着也看书,躺着也看书。
  我真怕他,会死在书本上。
  说实话,我从没看过他这么勤奋的学生,要是高中有什么勤劳上进奖,我想一定是会颁给他。
  丛溪忙他学习的时候,我也有几门职称考试需要参加,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医院办公室里啃面包度过,这样一来,给他解决了不少负担,不用他再无比内疚、尽责的考虑每天该变换什么菜式,来报答我给他提供安身之所的事。
  关于这一点,丛溪的坚持让我自觉十分挫败,无论我怎么解释,怎么一次次说起答应了敏伟要照顾他,甚至要来了家政公司工人的时薪作为证据,他也永远认为自己做的不够。
  每一天回到家,我都会再一次体会到"焕然一新"的真正含义。
  一想到他的学业那么重,我就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他,埋怨他的执拗坚持。
  但又实在不忍苛责。
  认真而努力的丛溪,让我心疼,也让我感动。
  我每天回到家的时候,常常已经晚,但好像已经成了习惯,我总要轻轻的推开书房门,看一眼已经睡着的丛溪才放心。
  而更多时候,当我推开门之后,看到的就是他躺在床上已经睡着,却仍有一本书翻开放在胸前。
  那一瞬间,心里总会有一片地方变得柔软,略带酸涩。
  其实,这几年考大学已经不如以前那么难,再说如果不是立志非要考个名牌大学,我觉得实在没必要那么辛苦。
  毕竟,人的一生不一定非要读个名牌的大学,再找份"钱"途无量的工作,或者做出金光闪耀的事业才会幸福、才会开心。
  幸福,与这些无关!
  幸福只是一种意识,一种状态。
  幸福的人,自然是幸福的,无关钱的多少,无关事业的大小,也无关名誉地位的高低。
  我想,丛溪是懂这个道理的,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要用尽一生的力气,那么认真、那么努力。
  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这句话很适合形容他。
  他将自己生命的每一天,都用无比的认真和全心的努力,彻底点燃了。
  这样的丛溪,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疼爱,只希望他能放松自己一点,不要那么用力,毕竟,人生而有脆弱的一面,那么青涩而柔软的一个孩子,只怕他弄坏了自己。
  常常,看到他眼底的黑影,我就会好奇,这样让人心疼的一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狠下心不要他。
  关于丛溪的父母,他从来没有提过,我也从来没有问过,毕竟,谁都有自己不愿展示于人前的一道伤疤,可是,人之常情,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但丛溪不像有些十七岁的孩子,任性的将自己的委屈肆意渲染,告诉给所有人听,然后以此换的更多的宠爱,和更大的任性空间,必要的时候,他们还会加上眼泪这个无往而不利的武器。
  青春,最不介意挥霍的就是感情。
  肆意的、造作的、个性的、疯狂的、羸弱的、默默的、持恒的、虚假的、真诚的……各种各样,组成了最美,也最无法复制、无可挽回的青春。
  而丛溪的青春,就如同水底石块上青涩而柔软的青苔。
  
  人前的丛溪,水晶一样透明、清澈、晶莹,从不骄矜,从不肆意,也从不张扬,他总是默默的存在着,当然,他也有执拗坚持的一面,比如对夏阳的坚持,比如住在我家就一定要干家务活的坚持,比如他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的那种让人不敢逼视的认真。
  丛溪,不像大多数十七岁的孩子,但又比大多数十七岁的孩子来的更可爱,更让人无法抗拒。
  我想,这就是敏伟对他评价的由来。
  所以,对于照顾这个孩子,让他能有个安稳的落脚之地,我从来没有觉得是负担,反而常常会为此而觉得心底有了一处柔软和温暖。
  这是,敏芝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感觉。
  而丛溪的到来,像是涨潮一样,慢慢将这种感觉,淹没了我整颗心。
  
第8章
  经过近两个月的临时抱佛脚,我终于考完了升级试,我是个对生活没太大要求的人,考完了,对我来说,这事就完了,至于过不过,那不是我能担心的。
  过了,值得高兴,不过,也曾努力过,没有遗憾。
  所以,得到解脱的那一天,我心情说不出的好,打算开车去丛溪学校接他,然后和他出去大吃一顿,就当庆祝。
  至于庆祝什么,我还没想好。
  但,谁说没什么事就不能庆祝了。
  人生下来到这个世上,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谁都知道能产生自己,那当初几十亿分之一的几率有多小,难道这还不值得庆祝吗?
  
  丛溪的学校很有名气,是国家什么几几几工程的,校园环境那叫一个好,还没到学校门口就已经看到一片红花绿树、盛夏光年的美景。
  像是一副油画。
  我给他打了电话说要来接他。在学校门口没等多久,就看到他纤弱的身影背着个大挎包往这边跑来。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胸口靠右边的地方有一小块手绘的图案,仍旧是牛仔裤,帆布鞋,我觉得他很适合这样的装束,像路边正抽出嫩芽的小树。
  丛溪看到我从车里走出来,跑的更快了,他总是这样,约好的时间,明明是别人先到,他也会觉得让别人等了是他的罪过!
  我松了松领口的领带,往他走过去,他扬起了手,冲我打招呼。
  他纤弱的身影,渐渐穿过大树织起的林荫道,被树叶切割成了一块块的光斑,从他身上游走而去,有那么一个瞬间,这个世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他从阳光下、林荫里,朝我跑来。
  可是,突然,就在他刚跑到校门口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冲出了一个人,狠狠一巴掌迎面甩到了他脸上。
  那一声很响,划破了高中校园放学时的吵吵嚷嚷。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愣了,丛溪愣了,正进出校门口的人,也愣了。
  一阵死静之后,响起了不小的惊呼声,经过的学生全都停了下来,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看着丛溪和他跟前的人。
  丛溪呆呆的盯着那个人,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边的脸上浮起五根清晰的指印,另一边却死一般惨白。
  那个人再一次扬起手掌,眼看又是一巴掌要甩下去,我急忙冲了过去,将丛溪护到了身后,冲他吼,"你干什么?"
  可,那个人的一掌还是甩了下来,重重扇到了我脸上。
  立刻,火辣辣的疼痛蛇一般蹿起,我咬牙忍痛,瞪向他,见他两眼通红,发丝凌乱,直觉以为他是喝醉了酒,正准备拨打110报警,丛溪却轻轻走到了我身旁,按住了我拿手机的手。然后看了那人一眼,什么都没说,拉着我要走。
  那个人却像疯了一样,抓住丛溪又打又踢。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疯狂,呆愣了几秒才懂得去拉,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将他拉开,丛溪脸上已经多了好几道红印,左脸上还有一道指甲刮出来的伤痕。
  我彻底愤怒了。
  靠,这算什么,撒泼也要看对象,看场合不是。疯子就可以横行霸道,无法无天?
  这里是学校门口,丛溪又一点不反抗,这人也太过分了吧。
  于是,我伸手猛地一推,将那个人推到了地上。
  丛溪低着头不说话,那个人坐在地上,仰脸狠狠瞪着他,那种目光,像盯着杀父仇人。
  至于吗?
  丛溪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能跟谁有那么大的仇。有冤屈找国家,找政府,找党啊,疯子一样打人,他以为他活在古时候的武林时代?
  我已经懒得问那个人究竟怎么回事,只想着他要是再动一下,就报警。
  可丛溪却像是不愿多停留,拉着我急急往车子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响起撕心裂肺的痛哭,我忍不住回头看,那人跪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哭的像是快断气了,虽然已经走开了几步,但我仍能清楚的听到他不停的、充满怨恨又无比绝望的说着,"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头顶,夏日傍晚的阳光依旧炽烈。身旁,丛溪紧紧捉住我的手,微微在颤抖。身后,那个哭声被无限放大。远处,高楼大厦之间,夕阳的余晖血一般殷红。
  那一瞬,我什么都明白了。
  再看旁边的丛溪,那个脆弱的少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默默的坐进了车里。像是一片阴影,消失在了阳光下。
  这件事,我不想问,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替他系好安全带,开车离开了学校。
  连他脸上的那些指痕,我也没问痛不痛。
  丛溪低垂着眼睫,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映下一小片阴影,阴影里有水光微微晃动。
  
  不知在市里兜兜转转了多久,我小声问丛溪想吃什么。
  他抬起了头,歪头想了想,眼睛清澈而明净,我听到他说,"我想吃寿司。"
  于是,我转了方向,朝我熟悉的一间日本料理店开去。
  路上,经过一家药店的时候,我进去买了几张创可贴和消毒药水。
  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到了寿司店,我要了一间包房,先帮他处理好了伤口,才让服务员进来点菜。
  丛溪很喜欢吃日本菜,点了很多,等菜都上齐了之后,他倒了一杯清酒,举起来对我说,"恭喜你通过了考试",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清澈。
  看到他脸上的创可贴,不知怎么了,我心中突然一酸,轻轻抚上了他的脸,然后慢慢摸上了他的头,丛溪的头发很柔软,不像其他十七岁的男生一样,总是弄很多东西上去,非要搞的很另类。
  他的头发摸上去,凉凉的,滑滑的,软软的,很舒服。
  以往,我这样对他,他总是会躲开,可今天却不同,他直直的看着我,紧紧抿住双唇。
  我知道他一定很难过,但又实在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轻轻的抱了他一下。
  如果说一年之前,夏阳是丛溪的爱人,那么,一年之后,夏阳就是嵌入他生命中的一根刺,这根刺无论是拔去还是留下,都只会是痛。
  而我知道,即使承受不了,即使再难过,丛溪也会永远带着这份痛活下去,因为对他来说,这是夏阳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很快,菜上齐了,我和丛溪对面坐好,沉默着吃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丛溪提起了校门口遇到的那个人。
  大庭广众下,被人那样又踢又打,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而值得炫耀的事,所以,我惊讶他竟会主动提起。
  但我并没有阻止,只是默默的听着。对他来说,愿意说出来,本就是好事。
  
  基本上,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但,还是有出乎我意料的地方。
  那个人,为了能和夏阳正大光明在一起,差点去做了变性手术,但夏阳遇到了丛溪,所以,一切曾经的无怨无悔都变成了可笑。
  急转直下的结局终于造成了癫狂。
  这就是生活的现实,永远都让人猜不透,也永远都让人措手不及。
  而,直接把他逼疯的,就是夏阳的死。
  任谁,不管那份爱如何,是否符合大众所谓的正常标准,曾经那样付出过,心碎之后,又接着遭遇绝望,那些疯狂举动,大大书写出来的只是个"惨"字。
  所以,才有了丛溪绝不抵抗的忍让。
  丛溪对我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想还手,可是无力抬臂。"他抬头定定的看向我。
  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片纯净的海洋。广阔深远,纯洁无染。
  我不知道夏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是谁负了谁,谁又欠了谁,只是,人已经不在了,真的就不能放下吗?
  况且,我眼前的这个少年又何尝付出的少?
  我想,不管如何,至少哭过伤过以后,丛溪还是敏伟口中那个单纯可爱的孩子。
  一份爱,如果让人扭曲,那么,就不是爱。
  爱,不是责难,不是考验,不是劫数,不是放纵的理由,爱,是温暖,是珍惜,是因为你我可以更爱这个世界。
  丛溪轻轻牵起唇角,勉强挤出一个笑,然后很认真的问我,他是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是不是害了很多人。
  我心中一阵酸涩,坚定的摇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面前的这个半大的孩子,敏感而脆弱,单纯而美好,用那么瘦弱的身子,很认真很努力的在活着。
  其实,我觉得,丛溪比我认识的许多人,至少比我,在面对生活时,更加强大。
  他永远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为了自己的坚持义无反顾的付出,哪怕全世界都对他say no,他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他会为自己的一切努力,但当无能为力之后,他不会自怨自艾,哪怕是经历那么残酷的生离死别之后,流尽了眼泪,伤尽了心,他也会重新收拾,然后继续往前走。哪怕头顶空茫,哪怕脚下冰冷,哪怕他前面没有人对他伸出手,他也一个人往前走。
  十七岁,璀璨而如流星般短暂的年岁。
  十七岁,花朵一样艳丽,却又如花一般易凋的年龄。
  十七岁,懵懂的青葱岁月。
  十七岁,永恒的十七岁。
  我想,丛溪的十七岁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十七岁。
  
第9章
  丛溪的脸受了伤,不能沾水。但每天的刷牙洗脸,却是必须的。
  我去药妆店给他买了可以避免水洗的洁面纸,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对着镜子,抹抹、擦擦。
  丛溪很在乎自己的外貌,每次,他做洁面的时候都很认真,那种表情,好像他在镜中看到的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皮肤,和一个个的毛孔。
  我曾经对他这种认真表达了戏谑。
  但完全投入的他,根本没听到我的话,又或者是听到了,不打算理我。
  对他这个特点,我很兴奋了一阵,因为,他终于有像别的十七岁男生的地方了。
  我上白班的时候,基本上是和丛溪差不多时间起床,通常,他起的比我早,在我洗脸刷牙的时候,已经将早餐做好放到了餐桌上,等我出来,一起吃了,一起出门。
  对于这种生活,我很快从不习惯变成了觉得满足。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用佳明的话来说,就是"老天也太狠了,想蒸人干呢",医院每天都有中暑的人被送来,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但毕竟人数众多,也够急诊室忙的。
  而通常,急诊室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和佳明都会被拖过去帮忙。
  谁叫急诊室的封琳是佳明的老婆,我的师妹。
  所以,那段时间,我很晚才回家,回到家,吃过东西,洗过澡,倒头就睡。
  所以,我没能知道,原来自那天之后,那个人就不断到学校骚扰丛溪。用尽各种手段,各种方式,越来越疯狂。
  直到,丛溪被送进了医院。
  
  那天,我正在急诊室帮忙,突然一个小护士急匆匆跑了进来,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我也没弄懂什么意思。
  一大堆病人等在那里,她急的眼泪都快出来,却什么都说不清楚。
  我满脸黑云,把她拉出了急诊室,然后用自认平静无波的声音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我承认,我心里有那么一点小火苗,要是她敢说出什么无关痛痒的话,那我一定狠狠抽……不,狠狠宰她两顿高级餐厅的顶级牛排吃。
  小护士还是慌慌张张的,不过总算比刚才镇定了一些,她说什么,我还是没能听太清楚,只看到她不停指外科那边,又说了丛溪两个字,我已经推开她,跑到了外科。
  我一向不是个情绪太过激烈的人,至少在认识丛溪之前是这样。
  就连敏芝不在的时候,我也没有嚎啕大哭,并不是我无情,只是当一个人真的太过悲伤的时候,是没有力气来那么用力的哭的。
  不是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世界上最悲伤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我想我的人生还来不及体会那么决绝的悲伤,但是我的人生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怒气——当我跑到外科的时候。
  因为急诊室那边太忙,所以丛溪被送来了外科。
  我一进去就看到丛溪坐在小病床上,满头满脸都是血,护士正在替他擦干净血迹,然后准备消毒。
  可是因为血太多,又不停的流着,血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似的。
  那个帮丛溪清理伤口的护士,也认识丛溪,才刚从卫校毕业,看他不停流血,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手已经开始渐渐发抖。
  面对病患时不够镇定,是医生和护士都绝不允许出现的,因为那不仅对病患毫无帮助,反而还有可能伤了他们。
  现在,那个小护士就因为过分的担心而掌控不好手上的力量,原本已经抚平的伤口,又被她不小心刮开了,才有那么多血来流。
  我急忙走过去接手,然后用很阴沉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问出来了,就连我自己都奇怪,因为尽管声音中没有多少起伏,但怒气却实在不小。
  原来,极度的愤怒也是不需要怒吼,可以没有表情平静无波的宣泄。
  
  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学校老师的人听了我的话,才讲出了始末。
  原来又是那个人。
  原来,他从来没有停止过骚扰丛溪。
  原来,这一切,我从来不知道。
  看着在我手下静默无言的丛溪,我突然有一种无力感,明明才只十七岁啊,为什么什么都要独自承担,而且,为什么就连看的人也会觉得疼了,他却连眉也不皱一下。
  那个老师还在一旁唠叨着,说什么那个人的疯狂,说什么已经报警了,说什么在校园里发生这种事作为老师的很惭愧……
  一开始,他的话还有为人师长的觉悟,可是渐渐的就越说越不像话了。
  他开始责怪丛溪,埋怨他为什么要招惹那样的人,又说好不容易才复学,怎么不知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渐渐的,甚至说到了一年前的事。
  我实在受不了了,努力扯出一个假笑,将他推出了屋子,然后不容抗拒的关上了房门,理由是医生工作,闲人勿扰。
  这就是老师?这就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简直XXX的。
  如果他某个学生在街上被疯狗咬了,他不会要怪他长的太像热狗,非要惹得疯狗垂涎吧?
  又或者他也会像某些无知的警察教育人,想要不被偷,不带钱上街就行了。
  还真是维护和谐社会最和谐的方法啊!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抬眼,看到丛溪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像是要说什么话的样子。
  我问,"怎么了。"
  他说,"你能不能让警察不要追究这件事。"
  我愣了愣,随即很坚决的摇头。
  他有这样的要求,我一点不意外,因为他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个夏阳,是自己害了那个疯子嘛。
  但只是因为他的内疚,就可以任人打成这样吗?只因为那个夏阳选择的不是那个疯子,他就该在这里流血止也止不住吗?
  不是有一句话说过吗?
  恶魔得逞的唯一必须条件是好人什么都不做。
  我不是好人,所以,我不会什么都不做。
  丛溪还想说什么,我很坚定的拒绝了,拿起消毒药水替他消毒,大概是疼的太厉害了,他不再说话,紧抿双唇,偶尔会抽动几下唇角。
  好不容易消完毒,我小心将他的伤口包好了。
  伤口是在头上,很长一条,刚才清理伤口的时候,看到了不少的碎玻璃片,看来那个疯子是用玻璃瓶直接敲到了丛溪的头上。
  为了避免伤口不易结疤,我又拿剪刀将伤口附近的头发都剪掉了。我手艺不好,剪完了感觉像是狗啃的,我双臂抱在胸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着待会儿下班是不是要去替他买顶帽子。
  
  处理好伤口出去,那个老师还在,警察也过来解情况。
  我正想说什么,丛溪却先开了口。他说那是他朋友,他们闹着玩,一不小心才弄伤了。
  我皱眉瞪过去,他一直不看我。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啊!
  他难道不明白,只要夏阳不能活过来,只要夏阳选择的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对他的恨就不会少一分,但其实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真是个执拗到笨笨的小孩。
  可面对这样的丛溪,我更多的却是心疼。
  
  正当我打算跟警察说清楚一切的时候,那个老师跳了出来,把所有的事都说明白了,然后开始叫苦,说做老师有多么不容易,做学生的太让人操心,还请警察一定要好好处理这件事。
  因为丛溪刚才的那番话,老师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欣慰和赞赏,我知道,这就是大多数所谓教师,对祖国未来栋梁的要求——谦虚、能忍、息事宁人!
  但其实,我更多的是希望丛溪能任性,能反抗,甚至能胡闹,这样他就不会受那么多伤。
  只是不知道老师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后,会不会气的吹胡子瞪眼。
  老师开了口后,丛溪不再辩解了,简单说了情况,但隐瞒了前几次那个疯子对他的骚扰。
  我知道这就是他的性子,也不再强求什么,警察一问完,我就把他带到了我的办公室,让他在里面休息一会儿,等我下班和他一起回家。
  出门后,我将办公室门反锁了,我实在不希望再有什么人去打扰他。
  
第10章
  那一天中暑的人特别多,我一直忙到很晚才停了下来,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丛溪正在用我的电脑上网。
  不经意一瞥,见他正浏览的是一个博客。
  看博客并没什么了不起,但上面挂着丛溪和那个夏阳的照片。
  忍不住好奇,我靠了过去,问,"你们的博客?"
  丛溪点了点头,说,"我打算把他关了。"
  我问,"为什么,不是挺好的吗?浏览量这么高,你们简直是网络红人。"
  丛溪牵动唇角笑了一下,是那种苦涩的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博客。"
  我看着他,懂了。
  属于两个人的东西,一个已经不在,留着也只剩残缺。
  可是,还是有犹豫啊!
  点在删除键上的鼠标,丛溪怎么也按不下去。
  那个博客,已经停更了一年,但仍然不停有新的留言更新出来,就在丛溪犹豫的时候,有一条新的站内信更新了出来。
  听到那愉悦的短信声响起,丛溪将鼠标移到了那里,但一直犹豫该不该点开。
  我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屏幕,再看了看他,突然伸手按到鼠标上,点下了确定键。
  站内信弹了出来。
  可是,一看到里面的内容,我立刻就后悔了。
  那,竟然是夏阳写给丛溪的一段话,开博两年,他怕这一天没空,所以早在一年前就写好了这几句话,说的都是琐事。
  可是,那么闲闲的几句在这个时候出现,真正是扎入心中的一根刺,揉痛眼睛的一粒沙。
  老天,真的很无所不能,常常,在你以为不会更糟的时候,其实那只是踏向下一个更糟的台阶。
  有的时候,你认为再不会有更残忍的了,老天却偏偏又会在你毫不设防的时候,让你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生死,是一座桥,夏阳在桥的那头,丛溪在桥的这头。
  桥这头的丛溪,看到桥那头的夏阳,对他说着温暖的话,可是,他们中间有了那座桥,所以,那些话传到了桥的这头,已经成了黑色的,能够吞噬一切的飓风。
  我清晰的看到了,丛溪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但出乎我的意料,他接下来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迟疑,关掉了博客。
  我看着丛溪做这一切,看着他轻轻抿住的薄唇,看着他左脸上的那颗痣,也笑了。
  我想,桥那一头的夏阳,也会笑吧。
  只是,我这才发现,其实,很多的时候,我猜错了他。
  这个看起来纤弱不堪的少年,也许从来不需要谁照顾。
  就算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夏阳,甚至没有了全世界,他也一定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从那一天之后,丛溪好像完全忘记了关于博客的事,也完全忘记了关于夏阳的一切,就好像之前我所看到的一切,他的那些泪水、哀伤、悲痛,全都只是我过马路时撞到电线杆,满眼冒金星时产生的幻想。
  他太突然的改变,甚至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我已经做好了要长期安慰他、抚慰他、劝慰他的准备,可是他就这么突然改变了,我确实有一种吃噎了的感觉。
  当然,这一切他不会说,可我能感觉到。
  因为他再不把自己圈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因为他终于愿意像一个正常的十七岁少年了。
  丛溪看书看累了的时候,会走出书房,冲两杯咖啡,和我一起看会儿电视,偶尔也会评论几句。
  我发现他很喜欢赤足坐到地板上,盘腿捧一杯咖啡,或者是双臂抱腿,下巴枕在膝盖上,然后就一瞬不瞬的看着电视屏幕,他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无比认真。
  所以,我放在沙发前的那一块长毛地毯就正好成了他的固定座位。
  我也是个进了屋就不喜欢穿鞋的人,所以,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也会踩到那一块地毯上,感受脚下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这样,丛溪就正好坐在我腿边了,我一个抬手,就能揉上他的头顶。
  
  我问过丛溪,那个疯子还有没有到学校骚扰他,丛溪说有,我又问难道学校不管,丛溪很神秘眨了眨眼,然后用一种有些孩子气的调皮口气跟我说,反正他又找不到他,学校管什么。我愣了许久,问怎么回事,丛溪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学校后面有一堵墙很矮。
  话只说到这里,他就转过头去不看我了,很认真的盯着电视屏幕。
  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略有些精致的轮廓,和头上的白纱布,还有他偶尔眨动的长睫,以及脸颊上渐渐浮起的红晕,忍不住笑了。
  原来,这小子也知道躲的啊!
  虽然方法笨拙,但总算有进步。
  
  就这样,丛溪将这种翻墙来,翻墙往的生活持续到了高考。
  高考,确实是一个让人压抑的事件,难怪许多人要为包含高考的整个月都加上"黑色"二字,那几日,不光丛溪,就连我也跟着紧张。
  高考的考场有多严格,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丛溪再不可能进行他伟大的翻墙工程。
  于是,为了确保他的人生安全,我向医院请了几天假,每天开着车载着他,来往于学校与家之间。
  但紧张的气氛却在你越想甩掉的时候,越会如影随形。
  不用上班,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送丛溪到考场之后,我常常会就近找一家咖啡店坐下来,看看书或者听听音乐。
  但一向很享受这种悠闲时光的我,却在那几天彻底崩溃了,我甚至有一种很文艺的感觉:以前的那个我不知被我丢失在了世界哪个角落。
  那几天的我,看书从来看超不过两页,而且常常会盯了半个小时,才发现那些文字只是以符号的形式进入了我的脑中,我甚至就像文盲一样,完全不知道它们究竟意在何处。
  听音乐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小夜曲这种舒缓的音乐,也会让我觉得莫名的烦躁。
  于是,当咖啡厅服务员很忍耐的接受我的挑剔,在为我换了三块蛋糕之后,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怜悯。
  我想,她一定认为我是被某个骄傲的女人抛弃了的失恋者,又或者是长期找不到性伴侣而压抑的有些变态的狂躁者。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但究竟是为什么,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直到手机上预设的提醒响起,我开车到考场门口,看着丛溪带着那顶有点过大的棒球帽走出来的时候,才会长长的吁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空难而终于双脚再次踏上地面般的放松下来。
  丛溪一坐进车内,就会将帽子摘下来。
  说实话,炎热的从前一个月就开始不停有人中暑的夏天,带这样一顶帽子实在是受罪,而且由于他头上包着层层白纱,不得不买的大一号的帽子,让他看起来怪怪的。
  因为那个伤口位置太奇怪的原因,那些白纱绑在丛溪头上,让他看起来像是绑上了一条日本的必胜带,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增添了不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定要考上的决心之坚决的气氛。
  
  关于报考的事,我曾经问过丛溪。
  他的回答是土木工程。
  我疑惑不解,问他为什么。
  丛溪用一种很迷惘的眼神看了我很久,然后回答,他不喜欢。
  当时,我拿着遥控器,正在换台,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后就笑了。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丛溪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说他自我也罢、自私也罢,太我行我素也罢,只要他喜欢的,他就一定会坚持。
  如同,他对夏阳。
  我很欣赏这种坚持自己的喜好,并有勇气也有骨气承担随之而来的命运的人。
  人,有的时候会用无数的借口,无数的理由,来粉饰自己的无法坚持,然后表现出一种遗憾,一种楚楚可怜,以无限的追忆来缅怀,另一方面却又自我感觉很伟大,为了谁谁谁,或者为了什么什么,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我不敢肯定每一次这样的放弃是不是值得,也不敢任意评论每一个这样放弃过的人的是非对错,毕竟,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生活准则,只是,面对丛溪的时候,常常会因为他的这种坚持而感动,心疼。
  所以,只有那一次谈话后,我再也没有试图改变他的选择过,哪怕在很久之后,他的选择让我痛不欲生,心痛不已。
  
第11章
  高考,确实是个不让人喜欢的事件,但高考也结束的很快。
  打仗式的气氛,只持续了几天就完了,也许那几天每个人都绷的太紧,以至于到真正结束的那一刻,甚至还有些不习惯,而因为这些不习惯,也产生不小的淡淡的哀伤。
  考完之后,我和丛溪出去大吃了一顿,作为庆祝。
  更加值得庆幸的是,那一天正是他拆纱布的一天。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我们看了彼此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想就此回家的蠢蠢欲动。
  于是,我们开着车,在这个号称明珠的城市里四下乱逛,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悠闲。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不停有风从开着一道小缝的车窗外灌进来,吹动车顶挂着的一个小祈福符轻轻晃动着,丛溪的手肘撑在车门扶手上,他单手托腮望着窗外。
  我微微侧脸,就能看到他优美的轮廓,和微微勾起的唇角。
  直到这一刻,我似乎才从他这淡淡的笑中,感觉到了前一段时间他过的有多辛苦。
  看着窗外城市的车水马龙,霓虹闪耀,灯火辉煌,纸醉金迷,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就立刻调转车头往一个地方开去。
  大概是转弯转的太急,车子踉跄一下,丛溪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额头就磕到了车窗上,他略微不悦的埋怨了一声。
  我看他微微皱起的眉,突然意识到,如今的丛溪,已经不再会像以往那样,在我面前掩饰所有的情绪。
  心里,蹿起了莫名的窃喜,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的对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丛溪对我喜欢揉摸他头的动作还是不习惯,他别扭的躲过了,但又立刻好奇我要带他去什么好地方。
  看他眼中闪烁的希翼,我心中莫名兴奋,抿紧了唇,就是不告诉他,尽管他首次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变着花招的央求,我仍是坚持。
  有些喜悦,来自于在乎的人的在乎。
  只是,当时我并不懂这些。
  我不仅是个对生活没太高要求的人,也是个对自己的许多情绪不愿去多想为什么的人,因为那样,实在太累。
  我憋住笑意,在心里偷偷乐着,很快就开到了目的地。
  丛溪跟着我走进电梯时,已经完全放开了自从昏迷醒过来后的一切自我压抑,真正变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在我一直坚持守口如瓶的时候,他甚至趴到我的肩上,掐我的脖子。
  看着那么生动活泼的他,我突然觉得心里很温暖,也很好奇,这是否才是真正的他。
  电梯很快到达了顶层,当闻名于很多杂志,三百六十度全透明的餐厅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清晰的听到身旁的丛溪不大不小的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目光缓慢的在餐厅中游弋了一圈,然后立刻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被他拉着,几乎踉跄着跌倒,"你干什么?"
  刚才不是挺高兴的样子吗?怎么突然变了脸?
  丛溪不说话,还是拉着我拼命的往外走,一直走到电梯中,快速的按下了按钮,然后才松了口气,低着头,垂着眼,用很小的声音说,"这里,很贵!"
  哈?
  他不会告诉我,是怕我破费,才有刚才那一番举动吧?他可知道,刚才有多少人把疑惑不解的目光投注到我们身上,像是看某种珍惜动物。
  不过老天啊,这个小东西,还真是可爱的要死。因为说那句话,他的脸竟然红了。
  好吧,虽然我对生活没什么要求,而且我对钱也没什么概念,但是难道住一起那么久,他没看出来,我并不是个喜欢挥霍奢侈的人。
  带他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的环境真的很好,坐在那么大一个透明空间里,绝对能够纾解心中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的沉郁心情,更能有一种从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得不到的放松与悠然。
  简单说来,就是不开心的,到了这里也许会变的开心,开心的到了这里就会更开心。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的老板娘正好是我的一个病人,因为一次成功的救治让她能够继续陪在所爱的人身边,所以,他们给我的回报就是任何时候来这里,都是免费。
  当然,我并不经常来,毕竟,救人是我的职责。
  这小小的特权,只是生活的馈赠。
  到目前为止,我只来过两次,一次是敏芝离开之后,一次就是刚才,可却被丛溪这个家伙硬生生的拉了出来。
  当我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丛溪听后,他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无奈的笑了笑,又把他拖了上去。
  这一次,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躲开。
  再次到了顶楼,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老板娘已经等在门口了,一看到我就笑着说,"刚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我一边和老板娘说着话,一边看身旁的丛溪,投过去一个"你看吧,我没骗你"的眼神。
  丛溪抿唇笑了一下,横了我一眼,就不再看我了。
  哈?
  这小子,还给我脸色看了。
  我哭笑不得,从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捅了他的腰一下,他立刻飞快的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移开了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我向老板娘介绍了丛溪,只说是敏伟的朋友,然后就让她带着走到了餐桌前。
  老板娘也认识敏伟,听我说丛溪是敏伟的朋友,特别看了他一眼,但却没有说什么,自己做主给我们点了很多菜,然后就离开了。
  说实话,我很欣赏这样的女人,不聒噪,不随意打听,更不会开一些无聊的玩笑,永远与人保持着让彼此都舒服的距离。
  那一顿饭,我和丛溪都吃的很开心,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着这个让许多人迷醉的城市,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般,有说不完的话。尽管说的都是些很琐碎的小事。
  丛溪跟我讲了很多他在学校的事,也讲他以后念大学的一些想法,还讲暑假打算打工的事,以及每一个毕业生在日后都将无比怀念的关于毕业晚会的事。
  丛溪说他报名了独唱。
  我立刻问,是不是要唱那首《我愿意》。
  丛溪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大概他想到了那天在KTV的事,嘀咕了一句,"我知道没你唱的好听。"
  我摆了摆手,说,"但你一定比我唱的用心。"
  丛溪又愣了,握住餐具的手在空中僵硬了一下。
  为了缓和气氛,我也说起了自己的事,说自己参加高考的时候,说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说第一次握手术刀的紧张,说第一次见血的头晕,到后来,我还说到了敏芝。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以为是胸口永远的痛,在那一天说出来,却有一种在说别人的事的感觉,尤其是看到丛溪眼中又开始闪烁那种晶莹的水光时,我竟然还抬起手捏了捏他的鼻尖,说,"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丛溪听了我的话,愣了。
  我也愣了。
  原来,人真的是薄情的动物,我原以为我会怀念一辈子的人,却就在这样一句话中,成为了过去。
  我的手,离开了丛溪的脸,然后低下头去,没再说话,一直到那顿饭完结。
  
  晚上回家后,临睡之前,丛溪敲开了我的房门,他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放到了我手里,然后很轻很轻的说,"她永远在这里活着!"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在我的胸口。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的意思,于是,下一刻,我忍不住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欣慰的笑,而是苦笑,因为我知道他误会了。
  他不知道,我难过的只是,我并没有我自以为的那么长情。
  
第12章
  等录取通知的这段时间,丛溪到麦当劳去打工了,有一次,我下班的早,去接他,竟然看到了在麦当劳难得一见的奇景。
  丛溪所在的收款台前面,长龙似的排了一大队女生。
  旁边几个收款台的服务员正用一种无比悠闲的牲畜无害的笑容,很温柔的看着丛溪,这当然是因为丛溪基本上分担了他们所有的工作量。
  而更远一点的地方,值班经理则用一种更加暧昧不明的眼光看着丛溪。
  我估计,他在考虑是不是要多调几个班给丛溪上,好提高销售量,要是能创新高更好。
  我无奈的笑了笑,装作不认识丛溪,走到他旁边的收款台,曲起手指敲了几下,那个服务员才回过神,然后用那种很标准很热情但是也很像机器人的声音问我需要什么。
  我随便点了一些东西,付完钱,转身离开,但是又突然回头冲丛溪道,"我等你!"
  丛溪正给一个女生打包,听到我的话,微微笑着回答了一个"好!"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阵阵抑扬顿挫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知道,在我转身之后,肯定有不知道多少冒着粉红色的无限YY会在这些小女生的脑子里成型,将我和丛溪描画、塑造、勾勒、幻想、杜撰出各种版本极尽缠绵悱恻的同人故事。
  呵呵!
  有的时候,我不得不佩服许多年轻小女生怪力乱神的想象力。
  咦?
  怎么有一种自己已经老了的感觉。
  我甩了甩头,甩掉这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然后狠狠啃了一口汉堡。
  一抬头,就看到有更多的小女生排到了丛溪跟前。
  丛溪那一天只有三个小时的班,我并没有等太久,他就下班了,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有几个小女生居然不依不饶的一直跟着我们跟到了附近的停车场。
  等我坐进车内,隔绝了一切的嘈杂之后,我想到刚才丛溪紧张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
  丛溪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显得很无辜。
  我淡淡笑了一笑,开玩笑道,"你很受欢迎嘛!"
  丛溪听了我的话立刻皱起了眉,那模样,竟然像是很苦恼的样子。
  我突然想逗逗他,趴在方向盘上,歪着头去看他,直到逼得他不好意思。
  一开始他还会用眼神表示不满,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撑在窗口看外面,完全当我是透明的。
  我发动了车子,问他想去哪里吃饭,丛溪不愿意出去吃饭,所以我开车到了超级市场,他挑了很多东西,然后一起回家了。
  
  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丛溪的心情都很好,所以破天荒的在晚饭时喝了一点酒。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我们俩都太过放松了,以至于在玩闹中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尴尬之事。
  当我的唇吻上丛溪的脸颊时,我清楚的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而接下来我也僵硬了。
  我完全记不起来之前我们说过什么,正在做什么,只是当我逐渐清醒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已经从餐桌边挪到了客厅,坐在了地板上,身边放着两杯红酒。
  丛溪左手撑在膝盖上,托腮朝我笑着,我环着他的肩,双唇贴在他的脸上,而这一切都在瞬间凝固成了令人窒息的气氛。
  我看着丛溪,丛溪也看着我,然后我们迅速的分开。
  丛溪双臂抱着双腿,低垂着头,不说话。
  我故作镇定的站了起来,拿起两只酒杯,缓缓走进了浴室,然后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双手一软,水晶杯差点摔碎到了地上。
  
  之后我坐在马桶盖上,彻底郁闷、忧愁了。
  唇上,还留着丛溪脸颊微凉的触感,我轻轻抬起手指摸了一下,然后像触电一样的飞快放开了,接下来,我趴在洗脸池边,不停的将冷水泼到脸上、唇上,直到在这个盛夏的季节,我的双唇也麻木了,才停止。
  我无法去多想什么,因为我发现,我竟然害怕去想为什么,为什么会去亲他,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笑容越来越多了,为什么亲了一下又要那样狼狈的逃避,甚至为什么我这一刻躲在浴室里,居然不敢打开门,这一切我全都不敢去想。
  我无力的滑坐到了地上,地板上传来的冰凉,让我清醒了不少,可是,我仍然不敢去想,但越是不愿去想,脑子里却偏就要去想,想到我的唇碰到丛溪的脸时,那短暂的几乎抓不住的感觉,想起他逐渐瞪大的眼睛,和里面完全的不可置信,以及一种被背叛的伤痛。
  我知道,他是完全而毫无保留的相信我的。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凭什么这么肯定,但我就是知道。
  可是,如今呢?
  我尽然在了解了他和夏阳的一切,眼睁睁看着他那么艰难的决定一个人走之后,在我对他说出了自己对敏芝的深情之后,亲了他。
  虽然,那甚至算不上一个吻,我对自己的小病人,对同事的儿女,对小表弟们也都会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只是,我想,我和丛溪都知道其中的不同。
  可是,直到这一刻,我仍然能很清晰的判定,自己不是同性恋。
  我走在大街上,一定只会对身材姣好的女性另眼相看,我也只对女性那柔软的胴体有最原始的冲动,我甚至在梦遗的时候,梦里面出现的也只会是女人。
  我肯定,我确定,我坚定的相信,我不是同性恋。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似乎已经超出了我的思考范畴。
  我坐在地板上,狠狠捶了自己的头几下,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的涨疼着,我索性脱掉了所有的衣服,然后洗了一个冷水澡。
  当冰凉的水,从头浇下的时候,我似乎听到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发泄似的洗完澡,我才发现,我忘了拿睡衣,而原本脱下来的衣服已经随意的堆在地上,湿透了。
  我无比困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苦涩的笑了。
  
  然后,我又听到了敲门声。
  很轻,很慢,但是却很清晰。
  "你没事吧",随着敲门声响起的是丛溪的声音。
  "喔!"我胡乱答了一声,又开始苦恼。
  这个样子,要怎么走出去啊,要是这样出去,岂不是更尴尬?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不可能不出去,在浴室呆一辈子。
  于是,思考再三后,我把浴室的门拉开了一条小缝,佝偻着身子,只露出一只眼睛,希望能乘丛溪不在的时候,飞快跑回房间。
  但我立刻就看到丛溪正站在浴室门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于是,一个惊吓之后,我猛的后退,结果因为浴室太滑而以一个极不雅的姿势摔到了地上,更让我觉得难堪的是,丛溪竟然推开了门。
  不过下一秒,他的眼睛明显因为震惊而瞪大了一圈,然后立刻转身走了。
  我脑子里当时只想到了两个字,完了。
  虽然你我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完了,但当时心里的确升起了一丝绝望,就好像有什么很美好的东西,被我亲手破坏了一样。
  经过刚才的尴尬,又面对如此场面,我想,解释已经没有用了。
  而且,丛溪很有可能直到明天早上之前,都会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肯出来了。
  
  我双手撑在地板上,左右看了看,最后视线落在堆在地上的衣服上。我慢慢站了起来,正准备拿起来套到身上,不管丛溪是不是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我也不可能就那样走出去了。
  可是当我正弯下腰的时候,丛溪却又回转了。
  他手里捧着我的睡衣,低着头放到了洗脸池边,然后又低着头出去了。
  从头至尾,我只能看到他一点点的眼睫毛,和那个挺翘的鼻尖。
  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想法,但我也没有功夫去多想什么了,我立刻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丛溪竟然在看电视,见我出来,他走进浴室把两只水晶杯拿了出来,然后到厨房洗干净放好了。
  紧接着,毫无意外的,他往书房走去。
  "我有话和你说",在他快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站了起来。
  丛溪停止了动作,我只能看到他半张脸,我想向他解释,不管说什么都好,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想好说辞之前他却先开了口,"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会搬出去,只是可能房子不好找,要等几天!"
  哈?
  我有一点表现出觉得不方便,想让他离开的意思吗?
  看到他的表情,我已经明白了一些,但又禁不住好笑,怎么这孩子总是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也不怕太重了压坏了他。
  我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书房外,推开了房门,小声说,"刚才……对不起!你不用离开,这几天我会去外地开一个会,你自己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拉上了门。
  我知道,我懦弱了,因为,我骗了丛溪。
  只是,我实在不愿意让他离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所以,为了给彼此,或者说给我自已一个冷静的空间,我决定以去外地开会为理由,住到医院办公室几天。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了床,丛溪还在熟睡,我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看了看他无邪婴儿一样的睡颜,然后提着旅行袋,走出了家门。
  到医院的时候,遇到佳明,他看了看我直接来了一句,"你被打劫了啊!"
  我看看自己,不就是提个旅行袋吗?怎么会跟被打劫扯上关系。
  大概看懂了我的疑惑,佳明立刻说,"看你这么颓废,怎么,不是被抢劫的只剩这个旅行袋了吗?"
  我嘴角抽搐了几下,僵硬着身体绕过佳明,把他当空气,而且是那种污浊不堪的空气,需要掩着鼻子逃离。
  佳明立刻哇哇叫着追打过来。
  等跑到办公室后,我被他逼的实在没办法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说丛溪有几个朋友会来,所以我到医院将就几天。
  佳明听完,用一种很暧昧的眼神看着我,趴到我肩上调笑,问丛溪是不是带小女朋友回来了,我怕打扰人家的好事,所以躲出来,接着他又感慨了一番,夸奖我这个替已故未婚妻弟弟照顾朋友的人实在太厚道了,所以他当下决定,有时间一定也要让我照顾几天。
  我立刻毫不客气的一拳打到了他头上,将他那颗大头打了开,说,丛溪才不是那样的人。
  佳明反驳,问我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才认识了半年而已。
  废话,虽然只认识了半年,我也知道,就算要带,丛溪带回来的也只会是小男朋友,只是我没说出来,毕竟,丛溪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关于那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奇怪的是,一想到丛溪会带什么小男朋友回家,我就觉得胸口闷的慌。
  可出于本能,我立刻压抑了这种不适,把旅行袋塞进了储物柜中,然后拉着佳明出去吃早餐。
  那一天,我吃了特别多,像饿死鬼投胎,佳明打趣,不会是医院早餐便宜,我就不要命的猛吃。
  我胡乱笑着和他打诨,噎的脖子都红了。
  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丛溪那时候红了的脸。
  
第13章
  我在医院住下的日子,很忙碌,稍微空闲的时候,会去急诊那边帮忙。
  夏天,是一个躁动的季节,每天送来医院的不只有中暑的,还有玩的太疯弄伤了的,更有肆意疯狂酒精中毒的。
  曾经,在忙的一整天没吃饭的时候,我在心里将"躁动"二字改成了"狂躁",而佳明更恶毒,他直接升级到了"操,这是肉体,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所以,白天,在这种近乎永动机的高速运转中,我并没有什么时间来想那些让我烦乱的事,确切的说,是那个吻。
  但是,每到夜深人静,我一个人躺在医院办公室的简单小床上,还是会不经意想起那一张很好看的小脸。
  一直到脑中不停重复,重复各种表情,各种动作的丛溪,重复到我甚至怀疑我从来就没有离开家躲到医院来,而刚才他还温柔的问我要不要喝水时,就会从床上跳起来,然后穿戴整齐一遍一遍跑去巡房。
  丛溪曾经住过的那间病房,住进了新的病人,尽管我知道的很清楚,但每次经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留片刻,好像从那一道门缝里看进去,就会看到一个很好看的男生,缓慢的朝我睁开了眼。
  我知道,这很不正常,但我克制不住,就算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下次经过的时候一定不要再看了,但是就像是得了强迫症,再次经过时我还是忍不住停留,忍不住看一眼。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后来,就连夜间值班的小护士也察觉到了我的异状,关心的问我,里面住的不会又是我谁谁谁的朋友?
  于是,我又一次刻意避开那边的电梯。
  在医院住了几天后,我打算回家了,原因是我实在害怕丛溪那个傻小子真的会打包行李离开,但医院领导却突然通知我,需要去外地开一个研讨会。
  哈?
  这可真是无比戏剧性的巧合啊。我倒成了预言家了。我决定下班去买彩票试试运气。
  
  那个会议原本由另一名医生去参加,但他临时有事,所以医院决定由我顶上。结果是我来不及做准备,就已经身在了机场。
  在临入关前,我想了想,给丛溪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想他一定是在打工中不方便,改发了一个短信过去,解释我的会议会延期,又告诉了他什么时候能回去,最后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将那句"好好照顾自己"删除。
  发完短信,不等回复,我关了机。
  好吧,我承认我怕他回过来的是一个非我家的地址,并告诉我到他麦当劳去可以找他取回钥匙,也许还会附上一句,如果不方便,他可以送来医院。
  我不否认,我害怕回到家后看不到他。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着地,我一开机,就跳出来丛溪发过来的信息,他让我放心,他说他很早就会自己照顾自己了,最后附上了一张他在麦当劳里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丛溪笑的很灿烂,他和他的小同事们挤在一起,右手比V,眼睛笑成了两个小月亮。
  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照相比V这个动作,但不知为什么,看到照片上的丛溪,却觉得他无论比出多俗气的动作都那么好看。
  当然,在违反了自己一向的审美评价标准之后,我的心也释然了,丛溪的笑让我觉得他根本没在意过那天那个不算吻的吻,从头到尾只是我一个人在自我纠结罢了。
  笑容,是人类最无敌的武器,也是丛溪最能调节我心情的利器。
  一瞬间,阳光撕碎了阴霾,我立刻给丛溪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他清澈的声音,背景声音却很嘈杂,丛溪说他在学校礼堂,正在彩排,我这才想起过几天就是学校的毕业晚会,算算日子,正好是回去的那一天,所以我跟他说会去听他唱歌,他很高兴的答应了,然后就说要去帮忙布置会场,匆忙挂了。
  只是一个电话而已,却在挂断的那一刻,将我们重新拉回到我躲到医院之前的日子,那种感觉真好,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早知道,我早给他打电话了。白在医院艰苦了几天,我十分怀念丛溪做的饭菜。
  
  但飞也已经飞了,会还是得照参加,不过,没有了那些纠缠在心间的郁愁,接下来,我就用了很好的心情,和高度的认真去参加那个研讨会。
  一般来说,类似我参加的这种医院研讨会,并不会有多大的结果,医学发展到今时今日,绝对配得上"昌明"二字,某些特别难以攻克的医学难题,也并不是这样一两个研讨会就能解决的。
  所以,与其说是研讨会,不如说就是个交流,各大医院、医学机构之间的交流。
  对像我这种没多大上进心的人来说,参加研讨会,基本上就是个公费旅行。
  白天,我们都是西装革履,坐在开着空调的巨大会议室里听某一位老专家畅谈多年的从医心得,然后再各自讨论。当然,其间也会对某些医学难题提出一些常规性的意见或者说提供一些特殊案例,以便在增加该项难题的难度的同时也开辟新的一条研究方向。
  其实,千年后的我们,也和当年的神农试百草没多大区别,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尝试中,将医学这个巨大的轮子,一点点往前推动。
  而到了晚上,我们都在夜色中尽情挥洒对于我们来说所剩无几的青春。
  世界发展到如今,华夏文明上下五千年,我觉得有一个词才是真的一阵见血,那就是,人不可貌相。
  有一首歌怎么唱的,闭上眼就是天黑。
  而其实许多时候,男人,脱下西装,就是禽兽。
  就连穿着Dior Homme的,也不会有多少例外。
  当然,我更不会例外。
  男人,更多的时候会很遵从自己的欲望,从一而终,在现在能被女人作为对男人心理上的要求,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想束缚住一个男人身体的原始欲望,简直和要求大气层中的臭氧层恢复成响起环保警钟之前的状态一样,是个高难度且基本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在千年的觉悟之后,女人也和男人一样,变得彼此彼此了。
  事实上,开会的第一天,我和从另一个城市来的一名女医生就对彼此有了好感。
  后来,几乎是顺理成章的我和她走进了酒店。
  当我的手抚摸上她高耸的乳峰,当我的唇和她的纠缠在一起,当我进入她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很欣慰的感觉,因为,我发现令我着迷的还是只有女性那富有曲线的身体。
  所以,接下来的很多次,即使体力不济,我也无比投入。
  那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也是一个给我们彼此带来快乐的夜晚。
  以至于第二天,开会的时候那个女医生频频朝我飞来别有用意的轻瞥。当然,我也会回她一个脉脉温情的微笑。
  这叫眉目传情,打情骂俏吗?
  我不知道。
  而接下来,更加理所当然的是每一夜我都和她纠缠在一起。
  到会议结束,分开的那一刻,用其他同行的话来说,我和她已经如胶似漆了。
  只是,也许是身体最亲密结合的时候,也接触到了内心,我和她都很默契的没有说什么以后、将来,更没有像其他人打趣的那样,干脆邀请对方调动到自己所在的城市来。
  我们只是轻轻的拥抱了一下,然后就奔向了各自的生命旅程。
  也许我们的生活再不会有任何交集,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们给了彼此片刻的喘息和将不会忘记的温暖。
  有的人在生命中注定是片段,而有的恋情则注定短暂而没有结局,那并不是我们寡情,而是在这个人口越来越多却又越来越容易寂寞的世界里,我们给了彼此偶尔能够怀想的一份美丽的距离。
  我想,这就叫情爱,而不是爱情。
  
第14章
  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城市。我打电话给丛溪,他已经去了学校,于是我急匆匆回家,洗了澡,换好衣服,也赶去了他的学校。
  毕业生欢送晚会是在礼堂举行的,我到礼堂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人,我顺着狭窄的过道走到前面,原本是想站在应急出口处观看,却没想到竟然碰到了送丛溪去过医院的那个老师。
  老师很热情的冲我打招呼,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
  我回答是来看丛溪,老师恍然大悟,说难怪那天我那么生气,原来是认识的。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想的却是难道那天表现的真的那么明显。
  老师把我拉到了教师席坐下,然后不停给我讲丛溪的事,讲他学习认真,讲他对同学好,讲他对老师的尊敬,只是仍有让学校遗憾而叹息的不足之处。
  我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却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意见。
  我知道,在许多人的眼里,尤其是这些为人师者的眼里,十七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感情,不过是一时贪玩罢了。
  但毕竟那件事的结果是一条生命的流逝,所以,所谓的遗憾、责备不难想象,老师甚至自责没有教好丛溪,让他犯下那么大的错误,唯一欣慰的是那件事总算结束了,于是只剩下更大的寄望,就是希望丛溪这个"很有前途的孩子"以后能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
  我应付的笑了一下。
  人生的路,从来没有一条是适合任何人的,也没有所谓的哪个人眼中的正确,就是每一个人的正确。我想,这个老师一定不曾真正去了解丛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他看过丛溪的那些泪水,那些坚持,那些敏感,那些脆弱,那些认真,并且他肯抛开只看到高中三年的不太长远的目光,他一定会为有这样一个学生而骄傲。
  只是,他看不到。
  所以,他永远失去了那份骄傲。
  但这一切对丛溪来说并不重要,他从来不是一个活在别人眼中的人,他只需要对自己交代,也许有人会说他自私,可是,如果就连对自己都不负责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他对其他人负责。
  这是一个很简单但却被很多人忽略的真理。
  只是,十七岁的丛溪,身子毕竟还太单薄,双肩承受不了太多。但尽管生活向他无情的砸下了无数的重弹,他也依然坚持,哪怕其实他撑的就连看的人也觉得辛苦。
  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长的足够强壮,能够展开双臂,拥抱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和那些他所珍惜的一切。
  唯一的遗憾,我想是他希望看到这一切的那个人,看不到了。
  
  晚会很快就开始了。
  并没有几个节目之后,就是丛溪的独唱。
  原本,在这高三的毕业之际,大部分的学生心里既充满了对未来的无比好奇和蠢蠢欲动,也带着那么一点对即将告别的伤感,但一定少不了的是青春的激情昂扬,所以,《我愿意》这首歌实在不符合大多数高三学生的心情。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当丛溪很认真的唱着的时候,礼堂中渐渐响起了不同的窃语,有的是在讨论将会分道扬镳到哪个城市,有的是在讨论暑假去哪里玩,有的是在谋划到进入大学之前该如何尽可能多的聚一聚,还有的在犹豫要不要将上个星期写好的情书送给暗恋了三年的那个小女生,因为如果不交出,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整个礼堂,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听着丛溪很认真唱的歌,除了我。
  一首歌的时间很短,从头到尾,丛溪的眼睛望向的是过去,不管台下有多少的漠视,他眼中看到的只是那个他想让他听到这首歌的人。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在KTV他说过的话。
  我没猜错,丛溪唱的很深情,可是,看着在台上唱的那么认真的他,我却突然有一种感觉或者说是惊慌,也许这一生再也无法听到他像是许下诺言一样唱出"我愿意"。
  我不知道这种惊慌的源头是哪里,但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我站了起来。
  可很尴尬的是,就在我站起的那一刻,丛溪的歌声停止了,这突然的安静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台上的丛溪,然后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我,于是,凝固的画面就是我以一种极难看的半弯着腰的姿势僵硬在礼堂中。
  两秒之后,我灵机一动,非常用力的鼓起了掌,然后顺势站直了身体。
  只是,随着我那在整个礼堂中显得很微弱的掌声响起,整个礼堂中的人,看向我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变成了看到外星人的诡异。
  鉴于这种压力实在太过巨大,尤其是我旁边的老师,当他看向我的巨大玻璃镜片后的眼睛越睁越大就快脱眶而出时,我用把自己的手掌拍麻木的力量狠狠拍过几下后,解释一声"我去洗手间",然后尽量保持不太仓惶的姿势,也尽可能优雅的走出了礼堂。
  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狼狈。
  
  十分钟后,当我暴露在夏夜的清风中时,我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一想到刚才的经历,我就不得不感叹果然是误闯了不属于我这个年纪的世界,费力到让虚脱。
  我给丛溪发了个短信,让他完了后打电话,然后循着在昏暗街灯照耀下的小路,开始对这所全国很知名高中的参观。
  高中,永远没有大学那种海纳百川的气势,一切就像它永远收纳的那个年纪一样,青春跳跃到色彩斑斓,即使是在雾一般的夜色之下,闻到的也是懵懂而激情的味道。
  顺着一条小路,我很快走到了教学楼,当看到"高三五班"那几个字的时候,我走了进去。
  那是丛溪的班级。
  一进到教室,我就忍不住轻轻笑了。
  色彩斑斓的年纪,所创造出的一切也是色彩斑斓的,甚至带着些许任性妄为的色彩,当然,也少不了如梦幻般的可爱。
  黑板的一个角落,还留着高考倒计时的数字,每一张书桌上,看到最多的就是各种复习资料和参考书,靠窗位置的墙面上,贴着很多各式各样写满打气和鼓励语句的小纸条。
  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书写的是无悔而又短暂的青春。
  我看了一眼讲桌上贴着的座次表,很容易就找到了丛溪的桌位。
  就像在意他那张脸一样,丛溪的书桌收拾的很干净,不像别的学生,总在课桌上写下些类似于感叹或强说愁的词句。
  书桌上的书本也收拾的很整齐,左边是课本,右边是各种资料,书桌内放了一些试卷。
  我拿出来看了看,果然跟那个老师说的一样,丛溪的功课很好。
  只是,他写出来的字却棱角分明到像闹别扭的小孩,对于这一点,我完全没办法和那个清秀单薄的人联系到一起。
  很多人说,从一个人的字能看懂那个人,光从字体上来看,我一定会以为丛溪是个执拗的需要人宠爱的孩子,可事实却是他乖巧的有些过分,让我常常很恶作剧的想要逗他,看他暴跳如雷,看他气急败坏,看他张牙舞爪……不管什么都好,只要他能像一个正常的十七岁孩子就好。
  只是,结果通常是我很失望。
  所以,在看到丛溪的字后,我有一种错觉,难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到的,只是他带上面具的另一张脸!
  不过,很快,我就否定了这种想法,自嘲的笑了笑后,将试卷、课本以及参考资料都整理好,准备抱回车上带回家去。
  经过另一张书桌时,我停下了脚步,在那张贴满了各国足球明星的课桌上有一张用透明胶带装裱起来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当我看清的时候,扑哧笑出了声。
  "上课专心点
  考上大学才能
  挣钱养老婆!"
  God,真是可爱的孩子啊,可爱死了。如果丛溪也能这样,该多好。
  尽管他不可能变成这样,但我还是希望他能看到或体会真正的十七岁该是什么样子,所以,我用手机拍下了图片,并且等不及晚上回家给他看,直接发给了他。
  而因为那几行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我也变得心情大好,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七岁,于是,接下来,我抱着那一大堆很沉重的书籍往外走的脚步轻快了不少。
  我想,这就是青春的力量。
  
第15章
  我车中睡着了很久,丛溪才打来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喝了不少酒,我问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他在哪里,只知道那个地方很大,有风,还有树。
  看来,他是喝醉了。
  我开着车在学校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丛溪口中说的那个地方。
  原来是足球场旁边的一小片草地。
  果然是地方很大,有风,又有树。
  我把车停到了足球场边后,走了过去。
  丛溪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托腮,仰望着夜空,因为醉意,一双眼睛中闪烁着如星光一样的光芒。
  我走到他旁边坐下,也学他那样看了看天空,连一颗星也没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什么呢?"
  我问了,丛溪却没回答,但是笑出了声,像个傻子一样笑的吃吃的。
  在车里睡了那么久,脖子有点疼,我仰躺倒在了草地上,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丛溪还是笑,笑的咯咯的。
  看来他不只喝醉了,还喝傻了。
  我翻了个身侧躺着,把连帽衫上的帽子拉了起来戴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对丛溪说,"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叫醒我!"
  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就纵容他一次,他想发傻发一夜,那我就陪着他,不过对于已经是"老人"的我来说,实在没那份精力了,我睡着了陪他,总行吧?
  丛溪还是笑,像是根本没听到我的话。
  我无奈笑了笑,把帽子拉的更下来了一些,然后闭上了眼。
  亲近于大自然的舒适,是任何高级床垫无法媲美的,我侧躺在草地上,微微蜷起双腿,夏夜的风徐徐吹拂着,小草轻轻搔弄着脸颊和手,就像是小宝宝幼嫩的手指在上面抓来抓去,让人舒服的想睡觉。
  而我,也真的睡着了。
  自从进入社会以来,各式各样的压力接踵而来,不论我如何调整心理状态,夜间睡着之后,总会被一些混乱而离奇的梦所扰,但没想到,那一夜,睡在草地上,夜空下,竟然无梦好眠到天亮。
  有多久没有过那样的恬静之眠,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张好看的脸近在眼前。
  长长的睫毛,秀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轻轻抿着,丛溪的手交叠在一起枕在脸下,微微蜷着双腿,竟然是和我一摸一样的姿势。
  嫩绿如地毯的草地上,蓝天白云之下,夏日明媚的阳光中,我和丛溪相对而眠。
  像是有一面神奇的镜子立在我和他之前,这一面是八年后二十五岁的他,那一面是八年前,十七岁的我。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像是时间在我们之间停止了,八年的距离,似乎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好像轻轻伸出手,我就能跳到十七岁去陪着他,又或者是他能一下长大到二十五岁,与我并肩而行。
  随着这种神奇的感觉而来的是,一种更加神奇的,再也无法扯断的联系。
  尽管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却并不抗拒,反而觉得很温暖,也很舒服。
  
  虽然已经放假了,但在这夏日的早上,仍有不少人出来跑步锻炼身体,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坐起来,轻轻推了推丛溪,"太阳晒屁股了!"
  丛溪慢慢睁开了眼,眼底一圈红,看来一定是望天望了很久,实在撑不住了,才睡的。他眨了几下眼,好像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草地上,然后慢慢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脸上一片迷惑。
  "去吃点早饭,然后回家接着睡",我不解释,拽着他往车子那边走去。
  这小子看来果然困的厉害,等我把车开到吃早餐的地方时,他已经蜷在车座上,又睡着了,无奈之下,我也只好饿着肚子,带他回了家。
  像是有恃无恐,知道我不会扔下他,丛溪竟是往死里沉睡,我把他从车里抱出来,抱回家,一路抱到书房的床上,他连眼皮也没掀动一下。
  看着他无邪的睡颜,少了醒着时执拗包裹上的冷淡,竟然有着那么一点点无辜的可怜,我忍不住轻声笑了,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然后帮他脱掉鞋子,盖上了薄毯,关门离开。
  还好那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我钻回自己的房间,也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闻到一阵阵的饭菜香,我就知道丛溪一定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忙碌。
  由于实在饿的厉害,我一边刷着牙就一边走进了厨房,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美味。
  丛溪的厨艺很普通,但就正如他唱那首《我愿意》般,加入了无比的认真,于是就能尝到不同于舌头上刺激的味道,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叫做——心意。
  我含糊不清的问着丛溪,他一手掌控着锅铲,扭头看我,接着朝我伸出了手,下一刻,一团牙膏泡沫落到了他手中,他轻轻一笑,把手放到水管下冲干净了,然后就把我往外推,"很快就好了,你别把泡沫弄得到处都是!"
  我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跑回了浴室。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香喷喷的饭菜已经摆好在了餐桌上。
  "吃完饭,我有事和你说",动筷之前,丛溪对我这样说。
  我"嗯"了一声,然后就开始狼吞虎咽,有几次差点噎着,拿过旁边盛好的汤猛灌,不过,极饿之下如此粗鲁的吃法,还真是畅快。
  我不知道丛溪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也没去多想,当时脑子里只装着一个念头,什么时候他的厨艺见长了,其实是饥饿之下,对美味二字标准的降低罢了。
  饭还没吃完,医院来了电话,说有一个手术,其他医生都抽不出空来,叫我赶过去帮忙,于是,我含了大大一口饭,来不及擦嘴,就出了家门。
  
  人生,其实是由许多的巧合和选择组成的。如果说一个人的出生,就是一个起点的话,那么在这个点为起点,将由无数的巧合和选择而散射出无数的射线,我们做出选择,我们经历巧合,奔上其中一条线,然后到达另一点,又再一次做出选择,经历巧合,奔向另一点,所以,我们的人生,并不是从出生这个起点到达死亡这个终点的一条线段,而是由起点到终点,一段无比曲折甚至扭曲的路程。
  那一天,如果我的手机正好没电了,或者关机了,没接到那个电话,没有去医院,那么在听完丛溪和我说的事后,我最多只是板起脸,狠狠训斥他一番。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那一天,我的手机没有关机,也没有正好没电,我接到了那个电话,我去了医院。
  所以,之后,在听完丛溪说的事后,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第16章
  手术,失败了。
  原因竟然是很离谱的输错了血。
  不管这样的事有多么不该发生,不管这样的错误有多么不可原谅,不管这个简单的理由有多么可笑,但事实的结果就是,那个病人死了。
  护士输错了不同血型的血,主刀医生没有发现,我也没发现,所以,确切的说,这是个医疗事故。
  病人家属坚决追究责任,医院的态度很肯定,愿意承担责任,只是无法认同病人家属要求的赔偿条款。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案子,有得拖了。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疲累至极,满脑子都是病人家属近乎疯狂的不依不饶,甚至略带点胡搅蛮缠。
  输错血型的那个护士,被病人家属打的脸颊红肿,嘴角不停涎血,病人最小的女儿,甚至将她推倒在了地上,然后坐到她身上不停捶打。
  护士很年轻,平日里活泼的有些可爱,可是那一天,她却没有出声,任人疯狂对待,只能默默流泪。
  于是,就在这身体极度疲累,精神也颇受考验的时候,我跨进了家门。
  丛溪坐在地板上,趴在沙发边睡着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当时的身心是那么疲惫,但在看到他无邪的睡颜和微微翘起的唇时,我却突然有了一种放松,虽然明天,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我都要面对医生生涯里的一次巨大考验,但在知道手术失败后就一直徘徊在心中的怯意,却突然全都不见了。
  并不是像所谓的阳光撕裂阴霾,也不是所谓的光明冲破黑暗,而是像一种雾气般薄薄笼罩全身的舒适。
  我靠着沙发坐到了地板上,出神的看了睡着的丛溪一会儿,然后想抱起他往书房去。
  却在将他揽到怀里的时候,听到啪的一声,有什么掉到了地上。
  捡起来看,像是一本账本,再仔细看,按日逐条记录着每一日每一笔的支出,条理清晰,毫无遗漏,甚至连某一日,我来不及送他去学校,在他上公交车的时候帮他给的公交车费也记录的很清楚。
  这,算什么?
  看着棱角分明一个个的字,顿时,心里有了莫名的烦躁。
  我把那本账本扔到了沙发上,然后抱起丛溪往书房去。
  "你回来了",丛溪醒了,声音慵懒,正睡眼惺忪的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把他放下来。
  丛溪揉了揉眼睛,然后视线落到沙发上的账本上,立刻清醒了不少,"我有事和你说。"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摆摆手,显得很烦。
  "你很累吗?你去洗澡,我给你冲杯牛奶",丛溪说着,就要往厨房去。
  我急忙阻止了,"我不想喝,很晚了,你去睡吧。"
  丛溪点了点头,往书房走,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回头把手中的账本递给了我,"这是我记的账,你看看,如果有遗漏的地方,你和我说,明天我就能拿到打工的工资了,我……"
  丛溪的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你想怎么样?你记这些,就是为了拿到工资了,然后还我?"
  "第一次拿工资,可能不够还,不过我会……"
  "你会怎么样?我告诉你,你拿的那么一点点钱,永远不够还,你还想怎么样?再去找一份工作,还是打算永远节衣缩食,直到还清为止,我告诉你,你欠我的,永远还不清,永远还不清……"
  难怪,从不见他买过什么衣服,也不见他买过什么除生活必需品之外的东西,我一直以为他是男孩子,不注意这些,可是原来……原来……他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还,所以不想欠太多。
  难道,我和他之间,就只是欠和还的关系?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债主?房东?还是寄宿者之家的老板?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中的怒火无法克制,像是无法自控一样将那本账本撕了个粉碎,然后全都丢到了丛溪脸上。
  接着,我还冲到了门边,拉开门,指着外面空荡荡的走廊,近乎咆哮的对丛溪怒吼。
  
