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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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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亮》明仔

  天色将亮 第一部完结
  作者:明仔

  第 1 章

  天色将亮
  楔子
  当浓浓的雾气退去,清晨最早的一丝光线穿破厚云,落在屋檐上的时候,院子里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昨夜的雨水只在地面上留下了水迹,被打落的海棠花瓣也被下人们清扫到了角落里,埋入了泥中。
  这里的主人曾吩咐过,花瓣凝结了海棠的灵气,自然是要回归到海棠身边才是最妥当的。
  房里有了动静,下人们连忙将洗漱的东西端进去,过了一会,又将热腾腾的糕点送了进去。
  少年站在院子里,睁着一双大眼,有些畏惧有些无措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单薄破旧的衣衫被他这么蹂躏着,肩膀上竟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王爷,新来的伴读就在外边,您饭后是否看一眼?"总管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少年更是紧张得僵硬了身子,似乎连怎么站都不知道了。
  "嗯。"回答中带了些鼻音,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等了好一会,屋里的下人们才纷纷端着盘子走出来,最后出来的总管看了眼少年,用眼神示意他站好。
  少年连忙绷直了身子,两手放在身后,纠缠着。
  待屋里的人走出来,少年惊得瞪大了眼。
  那是个穿着淡青色锦袍的十三四岁少年。他长着一张白玉般的脸蛋,秀致的五官让人忍不住眨眨眼,想要确认他的性别。
  好看。很好看。是个大美人。少年贫乏的词汇只能让他如此赞叹。
  "胆子如何?"有些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少年的猜想,突然意识到对方是王爷的少年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一言不发。
  "回王爷,这个还没询问过。这小鬼家中遭了水灾,只他一人流亡至此,恰好被人贩子捡了。要不是王天师说这小鬼的八字奇硬,我还真不敢将他带回来。"总管带着讨好的神情笑道。
  小王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确实,瘦弱的少年穿着破旧的衣衫,扔到人群中也就是一个极普通的难民。因为饥饿而显得过于突出的双眼也毫无灵气,怯怯懦懦的表情总像是在闪躲着什么。若要说得难听些,那便是死气沉沉。
  "我不要。"皱着眉的小王爷拒绝。
  总管与少年一愣。
  "这种无趣的胆小鬼,我不要。"他冷笑着,甩袖就要离开。
  少年愣了好一会,直到这位与自己身高相差无几的小王爷擦身而过时,想也不想地就伸手拉住了对方的袖子。
  "哎哟!"总管叫得就像是自己的尾巴被踩到了一般,蹦起来就要拍掉少年脏兮兮的手。
  少年闪开总管,"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小王爷的面前。手依旧拽着他。
  张张嘴,他只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几个单音。
  小王爷低头看他,又看了眼总管。"他是哑巴?"
  总管连忙点头:"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把他带进来的。"
  小王爷冷笑:"你倒挺会替我着想。"哑巴倒是有好处,即便再害怕也不会发出惨叫,顶多也就晕过去了。
  他要大胆的伴读,就是不想听到太多的噪音而已。
  小王爷又低头看向少年。依旧是不出色的五官,依旧是没什么灵气的眼睛,只是里面求生的欲望终于让他看到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想活下去。如果此刻被送走,他就要回到原来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了。少年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恳请这位同龄人大发慈悲。
  "放手。"小王爷瞪他。
  少年居然立刻就松了手。
  小王爷挑眉,作势要离开,少年的手又迅速地就纠缠了上来。
  啧。还挺执着。小王爷压抑着嘴角的弧度,扫了眼总管。"脏兮兮的,还不把他洗干净再带过来?"
  得了恩准,少年立刻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方才死气沉沉的脸也算有了些光亮。
  于是小王爷卫沧澜在十四岁那年,收到了他第六位伴读。少年因不会说话,也不晓得如何拼写自己的名字,就被取了个吉利的新名。
  长生。
  八字够硬的长生就这么被留在了八字轻得出奇的小王爷卫沧澜身边。
  第一章:
  长生苦恼地吃着第三碗饭。
  听到脚步声就开始紧张的他,在王府里养了大半个月,依旧不见长胖。要不是肤色红润了许多,眼神也明亮了不少,否则卫沧澜绝对会怀疑长生是否是一只饿死鬼,伪装成人类呆在自己身边。
  嘴里还塞着一口饭,房门就被人踢开,长生涨红了脸抬头看了眼来人,拼了命地咽下这口险些噎死自己的米饭,然后才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低眉顺目。
  "还没吃好?"小王爷皱着眉头,看他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
  长生想的却是"今晚到底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脸上尽是难掩的惴惴不安。
  卫沧澜勾起嘴角,却是恶狠狠地:"你别想逃。"
  长生哭丧了脸。
  住进王府的第二天,他就明白了为何王爷会挑上据说八字够硬的自己。那天夜里,正抱着一堆被褥的长生刚踏入房间,就看到了他从未看到的一幕:苍白着脸满头是汗的小王爷双手做印,盘腿坐在地上,口中衔着一把异常轻薄的银刀,一动不动。他前面飘着一团黑雾,黑雾里是张扭曲的人脸,似是要冲向卫沧澜却