  然后,我走进浴室,躺在浴缸中,打开凉水,闭上了眼。
  冰凉的水,渐渐淹没身体,来自皮肉上的凉意渗透到了心底,身体得到放松,睡衣渐渐席卷。
  那一夜,我睡在了浴缸中。
  直接导致我差点淹死,而没淹死后才发现自己浑身的皮被泡的已经快脱离血肉了。
  我昏昏沉沉的从浴缸中爬了出来,然后直接钻进了被窝中,可是一分钟之后,我又跳了起来。
  我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但拒绝相信。
  于是,我穿上睡衣,走到了书房。
  打开门,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床,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我的脑中。
  一切,是真的。
  我忘了穿鞋,冲出书房,打开了房门。
  外面,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就像那个空荡荡的书房。
  我真的,把丛溪赶走了,而且,我还说了"滚!"
  一瞬间,无力感席卷了全身,我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对他的照顾,只是因为敏伟所托,他不欠我什么,他欠的是敏伟,我让他用他可怜的一点微薄工资去还敏伟,我还告诉了他住院费也是敏伟支付,好像就是这些。
  大概是气糊涂了,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我很清楚的记得,最后,我让他滚。
  滚——
  就在吼出那个字的时候,我清晰的看到丛溪像受到惊吓般,微微瞪大了眼,双瞳中流露出受伤的情绪。
  但是我不管,我不想再看到他的脸,因为一旦看到他那张很好看的脸,我就会想起这些日子来的一点一滴,也会想起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个"还"字。
  因为医疗事故而被反复倾轧的神经,已经承受不了太多,在看到他没有动作后,我冲过去,拉着他,将他推了出去,然后重重关上了门。
  我……做了很混蛋的事!
  几乎是立刻,我冲了出去,一直冲到小区门口。
  "宫先生,你家那个丛溪怎么了,半夜三更,穿着睡衣往外走,我喊他也不理,鞋子也不穿,真是奇怪,不会是得了梦游症吧?"
  保安的话轻描淡写,略带着对丛溪的埋怨,似乎他认为那个孩子在跟谁闹脾气,才对他那般不礼貌。
  可是,他的每一个字却像是针,来回扎到我的心上。
  我用物业的电话拨通丛溪的手机,里面只有单调而冰冷的电子音,不停响起,却没有人接听。
  我突然想起,昨晚他那样被我赶出去,怎么会带着手机。
  一刹那,浓浓的愧疚感在我心中升起。
  我急忙跑回了家,换好衣服,拿了自己和丛溪的手机,开车出去找。
  可是,城市那么大,岔路口那么多,人群那么密集……我,到哪里去找!
  翻开他的手机,才发现,通讯录中只有那么简单的几条联系人信息。
  而我,被他设定成了快捷键"1"。
  
第17章
  我拨通了丛溪通讯录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他的消息。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行如流,我停在某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红灯闪过,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昨夜,那个没有穿鞋的孩子,是否也曾经在这样一个十字路口,迷惘过,不知该往哪里去。
  那个爱哭的孩子,会不会坐在夜深人静的街头,双手抱膝,哭的没了声音。
  那个倔强的孩子,会不会死死咬住嘴唇,握紧双拳,固执的往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
  我重重击打了方向盘几次,很想抽自己两耳光。
  后面,响起急促的车鸣声,红灯,已经变成绿灯。
  我急忙开动车子,可是却不知道该直走,左转,还是右拐。
  不知道丛溪在哪里,我,没有了方向。
  前面有一家超级市场,我把车停到了停车场,然后走了出来。
  坐在路边的花台上,我在考虑要不要给敏伟打电话,我承认,我没有勇气,我怕被人知道,我曾经那么恶劣的对待那个坚强而又敏感脆弱的孩子。
  而且,我答应过敏伟的事,我没做到,我把住院费的事告诉了丛溪,我甚至也没有如我对他承诺的那般,好好照顾丛溪。
  照顾一个人,竟然用了"滚"这个字,将他赶出去,怎么能算好好照顾了。
  只穿着睡衣,身无分文,赤足……我不敢想象那样的丛溪,心里会有多冷。
  家人、朋友、老师、同学……也许有许多的人,已经让他的心足够冷了,而我却在他对我最不设防的时候,又狠狠砍上了一刀。
  我不敢肯定丛溪会不会难过,不敢肯定他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看,但我的心的确疼了,甚至觉得那一刀,其实是砍在我的心上了。
  看来,我果然是寡情的一个人。
  对敏芝如此,对那个女医生如此,对丛溪也是如此。
  我苦涩的笑了一下,然后把刚才从超级市场里买来的几罐啤酒全都喝了。
  口中慢慢弥漫开酸涩的味道,我又拿起丛溪的手机开始翻看,不经意间,翻到他曾经发给我的那张照片,看着他无比灿烂的笑容,眼中一阵酸涩。
  我知道,那是泪水。
  再往下翻,又出现了一张照片。
  我盯着屏幕上像孩子一样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愣了一会儿,然后跳了起来,冲到停车场取了车,往郊外的陵园开去。
  怎么忘了呢,有一个人,是他温暖的港湾,无论在生还是已死。
  只有那个人,那个让他放弃了一切的人,会是他心底最后仅剩的一片柔软。
  
  我第一次开了快车,赶到陵园的时候,天空突然一个响雷,下起了雨。
  老天,果然是一个最蹩脚的编剧。
  雨点冰凉的打在身上、脸上,我没有撑伞就冲进了陵园。
  当我在夏阳的墓碑前找到丛溪的时候,那个脆弱而又坚强的孩子,靠在夏阳的照片旁边,依然是双腿蜷起,双臂抱膝,竟然睡着了。
  雨,越下越大,夹杂着城市中各种各样的粉尘微粒,从天落下,击打在皮肤上,带着些微的疼痛。
  雨水,倾刷在丛溪脸上,像是一幕水帘般,模糊了他的脸,发丝已经完全湿透,细缕般贴在额上,他紧抿的双唇,被冲刷成了苍白的颜色。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来自心底深深的惧意,怕他像那昏迷的一年一样,不愿醒来,然后,下一秒,我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拼命摇晃他。
  并没有摇多久,丛溪睁开了眼,但雨水不停的冲刷而下,我分不清他眼中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只是,看到他睁眼,我心中有了满满的感激,像是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般的感激,下一刻,我紧紧抱住了他,很用力的抱住,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内一般用力。
  丛溪一动不动,任我抱着,很久之后才慢慢伸出手,回抱了我一下。
  "对不起!"看着他清澈的双眼,我说出了道歉的话。
  很小声,但很真诚。
  丛溪轻轻牵动唇角笑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我以为他要走,下意识又抱住了他。
  然后就感觉到双臂圈着的他很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是我错了",我再一次道歉。
  丛溪在我头顶叹息了一声,然后蹲下来,也跪到了我跟前,抚开了我脸上的雨水,轻声说,"我,欠了别人一条命……不想……再欠什么了……"
  这是,解释。
  可是,我听到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其实,回顾相处的日子,更多的时候,是他在照顾我。
  似乎被他照顾,成了习惯,也成了理所当然,我很多时候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他还只有十七岁,是那么一个敏感而易碎的年龄,也忘了他心中永远无法忘怀一些事。
  而在他倔强而有些可怜的维护自己的尊严时,我却狠狠给了一击,让这个孤单寂寞的孩子,半夜赤足走到陵园,只能对着冰冷的墓碑,沉默。
  "是我不好,昨天,医院的手术失败了,出了医疗事故,病人家属一直在医院闹,所以……所以……",话到后来,我已经说不出来了,因为感到了羞耻。
  因为这并不能成为我那么对他的理由。
  这一切的辛难,我无权发泄到他身上。
  所以,到后来,我只能低着头,沉默了。
  雨水,依旧不停的从天空倾刷而下,我的浑身也湿透了,雨水顺着发丝断线的珍珠般,不停落下,我看到雨水落到地上,在我和他旁边积起的水面上荡开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涟漪。
  我想,如果丛溪不说话,我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而事实是,丛溪也的确没有说话,不过,他伸出手,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抱了起来,然后牵着我的手,往车里那边走去。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任他拉着,一路走回了车内。
  当他抽出车内的抽纸不停擦拭头上脸上的水,而我仍然一动不动时,他抬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说,"开车啊!"
  我木讷的点了点头,还是看他,他无奈的撇了撇嘴,然后抽出很多的纸,胡乱在我脸上擦了几下,"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再出去淋一会儿,我等你!"
  看他强忍嘴角勾出的笑意,和那很明显把我当白痴的话,我知道他已经不在意了,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或者是他想让我这样认识。
  所以,我用力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开动了车子。
  关于这次的事件,我曾在很久之后问过丛溪,问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原谅了我,那时候的丛溪靠在我怀里,半睡半醒之间,嘀咕了一句,"你烦不烦,因为我知道那样你会更内疚!"
  呵,还真是个小坏蛋啊。
  
第18章
  由于我和丛溪的衣服湿的的太厉害,我估计等回到家,我们两人都会因为感冒躺下,所以一进入市区,我随便找了一家商场,停了车,然后拉着他去买衣服。
  专柜小姐大概从没见过浑身湿透的顾客,更何况其中一人还只是穿着睡衣,光着脚,取衣服递给我们的时候,都是尽可能将手臂伸长了,以避免和我们有任何近距离的接触。
  我和丛溪对视了一眼,自嘲的笑了,很快换好了衣服,然后付了帐,离开。
  换下来的衣服,自然是扔了。
  就当是扔掉了那不开心的昨夜。
  我和丛溪心情大好,买了很多材料,准备回家吃火锅。
  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丛溪的哮喘,不能吃太辣的东西,不过,回到家之后,我们仍是吃的很开心,常常彼此手中的筷子会在半空中遭遇,然后一直落下,在汤锅中争夺一番,胜利捞到一块海鲜的那个,一定会无比得意的对失败者挑挑眉,然后用极慢的速度在对方能射出飞针的眼神中,细细品尝只那么一小块的美味。
  又或者是无意中捞到了自己不爱吃的菜,总会故意分散注意力,乘对方不注意,用完美的抛物线完成一次抛食运动,当然,落点正是对方的碗。
  那一天,真的很开心,开心到我忘了医生该有的觉悟,忘了丛溪一向不太好的身体也许已经感冒了,所以,吃的太撑了之后,我们收拾完,就直接摸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后来,我是在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中醒来的。
  等我跑到书房的时候,丛溪已经咳不出声来了,他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捏成拳,撑在身体两边,然后急促的呼吸着。
  我知道,他是哮喘犯了。
  我急忙找出呼吸扩张剂,往他口中喷了几次,然后让他靠到了我胸口。
  可是,丛溪还是剧烈的喘息着,他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像是溺水的人,他眼睛瞪得很大,身子随着一次一次错落的喘息而微微晃动着。
  我知道,他很害怕。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十七岁的孩子眼中看到害怕,不是哀伤,不是难过,不是冷淡,而是害怕。
  我轻轻的圈着他,帮他顺畅呼吸,不停在他耳边低喃,让他不要怕,我跟他说没事的,我还跟他说有我在,我是医生,他一定会没事的。
  我不知道这些话,他听进去了多少,但他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就像是死过一次一般,他有些虚脱的依在我胸口,轻轻呼吸着。
  我抱了他很久,最后也躺到了床上,很温柔的把他圈在双臂中,然后对他说,没事的,明天带他去医院检查,我让他现在乖乖睡觉就好,还说,我会陪着他。
  丛溪虚弱的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
  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帮他掖好在了颈下,轻轻拨开了遮在他眼上的碎发,然后也闭上了眼。
  那一夜,我抱了他一夜,而经过那一夜,我也知道,在我和他之间,有些东西变了。
  虽然,我还不清楚那是什么,又或者是我其实从心底里去抗拒着,但是我却知道,丛溪,成了我这一生,再也放不下的一个人。
  
  第二天到医院检查,果然是感冒引发的,并没有什么大碍。
  开了药,输完液就好。
  丛溪在病房输液的时候,那个病人的家属又到医院来闹了,我急匆匆赶了过去。
  这次,那些人是有备而来,而且看来有武力解决的准备,带来的几个人里,竟然有拿着棍棒的。
  看着棒球棍一般粗细的棍子就要落到小护士的身上,我想也没想扑了过去。
  接下来,就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右手就抬不起来了,还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了下来。
  看到我流了血,其他的医生护士急忙请来了保安,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终于制止了病人家属的疯狂,可是,这事算是彻底闹大了。
  病人家属甚至找来了媒体,再用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四袭击的戏码,医院里,像是炸开了锅。
  不过,带伤的我,却被很好的安置在了病房中。
  医生变为了病人,小护士对我感激不尽,医院更是态度异常坚决,一定要保护好我不受病人家属骚扰。
  呵——
  不知,我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只是,无论如何作为那场手术的助理医生,我仍是有责任的。
  所以,我拒绝了医院的好意,仍是愿意面对病人家属,只要他们愿意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
  这次事件,院长亲自出动,决定走法律途径解决。
  院长和我父亲是老同学,是那种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具有一条裤子可以两人穿的革命友谊的同学,看到我因此而受伤了,内疚不已,说没有替父亲照顾好我。
  院长的性格我很了解,不会推卸责任,但也绝不会软弱的妥协,所以,对他的决定我并不意外。
  只是,他拍着我的头,说着安慰的话,像是小时候我从树上摔下来那次一样时,我低头垂眼,无语了很久。
  为什么,不拍我的肩,而要拍头呢?
  等院长走了之后,我这样问丛溪,丛溪想也没想,甚至连头也不曾抬起来一下,盯着手中的杂志回答,"你的肩不是受伤了吗?"
  我做恍然大悟状,"喔"了一声,但仍是无比郁闷。
  我知道,因为父亲的关系,又因为从小被院长看着长大,所以他几乎已经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了,正所谓儿女无论长多大,在父母的眼中,也永远是孩子,但事实是,儿女最不愿意被父母永远看做孩子。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在心里感激,来自这个长辈的关心。
  手不能动,不能开车,我和丛溪坐出租车回家。
  上了车,我正准备报出家里的地址,丛溪却让司机开到超级市场去。
  我问去干什么,丛溪回答买东西。
  看他又用那种看白痴眼神看我,我果然觉得自己像白痴了,去超级市场还能干什么?
  不过,当我看到丛溪买了一大堆东西出来,其中还有两只猪蹄时,还是忍不住又问,"买这个干什么?"
  问了,我就后悔了,我想,丛溪一定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然后回答,吃啊!
  不过,事实再一次证明,我错了。
  当我以为他会那样回答的时候,他却用了另一种方式来让我无言以对。
  丛溪没有抬头,正在比对购物小票清单,问,"哪个?"
  我回答,"就是这个",并且很好心的把猪蹄翻了出来,指了指。
  丛溪还是不抬头,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我手指指着的东西,回答,"给你吃的,以形补形!"
  以形补形?
  我看了看猪蹄,又看了看自己不能动的右手,彻底无语。
  
第19章
  接下来的几天,丛溪请了假,全心在家照顾我。
  虽然,我心中也有那么一点小内疚,但一来我实在没办法自理生活,二来被人照顾的滋味真是太好了,简直让我有点乐此不疲。
  我的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右手不能动了,就等同于了一个无完全行为能力的人。
  所以,小到刷牙洗脸穿袜子,大到吃饭穿衣洗澡,这样的事,丛溪都几乎替我做完了。
  那几天,我常常会有感动的感觉,而且也常常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十七岁那个半大的孩子是我,而丛溪才是那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
  因为这种认知,我很鄙视自己。
  最让我觉得向往的是,每次洗过头之后,我盘腿坐在沙发上,丛溪站在我前面,然后用一张很大的毛巾盖到我头上,轻轻擦拭着。
  这让我想到小时候,每次洗过头之后,我就会拿一张小板凳坐到妈妈跟前,然后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塞到她手中,仰起脸对她说,"头发湿了!"
  妈妈总会很温柔的对我笑笑,然后很温柔的拿起毛巾盖到我头上,再很温柔的替我擦拭。
  妈妈在我的印象中,就是温柔两个字的化身。
  我曾经想过,一定要娶一个像妈妈一样的女人做妻子。
  而我,也确实找到了,她就是敏芝,只是她就像妈妈一样,没能陪我到最后。
  但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这一生还能再次体会到温柔两个字,而且是从一个十七岁的男生身上体会到。
  我拨开挡住视线的毛巾,定定看着眼前的丛溪,确切的说是看着他的胸口,还有他温柔的在上方晃动的双臂。
  突然,我有了一种渴望,我想要个家,不是和父母在一起时的那个家,而是属于我自己的家,有我,有我爱的人。
  这是在敏芝离开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的渴望。
  而这种渴望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处,也许是对于神经末梢太强烈的刺激,我觉得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好像隔着一层水。
  丛溪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硬币大小的牌子,一面刻着他的英文名字,另一面刻着夏阳的英文名字,他曾经拿着它对我说,"应该刻在同一面的,另一面随便刻点什么都好,只要不是他的名字!"
  我懂丛溪的意思,因为他拿起那块银牌看的时候,无论看哪一面,都只有他们其中的一人,看不到另一人。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哀伤,好像预示着他们俩,永远不能同时出现在阳光下。
  留下的那个是丛溪,那么,离开的那个就是夏阳。
  可是,他们仍然像这小小银牌的一体两面一样,谁也分不开。
  
  丛溪停下来的时候,就看到我盯着他胸口垂着的银牌发呆。
  他低头看了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将它放到了T恤里面。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将那个东西从他脖子上扯下来,然后随便挂个什么上去都好,哪怕要用光我所有的积蓄,又或者是让我用双手去地里刨出一个古董,甚至如果丛溪说要用天上的星星换,我也有可能到天文台去尝试一下,看能不能买一片从遥远太空回来的星屑碎片。
  好吧,我承认,我的这种想法有点无理,有点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有点变态。
  但,我实在不愿丛溪就这样,永远沉浸在那一段已经成为过去,没有将来的恋情中,无法自拔,耗尽一生。
  他的一生还很长,他才只有十七岁,如果将来,他将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话,那么,现在的他才只是一棵青葱嫩绿的小树苗,我想,谁也不忍心看这样一抹绿色,就此停顿,不再有将来。
  所以,那天晚上,等丛溪睡着了之后,我干了一件实在难以启齿的坏事。
  我把丛溪摘下来放在床头的那条银链子连带那一块银质的牌子一起偷了,然后扔到了马桶里,接着按下了冲水键,不过,几秒之后,我立刻反应过来,想要去捞时,已经只剩下一小段银链微微晃动了一下,就不见了。
  这样马桶会堵住吗?
  几秒之后,当我意识到无论我多么忧虑,也无法改变什么的时候,我用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摸回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果然如我所料,我一睁开眼,并没有闻到饭菜的香味,整个屋子回响着一阵阵类似拆房子的响动。
  我走到书房门口,看到丛溪已经差不多把书房内的一切翻了个底朝天。
  当我正惊讶以他的小身板怎么能把那个巨大的书柜搬动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将战场转移到客厅中。
  不得已,我急忙阻止,"丢了就丢了,再买一个就好了,要是你觉得自己买的没意义,那我送你,不就是条链子吗?"
  不就是条链子吗?
  这句话完结的一瞬间,我的表情开始僵硬,同时僵硬的还有丛溪的身体。
  丛溪缓缓的转头,还保持着跪趴在地上的姿势,他死死的盯着我,紧抿双唇不说话。
  可是,在看到他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双眼时,我真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哎,果然是没有做坏人的天赋啊,不等被人发觉,自己就戳穿了自己。
  我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丛溪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浑身一松,倒在了地板上,我急忙跑过去,蹲在他旁边。
  我没问他有没有怎么样,因为我很确定,他并没有怎么样,当然这只是针对身体而言,至于他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我却不敢肯定。
  我看着丛溪,丛溪也看着我。
  我蹲着,丛溪躺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被他发现了,我也不后悔,只是,看着他空茫到没有焦距双眼,我却开始心疼了。
  于是,我伸出左手碰了碰他,"你别这样!"
  丛溪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抬起手臂,压到了眼上,我听到他胸膛里发出了几声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到的呜咽,"录取通知书,我收到了,下个月,我搬去学校宿舍。"
  丛溪说完就站起来,走出了书房。
  而我,在愣了几秒之后,也像他刚才一样,身子突然一松,就倒到地板上。
  这就是回答,我知道,这就是他给我的回答。
  他考上的那所大学,离我家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路程,我懂得他的意思,我干扰了他的私事,所以,他会离开。
  这就是他的回答。
  他不骂我,不怪我,甚至不问我为什么,他只是离开而已,但这却比扇我一巴掌,让我更难受。
  有的时候,我真的禁不住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只有十七岁,他对许多事情的坚持,他的隐忍,他的执拗,他的冷漠,都让我自叹弗如,且常常措手不及,无力应对。
  我知道他很在乎夏阳,这两人的故事,只是听说已经会心痛,更何况亲身经历的主角之一,只是,难道他就真的愿意为那一段只能成为回忆的恋情埋葬自己吗?
  刻骨铭心、此生唯一,这被多少人向往的两个词,出现在丛溪的人生中,却只让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灰色,无限延伸,直至变成漆黑一片。
  这,就是丛溪的人生,或者说是他即将走上的人生路。
  这是他的选择,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我苦涩的笑了一下,也学着他刚才那样,闭上了眼,然后抬起还能活动的左臂,压到了眼上。
  只是,我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对谁说。
  
  等我走出书房的时候,丛溪将做好的饭菜放到了餐桌上,然后对我说了一句打工时间到了,就出门了。
  可是,我知道,他的请假到第二天才结束。
  于是,接下来,我坐到餐桌前,左手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的将所有的饭菜都塞到了肚子中。
  那天,我完全不记得那些菜的样子和味道。
  心里是一阵接一阵的空茫,我甚至无法凝聚任何一点的注意力,去看某一样东西,或者去思考某一件事。
  后来,我坐在丛溪经常会坐的那张小地毯上,倚在沙发边,一直发呆。
  
  而我不知道的是,丛溪那天离开家后,就去了曾经光顾过的一家银饰店,在一件银饰前面停留了很久,最终捏了一下钱包,然后默默离开了,并在十几分钟之后,走进了一家超级市场,买了一只猪蹄!
  
第20章
  手好了之后,我销假回医院上班,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不得不面对那一场不知将会进行到什么时候才算完结的官司。
  医院请的代表律师是父亲介绍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据说资历很深。父亲一听说我也被牵连到官司中了,就立刻将这名律师介绍给了院长,并千叮万嘱让我在法庭上的每一句话都需要经过律师的认同才能说出。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可是对于他这么强势的安排,我仍有些吃不消。
  我想,如果不是他正好要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而那个什么会正好在离我很远的某一个国家开,他一定会立刻飞回来对我耳提面命一番。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永远对我不放心,永远能对我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挑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所谓瑕疵。
  鸡蛋里挑骨头算什么,就连敏芝也偷偷对我说过,觉得父亲那是鸡蛋里挑鸡毛。
  所以,大学一毕业,我就离开了自己的家乡,转战到了这座国内著名的金融中心城市。
  我是怕再留在家里,总有一天会忘了妈妈的话,和他吵得天翻地覆。
  但,经过这次的医疗事件,我才发现,我根本从来没有离开过父亲的掌控,他只是把手中的线放的更长了一点而已。
  
  暑假很快过去了,丛溪果然如他说过的,搬到了学校的宿舍去住。
  自从那一次之后,我和他很少说话,简单形容我和他的关系,就是房东和房客——丛溪在走的那一天,把一叠钱放到了桌上。
  我看到那叠钱压着的纸条上,书写着简洁明了的"房租"两个字时,我差点有一种冲动,想要做一次违法的事,毁坏人民币。
  但,当我在把那张纸扔到垃圾桶后,才发现,还有一本账本,被一杯果汁轻轻的压着,里面从未间断过的做好了每一次记录。
  原来,他从没放弃过坚持。
  我挫败的叹息了一声,轻轻笑了,将那本账本还有那些钱全都扔到了书房的抽屉里,然后锁上了。
  其实,我能理解他的脆弱和他那点执拗的坚持,只是,他却不知道,他这样做,让我难过了。
  不过,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吧。
  因为,从他住到学校之后,再没有回来过,就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没有过。
  
  不知不觉,敏芝已经走了一年,敏伟从加拿大回来,和我一起去拜祭,这次他带回了他的另一半。
  敏伟在敏芝的墓碑前站了很久,我知道他有很多话要和敏芝说,但也许是我在场,又或许是他的那一个在旁边,他终没能说出那些话。
  只是,站了很久的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兔子眼。
  他说,风太大了。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的那一位轻轻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敏伟的那位叫林宁,很空灵动听的名字,虽有着中国人的名字,却是一个中法混血儿,不用我再多描述了,总之,就是帅的一塌糊涂、欲罢不能,还有那么一点排山倒海的意思。
  林宁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阴柔,他略带几分几近嚣张的阳光之气,会有那种欧洲人才有的例如耸肩、摊手、调皮挤眼的小动作,而且他竟然对中国菜颇有研究,以至于我们三人从陵园出来,讨论要去哪里吃饭时,他竟然很利落的对我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到了地方之后,又很熟练的点了许多地地道道的中国菜,并对服务员做出了诸如"这道菜的水淀粉一定不能放多"、"这道的酱料一定要用四川郫县的豆瓣酱"、"这个笋在下锅之前,最好用水汆一次"等的要求。
  我惊讶的看着他,一杯水端起来了很久,忘了喝下去。
  林宁挑了挑眉毛,很得意的样子。
  他不说话,有人却忍不住夸耀宝贝,"林宁的厨艺特棒,更棒的是,这些都是在他认识我之后学会的。"
  敏伟看向林宁的双眼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然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林宁更得意了,斜着眼睛看敏伟,看了很久,才故作忧愁的叹了一声,"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指定饿死!"
  最后一句话,林宁说的特忧国忧民,那神情,简直有明末清初那些所谓爱国人士幽叹煌煌河山的悲壮。
  立刻,我就很不雅的喷出了刚含进口中半口茶水。
  林宁表情古怪的看着我,扯了几张纸巾递过来,然后很迷惑的问敏伟,"他怎么了?"
  敏伟憋住笑意摇头,"没事,没事!"
  我在桌下踢了敏伟一脚。
  敏伟点了一下头,大概是怕林宁有所察觉,所以他这一下头点的很微妙,确切的说,更像是仰头喝下一杯水,然后再很迅速的放下杯子。
  可是,以我和敏伟的默契,我已经完全能够明白他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中包含的意思了。
  林宁,这个中法混血儿,虽然为了敏伟尽可能多去了解中国,但他显然不明白中国人普遍的笑点在哪里。
  不过,这样天真的有些无辜的林宁,确实很可爱。
  难怪,敏伟为了他会有那样的选择。
  敏伟看向林宁的目光中,总是包含着混合宠溺、无奈和一点点不赞同,但更多的却是温暖和柔情。
  看着这样的两人,我突然羡慕起来,并非羡慕敏伟对林宁的宠爱,而是羡慕敏伟可以对一个人如此宠爱。
  
  吃过饭,林宁去上洗手间,我和敏伟在车上等。
  敏伟一边翻看着车上的CD,一边哼着一首英文歌,我靠在驾驶座上,望着窗外发呆,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越来越喜欢发呆了。
  "你,喜欢丛溪吧?"敏伟正播放一张CD,嘴里仍哼着曲子,却突然来了这样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怎么可能!"我想也不想就回答。那速度快的像是早预料到他会这么问,也早准备好了这样回答他,又或者是这个答案已经埋在心里很久,只等有人给出契机,我就急不可待的将它抛出。
  刚才,吃饭的过程中,敏伟和林宁就不断问起丛溪,我以为他们只是关心一个朋友,却没想到原来是试探?
  试探?
  对啊,他们不会是试探我吧?
  我看向敏伟,他侧脸看过来,微笑着点头,意思很明白,我猜对了。
  "给你看点东西",敏伟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一个论坛。
  我疑惑着看向他找出来的一个帖子,两分钟后,变得怒不可遏,"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怎么能乱写。"
  "难道不是真的?"敏伟见林宁向车子走来,下了车,替他开车门,两人一起坐到了后座。
  林宁见我正翻开帖子,趴到了车座中间,探头,"不如我们把丛溪也叫出来吧,很久没见他,我想死他了。"
  林宁的这句话说的无比真诚,完全不像我刚才想的所谓试探或者设计。
  只是,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这些,我所有的情绪都因为帖子里那些不堪入目的描写而沸腾了。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后来,敏伟告诉我,那天我就一直重复这句话,并且脸部肌肉僵硬到扭曲,右手手指在触摸屏上不停滑过,他曾经好几次想出声提醒,怕我将他的电脑擦出火花来,但都被林宁皱眉摇头阻止了。
  那是因为我实在怒的不轻,只是一个人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已,竟然引出了那么多人关注,好像跟踪似的,就连为数不多的几次,我去学校接丛溪,也被人拿出来说事。
  网络上的事,大家都清楚,不能全当真,但无风不起浪,更何况那些全都是真实发生了的事,只是,怎么被不同的人传来传去,猜来猜去,竟成了那么肮脏的所谓"真相"?
  跟帖的人,疯了一样,打了鸡血似的,毒舌算什么,他们这简直是毒气舌,不用舔,吐一口气就够让人形神俱灭。
  而且,中间还插入了几张照片,当然,作为主角的我和丛溪对这样的照片是完全不知情,从照片上的角度看来,并不像是躲在某一个角落偷拍,完全就是迎面走来,来了个超级特写。
  看到后来,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往后靠到车座上,不停按压太阳穴。
  "这是丛溪最近登录的记录",林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半睁开眼看了一下,立刻闭上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为何他会留下所谓的"房租",还有那个账本,因为那些恶毒的话语中,就有指他用身体换安居饱食的荒谬论断,甚至无聊的利用了哲学的分析方法,来得出这个结论。
  丛溪登陆这个论坛的时间,正是他离开我家的前一天。
  我突然有一种无力感,不愿意思考,不愿意说话,不愿意动作,所以我跟敏伟说,让他来开车,我也让林宁坐到了副驾驶座,然后自己钻到后座,蜷缩躺下了。
  这个世界的人情之淡薄,无论从自身经历,还是小说、电影,又或者是别人的故事中,我都体会了不少。
  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我知道。在这个人口疾速膨胀的时代,当这个群体的基数越来越大的时候,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个体却越来越容易没有安全感,所以,最本能也最稚嫩的自我保护方式,就是在受到伤害之前,先伤害。
  这些,我都能理解。
  可是,丛溪究竟哪里伤到了他们,又或者是哪里能威胁到他们,以至于他们用了类似保卫战的热情,非要把那样一个少年渲染的漆黑一片才甘心,我不知道那些人从中能得到什么,不过,我完全能想象得出,那些躲在电脑显示器后面的脸,在看到帖子回复不停被更新时,露出的变态笑容。
  看着那些恶毒的,夹杂着英文的回复,除了彻底无语的愤怒之外,我更多的是心疼。
  丛溪,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和我说过。
  就那样,一个人,离开了。
  突然,我很想立刻见到他。
  可是,我没有勇气。
  我是个不会自欺,对自己隐瞒感情的人,以前,从没去想过那个问题,所以,一切都可以理所当然,可当敏伟问出来之后,尽管我立刻否定了,但心里却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丛溪。
  我苦涩的笑了一下,把脸埋到了双臂中。
  而我的没勇气,来自于,比任何人都了解,夏阳在丛溪心中的位置,也比任何人都肯定,在丛溪心中,没有人能代替夏阳。
  确定恋上的那一天,就是失恋的那一天,恋上,就是失恋,还有人会比我更悲惨吗?
  我无比沮丧的趴了一会儿,然后噌地坐了起来,"晚上,我们去酒吧!"
  不是征求意见,也不是询问,只是宣布,宣布我们的夜间行程,而且潜台词是,他们两个必须陪我。
  敏伟和林宁听了我的话,不约而同转头,看了我一眼后,又不约而同的点头,然后凌空击掌,眨着眼说,"没问题,你买单",说完,两人的手指同时指向了我。
  我吞了吞口水,噎着一样难受,很无奈的点了头,"好吧,我买单!"
  这还不是最让我觉得沮丧的地方。
  敏伟和林宁回到我家后,竟然霸占了我的床,并且很快的进入了睡眠状态,只是他们临关门前那句话却一直在我脑子里回旋,一次次的挤压着我的神经,以至于我有好几次想撞开门进去说,"要不,去酒吧的事,就算了。"
  "晚饭不用叫我们了,我们现在开始养精蓄锐,你放心,晚上我们一定舍命陪到底,以报答你对我们的收留!"
  听听,说的多么理直气壮,兼情理皆具。
  只是,我站在我的卧室外,我的床上躺的却不是我,并且两人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一个人的唇正好吻在对方的额头上,以这种状态,用"收留"二字,他们还真是够客气的啊!
  
第21章
  我一直以为,我说我们去酒吧,指的是我、敏伟、林宁三个人组成的"我们",我真的是一直这样以为的,并且我想我要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当我们三人到达酒吧的时候,竟然有一堆人等在那里,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给了敏伟和林宁结识的拥抱后,顺带也给了我同样的拥抱,尤其是在林宁别有用意的看着我,说了"丛溪"两个字之后,他们对我的拥抱更加有力了。
  那一天,比我一生被男人拥抱的次数还多。
  坐下来之后,我有点缺氧,我知道,他们都是敏伟那个圈子里的人,问题不是我对他们有什么看法,又或者是无法和他们玩在一起,而是,别人都是成双成对,或者成三,唯独我一个人,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没人和我争,那是当然,别人忙不过来。
  不知喝了多少杯后,总之是我觉得看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水雾的时候,一个很好看的男孩蹭到了我身边,端一杯果汁,靠到我的唇边,"你喝太多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也不顾是否算没有礼貌了,就着被灯光折射的很漂亮的水晶杯,喝了一口果汁,味道不错,加了冰,而且竟然是我喜欢的芒果味。
  于是,我对那个男孩笑了笑,往后靠到了沙发上,我的头果然有点疼了,看来真的是喝多了。
  "我叫萧思悦,你叫我什么都可以,不过不能叫思悦",男孩靠到我的肩上,用耳语的声音说着。
  几秒之后,等我反应过来,却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能叫思悦,不叫思悦,那叫什么?"
  "因为我爸用这个名字将我妈的一生变成了歇斯底里,顺便让我妈一看到我就烦,什么时候都不愿叫我的名字",萧思悦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有些听不清了。
  可是,我立刻就明白了,并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大概的故事。
  一个男人,将自己一生的思念给了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却不是他的妻子,并且这个男人将那份思念强加在了儿子的身上,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妻子,他爱的人不是她。
  谁说,最毒妇人心。
  男人狠起来,更恶毒。
  "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微微坐直了身体,仔细观察着身旁的男孩,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酒味,看来也喝了不少。
  "什么都行,或者,你喝多了的时候,叫我丛溪也行",萧思悦说着,突然抱住我的脖子,然后吻到了我的唇上,并在我惊讶的半张着嘴的时候,将舌头也探了进来。
  我完全忘了该如何反应,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我甚至觉得一定是喝多了出现幻觉,身体因为本能越来越僵硬。
  直到我从沙发上摔到了地上。
  碰翻了杯子,摔到地上,碎成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远处依然是喧闹不堪,近处却死一般寂静,虽然远处的声音不断传过来,但我只觉得以我和萧思悦为中心,周围旋转流动着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寂静不是有耳朵分辨出的,而是用眼睛看懂的。
  我僵硬的躺在地上,一条腿还搭在沙发上,萧思悦就像一只无尾熊一样,死死缠在我身上,并且尽可能伸出他的舌头,在我口腔中翻天蹈海的搅动着。
  "你……早知道,我就不叫他来了",林宁端起一杯酒,轻抿了一口,手指指向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一个人刚走过来停下。
  但是由于我躺在地上,头顶有无数色彩缤纷的灯光投射而下,所以,基本上我不可能看清那个人的脸,但听了林宁的话,我却有一种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并非来自于我对那个人的恐惧,而且来自于我对那个人看到这一幕后产生的后果的恐惧。
  几乎是立刻,我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用了非常大的力量推开萧思悦,然后跳了起来。
  果然,那个人是丛溪。
  酒吧里让人炫目的各种灯光从他背后投射而来,将他装点的像是美梦中心的一个虚幻存在。他的脸,依旧那么好看,只是这一刻却冰冷的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毕竟才只有十七岁,可以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一张脸冰冷的如同刚拿出冰箱的冰块时,其实能从上面看到的,更多是,委屈。
  我坐到沙发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惭愧的想低头,却又不敢,我怕我一低头,再抬头,就看不到丛溪了,天知道,我有多想他。
  我知道,以丛溪的性子,当某一个人死死盯着他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转身离去这种事的。
  所以,我几乎是不眨眼的,一直看着他。
  丛溪也一直看着我,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确切的说,就是没有任何表情。
  被我推开摔到地上的萧思悦,慢慢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丛溪跟前,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过来,摔到了沙发中,我旁边的位置。
  丛溪的头,撞上了我的腰。
  我立刻扶他起来问有没有怎么样。
  丛溪摇摇头,脸色有点难看。
  我不知道萧思悦什么意思,瞪过去,却看到他用一种意犹未尽的表情,舔了自己的嘴唇一圈,然后说了一句,"芒果味,我喜欢",就举起一杯酒对周围的人说,"发什么呆啊,继续啊!"
  于是,下一刻,近处的寂静在一瞬间变成了和远处一样的喧闹。
  成双成对的人依旧成双成对,成三成四的人,围成了更大的圈,所有的人好像只当刚才是一个小插曲,又或者是连小插曲也不算,只是在极尽的疯狂中,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已,然后又继续疯狂。
  丛溪坐在我旁边垂着头,不说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被敏伟点破心思,我再次面对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自在了,但老天作证,我有多么想将他用力抱到怀里,然后对他做出刚才萧思悦对我做的事。
  真的很想,很想,想到手心出了汗。
  "你们俩干什么?又不是不认识,玩什么沉默",萧思悦递了两杯酒给我和丛溪,不等我们接住,就硬塞到了怀中,酒液随着他太过急切的动作,撒出了不少,浸入衣服,冰凉了皮肤。
  我看向丛溪,他也正看过来,突然勾唇笑了一下,然后举起手中酒杯碰了一下我手中的,接着一饮而尽。
  一个微笑,打破了所有的紧绷。
  我也跟着笑了,喝光了自己这一杯。
  就像是喷泉启动仪式一样,丛溪一个浅浅的笑,是按下开关的那只手,顷刻间,我卸掉了所有的紧张,迅速的和刚才还无法完全融入的一堆人,玩闹了起来。
  我想,这就是丛溪对我的影响吧。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本来萧思悦叫萧样的,小名叫小样,但是我突然发现某一部正热播的电视剧里也有一个小样,所以我立刻重新给本来的萧样改了一个名字——萧思悦,也重新为他设计了一个背景,但是却越看越觉得不舒服,所以,我恨那个电视剧。
囧……
第22章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爱上了的人,都会因为那份爱而变得卑微,虽然还没到卑微那个地步,但是,我却很强烈的知道,我不想让丛溪离开。
  离开我的世界。
  离开我的视线。
  那天在酒吧,我喝了很多酒,也帮丛溪挡了很多酒(当然,这是我故意的,故意猜拳输,玩游戏输,总之就是输的一塌糊涂),然后,在实在无法开车的情况下,大家决定由唯一还算清醒的丛溪将我送回家,理由是,反正他对我的家很熟悉。
  当大家帮我着设计丛溪的时候,敏伟和林宁那两个唯一有可能成为丛溪拒绝理由的人,早不知超脱到哪里去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那一天,我是真的喝多了。
  丛溪刚把我送回家,我就冲到了浴室,趴在马桶边上,狂吐了一番。
  吐到虚脱,吐到两眼发昏。
  丛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后,拧了湿毛巾替我擦脸。
  我定定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一段时间不见,已经被阳光镀上了麦色,可能是军训的效果。
  眉眼在浴室灯光的照耀下,显出一层淡淡薄薄的浅辉,他很温柔的擦着我的脸,那种温柔,让我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以至于下一刻,我就紧紧抱住了他。
  感觉到丛溪的僵硬,我并没有放开,而是抱得更紧了,我坐在浴室的地板上,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贪婪的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思念是一种病。
  而治病的良药,就是我抱着的这个人。
  我渐渐松开丛溪,慢慢抬起了头,然后迅速拉下他,狠狠吻到了他的唇上。
  这次,丛溪不只僵硬,简直就是石化了。
  可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想要他,不管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我本来身体里就有的一直被我强制压下的欲望,总之,我就是想要他,很想,想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生命里,想让他再也想不起那个不知已经轮回到哪里去的夏阳。
  很快,我把丛溪压到了身下。我把他的两只手固定到了头顶。
  空气中混合着浓烈的酒味和呕吐物被冲尽之后,依然剩下的刺鼻之味,还有,急切而不容抗拒的味道。
  一直到我脱下丛溪的衣服,他都呆呆的像是惊吓般的看着我,当□的身体突然接触到浴室地板的冰冷时,他才像惊醒一样,慌乱后退,一直到退到浴缸边,退无可退。
  看到他眼中近似破碎的惊慌,我彻底清醒了,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愧疚,双手撑在地板上,慢慢爬向他,想说对不起,却说不出一个字。
  丛溪见我靠近,还是退,但早就已退无可退,没办法之下,他靠着浴缸壁慢慢坐了起来,然后一个重心不稳,翻到了浴缸中。
  "砰"一声,很响,我顾不得是不是会吓到他,一把将他抱到了怀中,轻轻揉着他撞到的地方。
  仍然说不出话来。
  丛溪在我怀中去轻轻挣扎了几下,然后放弃了,他将下巴枕到我的肩上,用一种梦魇的声音说,"你确定吗?"
  在听到他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除了空白就是空白,我不敢相信他真的问了这样一句话类似于邀请的话,手指还能感觉到他脑后已经鼓起来的肿块,那是他反抗或者是不愿的证据,所以,我更加以为是我听错了。
  我慢慢放开他,疑惑看向他,希望能从他的眼中看出点什么。
  丛溪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眼睫在微微颤抖着,他额前细碎垂下的刘海被灯光照的透明起来。
  过了很久,他用更小的声音说,"我不习惯在这里。"
  天啊,我觉得我一定是喝多了,一定是,否则情况怎么会如此急转直下,幸福来的太过突然,为了百分百的肯定,我朝丛溪低下了头,问,"你说什么?"
  我承认,我有点恶劣,不过,天知道,我心里也是害怕的,害怕是自己胡思乱想的一厢情愿,如果再一次把他吓到,我想,我这一生就要惨淡收场了。
  丛溪抬起头,用那种我很熟悉的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顺便还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然后黑着脸站起来,拉着我走出了浴室,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突然觉得天灵盖被一阵雷电击中了,昏昏沉沉的像在梦中。
  虽然邀请是直接而略带着执拗的任性,但坐在我床边的丛溪,显然已经从那种冲动里清醒了过来,一张脸涨的通红,双手紧紧抓住身体两边的床单。
  这种紧张迅速蔓延,并席卷了我。
  我有些僵硬的半跪到地板上,轻轻握住丛溪死死捏紧的双拳,沙哑着声音说,"我……去给你拿……拿睡衣……我……我睡客厅……"
  结结巴巴说完这些话,丛溪还没怎么样,我已经更紧张了,无比僵硬的站起来,打开衣柜,翻出干净的睡衣,放到丛溪身旁,然后继续僵硬着往外走。
  但是,下一刻,一双手却环上了我的腰。
  丛溪的声音在我背上闷闷的响起,"宁说,你喜欢我!"
  像是陈述,又像是疑问。
  不过,我却感受到了极大的挫败,没有勇气表白,却被想要表白的人如此不确定的询问,要说没用,全世界最没用的就数我了。
  我想挣开,但丛溪抱得很用力,渐渐,我感觉像是下了雨,后背上掉下几颗雨点,温热着浸透了我的后背。
  "你别这样",终于,我转过了身,将丛溪抱到了怀中。
  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人心疼,心疼到想把他宠坏。
  下一刻,我捧起他的脸,轻轻吻去了他所有的泪水。
  然后,我拖着他走回浴室,帮他脱去了所有的衣服,拧开热水,冲到了他身上。
  说实话,过了好久我才反应过来,我原来不是坚持到家里才吐的,而是一路上,就已经吐到了丛溪身上,所以,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帮他把身体洗干净。
  我是个正常男人,不管是以前爱敏芝的时候,还是现在爱丛溪的时候,生理上,我都是个正常的男人(我还是否定我是同性恋,我绝对不喜欢男人,我只是爱丛溪而已,仅此而已),所以,接下来发生了一切能发生的事。
  但是,很挫败的是,未遂。
  没错,当我已经快被欲望淹没的时候,当我成功的让丛溪双眼迷蒙的时候,我却发现,我怎么也进不去他的身体。
  一瞬间,医生的专业知识在我脑中复苏了,男人的身体并不如女人那么容易接受另一个人,毕竟,上帝造出男人,并没有赋予某个部位某些功能。
  可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丛溪的一切生理和心理上的反应,完全像是第一次。
  不过,在下身肿胀到快要爆炸的时候,我并没有多余的经历去思考这个问题。
  我和丛溪紧紧抱着一起,纠缠在一起,吻在一起,翻滚在一起,然后用一种很囧的方式,用手替对方解决了。
  完了之后,尽管我们两人身上都是些粘稠的液体,但是我们都不介意,依然抱在一起,聊起了天。
  丛溪给我讲他进入大学的一切,讲军训时教官的严苛,讲在迎新晚会上见识到师兄师姐们的风采,讲宿舍里大家都对他很好,讲下周末要举行的球赛,讲学校的洗衣房里什么时候去都要排队,讲大学生活里从来不缺的东西被偷事件……
  间或,他也会对我抱怨,说图书馆里他喜欢的那个靠窗的位置总是被人占了去,说去开水房打开水的时候水管总是会以一种类似于喷泉的很诡异的形式出水,溅到他的身上,如果是夏天穿着短裤,他就会忍不住跳起来。
  他还告诉我,学校第三食堂的红烧肉最好吃,第四食堂的手撕白菜很美味,第五食堂竟然还有卖外卖寿司的……
  我看着在我怀里不停讲着这些琐碎的事,眉飞色舞的丛溪,还有他脸上还没退去的潮红,觉得心脏的位置,被填满了。
  那是不属于医学范畴的可以解释,也不是任何科学理论能够分析的一种感觉。
  很暖,很暖。
  这种温暖将慢慢延伸,包裹住我的整个生命。
  我想起了丛溪刚醒过来的那段时间,总是我在说,他在听,而现在却是他不停说着,我默默听着。
  突然,心里就有了一种"这就是缘"的感觉。
  丛溪很瘦,抱在怀中,轻轻一用力,就能摸到他皮肤下的骨头,他说到激动的时候,一双手会从我的腰上离开,然后伸出被子,轻轻挥动着,而我,也总会笑眯眯的看着他,说"我知道,我知道",再把他的手拉回来,放到我的腰上。
  那一刻的丛溪,一点不像以前我认识的他,可是我却更喜欢那样的他。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把他宠坏,看他在自己的怀中,露出孩子般单纯的笑。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
  到后来,丛溪已经困的把额头抵到了我的胸口,声音含糊不清了,还是坚持着要给我讲他离开这段日子里的所有事,像是都讲出来,我就陪着他过了那段日子一般。
  想到敏伟以前对他的评价,和他醒来之后的事,我才意识到,那段时间,这个孩子压抑了一切属于他自己,也属于十七岁这个美丽年纪的所有本性。
  丛溪的发丝,细碎而柔软,轻轻在我胸口拂动着,随着那股瘙痒而荡入我心中的,还有满满的心疼和感动。
  终于,实在不忍再看他折磨自己了,我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一下,对他说,"没关系,明天是周末,我听你说一天。"
  丛溪听了我的话,先是点头笑了一下,闭上眼一会后,又不满的微微撅嘴埋怨了一句,"你嫌我啰嗦",但并不需要我哄,他这句埋怨带着浓重的鼻音,话音未落就被浓重的倦意拉进了梦里。
  我温柔的圈着丛溪,帮他掖好了被子,也闭上了眼,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一定要好好感谢林宁,不管他决定要宰我多少,我都会欣然接受。
  没错,欣然接受。
  
第23章
  第二天,我和丛溪睡到中午才醒。
  当然,即使是睡到那个时候,也不是自然醒,而是,被,饿醒的。
  阳光,透过窗帘,将淡淡的金色洒落了一屋。
  睁开眼,就看到丛溪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他的皮肤,他的睫毛,他挺直的鼻梁,他微微抿起的薄唇,都被暖融融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有点透明起来。
  "喂——",我抓起丛溪额前的一缕发丝,用两根手指搓了搓,然后搔到他的眼睫上,"去做饭,我想喝鱼片粥,冰箱里有新鲜的鱼片!"
  天知道,我并不是要奴役他,而是实在太怀念他做的东西,也怀念吃下去时心里升起的温暖感觉。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他,我买鱼片,是想要尝试做出他曾经做给我吃过的鱼片粥,只是,每一次都是失败。
  丛溪眼珠动了动,没有睁开眼,他保持趴睡的姿势,原本只露出二分之的脸,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你为什么不去,我是客人!"
  客人?
  呵?这小子居然说自己是客人。
  我伸出手,隔着被子拍到他的屁股上,发出闷闷的一声,"你这样,算客人吗?"
  丛溪皱了皱鼻子,不满的嘀咕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今年十七岁!"
  "所以……"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很配合,
  "十七岁正处在叛逆期",丛溪带着鼻音回答,很可爱的样子。
  可我仍然只能配合出"所以"两个字,因为还是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看来,只是差了八岁而已,就有了代沟,这一点认知让我很忧愁。
  "所以……你让我做什么……我一定不会做……"丛溪理所当然的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是个歪理,勾起唇角笑了,笑声被枕头捂得闷闷的。
  但他这一句话却让我彻底无语了。
  什么时候,那个乖巧的要抢着做所有家务的好孩子,变成这么无赖了。
  看着他斜挑起的唇角,我立刻说,"既然这样,那你不要去了,还是我去好了。"
  丛溪点了点头,直接把我的枕头拖过去抱到怀中,然后用一种站在月台上送别的表情朝我挥了挥手,还加上了一句,"一路顺风",整个过程,他并没有睁开眼。
  我又一次成功被他弄的无语了。
  还一路顺风呢?
  他真以为他在送别呢?
  "喂,你不是说你很叛逆吗?现在我要去,你应该跳起来阻止我,然后用超人的速度去做好一切才对啊?"我坐起来开始穿衣服,想了想,还是不太情愿,于是踢了踢他,试图做垂死挣扎。
  丛溪这次没回答,直接扭过头去,把后脑勺留给了我。
  看着他后脑上一缕发丝调皮的卷翘着,我愣了一会,然后笑了,双手撑在他的两侧,探过头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后,认命的走进了厨房。
  
  我的厨艺确实不怎么样,或者说,我对做饭做菜没什么天份,如果此刻有人坐在客厅中,一定能听到厨房里发出类似"呀,又忘了","Shit,这刀怎么这么利","靠,这火往这边才是调小啊"等各种匪夷所思、高低起伏的呼声。
  等我终于把用血和汗掺在一起做出的饭菜,端出厨房放到餐桌上时,丛溪还在往死里睡他的觉。
  我叫了他几声,都只得到闷闷的不满的回应声。
  一怒之下,我连人带被子将他抱了起来,直接抱到了餐厅的椅子上。
  然后松开了手。
  丛溪在椅子上晃了晃,彻底清醒了。眨了几下眼,问,"我怎么在这里?"
  怎么在这里?当然是我的杰作,可我不说,盛了饭,把筷子递给他,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只吃饭,不说话。
  丛溪继续迷惘,却突然叫了一声,"你的手指怎么了?"
  哎,总算注意到了。
  我举起自己被创可贴缠好的手指,无所谓的晃了晃,"没什么,切菜的时候切到了!"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笨!"声音讥讽。
  我翻了一个白眼,表示谢谢他的"赞美"!
  丛溪看了看满桌卖相不太好的饭菜,裹着被子赤足往浴室去。
  "快点,不然没得吃了。"
  丛溪回头,特鄙视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挤出了笑,很慈爱,但实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很虚假,他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又看我,然后很优雅的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小子,简直翻天了。
  可就在他刚走到浴室门口时,门铃响起来了。
  我端着碗,就去开了门。
  然后,在门打开的那一刻,一颗大雪球撞了进来,并飞快跑向了丛溪,咬住了被子的一角,不停往外拽,伴随着闷闷的吼声。
  丛溪一愣之下,来不及拽紧被子,就被拖的跌倒在了地上,露出了大半个□的身子。
  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的是,随后进来的敏伟和林宁在看到这一切之后,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呼声。
  丛溪的脸刷的红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跳了起来,拽着被子,死命往浴室躲。
  那团雪球却更拼命的往外拉被子。
  到这时,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只萨摩耶犬,只是还没成年,小小的一团,像极了一颗雪球。
  雪球不停往外拉,丛溪不停往里拽,浴室门被被子卡着,怎么也关不上。
  敏伟和林宁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沙发上,笑的前俯后仰,快不行了。
  没办法,我立刻挺身而出,解救自家害羞时智商就偏低的孩子。我站在浴室门口,挡住敏伟、林宁两人色迷迷的视线,哄着丛溪,"松手,门不就能关上了?"
  丛溪抬头飞快的瞥了我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去,然后松了手。
  小萨摩耶犬拖着被子跑了,取得了彻底成功,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敏伟和林宁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吃水果、看电视,聊天、评论,一点也不顾自家小崽子拖着一张被子满世界跑。
  我好不容易抓住了被子一角,恶狠狠吼了一声,小狗松了口,呜呜叫着躲到了林宁脚下,围着他团团转。
  林宁讥讽我,"你跟个狗凶什么凶?"
  我满不在乎的收拾被子,"谁叫它欺负丛溪。"
  "喔……"林宁倚在敏伟怀里,"你和他什么关系啊,这么帮他?"
  我冲他翻白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刚才都看到了一切,还跟我装?
  我不理他们,去房间找了衣服,然后递给了浴室里的丛溪。
  丛溪出来随便吃了东西,然后坐到沙发上,拿一颗橙子逗小狗。
  我家庭妇男做到底,把碗筷都洗了,洗完出来,就看到丛溪将手中的橙子远远扔出去,小萨摩耶犬呼哧呼哧的追过去,用嘴叼了回来,然后等着丛溪把手中的一瓣橘子喂给它吃,作为奖励。
  哎,果然是狗啊,它不知道其实自己每次叼回来的才是最大份的。
  不过,它要是能想到这一点,那它就不是狗,而是人了。
  "喂,有水吗?"林宁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对丛溪的专注。
  我点头,"咖啡?饮料?还是啤酒?"
  "果汁,还要芒果味的",林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丛溪,眼中的神色迅速从不怀好意变为了幸灾乐祸,并在看到丛溪动作停顿了一下之后,升级成了奸计得逞,然后在下一刻笑倒在了敏伟怀中,一副回光返照的样子。
  我真是谢谢他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所以,拉开冰箱门后,我完全不考虑,直接拿了两瓶矿泉水和一瓶可乐,回到客厅,水给那两个不速之客,可乐当然给了丛溪。
  "喂喂,你差别待遇",林宁不满。
  我目不斜视,"你可以不喝。"
  林宁跳起来冲进厨房,"我自己找。"
  我无所谓的一笑,踢了踢敏伟的脚,"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啊",敏伟没回答,林宁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听说萧思悦到处打听你的住址!"
  什么?
  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了起来。
  丛溪递了一张纸巾给我。
  我看了看敏伟,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敏伟盯着丛溪欲言又止。
  "思悦爱玩",丛溪不带表情的替他回答了。
  敏伟点头,但看向我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担忧。
  我还想问什么,这时,小萨摩耶犬一下跳到了丛溪怀中,打了个喷嚏,林宁瞥见又要笑,,丛溪脸色却突然变了,靠在沙发上,急促呼吸着。
  我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哮喘发作了。
  Shit,怎么把这事忘了。
  我抱着丛溪,帮他顺畅呼吸,冲敏伟喊,"书房,左边第二个抽屉。"
  敏伟很快把舒张剂拿了出来,我给丛溪喷了几下,让他靠在我胸口慢慢恢复,林宁反应过来,把小萨摩耶犬关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丛溪渐渐缓了过来,虚脱一样靠在我胸口,缓缓呼吸着。
  我见他平静了,才敢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天知道,刚才我有多害怕。
  把他的腿抱到了沙发上后,我踢了踢旁边的敏伟,下巴指地,"你们俩,坐地板。"
  我让丛溪躺到了我腿上,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如果再有不对,就立刻送他去医院。
  丛溪勉强笑了一下,摆摆手,"我没事。"
  我点头,"要吃橙子吗?"
  话没完,林宁已经递过来一个剥好的,喂到丛溪唇边,看他满脸担心的样子,跟他家的小狗崽子一样无辜。
  那只小萨摩耶犬被关在浴室里,不停抓门,想要出来,充满了无辜哀鸣不知哪里惹到了主人的声音,和他的主人现在的样子很般配。
  果然是主仆情深。
  林宁是一个见面熟的人,我听敏伟讲过,他一生一帆风顺,没有太多烦恼,担心了丛溪一会儿,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竟然说是要学我们,非让敏伟伸展了双腿,然后他躺了上去,看着丛溪,得意的不得了。
  敏伟和林宁比我先认识丛溪,虽然以往都是通过网络交流,但并不妨碍他们之间友谊的增长,所以,接下来,基本上都是他们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些我能听懂或者不能听懂的事。
  丛溪体力在这种近乎多年老友的闲谈中渐渐恢复了过来,他微微侧过身子,将脸枕到了我的腿上,半蜷缩着身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看他这样,我完全忘了双腿的麻木,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前,握着他的手,一只手轻轻梳理着他柔软的发丝。
  关于那只小萨摩耶犬,林宁说,是敏伟和他在加拿大养的,这次通过萧思悦带回了国内。叫Happy。
  我清楚的知道,宠物不能搭乘飞机,所以好奇萧思悦那个太过另类的孩子,怎么能让这样一只狗通过海关,但考虑到丛溪在场,最终没有问出口。
  而关于Happy为什么那么喜欢拖被子,敏伟的回答是,有样学样。
  我正端着一杯水喝,听了这句话,差点没噎着。
  别有用意的看了林宁一眼,脑子里冒出了无数限制级的画面,这两人在家都干些什么啊?
  林宁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理直气壮的说,"我就喜欢看他裸体!"
  这下,我没噎着,直接把一口水喷了出来。
  God,真是诚实的好孩子,就是有点让人吃不消。
  看敏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风云变幻,丛溪憋笑憋的双肩不停抖动,林宁特好学的求教,指着电视屏幕上正播的一个选秀节目问,"我觉得她还行啊,怎么你们都这样的表情。"
  一听他这话,我也跟着笑开了。
  敏伟满脸黑云,伸手把他揽到了怀里,尽管表情是郁闷加忧愁,但看向怀中人的眼神却全是宠溺。
  我想,这就叫爱吧。
  我对丛溪,也是如此。
  
第24章
  从那一天之后,我和丛溪又开始了同居生活,只是这次的同居,和几个月前的稍微有了一点不同,多了不便和他人分享的部分。
  当然,这样的结果是在我坚决坚持之下才演变而成的。
  我问过佳明关于丛溪的哮喘,佳明说并不太严重,只要小心一些,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但这一番话,通过我的转述,再听到丛溪耳朵里,就已经加上了我尽量不违背医生职业道德的夸张。
  丛溪不太相信,毕竟每一次发作,他才是真正能体会到一切的那个,可对于我的关心,他显然很感动。
  这一点,我从他微微红了的脸,和止不住要勾起的唇角上,完全明白透彻了。
  所以,我更加把劲的感动他,在往他的脑子里灌入更多的蜜之后,终于一锤定音,并速战速决,将他的行李搬到了我家。
  当然,我不否认,利诱的同时,我也进行了适当的威逼。
  比如,我跟他说,要是他不搬过来,我不介意每天去学校接他,再在第二天送他去学校,反正有车,路程也不远。
  我还跟他说,我也不介意每次和他分别的时候,在阳光之下,来个会令很多人无限猜疑也无限幻想的吻别。
  好吧,我承认我挺卑鄙,但其实,如果丛溪坚持不答应,我也不会真的那么做。
  毕竟,我不是林宁,可以对全世界大声宣布爱敏伟。
  这件事,我听敏伟无限感动的说起来时,瞬间产生了一种对林宁肃然起敬的感觉。
  为他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也为他那种单纯到近乎美好的坦诚,和他即使在被父母威胁要赶他出家门的时候,还单纯的喊着,他就要和他们在一起,他就要和敏伟在一起,他们三个他全都要。
  也许,就是这样的单纯,就是这种近乎蛮狠的莽撞,才终于换来了他谁都没有失去的结局。
  敏伟对我说,"皓哥,你知道吗?有人说人一生不会只爱一个人,可我知道,我这一生,只会爱他一个!"
  听了这句话,我想到的是丛溪。
  我心疼他没能继续留在父母身边,心疼他失去了夏阳,还那么倔强的一个人硬撑着,更加心疼他有什么委屈都一个人藏在心里。
  关于论坛的事,我曾经问过他,他很无所谓的回答,他没感觉。
  可我知道,他在骗我,他的敏感和脆弱,我太了解,无关乎相处时间的多少,只是好像从空气中,我也能闻到他的委屈和难过。
  所以,那一天,我没再问了,而是很轻的把他抱到了怀里,像是捧着一块易碎的水晶。
  并且那天我也下定了一个决心,就是以后晚上对他温柔一点。
  
  丛溪很喜欢足球,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上场,可每次周末的球赛,他一定到场,组织同系的球迷为系队打气、加油、递矿泉水。
  我有空的时候,也会去他们学校陪他看球赛,看他兴奋的小脸通红,比场上球员还认真的表情,我就很希望,自己能攻克那个世界医学难题,让他也能像别人一样,在球场上尽情奔跑,挥洒自己的汗水。
  学校的足球场地,草坪绿油油的,像镶嵌上了一块上等地毯。
  丛溪晚上有课的时候,我会开车去接他,他总会让我在足球场边停下,然后到足球场上,慢慢跑一会儿。
  在夜空下奔跑的他,脸颊的曲线因为月光而变得柔和,他脸上的表情混合着单纯无邪和一点点兴奋,他越跑越远,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变得透明,就在我以为他要消失了的时候,突然回头冲我不停挥手,大声喊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的名字在天地间回荡——它来自丛溪的口中。
  
  不是没有过疑惑,夏阳那个人真的在他心中消失了吗?或者是真的被我替代了吗?但我却没有问。
  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实在怕一旦话出口,现在能看到的,一切来自他的微笑、开心、快乐都会在瞬间成为过往。
  其实,我很希望他能忘掉那一场伤心的梦,另外,我也不愿让他觉得我小气的和一个已死的人计较。
  而这所有的疑问,我都在丛溪的眼中看到了倒影,我知道,他懂了我所有的担忧和不安,以及那股越来越强的独占欲。
  但他也和我一样,闭口不提,刻意而小心的避开着。
  我和丛溪的生活,就在这种近似于梦幻般的美好,和明知对方心中的缺口依然带着面具的彼此假笑中往前进行着。
  唯一庆幸的是,那样的时候并不多,剩下的时间,我们仍是真诚的,毫无保留的,倾心的爱着对方。
  
  我和丛溪的生活,和无数恋爱中的人一样,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多了的必然是材米油盐,这一切,丛溪都做得很好,他心中那股近似于自卑的坚持,我懂,所以,我从来不阻止他做这一切,我想要的只是他能够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如果那些事能让他放松一些,我不介意扮演好吃懒做的人,缠着他让他好好照顾我。
  最幸福的总是,吃过饭,我和他换上休闲的衣服,一起出去散散步,买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又或者是坐在公园的花台边,看着不远处跑跑跳跳的孩子,吃着路边买来的小吃,自己也跟着笑的像个孩子,然后再一起回家,走到没人的地方时,轻轻握住对方的手。
  那个时候,心里是被填满了的感觉。
  
  不知不觉,城市进入了冬天,虽然由于温室效应,冬天已经越来越暖,但对于有哮喘的丛溪来说,这仍是一个不太容易忍受的季节。
  在我的坚持下,他每天都穿的厚厚的出门,我在他的衣服和背包里分别放了舒张剂,并不厌其烦的叮嘱他,一旦有什么不适,就立刻给我打电话。
  对于我每天反复的唠叨,丛溪从一开始的感动变为后来的略微皱眉,渐渐的,他已经会在我话没说完的时候,就打开车门跑远了,留我一个人,大张着嘴,剩下的话噎在喉间。
  
  敏伟和林宁拜祭完敏芝后回了加拿了,不过很快又会回来,因为林宁想过一个正宗的中国年,并急切的在离春节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打电话通知了我关于这一意义重大的决定。
  从那通漫长的我以为不会结束的越洋电话中,我听懂了两人的暗示,所以,一挂了电话,就把从未使用过的客房收拾了出来,简单装饰了,并放进去了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床,按照丛溪的提示,我还铺了地毯。但在按照林宁的要求,从指定的地方买回来他要的床灯时,我对那盏灯的感觉,一直停留在"很艺术"三个字上。更不用说,他各种匪夷所思的喜好,且非要让我一一办到。
  所以,我累惨了。
  累完之后,我一刻不停把账单寄了过去,一周之后,林宁来了电话,不停抱怨加拿大的邮政部门有多不敬业,竟然把账单弄丢了,不过我从电话里清楚的听到了敏伟憋不住的笑声,以及在我实在被他烦的不行,说算了的时候,敏伟很重的亲了他一口,喊他"宝贝"时声音里的得意!
  我翻着白眼挂了电话,跑到书房抱住正在画图的丛溪,也重重亲了他一口,叫他"宝贝"!
  丛溪特鄙视的看着我,说,"你不会又煮胡锅了吧?还是又把盐放错成糖了?God,刚才我听到一声响,难道厨房炸了?"
  对于丛溪来说,我只有在犯了错的时候,才会莫名其妙对他表现的特别亲热。
  不过,他想象力也真够丰富的,我佩服他,厨房如果炸了,我还能跑来笑眯眯的抱他喊宝贝?我直接拨119了,然后再拉着他逃命。
  但我并不介意这些,因为,在他越来越稀奇古怪的想法中,我看到了一个生动的,真正十七岁的少年。
  
第25章
  关于萧思悦,我和丛溪都再没有提起过,其中的默契和对于夏阳是个禁忌一样,我们扮演着很好的健忘者,忘掉了那一夜,在酒吧五彩斑斓又昏暗的灯光中的小插曲。
  我们都想,那也只会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但那份刻意,却在时光的流逝中无声无息的滋长着,就好像我们早就预料到了萧思悦三个字会带来的影响,我们并不谈起,但却都在默默的储蓄精力,以便当海潮来临时,能够应对自如。
  人类的第六感,有的时候确实很神奇。
  而萧思悦三个字,或者说这个人,很快就如我们彼此心里预料的一般,给我和丛溪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风暴。
  那一天,我正在休息室休息,手边是刚泡好的咖啡,眼前是最新的医学杂志,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面,雪片纷纷扬扬而下,但由于室内暖气开得足,巨大的温差在玻璃上镀上了一层水雾,给窗外的一切景致都蒙上了薄纱一般的影子,代表温暖的白色和代表冰寒的白色,在玻璃窗上纠缠相斗,最终化成了水滴。
  就在我无比悠闲的享受着上班前的短暂宁静时,急诊室的小护士匆匆忙忙跑到了休息室。
  看她慌乱不堪的模样,和脸上微微渗出的汗水,我就知道,一定是急诊室的医生还没来,那边需要帮忙了。于是,我朝她点了点头,最后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跟她到了急诊室。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在那里,竟然见到了萧思悦。
  而且,他正以一种威胁人质的电视剧里才有的方式,要求一定要见到我,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他手中的刀子,威逼着的人质,正是他自己。
  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站在急诊室门口,看着他的右手轻轻用了一下力,他白色的颈子上就出现了一条红线,红线渐渐变粗,变成血,流了下来。
  "你终于来了",在所有人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又或者是抱怨怎么一大早遇到神经病的时候,萧思悦看见了我,他突然笑了,将几个惊魂未定的小护士推出了急诊室,然后把我拉了进去,再砰一声关上了门,并且顺手反锁了。
  这一切,萧思悦做的无比迅速,做完之后,他把手中的刀子丢到了垃圾桶中,像丢掉什么肮脏之物,并厌恶的用纸巾狠狠擦着双手。
  但我已经被他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震惊了,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这算什么?
  拍电影?还是恶作剧?
  好吧,我承认我那一刻智商很低,猜不出来。
  萧思悦见我不说话,怪异的笑了一下,然后自己拿一卷白纱布缠到了脖子上,缠了几圈后,在伤口处打了一个蝴蝶结。
  那个样子很怪异。
  如果说他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那么那一圈白纱布就是将他作为礼物送出去时,系上的丝带。
  只是丝带并非是让人愉悦的红色,而是苍白的白色,上面还带着些微的血迹,这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不舒服中透着阴冷,阴冷中带着诡异。
  但,我是医生,无论如何不能放着病人不管。
  所以,我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走上前,动手帮他重新包扎好了。
  整个过程,萧思悦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眼瞳中的风云变幻,像是飓风形成前的暗流,让我觉得目眩头晕,于是,本能抗拒这个人,和这个人的一切。
  所以,包扎好之后,我一刻不想停留,只想离开。
  但萧思悦却不让,他猛地将我扑到了椅子上,然后又像那一天在酒吧一样,用力吻上了我的唇,甚至更像啃咬。
  这一次,我没再呆滞,迅速做出反应,推开了他。
  也许用力太大,萧思悦一直后退,直到撞上办公桌才稳住了身体,他看着我,露出邪邪的笑,抬起手背抹了抹唇角,然后说,"那天在酒吧,我就看上你了,前一段时间很忙,没空来问你意见,怎么样?要和我交往吗?"
  哈?
  我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合上。
  他确定他还算正常吗?
  萧思悦的表情和语气,带着古代君王宣布对某一个乡野女子愿施隆恩的高傲和怜悯,如果这确实是在古代,如果他确实是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如果我确实是个乡野女子,我想我一定会感激涕零,飞快点头,再狠狠表达一番我对他青睐的感激,当然,匍匐在他脚下,效果会更佳。
  只可惜,这一切的如果,都只是如果。
  所以,我很抱歉,在听完他那些让人只觉得好笑的话后,我并没有任何他期待的表现,只是轻轻转过身去开门。
  我以为萧思悦会拦我,我以为他用血、用刀开头,一定会有比上次或者比刚才更加疯狂的举动。
  但我猜错了,他并没有拦我,只是在我身后冷冷的笑着,笑声中毫不掩饰的是讥讽。
  我嘴角僵硬的抽搐着,竟然觉得自己像是在逃,而且逃的灰溜溜的。
  走出门外,我没有理会小护士们的各种询问,直接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快要关上的一瞬,萧思悦突然冲了过来,眼中闪烁着邪气的光,但他没跑到,电梯门就彻底关上了,在那道越来越窄的缝隙里,最后,我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慌乱的表情,但当电梯直往上升起的时候,我告诉自己,那是幻觉。
  嗯,一定是幻觉。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不到二十四小时,我又见到了萧思悦,那个行为怪异的少年。
  下班准备取车回家的我,被蜷在我车子旁边的一团身影吓了一跳。
  浑身湿透的萧思悦,外衣帽子里还有一些积雪,他抬起脸来看我,脸上清白一片,显然是给冻的,"我真笨,一直在医院门口等你,忘了你会开车回家。"
  他哆嗦着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想站起来,结果重重跌回了地上。
  我急忙去扶他,手碰到他的脸时感觉到冰冷一片,他身上的积雪因为车库内的温度正在慢慢融化,并不停渗透到他的衣服中去,同时也不停降低着他的体温。
  我想也不想,立刻打开车门,扶他坐了进去,然后开足了暖气,"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不愿去想萧思悦是不是从早上就一直等到现在,我也不愿去想他是如何找到我的车的,我更不愿去想他究竟想干什么。
  还是那股来自心底本能的抗拒,萧思悦三个字,他这个人,我并不希望常常在我的生活中萦绕。
  但很显然,愿望总是难以成为现实的。
  萧思悦总有自己的办法,让我不能不管他,比如早上他用刀子划开自己脖子上的皮肤,比如现在他把自己冻的半死。
  我并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但我也狠不下心放手不管。
  所以,目前我能想到的,就是立刻送他回家。
  萧思悦哆嗦着看了我一会儿后,突然伸手抓到了我的手腕上,那一刻穿透皮肤的冰冷,让我立刻甩开了他,接着,他的头砰一声撞到了车窗上。
  我皱了皱眉,恨自己的鲁莽,重新扶他坐好,替他系上了安全带,"你家在哪里?"我再一次的问,已经没有多少耐性。
  看到萧思悦的时间越多,我心里就越想念丛溪,并且我十分肯定,如果现在坐在旁边的是丛溪,即使他做出了和萧思悦一样难以理解的事,我仍然会温柔的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今天,是那个女人的忌日,我爸不在家,我妈在家就只会发疯",这是萧思悦的回答,如果说这句话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那么,他的下一句话就带上了浓重的恨意,"我真希望飞机失事,家里煤气爆炸……都死了才好。"
  我发动车子的动作,因为他话语中的怨毒微微顿了顿,然后不再问他家在哪里,开动了车子。
  也许,他今天那些所有的疯狂,只是想找一个离他的生活很远的人说说话,你知道,面对陌生人,有时,我们更容易放松。
  萧思悦衣服上的积雪不停融化,变成水,淌的到处都是,他一直不停地靠向我,好几次我都想推开他,但一看到他眼中小孩子一样的兴奋,就放弃了。
  即使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城市的街道上仍是车如流水,环卫工人们站在路边两侧,一旦见到任何一块积雪,立刻眼疾手快的将其清除之,城市的美丽,由他们完成。
  由于路滑车堵,我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开到了敏伟和林宁曾经住过的酒店。
  登记、交押金、送进房间,一路上萧思悦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抓住我的手,他半湿透的衣服变了形,难看的挂在身上,发丝也是半干,成了细缕贴在头上、额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
  "我没带钱,我很饿,我洗完澡,你带我去吃饭",萧思悦冰冷命令的话中带着浓浓的不确定,他站在浴室门口,死盯着我,直到我十分不情愿的点了头,才走了进去。
  听到浴室里过了很久才响起水声,我无奈摇了摇头,对于人的不信任,萧思悦可算是演绎到了淋漓尽致。
  但他却又偏要从不信任的人那里,得到些什么。
  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矛盾的人将要给我带来的一切。
  但那一刻,我其实觉得他挺可怜的。
  
第26章
  在我等着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彩信,丛溪问我什么时候到家,看着那句话后面显得有些无辜的笑脸,我心中因为萧思悦和这烦人的大雪天气堆积起来的阴郁一扫而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又或者说是恋爱中的一点小伎俩,我们每天都会用手机拍一些照片,然后在给对方发信息的时候附上最真实的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样,就算是没有时刻在一起,我们也能分享彼此的一切心情。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并不会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一张笑脸传过去,得到一张更大笑脸的回复时,我们就会觉得那份开心在瞬间翻了倍,而当一张哀愁的脸传过去,得到一个吻作为回复时,我们就会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我想,这就叫做分享。
  我知道,丛溪一定已经做好了饭菜,在家等着我,或许还有冒着热气的海鲜汤,和我爱吃的,他从学校食堂打包回来的手撕白菜。
  以往的这个时候,如果不出意外,我已经坐在了餐桌前,和他一起端起碗,拿起筷子,在彼此温柔的注视中,好好享受我们一天中唯一能在一起共同进餐的时光。
  可事实是,出了意外。
  要命的是,这个意外并不是雪大路滑,我开车开得慢了一些,也不是等电梯的人太多,我不得不等下一次,更不是我拐到新开的小吃店,买了新一种的小吃,想给丛溪一个惊喜,而是,我现在正在离家更远,城市的另一头。
  丛溪的笑脸久久停留在屏幕上,我看着他,也渐渐笑了起来,然后站起来走到浴室外,敲了敲门,"我把钱放到桌上,外面太冷,你可以点东西上来吃。"
  说完,穿上了外套,准备往外走。
  浴室门却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打开,萧思悦冲了出来。
  不知是早料到他有此举动,还是反应太过敏捷,在听到声音转身的同时,我已经抓起放在浴室外面的大毛巾展开了,在他撞到我身上时,将他裹了个严实。
  从浴室到他站的地方,地毯上留下了一排足印。
  萧思悦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伸出双臂缠到我脖子上,他浑身湿漉漉的,发丝上还带着泡沫的水滴一股股往下流,滴到了毛巾上,也滴到了我的外套上。
  我急忙放开手,退后一步。
  萧思悦一直保持伸出双臂的动作,所以,那张毛巾就在我和他的面前像舞台剧表演完后的落幕一样,徐徐落到了地板上,堆积成小小的一团。
  但不一样的是,舞台剧落幕,帷幕降下之后,是一片漆黑,毛巾滑落后,萧思悦□的身体完全展示在了我的眼前。
  我立刻转过身去,小声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
  "我知道",这是萧思悦的回答,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转到了我面前,依旧是浑身□,"可我不让你走。"这是他一向的任性,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又伸手抱到了我的脖子上。
  萧思悦的身体还在往下滴着水,水珠里透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他瞪大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越靠越近。
  就在他的鼻尖快要抵到我鼻尖的时候,我伸出手,摊开掌,阻隔到了我和他之间,"思悦,你这样会感冒,先穿好衣服。"
  萧思悦歪着头想了想,扯过床上的薄毯裹到身上,还是抓住我的手不放,"就一天,我今天不想回家。"
  "可我必须要回家",因为家里,有人在等着我。
  "那晚点再回去,好吗?"萧思悦开始哀求,他声音里情绪的突然变化让我感到惊奇,是他从来都能这样在瞬间改变自己的喜忧,从强势蛮横立刻转变为可怜兮兮,还是根本就是在用的小孩子的伎俩,一招不行,立刻换招。
  只是,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让丛溪多等。
  所以,我摇了头,用眼神表达了适当的歉意。
  但显然,萧思悦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死命抱着我的腰,就是不放开,甚至当我用力拉他的时候在他手臂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他还是不放开。
  我能感觉到,他交叉扣在我腰上的十指被拉扯的就要分开了,但我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
  因为,我看到萧思悦清秀的脸上,滚落着大颗大颗的泪滴。虽然他用力抿紧双唇,可喉结不停上下移动时,还是传来了清晰的哽咽。
  "我陪你吃完东西再走,好吗?"我听不出我声音里的情绪,我想我对他,只是同情。
  萧思悦听了我的话,扁了扁嘴,蹲到地上大声哭了起来,"就算是骗我,也不行吗?只骗我一次,也不行吗?"
  萧思悦的泪水一颗颗砸落都地毯上,他的声音却冰冷的没有任何起伏,他脖子上的纱布已经解开了,早上的伤口在他用力呼吸的时候,再次裂开了,血混着水流了下来。
  我抽了几张纸巾捂上他的伤口,打电话叫总台送紧急医疗箱上来,又点了一些吃的,整个过程,萧思悦一直不停的哭,声音也依旧冰冷,"我是你们生的啊,骗我一次也不愿意吗?说爱我,说爱你们的孩子我,既然不想要我,干什么要生我……"
  这些话,他说的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背课文。
  但其中哀戚,直刺到我心中。
  我没有说话,因为无法回答,我把他抱了起来,放到床上,拿起别的毛巾,替他擦干湿了的头发,"思悦,吃完东西,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
  这句安慰的话有多无力,我知道,我一向不懂如何安慰人,就连丛溪难过的时候,也只能默默的抱着他,温柔的吻他,所以,说那样一句话,从没想过萧思悦真的能就不再难过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却突然抬手,一巴掌扇到了我脸上,讥讽的挑起一边的唇角,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
  这一刻的萧思悦,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可怜,在他眼中,取而代之的是尖利的嘲讽和不屑,甚至还有看我出丑的幸灾乐祸。
  于是,我立刻给出了作为一个人类,该有的正常反应。
  我愤怒的推开他,往外走,他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无理取闹兼莫名其妙。
  但我在刚转身的时候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所以不得不在下一秒立刻转身,朝床上的萧思悦伸出了手,"给我。"
  萧思悦披着毯子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我的手机,手机来电铃声我很熟悉,那是只有当丛溪打过来电话的时候才会响起的声音。
  他看了看手机屏幕,冷哼了一声,"你喜欢他?"
  我皱了皱眉,不打算回答他,我只知道,丛溪轻易不给我打电话,因为怕影响我的工作,他更多的时候是发短信。
  我知道,丛溪着急了,也担心了,所以,我更加讨厌萧思悦的所作所为,决定不再容忍他,从他手中抢过手机,接起了电话,"……我在路上……我没事……很快就到家……你要是饿了先吃……好的……手撕白菜吗……太好了……好的……拜拜……"
  "你骗他!"我刚挂断电话,萧思悦冰冷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我不想理他,甚至没有回头,径直往外走。
  但萧思悦好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肯放过我,我正打开门的时候,服务员送来了东西,几乎同时,他跑到窗边,推开窗户,跳到了窗台上,"你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我惊呆了,正迈出去的脚僵硬在半空,收不回来。
  服务员也惊呆了,但迅速找到了自己的职业本能,一边拦着我,一边劝说萧思悦下来。
  感觉到他抓在我手腕上的手用力中带着颤抖,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敬业,明明害怕的不行,还强装镇定。
  不过看他越来越虚弱的声音,我直接怀疑要是萧思悦真的跳下去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下去。当然,这并不是来自于you jump,I jump的浪漫,而是来自于一个敬业的服务员对于顾客真正贴心服务到底的服务理念。但在下坠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会不会后悔,我就不敢确定了。
  我无力的摆了摆手,拿过服务员手里的急救箱,让他离开,说一切我来处理。
  虽然半信半疑,但服务员还是点了点头,悄悄问我,需不需要叫保安或者报警,被我拒绝之后,在我无比精湛的演技下,终于肯相信那个窗边的小人儿是在我和闹着玩,才终于离开了。
  我从急救箱取出消毒水和白纱布,就着萧思悦别扭的姿势替他包好了伤口,"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觉得我的耐性已经被完全磨光了,就算不被磨光,萧思悦所有匪夷所思的举动也成功挑起了我的怒气。
  所以,我的声音,足够冰冷,和窗外的冰雪差不多。
  只是,萧思悦的反应仍然让我觉得难以理解,他完全感觉不到我的怒意,仰着脖子任我帮他包扎,眼睛努力向下,以便能清楚看到我的脸,然后我就听到他很轻佻的说,"我喜欢你啊,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脸色不会好看,我翻了翻白眼,手下稍微一用力,萧思悦痛的冷嘶了一声,但又立刻笑的无比开心,"你在和我斗气,你拿我没办法,对吗?所以,你这样算是宠我吗?"
  我嘴角抽搐,眼珠子快掉出来了,我把他拉下窗台,关好窗户并锁了,一言不发将他按到床上,咬牙切齿的说,"你给我安份点,如果再闹,小心我打你屁股!"
  好吧,我承认我比较恶劣,如果他认为被我宠一下,就不再闹事,让我走,我并不介意骗他一次,因为我心里只在乎,只担心的是丛溪。
  果然,萧思悦听了我的话,呵呵笑了,乖乖钻到了被窝里,拿过床头我放下的钱,攥在手里,问我,"我爱吃什么,就买什么吗?"
  "对,花光也没关系",我挤出虚伪的笑,慢慢往门边移动。
  萧思悦笑眯眯的看着我,好像完全意识不到我在做什么,但却在最后一刻,突然跳下床,拿起桌上的水杯,朝我砸了过来。
  杯子砸到我脸上,左边的颧骨处迅速蹿起了一股疼痛。
  我的怒火被彻底点燃,我的忍耐底线也被彻底打破。
  于是,下一刻,我和萧思悦打到了一起,像两条疯狗。
  他身上的毯子散了开,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我身上的外套被他撕烂了,我一边咒骂他像个野兽,一边在脑子里回忆这件衣服的价格,并坚称一定要向他索赔。
  萧思悦从骑在我身上揍我,到被我压到了下面,他手脚并用,还带咬,拼命的撕扯,直到将我身上的衣服撕成了褴褛,却突然蜷缩着不动了,哇哇大哭,"他们每次,每次……就是这样打的。"
  我唇的角被撕裂了,脸上、浑身不同的地方,传来不同的疼痛,我坐在地毯上,呲着牙骂他,"你他妈的有病啊!"
  萧思悦哈哈大笑,脸上都是泪水,他笑的不停咳嗽,用像是庆祝生日的那种带着激动和激情的声音大喊,"我只是想知道,这样打过一场,是不是就会更痛快,才让他们永远那么乐此不疲。"
  说完,他又不动了,也没有了声音,泪水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往外流。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最后心软了,虽然不可能像对丛溪那样,但我还是伸出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那一天,挣扎、纠缠、厮打、辱骂,到最后,我终究没能回家。
  我给丛溪发短信,说医院有急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让他先吃了饭睡觉,丛溪只简单回了一个"哦",就再没有话了。
  我知道,我骗了丛溪,因为萧思悦骗了丛溪,看着他得意的耀武扬威的样子,我狠狠的把手机摔到了角落。
  但我不知道的是,丛溪也骗了我。
  那一天,他把钥匙忘在了学校,他跑去学校食堂的后厨,缠着师傅学会了做手撕白菜,他在门口的楼道里,靠在墙上等了我一夜。
  最后,他把打包好的手撕白菜挂到了门把上,然后去上学了。
  可是,因为我没有回去,第二天直接去了医院,那包手撕白菜最后的命运变成了被小区的清洁工人收到了垃圾桶中。
  我想,这就叫错过。
  
第27章
  那天之后,萧思悦很长时间没来找我,说实话,我很不厚道的从来没有担心过他,更没有把他说的那些疯言疯语放到心上。
  我只是一直在后悔因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骗了丛溪,并在心里不断的自责和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发生一次了。
  当然,这一切在我拼凑出关于手撕白菜事件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先是邻居意味深长的对我说,"你那个长的挺好看的小朋友,哎哟,可怜的哟,怎么小小年纪那么辛苦?我让他进来暖和一会儿,他也不愿意。"
  然后是清洁工人很慎重其事的对我说,"宫先生,虽然打扫卫生是我的工作,但你能不能不要把垃圾放在不合适的地方,那会让我很困扰。"
  接着是从物业那里的监控录像里,我看到了丛溪瘦弱的身影靠在走廊里的无助,和他哮喘发作时,近乎痉挛的颤抖。
  当然,我也看到了他在把手撕白菜挂到门把上之后,又不放心的取下来,重新系好了。
  丛溪好看的脸,定格在画面上,我默默转身离开了保安室,然后在安全出口的楼道里用手机拍了自己的鬼脸,加上一句"能够认识你,是我的幸运",发给了他。
  很快,我收到了回复,画面中的丛溪,轻轻皱着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给我的回答是,"好吧,我懂了你的暗示,晚上请你吃火锅,正好拿了打工的薪水。"
  我对火锅的疯狂偏爱,一直是个让丛溪头疼的问题,出于身体的原因,他不能吃太辣的东西,所以每次,被我骗到火锅店之后,他总是坚持点鸳鸯锅,但又一次次的在看到我吃的酣畅淋漓满头大汗的时候,忍不住把白汤锅里已经烫好的菜小心在麻辣锅那边晃一下,放到口中,紧接着辣的双眼外凸,不停喝水,并怨恨的瞪着我。
  这种时候,我一般很识相,立刻笑眯眯的递过去一杯热豆浆,伺候小祖宗喝下。
  这样的戏码在我们两人之间不停上演,并且是重复巡演,频率和他心软的次数成正比。
  所以,一听到我无事献殷勤,变着花样夸他的时候,他就知道,我肚子里的馋虫又复活了。
  可是,这一次他猜错了。
  但在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感受到他对我无限的包容时,我对着他捣怪的脸,又轻轻说了一遍,"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真的,是我的幸运。
  
  冬天,是个令人讨厌的季节,尤其因为丛溪的身体,我对它的厌恶日益剧增,但同时,冬天也是个令人无比期待并会给所有的人带来欢腾的季节。
  因为,冬天里,有圣诞节,有春节,还有情人节。
  也是因为丛溪,我从离开学校之后就对圣诞节消失了的热情,又被重新点燃了。
  并非是我童心突然大发,或者浪漫情绪突然爆炸,而是很巧的,平安夜那天是丛溪的生日,更巧的是,他正是在零点时分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直接怀疑他是耶稣。
  看看,美好的人就连生日也让人觉得美好。
  十七年,喔不,是十八年前的平安夜,随着一声婴儿啼哭,我的爱人就诞生了。
  呃,怎么有点"横空出世"的感觉。再来个惊雷,一个闪电,就是孙悟空了。
  哈哈,我的爱人,果然不同凡响。
  但丛溪显然对于生日有不同于我异常激动的反应,他冷淡的对我说,"有什么好,每次大家都忙着过平安夜,谁记得我的生日。"
  "我啊",我立刻回答,金毛犬一样凑了上去,趴到正翻看一本世界著名建筑画册的丛溪肩上,一只手环到了他的腰上,另一只手帮他翻页,"以后你的生日,我负责。"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纪念苦难日",丛溪翻了翻白眼,把我刚翻过去的那页又翻了回来。
  "你以为我是你妈,你的生日是我的苦难日?"话还没完,就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僵硬了起来。
  我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僵硬了,大气也不敢出,仔细观察着丛溪脸上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放松下来,继续翻动画册。
  "你……不想告诉我……是吗?"既然已经触及了地雷,我开始试探,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并不认为丛溪想要一生再不能喊出"爸、妈"两个字!
  但丛溪显然还是不愿提起这件事,他摇了摇头,挣开我的手臂,走到书架前,换了另一本画册,翻看起来。
  他瘦瘦的背影,在巨大的书架前显得很单薄,他的动作平缓而没有停顿,像是刚才在我怀中略微的失态只是个幻觉,而他也从来不是像我认为的那样,在乎一些我认为他会在乎的人和事。
  我看着他的背影很久,他并没有打算转过来,翻完一本,又换一本,直到我撑在床沿的手感觉到麻木,他都再没有回过一次头。
  我站起来,下了床,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我的脸轻轻蹭在他的耳朵上,然后很小声的对他说,"你还有我。"
  丛溪没有回答,放下书本,握上了我环在他腰间的手,轻轻往后靠,将身体的重量全都交给了我,然后,我就听到他小声的说,"嗯,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带着略微的嘶哑,是那种将所有的泪水咽回肚子里,太过酸涩的味道腐蚀了声带的结果。
  我轻轻转过他的身体,他的眼睛大而明亮,里面没有丝毫水光,但清澈的像水晶,能映照出他易碎的脆弱和让我心疼的坚强。
  我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一下,然后温柔的抱住了他。
  我想,我一定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生日,以彻底淹没他因为得不到给他生命那两个人的祝福而产生的悲悯,其实,更大的原因是,我看不得他这么难过。
  
  说实话,自从和丛溪在一起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就完全没有了"爱哭"两个字。我甚至一度怀疑当初那个哭的快断气,哭的犯了哮喘,哭的哇哇叫不停的人,只是他的孪生兄弟。
  而我很没眼力的把那个爱哭鬼误认成了他。
  关于这一点,我曾经半开玩笑的问过丛溪。那时候他坐在外飘窗台上,蜷起腿正在给谁发着短信,他低低的笑着,听了我的话,回头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眼神又是那种"你白痴啊!"
  我点了点头,装的更白痴了,还配合着举起双手托腮,朝他不停眨眼。
  丛溪受不了的翻了一下白眼,继续低头沉浸在短信狂潮中,完全不打算理我。等我从沙发上挪到窗台边后,他干脆停止短信,直接拨通电话,和那边聊了起来,其间,我清楚的听到听筒里传来的肆无忌惮的笑声。
  这就是我和丛溪生活急转直下的剧情。
  以前是他隐忍我、照顾我、和我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现在是他漠视我、不理我、翻着白眼鄙视我。
  我们的生活果然多姿多彩,无比璀璨兼变化莫测。
  但我也知道,在这个绚烂而具有颠覆意义的剧本中,有一种名叫亲密的东西在不断滋长,并且这种东西将在未来完全包裹住我们两人的生命,越缠越紧,越裹越严实,即使用刀切,也把我和他分不开。
  那么,我就"勉为其难"的小小宠他一下好了,只希望他不要无法无天才好。
  
第28章
  关于丛溪的生日,我确实下定了决心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但却完全没有一点具体的计划。原本我就不是个懂得浪漫的人,而且更没什么创意(要有创意我就不当医生,搞艺术了),想了无数个点子,都在第二天就被我自己否定了,以至到最后,我给自己的总结性评价是:有够俗的。
  所以,在许多人都开始对平安夜进行倒数的时候,我已经彻底慌了,有点当年临近高考的感觉。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求助远在大洋另一端的敏伟和林宁。
  但是,在那通越洋电话接通的十分钟之后,我就后悔了,我果然是没脑子,病急乱投医,而且还真的投错了医。
  我居然忘了林宁的本性就是恶作剧加怪力乱神加匪夷所思,而敏伟那个家伙的小名就叫"护短",无论林宁说什么,再问他意见,他一定是回答"我觉得你太棒了宝贝这样棒的点子你也能想出来",这句话被敏伟重复了无数遍,以至于到后来,他可以一边专注别的事,一边不喘气不停顿的将它完整的背出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抑扬顿挫,并加上惊叹做为尾音。
  而我之所以后悔,是林宁提的建议或者说方案实在太离谱了。
  比如,他建议我到会展中心的楼顶去放烟花,然后用烟花组成丛溪的名字,再画颗心,如果可以来朵玫瑰效果更佳。
  但实际是,先不说我能不能爬到会展中心的楼顶去放烟花,也不说我即使爬上去了被保安扔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只说我要到哪里去搞那种能组成丛溪名字的烟花,就是一个很不可能的任务,更别说再用烟花画心画玫瑰什么的了,他以为我开奥运会呢。
  在我否定了之后,林宁又想出了无数的点子,但在我看来都是三个字,不靠谱。
  而且,我并不认为我那样做了,丛溪就会像林宁形容的那样两眼乱冒心形,对我爱的死去活来,相反,我相信丛溪对我翻白眼的可能性更大。
  在丛溪的生日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得到的回答果然如我所料——没有回答,只是翻白眼。于是,我不得不承认,像我和丛溪这样太过平凡的人,实在不适合林宁那种太不平凡的惊心动魄。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丛溪生日那一天的真实情况是,我没有为他准备任何礼物,生日蛋糕是他自己买的,而他更是在整个世界都处于欢腾之中时,一个人捧着生日蛋糕发呆。
  只因为,那一天,医院有紧急手术。
  当我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只剩五分钟就指向零点。
  我来不及换衣服,用手术室外的值班电话打到办公室,让丛溪点燃蜡烛,然后飞快的往电梯跑去。
  结果,电梯堵人。
  于是,我改走楼梯。
  等我跑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气喘的说不出话来,可老天还算仁慈,让我在零点时分能和丛溪一起吹灭蜡烛。
  然后,下一刻,我们两的唇在蛋糕上空吻在了一起。
  当时的画面应该这样详细描述,我因为跑的太急,时间又太过紧迫,所以跑到办公室的时候,完全来不及坐下,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喘气的同时,就完成了和丛溪一起吹灭蜡烛这个动作,而丛溪还保持着吹蜡烛这个动作的时候,想要站起来给我倒水喝,所以,我们两就以一种完全没有预设到的方式,接吻了。
  近在咫尺,是丛溪漂亮的眼睛,他轻轻眨动长睫,像个懵懂无邪的婴儿,他清澈的双眼中闪动着小小的喜悦。
  我知道,他一定以为这是我安排的把戏。
  只是,可惜,这完全是我意料外的状况。
  不过,我很奸诈的没有解释,并努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很深情,然后和他默默对视着。只是整个过程,比较痛苦的是,我不得不以一种近乎屏息的方式来压抑因为跑的太快而产生的剧烈喘息。
  接下来,我就在丛溪终于退开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去倒水的时候,无声而用力的大口呼吸着宝贵的空气,并在他一转身的时候,立刻恢复了正常。
  这就是我在下定决心之后,为丛溪过的一个很失败的生日。
  很失败。
  
  吃过蛋糕之后,我换好衣服,和丛溪一起走出了医院,我们决定不开车,走路回家。
  圣诞节的气氛,就不用我再多描述了,尽管是大雪纷飞,夜深时候,随处可以听到的仍然是欢声笑语。
  情侣们拥抱着一起走在五光十色的大街上,单身的三五成群嘻嘻哈哈,迎面而来的孩子,一定是头戴圣诞帽一手拿着气球或者巨大的棒棒糖,一手抱着礼物或者绒毛娃娃,穿的像个小雪人。
  从医院出来,我和丛溪走到了一个广场上,虽然早已错过了倒计时全世界一起say Merry Christmas的时候,但那里还是聚集了很多人在一起燃放安全烟花,大家的脸上洋溢的都是节日的欢喜,有人跑过来塞给我和丛溪一人一把手燃烟花,然后匆匆说了一声"圣诞快乐"就跑开了,我和丛溪对了一下目光,也点燃了手里的烟花,加入到人群的欢闹中。
  那天,丛溪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羽绒外套,里面是一件红底黑色横条纹的帽衫,帽子搭在羽绒外套外面,他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绒线帽子,让他看起来毛茸茸的,因为怕冷还戴上了手套。
  丛溪是个帽衫控,他对带帽衣服的痴迷到了就连我看到一件帽衫时,也会立刻目测其大小,并在经过店员的确定,证实了符合他的尺寸后,就买下来。
  这是和他在一起之后,他对我在购物上最直接影响。所以,可以想象,我们家的衣橱里,究竟有多少件带帽的衣服。
  丛溪的样子原本就长的好看,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太过亲密表明关系,所以他很快就被当做单身,被一些活泼的小女生拉过去一起玩闹了,我把手里的烟花放完之后,满脸不高兴的坐到一旁,心里嫉妒所有能和他拉手的人。
  但渐渐的,我下拉的嘴角扬了起来,这一切,当然要归功于丛溪对我的"不离不弃"——放烟花时,玩游戏赢得奖品时,得到赠送的礼物时……他都会跑到我跟前,很慷慨的对我伸出手,然后说,"分一半给你!"
  那一天,看着他在烟花下跑来跑去,在大雪纷扬中的我,感觉到心脏的地方有什么在涌动。
  我想,这就叫温暖。
  
第29章
  春节,在圣诞之后接踵而来,敏伟和林宁两人居然请了两个月的假回来。
  我坐在电脑前,看着MSN上弹出的对话框和里面的字句,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刚喝进去的一口水一滴不剩的全流到了键盘上。
  丛溪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看过来,急忙扯了纸巾过来擦。
  "你白痴啊",这是我和丛溪越来越亲密之后,他最常对我使用的一句话。
  我无辜的眨了眨眼,捏着他的下巴转向屏幕,五秒之后,丛溪也惊讶了。
  "他们公司快倒闭了吧?"这是丛溪惊叹之后随之而来的感叹。
  "他们别不是被炒鱿鱼了吧?"这是我的。
  听了对方的话,我们对了一下眼光,不约而同笑了。
  丛溪坐到我腿上,兴致很高的和林宁聊起来,我半抱半扶着他,笑眯眯的看他脸上表情丰富变换,空调突突往外吹着的热气,我觉得有点眩晕。
  在十分钟后,我关了电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选择的是直接拔电源),把丛溪拉到了床上。
  
  丛溪怕冷,他总是把我们的床弄的松软无比,经常,他瘦瘦的身体躺下去,会微微陷下去,让我总有一种错觉,要伸手去捞才能抱到他。
  我慢慢褪去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大半的皮肤已经掩在了被子中,但他脸上仍然浮起了不自在的红晕,微微别过头去不看我。
  每一次都像第一次,我爱死了他脸红的样子。
  我轻轻勾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我,他漂亮的双眼缓缓眨动着,渐渐聚起了一层雾气,这也是医学无法解释的事件,每次他特别深情的看着我时,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丛溪的唇很软,凉凉的,刚吃过饭漱过口,还残留着漱口水的薄荷味,我吻了他一会儿,轻轻舔了一圈他的唇,然后放开他,咬上了他的耳垂。
  不出所料,他在我双臂中微微颤抖。
  他的敏感,让我痴迷。
  我喜欢看他双眼朦胧的样子,喜欢听他轻轻呻吟出的声音,被挑起了□,他在我怀中不安的扭动,双手颤巍巍的缠上了我的腰。
  酥麻感,席卷全身,从指尖到脚底。
  我的吻,又落到他的唇上,一路向下,停留在他的小腹上。
  他颤抖的更厉害了,本能的反抗我带给他的不适感觉,可他的腰被我紧紧圈着,无法动弹,于是,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恶作剧,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浑身一颤,双手撑上我的肩,半抬起头,皱眉瞪我,"你白痴啊!"
  又是这一句,我拜托他就不能有点创意,我只是想让他待会儿更舒服而已。
  真是好心没好报。
  不过,这时候说出来这句话,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鄙视,反而更像哀求。
  男人,在被□包裹的时候,最受不了的就是哀求,他软软的声音,让我只想狠狠要他。
  但还好理智尚存,记得他以前每一次的疼痛,所以,竭力压抑了一下之后,我抬起他的臀部,含住了他早已挺立的欲望。
  包裹的那一瞬,我听到他用力抽了一口气,然后无法支持,倒回了被窝中。
  在我努力让他舒服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插在我的发丝中,或轻或重的用着力,让我很清楚了解到怎么样让他更舒服。
  丛溪这个小东西很好伺候,虽然害羞,但忠于自己的欲望,正是因为他的害羞,那紧紧咬着又止不住泄露出来的呻吟却更让我兴奋。
  几乎每一次,我都没办法坚持到他射,就迫不及待的进入了他的身体。
  看着他在我身下承受不住的样子,我骨子里男人的某种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尤其是他急欲发泄的欲望颤巍巍的在我小腹上摩擦的时候,我只会更用力的顶到最深处。
  丛溪的身体不太好,我们并没有尝试太多的体位,当然,润滑是必要的,关于这点,有兴趣的人请参照说明书,这里不详细介绍了,因为我家孩子每一次都害羞的要死,他曾经问过我,是不是他太笨,所以才需要每次都弄那么久。
  我听了他的话,有缺氧的感觉,果然是很笨,这种事还分聪明不聪明的,要是谁真的能收放自如,那可真是人才了。
  但丛溪笨笨的模样,也是我爱死了的模样。
  可他却好像来了兴致,试图改变些什么,一开始我并没有立刻懂得,以为弄痛了他,一手揽到他的腰上,微微抬起他的臀部,想让他更好的接受我,可他却发出了不满的声音,紧抿着双唇,有点愤怒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停下来不敢动。
  他小声道,"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哈?
  那我该怎么办?戴上口罩,再戴上眼睛,不用吧,那会死人的。再说这么亲密的接触,怎么可能不看到对方的脸。
  我承认,我当时智商比较低,完全不明白他的暗示。
  所以他又对我说出了那句经典评价"你白痴啊!"然后,轻轻推开了我,好似极不情愿的转过身去。
  看着他光洁的背展示在我眼前,还有他翘起来的臀部,我一瞬间有头晕的感觉,不是缺氧,而是兴奋过度。
  他见我迟迟没有动作,扭过头来看我,脸上滴血一样的红。
  我知道,他又想说"你白痴啊",但没等他说出来,我已经扶住他的腰,进入了他。
  于是,他那句经典台词变成了吃痛的闷哼,他知道被我耍了,狠狠瞪我一眼,可在我猛地一个挺进时,再也承受不住将额头抵在了枕头上。
  我抱住他的腰,剧烈运动着,因为太过用力的进入抽出,丛溪微微颤抖着,他的双臂撑在床上,紧紧扯住床单,一开始因为不适应的闷呼也在我温柔对待他前面的欲望时变成了诱人的喘息。
  丛溪的皮肤不是那种很白的颜色,虽然身体不能剧烈运动,但他常常尽可能参与到普通运动中,比如慢跑,就是他一直坚持的习惯,他也很喜欢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所以虽然纤瘦,皮肤也是那种健康的浅麦色——对我有着致命诱惑的颜色。
  我知道,无论对于什么,他都以无比认真的态度对待,就像现在,尽管疼痛多于快感,他仍是咬着牙坚持,可这样却更让我心疼。
  我加快了动作,无论是身体的还是手上的,然后,我们一起到达了顶峰。
  丛溪虚弱的趴在床上,我从后面吻着他的背,一直而上,寻到他的唇,怜惜的轻啄,他还在喘息,我不敢太用力,轻轻将他翻过来,让他靠在我的胸口。
  小东西,还真会折磨人,刚才那样对我来说简直就不是享受,一边想要得到极大的满足,一边又怕自己动作太过剧烈伤了他,尤其是看到他紧咬下唇的模样,更不敢随心所欲,简直和自我惩罚差不多。
  再往下看,丛溪半闭着的眼睛里,水汽朦胧,我愧疚不已,干脆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到我身上,"这样会不会好点?"
  我轻轻抚摸丛溪软软的发丝,帮他掖好被子,就快春节了,可不能让他着凉。
  丛溪却不领情,埋怨的瞪了我一眼,从我身上爬下来,自己缩到了角落里。
  我知道他又害羞了,无奈摇了摇头,扯了几张纸巾沿着他的后背滑下去,我不怕他弄脏床单,我怕不清理他不舒服。
  丛溪却像受到惊吓一样,猛地按住了我的手,"你要干什么?"
  他只露出两只眼睛在被子外,但他太过清澈的双眼一向藏不住什么秘密,一看到他眼中流动的东西,我已经明白了什么,不顾他的反抗,将他挖出来翻了过来。
  果然,他双腿之间除了白浊之外,更多了几缕血迹。
  我不悦的皱了眉,他难道打算瞒着我就那样不管了,为示惩罚,我捏了捏他的脸,不容抗拒,将他抱到了浴室中。
  
  到了浴室,不用想,刚放满水,丛溪就把自己全都没入了浴缸中,如果不是眼睛在鼻子上面,他必须要呼吸,我敢肯定他也一定会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全都没入池水中。
  我拿起浴液抹到了他身上,渐渐向下,他又按住了我的手,我寒着脸说,"要不你自己来。"
  我承认,他执拗的固执有时让我很头疼,所以我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与其争执下去,不如放手,时间拖的越长,他承受的疼痛只会越多,要是引发感染就更糟了。
  可没想到丛溪听了我的话,竟然松开了手,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不会。"
  哈?
  我听错了吗?
  好吧,虽然诚实是值得称赞的美德,但是这也……这也……太"诚实"了吧!
  我承认,从在一起以来,都是我在做着这些事,其中之一的原因是我是个医生,对于人类的身体有着庖丁解牛的熟悉,其次就是丛溪的身体实在太过漂亮,漂亮到让我爱不释手,能够多看一分钟,我不介意做苦力,其中所得到的额外馈赠绝对值得我乐此不疲、孜孜不倦、后继有力,不介意一生伺候他。
  只是,以往我一直以为他是不乐意的,因为每一次他都不满的别扭着,试图一次次逃过我的桎梏,但没想到他竟然会对我说出"我不会"三个字。
  这个小东西,还真是可爱的要死。
  我憋住笑意,也走进了浴缸中,将他抱起来坐在我腿上,很小心的帮他做着清理。
  整个过程,丛溪靠在我的胸口,第一次不顾我呲牙咧嘴的痛呼咬上了我的肩头,其间不乏他冰冷而又可爱的喝斥声,"谁让你碰那里"、"不准乱叫"、"你白痴啊"、"够了"……
  当然,这种享受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次确实伤了他,但小东西也真够狠的,竟然将我的肩头咬破了皮。
  所以,将他抱回卧室,上好药后,就换他来帮我消毒贴创可贴了。
  所以,结果,此战,两败俱伤。
  哎——
  
第30章
  春节之前的一个月,丛溪和我都很忙,他忙着应付期末考试、交设计图纸,我忙着参加各种年终总结会议。
  我们的家,因为敏伟和林宁的到来,彻底变得一团乱。
  关于这两个家伙,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敏伟比我小五岁,但他是个小天才,十九岁的时候就修完了大学所有课程,还没毕业的时候已经被某知名公司预定了去,而林宁,如果他还肯在学校呆着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是大三,但他向来对读书没什么兴趣,用敏伟的话说就是"反正我养他一辈子了,那么辛苦做什么",所以,林宁就名正言顺的从翘课到最终绝迹于学校了。
  这两个人从回到国内住到我家后,就成天的游手好闲、四处游荡、胡吃海塞,放纵自己吃喝玩乐上的各种欲望,一度使我和丛溪对他们的怀疑转变成了"别是侵吞公款携款潜逃吧",所以才会那么往死里的玩乐,因为反正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结束。
  对于我和丛溪的这种疑惑,敏伟和林宁用肢体和语言表示了强烈的鄙视,并且很恶毒的在我们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用各种方式来显示他们的悠闲、快乐、兴奋和愉悦,以试图挑起我们的嫉妒。他们用的最多的方式就是传过来要将我们的手机塞爆的声情并茂的彩信,以至于我和丛溪在回家的路上、在上厕所的时候、在等电梯的空隙都要抽出时间来不停执行删除操作。
  我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丛溪度过春节,所以和许多同事调了班,这样,一直到春节前,我都不会有任何一点周末时间。
  这样一来,就更滋长了两个家伙的为所欲为,以至于在考试的前几天,丛溪为了耳目清净干脆住到了学校宿舍。
  看着敏伟和林宁在丛溪身后比出胜利的姿势,然后用暧昧不明的眼光盯着我猛眨眼时,我也成功败下来了,提着行李住到了医院。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是实在不愿意在家里看着两人肆无忌惮的亲密无间,而又抱不到我自己的小东西,所以,何不慈悲一次,给两人一个空间。
  待到春节来到时,再慢慢收拾他们不迟。
  
  我和丛溪在一起的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这其中也包括佳明,他爱玩爱闹,但绝对是个百分百喜欢异性的男人,不然也不会走上结婚殿堂了。虽然我认为我和丛溪之间和其他的Gay不一样,但我并不敢贸然的告诉谁,我吃不准他们究竟会是什么态度,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让丛溪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但正是因为我没有坦白自己的恋情,所以身边的很多人都很热情的替我张罗着未来的幸福生活,简单来说,就是为我安排相亲。
  对于同事,对于朋友,对于同学,我可以用各种理由来拒绝,但如果这场相亲来自于父亲的安排,就意味着那不是出于友情的帮忙,而是命令。
  虽然从小我就和父亲不大合得来,但是对于他的任何命令,我都会毫无怨言的执行,至少我会让整件事情看起来像是我很乐意,当然,我也会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这种他的愿望和我的愿望之间所存在的矛盾。
  比如,相亲,我一定会到场,但如果确实不合适、不喜欢,他也无法勉强。
  所以,在我春节长假的前一天晚上,我去了约定好的咖啡厅。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在那里遇到了萧思悦。
  
  父亲安排的女子姓萧,名瑜,萧思悦坐在她旁边,亲密的叫她"姐姐!"
  萧瑜是大家闺秀型的女子,内向而腼腆,刚从英国毕业回来,容貌清丽,穿着打扮端庄秀美,言辞得体,算个好女子。
  但萧思悦明明知道我和丛溪的事,居然还一直赔笑,努力撮合萧瑜和我,这算什么?
  等到萧瑜去洗手间的时候,我问出了这个疑问。
  萧思悦吃着冰激凌,挑起一边的嘴角邪邪的笑着,"我知道什么?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我不是同性恋",几乎是立刻,我反驳了。
  萧思悦讥讽回击,"那你是什么?你和丛溪算什么?"
  "这和你无关",我声音冰冷。
  "那和我姐有关吗?和你爸有关吗?你这样出来相亲,也和丛溪无关吗?"萧思悦把勺子扔到桌上,手指挖了一点冰激凌含到口中,动作暧昧。
  "你究竟想做什么?"从他的话语中,我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能毫不犹豫划破自己脖子上的皮肤,也能在雪地里站一天,还能□着身体和我厮打在一起,我不认为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虽然他并没有真正伤了谁,但我仍是不愿意和他有太多的瓜葛。
  萧思悦听了我的话,笑出了声,抽出含在嘴里的手指,重新挖了冰激凌,送到了我唇边。
  我厌恶的皱了眉,别过脸躲开了。
  萧思悦无所谓的笑笑,喂到了自己口中,"你不记得了吗?我说过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满脸黑云,盯着萧思悦不说话。难道非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他才能明白,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丛溪,固执的、执拗的、爱哭的、害羞的、可爱的、会问很笨的问题的、偶尔迷糊的、无辜的、有着漂亮的双眼漂亮的身体的、会骂我白痴的、甚至是偶尔冷酷的……我喜欢的只是这一切组成的那个人,无关他的性别,只是他,只有他而已。
  而且说实话,尽管萧思悦重复了很多次,但我对他的话,关于"喜欢"那两个字,仍然没有半分的相信。
  他不信任任何人,他所说的话也没办法让我相信。
  因为他的轻浮,因为他的肆无忌惮,因为他的太过嚣张跋扈。
  他说的话,我不信。
  再说,即使信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是恶意贬低,他和丛溪,没法比。
  从萧思悦的眼中,我隐约看懂了什么,但我不愿往深处去想,我甚至不愿去想,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萧思悦,我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莫名的烦躁随着与他相处的时间分秒必争的增长着,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一反平日里待人处事的常态,在萧瑜回来之后,尽量礼貌的倒了歉,然后离开了。
  
第31章
  我到家的时候,丛溪坐在地板上和敏伟、林宁玩牌,他看我进来,拿起手中的牌扬了扬,很高兴的样子。
  我换好鞋子坐到他旁边,看到地板上的东西,不悦了,"你吃冰激凌?"
  大冬天的,他找死啊。
  丛溪笑眯眯的看着我,把头枕在我的肩头,小猫一样撒娇,"只吃了一点点。"
  "一点也不行",我拿起他放在脚边的冰激凌杯,全吃完了。
  丛溪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又投入到扑克中,我这才发现他旁边一个小盒子里装满了钱,难道都是赢的,我指了指,问他,"赢了多少?"
  "快把我们的机票钱都赢光了",林宁不满的横了丛溪一眼,忿忿扔出一张牌。
  丛溪两眼一亮,随后扔出一张,"你完了!"
  林宁猛翻白眼,往后一躺,倒到了地板上,"你是魔鬼",声音里充满了不满。
  敏伟扔了手中的牌,急忙去哄他的宝贝。
  这边,丛溪高兴的不得了,完全漠视两人怨恨的瞪眼,收了钱伏倒我耳边小声说,"可以给你买一生之水了。"
  看他神神秘秘,很认真的高兴着的模样,我心底流过一阵暖流,我知道,每逢节日,他都用他所有的钱来给我买一份礼物,上个月去逛商场,经过三宅一生的专柜,我多停留了一会儿,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
  我不是个喜欢用香水的人,但对于一生之水却有着特殊的感觉,尤其喜欢前调的日本柚子味,那种很清新酸酸的味道,总会让我很放松。
  每个人,都会恋上某种味道,或许会耗费无数的时间去追寻,又或者在无数香气中迷失了嗅觉,拥有了太多的香水,却惟独爱着某种香水的味调,哪怕低廉,难以寻觅。
  一生之水让我着迷,不只是它那股独特而变换着的味道,更重要是它的名字。
  一、生、之、水!
  但尽管深爱,我却从没买过一瓶,只是心底里希望,有一天,有一个人,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为了我买下它,将它轻轻放到我的手里,就像将他的一生也放到我手里。
  那一刻,我的一生也将交托给他。
  这是我心底唯一一个像个小孩子,或者说像个女孩子一样的期待,这种期待并不是我在遇到丛溪之后才有的,我没有对谁提起过,也没有想过要和谁说,我想,不管是男女,心底都会有一个这样的泡沫,它不能暴露在阳光下,像小时候要生日礼物一样对谁都能开口去讨,它也不能对谁说,说了,就破了,它只是心底一处很青涩的柔软。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个人,能走进我的心底,他一定能看见。
  也许他会愿意为我实现,而当这个泡泡终于被戳破的时候,我才发现,随着那"啵"的一声,释放出来的东西,叫幸福。
  看着丛溪笑眯眯很兴奋的样子,我轻轻抱住他,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那边,林宁和敏伟受不了了,两人故作虚弱的扶着对方站起来,做呕吐状,往客房去。
  我抓起一个靠垫扔过去,敏伟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长臂一伸就接住了,冲丛溪喊,"过来,我们接着玩,喝冰酒。"
  冰酒?
  这两个王八蛋,跟我作对呢?
  可丛溪很兴奋,抱着装钱的小盒子,赤着脚吭哧吭哧就跑进了客房。
  看他那个样子,我实在不忍扫兴,只能把自己搭进去,也跟着进去了。
  接下来,就完全成了一边倒的状况,敏伟那个学习上的天才,在扑克上简直笨的要死,林宁就更不用说了,光那些规则已经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更别说记牌、猜牌、找规律了。
  在我加入后,没几轮,他们从加拿大带回来的三瓶冰酒就已经排着队整齐站在丛溪身旁了。
  林宁双手托腮,一脸不满的死盯着丛溪瞪,双唇撅的和猪八戒有一拼。
  丛溪装作没看见,抱着冰酒往厨房去,再回来的时候拿了四个水晶杯,还有另外一瓶红酒,见我要皱眉,他急忙说,"我少喝,行了吧,春节哪有不喝酒的。"
  "就是",我还没开口,林宁就出声了,把丛溪怀中的红酒抢过去打开了,一人倒了一杯,靠到丛溪跟前嬉皮笑脸的说,"小溪啊,那个,你一个人也喝不完……"他的样子像极了他们那条叫Happy的萨摩耶犬。
  丛溪坐在地毯上,晃着酒杯,"我又没说不给你喝,不过你记得,是我赢回来,请你喝的。"
  "什么你请的啊,那是我从加拿大带回来的!"林宁不满。
  "爱喝不喝",丛溪撇嘴冷哼。
  林宁苦瓜脸,看向敏伟,手指在丛溪和我之间晃动,"他被他教坏了。"
  丛溪不理他,抬起下巴,表情像个骄傲的小王子。
  我搂着他笑得开心死了,把自己手中的水晶杯靠到他唇边,看着杯中红色的酒液缓缓滑过他薄薄的双唇,很想旁边那两个多余的人立刻消失不见,然后就能狠狠吻他。
  那天的丛溪很高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看着他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那一天我们喝了很多,不只三瓶冰酒,冰箱里几乎所有的酒都被我们喝光了。
  我们四个人倒在地板上,笑的像傻子,丛溪好像跟我说他拿到了奖学金,我很激动的抱着他狂吻,说宝贝儿你太棒了。我问他要什么,丛溪摇头,躺在我的腿上不停喝酒,颜色很好看的酒液从半空中流下,准确的流到了他的口中,没多久他就咳得趴到了我腿上,我急忙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他样子一点不难过,攀着我的脖子坐起来,吃吃的笑着,他说"又不缺什么,要什么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像是装着两颗星星。
  我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抱得更紧。
  丛溪,因为能抱到你,我也什么都不缺。
  后来,他又跟我说萧思悦来找他了。
  我问,"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丛溪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去找酒、找酒杯,找到之后又跌倒在地毯上,坏笑着对我说,"他说他喜欢你!"
  "喔?那你怎么回答的?"我爬过去,含着他的唇,喝他嘴里的酒液。
  丛溪推开我,笑的更坏了,"我说,你喜欢我!"说完,他就打着嗝笑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丛溪会这样回答,我以为他会沉默、会尴尬、会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总之什么情况我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一反性格说出这种话,我曾经听过敏伟和林宁说以前的丛溪,那是我没有见到过的丛溪,从我知道他开始,他已经被夏阳留下的悲伤包裹住了整个生命,但看他此刻笑的那么肆无忌惮,那么张扬傲气,我觉得他一定又变回了那个我没见过的丛溪。
  我伸出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抱了起来,想像逗孩子一样把他抛起来,但不管我如何宠他,他仍然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了,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将他抛起来,但我仍然尽可能的做出了这个动作。
  丛溪双腿弯曲,足尖点在地毯上,被我举到了半空中,他笑的呵呵的,一手拿着水晶杯,一手拿着半瓶红酒,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叫。
  真的喝多了,没举他多久,我支持不住了。
  丛溪摔下来,压到我身上,我抱着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反而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跟着他一起笑了。
  那一天,我们真的喝了太多,多到迷了眼,所以我没注意到丛溪闪亮的双眼中隐藏着的担忧,他也暂时忘记了萧思悦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而萧思悦即将对我们的生活产生的颠覆性的影响,就这么被我们两人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的漠视了,以至于到后来的某一天,我们都会在一个瞬间产生后悔的感觉。
  并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说清楚呢?为什么不都告诉他呢?为什么以为不去看不去想那些事就不会发生呢?
  这是我和丛溪现在所不知道答案的许多问题,而在将来,我们也没有力气去寻找答案。
  
第32章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丛溪趴在我的身边,安静的睡着,我们俩都没有脱衣服,看来是喝的太晕了,直接爬上了床。
  被子只盖到了腰际,我侧着身子,手撑到头下,手在我们共同的被子上打着节拍,因为敏伟和林宁早就起来了,在客厅里大声的放着曲子。
  听不太懂唱的什么,但感觉不错。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丛溪,窗外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他脸上,他喝多了酒不会闹也不会吐,只会一个劲儿的出汗,所以我看了他一会儿,就抬起手帮他擦汗。
  一摸上了才知道,他浑身的衣服早就湿透了。
  这小东西,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让人不省心。
  我急忙把他抱起来,帮他把外面的衣服都脱了,果然,浑身已经凉透了,亏他还睡得着。
  我拍丛溪的脸把他拍醒了,下床翻出睡衣塞到他怀里,推他往外走,"去洗澡。"
  丛溪迷迷糊糊的揉着眼,十分不情愿的往浴室去。
  我换好衣服也出去了,不出所料小东西靠在沙发边又睡着了,敏伟和林宁在两人厨房里忙碌,听见声音探出头来打招呼,"随便吃点,待会儿我们出去购物,准备过年。"
  我抱起丛溪往浴室去,"我以为你们早都买齐了东西。"
  "你大哥不在,我们哪敢擅自做主啊",敏伟嬉皮笑脸的回答。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是想我结账吧。"
  "答对了,加一分",林宁跟着起哄。
  这两个小子,就知道宰我。
  我懒得理他们,把丛溪塞进了浴室里,并把他的衣服都脱了,这样他没办法再睡了,然后我刷牙洗脸完毕,盛了敏伟和林宁做好的皮蛋瘦肉粥,等丛溪出来。
  吃过饭后,我们开车出去了。
  敏伟和林宁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跑来跑去,一会儿买买这个,一会儿又开始研究某种新品种的辣椒酱,一会儿还跑去试吃东西。
  丛溪推着购物车沿着货架慢慢的走着,一边喃喃低语着,一边比较着价格,往车里不停添加者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无所事事的走在他旁边,看着他微微侧起的脸,和购物车里越来越堆的像小山似的东西,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圆满。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感觉,竟然还用到了"圆满"这种佛经里的词汇,我自嘲的笑了笑,转到旁边的一道,拿了一排口香糖对丛溪说了一声,然后把信用卡给了他,到外面去等了。
  快要到春节了,超级市场里人来人往热闹的不得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着的休息位坐了下来,拿出手机来正准备玩游戏,一通电话进来了。
  我看了看,是陌生的号,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喔……好的……在哪里……我马上到……"
  电话里,那个清晰的声音的背景,是萧思悦疯了一样的尖叫。
  
  我没有向任何人交代,就开车到了萧思悦的家。当电梯的门打开,出现在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客厅时,我着实愣了几秒,然后就看到萧思悦正拼命的把手边能抓到的一切疯狂的扔向试图靠近他的人,或者说试图接近他身后那张沙发的人。
  站在一旁的是一直低声哭着的萧瑜。
  萧思悦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脊背挺直,双腿交叠在一起,双手交叠放在双腿上,一切看起来很优雅,但和优雅这两个字格格不入的是,她脖子上插着的一把刀。
  血迹沿着她的脖子凝固到了衣服上,不用说,我知道,她是萧思悦的母亲。
  我吼了一声"操",然后冲过去阻止正准备搬起那个巨大水晶缸的萧思悦,把他扑到了地上。
  看萧思悦瘦瘦的样子,没想到他力气那么大,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按住他,但仍然被他在脸上划了几道血痕,衣服也撕破了。
  萧思悦被我紧紧箍着,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女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将她搬了出去。
  之所以说搬,是因为那个女人已经僵硬的没办法平躺到担架上。
  那个女人消失在电梯里的时候,我听到萧思悦用哽咽的声音喊着"妈——",但就是这样的声音也能只在他的喉间徘徊,因为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一直咬的流出了很多血。
  如果不是离他那么紧,抱他那么紧,我也听不到。
  其他的人一走,萧瑜就跑了过来,跪在地毯上,望着萧思悦不停流泪,而萧思悦机械的转动脖子,看向我,刚一张嘴想说什么,就昏了过去。
  
  我送萧思悦去医院的时候,丛溪打过来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他说怎么都找不到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近乎撒娇的那句话,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哀伤,就好像终有一天,我也会怎么也找不到他。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我把车开得很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说有点急事才离开,让他和敏伟、林宁一起回家。丛溪"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咯噔的猛跳了一下。
  很久之后,当我回忆起这个片段和这个感觉时,才知道,其实,对于一切,丛溪早有了预感。
  只是,一向执拗的他,没有只因为莫名的预感而妄图阻止些什么,后来,他曾经跟我说过,不想让我一直把他当成孩子,所以,他以为成熟就是要隐忍,要退让。
  可当我们经历那一场几乎要颠覆我们整个生命的灾难时,我却希望他就像个任性的小孩,吵着、闹着,只要我待在他身边。
  然而,事实并不总如我们所愿。
  从那一天开始,萧思悦嵌进了我和他的生活,而这是我们没有料到,也不愿的。
  
  我送萧思悦去医院的路上,他躺在后座,已经开始痉挛,不停往外吐着白沫,像是癫痫发作者。
  我问萧瑜怎么回事,她回答说弟弟没有这个病。
  我立刻反应过来,那是精神受到极大创伤后的身体异常反应,因为即使在昏迷中,萧思悦也无法拂去内心的恐惧。强大的精神压力和自我保护意识,让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的控制他的身体。
  一想到他曾经和我说过的关于他父母的事,又想起刚才那恐怖的一幕,我心里觉得真不是滋味。
  那样的家庭,让人恐惧。
  林宁说过,上次回国,之所以能够带回Happy,是正好赶上萧思悦回来的包机,不言而喻,那个富贵到让很多人望尘莫及的家庭给了萧思悦无边的金钱宠爱,或许还包括一些任其无法无天,但同时,他们给他的另一些东西,却逼得这个孩子即使在昏睡中,也得不到片刻的宁静。
  
第33章
  把萧思悦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完全像个僵硬症患者,医生试了很多次,都把针尖扎不到他的血管里,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生化危机里的那些怪物。
  萧瑜哭的一双眼红肿,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她轻轻抓住我的衣摆,像是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
  我试了很多次都没办法,不得已之下狠狠一巴掌扇到了萧思悦脸上,因为我知道他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他不肯睁开眼,也不愿配合医生。
  那一巴掌显然起到了效果,他突然安静了下来,但他心中的惧意仍然剧烈的撕扯着他的神经,所以在停下来之后,他像个植物人一样,浑身瘫软的倒在了我怀里。
  萧思悦脸上迅速浮起巴掌印,我装作看不到,把着他的手腕,让医生为他注射了镇静剂,然后把他送到了病房。
  由于情绪很不稳定,没有多久他又开始狂躁,依然像个僵硬症患者,伴随着的是全身剧烈的抽搐,似乎只有一个办法才能阻止他。
  所以,那一天,我不知道扇了他多少巴掌,甚至一度错觉自己的耳光比镇定剂更管用。
  在癫狂的折腾下,萧思悦把自己弄伤了,也把我和萧瑜弄伤了。
  他一直眼神涣散,瞳孔扩大,看不到这一切。也许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想看到。
  这中间,丛溪又来了几次电话,我含糊着应付过去,后来有一次我去了洗手间,是萧瑜接的,没过多久,他就和敏伟、林宁一起到了医院。
  丛溪进来的时候,萧瑜正在喂萧思悦喝水,而萧思悦正紧紧抓住我的手,事实上,从他停止痉挛之后,就再也没有放开过。
  丛溪看了我一眼,走到萧思悦跟前,轻轻叫了一声,"思悦。"
  我摇摇头,想对丛溪说他听不到,但他竟然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了脸,定定的看了丛溪很久,然后瞳孔渐渐缩小,目光也有了焦距,最后他喊了一声"丛溪",像是刚认出久违不见的朋友,只是那声音像是尖刀划过玻璃,让人一阵瑟缩,浑身鸡皮疙瘩。
  丛溪点了点头,走到我了身边,眼睛一直盯着萧思悦,显然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萧思悦看了看丛溪,又看我,这才意识到还抓着我的手,立刻放开了,扯动嘴角挤出一个不算笑的笑。
  丛溪不说话,摸上我脸上的划痕,虽然已经经过了处理,但还是痛的厉害,我忍不住抽了几口冷气,他急忙放开了,没有表情的看了我很久,然后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略微迟疑,回头看向萧思悦,我怕只有萧瑜一个人,应付不来。
  萧瑜也望着我,双唇还在颤抖,说不出话来,但其中的哀求很明显。
  我想说什么,可丛溪异常坚定,他狠狠的掐了我的掌心一下,拉着我越走越快,走到停车场后,开了车门,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然后不等敏伟和林宁上车,就开了出去。
  丛溪没有驾照,我知道,但我没想到他会开车,而且还开的特别快。
  我右手拉着车上的扶手,感觉像是在坐飞机,不停的闯红灯、超车、差点撞伤人,这都不算什么了,我可以想象第二天能接到多少罚单,但如果我还感觉不出来丛溪是在生气,那可就真的是白痴了。
  "你怎么了?"我想握丛溪的手,但被他狠狠打开了。
  "以后不要见萧思悦了,行吗?"过了很久,他才开了口。
  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但头点的很坚定。
  "你保证?"他不太相信。
  "我保证!"我再一次承诺。
  得到回答,丛溪扭头看我,眼神冰冷,嘴角渐渐勾起了笑,只是那其中带了一丝悲伤,我正想问他究竟怎么了,他却突然踩下刹车,然后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我打开车门想追,后面的车开始抗议,喇叭按的疯狂乱响,没办法,我只能把车停到路边了才循着他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怕追不上,跑的很快,但总算在一个小公园里找到了他。
  他坐在一圈灌木丛中,双臂抱膝,靠在一棵树下,下巴抵在膝盖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雪花像羽毛一样一片片的落下,落到了他柔软的发丝上,有一朵停留在鼻尖,他竟然毫无察觉。
  我轻轻走过去,碰了碰他,帮他拂去了那片冰凉。
  他猛地抬起头,像受到了惊吓,然后突然疯了一样把我扑倒在草地上,狠狠咬上了我的肩头。
  那一刻,疼痛贯穿入心,但我咬牙忍着,轻轻抱着他,很轻很温柔,像是怜惜一个小宝贝,而他确实就是我的宝贝。
  我知道他难过了,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他在害怕着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我只想好好的抱着他,温暖他。
  他对我做什么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只要他不再难过了,痛算什么,流血算什么,只要能让他不难过,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丛溪很快松了口,他抬起脸来直愣愣的看着我,双手撑在我身体的两侧,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皱皱鼻子,那模样像个被风吹迷了眼的小猫一样可爱,我抬起手帮他拂去,触上他的脸,感觉到一片冰凉让人心疼,急忙把他往自己怀中揽,他撑着身体不动,但我坚持了几下后,他就放松了,乖乖趴到我了怀中。
  雪花一片片的飘落在我们身上,周围是一圈矮灌木丛,谁也看不到我们,有点遗世独立的意味。
  我捧起他的脸,轻轻的吻着他,他想要避开,但我双臂用力,不让他躲,渐渐的他不再挣扎,开始回应,并逐渐变得疯狂,像是啃咬。
  我心里好笑,圈着他任他粗暴的对待。
  他像只挥舞着爪子的小猫,看到我眼中的笑意,表情越来越懊恼,直到吻得自己呼吸不过来,才恨恨的放开了我。
  他趴在我的怀里,用力的呼吸着,我轻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东西,接个吻也能喘成这样。
  慢慢的,他平缓了呼吸,然后坐了起来,问我萧思悦怎么回事。
  我说了大致的情况,他沉默了,过了很久抬起头看向我,眼中都是愧疚,他抿了一下唇,说,"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小东西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好笑的靠近他,把他揽到了怀中,又要吻他,他推了推我避开了,指指旁边。
  我这才发现坐起来后,别人已经能够看到我们的脸。
  哎,真是扫兴,刚才他可是已经挑起了我的欲望。
  他接着说,"思悦一向很爱玩",解释的样子很不好意思,局促不安像是犯了什么错。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但这次不是玩,谁也不会拿母亲的生命来那样玩,而且萧思悦的那些癫狂都是真的,包括我扇他的那些耳光,还有他划在我脸上的伤痕,那些都是真的,在他任性胡闹的背后,有着我们谁也无法真正懂得的伤痛。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不厚道的没有对他有太多的心疼,如果一定要说我对他有什么感情,那么就只是同情、怜悯,就像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陌生人。
  所以,丛溪让我再也不要见他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我只在乎他,我只在乎丛溪,我只在乎我的小东西。
  至于其他的人,我只能礼貌客气对待。
  "思悦玩的很疯,他玩的,我们玩不起",这是丛溪那天最后和我说的关于萧思悦的一句话。
  像是要表达什么,只是,那时候我满脑子填满了将他拐回家,然后压在身下的兴奋,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是"他玩的,我们玩不起。"
  所以,我和丛溪的生活,又一次往另一个转折点拐了过去。
  而我们,依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这也是命运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吧。
  注定了的纠葛,即使诸多提醒,诸多可以选择,诸多早知道,我们依然朝着那个哪怕是伤痕累累的终点狂奔而去。
  
第34章
  我答应了丛溪不再见萧思悦,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敏伟和林宁倒是去看过他几次,说他恢复的很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但医生担心他内心受创太重,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因为他还是会偶尔有些自残的举动。
  我和丛溪完全投入到春节的长假中去,去滑雪场滑雪,去购物,下着大雪还跑去坐云霄飞车,惊叫声吓的雪花也会到处乱跑。
  我们的开心,让敏伟和林宁嫉妒不已。
  那几天,我们拍了很多照片,丛溪把其中一些放大了贴到了我们房间的墙上,虽然完全破坏了整个装修风格,但我们都很喜欢。
  丛溪也真的去买了一生之水送给我,那天夜里,我和他就在一生之水的味道中疯狂□,差不多耗掉了半瓶。
  我知道,我们很土,很俗,但我和丛溪都很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小东西在新年之际,果然做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
  他说,"让我来。"
  我足足愣了十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嘴角抽搐,有点后悔问他想要什么,并在他犹豫的时候,说了不管他要什么我都答应的话。
  我试图顽抗,但丛溪坚持。
  他像翻烙饼一样把我翻了过去,然后拿出润滑剂,颤抖着为我润滑、做扩张。
  说实话,当他微凉的手指刚接触到那一处的时候,我感觉一股电流击穿了天灵盖,那种来自于精神上的强烈刺激完全抵消了对即将来到的一切所产生的不安和害怕。
  全身每一个细胞,蠢蠢欲动的就只是渴盼他能给我带来前所未有过的感觉。
  丛溪的手指又细又长,他缓慢的进出着,我知道他一定屏息凝气的小心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感觉他比我还紧张。
  一开始我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就好像只有一股凉风在体内游蹿。
  可当他放入第二根手指的时候,肠壁的紧致包裹使那份压力传到了前列腺,我浑身一颤,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东西在后面闷声笑着,我扭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乘势又放入了第三根手指,这下,我只有紧咬下唇才能憋住奇怪的声音泄露出来。
  丛溪的手指在我里面滑动、按压,更坏的是在我突然加剧呼吸的时候,他居然懂得不停重复相同的动作。
  我突然发觉,我果然是把他宠坏了,才会让他越来越肆无忌惮。
  渐渐的,我咬不住呻吟,大口喘息着,丛溪伏下身子,吻上我的后背,他冰凉的舌头缓缓滑过我的脊椎,然后停留在尾椎处,灵巧的像蛇,不停回旋舔弄着。
  我的□渐渐肿胀,急切的想要得到安慰,所以,我拉过他的手,包住了那里。
  小东西坏坏的笑着,像个终于得到了好玩玩具的孩子,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闷着声音低吼,"快点。"
  还算个听话的孩子,他乖乖的"喔"了一声,然后在手指猛地几个进出之后,将欲望挤进了我的身体。
  那一刻,我清晰的听到了他抽气的声音,突然心中竟有了一丝心疼,他也是个男生,我却从来都是将自己的欲望宣泄在他的身上,真是该死的自私。
  丛溪骨节均匀的手扶在我的腰上,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同时他也很好心的照顾了我前面的欲望。但毕竟是第一次,并不那么完美。
  这就是我无数次加诸到他身上的感觉。
  我终于尝到了。
  自从和他在一起之后,我翻看过许多这方面的书,当我亲身体会的时候才知道,那种精神上的快感远远大于身体带来的。
  丛溪怕伤到我,总是很小心,可他渐渐憋不住呻吟出声,鼻尖也挂上了汗珠,我翻转过来,双腿缠上了他的腰,感觉到他纤瘦的身体,那么战战兢兢的抽动着,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即使他再肆虐一点也没关系,因为看到他因欲望而变得潮红的脸,和他眼睛中满满聚起的水雾,我觉得很满足。
  所以,我干脆改变了体位,到了上面。
  我艰难的动着,忍受着丛溪每一次进入到最深处时产生的痛苦,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种姿势感到耻辱,反而在看到丛溪微启双唇,半闭眼睛的时候,为自己能带给他这样的快乐而高兴。
  也许是第一次经历,丛溪还不能控制的太好,他很快就射了,可我还没得到满足,看他虚弱的样子,我打算自己解决,他却趴到了我两腿之间,为我□。
  一开始,我确实惊吓了一下,我不想让他这样。
  但他坚持,像个孩子,还因为执拗而控制不好力量,咬痛了我。
  听我痛呼出声,他抬起头看我,样子像要哭出来一样,委屈的不得了。
  天啊,痛的是我啊,他那是什么表情。
  可我心疼他,看不得他难过,于是伸出手安慰的拍拍他的头,说我没事,又深呼吸了几次,才慢慢缓和了疼痛。
  丛溪见我脸色好多了,又继续,看他那么温柔而又笨拙的努力想让我快乐,我慢慢的放松了自己,完全沉浸在□之中。
  口腔的感觉和身体不同,确切的说,前者更千变万化一些,所以,前者能带来的许多感觉是后者不可能的。
  丛溪的舌头总是笨拙的掠过前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最好,为怕再伤到我,他尽可能的长大了嘴,但那种不经意间自最前端传来的感觉,足以颠覆我所有的理智,以至于到后来,我不顾他的挣扎,抓住他的双肩,在他口中疯狂进出,并射到了他口中。
  看着他趴在床沿不停咳嗽的可怜模样,我心疼的捧起他的脸,舔去了他嘴角来自于我体内的那些浊液,并把舌头伸进他口中,与他的舌纠缠在一起。
  作为一个医生,我知道这并不健康,但在这种时候,所有专业知识全都不管用,被我自动忽略,看着我的小东西为我做到这一步,我心里酸涩的只想和他吻的再也不要分开。
  可怜的小东西,他的双眼因为我刚才的粗鲁变得红红的,他任我捧着他的脸,很委屈的样子,吸了吸鼻子。
  我拨开他额前的乱发,拿一张毯子把他包起来,然后随便找了一件衣服套上,把他抱到了浴室中。
  泡在浴缸中的丛溪,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他怎么了,用了各种方法逗他,结果他忿忿的拍开我的手,不满的嘀咕,"嘴太痛了,不想说话",说完,又怨恨的瞪了我一眼。
  我愣了十秒,手扶额头,无语了很久,差点栽倒在浴缸中。
  这就是,我给丛溪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回味无穷,状况百出。
  
第35章
  除夕很快到来了。
  我、丛溪、敏伟、林宁四人决定在家守岁,林宁用要享受一个正宗的中国年为借口,推掉了做饭的艰巨任务,敏伟当然要去陪他,说什么不能让他的宝贝觉得孤单了,所以,真正在厨房忙碌的就只剩下我和丛溪。
  我和丛溪会做的只是家常菜,为了这个除夕过的不那么寒碜,我们几乎翻出了曾经买过的所有菜谱,我读,丛溪做,或者他念,我操作。
  等把所有菜都摆到餐桌上后,敏伟和林宁已经开了红酒等在一旁,一副要流出口水的样子。
  我装作看不到。
  大过年的,不和他们计较。
  丛溪摆碗筷,我盛饭,顺便打掉那两个不规矩的家伙伸出的偷吃之爪。
  这就是我们即将度过的除夕,也许饭菜不够美味,也许气氛不够温馨,也许还会你争我夺抢好吃的菜,但我们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夜,来了个不速之客。
  当门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们正在抢一盘红烧肉,所以谁也不愿意去开门,其实也以为是邻居小孩在恶作剧,因为我们并没有邀请谁,也不会有谁在这个时候上门做客。
  但门外的人很坚持,一直不停的按。
  那股狂躁,让我们四人都扭过了头去看向大门,我踢了踢敏伟的脚,让他去开门,他回答,"你怎么不去,要找也是找你的。"
  我无奈,又想指使林宁,还没开口,他已经一连串说了几个"NO"。
  丛溪憋着笑意,用眼神示意他也拒绝这个任务。
  我无奈之下,只好移驾。
  说实话,我们都被那疯了一样响起的铃声吵得烦透了,所以,我忿忿的走过去,拉开门,正想骂一句,"有病啊",却看到浑身是雪的萧思悦光着脚站在门口。
  他的样子,快冻僵了。
  我正在发愣的时候,丛溪走了过来,问是谁,一看到萧思悦,急忙把他拉了进屋,跑回房内找出干净的衣服换了他身上已经快结冰的外套,然后小声的问,"思悦,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宁也已经找来拖鞋,让他穿上,敏伟站在旁边,眼中都是关切。
  萧思悦紧抿双唇不说话,我反应过来,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喝,他捧着水杯一直哆嗦,不停说着,"我害怕……我害怕……"
  他害怕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都知道,他母亲给他带来的那场灾难让他直到现在还脆弱的像个婴儿。
  我听敏伟说过,萧思悦的父亲只在出事的第二天回来过一次,又飞到了别的国家,继续他的商业帝国的商业神话,甚至没有到医院看萧思悦一眼。
  这么长的时间,也许那个空空荡荡的巨大豪宅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独自发着抖。
  我们四人交换了眼神,敏伟立刻多添了一副碗筷,丛溪和林宁半抱半扶着萧思悦坐到了餐桌边。我盛了汤递给他,让他先暖和一下。
  萧思悦接到手中,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突然就哭了出来,没有声音,只有泪水大颗大颗的砸落到滚烫的热汤中。
  我们谁也没料到他突然就落泪了,还是丛溪反应快,他端起萧思悦手中的碗,舀了一勺,吹凉了喂到他嘴边,萧思悦抖动着双唇吸了一口,然后突然扑到丛溪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哇哇的哭了出来。
  丛溪显然愣了一下,瞪大了眼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我冲他比了一个动作,他才放下汤碗,学我曾经对他的样子轻轻拍着萧思悦的后背。
  虽然这样的气氛实在不适合新年,但我们谁也没有说什么。
  有些伤害,不是亲身经历,也知道有多痛。
  有些痛,虽然无法代替,但也希望能帮他吹拂。
  对于萧思悦的情况,我们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是一场灾难,只要他的血液流动一天,只要他的名字存在一天,就不会消失的灾难。
  所以,我们都沉默了。
  敏伟、林宁沉默的夹着菜,放到萧思悦面前的碗中。
  我沉默的站在丛溪身旁,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丛溪沉默的抱着萧思悦,抚慰的双手越来越无力。
  哭了很久之后,萧思悦缓缓抬起了头,然后瓮声瓮气的问我,"我能……留下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看向丛溪。
  丛溪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萧思悦闻言,勉强勾动了一下唇角,然后捧起面前的碗,低头吃起来。
  
  那一顿饭吃的异常沉闷,但还好饭后的气氛还算不错,萧思悦在敏伟和林宁的努力下,渐渐的会开口说几句话,虽然不多,也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
  丛溪坐在地板上,靠在我腿上看电视,敏伟和林宁两人跟着电视里的节目大声唱歌,偶尔称赞彼此,说一些能腻死人的话。
  我和他们抬杠,非要挑出好多的毛病。
  我们大家都很用力,想要冲淡萧思悦心里的难过,虽然也许没什么用,但我们都是那么希望的。
  丛溪当然站在我这边,他受不了的翻白眼,说他们没有我唱的好听。
  这下可好,点燃了火线,敏伟、林宁两个吵着要和我比,丛溪竟然跟着起哄,说好久没听我唱歌了,坐在一旁的萧思悦,望过来的目光中也有了期待。
  我无奈之下,举手投降,随便唱了一首。
  然后,接下来就完全变成了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局面。
  那几个人玩的太疯,把我当成了点歌台,其中就有这种荒唐的语言,"下面这一首,献给我最爱的林宁",而那边的回答更让我想昏死过去,"能不能来一首英文的,你知道,我常常听不懂他唱的什么。"
  这种时候,丛溪总是躺在我怀里,笑的很开心,这个小东西,每次胳膊肘都往外拐,枉我这么疼他。
  不过,这是我的地盘,所以我做主。
  最后,我很果断的扫了大家的兴,拖着丛溪进了房间,把一切嘈杂之声隔绝在了门外。
  
  除夕夜,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欢笑声,鞭炮声。
  我抱着丛溪坐在外飘窗台上,看夜空被绚烂的烟花装点的像一场美梦。
  那一夜,在零点时钟响起,全城欢呼的时候,我把早就买好的两枚戒指拿了出来,一枚戴到了丛溪的手指上,一枚戴到了我的手指上。
  整个过程,丛溪一动不动,愣愣的看着我,但在我吻了他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后,他颤抖着双唇紧紧抱住了我。
  我问,"一生,好吗?"
  他懂我的意思,他点了头。
  我环着他的腰,在漫天的烟花发出的绚烂光亮中,和他接吻。
  那一夜,我们做了很多次。
  虽然□并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唯一维系,但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想让对方快乐,也想从对方那里得到只属于自己的快乐,尤其是在做出了那样的承诺约定之后。
  窗外的烟花是我们的礼花,手上的戒指是终生的约定,彼此的喘息是礼堂圣洁的唱诗,朦胧的双眼中有着毫不模糊的坚定,我想如果可以,那可以称作一场婚礼。
  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不需要祝福的婚礼。
  
  从上一次之后,我和丛溪就没有把谁在上谁在下分的那么清楚了,我们做的是"爱",不是形式,我们想要的只是好好爱。
  两个男人在一起,不会有婚姻,得不到法律承认,没有保障,不会有下一代,即使相濡以沫那份情也转变不成亲情,我知道,要坚持到最后,很难。
  但我也知道,关于"一生",我们并不是随口说说。
  我是真的。
  我相信丛溪也是真的。
  我和他是真的愿意——一生!
  
第36章
  收留萧思悦是个意外,但让我更意外的是,我在第二天见到了萧思悦的父亲,那个商业神话的缔造者,萧秦明。
  除夕夜里,我起来喝水,路过书房的时候,看到灯还亮着,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萧思悦坐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无声的流着泪。
  不管他曾经做过些什么,不管他曾经怎样胡闹过,那一刻我忘了以前的一切,看到的只是个可怜的一碰就会碎的孩子。
  于是,我走了过去。
  但我没有说话,我说过,我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如果他是丛溪,也许我会抱着他,然后吻他,可他不是,所以,我只是拿起毯子,轻轻的裹到了他身上。
  萧思悦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轻轻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因为泪水,他的眼睛无比清亮,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站起来爬回了床上,用那张毯子把自己连头裹了进去。
  看他在床上缩成那么小的一团,我似乎这才意识到,他是个只比丛溪大了一岁的孩子,因为任性、因为胡闹、因为无法无天,我们都把他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孩,可谁都忘了,他也有十九岁了,可是,十九岁的他,现在缩在床上,却一定愿意自己就是个真正的小孩,是个什么都不懂,也来不及懂很多东西的小孩。
  我把空调调到了最高温,然后打开了加湿器,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我,什么也给不了他,唯一能给的,也是像曾经给过丛溪的一样,给他一个自己呆一会儿的空间。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我接到了来自萧思悦的父亲,萧秦明的电话。
  只听电话里传来的冰冷的声音,就不难知道对方是一个极睿智、果断,甚至带些武断的人。
  这样的人,从不浪费多的言语,所以,他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让我送萧思悦回家。
  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看了看萧思悦,他们的家事我无意插手,但如果他不想回去,我不会强迫他。
  那个商业帝国的神话,可以命令很多人,但不包括我。
  可没想到萧思悦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一言不发的换衣服、穿鞋,往外走。
  我拿起车钥匙,拉着丛溪一起走了出去,"你和我一起去。"
  我答应过他,不再见萧思悦,那么,如果非见不可,我也一定会带上他。免他担心,免他难过,这是我对他承诺一生之后,对他的责任。
  
  送萧思悦回家的时候,他一直不说话,却在快到地方的时候,突然开口了,"你能陪我上去吗?"
  他问的很轻,我正在犹豫的时候,他又说,"我怕他打我。"
  只是这一句,我再没有了犹豫,"没关系,我和丛溪陪你上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握了握旁边丛溪的手,感觉到他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对他笑了笑。
  他回我一个笑,有点害羞的低下了头去。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很简单,那种甜蜜可以时刻存在,在我们牵手时,在我们对视时,在我们为对方勾动唇角时……无时无刻,它都存在。
  可我们不知道,坐在后座的萧思悦将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我更没有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眼中随即闪过的一抹邪佞。
  
  萧思悦的父亲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很多,眉宇间的那股锐气却比我想象的更加让人不敢逼视。
  从头到尾,萧思悦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他也像是看不到自己那个儿子。
  我正想开口说什么,他扔了一叠打印稿在桌上,很开门见山的说道,"你就是宫皓?"
  我点了点头,在他的示意下拿起那叠打印稿来看,可没看几页,就愤怒了,那是一份关于我的非常详细的资料,详细到包括我出生的医院,接生的护士名字,我七岁从树上摔下来过一次,二十六年进出医院的次数,从小学到大学每一次的考试成绩,甚至连敏芝,里面也记录的很详细。
  我不是什么名人,但也受不了被人如此调查,"你想干什么?"我知道我的口气不太好,可那种时候,谁又能心平气和。
  丛溪也看到了那些打印稿,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
  萧秦明的目光剑一般扫射过来,落到我和丛溪握在一起的手上,他冷冷的笑了一声,眼神中充满鄙夷和讥讽,"我儿子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给他,所以,你,请离开。"
  萧秦明的手指向丛溪的时候,小东西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把我的手握的更紧了,他摇了摇头,拉着我要走。
  但却在听到萧秦明的下一句话时,凝固了身形。
  萧秦明说,"你们学校下个月请我去演讲,如果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你认为会怎么样?"
  "你这算威胁吗?"话是我问的,我可怜的小东西,已经浑身僵硬了,我知道,那对他是无法想象的一件事。
  萧秦明傲慢的摇头,"不是威胁,只是想很好的解决问题。"
  哼?
  真可笑,他以为他是谁?古代君王,能够一手遮天,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种家长插手的事?
  他和他儿子发疯的时候一样不可理喻,果真是父子。
  我不再说什么,拉着丛溪走了出去。
  走进电梯,门没完全关上,就听到里面传来怒骂和击打的声音。
  这就是萧秦明,那个商业帝国的商业神话,那个会偶尔发疯的萧思悦的父亲。
  
  离开之后,我和丛溪没有立刻回家,打电话给敏伟、林宁,约他们出来去玩,大过年的,总不能让萧家父子扫了兴吧,怎么着,我也得把我的小东西逗开心了才算完美。
  丛溪从出来之后,脸色不太好,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怎么逗他都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我有点后悔带他一起出来了,他那么敏感,一定很难过。
  敏伟和林宁很快打车赶到了约定的地方,我们四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定好究竟去哪里,丛溪一直不说话,两人渐渐感觉到了异状,用眼神询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示意回去再说,两人挺合作,接下来和我一起使劲浑身解数,总算把丛溪逗得肯说话了。
  
  只是,那些事,他还是没有忘记。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只剩我们两个人时,他坐在床上一直看着手上的戒指发呆,我就知道他还没释怀,跑过去抱着他,狂吻了一番。
  "你干什么?"丛溪推开我,很不高兴的样子。
  发脾气就好了,我宁愿他发脾气,也不要他闷着不高兴。
  丛溪不理我,转过身去闭上了眼。
  小东西,还跟我装,明明就有反应了。
  医学证明,禁欲对身体不好,所以本着为孩子健康着想的原则,我从后面抱住了他,然后竭尽所能的温柔挑逗他。
  小东西很快受不了了,可仍倔强的扭着身子想挣脱,声音闷闷的,气呼呼的样子。
  我全当看不到,白痴做到底,并在感觉到一个硬挺抵在下腹的时候,惊呼出声,"那是什么?"
  好吧,我承认,我很坏。
  但与其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我宁愿当一次下流的人,我很笨,不会安慰人,吻他,他还是难过,那么就让他得到极致的快乐,这样该不会再难过了吧。
  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在意。
  可是这敏感的小东西,就是让我放不下,没办法不管,看他不高兴的样子,我比被人扇了一耳光还难受,所以,他开心,我高兴,他难过,我痛苦。
  这是我的命运,也是我甘之如饴将要度过的后半生。
  在我的努力下,丛溪终于开始慢慢回应,但他却临阵来了兴致,要在上面。
  看着他很认真脸红的模样,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无奈之下只好豁出去了,虽然他技术不太好,但要享受快乐,必先承受痛苦,这点我懂,并不介意用身体作为道具,让他磨练。
  只要他开心,就好。
  哎,我容易吗我。
  在献身几次之后,我和丛溪都筋疲力尽了,他躺在我的怀里,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但没想到他的第一句竟是,"他真说漏了嘴,我就死不承认。"
  哎,可怜的小东西,关心则乱,智商也跟着降低了,"萧秦明是谁,集团主席,商业神话,在大学里演讲时说漏嘴,说出别人的私事,你认为是他更没面子,还是你更没面子?"
  "呃……"丛溪抬眼,愣愣的盯了我一会儿,脸刷的红了。
  知道错了,小东西趴在我怀里,闷不吭声。
  原来他纠结了半天,就只想出这样一个主意?
  我捏捏他的脸,抬起他的下巴,轻吻了他的唇一下,看他双眼清澈,再没有了刚才的迷惘,知道他不再为那件事烦恼了,于是哄他,"睡觉?好吗?明天我们去滑雪?"
  天知道,我被他折腾的累坏了。
  小东西愣愣的看着我,突然皱了一下眉,"你刚才……"
  好了,智商总算恢复了,我也不算白劳累了。
  不过我沉默,不回答,让他感动去吧。
  但小东西显然不悦了,横了我一眼,扭过身去不理我,过了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轻笑一声,帮他掖好被子,也睡下了。
  一直怕把他宠的无法无天,但他真的翻天了,我却只想更宠他。
  看来,我的一生注定栽在这个小东西手里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一切,我甘之如饴。
  
第37章
  假期很快完结了,我继续回去工作,丛溪继续学业,敏伟和林宁玩到最后一天才坐飞机回了加拿大。
  少了两个人,家里又恢复成了我和丛溪的天地。
  我常常会有一种冲动,想唱一句,"小日子红红火火往前过。"
  但怕太过惊世骇俗,我忍了。
  我猜的不错,萧秦明在丛溪学校演讲的时候,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来个"说漏嘴"。演讲之后,丛溪总算放下了心。
  冬天很快过去,春天到来了,随着春天到来的还有我的生日。
  丛溪打算亲手为我做蛋糕,所以最近几天回家后就钻到厨房研究,我坐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厨房里传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声音,偶尔他还会跑进跑去,像只被烧了尾巴的猫,那种时候,我觉得很幸福。
  母亲离开后,父亲很快又结了婚,我大学毕业后离开了家,但不管如何,我仍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是我父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生日的前一天,父亲打电话说要过来时,我很意外,却找不到理由拒绝。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到来,是为了丛溪。
  父亲向来不拐弯抹角,进屋之后,他把每个房间的门都打开了,然后问,"丛溪呢?"
  丛溪?
  听他说出这两个字,我愣了一下,但立刻意识到,他知道了一切。
  我没想过告诉父亲,可即使他知道了,我也不打算退缩,所以,我立刻拨通了丛溪的电话,"你在哪?我父亲想见你。"
  父亲被我的态度激怒了,但他忍了,我知道,他只有在有更大的目的时,才会懂得隐忍。
  我太了解父亲,因为我是他儿子,我让丛溪回来,不是想让他置身父亲的怒气中,我只是想让父亲知道,我的坚决,我的态度,我的义无反顾。
  丛溪到家时,手里拿着做蛋糕的材料。他看了看父亲,很有礼貌的叫了一声"叔叔!"
  父亲冷哼一声,极为不屑,坐在沙发上冷冷的打量他。
  我帮丛溪把东西放到厨房后,倒了两杯水出来,一杯给他,一杯给父亲,可就在我伸出手的一瞬,父亲噌地站了起来,然后一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
  那一声很响,丛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放下水杯走过来问我,"皓,你怎么样?"
  丛溪的手很自然的放到了我脸上,他很小心的轻抚红肿的地方,这个举动显然更增加了父亲的怒气,于是,他又扬起了手。
  我立刻抬脸,冷冰冰的看着他。
  父亲愣了一下,我想我当时的眼神一定很吓人,但他毕竟是我父亲,在我的坚定下,他没有朝丛溪扇下那一巴掌,可对于他来说,作为父亲的权威更加不容许挑战,所以,他选了另一种方式,把水杯中的水,全都泼到了丛溪脸上。
  天啊,那是滚烫的开水啊。
  我急忙把发呆的丛溪拖到了浴室,拧开水龙头,不停往他脸上浇水,丛溪闭着眼睛,双唇发抖,我一直浇水,所以看不到他是不是流泪了。
  可即使这样,丛溪的脸上仍然起了很多小泡泡,家里没有准备烫伤药,温度稍一冷却,我挤了很多牙膏涂到他脸上(牙膏中含有冰片成分,治疗烫伤很有效),然后把他推进了卧室。
  我不能让他再受伤。
  接下来,就是我和父亲的一场战争。
  当然,我们并没有大吵,我们都太了解彼此,我们都懂的什么样的语言最能激怒对方,并足够决绝。
  所以,半个小时之后,结果就是父亲扬言,"我绝对不会同意。"
  而我,更加狠绝的回答,"我需要交代的人,只有妈妈!"
  然后,不欢而散。
  
  我在客厅坐了很久才走进卧室,一进去,就愣了,然后是一阵心疼。
  丛溪趴在桌上,电脑打开着,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游戏界面,游戏的主角已经死了,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机械的点动着鼠标。
  鼠标的声音不停响起,我觉得心里像是被谁撒下了一把针。
  我走过去,轻轻把他圈到了怀中,是我太鲁莽了,不该让他回来的。
  丛溪的目光过了很久才定到我脸上,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我去给你做蛋糕。"
  我摇头,"我们出去吃,好吗?"
  "我的脸这样,会吓着别的客人",丛溪指了指自己,自嘲的笑着。
  看他笑,我更难过,但我不再坚持,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我帮你,好吗?"
  "你又不会,添什么乱,等着吃就好了,一会儿有你崇拜的",丛溪对我挤了挤眼,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他很快跑进了厨房。
  可我知道,那是假的。
  他不高兴,至少不像他看起来那样,他只是不想让我担心而已。
  我回到客厅看电视,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什么都看不进去,目光不断飘向厨房,丛溪看起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动作轻快,口中还哼着歌。
  但他这样,我更担心,所以,后来,我走进厨房,靠到门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丛溪转身的时候,看到我,很惊讶的样子,"饿了吗?要不先给你煮碗面条?"
  "不要吃面条,要吃蛋糕,怎么这么慢?"我抬起手在肚子上拍了拍。
  丛溪横我一眼,很不满的样子,但却加快了手下动作。
  蛋糕很快做好了,虽然卖相不好,可就像他做的菜一样,加入了最真的心意,所以,我觉得很好吃,吃蛋糕之前,他为我唱了生日歌。
  丛溪的声音软软的,很清澈,我想起了在他的毕业晚会上唱的那首《我愿意》,当时竟然有一种遗憾,怕再也听不到他那么认真的唱歌,没想到,他不只为我唱生日歌,做生日蛋糕,还和我有了一生的承诺。
  我拉起他的手,吻向他戴着戒指的无名指,他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不管未来如何,不管有多少人反对,这个生日的愿望是,我希望能一直牵着他的手。
  吃过蛋糕之后,我帮丛溪清理了脸上的牙膏,他的皮肤仍然烫伤了,看起来红红的,还好不严重,我让他在家呆着,开车出去给他买烫伤药。
  还好第二天是周末,休息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只是需要戒口,不然他漂亮的脸蛋就要留下不太好看的印迹了。
  我买药回来,他又玩上了游戏,我让他抬起头好帮他涂药,他只能斜着眼睛操纵鼠标,很快被击毙了,当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突然问,"你父亲,宫卫源,本市建设厅厅长?"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了头,丛溪学建筑,自然是对这些信息比较关注,只是什么?厅长,没想到升的这么快,两年前,我和敏芝还回家恭贺过他做了副厅长。
  难怪他如此不喜欢我,以他在事业上的发展,我望尘莫及,是个不争气的儿子。
  丛溪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像我喜欢对他做的那样,抱着我的头使劲揉了揉,笑着说,"我也不是个好儿子,所以才遇到了你这个祸害。"
  "我是祸害?那你是什么?"我板起脸,装作不满。
  "能陪你一千年的,还能是什么?"丛溪双手抱在胸前,抬高了下巴,样子骄傲的不得了。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捧起他的脸,狠狠吻了一下,一点不介意沾了满脸的药膏。
  祸害留千年。
  好吧,我们两个祸害,就在一起一千年。
  如果人类寿命的极限允许的话。
  我们真的愿意。
  
第38章
  我从没想过父亲会罢休,当然,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并不是他无力办到,而是他不认为丛溪的分量足够大到他需要动用非常手段。
  从小,我就很听他的话,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那是我第一次公然顶撞他,所以,他的怒气,显而易见。
  自古以来,政商就从不曾真正分离,更确切的说,他们更像是模样长得不太像的两兄弟,不管出于监管、合作,还是别的什么目的,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父亲竟然和萧秦明站到了一起。
  好吧,我承认,萧秦明集团旗下的多家房地产公司都不得不和建设厅有来往,但显然,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并非某项造福国民的重大工程。
  我又一次见到了萧瑜,在场的还有父亲和萧秦明。
  又是一场相亲会,双方家长都很满意,大有一锤定音的意思,但作为主角的我和萧瑜,显然兴趣缺缺。
  一场完美的敷衍之后,两位长辈把时间留给了我们。
  我和萧瑜开着车到了另一家咖啡店。
  点完饮料后,萧瑜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演技挺好的嘛!"
  "彼此,彼此!"
  称赞彼此的时候,我加了双份奶精,这是被丛溪影响养成的习惯,小东西不喜欢一切带苦味的东西,还记得有次他感冒了,打电话来说要吃药,甜甜的那种,可怜当了医生这么久的我,费尽心思,还要忍受小护士们的嘲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他弄来了那种吃起来很甜蜜的药。
  不过看他很乖的吃下,躺在我怀里恬静睡去的模样,什么都值了。
  曾听人说过夫妻相,就是两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会越来越像,我和丛溪样貌上有没有越来越像,不知道,只是习惯上我倒跟过去不少,比如,我把卧室的地板换成了地毯,白色的长毛那种。我也在外飘窗台上铺了柔软的小毯子,当然,我不在的时候,陪着他的就是那个身高我和相同的大熊娃娃。
  小东西爱吃冰激凌,无论春夏秋冬,对我来说,开车去很远的地方,买他爱吃的口味不算什么,难的是在除了夏天的另外三个季节,怎么哄他、骗他、威胁他,最后还不得不给他吃一小口,不然就会被他很礼貌的对待好几个小时,像个陌生人。
  这是最让我头疼的,他从不跟我吵,也不发脾气,他只会对我假笑,并把所有的礼貌用语用一遍。
  "宫先生,请你让一下,好吗?"
  "谢谢你,宫先生。"
  "对不起,宫先生,这是我的毛巾。"
  "宫先生,请问,你可以往旁边挪一点吗?"
  那让我受不了,所以每次,演变到最后,只有投降的份。
  并再一次在心里肯定,敏伟当初对他的评价,有偏差。
  "你很喜欢他,对吗?"萧瑜打断了我的遐思。
  "嗯?"我疑惑,抬了抬眉毛。
  萧瑜指了指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
  我恍然大悟,刚才想的太投入了,"你说丛溪,没错?"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他在阳光下牵手,所以,虽然艰难,我愿意尝试,让更多的人接受他,接受我和他。
  "那你为什么要出来见我?"声音略带不悦。
  "你又是为什么?"在明知道的情况下。
  "思悦是我弟弟。"
  "所以……"这不会是原因吧?她这个姐姐可真够开放,兼伟大。
  "二叔只是想断了他的念想",萧瑜解释。
  我愣了愣,"他显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萧瑜抬头,我们交换了眼神,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谈话很愉快,萧瑜比我初认为的更活泼,我也对她了解了更多。
  这个女孩子的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因承受不住巨大的经济压力跳楼自杀了,母亲精神崩溃,生活几乎不能自理,二叔萧秦明收留了她,并一直供养到留学回国,其间,她所得到的绝非仅仅是经济上的支柱,萧秦明对她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更关心,数十年的亲情馈赠,得到的回报只会是义无反顾。
  萧瑜说,"我不了解二叔,我想没有人能了解他,但他不开心,我看得出来,为了思悦。"
  我点头,不否认,这个世界,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也不了解萧秦明,但脑子里却久久回响萧思悦那一句"我怕他打我",还有从萧家巨大的豪宅出来时,在电梯里听到的喝骂和击打声。
  电梯完全关上的一瞬,我从门缝里看到的萧思悦,跪在地上,仰脸狠狠盯着他的父亲,不哭不喊不求饶。
  事实上,许多的父子之间,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像我和父亲,但萧秦明,我没资格评价,只能摇头。
  对于我的反应,萧瑜又笑了,"宫先生,你这么聪明,一定不会认为夫妻、父子间的矛盾是单方面就能造成的,当局者迷,我只是想替他们解开这个结。"
  "你可以叫我宫皓",我点头,不否认。其实,对于萧思悦和萧秦明的事,我更多的是不想去管,我也管不了。
  "我不知道思悦为什么喜欢你,也许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爱玩,像酗酒,只有强烈的刺激才能让他忘掉许多事……"萧瑜有点激动了。
  "我懂,可我无能为力,我不爱玩!"我打断了她。
  我不是慈善家,慈悲者,我帮不了每一个人,我无意介入萧思悦的生活,我想要的只是能和丛溪好好在一起,父亲的突然出现,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不得不全力戒备,因为他只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我哪有经历来管别人的家事。
  我自私,我承认。
  我的能力有限,我仅有的能力,只愿也只能用来护着丛溪。
  "我并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思悦当做朋友,也许不能对我,不能对二叔说的话,他愿意对你说!"萧瑜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声音里有了哀求。
  我略微愣了一下,显然不适应她突然的转变,为了弟弟,她做的足够了,只是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有用,但我还是点了头,"我一直把他当朋友。"
  萧瑜直直看了我一会儿,苦涩一笑,"我太强求了。"
  "我真的把他当朋友,一直",只是普通朋友。
  "那你不介意我把他叫过来吧?"萧瑜狡黠一笑。
  我愣了一下,随即领悟这个丫头原来早有预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想避开,已经来不及,萧思悦坐到了对面,他要了一杯冰拿铁,不要糖,不要奶,像喝白开水一样喝,"你们看起来聊的很开心,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思悦——",萧瑜不满的轻斥。
  "你这小子,就不能安份点!"
  一句话出,所有人愣了。
  萧思悦盯着我笑的暧昧不明,萧瑜撇了撇嘴全心专注到蛋糕上,我不停往杯里加奶精,咖啡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白色波纹。
  这一切全因为我那句话,该死的竟有些宠溺。
  尴尬回旋在我们三人上空,像是咖啡里加的过多又化不去的白色奶精,我们都沉默着,谁都不说话,像是要一起到天荒地老。
  但还好,手机铃声及时响起打破了粘稠的寂静,是我的,而且来自丛溪,我看到救星一样接起来,声音温柔的让人恶心,"我马上回来,你乖乖的,我给你带抹茶蛋糕,好,还有冰激凌,也是抹茶味的……我也想你,宝贝……什么,蓝色的,我喜欢蓝色的睡衣……"
  其实,话筒的那一边,是这样的对答,"浴室的灯坏了,你记得买回来换……我晚上有课,晚一点回来……什么,抹茶味的,好啊……喂,你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吧……无事献殷勤……靠……"
  好吧,恭喜我演技更上一层楼,可以参加奥斯卡了。
  我在丛溪发火前挂断了电话,匆匆结了帐,对萧瑜和萧思悦说抱歉,到前台要了抹茶蛋糕和抹茶冰激凌,开车离开。
  
第39章
  相亲之后,我和萧瑜开始了正式的交往,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父亲不相信我会真的喜欢上一个男人,他认为这一切只是因为敏芝离开后没有一个足够好的女子让我动心,他也了解到像我这个年龄的人,会只为贪玩去尝试一些禁忌,所以,当我开始和萧瑜约会之后,他认为,一切尽在掌握。
  在没想到最好的办法之前,我不介意骗他。
  唯一苦恼的是,要瞒着丛溪。
  为求效果逼真,我和萧瑜更多的时候尽可能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眼前,比如,她会来医院找我,我也会在她加班的时候到她公司等她,并当护花使者送她回家,偶尔,我们还会参加朋友间的聚会,和我的朋友、同事、同学,和她的朋友、同事、同学,也和我的父亲、萧思悦的父亲。
  一切,看起来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
  因为这种"家庭聚会",萧思悦和萧秦明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正如萧瑜所说,也许他们父子间欠缺的只是沟通,看他们越来越像父子,我觉得这场骗局也算物超所值。
  萧瑜很感激我,我受之有愧,天知道,我为的只是自己。
  而让我愧疚和介意的是,陪丛溪的时间越来越少。
  常常,我回到家,小东西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餐桌上放着煲好的烫,还有一张小便条,以便在他实在撑不住回房后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轻轻走到沙发边,拨弄几下他的发丝,小东西不满的嘀咕,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但不出五秒他会睁开眼,愣愣的看我一会儿,然后去帮我热汤。
  我跟到厨房,从后面抱着他,亲吻他的耳垂。
  小东西咯咯的笑着,让我别添乱。
  我把他转过来,使劲吻,吻到缺氧,我想他,任何时候都在想,尤其是在白天不得不假笑、不得不说虚假的话、不得不面对不愿面对的人时。
  放开时,汤已经滚烫了。
  小东西怨恨的瞪我,盛了汤,随便吹几下就喂给我喝,看我烫的呲牙咧嘴,他开心的不得了。
  我任他欺负,心里很甜,这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他唯一能够每天重复的相处。
  但小东西还是渐渐发觉了异状。
  "你最近很忙?"激情过后,他趴在我怀里这样问。
  "有点,你知道,封玲怀孕了,急症室那边,经常需要我和佳明过去帮忙",我说的是事实,只是隐瞒了一部分。
  "喔",还是有点不高兴。
  我立刻逗他,"怎么了?嫌我没时间陪你?"
  "我需要你陪?"小东西抬起下巴,极为不屑,"想问你下个周末有没有时间?"
  "干什么?"我来了兴趣,难道是要约会我?
  丛溪不说话,拿起手机翻出一条短信给我看。
  一看,我晕。
  这帮大学生,简直让我无语。
  短信是群发的,约定下周末出外野营,特别附注,可携带家眷。
  家眷?
  亏他们想得出来,如此精辟的词汇。
  我笑了笑,问丛溪,"你想让我去,那我算什么?"
  老公、丈夫、仆人、家丁、邻居……
  但显然,我的想象力远不如丛溪,他狡黠的看了我一眼,回答了三个字,"小叔叔!"
  喔——
  小东西嫌我老了。
  于是,立刻,我把他压到了身下,啃咬他的喉结。
  丛溪咯咯的笑着,不停求饶。
  小东西的敏感点和别人不同,当初,几乎吻遍了他全身,才发现他的秘密,最敏感之处竟然是喉结,我兴奋激动之余,竭尽全力,却差点引发他的哮喘,害我以后每一次都必须小心翼翼,担惊受怕。
  他的身体,和他的性子一样,让我欢喜,让我忧。
  缠了一会儿,我放开了,丛溪气喘吁吁的瞪我,脸涨的通红,还翻白眼,"你属狗的啊!"
  "答对了",我脸皮厚,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你白痴啊!"
  "又答对了!"
  "靠!"
  "……"
  
  我说过,我们的生活中总会有许多的巧合,这些巧合也许会让我们填好的数字正好就是中奖的数字,而因此得到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也许会在正好红绿灯交接的时候,突然冲出一辆疯马一样的车,而让我们从此缠绵病榻。这些巧合也许会让我们措手不及,也许会让我们欣喜若狂,但无论如何,我没想到我即将面对的一次巧合,这么让人哭笑不得。
  巧合的发生,是源于巧合,真的是个非常巧合的巧合(废话,不然能叫巧合吗?),而巧合的结果就是,丛溪撞见了正在和萧瑜进行"例行约会"的我,更加巧合的是,那时候萧瑜的眼睛里进了沙子,我正帮她吹,更加更加巧合的是,从后面看来,我们像在接吻。
  所以,这无数的巧合叠加的结果就是,丛溪,小东西生气了。
  看吧,我们的生活果然是充满戏剧性的,而且是很狗血的剧情。
  只是,我的小东西足够与众不同,他没有和我大吵,也没有当街质问,他甚至很优雅的和萧瑜打了招呼,然后对我挤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慈祥"的笑,转身离开。
  天啊,我最怕他那样笑了。
  上一次他露出这种笑的时候,是在我不小心把他养着几只小乌龟的玻璃缸一挥手从十九层高挥下去的时候。
  好吧,我承认,我是很介意那几只小乌龟占去了很多他本该完全投入到我身上注意力,但我向满天神佛保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丛溪不这么认为,他在对我挤出了一个无比慈祥的笑后,整整三天没和我说一句话,无论我装傻充愣,还是故作发火,又或者是恬着脸逗他,他都是一张风云不惊的脸,直接把我当透明的。
  即使我想摆出色诱这一招,洗澡不关门,误闯了的丛溪仍是气定神闲的在洗脸池边清洁他那张脸,对□的我视若无睹。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只鸭子,年老色衰的鸭子。
  可是,第四天的一大早,丛溪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了。
  我曾经问过他怎么回事,因为那个转变实在太过突然。
  丛溪好心解释,"你白痴啊,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为小绿帽默哀而已,默哀的时候,我总不能和他们的仇人有说有笑吧。"
  听了他的话,我沉默了很久,既郁闷又忧愁。
  我的小祖宗还真会折磨人,不过,有默哀默三天的吗?明明就是赌气还不承认。但是什么,那几只小乌龟居然叫小绿帽?
  绿帽子?
  还不只一顶。
  靠,我恨他们,所以三天后,我完全不后悔将他们挥手而去,让他们魂归黄泉。
  但显然,这一次,丛溪是真的发火了。
  我追着他回到家,他已经在书房了,打开电脑玩游戏,一边玩一边听歌。
  歌曲名从《你好毒》到《不做你的爱人》到《落花流水》再到《分手总在雨天》,我听的心惊胆颤,嘴角抽搐,当在听到《分床》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冲进去关掉了音响。
  分手了,还能追回来。
  分床了,长夜漫漫,要我怎么度过,不是成心让我无心睡眠吗?
  "小祖宗,你听我说,那只是个误会?"
  "你叫我什么?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子孙!"
  还好,知道还嘴就好!不过也有可能气到了极点,打算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好吧,宝宝,你相信我,那真的是个误会!"
  "靠,辈分降的这么快。"
  "那是个误会……"
  "你在跟谁说话?"
  "你啊……那是个误会,你要相信我!"
  "我是谁?你又是谁?"
  "你是丛溪!我是宫皓!"
  "丛溪认识宫皓吗?怎么丛溪自己不知道!"
  "靠,丛小溪,你看着我……"实在受不了他和我绕圈子,对我视若无睹,该死的玩游戏还那么投入,连毙几个敌人,身手那叫一个好。
  丛溪终于肯转过头,冰冷的瞪着我,双手却还在同时操纵鼠标和键盘,"如果五分钟之后,我没死,就听你解释。"
  我看了看电脑屏幕,有仰天长啸的绝望,因为他说的那根本不可能,有谁见过玩对战游戏不看屏幕能胜利的,上帝也创造不出那样的奇迹吧。
  他存心和我作对呢,好吧,我只有使出非常手段。
  下一秒,我把丛溪扑到了书房的那张小床上,然后狠命吻他的喉结。
  小东西憋的脸通红,难受到不行,却还是紧咬下唇不说话,无奈之下,我的手探入了他的衣服,游走在他纤细的腰上,小东西轻轻颤抖着,盯着我的双眼中要冒出火来。
  我只好再努力,解开了他的裤子,在终于挑起了他的欲望后,尽可能温柔的含住了他的欲望,之所以说尽可能温柔,那是因为小东西一直试图挣脱。
  只是,一向忠于自己欲望的小东西,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全心感受。
  好吧,我承认,我挺卑鄙的。
  经过一场贴身战,小东西终于愿意肯听我解释了。
  只是我没想到,刚才那么倔强着的人,却哭了。
  丛溪趴在我胸口,滚烫的眼泪烙印一样烙到我的皮肤上,他尽量使自己不哽咽的说着,"是我……让你被父亲讨厌……是我……让你变得很奇怪……你该找一个女人的……然后结婚……然后……"
  "然后……然后就每天等死……你愿意我这样吗?"我被他哭的心烦意乱,口气控制不住变的生硬。
  丛溪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双眼盈满了泪水,他死死咬住下唇,含糊说着,"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变成这样!"
  变成什么样?
  同性恋?
  不,不,我不是同性恋。
  我只是爱上了他而已,而被我爱上的他正好和我同性,仅此而已。
  只是这样。
  我抬起丛溪的下巴,轻轻吻去了他的泪水,然后咬上了他的鼻尖,在他痛的皱鼻子挤眼的时候,我对他说,"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所以你以后要补偿我,听到了没?"
  气氛完全被破坏了。
  丛溪没想到我这么恶劣,噌的坐了起来,我立刻恬着脸跟着坐起来,去抱他。他光洁的身体对我是太大的诱惑,即使筋疲力尽了,我也想好好抱着。
  但丛溪显然不愿意,他毫不客气的握拳扬手,敲到我头顶,惩罚我的无赖。
  这正是我要的,我迎合着惊声痛呼,哄然倒床,顺便把他拉回怀里死死抱住,哀声连连,我无赖做到底。
  丛溪猛翻白眼,一副恨不得昏死过去的样子,我想他是太受不了我了吧。
  但这也正是我想要的,他不再难过了,也不再自我纠结了。
  就这样,所谓的悲伤、误会、生气、惩罚,成功被我在汗流浃背之间化于无形。
  哎,我容易吗我?
  
第40章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不想再扮演下去,能不能骗过父亲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丛溪再担心,小东西太敏感,也太隐忍,难过、悲伤、不开心,他只会憋在心里,能用歌曲来刺激我,已是我见过他最强烈的发泄方式,所以,我不敢想象,还继续和萧瑜来往,他会不会把自己憋坏。
  但经历了那件事,我也总算知道丛溪有多在乎我,在乎我和他的关系。
  这是值得高兴的。
  说实话,关于夏阳,我不是不在乎,可那天看他在我怀里又哭又笑又埋怨的样子,我觉得已经不重要了,就算夏阳永远刻在了他心里,那也已经成为过去。
  他的现在和未来,只是我的。
  但事情总需要一个解决。
  所以,我把萧瑜约了出来,地点就在有小东西很喜欢的抹茶蛋糕的那间咖啡厅,当然,这次我带上了他,我的解释无用,那么就让事实来说明真相。
  我们到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我点了卡布奇诺和抹茶蛋糕,都是双份。
  丛溪看了看自己跟前的蛋糕、咖啡又看我跟前的,低下头去浅浅笑了一下。
  他知道,我是为他点的。
  我很高兴,他懂的。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并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惊心动魄、惊为天人,生活是细腻而又细微的,对于丛溪,我给不了他什么,我给不了他天,给不了他地,给不了他泼天的富贵,也给不了他倾世的权力,我甚至不能给他亲人的认同。
  我只能在他害羞的时候,告诉他那其实很可爱,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他个怀抱,在他哭的时候,吻去他的泪水,在他害怕的时候,跟他说我陪着他,一切都会过去。
  我也只能记得他的一些小习惯。
  记得他喜欢吃抹茶蛋糕,记得他喝卡布奇诺要放双份的糖和奶,记得他喜欢赤着脚在长毛地毯上走来走去,记得他喜欢坐在外飘窗台上发呆,记得他喜欢薄荷味的漱口水,记得他画图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记得他笨笨的□的时候不会同时用口和鼻子呼吸,憋的自己脸通红……
  记得他讨厌一切带苦味的东西……
  记得他喝鱼汤绝不会放盐……
  看吧,我能给他的,只有这么可怜的一点点——一点点的——温暖。
  就像为他点卡布奇诺和抹茶蛋糕,而当这份温暖传递出去,得到了他的回应时,我也温暖了。
  不是没有尝试过想为他做更多,比如关于他的父母。
  可是,丛溪对这两个至亲之人的禁忌竟然比对夏阳的还深,无论我用什么方式来旁敲侧击、试图试探,他总是一言不发,最后让我放弃的并不是他的这种坚持,而是每一次他空洞的双眼。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他像提到他父母时那么像一个破布娃娃,没有生命的娃娃。
  所以,我放弃了。
  我想,我可以用我剩下的一生来包裹他所有的伤口。
  
  萧瑜来的时候,丛溪正准备吃我那一份抹茶蛋糕,却在她别有意味的目光中缩回了手,垂眼不语。
  我轻笑了一下,把蛋糕放到他跟前的盘子里,轻声问,"还要吗?再点一份。"
  丛溪摇头,萧瑜已经不满了,"喂喂,你们两人太过分了,没有绅士风度,怎么不问我要不要。"
  丛溪的脸快埋到肚子里了,我从桌下拍了拍他的腿,对萧瑜说,"大小姐要什么尽管点,放心,今天我请客。"
  "嘁,哪次不是你请客",话是这样说的,萧瑜却拿起Menu,连珠炮似的报出一串名字,惊的服务员张大了嘴,丛溪也抬起了头。
  我好笑的看着萧瑜,她用Menu挡住侧脸,冲我挤了挤眼。
  真是个鬼灵精啊。
  好吧,我认宰了。
  "我有事和你说",萧瑜拨弄了一下耳边鬓发,姿态娴雅。
  "我也有事和你说",我抓住丛溪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握了一下,要说分手的是我,要分手的是我们,怎么他倒成了最紧张的那个,手心居然出了汗。
  "女士优先,我先说,我们分手吧!"
  哈?
  我握住丛溪的手一下滑了下来,重心不稳,下巴差点撞上桌面,小东西更惊讶,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呆呆的看着我。
  我轻咳了一声,喝一口咖啡,平稳心绪,渐渐明白了过来。
  看到丛溪,萧瑜已经明白了我的来意,所以先发制人,骄傲如她,分手二字只能由自己说出。
  可是其中的用心良苦,却令我感动。
  我感激的冲她一笑,立刻垮下脸,单手托腮,对丛溪说,"我被人甩了。"
  丛溪也已经明白过来了怎么回事,横了我一眼,叫来服务员,学着萧瑜,点了一大堆的东西。
  服务员再一次惊讶,我想他心里一定在想,"这是高级咖啡厅,你们喂牛呢?"
  一旁的萧瑜已经笑的乐不可支,不停捶着桌子,哪里还有一点的淑女样。
  更让我无语的是,丛溪小东西也跟着起哄,他和萧瑜对视一眼,两人竟然凌空击了一掌,继而比了胜利的V字,又加了一声"吔!"
  靠,这两个家伙,这么快就统一战线了,让我一个人当小丑。
  幻想中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完全不存在了,虽然他们原就不是什么情敌,但也太……
  哎,满足我小小虚荣心的机会,完全没有了。
  丛溪那个小东西,才一会儿就已经和萧瑜聊天聊得眉开眼笑了,对着我都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
  我郁闷,忧愁,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结局。
  好吧,老天待我确实不错。
  只希望,接下来在与父亲对抗时,也能如此顺利就好。
  警报解除,我也乐得被这两人取笑,很快加入他们的笑谈,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这一桌都成了整个咖啡厅的关注焦点,不为别的,只为我们笑声太过爽朗,动作太过肆无忌惮,完全破坏了优雅宁静的咖啡时间气氛,甚至差点引来服务员的友好提醒。
  最后,鉴于压力太过巨大,我们结账走人,将剩余的东西打包,继续到附近的小公园中祸害夜间散步的人们。
  
  那一天,我们都很开心。
  我觉得,老天对我,真不错。
  
第41章
  也许,朋友就是我和萧瑜之间真正的缘分。
  虽然,曾经的我们也并非真正的情侣,但,说出分手二字之后,多了的是一份让彼此都愉悦的轻松,更难得,丛溪和她相处的很好。
  萧瑜能给丛溪我没办法给的东西,女性特有的细腻心思,让丛溪感受到了更多的温暖,只是几日的相处,她对丛溪来说,已经是亲姐姐般的存在。
  更让所有人欣慰的是,萧思悦也加入到这种温暖中,并一反常态,乖巧异常。
  对于我的评价,丛溪轻蔑以对,"思悦以前就是这样的。"
  呵——
  忘了他曾为他吃醋的时候了?别人一对他好,以前所有的坏,就全忘了。
  但,这不正是小东西让我迷恋的地方吗?
  最常的相处,是坐在地板上,丛溪靠在我怀中,兴奋异常,和萧瑜、萧思悦玩牌的他,总是赢的两人落花流水。
  好像,又回到了敏伟和林宁在的那段日子。
  丛溪的牌运总是很好,以萧思悦的霸道蛮狠,无数次悔牌,以萧瑜的聪敏伶俐,无数次力挽狂澜,最后结算,仍是他赢的盆满钵满。
  害的两人不停嚷着再也不要和他玩了。
  但好胜之心人皆有之,萧少爷、萧小姐一次次妄图扳回"常"输的局面,所以就一次一次接受小东西的挑战,也一次一次输的捶首顿足。
  有的时候,我们四人也会开车出去,逛街、购物、看电影、吃夜宵,如果时间充足,还会到郊外走走,感受大自然大的气息。
  丛溪发作过一次哮喘,被萧思悦看到,这个平时嚣张跋扈的人彻底慌了,只是从卧室把舒张剂拿到客厅,也能摔好几跤,看着丛溪舒缓的过程,他比我还紧张,呆呆跪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抓住丛溪衣服的一角,松开时,一手冷汗。
  看他那个样子,我恍惚,以前是错怪了他。
  那些莫名的担忧全抛到了脑后,我笑自己胡思乱想,心里歉疚,也许,他不过就是如丛溪说的,爱玩而已。
  睁开眼,虚弱不堪的小东西看到担忧自己的萧思悦,轻轻握住我的手,浅笑了一下。
  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放开了对萧思悦的所有戒心。
  也许,以前的我们,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新世纪,新社会,他还能怎么样?
  那时候的我,觉得生活很美好。
  只除了父亲还不能认同丛溪,否则就真的是完满。
  但我忘了,这世界,有的人的心就是瞬息万变,有的人的思维也就是正常人无法猜度。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绝不可无,实在是醒世恒言。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让我措手不及。
  封玲临盆那一日,我一直在医院陪佳明,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和妻子生产时的痛苦交替折磨着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男人,手术室外,他不停走来走去,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了狮子头,一个劲问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这小子,不只折磨自己,还折磨我。
  但还好,这种煎熬没持续多久就结束了,封玲顺利生产,母子平安,初为人父的佳明像个小孩子,高兴的蹦了起来。
  我陪他将封玲安排到病房后,离开。
  说实话,身为男人,有哪一个不希望延续自己的血脉,如果不能,那将是遗憾,可自从选择了丛溪,我已经尽量将这种渴望压抑在心底,但看到佳明那个皱巴巴的小儿子时,眼眶还是湿润了,并非遗憾我没有这一天,也不是后悔选择的路,只是单纯感动而已。
  新生命的诞生,总令人感动。
  那时候,我想到的是丛溪,于是匆匆告别,开了快车回家。
  我好想——抱抱我的小东西。
  
  刚到家,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卧室门半掩半开,微微透出光亮,我叫了几声,没有回应,以为丛溪是等我睡着了。
  于是,径直去浴室,不想吵醒他。
  洗完澡再走进卧室,推开门的一刹,却惊呆了。
  被子在地上,满床狼藉,趴在床上的丛溪,浑身□。
  如果……只是这样该多好,不过就是让我以为他突然有了裸睡的习惯,又突然有了踢被子的习惯。
  如果只是这样……该多好。
  我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床单上的血迹和白浊说明的一切。
  脑子哄的一下炸开了,然后一片空白。
  我缓缓走到床边,捡起被子放回床上,轻轻碰了碰丛溪。
  他一动不动。
  床头放着针管,只需要轻轻一闻,我已明白那是什么,浑身发冷,"这是……"
  "这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声后的声音充满戏谑,我转头看,是萧思悦。
  斜倚在门边的人,双手环在胸前,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眼中闪烁的光芒,是兴奋。
  那是麻醉剂,我当然知道,手术台上最常用的东西,但,麻醉剂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
  而且很显然,刚才一进门闻到的那股味道正是来自于手里的针管。
  针管空空,里面的麻醉剂已经注入了人的身体。
  我冷冷盯着萧思悦,心有些累,"你做了什么?"
  萧思悦冷笑,"你难道看不出来?如果你真的不懂,我不介意再做一次给你看,反正麻醉剂的功效还没消失",说着,他动手解自己的衣服。
  我噌的站了起来,怒气在胸中放滚,我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然后用力关上了门。
  一切,不言而喻,我看的很清楚。
  轻轻将小东西抱起来,我闻到他浑身酒气,难怪啊,不然也不会没戒心到让人为自己注射麻醉剂。
  察看了他的下身,后面撕裂很严重,血丝还在往外渗,抽出几张纸巾替他擦拭,擦上了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红色和白色很快渗透了纸巾,冰凉的感觉透过纸巾传到手上,我觉得好冷。
  靠在我怀里的丛溪,睡得很恬静,脸颊因为酒精的作用染上了红晕,像是做了美梦,嘴角轻轻勾起,弯出很好看的弧度,我吻了他的唇一下,心底酸涩无比,好几次差点哭出来。
  许久之后,我脱下自己的衣服,裹到他身上,然后抱起他往浴室去。
  出来,看见萧思悦还在,终究没能忍住怒气,"你究竟想干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萧思悦,双腿蜷起,双臂支撑在腿上,双手托腮,看起来像个单纯至极的洋娃娃,他笑着回答,"喔,我忘了告诉你,如果你和他做过,那么你就是他的第一个男人,如果没有,那么,我就是他的第一个男人,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兴?你猜对了,夏阳和他从来没有过,哈哈……哈哈……",说到这里,萧思悦笑倒在沙发上,笑的前俯后仰,笑的七荤八素,笑的快不行了。
  ——我倒真希望他快不行了。
  他的这句话,让我站不稳。
  难怪……难怪第一次我进不去,难怪觉得那时候的丛溪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像是第一次,难怪他很长时间都笨笨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原来……
  我已经没有力气瞪萧思悦,也不想去问,他怎么知道那些事,更不想去猜,他究竟想做什么,我只是知道,他有了要挟我的筹码,没错,以丛溪的性子,我不可能将这件事告诉他,也不可能让萧思悦告诉他。
  这,就是萧思悦想要的吧。
  原来,最初的印象才是最正确的——他,就是个疯子。
  而我们,被这个疯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果然是,他玩的,我们玩不起。
  客厅中,顶灯像是应景,明暗闪烁。
  沙发里,萧思悦激动兴奋,一切按照他的预设排演,
  浴室外,我抱着丛溪,觉得他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第42章
  第二天醒来,丛溪果然不记得一切,只知道喝了太多酒,头有点晕,感觉到下身的疼痛,他狠狠瞪我一眼,幽怨而无奈。
  我尽量不露馅,对他微笑,抱歉说,随他怎么样都行。
  丛溪不理我,艰难站起来,去洗脸刷牙,尽管前一晚已经帮他上了药,但只看他别扭的姿势,就知道仍是疼的厉害。
  但他不说,很快收拾完了,让我送他去学校,暑假已经开始,他要把留在学校的许多东西搬回来。
  看他忍痛强装微笑的样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照做。
  去学校的路上,丛溪一直发短信,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他,"和谁聊呢?"
  "思悦",这是我没料到的答案,我双手微颤,车子突然拐弯,差点撞进人行道。
  "你怎么了?"
  "他和你说什么?"难道,萧思悦会不守信用,虽然我和他并没有约定什么。
  "没说什么,你怎么了,他说我昨天喝多了,怎么叫我也不理他,你究竟怎么了,脸色很难看",丛溪歪过身子,摸我额头。
  我抓住他的手,摇头,"你笑什么,和他聊天很高兴。"
  "是啊,思悦有很多笑话,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继续摆手,却有一种快要支持不住的感觉。
  "昨天答应了陪他打游戏,但我喝多了,睡着了,思悦不高兴,我正解释呢,你要是不舒服,我自己去学校就好了",说着,丛溪开始解安全带。
  我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你很喜欢萧思悦?"
  "喜欢?你不会吃醋吧,哈哈,他只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和你不同……"
  丛溪的话没完,我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人冲了出去。
  撑在路边一棵树下,我不停呕吐,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恶心。
  丛溪见我这样,慌了,他跑过来扶住我,不停问怎么了。
  我想对他说没事,可一开口,却只能吐出更多的污秽之物,我不停咳嗽,到慢慢支持不住,蹲了下来,像是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车子后面已经有人在不停叫嚣,嫌我们挡了路,正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很快引来了交警,原本要开罚单,但警察看我像得了绝症的样子,又没有喝酒,好心将车子开到附近的停车场,拦了一辆出租车让我和丛溪回家。
  丛溪一直一言不发,紧紧抓住我的手,直到回到家,直到我躺到床上,也没有放开。
  "我没事的,可能这几天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看着他眼中浓浓的担心,我撒了谎。
  丛溪摇了摇头,帮我把被子掖好,说,"你刚才吐了那么多,现在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做吃的,鱼片粥好吗?"说着,不等我答应,他已经转了身,看他依旧别扭的走路姿势,我紧紧闭上了眼。
  原来,只是看着而已,也能体会到心痛的感觉。
  
  接下来,又像我的手受伤那次一样,丛溪对我进行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当然,我也同时接受了他的白眼和鄙视,他说,这么大个人了,又是医生还会生病?我一听就乐了,难道做医生的还能百病不沾,长生不老?
  丛溪擅作主张,替我请了两天假,佳明一听我病了,差点放下刚出生的宝宝跑过来,说要亲自帮我诊治,我急忙阻止,实在是因为深知病因何在,谁来也没用,何苦劳人奔波。
  不过,丛溪这小东西照顾人的方式还真特别,吃完东西,他必定让我做的就是睡觉,睡醒了吃,吃完了接着睡,我怀疑他把我当成了猪。
  我要争辩,要夺回自己的合法地位,可丛溪的一句话却让我哑然无声,再也发不出声音。
  ——你难过,我不能代替,也许睡着了,会好受一点。
  除了回报一个微笑。
  我想我是真的病了,所以,才会笑的比哭难看。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会以为你吃坏肚子了",这是丛溪的评价。
  我满脸黑云,不顾他的反抗,把他抓到床上,枕在他的胸口,就是真的做猪,也要拉他陪。
  丛溪不满,挣扎了一会儿,挣不开,只好放弃,他缩回被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我。
  枕在他纤瘦的身体上,我觉得安心。
  
  原本就没病,所以,我很快恢复了,但从那次之后,我很少和丛溪□了,不是不渴望,不是不想要,只是每一次,看到他双眼变得迷离,感受到他身体微微颤抖,我都会想起那一夜看到的一切,想起萧思悦说过的每一个字,心中的感觉,我分不清是什么,只是每一次,看到他因为我初进入时皱起的眉,就再也没办法继续。
  是不是,那一夜,就算是在麻醉剂的作用下,他也曾经这样皱过眉。
  在欲望的强烈刺激下,我觉得自己像在犯罪,丛溪的身体很漂亮,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修长、纤瘦,没有坚硬的肌肉,只有弹性姣好的柔软,他的身体让我迷恋,对我们来说,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
  但就像得了强迫症,之后的每一次,我的脑海中都会闪过那样的画面——激烈的律动下,是一动不动的丛溪,像是已经死了。
  所以,一次又一次,我没办法继续。
  我的异样,丛溪感觉到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看向我的清澈双眼,从一开始的迷惑变成了哀伤。
  我知道,他又误会了,他一直认为是他让我变成这样,他一直认为我应该喜欢女性,因为曾经,我和一个女子差点走入婚姻的殿堂,我完全可以想象,他眼中那些哀伤的背后有多少是愧疚。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能说,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出来,继续和他嘻嘻哈哈,玩玩闹闹,继续放任他半夜一个人坐起来,看我很久,继续漠视他羞涩的对我缠绕,希望能回到以前那样的融洽。
  有好几次,我紧紧的抱住他,用了想要将他揉进身体内的力量。
  敏感如丛溪,怎么会察觉不到,只是他什么都不问,我也什么都不说。
  就像以前,面对关于夏阳的一切一样,我们在彼此的面前,明知底细的拙劣表演着。
  只是,这一次,心更痛。
  
第43章
  我记得丛溪说过,萧思悦玩的,我们玩不起。
  果然如此。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伎俩而已,他把我和丛溪的生活完全打乱了。
  从那夜之后,他再也没有到过我家,也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过,但他从来没有离开我的生活,他会给丛溪打电话、发短信,他也会约丛溪出去玩,每一次,我都心惊胆跳,神经错乱,像是等在手术室外的男人,惶恐的等待着手术灯熄灭,然后里面走出来一个医生,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有好几次,短信发过来的时候,丛溪在浴室洗澡,我都会迅速地把短信删除了,可阻止的了一两次,又怎么能阻止的了每一次。
  终于,我承受不了了,把萧思悦约了出来。
  见面的那一刻,他对我笑了,笑的洋洋得意,笑的英俊帅气,笑的人神共愤,"你终于肯找我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但我知道,我失败了。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分享一下,他身体的滋味如何,对了,我觉得他左脸颊上的那颗痣,□的时候尤其好看,很性感,你觉得呢?"
  啪——
  一声巨响,萧思悦的脸狠狠偏向了一边,但他立刻捂着脸又迅速偏了过来,他看着我还是笑。
  "我会告诉丛溪,他以后不会再见你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不管他是不是能受的了,不管他会多难过,我会陪着他。
  我陪着他,一切就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
  可显然,这也在萧思悦的预料中,他听了我的话,笑出了声,有点疯狂,幸灾乐祸的,我听到他对我说,"你确定吗?你究竟对他有多了解,你为什么不去想想为什么他和夏阳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有做过,我可以告诉你,夏阳是个很正常的男人。"
  我脑子一懵,立刻全都明白了,这才是他最强有力的筹码,真正的筹码。
  突然,觉得心好累,我趴到咖啡厅的桌子上,将脸埋到双臂之间,其实,不用萧思悦再多解释,我已经能猜到一些,他说的没错,对丛溪的过去,他了解的比我更多,所以他才那么有把握,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
  可是,他究竟想怎么样?
  "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哽咽,想揍人。
  "你是真糊涂了,还是有健忘症,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的。"
  "不可能!"
  "呵——你认为不可能,可我认为可能!"
  "你疯了吗?"我揪起萧思悦的衬衣,立刻引来不少人的注目,我尽量压低了声音说,"你看清楚,这是现实,这不是演电影,不是打角色扮演的游戏,不是什么都能玩的。"
  萧思悦冷哼,拨开我的手,挑起一边的唇角冷笑,"我的人生,就是用来玩的。"
  "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和丛溪的",我想掐死他,就是个祸害嘛,怎么不去死。
  "可是,只我一个人玩,很无聊!"
  靠!
  我想也没想,摔开萧思悦,拿起车钥匙,走的头也不回。
  理他是疯子,跟他讲道理,我也是疯子。
  他是神经病,我也跟着成了神经病?管他那么多,目前最重要就是把这个变态扫出我和丛溪的生活。
  不管以前在丛溪身上发生过什么,我都会陪着他面对,我就不信,这个世界,变态还真能得逞了。
  周杰伦还真会娶芙蓉姐姐了?
  靠——
  
  回到家,丛溪已经洗过澡换好睡衣,他趴在床上玩游戏,睡衣是白色为底,上面有许多深蓝色的小方块,他双腿弯曲,在空中微微晃动,电脑里传来一阵阵枪击的声音,看来玩的很顺利。
  听到声音,他头也不抬,打了一声招呼,"厨房有汤,自己热。"
  我没有回答,坐到床边,看了他很久,游戏里的他,身手矫健,动作敏捷,消灭敌人只在转身之间,简直就是个小高手。
  我好想亲亲他。
  我慢慢伏下身子,从后面抱着他,然后开始吻他——战战兢兢,有点颤抖。
  他不乐意的埋怨,"别闹,这一关就快完了。"
  我没有停止,继续吻,慢慢解开他的衣服。
  他被我弄的咯咯笑着,但还是舍不得放开游戏,偶尔呵斥一句"你白痴啊!"
  我不理他,一直继续,那个时候的我,对他身体的感觉,只可以用膜拜两个字来形容。
  真的,那一刻,脑子里再也不会闪过那些有的没的画面,我只知道,他的身体就是我一生欲望的终点,他的人就是我一生感情的终点。
  可就是这样,更加悲哀,我要如何开口,才能对他说出那些事。
  这个世界,再坚强的人,也有他的脆弱点和底线,不是一定要亲口问了,才能确认,这是相处而来的默契。
  我知道,我的小东西,受不了那样的事实。
  我想起了萧思悦的话,想起了丛溪的第一次,想起了他的每一次,想起了他平日里对我的照顾,想起了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想起了他骂我白痴的样子,想起了他冲我翻白眼的样子,想起了他打扑克赢了时兴奋的样子,想起了他抬起下巴骄傲的不得了的样子,想起了他害羞的样子,想起了他流泪发呆的样子,想起了他为我唱生日歌的样子,想起了他难过时就沉默的样子,想起了他对我发火的样子……
  那么多的他的脸叠加在一起,一瞬间回流到心中,只剩下心疼和心痛。
  真是个笨蛋,从来也不说。
  整天骂我白痴,他才是最大的白痴。
  可我,究竟该拿这个笨蛋怎么办?
  除了将他一生守护,细心照顾,免他伤心,免他难过,免他流离无依,小心收藏他的点点滴滴。
  除此之外,我该拿他怎么办?
  想疼爱,却无力。
  我想,这就叫欲爱无力。
  
  直到我的舌头舔上了丛溪的腰,他才意识到我不是在和他玩,身体僵硬了一下,慢慢转身。
  但我不让,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我用一只手用力固定住他,一只手脱下了他的裤子。
  他明显颤抖了一下,喊我,"皓。"
  我扯过被子把他裹起来,然后将他翻了过来,我为他做□。
  我不敢看他,他一直喊我的名字,想看到我。
  我不停把被子往上推,遮挡他的视线。
  我不敢看他。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
  用力掐紧他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成了唯一的真实。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丛溪叫我的名字叫的更急了,我加快动作,不停吸允、打圈、双手挤压……
  我机械的动作着,想哭。
  丛溪压抑不住,呻吟出声。
  我揉捏他的臀部,指尖挑逗滑过他大腿内侧。
  他很快承受不了,颤抖了几下,射了。
  我还是不敢看他,更没有抱他。
  我低头走到浴室,漱了口再回来,看到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像是受了欺负的可怜小孩,眼中盈满了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他紧紧咬住下唇,我觉得自己很混蛋,为什么要对他做那些事,为什么做的时候又不看他。
  我走到床边,跪在地板上,轻轻抱住了他。
  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他的泪水滑落出了眼眶,我把脸用力埋到他的腰上,咬住了被子。
  我恨没用的自己,也恨萧思悦。
  电脑里,游戏的声音很空洞,一直重复着"GAME OVER"的结束音。
  过了很久,丛溪动了动,他慢慢滑下来,侧躺在床上,捧起我的脸,安静的和我接吻。
  吻上的那一刻,我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窗外有风吹进来,十九楼的高度,风声轻细像低吟。
  唇舌纠缠的声音,像是风中谁的哭泣,悠悠荡荡,永不停歇。
  窗帘随风拂动,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破碎而真实。
  
第44章
  丛溪敏感,我一直知道。
  我也知道,就算不说什么,他还是能察觉到。
  原本,暑假他有很多安排,但都推了。
  整天在家陪我,小心翼翼,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做所有能做的事,卑微而周到,就连盛好饭,也用双手递给我。
  他的刻意呵护,让我觉得自己像被强 奸了的女生,随时准备跳楼自杀,而他,就用浓浓的爱心来包裹我的伤口。
  就连去医院上班,他也跟着,在我办公室一待就是一整天。
  他向来招人喜欢,小护士们有好吃的都给他,他会给我留一半。
  怕被人看见嘲笑,他藏的很小心,回家的时候坐进车里,才小心拿出来。
  他冲我微微的笑,单纯到不真实。
  我觉得心脏的地方,疼。
  来自于心底的酸涩,泛滥成灾,只有紧紧抱着他,才不会蔓延,可是太笨拙,总会泄露什么,于是,离得最近的我和他,果然变成了人心隔肚皮,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同时,眼睁睁的看着彼此的伤口越裂越大、越裂越深。
  我们彼此凝望,我们从不展示,我们也不述说,我们一同痛着不同的痛。
  谁也帮不了谁。
  他在我怀里微微颤抖,他用那种快哭出来的表情深情望我,我觉得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我宫皓此生能认识丛溪。
  
  说破之后,萧思悦又开始出现在我面前,他还是那么爱捣乱,还是有那么多笑话,他总能逗的丛溪大声笑。
  也许演技太好,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是不是那一夜看到的一切,和之后他对我说的所有,都只是一个玩笑。
  他开的玩笑。
  因为,他就是爱开玩笑,他总是眉飞色舞,逗得丛溪笑到几乎犯哮喘。
  但那种恍惚一瞬而过,我还是知道,什么才是真实。
  从那天之后,我无法忍受面对萧思悦。
  他是个疯子,是个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高兴了,就会点燃自己,炸飞别人。
  这是他喜欢的,会精心准备和布置的游戏。
  他不会真的炸死谁,他会接着玩,玩第二次、第三次……
  
  于是,逃避也好,暂时解脱也罢,我向医院请了长假,带着丛溪去外地旅行。
  
  大中国,我向往的地方不多,广袤的草原、俊险的高山,这些不适合丛溪身体,所以,我们选择的是诗情画意的江南。
  夏天的西塘,游人很多,但这并不妨碍它向世人展示如梦如画的精致之美。
  我和丛溪找到一家普通的旅店住下,房子是古朴的家宅,走上木楼梯,踩在木地板上,感觉到的是历史的气息,像走入时光隧道,能暂时放下生活中很多接近窒息的紧致。
  白天,我和丛溪几乎不出去。
  我们共看一本书,共饮一杯茶,共听一段音乐。
  睡午觉是每日必做的功课,醒来,睁眼的那一刻,窗外的阳光透过古朴的窗帘照射到屋内,光蒙蒙的铺洒了丛溪浑身,他苍白了不少,皮肤上细细的绒毛让他看起来很不真实,好像我一松手,就会如水中幻影,消失不见。
  那种感觉,让我恐慌。
  于是,几乎每一次,丛溪都在我太过紧致的拥抱中十分不情愿的醒来。
  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双眼清澈,映射着窗外暖洋洋的阳光。
  我突然觉得之前的遐思只是幻想。
  他怎么会不见,他明明就在我怀里。
  
  拍拍他的头,我拉他去洗澡。
  毫无节制的放纵,醒来的我们,看到的总是夕阳。
  洗过澡,换过衣服,残阳落尽,我们走出旅店。
  迷雾一样的夜色,模糊了人影,如果不刻意想要看清,我会以为世界只剩下我和他。
  我们习惯到河边坐一会儿,吃着随意买来的点心,看远处灯光游弋,河面乌篷船缓缓游走,时光流逝在指间。
  丛溪爱吃冰激凌,我总是买很多,等到快融化了,才让他吃一口。
  想留住最后的冰凉,他吃的狼吞虎咽,融化了的冰激凌顺着他唇角滑下,我凑上前去,用舌头推送回他口中。
  他吃吃笑着,偶尔使坏,咬上我的舌尖,看我眼中惊愕,他开心的不得了,笑意盈盈的样子,在夜色下,潋滟水光中久久留在我的心中。
  等到几乎所有人散尽,我们牵着手走回旅店。
  青石路面上,脚步声回荡,清澈明晰。
  拖沓不情愿的那个一定是丛溪,略带急切有些无奈的一定是我。
  小东西是个小野鬼,喜欢在夜色下游荡,西塘夜间的潮湿冰凉实在不适合他的身体,所以,大部分的时候,夜里都会有人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抱着某家古宅门前的廊柱不肯放手,另一个男人拖不动、拽不动、抱不动,围着他急躁乱转。
  结局,大多是我坐在丛溪旁边,呼哧呼哧直喘气,无奈又无力。
  而他,靠在廊柱上,仰望夜空繁星点点,已经诗情画意像是入了梦。
  我拿他没办法,干脆躺到青石台阶上,枕着他的腿。
  他看星空,我看他。
  托了他这种奇怪爱好的福,在西塘的日子,我们整个日夜颠倒,过的倒有几分远离尘世了。
  以后的很多次,想起这一段日子,我忘不了的一直是从仰躺的视角,看到的丛溪,像星空一样美,也一样遥远。
  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离我很远。
  
  我们住的那家旅店,老板有个很古意的名字,叫秦殇,一个英俊而略带忧郁的人——换上唐装,就是个湖上游舟,为已逝的心爱之人吹笛的浊世贵公子。
  据说,旅店是他的祖产。
  地方不算太大,秦殇没有雇佣太多人,平常,许多事都是他亲自打理,对每位住客也都还算客气,但那份刻意保持的疏离,谁都懂。
  在旅店住下的那几日,我和丛溪白天黑夜颠倒,昼伏夜出,和他没多大往来。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以后走进了我的生命,陪我度过一段时光。
  
  那天,天太热,我早早醒了过来,丛溪虽也是满头大汗,但依然睡得香甜。
  小东西睡着之后,只看他的唇角是否勾起,就知道正做的是不是个好梦。
  我不想吵醒他,自己拿了衣服去公共浴室洗澡。
  下午四五点的时间,浴室里一般没人,谁也不会像我和丛溪,将大把的美好时光浪费在睡觉上。
  几乎半睁着眼,我就脱完了衣服,熟练走进第一间隔断,却没想到,触到一片结实,脚下一滑,随即撞到一个怀抱中。
  我立刻清醒,睁大眼睛,隔着白色的水雾看站在眼前的人,是秦殇。
  那一刻,我和他,赤 裸相对。
  "我当你梦游呢,开着水,也没察觉?"秦殇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和多年的好友开玩笑,他递过来一张毛巾,见我不接,帮我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我心中一凛,退出隔断,"我以为没人!"
  "我不是人?"完全不同于他气质的戏谑。
  秦殇似乎很高兴,这让我感觉怪怪的,"我去隔壁。"
  "你不知道吗?今天下午检修,只有这间有水,我记得告诉过你朋友了?"秦殇意态悠闲,修长的十指在身上游走,伴着水流滑下,竟……竟有点……性感。
  靠,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觉得一个男人性感?
  我急忙转头,"我先出去,等你洗完了再来。"
  "怕什么?"声音响起的同时,我的手腕被抓住,他用力一拉,我站到了花洒下,温热的水从头浇下,我睁不开眼,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这话说的很对,我立刻坦然,都是男人怕什么,学生时代,又不是没和同学挤过一间公共浴室。
  我睁眼看秦殇。
  他在洗头,往旁边挪了挪,我不客气,挤到热水下,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像回归到母亲的怀抱,温暖而温柔。
  丛溪曾经嘲笑我,没见过谁洗澡会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直直站着,任水流冲刷,他说我浪费水资源,我说那叫享受,他不懂。
  他鄙视的瞪我,冲出去把热水关了,我立刻精神抖擞,跳出来追着他要打屁股,这是我们两人几乎每天必演的戏码。
  丛溪称之为无聊,我称之为情调。
  我知道他乐在其中,就是死鸭子嘴硬。
  我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他要真的能肆无忌惮和我翻滚在一起,我反而接受不了,就是喜欢他害羞、隐忍又迷醉于欲望的模样,看他在我身下婉转承欢,听他怯怯的呻吟,我宁愿就此沉沦。
  沉沦在不被亲人祝福,不被世人接受的恋情之中。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秦殇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吓一跳,骤然吸气,吸了不少水进鼻子里,呛的不停咳嗽。
  "你怎么了?"秦殇的手,很自然的搭在我腰上。
  其实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如果我们两人现在不是浑身赤 裸!
  条件反射,我拍开他的手,跳开几步,"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怕你呛死了,帮你顺气",这话无懈可击,可不就是这样吗?我慌什么,果然莫名其妙。
  秦殇的双眼异常真诚。
  我摆摆手,扯出一个笑,"没事。"
  秦殇双臂环在胸前,探究的看着我。
  被他看的不自在,我开始洗头,闭上眼不尴尬。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他问,"你是,对吗?"
  很简答的四个字,可以有无数种解释,但我知道他问的什么。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我?
  GAY这个单词浮现在我脑海里,但我觉得和它没什么关系,我只是爱了,爱上的那个正好是同性,仅此而已。
  尽管是第一次被问到,可我心中坦然,事实就是如此,对相熟的人,不敢轻易透露,对一个陌生人,生命中的过客,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我重重的点了头。
  以前,不是没想过会遭遇的困难,但哪一段感情又少得了困难,柴米油盐酱醋茶,婆媳亲家人民币,生活处处有压力,就是富贵如萧秦明、萧思悦,不也有解不开的愁绪,我又何苦庸人自扰,守着丛溪、护着丛溪、恋着丛溪,我能握住的只是当前,这世上哪一个人又不是如此?谁也不会特殊。
  今天狠狠幸福,狠狠爱,就有面对明天的勇气。
  "你和你朋友很要好,我听到一些闲言闲语……只是随便问问,你也别介意",秦殇解释。
  "你听到什么了?"我皱眉不悦,声音很冲。
  闲言闲语?在这异乡小镇,互不相识的人之间,居然还能掀起什么闲言闲语?都轮到旅店老板来好奇了,看来不是什么好话。
  "你,真的是吗?"秦殇又问了一次。
  我冷哼,不回答。
  秦殇低声笑了一下,"你,和别人不同。"
  "喔,哪里不同?"他不是来鄙视我的吗?怎么神情不像?
  "不同……不同……",秦殇不回答,只重复这两个字。
  莫名其妙。
  我不再和他多说,很快洗好,离开。
  "喂,晚上去找你们,有好东西给你们",秦殇的声音在我走出浴室后响起。
  我心里烦躁,搞不懂这个一向冷淡的"掌柜"怎么突然热情了,随便应付了一句。
  
  回房一看,丛溪刚醒过来,盘腿坐在床上揉眼睛,样子迷迷糊糊,像只慵懒的小猫。
  我想起秦殇刚才的话,一阵心疼,走过去把他抱到怀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难过,我不能代替,也许睡着了,会好受一些"
  我想起以前生病时,他说的话,心中一阵酸涩,原来,人就是这么无力,替对方解不了的痛,就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至少睡着的时候能暂时没那么痛。
  以前,很多时候,我只想怎么争分夺秒和他在一起,即使有顾虑,也是顾虑如何隐瞒同事、朋友、亲人,对丛溪,我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些顾虑。
  我常常去学校接他,没有惊世骇俗的举动,但也从不避忌,难怪每一次,他都是躲,急急钻进车里,催我赶快开车。
  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也有秦殇听到的那种闲言闲语在他身边萦绕?是不是在他每次微笑着跑向我的时候,前一刻还在躲避别人的目光。
  突然,想到了第一次,他对我说出同性恋三个字时,眼底的冷漠,还有那一句"我早就习惯了",那是第一次我有了想要温暖他的念头。
  可是,十八岁的孩子,哪里会习惯?
  分明就是倔强、执拗。
  这个小东西,永远不愿意让我替他分担,学费坚持自己打工挣,有苦也不说,对着我,永远是那张盈盈笑脸,照顾我、打理我们的家、装点我们共同的生活。在医院遇到不开心的事,我回去冲他唠叨,即使听不懂,他也蜷在我怀中默默听着。
  不是不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要面对什么。
  苦,他留给自己,乐,他留给我。
  秦殇的话像警钟,在心中敲响。
  原来,我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关心他。
  "你白痴啊,我又不是猪,整天睡……"我的满腔情意被丛溪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我郁闷,苦笑一下,抱着他,摇来晃去。
  他在我怀里哇哇叫,不停骂我白痴,最后一脚把我踢开,拿起衣服,气呼呼往浴室跑,临走丢过来一个巨大的白眼,和他那句丛氏名言"你白痴啊!"
  我倒在床上,想,一定要给他幸福。
  
  我一直把秦殇说晚上来找的话当成玩笑,因为实在想不出来他来能干什么?
  收房费?我们又没拖欠。
  聊天?我们和他好像不熟。
  叙旧?那更不可能。
  所以,等丛溪洗完澡,我们随便吃了点东西后,还像往常一样,开始夜行。
  到河边之后,一艘乌篷船却停到了跟前。
  "上来!"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在水面飘荡开,带着一点诱惑。不是秦殇,还有谁。
  丛溪放开我的手,样子局促不安。
  我装作看不到,笑着和秦殇打招呼,拉他跳上乌篷船。
  都被当场逮住了,还能怎么样。
  "这是秦殇,旅店的老板",我知道丛溪浑身不自在,但还是揽上他的腰。
  秦殇盯着我的手看,笑的别有用意,"说了去找你们,还跑出来,还好我有船,不然这酒香一露,还不知要招来多少恶鬼",秦殇拿出一只很小的古朴坛子,竟然是泥封的,他右手一拍,开了封,顿时酒香靡人。
  太过撩人。
  我和丛溪不约而同看过去,眼中惊讶。
  只是一段香而已,打开了时间之门。
  秦殇,那个古意的男子,手中的酒也像是来自遥远从前,他遥遥举坛,倾斜而下,三杯醇酒,一人一杯,一饮而尽,西塘回到了百年前。
  一叶小舟,一曲清调,一水东流。
  明月斜照,伊人在旁,不虚此生。
  只是,可惜,只此一杯。
  遗憾,不可言说。
  "怎么样?我说了是好东西吧?"只一杯而已,秦殇已经醉眼朦胧。
  "这叫什么?"有的时候,只是一杯酒而已,就已懂了,无需伪装,丛溪靠在我的肩上,面对秦殇,不再避忌。
  秦殇笑而不答,右手轻轻一抛,酒坛落到了河中,发出咚一声响。
  "呀",小东西可惜不已!
  我好笑,抱住他,不管秦殇如何看,吻一下他的脸,哄他,"尝过了,就好。"
  丛溪微微一僵,随即放松,窝到我怀中,把脸埋到我胸口。
  "哈哈……就连我都忍不住喜欢他了",秦殇的笑声在河面飘荡,人探到船沿,一只手在河水中划动。
  人与人之间,缘分最奇怪,缘浅的,累月相对,也只是泛泛之交,缘深的,只是一个微笑,已成莫逆,更何况同饮了一杯酒,同乘了一叶舟。
  我、丛溪、秦殇,顷刻间,成了旧友。
  从来没有想到,那个破旧旅店的"掌柜",竟是如此灵妙一个人。
  那一夜,我们三人渡在乌篷船中,不划桨,不掌管方向,随水流逝。
  我们聊了很多,随性且随意,聊天聊地,聊古今中外奇人趣事,聊这江南小镇,也聊我们身在的大城市,但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沉默,秦殇靠在船头,丛溪靠在我怀中,偶尔开口,言辞达意,倏地笑了,又倏地没了音,那种默契融洽从未有过。
  秦殇是个很奇怪的人,看似亲近,实则疏离,丛溪喜欢他,好奇他的一切,他却总在关键时刻转移注意,三言两语就勾的丛溪忘了初衷,兴致勃勃参与到下一个话题中。
  丛溪单纯,第一次遇到这么健谈的人,也是第一次如此谈性勃勃,他倚在我怀里手舞足蹈,小脸兴奋的红红的,偶尔轻呼几声,掩不住眼中激动。
  那一天,我们在船上一直待到天光渐亮才上岸。
  第一次熬到天亮,我和丛溪困到不行,肚子饿的咕咕叫,拉秦殇去吃早饭,他敬业有佳,要回去打理生意,只是临去的那句话,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你们慢慢吃,我回去接客了……"
  接客?
  我和丛溪面面相觑,刚含进口中的清粥渗出唇角,也没察觉,过了许久才开始笑,笑的差点被噎死。
  秦殇——怪异之人!
  
  江南古镇,流水悠悠,乌篷旧船,古老旅店,怪异掌柜——这就是秦殇!
  
第45章
  西塘一游,丛溪心情大好,我们一直到他开学的前一天才急匆匆回家,第二天他早起去学校报到,我的假期还有几天,所以在家补眠。
  睡到近中午的时候,一通电话把我叫去了医院。
  是个紧急手术,又是开颅。
  我不是主刀,因为资格不够,可院长栽培,但凡这种大手术都让我做助理,给我学习的机会。
  要知道,偌大一个医院,不是每天都有人来开颅,这种难得的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
  到了医院,其他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换好衣服做完消毒,随后走进手术室。
  患者是个中年女人,脑内长了肿瘤,压住反射神经,流鼻血昏迷,这样的病例并不特殊,但想要根治,几乎不可能。
  可是医者父母心,所有人都很尽力,毕竟那是一条生命。
  几个小时后,终于结束,手术顺利,所有人像打了一场仗满头大汗,患者暂时无恙,被送到病房,只要麻醉剂的药效过了之后能醒来就一切大好。
  下了手术台,我按例跟主刀医生去做手术记录,讨论病情。
  刚出手术室就被一个疾速的身影撞过来,撞翻到了地上。
  "她怎么样……她怎么样……",声音听起来很着急,像是患者家属。
  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做医生,能理解。
  但看过去,那个一直抓着主刀医生的手,焦急询问的人,居然是丛溪。
  我站起来,喊他。
  丛溪像听不到,还是不停问"她怎么样",主刀医生一边安慰,说手术很成功,一边朝我看过来,眼神求助。
  病患家属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没有哪一个像那一刻的丛溪,只沉浸在自己的恐慌中,无论解释多少遍,他一直不停重复的还是那一句,所有的一切,他听不到,也看不到。
  想起刚才那个病患的年龄,我意识到什么,急忙走过去,抱住激动的丛溪,感觉他在颤抖。
  我向其他人示意,我来就好。
  顾不上别人的目光,我半抱着丛溪回了办公室,倒一杯水递给他,刚放到他手里,就落到地上摔的粉碎。
  还好是温水,没有烫伤。
  碎裂的声音让丛溪回过神,他呆呆看了我一会儿,像是怕吓着谁,很小声的问,"皓,妈妈她怎么样?"
  如我所料,果然如此。
  那个人,是丛溪的母亲。
  看到他眼中的惊恐,我心中一疼,蹲下来抱住了他,"手术很成功,等她醒来就好了。"
  "是吗?那就好",出乎意料,丛溪的声音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他僵硬的身体随即放松,下巴枕到我的肩上,说,"皓,我们今天去吃火锅,好吗?"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接下来竟然是这样一句。
  我心中一凛,依稀明白了什么,迟疑了一下后,点头答应。
  丛溪再抬起头来,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凄色,神情冷定,眼中甚至带着些许雀跃,他拉着我一口气跑出了医院,也不让我开车,一口气跑到了最近的火锅店。
  那个时间,店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丛溪要了角落的位置,也不问我的意见,就点了顶级麻辣锅,还要了各种平常他不会吃的东西,看我眼带疑惑,他撒娇一笑,"你就让我吃嘛!"
  我轻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他软软的声音,我向来无法拒绝,更何况我知道他现在有多难过,于是,我不说什么,帮着他把各种菜倒到汤锅中。
  "这叫什么?"丛溪眼角弯出笑意,指着汤锅。
  有谁见过火锅上面能堆出山尖的?
  我憋住笑意,摇头晃脑,指他又指我,"这叫饿死鬼投胎,你、我!"
  丛溪笑的更厉害,朝我伸出手,我会意,和他凌空击掌,"开吃。"
  "还没熟呢!"
  "管它呢,拉肚子了,家里有药!"他要放纵,我一定陪着!
  "白痴!"
  "笨蛋!"
  "哈哈……"
  理所当然,接下来的时间,我们成了整个火锅店的焦点。
  但,我们谁也没在意,管它呢,要的就是肆无忌惮,任意妄为。管别人怎么想,还怎么放纵?
  我们吃的囫囵吞枣,兼惊心动魄,其间,丛溪的哮喘奇迹的竟没有发作,只是几次气喘不已,吓得旁人大抽冷气,我表面气定神闲,内心剧烈挣扎,差点因内伤壮烈。
  小东西还铁了心的折磨我,把辣椒水当开水喝,辣的他直吐舌头,涕零横流,还是一个劲的吃。我既然答应了陪他,实在不忍阻止,也是因为知道他心里难过,没办法之下,我把他那一份抢过来吃。
  好了,我也跟着犯哮喘了,和丛溪两个人十指交缠,勾腰弯身,咳得口水也流出来了。
  真是大毁形象啊。
  最后,实在顶不住所有好心人的亲切关注,我们扔下不知道多少钱,落荒而逃,却在大街上笑的像两个疯子。
  丛溪小东西整个玩疯了,天色已晚,也拗着不归家,非要拉我去PUB。
  但到了之后,我才知道,他所谓的酒吧竟然是GAY BAR!
  这完全出乎我意料。
  那个圈子,对我来说很陌生,即使选择了丛溪,即使许诺了一生,我还是认为我不是那里面的一员,更没想过要进去那个圈子。
  但看丛溪兴奋的样子,我还是顺了他的意,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的装修、装饰和普通PUB没什么两样,不同的只有实际内容。
  偌大的空间里,没有女人,只有男人。
  妖冶的、媚色的、清秀的、英俊的、冷酷的、孤傲的、青涩的、魁梧的、雌雄莫辨的、稀奇古怪的……各式各样。
  我看的惊骇不已,原来,这个世界,只有男人就足以演绎万千风采,而且男人也可以用风情万种这个词来形容。
  真是……大开眼界……
  丛溪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从他一进去,就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他拉着我轻车驾熟走到一个角落,刚坐下,已经有人送来喝的。
  "怎么,舍得回来了?你小子,欠抽,连手机号码也换了",那人眼睛狭长,笑起来略带妩媚,他抬手重重拍下,落到丛溪头上时却异常温柔,带着宠溺的揉了揉。
  丛溪任他摆弄,脸上的笑是我从没见过的,略带轻狂,有些张扬,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双眼带上了水光,像是每一次深情望着我时一样。
  我坐在他旁边,有些迷惑,这是我没有见过的丛溪。
  那个人一走,像是泄露了什么风声,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和丛溪打招呼,他很快和一大群人打成一片,玩的疯狂而放纵,勾肩搭背已经是小儿科,暧昧的接触成了调节剂,甚至有人捧着丛溪的脸,一个劲乱亲。
  看得我浑身不舒服,把他往怀里圈了又圈。有人问我是不是他的BF,丛溪笑着不答。我想拉他走,他哀求的看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吻在一起,还把舌头伸了进来。
  吻的我意乱情迷。
  对于他的主动,我兴奋无比,但场合不太对吧,那么多人意味深明的看着,还发出一阵阵暧昧不明的声音,我实在扛不住了,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
  初秋的夜间,还是挺燥热,我坐在路边,想抽烟,点燃了又觉得没劲,烦躁的不得了,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感受到的一切,甚至很下流的将后续情节无限延伸。
  靠!
  脑子充血了,欲火焚身,我往后用力,躺到灌木丛中,枝叶刮到脸上、脖子上,明明应该感觉到的是疼痛,我却觉得无限撩人,于是,更烦躁了,往旁边滚了一下,翻身俯躺,灌木丛被压倒一片,咔嚓咔嚓乱响,太用力咬了一口的泥土,我吐都来不及,却在下一刻,如临大敌,纹丝不动。
  居然……居然……让我见到了现场版。
  两个男人,□着纠缠在草丛中,□的呻吟一阵高过一阵,上面那一个疯狂的律动,下面那一个像是承受不住的求饶,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另一个意思,一双手更是紧紧抱住上面那个,像是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身体中。
  很快,两人结束了战斗。
  整个过程短暂而激烈,但对我来说冲击太大,瞬间领悟,原来书本知识还是太过古板,现实永远强大于文字的记录,我一刹那明白了,那个世界,对我来说很陌生。也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想像他们一样。
  那么,我和丛溪算什么?
  这是无数次出现在我脑子里的问题,也是我一直可以理直气壮的回答自己的一个问题,但它却无数次的再回响,直到我找不到答案。
  而现在,我连想到,也觉得烦躁。
  于是,下一刻,我不道德的跳了起来,打断别人的温存,冲进酒吧里面,在乌烟瘴气的一团五光十色中,准确的找到了丛溪,拉着他又冲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冲到路中间,打劫一样拦了一辆出租车,把丛溪塞进去,报出地名,催司机快开车。
  司机神色怪异,我看他把我们当成惹了麻烦事的小混混。
  丛溪早就喝的糊里糊涂了,他趴在我怀里,一个劲蹭,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只能搂着他。
  司机的神情更怪异了,把汽车当飞机开,我才眯眼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到了地方,给钱的时候,没那么多零钱,司机特豪爽说不介意,见了鬼一样再次把汽车当飞机开,嗖的没了影。
  我不禁冷笑。
  这就是所谓社会大众,对某一类人的看法。
  我好容易把丛溪拖到了十九楼,他已经彻底糊涂了,居然开始说胡话。
  "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可耻……那嫁给同性恋的人呢……"
  "同性恋能生出什么……不还是同性恋……"
  "……那也是你生的……"
  把丛溪剥光了塞到浴缸里后,我大概明白了他和父母之间的事。
  那段过去,我没来得及参与,那样的丛溪,也是我不所熟悉。
  他躺在浴缸里,不停笑着闹着,身体无法自持,一直往下滑,我拉了他几次,他一直不满的嘀咕,无赖的像个三两岁的孩子。
  折腾来,折腾去,弄得我浑身都是水,我本就欲火未灭,一时火了,甩开他站了起来。
  丛溪立刻沉到了水底,过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趴在浴缸边,剧烈咳嗽。
  我愣愣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跑回房间拿出舒张剂,帮他喷了几下,让他靠在我胸口舒缓。
  脸色苍白的丛溪,双唇却因为酒色变的红艳,他靠在我胸口,像要快死了。
  我心中猛地抽疼,扯过浴巾将他抱起来,走回了房间。
  水珠濡湿了床单,丛溪湿漉漉的发丝,在枕头上洇出一大片水印,他陷在床上,脆弱的不得了,我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哭,不像以前那样默默的流泪,他哭的像个孩子,抽泣的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我怕他又犯病,不停哄着他。
  他听不进去,不停的闹,哭的蜷缩成了一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钻到床上,想抱他,他激烈的反抗,劲还不小,差点把我踹下床。
  我没办法,看他已经弄伤了自己,无奈之下只好张开被子把他扑到了角落。
  被子下的丛溪竭力挣扎,想要反抗,但反抗不了。
  怎么说,我也比他力量大。
  我正想着怎么让他静下来,他却突然不哭喊了,开始抽泣,低低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喉咙里发出呜咽,"妈……你别打我了……别打我了……"
  一瞬间,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我觉得心里好疼,僵硬了好久才慢慢放开他。
  他,是梦到了什么了吗?是妈妈打他了吗?
  他又是忍了多久,才喊出这些破碎的哀求?
  他的哭声揪紧了我的心,我小心的圈着他,却安慰无力。
  从来都是这样,我真正帮不了他什么。
  这个世界,没有谁能真正救赎了谁,甚至没有谁能真正抚平谁的伤口,我一直以为,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让丛溪忘了夏阳,可原来,他的心里,还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痛。
  丛溪一直哭闹着,后来,我也抱不住他了,其实,我只是想让他好好发泄发泄,哪怕只能在醉酒的情况下。
  他哭着哭着,猛地栽倒在床上,声音捂在被子里,闷闷的,我的心也跟着闷了。
  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事!
  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愿说起,还是不愿和我说。
  那一夜,我没有和他睡在一起,我怕自己忍不住想要他,如果那时候要了他,我会觉得那是犯罪,我会看不起我自己。
  那一夜,我睡在了客厅,我怕他突然犯了哮喘,没有关上卧房的门。
  那一夜,我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他梦魇般的啜泣。
  
第46章
  那天之后,丛溪再没有去过医院,他又变成了我认识的那个人,每天忙碌在学校和家里之间。
  医院那边,我对丛溪的母亲特殊照顾,无论如何,那是他的母亲。
  有的时候,我回到家,会提起关于他母亲的病情,丛溪沉默不语,默默听完,继续他的表演。
  没错,正是如此。
  如果到了这个地步,在看到他的那些泪水和难过之后,我还不知道和我在一起时,他是在表演,那我可就真的是他口中的白痴了。
  我心疼他,可也怪他,怪他为什么不说,不让我替他分担。
  于是,怎么也克制不住的无名之火一天天累积,只等着爆发。
  当然,爆发之前,我在他面前进行着的表演,且演技不输于他。
  日子还是照样如流水的过,丛溪有的时候会晚回来,我知道他一定是去了那间酒吧,但我从来不问——问了不过是自寻烦恼。
  那天之后,他的电话越来越多,有的时候他会避开我去阳台接,但我能清晰的听到他刻意压低了的笑声。
  那样的丛溪,让我觉得陌生。
  我莫名其妙的烦躁,不断想起那天看到的野战实录,各种关于那个圈子的传闻反复在我脑海里冲击,我并不是个要求另一半为我守身如玉的人,但那么复杂的环境,充斥着背德的诱惑,欲望的邪恶在灯光下变得光明正大。
  说不介意,是假的。
  但我也不知道是跟谁较劲,就是不问,也不阻止,但内心的煎熬却日益剧增,于是,特意打电话到加拿大问敏伟,敏伟听完,只说了一句,"有的时候,我们都不得不玩,但其实,我们谁都知道在乎的人的底线在哪里。"
  听了他的话,我没再问什么,挂断了电话。
  敏伟的意思,我懂,无法解脱的痛,需要发泄,有人选择酗酒,有人选择嗑药,有人选择自虐……而丛溪他,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干涉,阻止?
  我没那么无聊,即使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在听了敏伟的话后,我也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两个人在一起,谁也不可能是谁的全部,拥有谁的全部,如果彼此束缚,成了对方的禁锢,那是受累,我不想被谁累,也不想累了谁。
  所以,如果丛溪不愿说,我就不问。
  所以,如果那是他的选择,那么我尊重。
  所以,如果他不愿我问,那么,我就沉默。
  十八岁的人,法律也已承认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况且,我向来不认为丛溪会对自己不负责。
  这,不是包容,不是宠爱,不过是给彼此舒服的空间而已。
  而且我相信,如果丛溪真的在乎我,那么,他应该知道我的底线,如果不在乎,那么,介意也没用。
  何苦庸人自扰。
  想通后,一切郁闷皆消,那一天晚上,我和丛溪疯狂□,到彼此无力忧愁,我们看着对方,淡淡笑着。
  用一句酸话说,就是,柔情蜜意能化成水。
  
  但尽管如此自我劝慰,我还是介意。
  所以,不自觉的,我每天下班回家总会绕去那间GAY BAR,在附近停留很久,隔着车窗望着那里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脑子里疯狂转过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通常,我不会停留太久,我怕,我怕看到丛溪走进去,也怕看到他从里面出来。
  然而,回到家的我,"正常"无比,不该看的,看到了也当看不到,不该听的,听到了也当失聪。
  我对那样的自己很满意,我不想给丛溪压力,也不想束缚他,如果他认为瞒着我更舒服,偶尔放纵会更放松,我不介意——纵容。
  我以为,爱一个人,就该如此。
  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不是。
  
  那一天,我接到电话赶到GAY BAR的时候,萧思悦已经满头是血,一个天之骄子,被好几个人围着打,却一直不要命护着怀里的另一个人,他双臂圈起的小圈子外,另一些人急切想要挤进去,却一直无能为力。
  不知道他又惹着谁了?
  为什么,一旦出事,他总是找我?
  火大,我想抽人,想也不想直接拨打110。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警察来了,控制住场面,分开所有人,萧思悦终于放开怀抱,那个他一直护着的人,竟然是——丛溪。
  我愣了一下,才懂得跑过去,拉住丛溪问怎么回事,丛溪摇头,看向萧思悦的眼中水光一片。
  警察坚持要送萧思悦去医院,萧思悦怒气不小,坚持不去,警察拉住他好几次,都被他用力挣开。
  好不容易,被他逮住空隙,冲到大街上,招停一辆出租车跳上去,丛溪立刻跟上,想拉,却被甩开,无奈之下拦了另一辆。
  我来不及搞懂怎么回事,担心丛溪,跟着他上了车。
  萧思悦坐的那辆车一直开到人迹罕见的郊外才停下,司机间他满身满头都是血,后面又有一辆紧紧跟随,大概怕他打劫,收完钱一溜烟就跑了。
  他知道我和丛溪跟来了,疯了一样的跑,我们一路追,跑的快断气了,才总算追上。
  我环顾四周,触目所及一片空茫,荒芜苍凉。
  什么时候,寸土寸金的这座城市,居然有这种地方?
  我抓住萧思悦,怕他再跑,紧紧抱住,丛溪帮他擦脸上、头上的血。
  他伤的不严重,有可能大部分是其他人的血,他慢慢露出整张脸,惊慌、兴奋、愤怒交横纵布,还有一些别的,我看不懂。
  他缓缓抬眼,愤恨瞪着我。
  这是干什么?又不是我打了他。
  对萧思悦,我向来没什么耐性,如果不是因为丛溪,我不会跟出来,如今,他仇人一样盯着我,一时怒火冲头,我撒手,放开了他。
  萧思悦摔到地上,丛溪急忙扶他,询问的声音里透着关心。
  我冷冷站在一旁,不说话,萧思悦还是瞪我,越瞪越狠,然后,他突然跳起来一拳挥出,正中我右眼。
  剧烈的疼痛冲入大脑,我肯定,他疯了,对待疯子,我可以更疯了,我立刻还击,和他打成一团。
  旁边的丛溪急的不得了,他想拉开我们,却连靠近也难。
  我和萧思悦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他跟着跑来跑去,终于绊倒,崴了脚,痛呼出声。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立刻松开萧思悦,怒火也瞬间没了,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你跟着跑来跑去干什么?"
  "你别和思悦打了!"丛溪的声音充满委屈,眼神哀求。
  "是他先动手的",我竭力压制怒气。
  "思悦他……",声音被打断,萧思悦跳起来,一把捂住丛溪的嘴。转头看我,却仍是仇恨的目光。
  他瞪我,我懒得理他,扶丛溪往回走。
  萧思悦的声音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响起,充满讥讽,充满愤怒,还有一点恨意,"你躲我干什么,不就是上了他吗?酒吧里这种事每天都有,你以为他就干净了。"
  一瞬间,怀里的丛溪浑身僵硬。
  我怒火顿生,小心扶丛溪坐到地上,再不客气,用尽全力将拳头挥向了萧思悦。
  这个疯子,总是出乎我意料。
  虽然我从没想过他会真的隐瞒那件事,但我也从来没有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这种口气说出来。
  刚才还死命护着丛溪的人,现在,却用一把刀狠狠插进他心里。
  这就是萧思悦,狠绝、出人意料、伤人总在最不设防时。
  我打的狠,萧思悦的反抗也不弱,身体交错之间,我看到月光下的丛溪像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呆呆盯着远处,双眼空洞,没了灵魂。
  于是,我下手更狠,直到自己的脸上也沾满血水,直到时间悄悄流逝,直到丛溪像个游魂缓缓站起来,缓缓走开,缓缓消失。
  我停手,冲过去抱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你哭吧"这句话,我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的丛溪,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像个精致的蜡像娃娃,不管我怎么心痛唤他,不管我怎么用沾满血的唇吻他,甚至到最后,我哑声哀求,他也不看我一眼。
  世界在他的眼中已经消失,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这个世界里的我。
  我不停摇晃他,我不要看他这个样子,我宁愿他哭,我宁愿他大闹,我甚至宁愿他不管提出多荒唐的要求,也不要他这样。
  那个时候,看着那样的丛溪。
  我觉得心在滴血。
  突然有些后悔,去TMD给他自己的空间,去TMD不干涉他的私事,去TMD他不说我就不问,去TMD自以为是……
  如果,我能多问一些他的过去,如果我知道萧思悦说的那些往事,如果我能知道他心里究竟恐惧的是什么,也许那一刻我就不会那么无力……
  没错,无力……
  看着在我怀里的丛溪,不动、不说、不流泪,除了心痛,我更多的是无力。
  我知道,那样的事,无论男女都无法轻易接受,更何况敏感脆弱如丛溪。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向来不懂得如何安慰人,更何况我知道,所谓安慰对他无用。
  对他说什么,没关系我不介意,可他介意,还是对他说,没什么都是男人,那样的话连我自己也觉得恶心,尤其是想到萧思悦所用的方法,想到丛溪突然知道这个事实时,心里的屈辱,我觉得,说什么都是P话。
  渐渐,丛溪站不住了,他的身体不断下滑,我死命抱着他,却仍然阻止不了他一直下坠。
  我知道,他的所有力量,耗尽在了刚才的发呆中。
  心里一阵阵发慌,我不停喊他的名字,他仰起头,像个已死之人。他完全听不到我的呼唤,也看不到我的焦急。
  不远处,萧思悦冷冷看着我们,月光下,血水诡异了他的脸。
  我看看他,又看怀中的丛溪,抱着我的小东西,坐到了地上。
  月光下,我们的影子重叠。
  荒地上,我抱着他,却靠近不了他。
  夜色里,他越来越冷,我温暖不了他。
  于是,下一刻,我哭了出来。
  
第47章
  清晨的阳光漏透过厚重的窗帘,笔直的打落到地面上,我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只知道,我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丛溪,而他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合过眼,像死了一样。
  我不敢离开,虽然他不可能从这十九楼跳下去,也不可能突然凭空消失,又或者做些无聊的蠢事,但我还是不敢离开,那种莫名而来的恐惧,即使视线转移,也会淹没我的所有理智。
  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看着他摇摇欲坠,我却无能为力,不能移步。
  我甚至不敢伸出一根指头,碰他一下。
  那种恐慌,让我战战兢兢,像是明知最后是粉身碎骨、支离破碎,仍是不得不一步步走向终点。
  我不知道丛溪在想什么,抑或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像他这样的人,让脑子放空,怕是自我保护下最本能的逃避。
  丛溪对什么都太过认真,认真的活着,认真的做事,认真的做人,他总是努力的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朋友、亲人、恋人。
  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能真正懂得他的这种努力,也无法理解何须如此用力,只是看他那么单纯的认真着,就想顺他的意,即使性 爱上的极致快感,也不如看他轻轻牵动唇角,如旭日一笑。
  我一直以为他那么单纯,所以好懂,即使明知在他身上曾经发生了许多事,我也一直以为可以用剩下的一生包裹他所有的伤口,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但事实是,我错了,就像现在,这一刻,我对一切——无能为力。
  无力感充斥了我的大脑,延伸至心脏,遇到丛溪之后,在我身上发生了太多医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如同现在,没有施力点,心脏的地方也阵阵抽痛。
  我无力的看着他,觉得呼吸开始困难。
  我甚至想,像曾经对萧思悦那样,狠狠扇他一巴掌,只要他能动一动,能说一句话,能哭一场,然而终是不忍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中一阵阵眩晕,怕再也撑不下去,我向前靠了靠,抚上丛溪的脸,"……"但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有了反应,空洞的目光缓慢的转到了我脸上,声音沙哑的如尖刀磨砾石,"……你……知道……对吗……"
  我点了点头,心脏的地方像是有谁在那里撒下了一把针。
  丛溪缓慢挣起身子,然后轻轻抱住了我,他的下巴枕在我的肩上,竟然格的我生疼——只一夜的时间,就瘦了那么多吗?
  他用那种刺耳的声音对我说出刺心的话,"……所以……你觉得我脏……所以……你很长时间不碰我……"
  "……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我怎么会觉得他脏?他怎么会以为,那段时间的疏离是这个原因?
  我用力抱住丛溪,像是要把他折断。
  丛溪动了动,开始解衣服的扣子,"……那我们做吧……就现在……"
  他望着我的双眼中水光一片,有什么东西像是随时会掉落下来,尽管他使劲咬住自己的下唇,但我还是能清楚看到他的颤抖。
  他解了很多次也解不开,有点着急起来,喃喃的低语着,像是怕被妈妈丢下的可怜孩子。
  他不停问着,"……怎么办……怎么办……",声音细如蚊蚋,却如重击敲打在我心上。
  我抓住他的手,小心环着他,哄着他,"……没关系……没关系……"
  我越哄,他越慌,双手放在我的胸口,仰起脸,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有什么东西挂在上面,摇摇欲坠,他眼中闪烁着哀求,我能听到他竭力压抑的哽咽,他放在我胸口的双手,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冰冷僵硬。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终于忍不住了,捧起他的脸,吻上了他的睫。
  没有任何前戏,我进入了他,丛溪的身体向来紧致,进入的那一刻他紧紧皱起了眉,我也倒抽了一口气。
  他痛,我也痛。
  可是,我们还是没有任何迟疑,狂暴的结合。
  其实,平凡如我和丛溪,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生不如死、撕心裂肺的伤痛,只是太过平凡的我们,也有承受不了的时候,我不知道丛溪心中的那个伤口究竟开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但就是因为这份不知道,我的心上也开了个口,同样不知道在何处,不知道有多深。
  那一天的丛溪很疯狂,像是要把自己溺死在性 爱中一样,我们粗鲁的撕扯、亲吻、进入对方,也被对方进入。
  从床上到地上,再到外飘窗台上,半拉上的窗帘挡不住窗外的阳光,我们身上激渗出来的汗水在玻璃窗面上洇出轮廓狰狞的印记,精 液划出□的符号,丛溪的双手覆在窗面上,我的手覆盖着他的手。
  呻吟最后变成剧烈的喘息。
  我们已经不是在享受,而是在彼此折磨。
  他剧烈的咳嗽着,在他体内的属于我的某部分,完全能感受到那一阵阵的颤动,好几次,我想退出,都被他抱的更紧。
  没有带套,我能感觉到他被撕裂的地方渗出了血,他承受不了的尖叫,但仍是死命抱着我,他的指甲掐进了我的皮肤,无意识的划动之下,在我身上留下几条长长的血痕,汗液渗入的抽痛让我看清了他的热情里透着的绝望。
  他尖叫着,也不停笑着,我却觉得比哭更让我难受。
  那一天,我们做到筋疲力尽才停止。
  真正的筋疲力尽。
  
  丛溪蜷缩在地板上,我仰躺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用了很久才朝他伸出了手,他牵动嘴角对我笑了笑,想过来我身边,但身体上太大的疲累却让他动弹无力,他翻过身子,朝我爬过来。
  只是一步的距离,居然如此费力。
  我突然感觉到了恐慌,猛地用力朝他扑过去,把他狠狠抱到了怀中,然后细细的吻他,虽然双臂那么用力,但吻的很温柔。
  他手臂环上我的腰,轻轻的回应我。
  没有了刚才的狂虐,我们安静的接吻。
  窗外的阳光铺洒在房间内,玻璃窗面上的汗水、精 液泪痕一样流下,印出一片片悲伤,只是这样的悲伤在旭日强大的普照下,显得有些透明而脆弱,也许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完全消失,就像丛溪心里的那些哀伤一样。
  我们吻了很久才放开,我们互相搀扶着走进了浴室。
  躺在浴缸之中,我抱着他,他靠着我。
  我想,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不管"过去"在我们身上留下了什么,不管"曾经"我们多么接近绝望,不管"当初"究竟是如何走上了这条路,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幸福。
  我真的相信。
  只是,我不知道,原来相信只是相信而已。
  事实,终究不会因为谁相信就改变。
  
第48章
  三年后。
  关门声还没完全消失,我和秦殇就撕扯在了一起。
  我扯开他的衬衣,细小而精致的纽扣摔落地面,发出的声音很微弱。
  他扯断我裤子的皮带,双手长驱直入完全包裹了我的欲 望。
  我往后仰头,剧烈喘息。
  他死命啃咬我的下巴、我的喉结、我的肩头。
  砰——
  被自己的裤子绊倒,我直挺挺摔到地上,虽然秦殇已经用手掌护住了我的后脑,但剧烈的疼痛仍然让我一阵眩晕。
  他急忙问我,"皓,你怎么了?"
  我摇头,他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我伸出手,探向他的下面,用力抓了一下,他猛抽一口冷气,坏坏一笑,又开始了比刚才更狂暴的侵略。
  秦殇揉捏我胸前的两点,轻重适度,十足挑逗。
  我狠狠咬住下唇,略带恨意的看他,他饶有兴趣回望我,双眼染上浓浓的□之色。
  "皓,叫出来,我喜欢听你叫!"秦殇的一根手指在我的后 穴处若有似无的打圈。
  我猛抽一口冷气,骂他,"你白痴啊!"
  "你才是白痴,明明已经那么想了,还要憋着,你憋坏了,我会心疼的",说着,他狠狠捏了我胸前一下。
  我惊叫,低呼出声,"你干什么?"
  今天的秦殇有点不同,他眼中闪烁的除了强烈的欲 望,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只是我无法猜透,也没有那份心力去猜。
  秦殇笑的意味不明,双眼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但却在下一刻猛地将手指刺入了我体 内。
  剧痛之下,我半撑起身体,皱眉瞪他。
  他无视我的怒气,开始抽 动,无论多少次,我仍然无法适应这种倾入,我大口喘息,心中泛起一阵阵恶心,他温柔的吻着我身体每一寸皮肤,低哑的声音像是魔咒,缓和着我太明显的难受。
  我听到他像催眠般一遍遍的低 吟,"皓……皓……不要拒绝我……你让我进去……我受不了了……"
  我竭力调整呼吸,渐渐适应了体内的异物,秦殇在我眼中的影像变得模糊,模糊成了另一个人,尽管心底知道,这只是虚幻,我仍然没能忍住伸出手缓缓摸上他的脸,尽管他的脸比记忆中的那一张更加棱角分明,但我仍是缓缓的抚过,仿佛触及到的就是那一张脸。
  三年了,三年了……
  我日夜梦企,却再无法抚上的一张脸,他怎么就那么……走的不留下一丝痕迹。
  三年了,我固守在原地,我以为他总会给我一些讯息,但三年的空白,却只能任由身体上的肆虐,体力上的极度透支才能减轻心里无时无刻不存在的一种叫思念的东西。
  三年了……不知是沉沦,还是堕落。
  可这一切,却只有我独自体会,也许就连老天也不知道答案。
  "唔……",感觉到我的失神,秦殇忽然抽出手指,猛地挺身而入,逼得我低 吟出声。
  "皓……你不专心喔……",秦殇挑起一边的唇角,坏坏笑着,他低下身子来寻我的唇。
  我皱眉躲开,那个吻落到了耳边,这个举动显然惹怒了秦殇,他剧烈的在我体 内律 动,连声音也开始发颤,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沉醉,"你……总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可……也最痴迷你这个样子……"
  我懂秦殇的话,那是男人骨子里的侵略征服欲,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可我,并不是欲拒还迎,以退为进,我只是做不到而已——我,做不到。
  在我的下唇内侧,有一排齿印,很深,深到三年了也不曾消失。
  我是医生,我知道,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它却又那么真实的发生在了我身上,这是那个人离开后给我留下的唯一东西,那一天,当他咬下去的时候,我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他说,"……这样……你就再也不会喜欢别人吻你了……因为……会疼……"
  他说对了,从此之后,我没有让人吻过我,因为,真的会疼。
  只是,疼的不只是那个伤口——还有另一个地方。
  可三年了,他想要留给我的就只是这份疼痛吗?这真的是他的意愿吗?但为什么啊,为什么相濡以沫换来的就只是这份刻骨的痛,为什么明明许下了一生,他仍然能那么毫不犹豫的离开。
  果然是不带走一片云彩,他给我留下了——天塌地陷。
  心中蓦地蹿起一股烦躁,我紧紧抱住秦殇,努力摆动腰肢,迎合他的每一次进入。
  我的配合,让秦殇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眼中闪出似血的红光,他突然用力把我翻了过来,然后狠命的抽 插着。
  我双臂支撑身体,承受不住时将额头也抵上了地板,身体剧烈的撞击让我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汗水成滴,砸落在地板上,很快变成了一小滩水迹,随着汗水滴落的还有别的东西,当它顺滑而下,沿着鼻尖垂落的时候,我从水滴的清晰中看到了一张让我又爱又怨的脸。
  又爱又怨,没有恨!
  我想,我真的很下 贱,被那样弃之之后,仍然没办法恨他。
  是啊,我很下 贱,很下 贱,下 贱到三年了还是忘不了他,三年了还是会为他流泪。
  果然很贱。
  "啊……"身后的人,在一声嘶吼中达到了高 潮。
  我趴倒在地板上,紧紧闭上了眼。
  秦殇趴在我旁边,一遍遍吻我的身体,他声音里□的味道尚未退却,他小声对我低喃,"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把脸埋在双臂之间,无声笑着。
  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印象中儒雅的人竟然也会有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一天,一直以为他脱离尘世,固守清雅,守着一间古老的旅店,冷眼看人间悲欢离合,却原来人性,也总有被欲 望征服的时候。
  我在地上趴了很久,才缓缓站起来,扔下一句"我去洗澡,你自便",走进了浴室。
  当浴缸里的水满溢之时,我将自己完全没入了水中。
  在一圈圈荡开的涟漪里,我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丛溪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那一天我回到家,只剩下一片空洞,我慌乱的跑遍每一个房间,翻遍每一个地方,他竟然将属于他的东西收拾的那么干净,接近两年的点点滴滴全被他毁尸灭迹了,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从来没有在我生命中出现过,我也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过。
  我疯了一样的打他的电话,从关机到已是空号。
  我跑到他学校去问,得到的答案却是,"他办了退学手续,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我跑到那间酒吧,所有的人看着我都是一愣,"怎么他走了吗?又是这样,一声不吭。"
  我甚至跑去了他母亲家,却是在一句"我不认识这个人"和锅碗瓢盆的暴力相对下落荒而逃。
  丛溪,消失了,从我的生命中,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理所当然,我以为他是因为萧思悦而暂时逃离,但萧思悦却用阴枭的声音对我说,"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当然不懂为什么。"
  是啊,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如果我曾经那样以为,也在他走后,彻底疑惑了,丛溪,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戒指还戴在我手上,那半瓶一生之水仍然被我珍藏,这一切,难道他就能那么轻易丢弃吗?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究竟对我是什么感情?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狠心。
  就连死,也不给我个明白?
  "喂,你干什么,疯了啊?"秦殇的声音像是在天边响起,我的身体被他拽出了浴缸,他一巴掌扇到我脸上,但我却不觉得疼,"别一副被强 奸的样子,你和我,是你情我愿,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会……绝不会……"秦殇一拳打在浴缸边上,骨节上很快渗出血丝。
  我愣愣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拿起旁边的毛巾帮他把血迹擦掉了,又找出创可贴帮他贴上,"对不起!"
  "我不是想听这一句",秦殇抓住我的双肩狠命摇晃。
  我任他粗鲁对待,像个没灵魂的人,我看到他的眼中有心痛,我想他也许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对我是有感情的吧,可是已经晚了,我所有的感情,已经在三年前被人带走了。
  我眼神没有焦距,看着眼前的人影模糊,完全沉浸在"为什么"这三个字上,为什么丛溪要离开,为什么秦殇会像变了个人,为什么我和他会变成这种关系,为什么我要变成这样……
  无数的为什么纠缠着我的神经,直到秦殇再一次试图吻上我的唇,我才回过了神,用力推开他,冲出了浴室。
  我一口气冲到卧房,随便找了件衬衣套上,抱着双腿坐到了外飘窗台上。
  过了很久,秦殇走进来,他已经穿好了衣服,他走到窗台边,也想坐上来,我立刻跳下来,拉着他坐到床上。
  "怎么了,这么紧张,放心,我不会和你挤那个地方,那是你的宝座,我知道",秦殇的声音恢复了初次在西塘遇到时的温雅,他拿一张毛巾温柔的替我擦拭湿透了的发丝。
  我沉默不语。
  他猜错了,那里不是我的什么宝座,那里是丛溪最喜欢发呆的地方,就连那个和我一般高的熊娃娃他也带走了,却仍然有带不走的东西。
  我喜欢坐在他喜欢坐的地方,发呆。
  我以为坐在那里久了,我就会变成他,我就能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他要离开。
  可是,事实是完全没用。
  但,仍然不想别的人去碰那个地方。
  可是,经过三年,时光慢慢模糊了一切,回忆也失去了凭借,所有的一切仍然无可逆转,开始变得模糊,从开始到现在,我再坐到那个地方,只是更加清醒的认识到——我,失去了他!
  强烈的酸涩涌上眼底,有液体在汹涌涌动,可我却不想让它流下来,于是,下一刻,我轻轻抱住身边的秦殇,然后温柔的吻上了他的唇。
  一掠而过,痛彻心扉。
  
第49章
  第二天中午。
  感觉到脸上若有似无的轻抚,实在烦人,火大,我猛地睁开眼,秦殇的脸赫然出现在视线中,"肚子不饿吗?睡了那么久?我做好了饭,起来吃点吧。"
  不等回应,秦殇把我拉起来,往我身上套衣服,我沉默任他摆弄,任他把我拉进浴室,任他挤好牙膏放到我手里,机械的动作,像个扯线木偶。
  梳洗完毕走到饭厅,满桌的菜,都是江南风味,秦殇已经盛好了饭等着,我说了声谢谢,沉默动筷。
  不知过了多久,我问,"你什么时候走。"
  只是习惯的说辞。
  虽然经过了三年,我和秦殇仍是聚少离多。
  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相处,确切的说,我需要一个人,填满我日益空虚的身体,但又无法忍受一个人长期停留在我的生活中,而秦殇,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有他的旅店要照看,那是他的祖业,他也有自己的生活需要过,短暂的相聚,能给彼此带来快乐,却不会侵扰彼此的生活,也许,现代人,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若即若离——安全感,谁都需要。不曾拥有过,也就无所谓失去。
  三年前,从老家参加完表哥的婚礼回来,迎接我的是一室空茫,丛溪走了,没有告别,不说再见,他就像曾经的敏芝,突然离开了我的生命。
  敏芝,至少还给我留下了一片凭吊的地方。
  而他,却带走了一切,唯独留下回忆。
  我疯了,到处找他,结果一无所获,他不只走出了我的生命,也走出了整个世界——谁都没有他的消息。
  心底某一处的柔软温暖,被硬生生挖出来,撕成了碎片。
  绝望的那一刻,我崩溃了,整日流连酒吧,希望有谁能带来他的消息,却是越等心越冷,于是,唯有强烈的酒精才能让灵魂得到片刻温暖,苟延喘息。
  不知道,那样算不算酗酒,只是终有一天,我被送进了医院。
  再次睁开眼,我看到了秦殇。
  那个名字很古意,样貌温文尔雅的男人,在我醒过来的那一刻,狠狠扇了我一巴掌,他怒吼,"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怎样?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他那么生气,那个时候的我,脑子一片混沌,所以,再一次,我又闭上了眼。
  可是,没了酒精的作用,我很难睡着。
  于是,迷迷糊糊,听到秦殇说了很多话。
  原来,我曾经给他打过电话。
  原来,我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重复,"好难过……好难过……"
  秦殇说,他在电话那头,什么也问不出来,急的快哭了,那是十七岁后他再也没有过的慌乱,所以,他连夜赶到了我所在的城市,在医院中找到了我。
  后来,再次睁开眼,秦殇紧紧抱住了我,他说他要照顾我,他说没有人照顾我我会弄死我自己,所以他只能照顾我。
  我看着秦殇,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中闪动着水光,像装着两颗星星,鬼使神差下我点了头。
  我想,我是一个人孤单太久了,尽管丛溪才只离开了不到一个月,但我真的觉得太久了,所以,那时候的我,渴望一个像秦殇那样有力的怀抱。
  接下来,我们在一起了。
  秦殇往来于两个城市之间,每一次相聚不过三两天,但我们两人都沉醉于这样的相处。
  不谈情,不谈爱,不谈将来,也不问过去,我们只是做 爱,不停做 爱,宣泄体内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匆匆聚在一起,再匆匆散开。
  我想,那是我想要的——理想状态。
  
  可是,秦殇越来越奇怪。
  他的眼中多了我熟悉但又本能抗拒的东西。
  于是,第一次,我像是下逐客令,问他什么时候走。
  而他,却好像完全不介意我的口气,笑着回答,"我不走了!"
  "什么?"对他的话,我有一瞬间的迷惑。
  他手指伸出,"怎么,没看到吗?"
  我顺着看向门边,那里放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看来昨天太过急切,居然忽略了两个在任何时候都不太可能会被忽略的物体,"你打算渡长假?"
  "NO……NO……",秦殇竖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摇晃,"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投靠你来了,你可一定要收留我啊?"
  秦殇的脸上是不符合他的赖皮笑容,我微微皱了皱眉,问,"你的旅店呢?"
  "卖了!"
  "什么?"
  "我说过,我只会留在对我最重要的东西身边,以前是旅店,以后是你!"秦殇头也不抬的说着,像是在说今天的萝卜白菜多少钱一斤。
  我眉皱的更紧了,低头不说话。
  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了,没有欢欣,只觉得可笑,接下来该怎么办?
  像是了解我的心思,秦殇低沉了声音说,"你还忘不了他,我知道,可是,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这是第一次,秦殇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我忘不了,那又要什么机会,他明知我痛苦,所以才和我保持这种关系,是怜悯?还是同情?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无名火,我噌地站起来,直直瞪着眼前的人。
  秦殇回望我,目光中无喜无悲,无哀无凄,没有退缩,也没有逼迫,他只是用那双深邃的见不到底的眼睛,和我对视着。
  不知僵持了多久,我颓然垂下了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你在逃避什么?"一向温文的秦殇,变的粗暴,他拽起我胸前的衣襟,鄙视的看着我,那一刻我看清了,他眼中确实有怜悯,"他已经走了,三年了,要回来早回来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三年你一直在找他,可是又怎么样?你难道不明白,他根本就不想见你,为了不见你,他抛弃了他自己的世界,他断绝了你能找到他的所有线索,做到这一步,你为什么还不放手。"
  我冷冷盯着秦殇,他的手太用力,骨节分明。
  我觉得心好累。
  放手?
  我怎么会不知道,放手了,放开了就是解脱。
  可是,就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放不下啊!
  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丛溪他能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不甘心他三年来真的杳无音讯,不甘心每天都给他发Email,每天都发,三年,三个三百六十五天,却没有一次回复。
  我,真的不甘心。
  我,想放下,放不下!
  是了,这就是我的悲哀,我是该被怜悯的,到现在,就连我自己都忍不住鄙视我自己,可我,还是——放不下!
  我缓缓坐下来,把脸枕到秦殇手臂上,一动不动闭上了眼。
  能感觉到,秦殇绕过餐桌走过来,抱住了我。
  枕在他的肩上,我真的觉得心好累——好累。
  
第50章
  走进酒吧坐下,刚点了酒水,就收到一条短信。
  "去厕所!"
  我忍不住笑了,小妖这家伙整天神神秘秘,好好的总搞得像做间谍,只是为什么要去厕所?
  尽管心中疑问,但还是和秦殇交代了一下,走进厕所。
  刚推开门,小妖突然跳了出来,拉着我跑到最里面的一间,砰一声关上门,冲我挤眉弄眼,嘴边的笑分明是"捉奸在床"的意思,"外面那个?新的?"
  我笑了笑,不肯定也不否定。
  并非我不愿意相告,只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和秦殇的关系究竟算什么,他说他为了我把西塘的祖业卖了,他说他要更好的照顾我,他说让我忘了丛溪,说不感动是假话,只是感动了仍然没有心力来答应他什么,可我却万万不能将他赶出去。
  来酒吧是秦殇的要求,他说,成了无业游民,要我请客庆祝。
  呵,理由绝对牵强附会,却让我无法拒绝。
  只是,才刚进来而已,小妖的视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喂,你不等丛溪啦?"小妖是酒吧的老板之一,也只有他才会那么故作无所谓,在我面前一遍遍提起丛溪。
  我笑了笑还是不说话。
  小妖不乐意了,斜我一眼,鄙视道,"立场不坚定,革命事业的叛变者。"
  哈?
  顷刻间就被他扣上一顶大帽子,我哭笑不得,"你这个老板,今天很清闲?"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小妖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看,咒骂不断,"真是见鬼了,少了我,生意就没法做了……喂,我告诉你,你今天给我等着,我有话和你说",说着,已经风风火火的往外冲,一会儿就不见了影。
  我一阵好笑,出来洗了手,准备出去,他却又冲了进来,一脚踢上门,大口喘气,"算了……算了……还是现在和你说……谁知要忙到什么时候……"
  小妖说话的同时,响起敲门声,好像有人憋不住了,在外面急的大喊,小妖不客气的一脚踢到门上,吼出一句,"去女厕解决",外面立刻没了声音。
  我却已经笑得不行了,GAY BAR哪里来的女厕?
  小妖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悻悻然撇了撇嘴,坐到洗手台上,眼珠子滴溜溜不停转动,"该怎么说呢……嗯……丛溪他是个直男……"
  "你说什么?"我惊愕不已,他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哎呀,别打岔……没错啊夏阳是这么跟我说的……那时候他还小……才十四岁吧……整天在酒吧外面转悠……谁会知道他是个直的……他长得好看……有些贱人就想强了他……是夏阳救了他……他感激夏阳和夏阳成了朋友……夏阳喜欢他他知道……可是他对夏阳说他喜欢女生……就这样……听说在一起两年……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这三年来你是怎么过的……我看的很清楚……我不想再让你陷下去了……你和夏阳一样可怜……他为丛溪赔上了命……你为他赔上了下半生……我当你朋友才说这些……外面那个人不错……真的……我从他眼里能看出来……他为了你什么都能做……皓……听我说……忘了丛溪吧……这世界最可悲的就是爱上直男……好了……我说完了,出去忙了,对了,看在今天你彻底失恋的份上,给你八折……喔不……六折吧,你可不能对别人说啊……"
  小妖絮絮叨叨的说着,全然不顾及我的感受,说完,又是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可,慢慢消化完他那些话的我,却已经再没有力量支撑身体,跌坐到了地上。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的吗?
  我终于明白,萧思悦的那些所谓筹码,他早就知道一切,可是,我不理解的是,既然……既然……丛溪是……又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难道,也是因为感激吗?
  对上一个感激的人无法交出的东西,对下一个已经再无法拒绝。
  在丛溪心里,我和夏阳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只是让他感激的人,他也许将我们看成了一个整体。
  第一次,他可以拒绝,第二次,再也后继无力……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所以,那相处的一年多,其实只是一个梦而已,我自己虚幻的一个梦。
  一直以为,我演技够好,装作不在意他的过去,装作不在意夏阳,装作不关心他和家人之间的事,却原来,他才是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可笑,真正可笑,最可笑的就是我。
  可悲,真正可悲,最可悲的也是我。
  终于明白,他为何要走的那么决绝,那么不留一丝痕迹,因为曾经的一切,他和我在一起的一切,是他唯恐弃之不及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年了,跳梁小丑的戏,我演到了落幕。
  一滴泪水,滚出眼眶。
  我撑着洗手台站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无比怜悯。
  是该怜悯的,以为执着、以为忘不掉,却原来,全都是一个笑话,巨大的笑话。
  对,就是笑话,一个巨大而奇异的笑话。
  只是,如此好笑的一个笑话,为什么我却笑不出来呢?
  自编、自导、自演,就连自己也不捧自己的场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轻轻拧开水龙头,我把脸埋入了洗手池中,水流哗啦啦而下,渐渐淹没了我的视线,耳边回旋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响在很远的地方,鼻端酸涩,呼吸间肺部剧烈疼痛着,我用力撑着双臂,剧烈咳嗽,更多的水涌入胸腔,我想挣扎,却使不出一分力,剧痛延伸至全身。
  这样也好,有一个地方就不会痛了。
  "你干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被用力扯到了地上。
  水滴不停沿着发丝滴下,一只手拼了命的帮我抹去脸上的水迹,到后来竟然开始颤抖,"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微微睁开眼,看到秦殇的眼中居然也有水珠在打转。
  摇了摇头,我想他误会了,"我没事,只是头有点疼。"
  "头疼你就往水里钻?"秦殇拉起我,一口气走到了外面。
  夜晚的风徐徐吹来,一阵风过,我感觉到凉意,微微哆嗦了一下,秦殇将我抱到怀中,很用力,我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你……"
  "我没事,真的没事,别碰我,把你弄湿了……"
  话音未落,秦殇却更用力了,他的声音陡然升高,像个胡闹的孩子,"湿了也不怕,我就是要碰你,就要碰你!"
  秦殇难得任性的时候,小妖跑了出来,人还没出现,已经听到了他惊世骇俗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看看你搞得这样……你不会是寻死吧……早知道不告诉你了……喂喂……你不会是真的吧……哈哈……哈哈……你太好笑了……"
  小妖自顾自说着,又自顾自笑的前俯后仰,几乎快不行了。
  我冲他翻白眼,"你莫名其妙的电影看太多了吧,说梦话呢?"
  "不然你这样是干什么?你别告诉我天太热,你想降温啊,里面有空调……空调……知不知道",小妖趴在我肩上,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笑的发抖。
  我寻死,他就那么高兴?
  还真是把我当朋友啊!
  斜过去一眼,我拨开他,拉着秦殇往停车场去。
  小妖跳上来拦住,"干什么,你还想换个地方再来啊?"
  "我回去换衣服!"
  "换衣服干什么要回去啊,我帮你找……好了……头发也没问题……我负责帮你弄干,难得我小妖今天大发慈悲给你打六折,你不留下,不是太不给我面子?"小妖拉着我走回酒吧,七拐八拐拐到了一间房里。
  拉开衣橱,眼前一亮,典型的小妖风格,妖娆万千。
  我嘴角抽搐,摇头,"这些,不太适合我吧?"
  "我知道,只是让你免费参观一下我的衣橱,喏,这个才是给你的",小妖从角落里翻出一件白色的T恤,自作主张脱掉我的衬衣,帮我套到了头上,"袖子自己来。"
  我完成接下来的步骤,刚穿好,小妖突然抱住了我的脖子,他身上KENZO风之恋的味道萦绕在鼻端。
  看他无尾熊似的挂在我身上,我哭笑不得,"干什么呢?"
  "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小妖的手指在我胸口画圈圈,一副娇羞无限的模样,我不知道他玩什么花样,无奈的推了推他,他却抱得更紧。
  "小妖,别闹了",这家伙,随时随地也能即兴表演,不知又是什么勾起了他的兴趣。
  "没闹,没闹,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小妖抬起头与我对视,眼神很诚恳。
  "什么?你问吧",小妖的性子,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他并非太过和蔼可亲,他就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弟弟,任性、胡闹、调皮、捣蛋、开心快乐、痛哭流泪……什么都少不了他。
  也许正是这种性子,酒吧的生意才会那么好,来往常客几乎都成了他的朋友。
  "你……你……觉得我怎么样?"小妖微微垂眼,脸竟然红了。
  可我却惊讶的忘了呼吸,下一刻,憋的实在难受,干嗽两声,笑了出来。
  小妖不乐意了,踩我一脚,埋怨,"有什么好笑的,说啊,你觉得我怎么样?"刚才的娇羞转眼变成了咄咄逼人,还有点凶神恶煞。
  "你,很好,很好",我痛的跳起来,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沙发里,脱了鞋揉脚。
  "我就知道你会说我好,这样吧,外面那个人,我知道你不喜欢,不如考虑考虑我,怎么样?"说着,他坐到我旁边,脸靠到了我肩上。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一惊之下瞪大了眼不知该如何反应。
  小妖怒了,恶狠狠的瞪着我,"哼,要不是看你穿这件衣服有点他的味道,我才不会给你机会呢,你看看你,眼睛不够深邃,鼻子不够挺,唇也不够性感,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做梦去吧……"
  一阵大力,我被他推倒在沙发上,还来不及解释什么,他已经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我干笑几声,觉得委屈。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话是他说的,气也是他生的,我真的无辜!
  然而,小妖说的那个"他",我知道。
  传说,那是小妖真正爱过的一个人,只是同性之恋,俗世不容,更何况小妖的那个他有一个无比光辉的职业,作为首都最著名大学的教授,从小山村走出来的人,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无量前程,分手是注定的结局,小妖不闹不哭,送那个人去机场。
  "你要轻轻的走,我就不让你留下任何东西。"
  小妖说到做到,照片、短信,甚至一起共处过的房子,包括里面一切的美好回忆,小妖都干脆的放了手。
  太过决绝,所以连最后想送给他的礼物也终没有送出手。
  我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想起丛溪初离开时,小妖给我讲这个他自己的故事时的神情,觉得心底深处,流过一缕温暖。
  小妖他,还爱着那个人吧。
  爱的多一点的人,总是会吃苦。
  小妖他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吃了,不像我颓废失意,也不像别的人哭喊嚎叫。刻骨的苦涩、铭心的爱恋,他化成了自己的血肉。你自丰功伟绩,我自流连草丛,你自前程无量,我自火树银花。
  我想,这就是小妖心底最深沉的爱吧!
  一瞬间,茅塞顿开,果然是特别的安慰方式,小妖不会随意将这件衣服给谁穿,他想告诉我,他能过得了,我也过得了。
  然而,我眼睛不近视,怎么会看不到他眼底水光一片。
  回忆永远不变,人却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往。
  忍了三年,才说出丛溪的秘密,看来,就连小妖也受不了我了。
  好吧,好吧,我宫皓岂是辜负如此情谊的人。
  从今以后,唯愿有个新的开始。
  如果可以——
  
第51章
  "好的,四点,我一定到",接到萧思悦的电话,我一点不意外,三年前,丛溪离开后,秦殇到来前,陪着我最多的是他。
  他不劝我,也不再说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的话,我喝酒,他跟着喝,喝的比我多,我开快车,他不系安全带,把身子探出窗外去,耀武扬威张牙舞爪。
  他问我,"皓,你说迎面来一辆快车,没看到我,错身而过,会不会把我拦腰截成两段?"
  我不说话,但是减了速。
  我一听说有丛溪的消息,疯了一样跑过去的时候,他就跟在后面,直到无疾而终,他拉着我跑到江边,飘雪的季节,两个人在江边烧烤,肉没烤好,我和他已经冻得成了冰棍。
  不可否认,萧思悦的匪夷所思,不按牌理出牌,在那段时间确实能短暂的让我忘掉丛溪。
  三年的时间,我和他已经不再想当初那样相对就是剑拔弩张,确切的说,我们已经成了彼此在某一方面不可或缺的一人。
  因为,我见过他的最痛,他也见过我的最荒唐。
  分享了彼此生命中的最低谷,也许就连仇人也会变得相容,更何况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仇,于是,顺理成章,我们现在该是算朋友了,很好的朋友。
  萧思悦的各种奇怪行径,我早就领教过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刚才那一通电话竟是来自九千米高空,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跑去了加拿大,而且还带回来了敏伟和林宁,电话里居然让我猜,有什么好猜的,Happy一个劲的狂吠,难道我还听不出是那两个祸害回来了?
  看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不用想那几个人一定又会全都赖在我家里,既然如此,不如早作准备,免得到时候再被他们使唤。
  我拿了钥匙,开车去超市购物。
  林宁爱吃正宗的中国菜,买好材料给他做,敏伟比较随意,和我一样爱吃辣的,至于萧思悦,死爱喝顶级蓝山,我拐到咖啡店,买了咖啡粉,托他的福,我已经会自己煮咖啡了,只是付钱的时候,觉得肉疼。
  好不容易毫无遗漏买好了一切,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直接开车去机场。
  
  还是那样,人未到,狗先至。
  Happy已经长大到让我完全不认识了,但它还记得我的味道,一扑而来,遂不及防之下我差点被它扑倒在地上,它伸出舌头不停舔我的手,神态亲昵,这孩子还真不记仇,三年前,为了丛溪,我可没少把它关到浴室里,没想到再相见,竟像是分开了太久的老友,欢喜的不得了。
  萧思悦、敏伟、林宁随后而到,三个家伙轮流给了我一拳,这就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
  我拉着Happy走在前面,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不出所料五秒之后听到了三个高低起伏的欢叫声,三人不停称赞我的同时,已经钻进车内坐好,一人抱了一个购物袋开始翻找有没有遗漏,他们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完全忘了Happy的存在,可怜的萨摩,骄傲的抬了抬下巴,煞有介事的摆动他高贵的身躯,坐进了副驾驶座。
  我憋笑憋的快内伤了,一踩油门,车子飙了出去,身后传来哇哇大叫,随即响应的是Happy的叫声,我听着觉得它很高兴。
  
  回到家后,几个人已经分裂,林宁非要出去玩,敏伟和萧思悦累得够呛,说在家吃火锅将就一下,而我,完全没有发言的权力。
  敏伟难得的不顺着林宁,林宁气的跑到客厅角落,抱腿坐在地上,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萧思悦火上浇油,自己拿出了锅子和电磁炉,已经开始动手做了,而鉴于人多这一方的提议实在很符合我的口味,于是在这两人和林宁舌战之时,我已经偷偷摸摸往锅里投入了不少我爱吃的东西。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林宁这个外籍人士,怎么压得过伟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强龙,更何况还是三头,所以,最后的结局就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拖了过来,黑着脸吃东西,并不时对唯一一个他可以欺负的对象Happy发出怒吼,原因是,Happy也极喜欢吃火锅,还不断发出可以称得上欢喜的声音。
  我目瞪口呆看着Happy,觉得他真是一只极品、极品、非常极品的萨摩!
  
  那天,三个人直接用酒精把自己彻底麻醉了,敏伟、林宁睡客房,萧思悦睡书房,我爬回卧房,正准备睡个昏天黑地,秦殇回来了。
  他看了看一室的狼藉,让我先睡,他收拾干净了才进来。
  我有点内疚,想帮忙,但头疼的实在厉害,还是没能撑住,闭上了眼。
  第二天睡到下午才醒过来,秦殇早已经起来做好了饭菜,我走出房间,就看到敏伟、林宁和萧思悦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冲我挤眼,脸上是暧昧不明的表情。
  这几个家伙,我懒得理他们,自顾自的刷牙洗脸吃饭。
  填饱了肚子,几个人提议杀到小妖那里去,看他们兴奋不已的样子,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但还是打电话通知了小妖,谁知他比这些人还兴奋,冲着电话就开始了惊天动地的欢叫,害得我赶紧挂了电话,实在怕被他吼聋了。
  出门的时候,萧思悦偷偷和我说,想让我陪他去一个地方,我看懂了他眼中的哀求,把车给了敏伟,让他们先去,秦殇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摆摆手表示随后就到。
  可我没想到的是,萧思悦让我陪他去的地方是他母亲的墓地。
  走进那阴森冰寒的地方,我想起了三年前,丛溪也常让我陪他去看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如今萧思悦也是如此,难道我的气息和这种地方很般配。
  突然冒出的想法让我吓了一跳,我赶紧站起来甩了甩头,甩掉这种奇怪的想法。
  萧思悦在墓碑前跪了很久,久到我站的脚都痛了,他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无奈之下,我坐到了他旁边。
  萧思悦斜眼看我,"如果是丛溪,你不会这么不耐烦吧?"
  "怎么又提他,再说我也没有不耐烦",我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萧思悦勾唇笑了笑,坐到地上,猛灌一口,"为什么提,当然是看到了才提啊!"
  "什么?"我猛地抬头,盯着他看,见他直愣愣望着一个方向,意识到什么,立刻转头去看。
  蓝天白云之下,清风之中,石碑林间,一个穿着格子衬衣的男孩正一步步往远处走去。那件衣服,我太熟悉了,是我第一次为丛溪买的衣服,虽然不是他钟爱的帽衫,但他仍是视若珍宝,他说,那是他收到的我送他的第一件礼物。
  几乎是立刻,我站起来冲了过去。
  只是站了太久,腿脚麻痹,踉跄着好几次摔倒。
  但我仍然卯足了劲去追。
  不能再让他从我生命中消失了,这个念头占据着我整个大脑,萧思悦在后面狂喊,但那个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而属于我的世界的,就只有丛溪越走越远的身影。
  我不要命的追,速度却实在称不上快,好几次不知道踢到谁的墓碑,痛的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一看到丛溪的身影渐渐消失,我真的就想哭出来了。
  三年了,三年了,难道他又要这样走出我的生命,他怎么这么狠心,我一直喊他,一直大喊,他听不到吗?还是听到了,却更加快了脚步。
  一刹那,三年来所有的日思夜想都翻涌了上来,心脏的地方抽痛的厉害,可不管我怎么喊,怎么追,那个身影仍是渐行渐远。
  那种明明看得见,却怎么努力也抓不到的恐慌席卷了我全身,视线渐渐模糊,明明就强忍着的,我所有的心思只是追上他,抓紧他,再也不要让他不见了,但泪腺却奇异的酸疼着,不停往外分泌什么东西。
  丛溪走出了陵园,往路对面走去,他纤瘦的身影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芒,好几次,我想闭眼,缓和双眼剧烈的酸痛,但又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眼看着一辆公车开了过来,丛溪就要走上车子,我更加拼了命跑过去……
  但却在下一刻,顿住了脚步。
  
第52章
  眼看着一辆公车开了过来,丛溪就要走上车子,我更加拼了命跑过去……
  但却在下一刻,顿住了脚步。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叫声,惊呼声,还有萧思悦撕心裂肺的喊声……所有的声音在我脑子里迅速汇集,不用转身看,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一段距离之外,丛溪慢慢走上了公车。
  身后,各种声音往复回旋,有好心人尖叫着拨打了110和120。
  我看着公车启动,用力闭了一下眼,飞快转身,跑向了躺在血泊中的萧思悦。
  斜纹的衬衣被血染透了,萧思悦趴在地上,努力往我的方向伸出手,他的指尖、嘴角有血珠滴下,看我回转,他竟然轻轻笑了一下。
  我跑到他身边,不敢乱动,只能用手臂轻轻抬着他的头,撩起衣摆擦他嘴角不停溢出的血迹,"你别说话……别说话……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萧思悦痛的流出了眼泪,却不肯听我的话,他努力想要撑起身子,靠到我怀中,血泪横流之下,我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对我说,"你选择了我……你选择的是我……"
  下一刻,他闭上了眼。
  我轻轻抱着他,不知道他究竟伤在哪里,不敢用力,然而,他的话却让我有一种悲哀的感觉,曾经,我完全不相信他说的那些喜欢、要和我在一起的话,他太爱玩了,世界上的任何事他都可以拿来玩,谁也看不透他哪一刻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玩,谁也不会真的去相信他说的什么话,可是这一刻,感受到带着他体温的血液慢慢濡透我的衬衣,我却再也不愿去想信与不信。
  救护车和警察很快就来了,肇事者说是萧思悦突然冲出来,警察想问我情况,我只要求赶快送他去医院。
  我随车跟随,医护人员急救的时候,我给佳明打了电话。
  挂断电话发现萧思悦又睁开了眼,原来,他刚才并没有昏过去。
  "我……怕……疼……",大概听到了我让佳明安排手术,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我对他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我让佳明安排了最好的麻醉师。"
  "现在……就……好疼……"他艰难的说着,痛的整张脸皱到了一起。
  我蹲到急救床旁边,帮他擦掉额上冷汗、眼角泪水,"那怎么办?"
  "你……陪我……陪我进手术室……好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虚弱无力。
  我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坚定点头,"你放心,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得到承诺,萧思悦牵动唇角笑了,只是,他这个混合着血色的笑容,却让我心内一阵抽痛。
  我低下头,把额头抵到了他手上,"你也要答应我,一定不能有事。"
  不能有事,他一定不能有事。
  "皓……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明明是被我要求,明明痛的那么厉害,明明血还在流,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思悦眼中闪烁的竟然是感激的光芒。
  人心,一旦有了缺口,如涨潮汹涌的情感总是让人眩晕,我轻轻抚着萧思悦凌乱染了血迹的发丝,对他温柔笑着。
  说不出话。
  能说什么呢?
  萧思悦的任性,我从来都知道,可是再任性的人,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飞驰的车撞上人的身体,那种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回响,很久挥散不去的还有那声凄厉的"皓——"
  曾经,在夜色月光下,丛溪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如今,我却已经记不起他的声音,只有他远远朝我挥手的画面仍长久定格在脑中,他张大了嘴,却没有了声音,那么,他朝我挥动的手,是想要让我走进还是离开。
  记忆被萧思悦的声音打断,他那一声嘶叫,硬生生划破了那个画面,粉碎、粉碎。
  我眼睁睁看着丛溪离开,却没有追,我明明想要的是丛溪,最后却走回了萧思悦身边。难道,这就是三年前注定的结局,只是到现在我才愿意接受?
  可是,萧思悦痛的那么厉害,流了那么多血,我,怎么能丢下他不管。
  所以,即使是这样的结局,也是我亲手选的,不是吗?
  强烈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我坐到地上,把脸埋到了和萧思悦握在一起的手上。
  这世上,有一种无奈,叫坚强。
  
  手术结束,将萧思悦送到病房后,我看到了敏伟。
  这让我很意外。
  进手术室之前,我给他打了电话,我告诉他丛溪回来了,请他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可……难道是找不到?还是他更加担心萧思悦?又或者找到了,只是丛溪仍然不愿意见我?
  麻醉剂的药效还没过,萧思悦陷入沉睡中。
  我拉敏伟到病房外,林宁随即跟了出来。
  "怎么样?"
  以我和敏伟的默契,我相信他能懂得我平静语调下内心实则汹涌澎湃的急切,可他却什么都不说,直直看着我。
  没来由的突然一阵心慌,我上前一步,轻声问,"他,还是不愿见我吗?"只能是如此了,我看懂了敏伟的欲言又止,我也看懂了他的不忍,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只能是丛溪不愿见我了,不然他不会有那样的表情,从小一起长大的敏伟,看着我的眼中充满了悲悯。
  可我还是猜错了。
  敏伟摇了摇头,说,"皓哥,丛溪他没有回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笑着往前走了一步,"我看见他了……他穿着我第一次送他的衣服……我看见他了的……"渐渐,我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有想到那有可能不是丛溪。
  即使那是丛溪,敏伟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他。
  原来,真的只是我看错了吗?
  满溢的希望,突然成了空,相思,成了灾,敏伟的眼神让我甚至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个幻觉。
  心,狠狠下坠了一下,虽然明明已经知道了,却不愿面对,我抓住敏伟拼命摇晃,"是他……对不对……是他……他真的回来了……"
  "皓哥,你别这样,丛溪真的没有回来",大概是模样太过狰狞,就连林宁也来拉我。
  只是,他们怎么就能这么肯定的说,丛溪没有回来?
  他们怎么就能那么肯定?
  我很快发现到异样,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两人——他们有事瞒着我?
  我说过,我和敏伟的默契是自小相伴十数年培养而成的,我能轻易的看透他在想什么,他也能,所以,他看了我很久,轻轻摇了摇头,并非是为否定什么,而是一种无奈,又或者是疲惫,然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递给我。
  "……喂……",来自遥远的不知何处的声音,通过电波讯号的转变传递到了我耳中,虽然已是间隔三年,虽然一度以为忘掉了,但当那清澈的声音响起时,我还是清楚的知道它属于谁。
  "……喂……说话啊……"没有得到回答,那边又开口了,软软的声音,有点迷糊,像是好梦被吵醒,带着埋怨的鼻音,就像曾经无数次,我把他从梦中缠醒,他毫无威慑力反而像撒娇的呵斥。
  蓦地,一阵心酸贯穿了我的大脑,我捏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
  我控制不住,身体的力量慢慢消失,再也不能站立,缓缓跪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泪流满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年了,天涯海角寻思遍,原来,只是我一个人不知道他的下落而已。
  敏伟知道,那么林宁也一定知道,是不是就连萧思悦也知道?小妖知道吗?其他的人也都知道吗?
  那么,果然是那样的,他就是不愿见我的了。
  真的是这样的。
  心脏的地方,有什么在碎裂,我想起了小妖的话,丛溪他,果然是在躲我,他不愿见我……不愿见我……
  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离死别更悲哀的,那么就是,我爱你,但你不愿见到我。
  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到手机屏幕上,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移动手指,然后,我按下了挂机键。
  我哭出了声,虽然是哽咽,也是我自成人后再没有过的,一直以为三年前,他离开,才是最心痛,可原来,老天果真不慈悲,三年后,还要让他亲手再捅一刀在我心上。
  他什么都不说,难过不说,伤心不说,就连厌恶也不说,是善良吗?所以不肯亲口告诉我,才选择那样默默离开。
  呵——
  善良?
  倒不如第一次就狠狠的推开我,最好再给我一巴掌,那才是最完美。
  可是,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为什么要在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之后,才受不了跑开……
  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和我说清楚……
  为什么啊……
  "皓哥……你别这样……"敏伟蹲到了我身边,安慰着拍我的肩膀,他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这更让我肯定,他是知道一切的。
  但此时,他的安慰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怜,所以,我狠狠甩开他,站了起来。
  我不需要怜悯,不需要,"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我的声音冰冷无比,敏伟微微震了震,他好似很痛苦的闭了一下眼,想要解释什么,可我不给他机会,我不需要听什么解释。
  我只知道,他没有否定。
  这就是我得到的唯一答案。
  他的确是早知道,我以为我能信任的好友,骗了我,这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我撑着力量,转过身,然后头也不回,往外走。
  我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我需要静一静。
  我现在,只要一个人。
  那个时候的我,只想逃离,逃离所有知道这场笑话的人,逃离他们同情的目光,逃离与丛溪共有过的世界,共同认识的人,逃离一切和他有关系的事物。
  然而,事实总非尽能如人意,即使是在你那么真心的祈祷着的时候,老天仍能轻易罔顾你小小的愿望。
  就在我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手机再次响起了,我拿起来看,正是刚才拨出去的那个号码。
  我死死盯着屏幕,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明明心里强烈的意愿是不要接,但却无法控制,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宿命——无法抗拒。
  "……皓……是你吗?"我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开免提,那边的声音飘渺的像是来自梦里,小心的像是怕吓着谁。
  我没有回答,泪水迷蒙了双眼,大颗大颗砸落到手机键盘上、屏幕上,模糊了那个来自加拿大的号码,却更加清澈了那个声音。
  旁边,敏伟和林宁默默走到我身边,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
  病房的长廊里,细微的窃窃私语不断好奇,谁都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认识我的医生、护士,有点胆怯的问我需不需要帮忙,他们从没见过那样的我。
  我早知道会引人侧目,我也知道男人不该这样,可,有些东西,人心无法控制。
  如果真能随心所欲,谁又愿伤——心!
  我死死捏着手机,手心开始出汗。
  那边着急了,"皓……是你吗……你说话啊……是你吗……皓……"
  我的名字在三年后第一次被他喊出,我用力咬紧了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真是窝囊到极致,只是听到他略微慌张的呼唤而已,就忘了这三年所有的痛苦,甚至连刚才那致命一击带来屈辱也瞬间烟消云散了,那一刻,我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小东西,都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是那么爱哭?
  "皓……你说话啊……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怎么了……皓……你怎么了……怎么了……",即使遥隔千里,即使不知身在何处,我仍然能强烈感受到他的惊慌和委屈,差一点,我就开口答应了他。
  可,心脏的地方,有些感觉仍未散去。
  可,毕竟,隔了三年。
  这三年的点点滴滴,梦中遍寻不着的恐慌,睁开眼不相信那是事实的痴傻,还有在刚才那一刻证实了的虚假,所有的一切,潮水般席卷了我的所有思绪。
  来自心底本能的决定,也许是人类最原始的自我保护能力,尽管那边的哀求已经变得可怜兮兮,尽管其实我还是迷恋他的声音或者说迷恋他的一切,但,我还是再一次挂断了电话。
  紧紧闭上眼。
  用力止住泪水流出。
  手机,再响起无数次,都被我机械的动着拇指,一次次按下同一个键。
  脑子处于放空状态。
  不知什么时候,响起铃声的手机变成了林宁的,他大概按了免提,我能清晰的听到那个清澈声音。
  "宁……你们在哪里……皓和你们在一起吗?"
  "我们……在医院……他在……"
  "医院……为什么在医院……是皓生病了吗……他怎么样了……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让他接电话……让他接电话……"
  林宁的脚步声缓慢响起。
  我牵动唇角,苦涩笑了一下。
  然后,在下一秒,冲出了医院。
  为什么?
  他只有一个为什么?可我却又无数的为什么?
  我一口气跑到停车场,将自己锁到车里。
  下一刻,大声哭了出来。
  昏天黑地,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宝宝……你要快乐……要快乐……不管在哪里……一定要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搬新家了,小区网线没通,我会尽量到网吧更新,但如果是在不能及时更新了,希望各位亲见谅。
第53章
  推开酒吧三楼那间专属房间的门时,小妖正在换衣服,□的身体一览无遗,突然出现在视线中。
  我愣住了。
  "你干什么?偷窥是下流无耻的",小妖抓起一个抱枕扔过来,急急套上短裤。
  我眼疾手快,抓住抱枕回扔给他,一屁股坐到床边,"有酒吗?"
  "你在耍我吗?这里就酒吧,怎么会没酒,不过,你哭了吗?眼睛肿的跟金鱼一样……哇……不会吧,你真的哭了?"小妖的好奇向来莫名其妙,他跳上床,掰着我的脸仔细看。
  我不躲,反正也躲不过,小妖的手段谁都知道,他的好奇,你最好满足,否则将是排山倒海的报复。
  "喂,怎么了,你不会是被谁强了吧……不会吧,谁敢这么大胆,我的人也敢动……",小妖义愤填膺的话,让我听得满脸黑线,想直接晕死过去算了,我什么时候成他的人了。
  可,小妖显然理解不了我的郁闷,他赤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竟然开始排查嫌疑人,"是阿K?不会吧,他没那么大胆的,难道是Roy,他没那么孔武有力搞什么强迫,Tim?阿杰?难道是凡凡?他品味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好吧,什么叫自编自导自演,什么叫自娱自乐自迷醉,请参照小妖。
  这是他的地盘,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持续半个小时,我被他褒了贬,贬了褒,捏圆了再搓扁,搓扁了再捏圆,最后成型,就连我本人也只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尽管被他用口水折磨的不成人形,但我还是没有打断他的兴致正浓。
  只是偷偷翻出他的钥匙,打开他的私人珍藏酒柜,翻出几瓶酒,兀自开了,喝的不亦乐乎。
  小妖这家伙对酒很有研究,比如哪个年份的葡萄酒最好喝,哪个地方出产的冰酒最珍贵,哪个庄园的香槟色泽最纯……问他准没错,而他的那个私人酒柜里也收罗了几乎能喊出名字的各种好酒,当然,这花掉了他不少钱,可他痴迷于此道,就是割肉也愿意。
  平常,几乎没有人能喝到他的私人珍藏,但他又喜欢显摆,勾的我们所有人都心痒难耐,尤其当他用十分沉醉的表情描述那些美酒滑过舌尖的美妙感觉时,我们每个人的唾液腺都在疾速分泌着某种东西。
  曾经,我们用过各种方法来勾引他、诱惑他、威逼他、利诱他,试图尝一尝他的宝贝,尽管他经常被我们弄得晕头转向,但却总能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然后拼了命反抗,那场面,搞得像是我们几个要轮 奸他。
  一次一次企图无果后,我们失去了兴趣,小妖自然也放松了警惕,大概正是因此,他才会那么毫不顾忌,把钥匙扔在枕头下。
  于是,在他沉醉于自己的恶趣时,我不费吹灰之力,偷到了他的宝贝。
  但很快,酒香靡人,小妖发现了。
  他不可置信的瞪了我好久,终于反应过来,以他和我之间三步远的距离,他竟然跳起来就扑了过来,我直接怀疑,他这一跃,可媲美袋鼠。
  小妖扑在我身上,哇啦哇啦乱叫,他掐我脖子,咬我肩膀,就差没冲我吐口水了。
  在他止不住的怒火下,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我手中的酒瓶翻倒了,他的那些宝贝全都撒出来,渗入了床单中。
  小妖噌地坐起来,眼睁睁看着酒液洇湿床单,水迹慢慢扩散,他的嘴越张越大,完全没了声音。
  我觉得不好意思,坐起来傻傻的干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一瓶倒下去,不知道我一个月的工资够不够赔?
  过了许久,小妖将目光慢慢转向我。
  然后,突然,他把我扑到了床上,狠狠咬上我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反应不过来,我瞪大眼睛看着小妖,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妖媚。
  渐渐,啃咬变成了亲吻,小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乘我惊愕之时,将舌头伸进了我口中。
  小妖的舌,像蛇,灵巧的在我口腔内翻江倒海,恣意游蹿。
  他眼中的欲望之色越来越浓,我瞪大眼睛,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下唇处,丛溪留下的伤口疼痛难耐,我立刻就想推开他。
  他却比我快,跳了起来,抹抹嘴,笑的喘不过去来,"看着你那双金鱼眼,我实在……实在……提不起性 趣……你的样子……太难看了……"
  我真的想晕过去了,他为什么不直接拿酒瓶敲我?
  小妖笑的前俯后仰,居然又拿出一瓶就来,倒了两杯,一杯给我,"说吧,究竟怎么了?"
  我撇撇嘴,扭过脸去不理他。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处男,让我吻一下怎么了,刚才那瓶酒我还没尝过,当然要乘你没消化完的时候,弥补一下遗憾了……我不让你赔,行了吧,说吧,说吧,究竟怎么了,安慰完你,我还要下去开张呢?"小妖踢了踢我的腿,硬把我拉了起来。
  我连喝好几口,才把一切说了出来。
  平静的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但心脏的地方仍然像有谁用一根弦勒着用力撕扯,我不停喝着,喝完了,小妖就替我再倒一杯,他不说话,一直听,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看着那瓶酒一点点没了,我突然惊觉,他只说不让我赔刚才那瓶,可没说这瓶不让我付账。
  于是,立刻,我放下酒杯,又倒回床上,装醉。
  小妖轻叹一声!
  惊悚!
  绝对惊悚!
  我觉得自己肯定醉了,小妖怎么可能叹息。
  然后,我吃吃的笑了。
  醉了,真的醉了。
  不过,醉了也好,醉了,至少没那么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一根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眼角,然后,我听到了小妖如叹息的声音,"我不会安慰你,那些安慰的话有屁用,明明就是被骗了嘛,明明就是被甩了嘛,什么屁话都没用,说什么忘了,说什么他不值得,TMD,值不值得谁知道?我心痛了,忍不住就会哭……就要哭……就要哭……谁安慰都是坐着说话不知道腰疼……靠……都是些贱人……不要我们……是他们没福气……可是……可是……我还是想他啊……所以……我比他更贱……更贱……"
  听他越说越不对,我睁开眼看过去,果然,他盘腿坐在床上,已经泪流满面。
  我慢慢坐起来,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个人。
  原来,平日里的疯疯癫癫,全是假象,他的心上,那道口子从来没有愈合过,是我勾起了他的难过,是我,让他撑不住,哭了出来。
  心底涌起愧疚,我伸出手,抱住了小妖。
  他回抱我,发狠似的说,"贱人……都是贱人……都是贱人!"
  小妖的泪水,湿透了我的衬衣,我不说话,他说的对,我和他一样,是不需要安慰的人。
  我们心痛了,就会哭。
  但哭完了,仍旧会过下去。
  即使心上装着一道裂痕,即使一生惦念某人,即使永远不会愈合。
  我们仍会一步一步往前走。
  也许,正是这奇异的相似,我才会来找他,他才会在我面前暴露泪水。
  知己,从来不需要多言,懂得,从来不需要任何解释,舔舐伤口,也许只需要轻轻的一个拥抱。
  伤心,是一朵花谢的声音,你看不到,但是,你听得见。
  我抱着小妖,躺回了床上。
  他挣开我,去衣橱里翻出两床厚厚的被子,又把空调开到最低温度,然后躺回我旁边,将我和他都裹入一片柔软中。
  这叫什么?
  吹着空调蒸桑拿?
  看他做完这怪异的一切,我轻轻笑了,"真是个傻瓜!"
  他抬起下巴,模样倨傲,"我愿意!"
  "现在是夏天!"
  "你没看我已经把空调开到最低温度了吗?"
  "可这被子实在太厚了。"
  "谁叫你皮包骨头的,不够柔软,你以为我愿意啊!"
  "好吧,好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废话,这是我的地盘,你不乐意可以滚。"
  "我乐意,乐意,万分乐意!"
  "贱人!"
  "你难道不是?"
  "我比你贱,你倒了我的酒,不只不让你赔,还又让你喝了一瓶。"
  "你好像挺高兴?"
  "是啊,没听说过吗?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我小妖是谁,天下无敌!"
  ……
  那一天,我和小妖一人裹着一床被子,痴痴傻傻的喝酒,不用杯子,只用酒瓶,像两个民工。
  见过白痴的,没见过这么白痴的,可我们还不亦乐乎。
  见过傻冒的,没见过这么极品的,可我们还乐在其中。
  但白痴归白痴,傻冒归傻冒,有时精神上的快乐仍然扛不住肉体上的痛苦,最终的场面演变成两个醉眼朦胧的人,死死裹着被子,却不停扔出衣服、裤子、内裤。
  那一天,我们聊东聊西,聊南聊北,聊圈内的也聊圈外的,叽叽喳喳像两个小三八,小妖充分发挥他毒舌的本性,我完全展示我不为人知的恶毒一面。
  那一天,我们哈哈大笑了很多次。
  那一天,我和小妖睡在了一起,从彼此讽刺变成彼此恭维,天下最难听和最好听的话,我们都送给了对方。
  但我们什么都没做,用小妖的话说,我当时的样子实在难看,他提不起性 趣,而对于我来说,那时候的小妖就像是我自己,再怎么禽兽,我也不可能对自己产生非分之想。
  那一天,酒吧自开业以来,第一次停止营业。
  那一天,敏伟、林宁、秦殇疯狂打我的电话,我和小妖抱在一起,看着电话在桌上不停震动,笑的很开心。
  那一天,小妖的电话快被短信塞爆,每一个都是问他在哪里,怎么不开门营业。
  那一天,酒吧的另一个老板在外面使劲拍门,吼着,"你知道损失多少吗?"
  那一天,我和小妖最后对彼此说的一句话是,"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
  说这句话之前,我试图把腿伸出被子外面,至少让脚掌透透气,小妖及时发现,一脚踢过来,差点毁掉我下半身的幸福。
  说完这句话后,小妖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摇着头嘟囔,"我还真不是普通的贱。"
  而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不停打着酒嗝,糊里糊涂说的像是梦话。
  后来,我们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被子早不知道被谁踹到了哪里,两个人蜷成一团,在冷气下身体冰冷的像冰块。
  然后,我们俩一边打喷嚏,一边相互鄙夷,跑去最近的药店,买了所有的感冒药回来,吃过最性烈的那种之后,继续抱头昏睡。
  直到晚上,摇身一变,一个光鲜亮丽,一个帅气逼人,小妖继续作为妖孽横行,流连万绿草丛,我继续回去过我的生活,顺便去医院补假条。
  那一天一夜,还有抱头痛哭的两人,被我们抛到了脑后。
  我看他,他看我,特鄙视:没用的东西,我不认识你。
  我想,这就是,所谓知己。
  
第54章
  回到医院,我去看了萧思悦,再见到他的时候,萧秦明也在。
  尽管面容依旧冷峻,尽管薄唇依旧坚毅紧抿,尽管表情依旧森寒如冰,但那双睿智的双眼仍是泄露了对唯一儿子的担心。
  看到我,萧秦明站起来走出了病房。
  我无奈一笑,他怎么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萧思悦见到我倒很高兴,"你昨天去哪里了?敏伟、林宁到处找你,还有你那个朋友,也很着急?"
  我摇了摇头,拿起床头放着的橘子,剥好几个递给萧思悦,"他叫秦殇,目前同居中,和我。"
  话音未落,萧思悦紧紧皱了一下眉,"你……放下他了?"
  我继续摇头,"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那你……"
  "他情我愿……我想……就是这样。"
  "我也愿意……你愿意吗?"我不停剥着橘子的手被萧思悦紧紧扣住。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以前,不相信,可以罔顾,如今,无法回应,就不想让他再执着下去。
  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萧思悦的头,笑着说,"思悦,小时候,我一直想要个哥哥,可是这个愿望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无法实现……后来,我就想要个弟弟,我想如果我有一个弟弟了,他说不定也和我一样,一直想要个哥哥,那么,我就来做他的哥哥,我一定会很爱护他,很宠爱他,我不会让谁欺负他,我会为他打架,我会给他买冰激凌,我会为他对妈妈撒谎,我会替他挨爸爸的打,我会让他骑在我肩上到处跑,我会帮他罚抄作业,我会帮他约会小女朋友,我会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我会送他去机场,我会让他一生毫无顾虑自由自在的飞……我一定会做个好哥哥……思悦,你愿意……"
  "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只做你弟弟……我不愿意……你难道不明白……我喜欢你……很喜欢喜欢……"话没完,萧思悦已经吼了出来,他不顾打了石膏的腿,扑到我怀中,他抱着我的双臂在颤抖,但却越来越用力,他的声音开始哽咽,但却吼的越来越用力。
  我轻轻环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刚才的话,并非推脱,也非权宜,回顾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把他当成了弟弟般的存在。
  我知道,现在在我怀中的这个人,是个强烈渴爱的孩子,尽管不知他为什么选择了我,但我想,他心底真正需要的并非是他以为的那种爱。
  肆意、疯狂,甚至是恶毒的做出些令人无法原谅的事,也不过是想要引起自己在乎人的注意。
  如果我乖巧,你看不到,那么我就胡作非为,只要你能看到!
  像个小傻瓜。
  人,其实真的是薄情的物种,这么多年,无法清醒察觉,却非要血弥漫了双眼,才肯相信。
  那天,我追着丛溪跑,他追着我跑。
  我完全可以想象,他的身体撞向飞驰的车子时,心里有多慌乱。
  尽管并非尊儒重道的所谓正心人士,但当有人用了那么极端的方式想要留住什么的时候,我不会觉得害怕,却只会心疼。
  也许,我也是个疯子吧。
  认识这么多年,恨过、怨过、笑过、闹过、打过……可怎么能否认,慢慢滋长了的也有喜欢。
  永远忘不了,丛溪初离开的那段时间,他像个无赖的小狗,我走哪跟哪,就连上厕所,他也守在外面。
  我发脾气不让他进屋,他就蜷在楼道里睡了一夜。
  当一帮人围在我旁边,劝我、安慰我的时候,只有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陪着。
  却又有谁知道,那样的默默,才是我唯一所需要的。
  觉得寂寞的时候,只是需要有人陪。
  我也会永远记得,他有多少次看着我发呆,却在我一转头的时候,慌乱的别过脸,手足无措到会微微颤抖。
  还记得萧瑜说过的话——有时候,爱情很简单,不是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原因,只是因为某人勾起了心中最柔软的一角,就爱上了。
  爱上,没有错。
  无法回应,也没有错。
  谁都没有错,却只是希望能小心呵护,不让那颗还能爱的心枯萎、死去。
  "思悦……那么……你想怎么样……你告诉我……"
  "我想怎么样……都行吗?"萧思悦抬起脸,看着我,像是期待糖果的小孩子。
  "嗯!"我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萧思悦有点生气,鼓起了腮帮子,"别把我当小孩子!"
  "好吧,好吧,要干什么,快点,我还在上班呢",看起来,他好像又恢复了常态。
  狡黠一笑,萧思悦突然扑过来吻上了我的唇。
  下唇的地方,一阵撕裂的疼痛,我本能推开了他。
  "你不是说,我想怎么样都行吗?"萧思悦不满的瞪我。
  "呵呵……"我干笑,扯着下唇往外翻,第一次暴露那个伤口,"很痛!"
  "你溃疡啊?怎么不早说,恶心死了",萧思悦厌恶皱眉,拿过床头一杯水漱口。
  我觉得头晕,满脸黑线,想挠墙。
  "滚吧,滚吧,没见过你这样的,上班不专心,我要是院长,肯定开除你!"萧思悦倒回床上,还是那样喜怒无常,突然就能变了一个人。
  "喂,我是来看谁的啊?"
  "谁也没让你来!"
  "好,好,我走",还是像曾经无数一样,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挑起我的怒气。
  我站起来,打算摔门而去,觉得刚才的一番心疼,那种想把他当弟弟,当生命中最重要一个人的想法真是莫名其妙,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惹狗咬。
  可就在我拉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又开口了,"鸡肉粥、芒果汁、葡式蛋挞,五点前送到。"
  我浑身僵硬,捏着门把的手用力到咯咯响。
  "听到了没?外卖先生……喔,还要一斤苹果,一斤草莓……等等,我的电脑,帮我带过来,我订购的游戏好像该到了,你帮我取一下……"
  "喂……"他有完没完啊!
  "凶什么凶……吓我一跳……算了,就先这些吧,我想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我手机坏了",和小妖喝的昏天黑地的时候,那个傻瓜实在受不了手机的聒噪,把它们泡到了冰水里,得瑟的不得了,"看你还吵!"
  "什么?喔,那把我的先给你,反正我想换新款了。"
  "不用,我自己去买一个。"
  "谁管你啊,我是怕要什么的时候,找不到你。"
  "你是想让我当免费跑腿的吧。"
  "是啊,你才知道啊!"
  好吧,我忍,我忍,我忍者神龟。
  转身,抢劫一样拿过桌上他上个月才换的手机,我,风卷残云般冲出了病房。
  心疼他?想爱护他?宠爱他?
  我果然神经短路了。
  但,只要他好好的,就好。
  
第55章
  我常常在想,人和人的相处,经过时间,总会有了解,也许不会深刻,但总会有那么一点,但不知是我太笨,还是萧思悦太过另类,我发觉,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有一种完全没法理解他的感觉。
  比如,他其实有那么多个手机,好几个号码,为什么要把那个只用来联系萧瑜的关于那件特殊事件的给了我。
  比如,为什么他要让萧瑜照顾丛溪三年。
  比如,为什么在我那天将他所要的一切咒骂着买了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转院了。
  我甚至猜不透他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准备在三年后揭秘,还是只是在我说手机坏了时,临时兴起的一个念头。
  总之,即使费尽心力,我也猜不透。
  
  当我接到萧瑜的电话,听到她说那些事的时候,大脑整整空白了好几分钟,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
  当我终于开口,让萧瑜再说一遍的时候,萧瑜也惊愕了,她问,"怎么是你?"
  ——就连她也不知道,萧思悦把那个手机给了我。
  看吧,不只是我,也许萧瑜在那一刻也会有一种不了解萧思悦的感觉。
  或许,这世上没有谁能了解他。
  尽管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明白他真正的心思是什么,但那个时候,我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测。
  尽管在车祸发生的时候,我会放弃追逐丛溪,选择送他去医院,但其实我知道,如果他和丛溪交换了位置,我会连那一点的犹豫也没有。
  也许,人之一生,这就是注定,注定恋上一个人,就注定辜负另一个人。
  我们,不是上帝,给不了所有人幸福,我们,唯一必须抓住,也能够抓住的,也许,只有一个人的手。
  丛溪,我再不会放开,也放不开。
  
  当我赶到酒店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或者说不敢相信三年的时间,竟然真的能将一个人弄的面目全非。
  夕阳的光芒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到屋内,淡淡的金辉足以让世间的一切都染上美丽的光芒。
  但当听到声音,那个站在玻璃窗前的人转过身来时,我鼻尖一阵酸涩,差点哭出来。
  他的头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长一些,凌乱的刘海遮住他的眼睛,他露在衬衣外的手臂,尽管背光,也能清楚看到上面大大小小的伤痕,他的肩微微倾斜,那是经过长期重压之后形成的结果。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我,但我却无法不看到他这三年来的消瘦。
  虽然,曾经,我也只会嫌他太瘦,想要狠狠的把他养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形消骨立这个词能被用到他身上。
  普照大地的阳光,也总有照不到的角落,当我慢慢走向他,慢慢抬起他的脸,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那个永远黑暗的角落。
  他冷冷的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三年前,他看到陌生人也不会有那么冰冷的表情。
  一瞬间,我开始疑惑,这真的是他吗?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刻,他又变回了我认识的那个小东西,他抱着我,哇一声哭了出来。
  抱着他,就能感觉到薄薄的衬衫下的皮包骨头,他不停的颤抖着,气绝般的哭着。
  依旧是那种无力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从何安慰?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从来都是这样,我无能为力,只能抱着他,吻着他。
  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可是,很显然,他的身体比三年前糟糕了更多,我只是稍稍用力,想要纾解三年来的思念之苦,他却已经喘的脸色死白一片了。
  我慌乱的抱他靠在墙边坐好(哮喘发作的人不能躺倒),四处翻找舒张剂,可,酒店似乎永远不可能成为家,不会像我们曾经的家,在任何房间,随便哪一个抽屉里都能找到舒张剂。
  我翻遍所有的地方——空的,都是空的。
  他喘息的越来越厉害,那种气体剧烈进出身体的声音让我彻底慌了,我掏出蓝牙耳机拨通佳明的电话,一边向他求助,一边抱着他往医院跑。
  电梯门开的那一刻,该死的又是堵人。
  可我仍然死死按着开门键不让电梯下去,我哀求,希望能有人出来,能让我们先下去,还好,世界上总是好人多,出来的不只一个,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了,给我和丛溪留下了足够大的空间。
  有人更加好心,帮我按下了关门键。
  我致谢的声音还没完,电梯嗖的下沉了。
  同时,跟着下沉的还有我的心。
  因为,丛溪已经开始无法支撑身体,缓缓向地面滑去。
  我几乎抱不动他,他半跪在地上,死死抓住我的衣摆,眼中全是惊恐。
  我跪在电梯里,抱着他,紧咬牙关,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我知道这间酒店离医院很远,所有最坏的情况占据着我的大脑,挥之不去,蓝牙耳机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没有了佳明的声音,我更加慌乱。
  我突然有一种想信教的冲动,因为那样,我至少可以向谁祈祷。
  电梯很快到达底层,我抱不动丛溪,半拖半拽着他往外走,他的脸色成了青灰色,呼吸声开始断续,眼睛也撑不住快要闭上。
  尽管当时他的状况不太可能说得出话来,但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他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
  "皓——"高兴的。
  "皓——"生气的。
  "皓——"刚从梦中醒来的。
  "皓——"呻吟的。
  "皓——"无力的。
  ……
  一瞬间,我感觉到了绝望,我突然停下所有的动作,抱着他,让他靠在我的肩上,像曾经无数次一样哄他,"没事的……没事的……我陪着你……我陪着你……",哪怕是死。
  ——我会陪着你……小东西,我爱你,很爱……很爱……这一次……我再不放手……即使是死。
  电梯的出口在大厅的一边,来往的人群,已经完全被我们吸引,大堂服务员跑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我知道我该让他叫救护车,我知道我该让他帮忙到最近的药店看能不能买来舒张剂,我甚至可以让他疏散人群,不要再好奇了,抢夺丛溪原就很难吸入的空气。
  可我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跪在地上,轻轻的抱着丛溪,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十指紧扣,手指交缠,无名指上的戒指贴在一起。
  他靠在我的胸口,下巴枕在我肩头。
  他的左手死死拽住我衬衣的下摆,我的右手紧紧环在他腰上。
  他的喘息声在耳边断续,我的心跳随着它起伏,我想,如果停止——它们会一起。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说了些什么,蜚语了些什么,好心的,好奇的,我全都不理,我静静的抱着丛溪,觉得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和他。
  
  "Jesus Christ,我才晚了一会儿,怎么就搞成这样了?"萧瑜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一个东西被塞到了我手中。
  我茫然的看了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舒张剂,我急忙扶起丛溪,往他口中喷了几下。
  他靠在我怀中舒缓的时候,萧瑜干练的调动酒店员工,将人群很快疏散了。我这才想起这家酒店属于萧秦明集团旗下产业。
  萧瑜不愧是萧秦明选定的继承人,镇定自若,声音温婉动人,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只三言两语就稳定了渐趋混乱的场面。
  丛溪慢慢平静下来,但体力透支太多,他仍是撑不住往下滑。
  我知道他暂时没事了,心底蓦地一阵酸涩,捧起他的脸,狠狠吻了一下。
  这个可恶的小东西,让我牵肠挂肚了三年,才一见面,又让我心痛的想死的心也有了,真是太可恶……可恶了……
  不过,还好……还好……他没事……没事……
  我抱着丛溪,又吻了一下,他虚弱不堪,想对我笑,牵动唇角,眼角却滑下一滴泪。
  我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曲起一根手指,刮去泪滴,身边忽然响起一个脆生生娇嫩的声音,"妈妈,叔叔把哥哥咬哭了,叔叔是坏人,叔叔是坏人。"
  我晕。
  真是个小破孩,他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咬"的?
  还有,为什么一个是叔叔,一个是哥哥,我有那么老,丛小溪有那么嫩吗?
  最重要的,我仪表堂堂,绝对是帅哥一枚,哪里像坏人了?
  不过,算了,不和他计较,就一小破孩。
  我站起来,背起丛溪,往停车场去。
  瞥一眼旁边,萧瑜忍笑忍的很痛苦,我冲她挤出一个假笑,"如果方便,能帮我开车吗?"
  萧瑜不停点头,跟上我的脚步,却仍然不时发出刻意压低的笑声。
  哎——
  这小妮子,学坏了啊!
  
第56章
  丛溪的身体果然比三年前更糟糕了,送到医院后,佳明还在没来得及给他做检查,他竟然已经睡了过去。
  我以为他怎么了,想把他摇醒,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检查完才能放心,萧瑜却阻止了我,"你让他休息吧,他……太累了。"
  话,说的似乎另有深意,我看向萧瑜,她看着丛溪的眼中有着女性天生的温柔和怜悯,我知道,这三年,也许她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我说过,丛溪是个让人会忍不住去疼爱的人,萧瑜也不例外。
  她抬起皓腕,轻轻抚了抚丛溪额前的刘海,忘了一切的看着他,又突然抽离,略微尴尬的对我笑笑,然后说,"我去买点吃点,他急着回来,什么都没吃。"
  我明白,她是不愿说,虽然我没有问,她也没有正面回答,但从她眼中刚才一闪而过的疏离,我懂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坐到病床边,握住了丛溪的手。
  直到萧瑜的脚步声消失后很久,我才把脸埋到了他掌心,三年的更加纤瘦,让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显得有点大了,只是轻轻挤压他的掌心,就能看到戒指和指骨之间的空隙,就像我们分开的这三年,彼此生命中属于对方的空缺。
  我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脸,他的眉目,他的唇,他挺秀的鼻子,还有能给他带来颤栗的小小喉结,比三年前更瘦的他,并不显得更年轻稚嫩,反而在眉宇间带上了淡淡的沧桑。
  沧桑?
  为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词语,我自嘲的笑了笑。
  他怎么能是沧桑的呢,刚才的小朋友不是还叫他哥哥,叫我叔叔吗?
  他要是沧桑了,那我就只能是苍老了。
  我为这个想法感到不悦,皱了皱眉,伸出手捏上丛溪的脸,"等你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该收拾的,还该狠狠惩罚,突然就跑了,害我牵挂了三年,又突然跑回来,不打招呼,还给我来个昏睡,醒了一定是要狠狠打屁股。
  哼……哼……
  我开始磨牙,唇角勾出奸笑。
  渐渐,变成欣慰。
  栽了,我死死的栽在了这个小东西的手里,永世不得翻身。
  才只多长时间前,所有的怨、伤,还有决定,到再看到他的那一刻,全都分崩离析、粉碎消散,就算他曾在我心上撒下满把的针,捅了一刀,再狠狠踩上几脚,当他像在KTV里一样再一次趴在我怀里哇哇哭的委屈的时候,所有的伤口不药而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喜悦,喜悦他终于又回到了我怀中。
  当然,我并非下贱的任人抛弃伤害还傻傻的恬着脸死缠烂打,死心塌地任他糟践,他不抽打我不痛快。
  我只是相信,相信他不会存心伤害我。
  面对爱上夏阳的那个疯子,任他打的头破血流仍然哀求我希望警察不要追究的人,怎么会想要去伤害谁。
  不管为什么,不管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形销骨立,即使满身是伤,他还是回来了,回到了我的怀中,将泪水烙到了我皮肤上,和我十指交缠,当感受到无名指上戒指的硬埂时,我知道,他没有忘记和我的承诺,一直记得。
  这就够了。
  我向来不会做庸人自扰的蠢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也只能是过去,我能握住,紧紧握住的只有现在,而对于未来,我只有去努力,所以,不管过去的三年,我曾经多么难过伤心,多么痛不欲生,那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现在,这一刻,丛溪又回来了,他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我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低于常人的体温,也能摸到他手上的戒指,还能吻吻他的额角,捏捏他的脸……
  这才是我的现在,我现在拥有的。
  这就够了。
  我甚至想,如果就连他也不愿意说那三年,那么我就不问。
  不过,最重要的是,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他的手。
  当然,我是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贴身跟随,那么能做的就是,把他所有的有效证件都监控起来,最好是由我来保管,锁起来,嗯,得用两把锁。
  哼,看他还跑,小样!
  "你干什么呢,面目狰狞的,不会准备杀人越货吧?"不知何时,萧瑜回来了,一进门,就打趣我。
  我横了她一眼,把脸上的狰狞保持了两分钟,冷笑几声,拿过她买回来的清粥小菜,打开凉着。
  她也是帮凶。
  "好了,好了,不是又把他给你送回来了吗?你也没问过我不是,所以严格说起来,我并不算骗了你",萧瑜温婉的笑着,我觉得她完全是出于对我的同情才说这番低声下气的话。
  她说的对,我是从来没有问过她,不过,还需要问吗?我问萧思悦了,我还跑去质问萧秦明了,以为他把丛溪怎么了,难道还要我很认真很郑重其事的问她,"萧小姐,请问你见过丛溪吗?知道他在那里吗?"
  需要这样?
  这个死妮子,就是存心推卸罪过嘛。
  不过,还是那句话,都过去了的事,计较也没用。
  我努力平复内心的怒火,拿着塑料小勺子,小心搅动清粥,不时呼呼吹几口气,那边萧瑜却突然没了声音。
  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嘛,跟她越来越熟之后,我也见识到了她温婉的外表下的另一面,什么时候她会这么不唇枪舌剑的和我舌斗上一阵了?
  我疑惑转头看过去,手中的动作瞬间凝固,"你怎么了?"
  萧瑜的眼眶红红的。
  她摇了摇头,别过脸去说,"他的行李,我送去你家?"
  "不用了,我自己去拿",我继续搅动清粥,又不放心的再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萧瑜摇头,笑了,"你就认真点吧,别把口水吐进去了!"
  我满脸黑线,一个个的段数越来越高了,我关心她,她噎死我。
  好吧,好吧,我不说话,行了吧。
  不过,显然,我对萧瑜段数的评估还是偏差了那么一点点,她笑着离开,却突然回转,冲着丛溪微微翘起的红唇就吻了下去,然后在我瞪大眼睛猛抽冷气的时候,突然一扭脖子,于是,最后那个吻就落到了丛溪颊上,再然后,她得意洋洋的笑着,还顺便送了我一个飞吻,踩着她的细高跟鞋,无比欢快的离去了。
  我嘴角抽搐,面部僵硬,觉得头晕。
  晕的厉害。
  
第57章
  夜晚,难得有了月亮,月色斜斜铺洒满地,尽管天气闷热,我仍把所有门窗都关好,偌大的病房,除了我的丛溪,再没有其他人。
  不止如此,病床四周的帘子也被我拉了个严严实实。
  我就是要搞得全世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这样,心里才踏实。
  空调突突往外吹着冷气,我握着被子下丛溪的手,怕他热了着,一旦有了汗,就揭开被子一会儿,怕他冷着,一旦手心渐凉,又盖上一会儿。
  守了很久,快没耐性了,怎么就还不醒。
  忍不住伸出手,捏他的脸,还真是瘦的可怜,捏了又心疼,小心揉了揉,还是不醒,再捏,再揉,反复了几次,还是不醒。
  这下我慌了,再疲惫,也不会睡得这么沉,况且丛溪睡觉一向不喜欢别人骚扰,如果在以前,被我这样折腾,他早不赖烦的嘟囔了。
  可现在,却一动不动。
  我能不慌吗?
  下意识的,我站起来,要出去找佳明,却突然感到手掌一紧,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皓——"
  不是轻唤,不是陈述,更多的是一些不确定。
  我缓缓转过身体,看着床上的人,屋里没有开灯,四周帘子拉的严实,只有些许月光投射到床上,丛溪的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清澈透亮,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看着他,也一动不动。
  有什么在空气中流动,而我,不想去分清。
  曾经,我看着他从昏迷中醒来,现在,再看到他睁开眼,竟然像是过了一生,经过轮回,又回到原点。
  童话故事里,睡美人会爱上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而现实里,那第一个人,一定会沉沦于睡美人睁开眼的第一眼。
  ——无论多少次。
  不知过了多久,丛溪又开口,怯怯喊了我一声,这次,再没有不确定,反而有一些隐忍的喜悦,一些莫名的委屈,一些我能清楚听懂的歉意。
  再也没办法强忍,眼眶一阵酸涩,泪水哗啦下了来。
  丛溪惊慌,急忙坐起来,"皓,你怎么了……怎么了?"
  不是第一次为他流泪,却是第一次被他看到。
  我抿了抿唇,一把将他按到怀里,抱了一下,很用力,然后将他按到腿上,重重打上他的屁股,毫不留情。
  一下、两下、三下……
  用尽全力……却是力道越来越小……到最后……再也无力后继。
  趴在我腿上的丛溪,一动不动,等了很久,确定我打够了,才挣扎着坐起来,一坐却疼得他咧嘴,于是,只好跪在床上。
  他直勾勾的看着我,伸出戴着戒指的右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不说话。
  我死死盯着他,原本就打算打他屁股,也确实打了,原本还打算狠狠教训他一顿,却开不了口,真是个傻瓜,明明痛的很厉害,却还要对我笑,不时抖动唇角,轻轻皱一皱眉,小声抽一口冷气,重新调整重心,局促不安,俨然是个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孩子。
  我知道,自己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所以,看他这样,心脏的地方像被谁揉搓着,又像正在滚筒洗衣机里被翻搅。
  但该死的,这个小东西,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惹我心疼。
  我确定,根据以往的经历,百分百确定。
  可,还是心疼。
  对视几分钟,确切的说,是他温情脉脉的看着我,而我,则像个怨妇似的瞪了他几分钟后,终于弃械投降,再次把他按到了腿上,小心帮他揉着那个我泄愤的地方。
  "肚子饿吗?想吃什么?"虽然清粥小菜就在旁边,但如果他说想吃别的,我肯定立刻出去给他买,哪怕,是那些我曾经明令严禁,所有不利于他身体的东西。
  可丛溪却摇了头,他努力扭过脸,认真看着我,说,"我不饿!"
  我揉揉他的头发,翻白眼,"你就死撑吧,都瘦的皮包骨头了,怎么还想跟白骨精攀亲戚啊?"
  我这三年被小妖锻炼出来的刻薄,显然让丛溪有点不适应,他愣了愣,然后笑了,笑的很开心,他抱着我的腰,仰脸看我,"那皓一定是孙猴子。"
  我略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好啊,小东西拐着弯埋怨我打了他,不过,我这几年被小妖□也不是白□的,我立刻又举起手掌,作势要拍下,"我记得,悟空是三打白骨精的。"
  丛溪脸上的笑立刻挂不住了,他矫健的跳了起来,想躲开,又碰着屁股疼得反而一下扑到了我怀中,我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高高举起,脸上是奸计得逞的笑。
  然后,高高扬手,飞快挥下。
  丛溪皱着鼻子闭眼,发出不满的鼻音。
  可最后,我学了一次萧瑜,突然改变目标,最后手掌落下,狠狠揉乱了他的头发。
  小东西知道我舍不得他再让他疼,笑的好不得意,勾着我的脖子突然来了个吻。
  好吧,主动献吻,他还是第一次,可他跳的太欢实,几乎是撞上来的,这一撞还撞的挺准,正好撞在了三年前他咬出的那个伤痕上,立刻,痛的我泪花乱冒。
  像是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丛溪一边挠头,一边傻傻笑着。
  我怨恨的瞪他,拉着自己的下唇,猛吹气,天知道,那是多高难度的动作,搞得我自己完全像个白痴。
  丛溪在我幽怨的目光下,双颊越来越红,他慢悠悠的靠过来,然后伸出舌头,舔上了那个他留下的伤口。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他舔的很认真,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用舌尖描画那个伤口,他一直垂着眼睫,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们离得那么近,鼻尖碰着鼻尖,唇碰着唇,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我们没有接吻,却比任何一次的吻都能让我情动。
  我慢慢勾紧他的腰,慢慢探出舌头,和他纠缠在一起。
  夜色,月光,空无一人,只属于两人的世界。
  分别三年,欲望从小腹处排山倒海的汹涌,被吻的人呼吸急促像喘息,带着轻微鼻音的呻吟,多么好的做 爱前调啊。
  虽然知道这是医院,但我真的太想要他了,三年了,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个禁欲者,三年里我和不同的人发生过关系,但那只是解决生理上的需要,我知道,那不只和爱情无关,甚至也和情爱无关,只是给欲望找个出口,不至于把老天赐给我的这具身体折磨坏。
  但,我深深的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眼前的这个小东西。
  欲望,一旦冒泡,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不发泄不足以平复。
  但显然,老天并不想让我得逞,就在我快把丛溪扒光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滑了出来,更巧的是刚一掉到床上,铃声就响开了。
  丛溪歪过头看了看,略微惊讶道,"秦殇?"
  秦殇?
  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立刻泻火,就像有人当头给我浇了一盆冷水,不,是冰水。
  靠,怎么忘了他了。
  秦殇还在我家,目前关系,同居,现在好了,丛溪回来了,怎么办?我总不能还把他送回酒店吧,他肯,我也不肯。
  不过,秦殇……秦殇……
  这事还真是难搞,果然,出墙没有好结果。
  就在我纠结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丛溪已经接起了电话,那边的人显然没料到接电话的是他,他才只说了一句"喂,秦殇,我是丛溪,好久不见",就挂断了。
  丛溪愣愣的不明所以,我一把夺过手机,直接关机。
  "怎么了?"丛溪撑起身子问我。
  我摇了摇头,替他穿上衣服,抱他下床,"回家。"
  丛溪任我拉着走,一言不发,直到坐到车里才小声闷哼了一声。
  我瞥了他一眼,想抽自己的心都有了,"真的很疼?"
  丛溪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翻翻白眼,怎么就这么爱死撑,当即下了车,把他塞到了后座,"你给我乖乖躺好。"
  丛溪挣扎了两下后,听话放弃,蜷在后座,双手交叠枕在脸下。
  我回到驾驶座,从后视镜里见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站起来探身到后座,吻了他一下,才开车。
  
  很快到家,我停好车牵着丛溪往十九楼去,他好像仍是体力不济,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我揽上他的腰,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我,声音也越来越小。
  等电梯的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半蹲到他身前,"上来。"
  "皓……",害羞,不情愿。
  "抱,还是背,你自己选",我逼他。
  丛溪无奈,左看右看,小心往前挪动,然后一下跳到了我背上。
  我往前一个踉跄,差点翻倒在地。
  晕死,要么不愿意,要么像个猴子跳上来,还好我功力深厚,总算稳住,没出丑。
  我搂了搂他,没好气的喊,"按电梯啊。"
  "喔——",小东西慌乱伸手,没留神把十七、十八、十九三个键都按了。
  我闷闷的笑了一声。
  小东西立刻报复,咬了我耳朵一下。
  我浑身一震,闷着声音吼他,"别闹。"
  他偶尔调皮,但也懂得适可而止,乖巧的"喔"了一声,趴在我身上不动了。
  电梯很快到了十九楼,我侧着脸和丛溪聊着,十九楼我太熟悉了,摸黑也能走到家门前。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家门,正大敞开,秦殇站在门口,看着我和丛溪耳语般说笑着慢慢走近。
  "秦殇?"丛溪先看到站在门口的人,一下从我背上跳了下来。
  他局促不安的站在我旁边,克制不住紧张,握着我的手心都是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才是他紧张的原因。
  丛溪看看秦殇,又看我。
  秦殇慵懒的靠在门边,他身上穿着我的睡衣。
  丛溪慢慢放开我的手,慢慢转身,想走。
  我立刻拉住他,同时,秦殇的声音响起,"你的浴室太滑了,刚才摔了一跤把睡衣弄湿了,穿你的,不介意吧,还是不如我的客栈好啊,对了,我买了后天的机票,有时间送我去机场吗?"
  我看着秦殇,过了很久,点头,"有时间。"
  秦殇笑了笑,走到丛溪跟前,捏了捏他的脸,宠溺的说,"你跑哪去了,那个家伙急死了,到处找你,再不回来,119都快把我们列成不良公民了。"
  "119?"丛溪迷惘眨眼。
  秦殇乐了,把丛溪拉到怀里,揉乱了他的头发,"还是那么可爱啊!"说着,把他拖进了屋里。
  我沉默跟进,拉丛溪去浴室,"我帮他洗澡,你把冰箱里能吃的东西热一热。"
  我看不见秦殇的表情,也没听到他的回答,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做。
  我又一次表现了自己的自私,没错,我最在乎的,或者说唯一在乎的只有丛溪,不管是什么,如果让我选,我的选择只会是他,哪怕亏欠谁,辜负谁,亏欠了辜负了之后将终身内疚,或者失去谁,我的选择还是只有他。
  我很清楚想要的是什么,也很清楚,人,不可能什么都拥有,人生,不可能完满,所以,选择,我总是会做出,也许,已经成了习惯,对很多人来说,艰难的选择,对我来说,也只是一咬牙而已,只是,那一下咬下去会不会咬到皮肉,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把丛溪扒光了按到浴缸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害羞,低垂眼睫,脸红的像颗番茄。
  "你的行李,我明天去拿回来,今晚……裸睡",我没话找话说,说完了,又忍不住好笑。
  丛溪更窘了,斜眼瞪我。
  我站在洗脸池前刷牙,从镜子里看着丛溪洗澡。
  好吧,我承认,我的目光有点色迷迷,但这算正常反应吧。我也是到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发泄都是屁话,只要碰的不是想要的那一个,隔了三年,只会变成饥渴。
  尽管是夏天,水雾仍然聚出了薄薄的一片,丛溪坐在浴缸边洗头,他的头发比三年前长了一些,水珠沿着发丝滑下,断线的细流流遍他全身,精致的锁骨,腰线完美的细腰,挺翘的臀部。
  我觉得喉咙开始发干。
  更重要的是,他发丝上的那些泡沫顺流而下,滑过锁骨、胸膛、结实的小腹,最后汇聚到他两腿之间,简直……简直……该死的……性感。
  所以,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几下漱了口,凑到他跟前,拿过淋浴头,帮他冲洗。
  丛溪微微抬起头,隔着水帘看我,我加力拨了他的发丝几下,笑道,"闭眼啊,不然眼睛会痛。"
  丛溪摇头,指了指我,"衣服弄湿了。"
  我装白痴,"那怎么办?"
  丛溪狡黠一笑,动手解我衬衣的扣子。
  一颗,两颗,三颗……
  哎,小东西果然不适合主动,才只是解几颗扣子而已,脸都快埋到肚子里了,手也开始颤抖,不过,被他的手指在胸口若有似无的划过,我就是圣人也扛不住了,更何况我不是圣人。
  于是,下一刻,我一把把他拉过来,狠狠吻了下去。
  那个伤口,果然只有留下的人碰到才不会痛,医生的专业知识告诉我,这只可能是心里因素造成——原来,抗拒、疼痛、折磨,是我自己给自己的。
  如同灵犀一窍被点通,我觉得好笑,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脱衣服,很熟练,毕竟脱了二十多年,但性急的时候,就是万千艰难险阻——越急越脱不下来。
  于是,身上的衣服,最终结局就是,横尸当场。
  但,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将丛溪小东西吃光抹净,狠狠爱,狠狠要,最好把他弄的筋疲力尽,再也不能跑哪去。
  当然,除非我不怕死,才能得到那个结果。
  没时间去拿润滑剂,我在沐浴露的帮助下给丛溪做润滑扩张(PS:偶求证过,沐浴露确实可以当润滑剂,只是效果不太好而已,不过,性急的时候就将就吧),还是像第一次一样紧,我把他压在浴缸边上,啃咬他的□,在略带惩罚性的刺激之下,丛溪微微颤抖着,很快就咬不住呻吟出口。
  "皓……"他的声音虚弱不堪,却也有着急切。
  我坏坏一笑,手往下探,握上了他的□。
  丛溪浑身一震,半睁开眼睛看我,在雾气中像是要哭出来的双眼尤其深情,他伸手勾上我的脖子,咬了一下下唇,低吟,"皓……我想你……每天都想……"
  好吧,什么叫最后一根稻草,小东西做了最好的演绎。
  为了让他不会太痛,为了让他更舒服,我通常会做足前奏,只是,憋了三年的身心实在经不起他这无意的挑逗,我把他的双腿抬到了肩上,然后一个用力,进入了他。
  进入的那一刻,丛溪压低声音嘶喊一声,双手紧紧抓住浴缸边沿。
  可这,更挑起了我的欲望。
  肠壁的包裹带来灭顶的快 感,似乎有点不适应,丛溪不停收缩着,天啊,我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急忙哄他,"乖……宝宝……放松……放松……"
  丛溪大张着嘴呼吸,愣愣看着我,很委屈的样子。
  哎,还是那么笨,做 爱的时候,不会口鼻一起呼吸,不过……也还是那么可爱。
  我压低身子,吻他,竭力克制翻滚的欲望,尽量温柔,"宝宝……乖……不要怕……不会痛……不痛……"
  天啊,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哄骗小孩子的变态大叔。
  下身的欲望蹿遍我的全身,啃咬每一根神经,我一遍一遍吻着丛溪,其实,我挺佩服自己,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失去理智,不顾他的感受,强行□。
  我觉得自己,挺伟大。
  哈哈,忍不住自恋一把。
  不过,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
  在我的努力下,丛溪终于渐渐放松,他紧紧抱着我,很认真的说,"皓……我不怕痛……你舒服就好……"
  天啊,还有比这更让人崩溃的勾引吗?
  不过,我怎么觉得他的表情更像视死如归啊?
  算了,不管了,再不为欲望找个出口,我会疯。
  疯狂的律动,肉体的撞击,水波跌宕的声音,充斥了整间浴室,丛溪的低吟,还有我剧烈的喘息淹没在汗水中,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整个脑子发胀,能感觉到的只有让我贪恋的快 感,能看到的也只有丛溪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眼。
  他仍然笨笨的像是溺水一样大口呼吸着,我坏坏一笑,抓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指含到口中,原以为,他又会害羞的变成番茄,哪知他竟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就着那根手指,搅动我的舌头,在我吃惊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更是探到了我们交合的地方,缓缓转动摩擦。
  我猛抽一口冷气,停下来。
  丛溪咯咯笑着,勾住我的脖子,轻轻啃咬我的唇瓣,"皓……我好想你……好想你……"
  我眨了眨眼,顺势一吸,含住他的下唇,然后,下一刻,就是将彼此送到巅峰的运动。
  那天,我们在浴室折腾了很久才出来,一张浴巾,裹着两个人,做贼一样摸进卧室,到床上继续折腾。
  终于筋疲力尽了,我困的要死,小东西却不肯睡,不睡,也不说什么,只是一遍遍将房间里的一切翻出来看,还非要拉我陪着。
  "咦,这个水晶还摆在这里?"
  "这件衣服……你还在穿?"
  "不会吧,这双袜子,还是我卷出来的样式,你不会……不会……"
  ……
  "宝宝……"我上下眼皮打架的厉害,一把将他拉回床上,"你这是干什么?"
  不愿告诉他,三年来,其实我用这间卧室的时间很少。
  "找证据啊?"小东西回答的理所当然,把我当沙发靠着,目光仍然扫视,又想着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证据?什么证据?"我靠在枕头上,昏昏欲睡。
  "你这三年里发展奸情的证据啊!"丛溪仰脸看我,啃咬我的下巴。
  我晕,这是什么话?
  但立刻清醒了不少,简直有点回光返照,实在是因为,所谓奸情——实在太多。
  "呵呵……"我尴尬笑着,直接用武力解决,将丛溪按到床上,死死抱在怀里,"好了,你再闹,我又要打屁股了。"
  "喂喂……你做贼心虚",身体虽然乖乖的,小东西口中依然不依不饶。
  我捏他的脸往两边拉,"好吧,我们都来坦白,你这三年去哪里了?都干什么了?为什么当初一声不吭就跑了?你说啊?"
  好吧,戳中要害了,小东西立刻闭嘴,乖乖的趴在我胸口。
  我拍了拍他的脸,拉过薄毯盖上,又把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睡觉,不许再闹了。"
  当然,绝对不会忘了晚安吻。
  
  这,就是我在被"抛弃"了三年之后,再次找回自家孩子,很"窝囊"的表现。
  好吧,再一次肯定,我彻底栽在丛溪小东西手里了。
  但仍然是——甘之如饴!
  
第58章
  早上,闹钟一响,我立刻跳起来按掉,看看旁边,丛溪睡得恬静,还好没吵醒他。
  还是那样,像个小宝宝,趴着睡,还紧紧抱着枕头。
  他不知道吗?枕头是用来枕,不是抱的?
  要抱,抱我啊!
  凉被,滑到腰际,春光一片,诱惑无比,丛溪的腰线很完美,无论他以什么姿势,我从什么角度去看,那种诱惑对我来说都是致命。
  禁不住欲望油然而生,我伏低身体,吻上了小睡美人的耳垂。
  小东西向来讨厌别人打扰他睡觉,才只轻轻碰上,舌尖一卷,已经不满了,"唔……唔……"
  该死,那对我来说,是更大的诱惑。
  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克制住邪火,我刚撑起身体,小东西就往我怀中缩了缩,他小小的鼻尖在我腰腹上轻蹭而过,引得我一阵颤栗,只好立刻下床,离开"危险"。
  惊动了小东西,他睡眼惺忪的揉眼,声音慵懒,"要上班了吗?我给你做早餐。"
  "别……别……",他不在的三年,厨房只是摆设,哪来的材料让他做早餐,"你乖乖睡,中午,我回来带你出去吃饭。"
  "唔……"小东西听话,躺回被窝,顺手拉过我的枕头抱到怀中,"那你记得吃早餐,不然,胃会疼。"
  "好了,好了……",我拉开衣橱,找衣服穿,这小东西,才回来,就管东管西,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把自己当外人?
  呃……他要是真这样想,该多好!
  穿好衣服,转身,窝在床上的丛溪无辜眨眼,我好奇,"怎么了?"
  "你胖了,是发福?"
  我晕,该死的,这三年他究竟是跑哪去了,磨练出这身本领,损人于无形之间。
  心情极度郁闷,我黑着脸走回床边,吻上他的唇,却在最后一刻瞥见他眼中闪烁的笑意,恶作剧啃咬下去,位置正好和他留在我下唇的一样。
  小东西撅嘴,用鼻子冷哼,扭过脸去闭上眼,不理我。
  呵——
  我一阵好笑,拍了拍他的屁股,离开房间。
  再不出去,上班要迟到了。
  
  "我只会做这个",不出意外,秦殇坐在餐桌边,指着碗里的清水挂面。
  我点了点头,走进浴室,很快梳洗完毕,出来。
  秦殇已经给我盛好一碗,口中含着面条,冲我嚷,"等下我送你去医院,车子借我用一天。"
  "你做什么?"虽只是清水挂面,但秦殇手艺确实不错,面条,是现拉好的,看来他起的很早。
  "明天,我必须消失,总要找地方住吧?"秦殇的声音,轻轻荡荡,我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歉意,却顿时而生,"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我,心甘情愿",喝下最后一口汤,似乎意犹未尽,秦殇拉过我的碗,继续喝。
  他的脸,埋在碗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小妖有一间房子空着,不如……"知道欠了,可仍然不得不面对,对不了所有人好,就只对一个人好,如果,注定要伤害,伤别人,伤自己,我也不伤丛溪。
  "怎么,想确定我的行踪,是防止我对他怎么样?"秦殇,实在不适合戏谑,才只唇角微微勾起,已经泄露了眼底的受伤。
  "……谢谢……"我看着他许久,喃喃而言。
  "算了,昨天晚上,看你背着他从电梯出来,一直到门口,你眼中的光芒,让我知道,我输了……",顿了顿,秦殇抽出旁边的纸巾擦拭嘴角,"你不看路,只看他,就算扭头扭的很辛苦,你看着他的那种笑,我从没见过,那一刻,我绝望了,我知道,就算前面泥泞坑洼,甚至没有路,你也会背着他,看着他……",又是长久的沉默,"……不过还好,我输给的不是他,是你,爱上你我不后悔,输给你我服气……"
  "秦殇……",不知该说什么,即使自私自利,我仍有羞耻之心,这三年,是他一路照顾我走过,虽然并不是天天在一起,但两个城市之间的来回奔波,每天不间断的电话,那种真心实意的照顾,我还是懂得。
  只是,我的心,已经不跳在自己的胸口,即使感动,即使想要回报,却仍然无力。
  贪恋了那份温暖,却在他抛弃一切之后,给他这样的结局,我想,世界上没有再比我更混蛋的混蛋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深邃的双眼近在眼前,秦殇居高临下看着我。
  "你说!"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几乎是瞬间,他的眼中聚起了水雾。
  我抿紧双唇,缓缓点头。
  谁都爱过,也正爱着,谁都懂,倾力付出,却只得来一句"对不起",该是多么可悲、可怜,而刚才,我就对他说了对不起……
  呵——
  如果现在,他狠狠抽我一巴掌,我绝不还手,只要他的脸上不会再有这么悲伤的表情。
  "走吧,快迟到了",不给我更多的时间,秦殇拉着我出门,车钥匙在他手上转圈,他又变成了我熟悉的那个人——三年前,在西塘初遇的那一个。
  "小妖那里,我不太习惯,我还是自己找房子吧,放心,找到了一定告诉你",一路无话,直到到了医院,我下了车,秦殇才探出头来对我喊,"……不要再让他跑了……不然,再给我抓到机会……就绝不会放手……"
  我回头,车子已经远去,很快融入城市的车水马龙中,再过一会儿,完全消失踪迹,夏天的风,吹在脸上也带着烈日的火辣辣,但我,眼眶却湿润了。
  秦殇,像是一副古色古意意境深远的泼墨山水画,却被我染上了不协调的色彩。
  
  才只刚进办公室,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萧瑜。
  "大美女,怎么了,这么早给我打电话,预约午餐?抱歉,我有约了",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冲电话那边开玩笑。
  "谁会无聊的约你啊,和你吃饭,是自我折磨……",萧瑜不客气回击。
  "喂喂……有这么夸张吗?"
  "废话,一杯咖啡,一块蛋糕,你恨不得把人家盘子都吃了……",萧瑜发泄三年来的不满,我禁不住好笑,原来,我从来都是幻想着奇迹出现,我的小东西会突然出现在眼前,所以,时刻准备着,准备着他喜欢的一切。
  还好的是,奇迹终于出现了。
  "好了,好了,别唠叨了,我补偿你,还不行吗?说吧,地点、时间任你选",我准备着,被宰。
  "这是你说的,别反悔,不过最重要是带上丛溪",已经听到了那边奸计得逞的笑声。
  "没问题,没问题,你不让带,我也带",自然是要带着的,其实,我恨不得把他拴在身边,放在口袋里,时时刻刻盯着,才放心。
  "宫皓先生,我想吐",作呕的声音,萧瑜模仿的越来越像了。
  "什么,想吐?想吃酸的吗?你……要不要来医院检查?"我故作惊讶。
  "你,去,死!"
  "好了,好了,你打电话究竟干什么?"办公室其他同事陆续到来,我走到走廊里避嫌。
  "都是你,正事都忘了,你告诉丛溪,骨灰已经拿回来了,问他是过来拿,还是我送过去?"
  "骨……灰……",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不停,"谁的骨灰?"
  "他没告诉你吗?他父亲的啊,算了,算了,送来送去也不方便,让他来找我,定陵园吧",似乎是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萧瑜匆匆挂断电话。
  而我,愣了半天,跑回办公室,脱下刚穿好的医生袍,冲同事喊,"帮我请个假",不停留,冲出了医院。
  
  回到家,丛溪还在睡。
  我小心坐到床边,不想吵醒他,这三年,他是到自己父亲身边去了吗?
  那个曾经抛弃他的男人,是找到了他,还是被他找到?
  轻轻握上睡得恬静之人的手,露在被子外的一截手臂,布满大小伤痕,深深浅浅,烙印下三年的时光。
  那个男人,打他了吗?
  心里,像被谁撒下了一把咖啡末,我抓起丛溪的手,贴到脸上,指根的地方,有薄薄的茧子,我缓缓摩擦,粗粝的感觉滑过脸庞。
  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不让我分担?
  向来懂得照顾别人照顾自己的他,瘦成这样,是吃苦了吧?
  过去的三年,不知在什么地方,不知什么时候,他,难过了,是咬紧唇忍住委屈,还是会偷偷一个人流泪?
  当那些伤痕刻下的时候,他,是会轻轻皱眉?还是喊不要?
  一定不会喊不要吧?
  因为,那个是他父亲,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脆弱的像一碰就会碎的丛溪,却也坚强的愿意承担所有自己的选择,哪怕伤痕累累,哪怕日渐消瘦,哪怕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说不出的感觉,流过全身,我揭开被子,翻身上床,小心抱动丛溪,让他靠在我怀里。
  摸上了他的发丝,才发现,已没有以前的柔顺,干涩穿过指间,顿顿的,只怕太用力,就会拉断。
  上唇微微翘起,睡着了的丛溪,像个赌气的孩子。
  轻抚过他的脸颊,我把他所有的发丝往后拢,小脸煞白煞白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睫毛依旧长而卷,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挺直的鼻梁,小巧的鼻尖,温热的呼吸绵长吐到我的胸口,轻轻痒痒。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拍了拍他的脸颊。
  还是像往常一样,先是不满嘀咕了几声,才不情愿的睁开了眼,"干什么?"
  "赶快起来",我抱他坐起来,去衣柜替他找衣服,翻出一套运动衣,回头看,果然不出所料,小东西坐着也能睡着。
  我摇了摇头,不打扰他,把衣服套上,扛着他去浴室。
  人在半空,总算醒了过来,小东西惊慌之下挣扎,差点栽到地上,还好我身手矫健,稳住了他,"赶快去洗脸刷牙,然后出去吃饭,再剪头发。"
  "剪头发?"丛溪惊魂完毕,又开始懒洋洋。
  "是啊,赶快……"拍着他的屁股,把他推进浴室,挤好牙膏,拿出洁面膏,我觉得自己像个贴心小女佣。
  丛溪呈梦游状的动作着,过了一会儿睁眼看我,"你?今天不上班?"
  "请假了",他洗完脸,我赶紧递毛巾。
  小东西眨巴眼,"干什么请假?"水珠顺着脸颊而下,水灵灵的特性感。
  "萧瑜给我打电话,说骨灰拿回来了,让你去定墓地",我小心观察他的反应,呵,居然面无表情。
  "喔——"
  喔?就这样?
  "喂喂……你没什么跟我说的吗?",我拿过丛溪手里的爽肤水,重新找了一瓶给他。
  "咦?你也用这个?"那是他喜欢的牌子,但我从不用。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一直准备着",我说的云淡风清。
  小东西感动的眼眶发红。
  我无所谓摆摆手,又找出一整套护肤品,胡乱往他脸上抹,小东西任我摆弄,像受刑。
  我受不了翻白眼,拍拍他的脸,扭脸离开,"尿完尿出来,快点,再晚就该吃午饭了。"
  太了解他的生活习惯,虽然还是怪他不声不响跑了三年,但错失了三年,还能一切如昨,就是欣慰。
  我钻进厨房,打开冰箱,找出一罐啤酒拉开,一口气喝完,冰凉的液体顺喉而下,呛的我咳嗽出声。
  脚步声响起,丛溪及时出现,拿了纸巾替我擦嘴。
  我抬眼看他,恶作剧一笑,又拉开一罐啤酒,喂到他唇边。
  丛溪微微皱眉,还是喝了几口,我立刻凑上去,含住他红润的双唇吸允,小东西冲我翻白眼,我心里好笑,舔了一圈他的唇,离开,"走吧,先去吃饭,剪头发,交代清楚了,再找萧瑜,我可不希望总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关于你的事。"
  走出几步,还是不解气,我转身回头,捏住丛溪的脸,使劲往两边拉。
  他继续翻白眼。
  我觉得,他肯定会头晕——翻白眼翻的。
  
第59章
  发型师是小妖介绍的,初见面,他用挑剔的目光把丛溪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上三路下三路来回巡视个遍,才微微笑了一下,打个响指,说,"还有得救!"
  我没能忍住,笑出声,摸摸丛溪的头发安慰他,可怜的小东西,刚才在那人飕飕冒着冷气的眼光下,都快哭出来了。
  进了贵宾房,发型师开始忙碌,手段雷厉风行,果断干脆,镜子里的丛溪从撅嘴到扁嘴,到最后干脆闭上了眼。
  我等在旁边,闷笑不已,想到了小妖。
  果然是一路人,典型的以貌取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记得有一次,酒吧招人,应聘者里有一个相貌普通的大学生,看他的装扮,我怀疑他根本没搞懂那间酒吧的真实本质,从走进酒吧,到面对小妖,我觉得他脸红的快脑充血而死了,结果他结结巴巴还没做完自我介绍,小妖直接来了一句,"你不适合,你长的太普通了。"
  靠,正在旁边昏昏欲睡的我,想抄起手里的水晶杯砸到他头上。
  应聘者走后,我指着他下结论,"你会遭报应的。"
  小妖挑眉斜眼,把这句话当成了表扬,笑的春花烂漫,"我都主动走上断子绝孙的路了,还能有什么报应?老天能比我有创意?"
  我满脸黑线,一个白眼想把自己翻晕过去,这家伙,果然不是吃素的。
  而发型师奇奕,明显比小妖道行更深,尤其是当他用那种拯救世人的神情来摆弄丛溪的头发,还不时发出得意的自我赞赏声音时,我觉得,待会儿结账出门,说不定丛溪小东西会想揍我。
  但,尽管过程艰辛,结果却还是令人满意,甚至可以说有点惊喜。
  当头发被染成亚麻色的丛溪黑着脸站在我面前时,我眼中熊熊燃烧的光芒,叫惊艳。
  其实,以我平庸的目光,完全看不出奇奕究竟在丛溪头上动了哪些手脚,但当整个效果呈现在眼前时,我觉得,有些钱花的值得。
  尽管结账的时候,到动用了信用卡的地步。
  
  走出发型室,丛溪的脸果然如我所料成了阴天,我好人做到底,拉他去最近的咖啡厅,点了卡布奇诺和抹茶蛋糕,两份不够,就三份。
  半小时后,小东西终于肯说话了,嘴角沾着蛋糕屑,腮帮子鼓鼓的,声音含糊不清,"瑜姐让我什么时候过去啊?"
  我抽出纸巾替他擦嘴,"别逼我武力解决",居然还不想招供?
  丛溪不满的撇嘴,使劲瞪我。
  我捏他的脸往两边拉,"再瞪,咬你",并作势往前凑。
  丛溪猛翻白眼,打开我的手,懊恼不堪,嚷了一句经典丛氏名言,"你白痴啊?"
  我冷笑着看他,好吧,跟我斗,我招数多的是。
  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拖着他进了洗手间。
  上下其手,吻得七荤八素,挑逗的欲火焚身的时候,从他破碎的呻吟里,我总算知道了大概。
  而之所以没能彻底解密,实在是我自己也受不了了。
  ……
  
  从洗手间出来,冲洗手上的白浊,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特鄙视。
  咖啡厅,洗手间,好吧,不是禽兽,也是野兽了。
  回过头,立刻接触到丛溪恶狠狠的目光,小东西脸上红潮未消,眼眶中薄薄一层水雾,尽管我知道他是在生气,但那样子看起来该死的诱人,不过我很识时务,绝对不会去捅警戒线。
  我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把丛溪拉到洗手池前面,很体贴的帮他拨弄好揉乱了的头发,还帮他洗手,更体贴的帮他擦干,然后拉着他走出去。
  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小东西尽管脸色依旧难看,但还好不会和我闹,献丑的事,他永远不会做,只是用眼神对我表示鄙视。
  好吧,其实,我也挺鄙视自己的。
  前一天晚上折腾了那么久,还能这么饥渴,值得歧视。
  不过,自我谴责归谴责,正事还得办,我招了一辆出租车,把丛溪塞进去,往城市里那家以昂贵著称的医院去。
  因为,萧瑜说,她在萧思悦那里。
  
  这个世界,任何时候,价格都是过滤人群的最好工具,走进那家早就听说过无数次的医院,我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来到了度假圣地。
  花草、树木,还有湖泊,尤其是那一栋栋白色的房子,看起来更像独立别墅。
  走进萧思悦的病房,我觉得缺氧,想扶墙。
  他那是病房吗?比我家还大,衣帽间里的名牌衣服多的可以开个专卖店,电脑、游戏机、杂志、CD、零食散落在地板上,整面墙的落地玻璃,让他躺在床上也能欣赏到外面所有的风景。
  萧思悦倚在床上,脚上打着石膏,他正在玩手机游戏,听见声音,头也不抬的打招呼,"随便坐,冰箱里有饮料!"
  看来,萧瑜告诉了他我们要来。
  丛溪就是个乖宝宝,进门就开始收拾一地的凌乱,我从冰箱里找出苏打水喝,询问萧思悦的病情,怎么说我也是个医生。
  "没事,拆了石膏就好了,医生待会儿来",顿了顿,又说,"小妖打电话,让晚上去酒吧!"
  "不是吧你,伤口没完全好,要戒口",小妖那个祸害,就知道瞎亢奋。
  "没事,没事,我早就躺烦了,最多晚上少喝酒",过了一关,萧思悦兴奋一声尖叫,抬头看向丛溪,"你别管了,有人收拾。"
  丛溪抬眼,表情尴尬,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把他拉到身边,抱了抱。
  他和萧思悦之间,早已分不清是怨、是恨、是感激,萧思悦对他做过无法原谅的事,但却在这三年里帮了他很多。
  丛溪的父亲,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身患爱滋,他只是想在死之前见见唯一的儿子,但作为儿子的丛溪却没办法眼睁睁看父亲等死,哪怕那个男人曾经抛弃过他,只为了和另一个男人远走高飞。
  萧思悦为男人安排了医院,安排了住的地方,安排了他直到死之前的所有生活,甚至男人死了,还安排让他魂归故里。
  丛溪身上的伤,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是被打而至,那只是在男人痛的想要提前结束生命时去阻止而留下的。
  刚才——
  在咖啡厅的洗手间里,高 潮的时候,丛溪呻吟着对我说,"对不起,皓,可是爸爸他不想见任何人。"
  那时候的他,眼底一层薄薄的水雾,我狠狠吻住他的唇,不想听他说任何道歉的话。
  
  所以,我完全能理解他既想面对萧思悦,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惶恐。
  我只是恨自己,什么都不能替他分担,从夏阳,到萧思悦,到那个已死的男人……什么,我都不能替他分担。
  这就是,我对他的爱。
  无能、无力。
  但却无法放手。
  我想,遇到我,是他的不幸。
  
  萧瑜来的时候,拿了几份陵园和墓地价格的资料,她问丛溪,"要去看看吗?"
  丛溪点头。
  然后,我问,"要我陪你去吗?"
  丛溪摇头。
  于是,萧瑜带着丛溪离开了。
  我在萧思悦那间豪华至极的病房里,等他回来。
  萧思悦一直沉浸在游戏中,我无聊的翻着杂志,眼光不停瞄向门边,大概终于受不了了,他对我说,"你看什么看,瑜姐还能把他卖了?"
  我愣了愣,随即翻白眼——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萧思悦说完之后,继续游戏,但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的开口,"那天,走的时候,我去了机场,你的手机一直关机,他给你发了短信,一直在等你,可是你没来……"
  "我没有收到过什么短信",不然,我会发疯一样找了他三年?
  但我立刻反应过来,萧思悦这家伙,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跟我说。
  显然,萧思悦知道我的心思,他嘲笑我的愚蠢,"你白痴啊,这是我最好的机会,为什么要告诉你……还有,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手机那几天被人动了手脚吧?"
  我歪头惊愕,随即明白,是父亲,
  我躺在沙发里,闭眼揉太阳穴。
  "……那天,入关前,他最后一次回头……他没有等到你……我看到……他的眼中有泪……" 
  很久以后,萧瑜这样告诉我,有一种坚强叫无奈。
  萧瑜还说,这句话是萧思悦说的,他看着丛溪消失的背景,说了这句话,说完后,他抱着头蹲在机场汹涌的人潮中,蹲了很久。
  那个时候,我原谅了一切。
  只是,现在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坐起来,盯着萧思悦发呆。
  他牵动唇角笑了一下,"我帮他,条件是,不能和你有任何联系。"
  我眨了眨眼,从冰箱里翻出一瓶苏打水,打开仰头喝,冰凉的液体顺喉而下,萧思悦的声音在我身后继续响起,"……不过,我还是不会放弃……"
  我点了点头,不说话,窝回沙发里继续看杂志。
  这次,每一个字我都看进了脑海里,还觉得挺有意思。
  
  奢华的病房,凝滞的空气,等待的我们。
  萧思悦在等,等他想要的来自于我的反应。
  我在等,等我的小东西,回来。
  
第60章
  晚上,萧思悦果然拆下石膏,疯狂到了酒吧。
  小妖做东,萧思悦付账,这是历来的惯例,用小妖的话说就是,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而事实总是,面子里子他都挣了。
  丛溪走进酒吧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了,认识的,惊讶他消失的突然,出现的也突然,不认识的,惊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极品,居然没发现。
  萧思悦拉着秦殇跑在前面,钻进最大的包间。
  我和丛溪随后。
  小妖耀武扬威的吩咐服务生小弟拿酒,满场送着飞吻,拉了最妖孽的几个,挤进来。
  我担心丛溪面对萧思悦尴尬,来之前想好无数种对策,可临了,却无一有用。
  原因是,萧思悦没怎么样,小妖却翻了天。
  我能想到,因为和他变态的抱在一起那一天一夜的伤春悲秋,他存心让丛溪难看。
  但我想不到,他做的那么绝。
  漠视、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已经不算什么,把丛溪当成服务生小弟也可能是喝醉了,但他竟然——
  "……喂,Roy,你不是喜欢419吗?喏……我给你介绍个极品……这个……这个是我见过最好的MB……熟人……五折,怎么样?"
  这……过分了。
  丛溪慢慢站起来,脸色一片死白,他看了看笑的花枝乱颤的小妖,摆摆手,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转身走出包间,身体有点摇晃。
  我立刻要追,被小妖拉住,"贱人,你敢,我和你绝交。"
  我按住太阳穴,喝光小妖手中的一杯酒,拍了拍他的脸,"一会儿回来跟你解释。"
  "贱人,贱人,贱人……"
  
  我追出酒吧一看,在街道转角处,秦殇拉住了丛溪。
  我跑过去,要抱他。
  手臂刚伸出,突然飞来横拳,我被打倒跌坐到地上,两眼冒金星。
  好吧,我承认我不该不立刻追出来。
  我也承认,小妖拉住我不是借口。
  但,也不至于被人打得站不起来吧,更何况,打我的还是个陌生人。
  抬头看过去,陌生人很英俊,修剪整齐的眉,狭长的双眼,苍白的脸,红润的唇,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就是米兰时装周T型台上英俊非凡到不真实、表情阴枭但又令人痴迷的模特。
  这样的人,我第一次看到,也是第一次,被这种只合适被拍成照片装裱起来的人打。
  秦殇扶我站了起来。
  其实,被打不算什么,真的,我可以当他喝醉了酒,但他的手,放的太不是位置了吧。
  他,居然,搂着,丛溪……的腰。
  我朝丛溪招手,"过来……宝宝。"
  我心里有点慌。
  显然,丛溪认识陌生人。
  显然,他不会过来。
  他看了看秦殇,又看我,转向陌生人,"霖,我头疼。"
  "该死,你有多久没去看医生了,走,跟我回去",陌生人半抱着丛溪,往路边一辆宝马车走去。
  "宝宝",我抓住丛溪的手。
  丛溪回头,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他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你头疼吗?家里有药,是感冒了,还是酒喝多了",我讨好。
  丛溪往那个叫霖的男人怀里缩了缩。
  我还要说什么。
  叫霖的男人又一拳打到我脸上,正中右眼,整个世界暗了一半。
  靠。
  再忍,我可就真是白痴了。
  我挥拳而出,还击也不弱,和那个霖打成了一团,秦殇拉架拉不开,丛溪站在旁边像个雕像,冷眼看待。
  "……皓……你不用这样……如果你已经和别人……我自愿退出……",丛溪的话说的轻飘飘,我随即停止了动作。
  霖还要再打,丛溪蹲下去抱住头,"霖,我头疼,好疼,好疼……"
  霖立刻放开我,去抱他,"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宝宝……丛溪……靠……丛小溪……你真的要走吗……你再走……我把你腿打断……",想说的是再走了就不要回来,可出口却还是阻止。
  我无法放手,无法忍受他再一次离开。
  该死的,我想我疯了,我真的一脚踢到了丛溪腰上,看他噗通跪趴在地上,我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你竟然敢打他?"霖双眼通红,朝我冲过来。
  我闪身避开他,去抱丛溪,抓住他的手,"跟我回去!"
  丛溪不动。
  我真的火了,把他往身上扛。
  霖跑过来阻止我,"你放开他,你没听到他说,头疼。"
  "我知道,我是医生,我带他去医院,行吧?"他谁啊他,莫名其妙。
  "哼,医院没用。"
  靠,他到底谁啊?医院没用,他有用?
  砰——
  我给了挡路碍眼人一拳,正中他左眼,真是不出手,当我文人了。
  我拉着丛溪,头也不回的走。
  身后响起略带焦急的声音,"他有抑郁症,头疼是强迫性的,你有药治他吗?"
  抑郁症?强迫性头疼?
  我停下来,转头看丛溪,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额上冷汗直下。
  果然,疼的厉害。
  "你说你家有药?"我回头。
  霖用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往宝马车走去。
  我跟上去,抱着丛溪坐进后座,关门前对秦殇说,"我明天找你。"
  我知道,他一定对丛溪说了什么,就在刚才我没来得及追出来的时候。
  
  宝马车很快开到了城市顶级的酒店公寓。
  霖停好车,不容抗拒,抱着丛溪走进电梯。
  我随后跟上,明显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但还好,他没有将我拒之门外。
  把丛溪放在沙发上后,霖熟练翻出药丸,倒水喂他喝下。
  丛溪靠在他怀中,样子很虚弱,他动了动唇,艰难说了几个字,由于太小声,我听不清,但霖立刻点头,扶他躺在自己腿上,竟然帮他按摩头部。
  我实在难以想象,那么俊美到不真实的一个人,会给人做按摩。
  更何况,背景是一个极致奢华的房间,其中任何一件家具、装饰、甚至水杯都是我在杂志上看到过的,某些顶级奢侈品牌。
  "有没有好点?"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宠溺。
  丛溪轻轻点头,脸颊在他手掌上磨蹭了几下,像撒娇。
  突然,我觉得自己像局外人,这两个人才是情人。
  "他……"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我觉得该说点什么。
  "我叫祁霖,今天丛溪住这里,我会照顾他,你可以回去了,不送!"
  好啊,逐客令下的足够直接。
  但,凭什么?
  我蹲到沙发边,轻轻握住丛溪的手,"宝宝,我们回家,好不好?"
  丛溪半睁开眼,看了我一下,把脸埋到祁霖腰间,"霖,还是好疼,再给我药吃,好吗?"
  "不行!"
  "不行!"
  前一句是祁霖,后一句是我。
  抑郁症的药,不能多吃。
  但他看起来确实痛的很厉害,我忍不住抱住他,轻吻他的唇角,"难道,你信其他人的话,不信我?"
  丛溪浑身明显一颤,他慢慢睁开了眼,"秦殇,他说……"
  "你白痴啊?"我揉揉他的头发,惩罚打他屁股。就知道他又乱想了,别人说什么都信,该打。
  我恨铁不成钢,他看了我一会儿,唇角终于没能忍住勾起来,脸色羞红,他终于肯抱我了,趴到我肩上,问,"你还戴着戒指?"
  "你才看到啊,你的呢?"
  丛溪抬起右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这里",略显过大的指环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辉。
  "傻瓜,我早就看到了,昨天晚上,我们……"完全把对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看透了。
  "皓……别说了……",小东西害羞的脸红成番茄一颗,他偷瞄旁边的祁霖,跪坐在沙发上,坐立不安。
  我拍了拍他的脸,拉他坐好,替他穿鞋,"回家!"
  怎么会看不出来,祁霖对丛溪,和我一样。
  留在这里,我浑身不自在。
  "你,留下来",祁霖拿起Hermes水杯喝矿泉水,眼也不抬的说。
  话是对丛溪说的,丛溪尴尬不已,看看我,又看看他,"霖——"
  "我叫你留下来",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祁霖径直走进了卧室。
  丛溪又尴尬看我。
  "他是谁?"小东西看起来很听祁霖的话。
  "祁霖。"
  "我知道",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是问,他和你的关系?" 
  "朋友……很好的朋友。"
  "好吧,我陪你留下来",看他眼神哀求,我立刻心软了,还是舍不得他为难,反正我脸皮厚,那个祁霖也没说让我走。
  "皓,今天,对不起!"
  "算了,不过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再也不要信别人,不信我?"只能叹一句,自家孩子,还要自己慢慢教,"晚上住哪里?客房?"
  "……啊……我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们不是朋友吗,还是很好的朋友?
  "霖一直在加拿大,我们一起回来,这房子是前几天才买的……我今天……第一次来……"
  我晕,咧嘴挤出假笑,捏丛溪的脸往两边拉,"那我们来闲聊吧,你告诉我,祁霖怎么回事?"
  我一捏,他就翻白眼,坐到地上,靠在我怀中,果然开始讲。
  故事很简单,偶遇,以后的事,不说我也猜得到。
  我的小东西,魅力无边,就连国际顶级时尚杂志《IS》的总编也拜倒在他牛仔裤下,尽管他说不是,坚称是朋友,但我不是真的白痴,看的明白。
  看他紧张不堪怕我不相信的样子,我心里好笑,三年的时间,如果祁霖真成功了,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但不可否认,祁霖是个劲敌,小东西对他很特别。
  可戒指我都为小东西戴上了,他还能怎么样?
  我其实更加好奇,明天早上,总编大人看到丛溪靠在我怀里,睡成了乖宝宝,会不会影响下一期《IS》的质量?
  
第61章
  到凌晨的时候,丛溪才睡着了。
  我困的不行正想合眼,祁霖从卧室走出来,他把丛溪抱到床上放好后,朝我勾手指。
  我跟着他走到阳台,居高临下往下一看,整个城市正在慢慢苏醒。
  "我不会放手,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会",这个男人,白天看来更俊美,也更气势凌人。
  "嗯",我含糊着回应一声,靠在栏杆上昏昏欲睡。
  祁霖看着我,眼神冰冷,"你就这么有把握?"
  我摇头,摊手,"说完了吧,我上班时间快到了",不是有把握,而是我也绝不会放手。既然谁都不放,口舌之争有什么用。
  只有,让能决定的人决定。
  "你……"祁霖揪起我的领子,半眯起眼睛,眼神阴枭透出危险气息。
  我翻翻白眼,谄媚一笑,目光越过他看向后面,"宝宝,你醒啦?我们回家。"
  话音刚落,祁霖松了手,他转过头,揉揉丛溪的头发,"再多睡一会儿,乖",嘴角挂着笑,和刚才完全是两个人。
  丛溪摇摇头,走过来拉我的手,"皓,你去上班,我去瑜姐那边。"
  "要不,我再请一天假陪你",我当祁霖透明的,揽着丛溪往外走。
  "我陪你去",不等丛溪回答,祁霖脱掉了睡衣,浑身□往浴室走去,完全不介意展示他的身躯,中途,他特意绕到门边,输入了密码,"等我。"
  这算什么?暴露狂?
  还有,有钱了不起啊?
  我心情不爽到极点,冲到门边,对着密码锁一阵乱按。
  丛溪倒是淡定,他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说,"皓,等会儿吧,霖洗澡很快。"
  我火冒三丈,抱着他咬了一口,"你到哪招惹的这种变态?"
  丛溪好笑,他不高兴的撅嘴,揉着自己的脸颊,"霖不是变态,霖人很好。"
  我冲他翻白眼,我知道,在他眼里全世界没坏人。
  "去洗脸刷牙,霖的浴室里有备用牙刷,然后我做早餐给你吃",丛溪拉我去浴室,熟练的像在自己家,洗刷完又跑进厨房。
  我跟过去倚在门上,酸溜溜的盯着他看,"你和他很熟嘛",不然怎么第一次来,就对一切那么熟悉,看他从冰箱里拿东西的熟练,像早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丛溪回头瞥我一眼,笑的贼兮兮的,"你吃醋了?"
  "没有",我扭过头去,死鸭子嘴硬。
  丛溪小东西天使宝宝性格,他跑过来抱我,脸埋在我颈上,温热的呼吸弄得我痒痒的。
  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我立刻精神抖擞,满脸赤红,这个小东西,变坏了啊,变坏了。
  我抱上丛溪的腰,在某个地方施加压力。
  丛溪的脸立刻红的滴血,垂眼不说话。
  我加劲努力,就爱看他脸红。
  门外突然响起祁霖冰冷的声音,"国内报警,是110吧?"他身上的GUCCI小西装我认得,萧思悦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从国外也定了一件。
  丛溪闻声嗖的跳开去,转过身低下头认真摆弄煎蛋,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一定羞得滴血了。
  我盯着穿戴整齐的总编大人,抱臂冷笑——皮笑肉不笑,姿势摆的那么完美,他当自己拍写真集呢。
  祁霖酷到底,他当看不到我,从冰箱里翻出牛奶,放到微波炉里热,"你不要再麻烦外人,墓地、陵园,我已经定好了,下午约好华林设计的总监,你和我去见他。"
  靠,他什么时候变成丛溪的内人了?
  "霖,你这次回来不是有很多事忙?不用为我的事操心",丛溪把煎好的煎蛋盛到盘子中,放好刀叉,递给我和祁霖。
  "自己的事,不算操心,对了,《IS》中国地区,以后由我负责",祁霖对着丛溪微笑,看他用刀叉的动作,明显经过良好教育。
  "宝宝,我快迟到了",我黑着脸叫丛溪,竭力忍住怒气。
  "喔",小东西是乖孩子,他很听话,洗干净手走到我身边,问那个人,"霖?密码!"
  祁霖头也不抬,脸色冷的飕飕冒寒气,手里的餐刀划在盘子里太过用力,声音尖刮瘆人,"你知道的!"
  "喔",丛溪点头,"我以为你换了。"
  "没有换,还是你的生日。"
  我脸色黑沉,学老鼠磨牙,忍无可忍了。
  "这个,给你",祁霖扔给丛溪一串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银辉,"楼下的车,我写的是你的名字,里面有手机,下午我联系你。"
  我扶墙稳住身体,觉得头晕,忍无可忍,还是要忍。
  "不用了,坐地铁很方便,手机我已经换好了,下午我联系你!"
  丛溪拉着我走进电梯,门关上前,他靠到我肩上,冲祁霖挥手,笑的阳光灿烂,春光明媚。
  站在门口的祁霖,脸色冷峻,眼神却能冻死人,把煎蛋当成了冰块咬,最后还狠狠咬了叉子一下。
  电梯门关上之后,我憋不住笑出声,几乎快不行了,"宝宝,你太可爱了。"
  丛溪脸色微微一红,低下头去,"我对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没有,没有",我抱着他猛亲。乖宝宝,还是对我最好。
  丛溪受不了翻白眼,一脚踢开我,"你白痴啊!"
  我憋住笑意,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很甜。
  原来,他只在我面前任性。
  原来,他只会为我跳脚。
  原来,我才拥有完完整整的他。
  
  祁霖,25岁,顶级时尚杂志《IS》的总编。
  尽管是因为家族集团收购才当上的总编,但从23岁接手以来,能将杂志收益提升数倍,网罗打造多名畅销作家,几乎网罗了所有时尚奢侈品平面广告的才能,不是只依靠父辈就能做到的。
  这些,并不需要特别调查,随便问问身边几个怀春女生,就能得到答案。
  尤其,他样貌俊美,品味高,帅气又多金,是很多女性的梦中情人。
  最让某些人疯狂而无法自持的沉迷的,是他从来没有绯闻。
  好吧,这种顶级好男人,我是女人也会心动。
  只是,谁又猜得到,他喜欢的是男人?
  如果,他喜欢的是别人,以他那种倾尽所有,强大如海潮般的爱,我会视他做典范,只是他觊觎的是我的小东西,就另当别论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爱,不需要别人插手。
  可他,就非要挤进我和丛溪的世界。
  搞得我三天两头上火。
  "你干什么?这是喜剧,不是鬼片,你那么幽怨干什么?喂,小溪溪,管管你的男人",就连小妖也受不了我了。
  解释清楚那件事之后,他对丛溪改变态度,亲热的不得了。
  丛溪微笑着摸摸我的头,递过来一听王老吉。
  我谢谢他了。
  小妖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一脚踢到我小腿上,"喂,秦殇呢?"
  我也谢谢他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回西塘了",秦殇根本没有卖掉旅店,他说,他确实打算卖掉,如果他能够留下来。他还说,那天只是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他让我原谅他,我摆手摇头。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如果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说。
  他走的时候,我去送了他,一个人去的。
  他走进检票处,又跑出来,在我唇上吻了一下,他说,"不要再见。"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那天的风很大,吹红了我的眼眶。
  回到家里,看到丛溪在厨房煲汤,我从后面抱住他,心酸的笑了。
  "小溪溪,你的男人魅力太大了,你可要看好他啊",话锋一转,小妖趴到丛溪肩上,谄媚的笑,"那个,小溪溪啊,祁霖好久没来酒吧了,他最近很忙吗?把他约出来吧,你约,他一定出来。"
  我一听这话,立刻精神抖擞,从沙发上跳起来,把小妖这个八爪章鱼从丛溪身上拉下来,"去开店门,开张了,赚钱要紧。"
  这家伙,嫌我不够烦吧。
  小妖喜欢有钱人,小妖喜欢帅哥,祁霖有钱又帅,每次一见到这位,他就肆无忌惮吞口水,恨不得把他二十四小时绑在酒吧。
  我觉得,他那时候的表情更像看一盘红烧肉。
  祁霖到酒吧,纯粹是为了丛溪。
  这个不能喝,那个不能吃,那些人,要离开一米远,这些人,不能和他说话,十点之前,必须回家。
  我看,他不是去玩,而是雕塑十佳青年。
  他一霸道,丛溪就傻笑,能躲就躲,躲不开就拿我当挡箭牌,把麻烦丢给我。
  祁霖早把我当仇人了,从来没有好脸色,他的冷酷刻薄,我休养再好也扛不住,更何况我也没那么好修养。
  可是,当着丛溪的面,我也不好失了风度,所以,最后多半演变成斗酒。
  不论杯,我们整瓶喝。
  祁霖只喝年份酒,这点小妖倒是举双手欢迎,把珍藏都拿了出来,当然这是因为祁霖付钱很爽快。
  我于是确定,那些珍藏哪里是他的宝贝,不过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买主而已。
  看着祁霖,小妖的眼神总是金光灿烂——人民币的金光。
  我的酒量不好不坏还算可以,可还是比不过祁霖,每次拼酒,一定是我先趴下。
  丛溪自然是照顾我,他对我温柔体贴,祁霖就瞪我,用眼神谋杀我,当然,这是事后小妖告诉我的。
  我醉的实在厉害的时候,祁霖不放心总会开车送我和丛溪回家,从头到尾,我躺在丛溪腿上,腻他缠他挑逗他,旁若无人肆无忌惮,丛溪对醉了的我,温柔包容的没话说,我满脸酒气吻他,他也不躲开,像我哄他一样哄我。
  如此反复几次,祁霖来酒吧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而我,就此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第62章
  对于萧思悦,我并没有多大成见,或者说对于我所在乎的人和事之外的人和事,我可以称得上冷漠,不十分喜欢,也不十分讨厌。
  我的精力,只用在在乎的人和事。
  我和萧思悦之间,或者说,我和丛溪与他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计较与不计较,那都已经成为过去,丛溪向来不记仇,我尊重他的意见,我们都以为,我们和萧思悦之间,就这样做朋友,一直做下去。
  可显然,我们低估了老天捉弄人的本事——就连萧思悦也不例外。
  
  星期天,萧思悦约大家去游泳,到地方一看,祁霖也在,小妖像条端午节的蛇,燥热无比,整个身子快挂到他身上了。
  可别人不给面子,看到丛溪,噌地站起来,"你不准下水,在池边玩就好。"
  丛溪嘻嘻一笑,绕到另一边抓住我的手,"我跟着皓。"
  我斜祁霖一眼,抬头挺胸底气十足,"宝宝,走,换泳裤去。"
  我发誓,我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就在转身的一刻。
  丛溪只是有轻微哮喘,又不是什么重病患者,他至于那么"隔离"吗?
  换好泳裤,我第一个拉丛溪下水。
  游泳馆是会员制,人很少,萧思悦没有正式接管集团,认识他的人少,但祁霖不一样,他是出现在各类杂志上的名人,不一会儿,就有很多人过来和他打招呼。
  他面子上做的足,笑容永远英俊潇洒,言谈举止永远礼貌得体,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无论哪个角度都可以被拍下来放到杂志的封面头版。
  就连小妖肆无忌惮缠他,他也不发火。
  多亏了这些人,他总算不能骚扰丛溪了。
  我冲小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朝他比V字——这个家伙,够朋友。
  丛溪瞥见了,咬我耳朵,"你欺负霖。"
  我翻个白眼,抱着他潜到水底,吻得天昏地暗——小东西胳膊肘往外拐的性子,一如既往。
  快断气了,才浮上水面。
  祁霖杀人的目光立刻杀到。
  我冲他露出牙齿假笑——我得意的笑,得意的笑。
  我拉着丛溪上岸,晒太阳,喝饮料,慨叹生活真美好。
  丛溪的身材好的没话说,滑溜溜摸起来很舒服,我乘抹防晒油的时候对他上下其手,他被我逗得咯咯笑,摔下沙滩椅。
  我急忙去拉,祁霖更快,接住了他。
  我瞠目结舌,他会乾坤大挪移吗,能够瞬间转移?
  "这个太冰,等会儿再喝",祁霖试探饮料的温度,决断专行下命令。
  丛溪看向我,我微笑点头,慈祥的像圣诞老公公。
  "皓同意",丛溪抢过饮料,怕他抢,一口气喝下一大口。那个样子,还是和以前我终于同意他吃冰激凌时一样,一样可爱。
  祁霖恶狠狠的瞪我,"你不知道,他不能喝太刺激的东西?"
  "我是医生,我知道底线在哪里,丛溪能够体验所有人可以体验的一切",宠爱、呵护,我也懂,但我知道,丛溪更希望像个正常人。
  哮喘不是病,真的不是,只是会偶尔不舒服而已。
  祁霖闻言皱眉,他看着我,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站起来离开,"中午,上次那家西餐厅,我约了李医生回国,我现在去机场接他。"
  李医生,是丛溪的心理医生。
  不可否认,祁霖对丛溪,足够尽心了。
  他健美的身影慢慢消失,我抱着小东西心底涌出感激,过去的三年,其实照顾丛溪最多的,是他。
  
  但那天,丛溪终究没有去看医生。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
  祁霖还没完全走出游泳馆,就传来小妖的尖叫。
  丛溪看向泳池,毫不迟疑跳了下去,我随后,祁霖次之。
  等我们把萧思悦救起来,他已经昏迷过去,祁霖为他做急救的时候,小妖惊魂未定的讲述起来,"他突然沉下去,我以为他闹着玩,他一直挣扎,然后不动了。"
  丛溪安慰的拍拍小妖,小妖浑身发抖,他趴在丛溪肩上,大口喘气。
  我扯过沙滩椅上的毛巾,裹住萧思悦。
  祁霖的急救做的很及时,他很快醒了过来,但结果却完全出人意料。
  萧思悦他,竟然站不起来了。
  摔倒一次,两次,三次……
  当浑身摔的淤青块块时,他的脸色变了,死白一片,他坐在地上发呆,发丝上的水珠泪滴一样流下,我们看着他,谁也不敢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来,空洞的目光四下转动,突然,他看到了我,一下扑到了我怀里,"皓,我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
  萧思悦的声音在发抖,我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惊恐,他挂在我脖子上,像个受伤的孩子。
  他不止站不起来,像是连全身的力量也消失了。
  我把他抱起来,朝丛溪点点头,小东西懂我的意思,先跑进更衣室,打开储物柜,拿出衣服。
  我们替萧思悦穿好衣服,紧急送他去医院。
  
  两个小时后,当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萧思悦已经打过镇静剂沉沉睡去。
  我、丛溪、小妖,看完报告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那个结果。
  祁霖拿过报告看了看,抿唇皱眉一会儿,然后说,"我来说。"
  丛溪拉了拉他的衣摆,欲言又止。
  祁霖对他露出温柔的笑,摸摸他的头,"通知他家人,他现在需要亲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们却更沉默了,也许谁都没有把握,萧秦明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坐在长椅上的小妖,喃喃低语,他伸出手捂住了脸。
  气氛在一瞬间,竟有了几分苍凉。
  过了一会儿,丛溪掏出电话,对我说,"我通知瑜姐。"
  我点点头,推开房门,走到病床边,看看萧思悦的睡脸,再看他被子下的腿,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神经损坏,车祸的后遗症。
  老天果然爱开玩笑,而且这次开大了,车祸已经过去那么久,石膏拆了,丛溪回来了,萧思悦和我们相安无事,竟然在所有人都觉得生活很美好的时候,发生这种事?
  萧思悦醒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萧秦明知道了,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我抱着自己的头,把脸埋到了病床上,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丛溪温柔的声音,"皓,没事的",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我。
  我一动不动,紧紧闭眼,第一次,在他抱我的时候,没有回抱他。
  
  半天的时间,我们从普通医院转战到那家顶级奢华的医院。
  同样的病房,同样的人,只是,结果完全不同。
  萧思悦躺在病床上,再也不会玩游戏,再也不会和谁争锋相对,再也不会吩咐人把病房弄得像酒店,他呆呆躺着,就那么躺着,一直躺着,不说话,一动不动。
  萧秦明坐在病床前,从进门到看完报告,听完医生汇报,短短的时间,这个商界的神话变得苍老不堪——他总归是萧思悦的父亲,萧思悦总归是他唯一的儿子,尽管以往的他们,争锋相对到彼此伤害,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萧瑜也来了,她倒是冷静镇定,打电话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知名医生,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一定要治好。"
  只有当事人,双眼空洞,时间在他眼中也凝滞了。
  我和丛溪坐在病床边,什么忙也帮不上,小东西抓住我的手,他的样子很不安,我已经没有力气安慰他,我永远忘不了,车祸发生的那一刻,萧思悦撕心裂肺的喊我名字。
  也许,这一次,真的无法再坚持了。
  小妖坐在旁边,他眼眶发红,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冲出了病房。
  我们都能听见,外面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而祁霖,还是那么酷冷镇静,他只是不停看时间,最后终于拨通了助理的电话,"Cathy,你安排李医生住下,告诉他,我晚上过去拜访他。"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偌大的病房,只有窗帘轻轻拂动的身影,没有任何声音,似乎连呼吸也停止。
  关于萧思悦的未来,我们谁都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第63章
  顶级奢华的医院,处处透出人性化的关怀,尽管这种关怀的基础是大笔医疗费用的支付,仍不妨碍那种奢华带给人的享受之感。
  巨大的人工湖边,参天大树林立,枝叶遮住了几乎所有的阳光,即使没有空调,那个地方也是凉爽一片。
  我轻轻走到萧思悦身边,递了一听饮料给他,我没有说话,靠着轮椅坐到草地上。
  "怎么不说话?"过了很久,萧思悦拉开易拉罐。
  我摇了摇头,"萧瑜已经联系好了医生,下个星期安排你飞过去。"
  "皓?"萧思悦握上我的手,微微颤抖,"如果我说,希望你能陪我过去,你会认为我很过分吗?"
  我还是摇头,萧思悦,向来张扬跋扈的那个萧思悦,什么时候竟会这样说话了?
  "皓,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这两个字,被我紧紧拥抱的终于没能再说出口,我轻轻拍着萧思悦的后背,说不出话来,对他,我终究不能像对丛溪。
  或许,就连对我自己,我也不能百分百。
  "皓……如果我不能走了……不能走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去找你了……再也不能……你从来不来找我……我只能自己去找你……可是……如果我不能再走了……不能再走了……"肩上湿了一块,我加大双臂的力量,紧紧闭上了眼。
  这世上,有些爱,会沉重。
  这世上,其实有的时候,我们真的不能选。
  这世上,有些伤痛大到谁也不忍心再苛责。
  
  当飞机冲破云层,短暂的起飞效应过去之后,我仍然低着头,不停给丛溪发短信。
  萧秦明说过,他只会给儿子最好的,这架空客的最新机型,让我即使在九千米高空,也能和我的小东西短信聊天。
  这个时间,他已经坐在办公室了,在祁霖的介绍下,他顺利进入华林设计,怕别人说他走后门靠关系,小东西工作异常努力,天天日日加班,一张设计图纸,他反复修改,力求完美。
  我心疼他的辛劳,但没有阻止他的认真。
  祁霖对我说过,他的认真让人无法对他不认真,他的百分百,值得被回报百分百。
  我想,祁霖果然很了解他。
  关于我陪萧思悦去国外动手术,丛溪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动手帮我收拾行李。
  他还是那么认真,内衣、睡衣、外衣、袜子、鞋……就连鞋带,他也为我多配了一双,半夜,他犹豫不决,偷偷起来检查有没有忘东西,我躺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描画他的身影。
  我知道,我陪萧思悦去做手术,丛溪不介意,但不介意并不表示就会高兴。
  送我上飞机之前,我清楚看到,他紧紧捏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皓——",萧思悦浅睡一会儿,醒了过来。
  "口渴吗?果汁还是矿泉水?"我走进吧台,拿出水晶杯——这次,只有我陪他。
  萧思悦的腿,几乎让萧秦明一蹶不振,萧瑜要打理整个集团,完全无法抽出那么长一段时间陪他做手术。
  更重要的是,检查报告出来之后,萧思悦把他的世界圈的只剩下了他和我。
  "还有多长时间到?"萧思悦靠在小沙发上,抱着一整杯果汁慢悠悠喝着,真的是抱着,他的样子像极了刚学会用奶瓶的小娃娃。
  病痛,总是让人尤其脆弱。
  "我哪里知道,我一直发短信。"
  话脱口而出,说完我就后悔了,萧思悦却当没听到,还问,"是给丛溪发吗?"
  我点头,"嗯!"
  在一起的人,分开了,才尤其想要分分秒秒腻在一起。
  我看了看窗外,天空上乳白色的白云一朵朵飘过,远处,阳光刺目,完全无法看到太远,飞机飞行的高速,在这广袤无垠的地方,让人无法察觉。
  我真的很想丛溪。
  "皓,你说,我的腿真的能治好吗?"萧思悦的头靠在飞机狭小的玻璃窗上,他的手按在自己膝盖上。
  这是他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但我却不知道是不是他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手机响了,有短信进来,但我没看,我看着萧思悦,觉得他的眼睛在这九千米的高空,尤其晶亮,"萧瑜找的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医生。"
  "最好的,并不一定能给我最想要的",这是萧思悦的回答,说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
  双腿不能行走之后,萧思悦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可我们谁都知道,他没有真正睡着。
  萧思悦,倔强,执拗,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看不起很多人,任性妄为,甚至恶意破坏别人珍惜的一切,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认为此生再不能行走,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太大。
  每个人,都有资格得到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所以,我真的希望,此去美国,手术能成功。
  
  从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坐立不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我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皓,如果手术失败,怎么办?"
  "别胡说,Dr。 DiCaprio是最好的肌肉神经医生,他一定会治好你。"
  "如果,我的腿不能再走了,你会不会为照顾我,一直留在我身边。"
  "乌鸦嘴,你是希望我陪着你,还是希望永远不能走?"
  "呃……出来再告诉你!"
  萧思悦的疯狂我太了解,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我实在不敢想象他会怎么样?
  我不想他在失去什么之后才追悔无可挽回。
  丛溪的短息又发过来几条,我匆匆回过去,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焦急踱步。
  如果一定要说怕什么,我想我怕的是手术灯熄灭后,Dr。 DiCaprio出来,对我摇头。
  我怕他真的不能再走了。
  因为无论如何,我还是一直记得,当刹车声刺耳响起的时候,他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喊我名字。
  那一个声音,一直在脑中回响,就像萧思悦正在我身边,撕心裂肺的喊着,从手术灯亮起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喊,在我的脑海中,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萧瑜打过来电话,叮嘱手术结果出来,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她,她还说,萧秦明也等在电话边。
  我明白,她一直努力维系萧思悦和萧秦明的关系,所以我也懂,如果手术失败,垮了的不会只有一个人。
  父子之情,还能再修补,或许,不管手术成功与否,对这对父子来说,都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但所有人的愿望,仍然是,那个倔强的人,安好如常。
  
  然而,事实总出人意料,老天对萧思悦似乎总特别残忍。
  手术灯熄灭后,我得到的果然是摇头。
  麻醉剂药效未过,萧思悦还在沉睡。
  我跟着护士将他送到病房,萧秦明果然为儿子准备最好的,美国的病房竟然与国内布置的一模一样,就连衣橱里的衣服也在我们到达之前空运了过来。
  我想,这大概是萧秦明第一次为儿子做这种所谓的"无聊"之事。
  安顿好萧思悦,我拿起电话,久久无法按键,最后,我拨通的号码居然是祁霖。
  "喂——"
  "是你?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
  "你很忙?"
  "是啊,很忙,你究竟有什么事……",那边顿了顿,声音变得缓慢,"是手术,对吗?"
  我点头,突然想到他看不见,急忙"嗯"了一声。
  "丛溪这几天都来我这里,等到我下班,再送他回去,他等我的时候,在沙发里睡着,醒过来一定会叫你的名字……我只想说,如果你有一点犹豫,我会带他离开,到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有人说过,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仇敌,我和祁霖算不上什么仇敌,但不可否认,他真的点透了我的犹豫和愚蠢。
  刹那间,仿佛灵台一片清明,祁霖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像是菩提点在眉心的一滴无根之水。
  我笑了笑,对那边说,"喂,你有空去家里看看,丛溪乘我不在的时候说不定会偷吃冰激凌,还有,他舒张剂如果用完了,到医院去拿,我交代好了,另外,他有时候糊涂会忘了拿钥匙,小妖那里我放了备用的……"
  "喂,你把我当什么了?"那边怒气不小。
  我轻笑一声,"国际长途很贵,我先挂了。"
  "是我让你打的吗?"可以想象,那边已经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也可以想象,他那间一百八十度视角的办公室里气温已经降到了零点。
  "好了,好了,我挂电话了,你告诉丛溪,我后天回去",挂了电话,我忍不住好笑,这样一个人,偏偏常常被丛溪弄得没辙。
  但很快,我的笑容凝固成沉默——也许,如果是他,就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
  
第64章
  刚极易折。
  当确定不能再行走的那一刻,萧思悦沉默了,双眼中再没有了昔日的盛气凌人,也是到那一刻,我才发觉,他的眼中没有了光芒。
  不闹、不吵的萧思悦,让我无所适从,尤其当他双唇分明没动,却似乎一声叹息之时,我知道,不只是双腿,他还失去了别的什么。
  最短的时间里,萧秦明和萧瑜赶来了美国。
  萧秦明坐到病床边,低头垂手,长久不语。
  他唯一的儿子,就在眼前,他不敢看。他掌控堪称帝国的商业机构,却无法让儿子再站起来。他想说的话,永远出不了口。
  他的沉默,让父子的世界变得窒息。
  倒是萧瑜,淡淡的笑一直挂在唇边,几年的商场经历,让这个昔日单纯的女孩子成熟强大的足以支撑别人的眼泪,面对绝望的苦难。
  安排最合适的住处,雇佣最顶级的看护,在异国他乡造出萧思悦最熟悉的乐园,这一切做来,不过是两天的时间。
  当我推着萧思悦的轮椅走过草坪的时候,以为回到了国内。
  不说话,没有表情,如今的萧思悦,只剩下这些。
  "喝水吗?"
  "这种咖啡,是日本的特产。"
  "冰激凌,是我做的。"
  "哇,我钓到鱼了,湖里居然真的有鱼!"
  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萧思悦空洞的双眼,没有焦点。
  我不知道,他看向的是哪里,又看到了什么。
  耐心,我向来都有,一次一次,一遍一遍,永远没有回应,仍然不会停止。
  往后抬头看,二楼书房的位置,萧秦明的脸像是固定在了画框中,他目不转睛盯着唯一的儿子,一看一整天,曾经,他不愿走进儿子心里,如今,他无法走进儿子的心里。
  我唱着独角戏,兴致勃勃、志趣高昂,每一天,把自己弄到最累,夜里,躺到床上,疲惫至极,才不会想起丛溪。
  小东西给我发了很多短信,我带着面具回复,他说每天忙,他说觉得家里很空,他说周末的时候小妖拉他去酒吧帮忙……我叫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叫他觉得家里缺什么就买什么,叫他别傻傻的被小妖使唤……
  他不说想我,我不说归期。
  我们和曾经一样,彼此表演。
  萧瑜试探问我,打算什么时候销假,我牵动唇角笑了笑,无法回答。
  不过是再有一个星期而已,医院给的假期到了底线。
  萧秦明没说过如何打算,萧思悦更不会提起要何去何从,唯有萧瑜,微笑永远挂在唇边,做了空中飞人,即使第二天一早要飞往别的国家别的城市,她仍然会挤出一切的空余时间来看自己的弟弟。
  常常,我靠在轮椅边,坐在草地上,看着萧瑜从远处走来,不由得感慨,一个男人,一生中真的需要一个女人,无论她是母亲、恋人、朋友、姐姐、妹妹、还是知己……
  因为,只有男人的世界,一碰就碎。
  
  明明是盛夏季节,却下起了细密绵绵不断的梅雨,天地,笼罩在雾气之中。
  我向来不喜欢下雨天,萧思悦坐轮椅不方便,连着几天,我们呆在屋里。
  隔着巨大的玻璃墙,看雨中的世界,模糊不清,如梦如幻,这才发现,许多的美景,原来是平常忽略了。
  绿叶成荫,雨丝汇聚成滴,清洗干净的世界,有它独特的美。
  萧思悦靠在玻璃墙上,雨丝汇聚成流,顺着他的眼角滑下,隔着玻璃,却像是他流下的泪。
  "你不喜欢下雨天,对吗?"他轻声问我,像在对自己说话。
  "是啊,雨落到身上,黏黏湿湿的,很烦",我按着遥控器,无聊换台。
  "听说浪漫的人都会喜欢下雨天!"
  "什么无聊的话?熬夜的人都会喝咖啡吗?痴情的人都会自杀吗?你有够土的。"
  "呵呵,你说话还是这样,就不能将就我?"
  "为什么要将就你?"
  "我是残废啊,国家在公共场合都会设置残疾人专用通道,你……"
  "喂……"
  "好了,好了,不说了。"
  自暴自弃向来不是萧思悦的风格,骄傲的他学会了自嘲,不知该庆幸还是沉默叹息,不过,人生的路总归是要向前走,我们谁也无法停下,即使身体残疾,没有了双腿,甚至没有了双手,我们也不得不继续向前——时间,不会为谁停留,更不会倒转。
  嘀嘀嘀……
  手机响起,我双手没空,懒懒挂上蓝牙耳机,才一接通,就被臭骂,"你白痴啊,哪里来的二十二号,二十一号完了就没房子了,连个门牌号也会弄错,白痴……"
  那边,骂个不停,我脑子一片空荡,"你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这什么地方啊?夏天居然下梅雨……"
  "你……你……等我……我立刻出去……"
  扔掉手里的一切,我几乎是疯狂,冲出了房子。
  没拿雨伞,没觉得烦,我冲进了漫天雨丝中,往不远处的二十一号冲去。
  我的小东西,居然一声不响跑来了美国,一想到他从一数到二十一的认真,一想到他站在二十一号前面怎么也找不到二十二号,一想到他愁眉苦脸终于没能忍住打电话发脾气,我就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用力抱紧,狠狠亲吻。
  下雨,真的很烦,黏黏湿湿滑到好几次,最后一下,直接扑到了丛溪脚下。
  我窘迫不堪,他却心情大好了,"怎么美国最近流行西藏的五体投地大礼吗?"
  我狼狈爬起来,浑身湿透脏污,我伸出双臂要抱他,小东西身手矫健,拖着行李也能一步跳开,"你离我远点,有够脏的。"
  我翻翻白眼,撇嘴,"你怎么没拿伞?"
  "你怎么不拿,有你这样出来接人的吗?"
  "走吧,淋雨很烦",话未完,我转身。
  "喂",小腿上被踢一脚,我黑着脸转身,丛溪越过我走到前面,手却指后面,"提行李。"
  我头晕,缺氧,但还是认命,提着行李跟在后面,外加小声指点路径。
  终于,到了房子,萧思悦等在门口,双腿已经被淋湿。
  丛溪跑上前,把他推回屋内,拿毛巾替他擦拭。
  我放下行李,拖丛溪到楼上换衣服,再下来,一眼就看到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你干什么?没吃东西吗?我来做。"
  "你的厨艺?"丛溪回头,斜眼看我,意味深长的摇头。
  好吧,我知道了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幸灾乐祸、使唤加羞辱。
  "是我说肚子饿了",萧思悦仍然坐在玻璃墙前面,无聊摆弄手中的一颗水晶球。
  我没见过,好奇凑过去,"这是什么?"
  "他拿来的,你不知道是什么?"萧思悦指丛溪。
  我看过去,配合眨眼。
  丛溪头也不抬的回答,"我设计的第一个作品,霖帮忙做成了水晶球,当做留念。"
  我戳戳水晶球,翻白眼,"他不是一直很忙?"
  "还好吧,他懂得安排自己的时间。"
  我继续翻白眼。
  萧思悦在旁边偷笑,丛溪好奇转身,看看他,又看我,脸色立刻变了。
  我连忙举双手,投降。
  这个小东西,全世界最维护的就是祁霖,也没见他对我这么好过。
  我郁闷,趴到沙发上,无聊数手指。
  丛溪厨艺越来越好,很快弄好了让萧思悦吃下,伺候他睡下了,才有空来理我。
  我躺在沙发中,已经快石化,连眼珠子也不够活络了,"你不用工作吗?"
  丛溪坐在地毯上,摸我的头发,"你白痴啊,有比工作更重要的。"
  怎么又是"白痴"?
  我翻身起来,抱住发脾气的孩子,好好哄,"我想你,宝宝。"
  尽管死命抿紧双唇,仍是止不住勾出笑意,丛溪被我抱着,垂眼不说话,脸色渐渐变红。
  我亲亲他的脸,接着寻找他的唇,他别扭了几下,开始回应,还是那么害羞,怯怯的像做错了什么事。
  吻得气喘吁吁,心跳加速,才放开彼此。
  我抵着丛溪的额,揉捏他的耳垂,蹭他鼻尖,"你请了几天假?"
  "干什么?"丛溪赖在我怀里,昏昏欲睡,看来坐飞机肯定累惨了。
  我捏捏他的脸,抱他往楼上走,他却惊叫出声,"你干什么?"
  "这个时间,能做的事只有睡觉吧?"我已经用脚踢开了房门。
  丛溪噌地跳了下来,"还有别的房间吗?"
  "有啊,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房间。"
  丛溪退后几步,推开最近的房门,"我很累了,明天早上见,晚安。"
  我张大了嘴,合不上,想说的话噎在喉间。
  很快,丛溪跑了出来,脸涨的通红,"是……是厕所!"
  "哈哈……"我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到肚子痛。刚才想跟他说的就是——那是厕所。
  小东西瞪我,眼神幽怨,脸色害羞。
  我好容易憋住了笑,推他去客房,拍拍屁股,吻吻额头,道一声晚安,飞快跑回自己的房间。
  ——再不跑,我怕会忍不住把他压到身下。
  我懂丛溪的意思,别人的地方,不能太嚣张。
  补偿,回国之后再要,狠狠要。
  
  没想到小东西会来看我,兴奋的我一直睡不着,半夜起来喝水,经过萧思悦房间,门缝透出光芒,我推门走进去,"睡不着吗?是不是想去厕所?还是口渴?"
  他坚持不要看护,我实在担心自己照顾的不够。
  坐在床上的萧思悦,听到我的声音,慢悠悠转头。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把手中的水递给了他,"怎么了?"
  萧思悦摇头,明明脸上挂着笑,下一刻却说出让我停止呼吸的话,他问,"是不是,我注定没有幸福?如果是,我就不再争取了……"
  过了很久,他又说,"以前……是我太倔强……对不起……"
  窗外还在下着雨,终于一反常态,变成了真正夏天才有的暴雨,雨点打在玻璃窗面上,啪啪直响,我直觉以为下起了冰雹。
  双腿不能行走后的萧思悦,尤其怕天黑,他的房间,没有窗帘,他说,他不能再去很多地方了,所以他想看更多。
  其实,我知道,他怕的是什么。
  突然,想起有人说过,倔强的孩子最容易难过。
  从来,我们看到的都是他的浑身是刺,可当有一天,他决定卸下倔强,那些刺就会倒转方向。
  我翻身上床,轻轻抱了他一下。
  他望向窗外,回忆讲述,"那天……妈妈做了我小时候爱吃的蛋包饭……妈妈说……她一直不清醒……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醒了……她只记得我小时候……她说了很多……我这才想起……我曾经是个……好孩子……那天我努力回想……回忆小时候的一切……我想……我以后也会是个好孩子……可……",说到这里,萧思悦停了下来,他轻轻勾唇,淡淡的笑微微扬起。
  他垂着眼,我看不到里面的一切,他没有哭。
  他曾经有泪,冰冷成霜,融化在时间的肩头。
  我认识的萧思悦,从嚎啕大哭到默默流泪,到最后,无泪可流。
  我知道,他不会再说下去,以后也不会再说起。
  他推开我,往床边挣扎,他摔下了床,我没有扶他,我看着他爬到窗户边,推开窗户,伸手到雨中。
  直到一只手臂,被雨水冲刷成清白之色,他才转过了头,然后,他笑着对我说,"我已经定好了机票,明天,你和丛溪回去吧!"
  说完这句,他不再看我,蜷缩到了地毯上。
  窗户没关,雨水飞溅而入,细碎的雨雾浇的他满头满脸,他像感觉不到,双手紧紧抱头,蜷成很小一团。
  地毯很快被洇湿,萧思悦躺在水中,眼角有泪,嘴角有笑。
  我看了他很久,拿起毯子走过去,犹豫再三,终究没有替他盖上。
  其实,他的倔强任性,从来没有一次如愿——所以这一次,我顺他的意。
  窗外大雨,瓢泼倾盆,淹没路面,冲刷世界。
  希望,真的能冲尽一切。
  我默默转身,走出房间。
  
第65章
  美国,向来不是我喜欢的地方,尽管它顶着许多"最",也拥有许多"最"。
  丛溪倒是很有兴趣,开车四处转,见识世界大师的各类建筑杰作,兴致高的时候,他能绕着一栋大楼转好几个圈,我看保安不停看他,很大可能以为他踩点准备打劫。
  小东西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吃各种零食。
  遇到街头表演,他一定是最捧场那个,又是拍手,又是欢叫,实在很难想象,他能坐在电脑前,那么耐性画完一阵套设计图纸。
  萧思悦坐在车内,腿上放满了丛溪给他买的各种零食,还有工艺品,我和他面面相觑,直接以为可以把购物狂的封号给他。
  最大的收获,是淘到了许多国内买不到的帽衫,小东西很兴奋,硬要把萧思悦也打造成帽衫控。
  萧思悦超出想象有耐性,笑眯眯一直听他讲。
  经过书店,丛溪冲进去,拍了照片发彩信,我斜眼看过去,是《IS》英文版的封面,酸溜溜撇嘴,"你白痴啊,他是总编,需要你拍照片?"
  "不一样,你不懂",胳膊肘往祁霖拐,小东西向来拐的特别厉害。
  "要不要买一本给他寄回去?"我升级成讥讽,准备掏钱。
  "你白痴啊,英文版比中文版贵好几倍……"
  好吧,白痴总是我。
  丛溪继续志趣高昂,继续下一站探奇,我跟在后面,双腿像灌了铅,我身坚志残,跟屁虫做到底。
  萧思悦笑的压抑而幸灾乐祸。
  我想,这就叫自找的,还挺心甘情愿。
  只一个星期的时间,萧思悦说的话比一个月还多,看来我果然失败,该早些把丛溪拉过来。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坐在窗前看夜空。
  他说,"我问夏阳,为什么会喜欢丛溪,他回答他只是贪恋,贪恋难过的时候丛溪给他的快乐……我想……我懂了……"
  他还说,"那三年,我去过加拿大很多次,爱滋,确实能让一个人彻底变了,病痛的折磨会让一个歉疚的父亲失去理智,我问他,要不要告诉你,他摇头,过了很久说,见到你怕会哭……"
  他又说,"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会那个样子……也只有在他面前,你才会这样……"
  他最后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
  我在他又准备开口前,摆手阻止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有的时候,"对不起"三个字,无需非要说出口,原谅一个人,也不一定非要那三个字做导引,我想丛溪一定和我想的一样。
  我把萧思悦按回床上,帮他盖好被子,调好空调,走出房间,转入另一扇门,去找我的小东西。
  有的时候,别人的哀痛,也能成为自己难过的理由。
  我想,我要抱着小东西,才能睡着。
  
  树影憧憧,铺射入屋,玻璃窗上潋滟着游泳池的水光,床上没人,我正好奇,发现角落有什么在动,好奇靠过去看,竟然是丛溪。
  他穿着条纹睡衣,爬在地毯上,看起来像在找东西。
  "干什么呢?还不睡?"我蹲到旁边,伸出一根手指戳他脸颊。别人认真做事的时候是抿唇,他却微微撅嘴,像和谁赌气。
  "找东西!"他回答的直接,我又觉得自己像白痴了。
  "明天再找,很晚了",我拉他手臂,想抱他起来。
  他挣扎开,居然钻到了书桌下面。
  我玩心大起,拉住他的脚往外拽。
  他生气直腰,砰一声撞到了头,我赶紧赔不是,也钻了下去。抱着他哄。
  丛溪嘴唇撅的更高,皱着眉瞪我,却突然双眼一亮,推开我爬到角落,抓起一个东西,回头冲我笑,"找到了!"
  是水晶球。
  见他这么看重那个东西,我撇撇嘴嘀咕,"还以为你找美元呢?"
  丛溪不理我,爬出去,盘腿坐在地毯上,一手揉着后脑,一手拿着水晶球,呵呵傻笑。
  我吃醋更厉害,趴在地毯上,装尸体。
  丛溪好笑,踢了踢我,说,"出来,看看,这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有钱万能,为他做的纪念品?
  我慢慢爬出去,抱着丛溪的腰,枕在他腿上,用力呼吸他的味道。
  "这是送给思悦的,十年前,我答应……"
  "十年前?"这几个字,确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抬起头看丛溪,他眼中全是回忆的色彩。
  "我答应他,我设计的第一栋楼,送给他……"
  "哈?"这个礼物,太过巨大,要如何包装,如何送?
  "我知道很傻",丛溪横我一眼,继续说,"那时候的我,以为一栋楼也就是十个或者一百个冰激凌的价钱,虽然很贵,但长大了,就能买得起。"
  我侧脸想想,十年前,小东西才十一岁,难怪那么单纯的"可爱",我坐起来,摸摸他的头,问,"所以,你就做成水晶球送给他",原来,是小东西自己的要求,不是祁霖无事献殷勤,不过,"你和萧思悦十年前就认识了?怎么没听你说过,你送他房子,他送你什么?"
  丛溪歪过头,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很认真的回答,"我不告诉你!"
  "……",我非常郁闷,很忧愁。
  加紧双臂的力量,我把脸用力埋到丛溪腰上,轻轻啃咬,逗得他咯咯直笑。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笑的在地上打滚,连连求饶,我也不放开。
  小东西对着我,脾气尤其大,被我缠的没办法,他口一张就咬到了我肩上,生气的小东西,拗的让人想打他屁股,他狠狠瞪我,都喘成那样了,还不肯松口。
  这次,轮到我求饶。
  小东西慢慢松口,不看我一眼,爬上床,最快时间入睡。
  我无奈笑笑,扯毯子替他盖好。
  翻身上床,才看到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水晶球。
  
  明明是要送出去的礼物,明明已经给人看过,真正送出去,却像是做贼。
  过程我不清楚,当事人却因此说出了两人之间的十年。
  那是在回国内的飞机上。
  萧思悦坚持不坐包机,和我们一起坐客机,萧秦明顺儿子的意,第一次对我说,"请你好好照顾他。"
  我笑着点头,推萧思悦上飞机。
  当飞机冲破云层,灯光暗淡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睡着的时候,萧思悦轻轻推了推我,指自己怀中的盒子。
  我打开来看,是水晶球。
  "丛溪说,这是送你的礼物,十年前答应的",我拿起来自己看,做工确实精致,轻轻转动,梦幻的光芒中,像真的站在大楼前面。
  "我以为他忘了,没想到……不好意思,他这次来,不是为了你……",萧思悦居然笑了,眼中闪动促狭。
  我做无语状。
  萧思悦望着机窗外面,拉了拉腿上的毯子,我找来空中小姐,给他要了一杯果汁,我知道,他要讲的故事很长。
  "皓,你后悔过……喜欢……男人吗?"
  "怎么这么问?"
  "我知道你不后悔,可是我也知道其实很多人会后悔",停顿,持续了很久,"我不想让他后悔……我们一直吵架……我想尽办法……不想让他和我一样……喜欢男人……可是……就像那三年里的你一样……我放不下……我没想到……我真的以为他忘了……"
  "所以,你……"说喜欢我,只是想让他放弃?
  "我没那么无聊",萧思悦转头看我,拿起果汁一饮而尽,示意我再要一杯,"或许一开始是捣乱,后来就变成了真的……"
  "呃……"我无言以对,对于这种场面,被不喜欢的人说喜欢,仍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不用苦恼,它比你重要……",什么时候,倔强任性的萧思悦也学会了挤眼,狡黠调皮的模样十足十像丛溪,他们似乎真的认识了十年之久。
  萧思悦的手中举着水晶球,而我知道"它"就是"他"。
  第一次,我真的能释然了,抬起手摸摸萧思悦的头,轻拍两下,"我是不是该说恭喜?"
  "需要那么土吗?我要的是行动",萧思悦笑的意味不明。
  我嘴角抽搐,有掉入陷阱的感觉,"你……要我做什么?"
  "十年前我答应过他,做他的第一个住户,所以……"
  "所以,我一定推你进电梯!"我微微笑了,故作无奈认命状。
  机窗外,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远处,虽然日未全,但金光一片,会越来越明亮,直到照耀大地。
  永远回不去的过去,叫做回忆。
  丛溪他不想那些曾经变成回忆。
  我懂,我想萧思悦也懂。
  所以,对视片刻后,我和萧思悦相视而笑。
  无需震惊,十年前的话,这两个人谁都没有忘。
  所以难怪,难怪那三年,丛溪会接受萧思悦的安排。
  难怪萧思悦怕丛溪无法坚持,忘了交换条件,问要不要告诉我。
  难怪,许多我无法理解的事,发生在他们之间。
  难怪……
  十年前孩子的戏言,十年后谁都没忘。
  十年,足够原谅一切。
  十年,有些东西,可以涅槃。
  
第66章
  刚走出机场,就看到祁霖,他穿着Hermes手工衬衣,靠在一辆宝马车上,把玩手里的车钥匙。
  丛溪上飞机前接到电话,说公司有事,一看到祁霖,就往车里钻。
  萧思悦笑他太急,偏就要拖拉,小东西急的像猴子,上蹿下跳,帮他系安全带,帮他放轮椅,撞了头,绊了脚,祁霖半眯着眼睛看他,嘴角挂出浅笑,眼中尽是痴恋。
  我尽可能伸展四肢,闭着眼睛按压太阳穴,头疼的厉害,高空反应不可能持续这么久,应该是感冒了。
  瞥一眼旁边,丛溪细心照顾着萧思悦,递饮料,帮他擦汗,问他空调是不是合适,我赶紧坐直了身体,怕他有空管我了,又说什么做医生的居然也会生病。
  送他到了公司后,祁霖好人做到底,送萧思悦回家。
  我随便找了一家咖啡厅等他,头疼的厉害,喝了咖啡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灯光调成了幽淡之色,床头放着水杯和药,窗帘完全拉上,空调调成了最合适的二十六度,朦胧之中,一个身影在忙碌。
  我张嘴想叫,喉咙剧烈疼痛,发不出声音。
  我撑起身子下床,走到房间中央,某人依旧专注在打扫中,累得呼哧呼哧鼻尖渗汗,目不斜视,无比投入。
  好吧,我真的病了,头重脚轻,无奈之下,只好一屁股坐到地毯上。
  总算引起了某人注意,他轻瞥我一眼,问,"醒了?把药吃了",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我觉得挫败,干脆伸展四肢成大字躺到地毯上。
  某人踢踢我,"让开,这里的地毯还没打扫。"
  我愤懑异常,使出最后的力气,把他扑到地上,紧紧抱住。
  小东西拍我的额头,"让开啦,我浑身脏死了。"
  我摇头表示不介意,努力说出"我想你"三个字,声音却是沙哑尖刮,如刀刃刮过砾石。
  小东西终于察觉了异样,赶紧翻身抱我坐起来,"去医院,好不好?"
  我摇头,赖在他怀里,努力呼吸他的味道,"祖传秘方,出了汗就好了。"
  "出汗?怎么出汗,把空调关了,还是出去跑步?"丛溪眨着眼睛,睫毛长长眼睛大大,很认真在想办法,模样可爱。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坏,但还是没能忍住,啃咬他的喉结……
  
  激情完毕,出了汗,再泡个澡,果然收效显著,看来古方久远,的确值得推崇。
  我沉浸在温水中的时候,丛溪在厨房忙碌,到我出来,他已经做好饭菜,等在餐桌旁。
  满桌清粥小菜,全是适合病人吃的,水杯和药,就放在手边。
  我的眼角瞬间湿润,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才能遇到他。
  小东西照顾人向来周到,他替我拉开椅子,盛好粥,就连筷子也塞到了我手里,只差没把我当老外教我怎么使用了。
  我冲他笑笑,开吃。
  "你睡着的时候,佳明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明天。"
  "你的感冒……要不要再多休息几天?"
  "不用了,再请假,就该被开除了!"
  "还有……"
  "还有什么?"看他欲言又止,我好奇抬起头,发现他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叔叔打电话来,他说,明天……会过来……"上次的事,看来阴影还在,小东西越说声音越小。
  我点点头,不说话,有些事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丛溪,我再也不会放开,尤其在曾经失去之后。
  有的时候,爱没有理由,但有的时候,爱就是所有的理由。
  这所有的理由都是,我再也不想失去我的爱,也不能失去。
  
  吃过饭,丛溪又使出老招数,非逼我睡觉,我和他狡辩了一会儿,药力发作,还是败下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醒过来看到的却是祁霖。
  他盘腿坐在外飘窗台上,面前放着电脑,十指在键盘上飞舞,听到声音,头也不抬的说,"药和吃的在外面,自己动手。"
  我走进餐厅,端了一碗粥拐回卧室,"别跟我说,是你做的?"
  "你想得美,我叫的外卖",话音刚落,祁霖拿起电话,拨通了助理Cathy,交代着各项事务,看来他真的很忙。
  "你怎么在这里?丛溪呢?"
  "他公司有事,让我过来照顾你,你赶快吃,吃完就给我睡觉,我也有事要忙!"
  "我又没叫你过来!"
  "哼——",祁霖冷哼,用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打量我,眼神冰冷,我知道那就是他的不屑,虽然相处不多,但我也懂得,对于不屑的人和事,他向来不会浪费太多情绪,唯一的应对,只是冰冷。
  我懒得理他,面对别人的冰冷,我的一贯应对就是漠视。我当他不存在,他冷成冰,也冻不着我。
  "明天……丛溪住我家……"祁霖正收拾电脑,突然出声。
  "为什么啊?"
  "如果你解决的了,就不用让他那么委屈了",又是冷哼。
  我恍然大悟,丛溪什么都告诉了他。
  "你放心,这次是最后一次,我一定会解决……这几天,麻烦你照顾他……"真的是最后一次,无关丛溪,无关他人,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因为,再也无法失去。
  祁霖回头看我,双眼深邃,眼神意味深长,他微微挑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其实,我更希望你做不到!"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果然是昏头了,和他说简直就是废话。
  "不要以为,他什么都能承受,他的底线早在他父亲离开的时候撕破了,你是医生,虽然那不是你的专业,但也该知道,抑郁症、强迫性头疼,对他来说意味着经历了什么,现在的他,只是不想让别人担心,其实,一碰就碎,尤其这次面对的是你的父亲,他全无招架之力,他绝不会让你体会失去父亲的痛苦,所以……他只会退让……"祁霖已经走到门边,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补充,"以后五天的三餐,Cathy已经替你订好了,你只要准时查收就好了……对了,我擅做主张,如果不合你的口味,不要介意?"话音未落,祁霖唇边已经忍不住勾出了笑。
  不用想也知道,他所谓的擅作主张,一定全都不合我的口味。
  我摆摆手,让他赶快走,和他比曾经的萧思悦完全是个乖孩子,总编大人段位显然更高,挖坑让你跳了,还要听到你说谢谢。
  才刚缓和的头疼,似乎又卷土重来,我完全没有形象的瘫倒在沙发中,对走出门外居然不关门的祁霖咬牙切齿、呲牙咧嘴。
  这家伙,太不招人喜欢了。
  
第67章
  男人,西装笔挺,尽管头上稍有银丝,仍然无法掩盖眼中的灵睿和唇线刚毅勾画出的威严。
  女人,贤惠端庄,最新款的衣服,将她承托的淋漓尽致,尽管已是人到中年,但仍然风韵犹在,保养有佳。
  少年,清爽利落的短发,牛仔裤、白T恤,模样清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从未想到,自父亲再婚后,这三个和我在户籍上是一家人的三个人会同时出现在我面前。
  "爸,刘阿姨,小楠?"打开门的一瞬,我愣了。
  宫楠憋住笑意最先走进来,叫了声"爸、妈,我让哥带我去看房间",拉着我跑进了书房。
  砰——
  刚关上门,就跳起来抱住了我,"哥,我想死你了,怎么不回家看我?"
  严格来说,宫楠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刘阿姨和以前的丈夫所生的孩子,父亲再婚时,他还小,随了父亲的姓,但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可是他仍然叫父亲"爸",叫我"哥"。
  从小这孩子就黏我,我和敏伟不管去哪,他都跟着,拖着两管鼻涕,挥舞着胖胖短短的小手,一直叫,"哥哥,等等我!"
  我那时候不喜欢他,总认为是他抢了父亲的爱,父亲对我严格,对他宠爱,每次他跟着我跑出去,都会弄得浑身是泥回家,刘阿姨骂他,父亲说小孩子爱玩才聪明,他们不知道,那都是我的杰作。
  这孩子也从来不说,还是我走哪,跟到哪。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懂了,这孩子是真心喜欢我,零食,他分我一半,父亲打我骂我,他哭的比我厉害,有一次父亲罚我跪,半夜里,他晃出卧室,蹲在旁边陪我,可撑不住困意,最后整个身子歪在我腿上,睡得口水横流。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都长大的快考大学了,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黏人。
  宫楠在屋里乱翻,对什么都好奇,问东问西,从头到尾一直拉着我的手。
  "这里是书房吗?我就知道。"
  "丛溪哥哥以前就住这里?这些都是他的书吗?"
  "衣服呢,怎么没有衣服……喔……我知道了,丛溪哥哥现在和哥住一起,衣服一定都放在哥房里了,带我去看……"
  ……
  一连串的问题,宫楠似乎并不需要答案,扑闪着一双大眼,整个书房每个角落,他都不肯放过。
  我无奈坐在旁边,等他终于没那么兴奋了,才开口,"你怎么也跑来了,还有,你怎么知道丛溪?"
  一定不会是父亲告诉他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敏伟哥跟我说的啊,哥,你不够意思,有了爱人,也不告诉我?"果然我没猜错,敏伟那家伙其实比我还疼宫楠。
  宫楠坐到床边躺下,笑着说,"我好奇丛溪哥哥,所以就缠着爸要来",他翻了个身,改躺为趴,掏出手机翻看,"哥,爸这次是铁了心了,我偷听他和妈的话,他说一定不能让你再错下去。"
  "哼——",我冷哼,在父亲的眼里,我似乎总是错的。
  "不过你放心,哥,我决定弃暗投明,做你的内应,有什么最新消息,我一定及时通报……"宫楠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舞,他发短信的速度快,那边回复也快,他的唇角一直挂着笑意,不知是和谁聊的这么开心。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哥,晚上我们出去吃寿司,好不好,丛溪哥哥说请我客!"
  我晕,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熟了?
  我抢过宫楠的电话,拨过去,那边显然没料到是我,用哄小孩的口气说,"小楠,我现在很忙,晚上一定准时到,好不好!"
  "你很忙,还有空搭理小屁孩?"我的声音显然不悦。
  "皓?是你……"
  "哥,我不是小屁孩……"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在听筒里,一个在听筒外。
  我拦住宫楠要抢手机的手,急匆匆说了一句,"你说的,晚上一定准时",然后挂断了电话。
  天知道,才只分开一夜罢了,我已经开始想小东西了。
  所以,既然有宫楠制造机会,我当然好好利用,决不浪费。
  挂了电话,宫楠趴到我身边,笑的贼兮兮,"哥,我这可是制造机会让你和丛溪哥哥解相思之苦啊,要怎么报答我?"
  呵——
  臭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鬼灵精了。
  我伸出手捏宫楠的脸蛋,"丛溪不是答应了请你吃寿司,还要怎么报答?"
  宫楠一听我的话就乐了,他死命凑近我,问,"丛溪哥哥请我吃寿司,和哥你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你们已经……他请客就等于你请客……那哥你的工资卡是不是也交给丛溪哥哥了……"
  小家伙越说越离谱,我满脸黑线躺在床上,按压太阳穴,现在的小孩子啊,都翻天了。
  宫楠自顾自的演说,高兴的不得了,门突然开了,父亲走进来,"还不去准备晚饭,要让你刘阿姨伺候你吗?"
  一见父亲的脸,宫楠立刻躲到我身后,脸涨的通红,像吃噎了。
  "小楠,别缠着你哥,赶快去洗澡换衣服",看来我离开家后,所有的威严,父亲用到了宫楠身上,小家伙小时候可不是这么怕父亲的。
  宫楠"喔"了一声,乖乖站起来,往外走,皱眉苦脸,眼珠子乱转。
  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好笑站起来,去厨房帮忙,顺便把小家伙塞进浴室,告诉他各种东西放在哪里。
  回到厨房,刘阿姨果然在忙碌,我急忙接手帮忙。
  "哎呀,小皓啊,你出去等着,我来就好了,很久没尝刘阿姨的手艺了吧,做糖醋里脊给你吃,好吗?"
  "没关系,刘阿姨,到了我家,哪能还让你动手,我来就好了,这些年,我也学会了做不少菜",在丛溪的调教下,我也算有模有样了。
  "呵呵,小皓还跟我客气啊?"
  "阿姨,你出去休息吧,那么远过来,路上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很快就可以开饭。"
  "小皓——"刘阿姨欲言又止。
  我抬头看她,"怎么了,不会不相信我的手艺吧,呵呵?"
  "你的事,你父亲都跟我说了……"
  "喔——,那阿姨也一定是反对的,认为我不正常?"已经烦了,烦了谁都来对我说教。
  "小皓,我们从来没认为你不正常……"
  "那就是认为我只是一时走入歧途?那我只能说抱歉了,这条路,我决定走到底",语气已经开始不好,我自己听着也觉得大有挑衅意味。
  "小皓……你爸他有自己的难处……你要替他想想……"
  是我长辈的人,已经开始低声下气,我自觉内疚,竭力缓和情绪,"阿姨,我和父亲之间,你知道,从来都是这样,可是这一次,我一定会坚持,也必须坚持。"
  "小皓,你还不明白吗?你父亲,只是不希望你日后的日子过的太难?"
  "太难?再难也是日子,如果我真的顺了父亲的意,也许过的就不是日子了……"
  "小皓,你……"刘阿姨显然没料到我如此坚决,睁大了双眼。
  "阿姨,你不用再劝了,小皓已经长大了,自己的决定自己能承担",说实话,刘阿姨从小对我太好,甚至比母亲还好,但她毕竟不是母亲,我对她也不可能像宫楠。
  "小皓,敏芝已经走了几年了,亲戚朋友都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每一次,你父亲……"
  "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就是一次次的这种场面,才会让他觉得更丢脸吧,所以坚定了,一定要让我"改邪归正"?
  "小皓,你让他怎么办?他不想失去你,可如果认同了,面对亲戚朋友,他该如何介绍",刘阿姨说着摆开右手,做出介绍人的姿势,"这是我儿子,这是他……该怎么说?爱人?男朋友?还是丈夫?"
  简简单单几个词,让我彻底愣了,我右手拿着的刀,悬在半空,砧板上的肉丝,怎么也切不下去了。
  "小皓,你以后会比你父亲还难,他……他是爱你啊……"没有等到我的反应,刘阿姨走出厨房,关上了那扇常年不会关的推拉门。
  也许,她想,我该静一静。
  而我,也确实该静一静了。
  和丛溪在一起,是我一直的决定,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但显然,我没有真正明白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和丛溪,总会有朋友、总会有亲人、总会有同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我也不愿意丛溪一次次去面对不同人的不同眼光。
  也许,两个男人在一起,需要远离的是整个世界,或者说需要远离所谓的正常世界。
  可我知道,这不是我和丛溪想要的,至少不是他想要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刘阿姨说的,父亲是爱我的,他只是不希望我以后走的辛苦,但得她提醒,我却是真的不希望丛溪以后过的辛苦。
  慢慢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慢慢走出厨房,父亲刚想问什么,浴室门打开,宫楠晃了出来,一脸苦相。
  刘阿姨急忙问他,"怎么了?"
  "胃疼",宫楠坐到沙发上,有气无力的回答。
  "谁叫你出去乱吃东西,看吧,把胃吃坏了",父亲的声音响起,瞥我一眼,"皓,找点药给他吃。"
  我下意识往卧室去,却在转身的时候瞥见宫楠的挤眉弄眼,稍稍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回答父亲,"家里没药了,我出去买。"
  宫楠跳起来,"我也去",看他的样子,哪里有一点胃疼的样子,简直亢奋不已。
  父亲轻轻皱眉,刚想说什么,刘阿姨拍了拍他的手,浅浅笑了,"去吧,去吧,小皓,你替我好好管他,别让他胡乱吃零食,他胃不好。"
  "好了,好了,妈,我知道了,哥,快走啊,我胃疼死了",宫楠拉着我往外跑,小脸兴奋的通红。
  父亲已经反应过来,止不住在后面喝骂了一声,"臭小子,早点回来。"
  宫楠跳起来去按电梯,冲后面挥手,"我知道了,知道了,爸妈,你们自己吃饭吧,不用等我和哥了,我们一定会早点回来的……"
  话音,被电梯门截断,宫楠兴奋的上蹿下跳,活像个小猴子。
  我拍拍他的头,笑他,"就你最主意最多。"
  "哥——我这可是为你啊",宫楠嘟嘴埋怨。
  "好了,好了,知道了,想要什么,说吧",只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就知道必有所图。
  "iPhone出新款了……"小家伙两眼发光,像午夜时分的狼。
  "你手里的不就是最新的?"不久前,我才在杂志上看过。
  "昨天的发布会,已经又有新的了,爸说一年之内不许我换手机了!"小家伙愁眉苦脸的,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我好笑着摸摸他的头,"好了,哥给你买,行了吧。"
  "行啊,不过要麻烦敏伟哥,那个国内还没有!"
  这家伙,哎——
  "你自己不能和他说?"
  "嘻嘻,我不好意思!"小家伙恬着脸靠到我肩上,笑的谄媚。
  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我看是自己把零花钱花的差不多了,想让我补缺吧!
  无奈叹息一声,我认命点头,立刻拨通了敏伟的电话。
  小家伙屏息凝气,听我讲完,才兴奋的大叫了一声。
  我宠溺的捏了捏他的脸,拉坐进车里,开车去和丛溪约好的地方。
  
第68章
  我说过,丛溪向来遭人喜欢,惹人疼爱。
  明明比宫楠还大好几岁,到后来,却是宫楠把他当成了小朋友照顾,尤其是在知道他有哮喘之后,小家伙更是屏息凝气,一会儿问要不要关窗户,一会儿再三确定芥末他的丛溪哥哥能不能吃……
  总之就是,活像个小三八,啰哩啰唆、唠唠叨叨。
  丛溪哭笑不得,求助望我,估计从小到大,他还没被一个小家伙这么对待过,无所适从是当然,但又无法苛责,可为难死他了。
  我好笑不已,拉宫楠坐回座位,威胁他,"你再调皮,iPhone手机就没了。"
  宫楠哀嚎一声,倒在地板上,"丛溪哥哥,哥他欺负说,说话不算话!"
  我拍拍他的脸,推他,"要演戏,外面去,还能有打赏。"
  "哥——",宫楠继续装模作样,想爬到丛溪那边,继续耍赖。
  我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腿,"别闹了,你答应了早点回去的,你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寿司上吧?"
  小家伙识时务的很,立刻直起身体,坐的端端正正。
  丛溪偷偷笑笑,把最后一个手卷夹到宫楠盘子里,"你短信里不是说想唱歌,我已经订好了房间,吃过东西就去。"
  "好啊,哥,赶快吃,赶快吃",小家伙开始囫囵吞枣,吃相实在难看。
  我拿他没办法,专心照顾丛溪,不时瞥旁边,宫楠故作认真对付食物,却不停偷看我们,对我挤眉弄眼,笑的意味深明。
  一顿饭,吃的匆匆忙忙。
  匆匆结了帐,宫楠拉着我和丛溪往KTV赶,路上祁霖打过来电话,居然说也要过来。
  宫楠又有了好奇点,不停缠着丛溪问那是谁,当他知道对方正是《IS》的执行总编祁霖时,我清楚看到他眼中闪过惊异,然后沉默了。
  我知道,宫楠从小的愿望就是做时尚杂志,最好是做世界顶级的,他虽然小小年纪,但向来关注时尚,时尚界最新的消息,问他准没错。
  于是,一直崇拜的人,就要出现在眼前,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是难免。
  一直到坐在了KTV包间里,一直到祁霖出现,宫楠一直处在恍惚中。
  我偷偷告诉了丛溪原因,他又发好心了,不停催着祁霖赶快过来。
  害的祁霖以为,他终于做出了正确选择,白兴奋一场。
  
  祁霖出现,宫楠恢复了正常。
  面对自己的偶像,他总算不再调皮了,正襟危坐,像在面试。
  祁霖仍是只看的到丛溪,不让他吃这个,不让他喝那个,但看他一脸的冷色,显然不适应KTV的环境。
  丛溪几次让他先走,他却不同意,看看手表,又一次独断决定,"十一点,必须回去。"
  宫楠把我拉出去,偷偷问,"哥,丛溪哥哥和祁霖……"
  "没什么,没什么,他比较紧张丛溪,你当他不存在好了",我摆摆手,刚才帮丛溪喝了不少酒,略有醉意。
  "哥,你骗我,我看的出来……"
  "你看的出来,还问什么?好了,进去吧",我拉着宫楠又回到包间,不管他看出来的是什么,我也不想在他人面前谈起我和丛溪,和祁霖。
  更何况,我能说什么?争风吃醋?恶意中伤?那不是我的作风。
  祁霖说过,他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我们只是爱上了同一个人而已,而幸运的是,那个人的选择是我,异位而处,或许我并不能如他那般冷定。
  没错,除了偶尔用犀利的语言让我无言以对,或者直言不讳我的懦弱,表明只要有机会,绝不会放过之外,祁霖,还算有风度。
  也许,他想要丛溪,但更想要的是,他想要的那个人能够真正开心的笑。
  "三年里,不是没有看过他笑,但三年后,我才知道,他的开心,我给不了。"
  这是我在美国打电话让祁霖转告丛溪归期而又没能办到之后,他给我发的短信。
  祁霖,被GUCCI和Dior装点的闪闪发亮,开着宝马车任意驰骋城市中,他挥霍物质,享受人生,对大多数人冷漠,甚至可以说不近人情,他看不起很多的人和事,但他对丛溪的爱,却如此深沉。
  深沉到令我感激,感激那三年,还有他陪在丛溪身边。
  我常常在想,也许,他比我更适合照顾丛溪,他足够强大,能够面对所有的困难,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解决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任何问题,他照顾丛溪,无微不至,他顺丛溪的意,哪怕违背自己的本意,他为了丛溪,放弃了许多人无法放弃的东西。
  从《IS》的全球总编变成中国区总编,不仅仅是将办公室搬到国内那么简单,我和丛溪都知道,他放弃的是什么。
  我说过,比生离死别更痛苦的是,我爱你,你却不愿见到我,那是两个人之间,最远的永远无法到达的距离。
  我懂,丛溪也懂,所以,他说,"皓,我没办法对霖说,你回美国吧,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我懂,我想祁霖也懂,这也是丛溪让人无法苛责的地方。
  我和祁霖,谁也放不下、离不开、忘不了、痴恋永恒。
  祁霖,在我和丛溪的生命中,是最特别的存在。
  也许,将伴随终身。
  这是我和丛溪,无力解开的局。
  所以,对于祁霖,我无力评说。
  也不愿评说。
  
  宫楠,尽管调皮,却听话懂事,回到包间后,再没有好奇我拒绝回答的事,一心一意缠着祁霖膜拜。
  祁霖果然不喜欢KTV这种地方,进进出出好几次,宫楠完全成了狗皮膏药,死死黏上了他。
  我和丛溪,自己玩自己的。
  我抱着丛溪唱歌,他点什么,我唱什么。
  他靠在我肩上,喂我吃水果,偶尔小声跟着吟唱。
  他的声音软软的很好听,他的呼吸吹在我脖子上,他的发丝在耳边轻轻搔弄,我觉得——宁静和满足。
  
  十一点,祁霖准时把丛溪拎出了KTV。
  小东西一贯的傻笑应对,我拉着宫楠结完帐追到停车场,只来得及看见那辆黑色宝马车绝尘的影子。
  以宫楠的聪明,早看穿了一切,刚坐进车内,他就憋不住笑出了声,前俯后仰,几乎快不行了,"哥……哥……你太糗了……"
  我满脸黑线,发动车子。
  宫楠拿过后座的零食开始吃,边吃边继续嘲笑我,"丛溪哥哥好像比较听祁总编的话呢!"
  "他那是尊敬他,把他当长辈",我牵强附会。
  "长辈?哥,如果我没记错,你比祁总编大几岁吧?"
  "你嘴漏啊?吃的到处都是",我扯出纸巾递给宫楠,臭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点我的死穴。
  宫楠永远懂得适可而止,他乖乖闭嘴,专心吃零食。
  但我怎么会看不到,他唇边抖动的笑意,和不停的偷看轻瞥。
  这小子,如果祁霖肯在他身上花功夫,他一定立刻倒戈相向。
  我摇了摇头,觉得头疼,猛踩油门,飞驰在夜间的城市中。
  
  回到家,客厅中亮着壁灯,父亲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一杯咖啡。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
  果然,他朝宫楠挥手,"小楠,去睡觉,我有话和你哥说。"
  宫楠缩缩脖子,轻拉一下我的衣服,"哥,我精神上支持你",话没完,人已经一溜烟进了书房。
  我苦涩一笑,走到父亲对面坐下。
  "无论如何,我坚决不同意!"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我淡淡一笑,摇头,闭上眼睛按压太阳穴。
  "你也该玩够了,该懂得适可而止。"
  我往后仰躺,整个身体陷入单人沙发中,右手下意识抬起,拍到腿上,落下的时候,略有不适——拍空的感觉。
  ——以前,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丛溪习惯趴在我腿上看书、发短信,而我,则习惯轻抚他的头发,感受来自他的温暖。
  习惯,戒不掉,就算腿上没了那份重量,手也会本能寻找那份柔软。
  爱上丛溪,养成了习惯,戒不掉的是离不开。
  为何,老天永远都能如此拙劣,非要让人不断做出选择,而从来并不惧怕选择的我,这一次,也会觉得艰难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真的全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你现在年轻,什么都不在乎,可岁月不为人停,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怕你后悔……"
  "既然岁月不为人停,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会后悔?"我压低了声音低喃,像自言自语,但我知道父亲听得到。
  "非要到那一天,你才肯悔悟吗?"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完全没有怒气,这出乎我的意料。
  我半睁开眼,看了看对面的父亲,牵动唇角笑了,"没到那一天,我又怎么悔悟?"又何来悔悟?
  "你……"父亲握着咖啡杯的手,用力到骨节分明。
  凝视,父子间的凝视,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这么长久。
  我看着父亲,父亲看着我。
  许久,他慢慢放下咖啡杯,站起来,走进了客房。
  地板上,壁灯照射出来的影子长而浅淡,像是一声叹息。
  又过了许久,我站起来走进浴室。
  把整个身体埋入浴缸中的时候,眼泪滑出眼眶,谁都看不见,融化在水中。
  ——刚才,我看到了,父亲的苍老。
  
第69章
  一切,都在默默的进行,我知道,到了必须的时候。
  
  巡完房,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丛溪蜷缩在小床上睡着了。
  还是那样,死死抱着枕头,长睫微微轻颤,恬静的像个小宝宝。
  只是,这么多年了,睡着了的他,仍然那么没有安全感吗?
  拿出备用的枕头,枕到他头下,小东西向来浅眠,我怎么小心,还是惊醒了他。
  揉了揉眼,他盘腿坐起来,恍恍惚惚左看看右看看,赶紧往里面挪了挪。
  看他空出来的那一小点地方,我忍不住好笑,摸摸他的头发,"我睡地板就好了。"
  丛溪点点头,继续恍惚,下了床,从储物柜里翻出毯子铺到地上,抱着两个枕头,扑通就栽倒在了上面。
  我惊愕不已,他不痛的吗?
  我脱了鞋,坐上去,拍他脸蛋,"你去床上睡",这个小东西,怎么了,最近黏人的紧,说好了住祁霖家,一听说我值夜班,却跑过来委屈自己。
  丛溪摇头,仍然处在恍惚状态,一个使劲把我拉的躺下,他可倒好,舔了舔唇继续美梦,完全不顾我那一下磕的泪花直冒。
  不过,看他睡得香甜,算了,我忍。
  捂着脑袋,我做翻滚状,按揉撞到的地方,果然,才一会儿,鼓起了大包。
  小东西别不是梦到打狗吧,下手这么狠?
  我哀怨瞪着旁边的丛溪,仔细感受,等到他的呼吸终于平顺绵长了,做贼一样,把他抱起来,抱到床上。
  哪知,才一放手,小东西就察觉了,半眯着眼睛神情恍惚的看我,片刻之后,往里挪,身体快贴上墙了,拍拍空出来的地方,"睡吧",想了想,又把怀里的枕头给我。
  我静静的看着他,看他像个迷糊小猫一样做完这一切,却仍是不放心的强撑着睡眼看我,伏下身子,轻吻他的额角一下,翻身上床,把他抱到怀里,"睡吧,明天和你一起吃早餐,送你去上班。"
  小东西愣愣看我一会儿,牵动唇角轻轻一笑,把头枕到我的肩窝,手也环上了我的腰。
  我轻轻抚摸他的发丝,尽量调整身体姿势,让他睡的更舒服。
  不得不感叹,医院的单人床,实在太小了!
  第二天醒来,我果然腰酸背痛,丛溪躺在我怀里,睡得安静,小东西晚上调皮,被子被他踢到了地上,还好有我的体温,不然铁定感冒。
  明明是个照顾人十分周到的人,却也总让人放心不下。
  我捏捏他的脸,哄他,"起床了!"
  小东西不理会,咕噜两声,把脸埋的更深。
  我好笑,含住他的唇吸允。
  小东西"唔……唔……"不满,软软的声音像呻吟,我狡猾奸诈,手指探入他的睡衣里,一路向下,在他腰上徘徊,他还是不理,身子缩的像虾米。
  不过,这个姿势却更方便我恶作剧,我手指继续向下,滑过他的臀瓣,来到最挺翘的地方,打圈、缭绕,不出所料,几秒之后,丛溪噌地坐了起来,精神百倍,用仇恨的目光瞪我。
  我憋住笑意,拉他下床,把他推进盥洗室,自己动手收拾,再过一会儿,交班的医生就要来了。
  
  送丛溪去上班后,我没有回家,直接到了酒吧。
  这个时间点,照常——没开门。
  拨通电话一会儿,小妖顶着爆炸头来开门,看他一脸怨气,脚上只穿着一只拖鞋,我识相的一言不发,替他关门、开灯、扫清路上障碍。
  好容易到了床边,他终于清醒了,但仍是窝回了床上,"弄的差不多了!"
  "谢谢",我给自己倒了杯水,躺在沙发里揉太阳穴,为了让丛溪睡好,我一夜没睡好,头疼的厉害。
  "你很无聊,我收了钱的",小妖的原则,绝不做亏本买卖。
  但我仍是感谢。
  也许所有人都会嗤之以鼻的无聊之举,唯有小妖,会陪着我胡闹。
  是啊,胡闹。
  只有他,才会陪着我胡闹,即使丛溪,也不会纵容我的疯狂。
  但只有小妖,听了我的想法,皱着眉低喃,"我得好好算算,虽然和你很熟,但报酬一分不能少。"
  我愣住,然后哈哈大笑。
  为什么会选择他狼狈为奸,我想,这就是理由吧。
  "不过,你就不怕他生气,瞒着他做这么多事?"小妖蜷缩着身子,眯着眼睛问我,"我爱的人,为我放弃太多,我感动,可也会愧疚,以后,你们的生活,将以此为起点,你真的认为,他能一生承受?"
  我改躺为趴,把脸埋在双臂中,声音含糊,也不管小妖是否能听清楚,"我给不了他最好的,就只能给他更好,那三年的事,你知道的,我自私,我不想让他再离开三年,三十年,一辈子!"
  "你真的能放得下所有?"小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头看过去,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地板上,递过来一杯酒。
  把酒当饮料,也只有他!
  "不知道,也许只有到真的没有了之后,我才会知道是否后悔",入口的液体,前味苦涩,而后甘甜。 
  "如果到时候,你后悔了呢?"小妖趴在我手臂上,睡眼依旧朦胧。
  "如果真的后悔了,那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倾斜手中杯子,分一半的酒给小妖。
  他愣愣的看着我,像是不认识的人,然后笑了,"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
  孪生,指的是性子,我知道,如果是小妖,他也会这样做。
  顷刻间,只剩慨叹,也许这就是知己至于最爱的不同。
  小妖,一定会认同,丛溪,一定会反对。
  所以,我瞒着丛溪,拜托小妖帮忙。
  ——与全世界相比,我的选择是你,可我不能拿全世界来换你,因为,我并不拥有全世界,但我,愿意拿我的全部世界,来换,换和你从此以后一直在一起。
  想笑,笑自己太过女人的念头,但唇角僵硬,脸脚冰冷,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不是没有遗憾,不是没有留恋,不是没有舍不得,只是,更强的欲念只为一个人而生,人,总是要选择,也必须选择。
  既然是选择,自然有所舍弃。
  我不敢说,一定不会后悔,只是,在后悔前,我的选择就是如此。
  "也许,你小看了他,如果你知道祁霖那三年是如何陪在他身边,而他最后的选择仍然是回来,也许,你不会瞒着他",或许昨晚就喝了不少,才只两杯下肚,小妖已经开始摇头晃脑。
  我笑了笑,不语。
  我知道,祁霖不会刻意隐瞒那三年,萧思悦知道,萧瑜知道,小妖缠着萧思悦,也一定知道了,如今,不知道的唯有我。
  我,不是不懂,只是,不能因为懂,就可以让丛溪去面对,无论他能坚持到何种地步,我做的只是自己该做的。
  我爱他,与他无关,不能因为他也爱我,就让他遭遇委屈。
  我做的,只是我该做的。
  "小妖",我拽出一条被子,窝回沙发里,"我能在这里睡觉吗?"
  被问到的人,睁大眼睛,好像不相信我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我笑着推他的头,"昨天晚上,丛溪到医院来了……"
  "你们不会是翻滚了一夜吧?"小妖恬着脸凑近,眼神暧昧。
  我翻着白眼弹他脑门,"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昨夜病人多,巡房太久,累了,到你这里补眠不行吗?"有些事,做得到,说不出,我怎么也无法告诉他,为了让丛溪睡好,睡舒服,我几乎一夜没睡。
  "行,行,当然行",小妖完全不信我的说辞,爬回床上,蜷缩起身子,冲我眨眼。
  我撇嘴做眩晕状,摆了摆手,拉过被子盖好,"晚上叫我起来,帮你开店。"
  "得了吧,谁要你帮忙,你就睡吧,能安心的日子不多了……"小妖恶毒诅咒,在我准备拿水晶杯砸他之前,被子拉到头上掩盖,居然发出了鼾声。
  
第70章
  回到家,就看到许多东西,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绝没想到会出现,熟悉,却是因为它们曾经陪伴了我许多岁月。
  没有看到谁,想来大家都已经熟睡。
  我换好鞋走进客厅,东西凌乱散落,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坐到地板上,我拿起一本相册,翻开来看,一页页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是在母亲还没离开之前的日子里。
  再看旁边,没有一样不是带着母亲的回忆,亲手做的风车、小毛衫、遥控汽车、第一张涂鸦……甚至还有第一次录音,为母亲唱的生日歌。
  做到这一步,父亲已经没办法了吧?
  一向理智的父亲,竟然打出了感情牌,想来了解我如他,也已经猜到了我正在做的事。
  只是,也许正是因为太了解,知道必然的结果,所以选择不相面对。
  从那一天起,父亲、刘阿姨、宫楠就住到了我家,宫楠小家伙乐意的不得了,只是委屈了刘阿姨,要为丈夫做到这一步。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所承认的家,只允许有刘阿姨、我、小楠。
  他用行动表示,绝不会承认丛溪。
  为避免尴尬,我尽量减少呆在家的时间,早出晚归,值夜班的时候,白天也是到小妖那里补眠,偶尔和丛溪一起在医院的小床上将就一夜,一天天,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萧思悦果然做了丛溪的第一个住客,从家里的豪宅搬了出来,萧瑜替他请了最好的看护,难得的是萧秦明又恢复了常态,只是无论多忙,他每一天必定陪儿子吃晚餐。
  丛溪说是住到祁霖家,更多的时间却是跑去照顾萧思悦了。
  他们的十年,断断续续听丛溪说起过,他和萧思悦像两条荆棘,缠绕、刺伤,却越来越分不开,这世上,每一种情都无法替代,但可以超越,可十年的纷纷扰扰、兜兜转转,他们之间浓于水,浓于血。
  我常常在想,即使这里没有我,三年后,丛溪依然会回来,因为这里还有和他缠绕了十年的另一条荆棘。
  当伤害,也成了一种爱,没有人能替代。
  我也终于明白,当萧思悦说出自己的侵犯后,丛溪真正难过的是什么。
  他和他,不可能分开。
  好几次,看到丛溪看着睡着的萧思悦发呆,眼中尽是依依不舍,我差点以为,他知道了我做的事。
  我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他,轻蹭他的脸颊。
  他往后靠,将全身的重量交给我,双手交叠,放在我的手臂上。
  那一刻,我才知道,不只是我,就连他,也要放弃属于自己的全部世界,不同的是,我自愿,他被迫。
  我启唇,含住丛溪的耳垂,舔弄,他被我逗得咯咯笑,压低了声音轻斥,"别闹,别把思悦吵醒了。"
  "那我们去外面",我拉他去客厅。
  丛溪坐在我怀里,我坐在沙发里。
  我吸允他的唇瓣,小心圈着他。
  他渐渐喘息,却突然发狠咬住我的舌尖。
  我睁大眼睛看他,他眯起眼睛笑我,我捏住他脸颊往两边拉,他苦着脸松口,打开我的手,揉痛了的地方。
  我把他按到怀里,终究问出了口,"如果让你选,全世界和我,你选哪边?"
  丛溪闻言一颤,仰脸看我,眉头紧皱,"你有够土的!"
  "是啊,是啊,我很土,你选什么?"一见他皱眉,我就忍不住揉他眉心,看不得他的愁容,他只适合笑。
  "废话,当然是你啊!"丛溪坐直了身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为什么是我?"我兴奋、激动。
  丛溪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学我的样子,捏我的脸往两边拉,"你根本就没给我选择,全世界和你?我哪有全世界啊?"
  "……"我嘴角抽搐,表情僵硬,发誓以后再也不问这种问题。
  还真是够土,够白痴。
  丛溪懒得理我,站起来,收拾完挎包,转身看我仍在发呆,也不喊我,拉我到门边,帮我穿鞋。
  感觉到他冰凉的手触上脚踝,我蹲下来,低声道,"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不行,你回家,叔叔会担心",丛溪毫无意外的摇头,把挎包递到我眼前。
  "可是,我想抱着你睡",我无赖做到底,伸手揽他入怀。
  丛溪跳离一步躲开,目光飘向卧室方向。
  我懊恼垂头,明明是情人间的宠爱,却被他搞得像犯罪。
  看吧,丛氏名言立刻杀到,"你白痴啊,回去抱枕头睡。"
  我悻悻一笑,点头承认白痴之名,穿好鞋,拉开门走出去。
  似乎略有不忍,丛溪追出来,拉我的手,"皓,乘有时间,多陪陪叔叔和小楠",说完,立刻噤声。
  我转过脸看他,他睁大眼睛抽冷气,蓦地转身,跑回屋内,砰一声关了门。
  原来,他是知道的。
  那么,刚才的戏言,其实就是他给我的答案吗?
  所以,他让我多陪陪父亲和小楠,他也多陪陪萧思悦。
  所以,我问他要身份证、要照片、要户籍资料,他从来不问做什么。
  所以,他比以前更多的让我陪他去看夏阳、看他父亲。
  所以,他一次次看向祁霖的眼神里,多了更多的愧疚。
  可是,他仍然坚持,在他知道我的选择的那一刻做出选择。
  我们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彼此演戏,只是这一次,我们演的是同一个剧本。
  刹那间,原本还有些空荡的心,填满了,我掏出手机,认真打出几个字,发送出去。
  短信声音,在门那边响起,然后寂静一片。
  过了一会儿,同样的声音来自我的手机,我打开信息,同样的内容回复过来!
  我止不住勾唇而笑,最后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仿佛看到那一边,靠在门上的丛溪,也在微笑。
  也许,我们真的能一生吧!
  天涯海角,陌生的地方,只要两个人一起去,一定会幸福!
  
  见到祁霖,并不意外。
  但意外的是,这个俊美的不真实,冷漠待人的总编大人居然一出手就揪起了我的领子,完全不符合传闻中的形象。
  我瞥了一眼他用力到骨节发白的手,歪头疑惑,"你喝多了?"
  似乎这才意识到做了什么,祁霖轻皱了一下眉,放开我,目光四下巡视,"丛溪呢?"
  "上班,在公司,你以为我们谁都和你总编大人一样,工作时间可以随意乱蹿?"祁霖的外貌太过惹人眼,我赶紧关上门,隔绝办公室外各种探视张望的目光。
  "他没来找你?"祁霖松了松领带,自己动手倒水喝。
  "这个时间,他在上班,怎么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祁霖的紧张,不寻常,居然找来了医院,看来一定有什么事。
  "他辞职了,电话也关机,我找不到他!"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我愣了,我赶紧掏出手机,拨了一遍,果然是关机,但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知是否算心有灵犀,我轻轻笑了,"大概是有些事,他想要一个人做!"
  "喔?"祁霖抬眉看我,半眯起眼睛,"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我摇头。
  "你……"祁霖站起来,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
  "我真的不知道",我做无辜状,摊手。
  "你不担心?"就连声音也带了危险气息。
  我无可奈何摇摇头,"祁先生,丛溪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
  "我希望他一直做孩子,我为他建乐园。"
  傲世的精光在祁霖眼中一闪而过,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也真的能做到,只是,"丛溪需要的不是乐园,他需要自己的世界。"
  一句话,两个人沉默。
  因为谁都知道,他的世界,我们谁也无法为他建。
  许久,祁霖站起来,看向我的目光桀骜而炽热,"我爱他,与他无关,他难过了我就难过,他高兴了我会笑,我担心他,就一定要找到他,我要给他,最好的。"
  这是第一次,我从祁霖口中听到"爱"这个字,我想,也许就连丛溪也没听过,他不是个会将那个字轻易说出口的人,他只会做,不说,只做,这正是许多人成功与不成功的至关区别,而祁霖显然是个成功的人。
  他对丛溪的感情,谁都看得懂,可他,却在我用一句话说出我和他的无能为力之后,毅然决然宣告自己的爱。
  信者得救!
  他爱的比我深,强者的爱,只要付出,他终身寻找的只是一个值得让他付出的人,他不要回报,只会给予,他会为了那个值得的人,漠视自己的意愿,甚至放弃他已经立于顶端的帝国,他也会毫不犹豫,他的爱,炽热灼人,他来势汹汹,却又绝不会伤到那个唯一,强之极致,则是弱,当这份爱得不到回报的时候,就连我,也会不忍心。
  水清无鱼,人察无徒,绝对的爱,也许只会成为绝望的爱。
  "如果没猜错,或许他去看夏阳了",不是怜悯,不是同情,只是想说。
  祁霖其人,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也没谁有资格对他同情、怜悯,即使不说,他也一定能找到,只是,何苦让他耗费精力和时间。
  "你中午有多长休息时间?"祁霖看左手手腕上的表,问我。
  我转动眼珠,回答,"来得及,我带你去。"
  话音落,人已出,我无奈摇摇头,拿起车钥匙跟出去。
  
  既然已经选择,我想,丛溪最放不下的就是夏阳和自己的父亲,选择墓地的时候,他将自己父亲葬在了离夏阳最近的地方,那一天,艳阳高照,老天丝毫不愿施舍一些哀伤,可站在墓碑前的丛溪,单薄的身子,被太阳照的似乎透明了,任谁也懂得,他有多难过,即使他一滴泪未流。
  后来,他到了夏阳墓前,还是像往常一样,双臂抱膝靠在墓碑上,他微微笑着,像是耳语般说,"要帮我照顾父亲喔!"
  像是哀伤终于满溢,说完这句,一滴泪毫无征兆,滑落眼眶。
  我蹲到他跟前,抱住他。
  他靠在我肩上,撒娇般埋怨,"为什么不下雨呢,下雨就可以哭了!"
  我拍拍他的头,啃咬他的脖子。
  他咯咯笑着推我,眼眸中水光一片。
  我的小东西,为什么偏只有他要承受那么多?
  
  祁霖知道夏阳,却没有去过陵园,和他一起到了之后,他急匆匆跑进去的身影,在看到丛溪后,定住了。
  丛溪双臂抱膝,靠在墓碑上,睡着了。
  唇是那唇、眼是那眼、眉是那眉、人是那人,睡颜依旧恬静,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一阵心酸。
  祁霖慢慢走过去,像是怕惊醒他,蹲下身子,脱下外套,双手支撑到了丛溪头顶。
  一片阴影投射到脸上,丛溪眼皮下的眼珠骤然乱动,眉头也紧跟着皱起。
  祁霖问,"作噩梦了吗?",他的手指抚上丛溪的眉。
  丛溪蓦地睁眼,双眼没有焦距,他突然抱住了祁霖,声音颤抖着喊,"夏阳,你还在,你还在,太好了。"
  然而,下一刻,他陡然僵硬。
  祁霖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丛溪,外套落到地上,堆积成小小一团,他一下一下的轻拍丛溪的头,我站在一步之外,说不出话来。
  傻瓜小东西,只是不肯宽待自己。
  苍凉的陵园,石碑林立,丛丛簇簇似乎无边无际,即使阳光如何炽烈,也照不透这多少年,多少人的哀伤。
  有风轻起,丛溪的发丝翻飞如羽,他枕在祁霖肩上,双眼紧闭,长睫颤抖不断,他用力抿唇,紧抿出的弧线,大大书写的是两个字——委屈!
  
第71章
  "你终于来了",刚走进酒吧,小妖就把我拉到了一边,"我开了好几瓶珍藏,你要不来,我会破产。"
  果然小妖作风,任何时候最在乎的就是人民币(当然,美元、英镑,他也喜欢)。
  即将远行,自然需要道别,和丛溪商量后,约了大家出来狂欢一夜,虽然"再见"两个字不能说出口,但总归是份意思。
  小妖算是知情人士,特豪爽的拍胸脯,一定献出最好的珍藏,当然前提是我付账爽快,还不能讨价还价。
  只是在路上塞车,才晚到不足一小时,小妖财迷就慌成了这样?
  我忍不住好笑,作势掏钱包,"要不要我先付账?"
  "不用,不用,我是担心好东西都被他们喝光了",小妖难得脸红,摆摆手,钻入了人堆里。
  丛溪向来受欢迎,被许多人围在中央,有说有笑玩的不亦乐乎。
  我好容易挤进去,把他揽到怀中,帮他挡了不少酒。
  小东西不懂得拒绝,任其发展,一定被灌醉。
  大家不乐意,开始起哄,我勉为其难多喝了两杯算是赔罪,才被放过。
  丛溪赖在我怀里,咯咯笑着,喂我吃水果,美其名曰解酒。
  没一会儿,萧思悦来了,丛溪跳起来去照顾他,给他拿吃的,拿喝的,一切要求全都答应,完全像个照顾弟弟的小哥哥。
  萧思悦平常虽然任性跋扈,但人缘却极好,双腿不能行走之后,大家更是让着他,无论过去、现在,他都是大家的焦点。
  很少人知道丛溪和他其实认识了十年,对两人突然好得不得了要多好奇有多好奇,变着法子追问,两人总是相视而笑,抿唇不语。
  更有好事的打趣,叫我小心防范,防范丛溪出墙。
  我瞪大眼睛瞄两人,还好没被听到,否则谁知道后果如何。
  中场,萧思悦把我叫了出去,一直到走出了酒吧,走到江边,他才停下来。
  江水滔滔,水面奇光荡漾,一江两岸,不夜之城。
  "荷兰,是个好地方",静默许久,萧思悦缓缓开口。
  我微微一愣,笑了,他果然还是知道了,"小地方,烦人的事少。"
  "你是想逗我笑吗?"萧思悦歪头看我,眼中潋滟着江面水光,"一个你想带着他永远停留的地方,你居然告诉我是小地方?"
  "呵呵……",如此解释,果然好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思悦挑挑眉,眼中闪烁得意,"你太低估我和他的关系了,他知道了,我一定会知道。"
  我撇撇嘴,表示早料到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撑在两边,任江风吹拂脸颊。
  "你……真的能放的下一切?"萧思悦的声音像是从梦中传来。
  "明天就上飞机了,放不下也要放",真的临到那一天了,我反而没有了前段时间的伤感,就好像渡完一个周末,又该上班了一样,是再寻常不过的转换。
  "你还不准备跟他说?这可是个绝好的制造感动的机会。"
  "他不是都知道了吗?"
  "你白痴啊,他知道的,都是我查出来的,他只说你最近有点异常,于是我就找人查了!"
  "喂,喂,有个词叫'隐私'!"
  "你?隐私?"萧思悦翻白眼,"你的隐私,我不感兴趣,可他想知道,就算是隐秘,我也会挖出来!"
  好一句宣言,除了我,丛溪身边的人,似乎都是以这种绝对的情感,绝对的对待他。
  有的时候,会觉得无力,何其有幸,被他选中,而他又是那么傻,居然选一个最差的。
  只是,萧思悦说的对,无论如何,该明明白白和他说清楚的。
  "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萧思悦推动轮椅,到了最邻近江岸的地方,他望着江对岸的繁华锦丽,轻轻抿了一下唇,"你让他放心,我会一直做手术,如果有一天能走了,我一定去荷兰找你们,到时候,可不要认不出我来了。"
  "一定,一定,我们一定盛情款待。"
  这就是,我和萧思悦的告别,萧思悦说,他不会和丛溪告别,因为他们之间不需要告别,萧思悦还说,他一定会将腿治好,不管用什么方法,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穿过大片的郁金香,走到丛溪面前。
  我点头笑了,这世界,有一种情,超越情爱,也超越爱情,浓于水,浓于血,甚至浓于生命。
  十年里,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儿时最单纯、纯粹的依恋,经过十年,已经沁入灵魂深处。
  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无须朝朝暮暮相对的情感,也许才是最无法撼动的纯粹情感。
  而我,是平凡人,能给的也只是平凡的情感。
  祁霖、萧思悦,我比不上,可也不需要自怜自悲,因为,我也是用尽了一切力气,来爱。
  
  人生之事,大多出乎意料。
  从酒吧疯完出来,我听从萧思悦的建议,郑重其事地对丛溪全盘托出,小东西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果然仍是会感动。
  他又拉着我去找祁霖,他说他不能瞒着他。
  我懂,我陪他到底。
  祁霖听完,出乎意料的冷淡,只说第二天去送机。
  小东西恍恍惚惚,和我回家,睡着了之后,喃喃梦语,"霖,你别生气。"
  可怜又可爱。
  一切,进行的异常顺利。
  只是,我没想到,临到入关之前,接到了宫楠的电话。
  "哥——",才只叫了一声,电话那边,就哭出来了,"哥……你要走了吗……你真的要走吗……哥……你别走……好不好……哥……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你带我去……好不好……"
  小家伙哭的稀里哗啦的,电话这边,丛溪已经愧疚的不得了了。
  宫楠知道,那么父亲也一定知道了,没想到还是没有瞒到底。
  我以为,宫楠哭完,一定是父亲的喝骂,可没想到,从头至尾,只有小家伙在那边撒娇、唠叨,但内容,却让我震惊异常。
  "爸和妈回家了,爸说……他说……打扰了……他说……只要知道你住在那里……只要知道你在那里……什么都无所谓……妈说……爸他不想不知道儿子在哪里……只要你在那里……什么都无所谓……"
  电话那边,宫楠哭的嗓子都哑了,"哥……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也不要我了吗……"
  电话这边,我慢慢蹲下身子,闭上了眼。
  各条航班信息变成电子音回荡在整个机场,不同轻重缓急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又消失,沉重的行李箱拖过地板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感觉到,丛溪在我身边慢慢蹲下,然后抱住了我。
  父亲……父亲……竟然对我说"打扰了!"
  蓦地,儿时的许多回忆泛滥成灾,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知道,从出生的那一刻,父亲就对我寄予了无比的厚望,只是从小到大,我总是让他失望,而这一次,我该是令他绝望了吧?
  只是,即使绝望,他仍然是希望知道我在哪里。
  浓于水的是血亲之情,执拗到底,只需轻轻的一点温柔,就溃不成军,父子,永远割不断的联系。
  我,终是有放不下的啊!
  "皓——"
  "宝宝,我……"
  "你白痴啊,又没谁规定,移民了就不能回来,去一个月,当度假,再回来,不过……你要重新找工作,我也要……你起来啊……你不会想哭吧?丢死人了……"
  小东西横眉竖眼对我怒斥,原本只是路人甲的我和他,立刻引来了不少人侧目,小东西表演兴头十足,鄙夷瞪我,叽里呱啦说不停。
  他小脸涨的通红,我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无错却强撑的样子,让我觉得心窝一暖,我噌地站起来,捧起他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小东西立刻噤声,眼睛越瞪越大,突然推开我,拉着行李,被抢劫犯追着似的,冲进了入关口。
  旁边,祁霖冰冷的瞪我,我第一次猜不透他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他踢踢我的脚,"飞机快起飞了,你告诉丛溪,华林设计那边,他什么时候回来都行,至于你?自己解决吧……还有,如果你不太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的国籍改变,要长期居留国内,会有不少麻烦事……但我相信,你也能解决,对吧??"
  我看看前面丛溪就快消失的身影,又看旁边祁霖止不住勾起的唇角,心中哀叹——自作孽,不可活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故事才真正开始,请接着看《欲求不满》!
明日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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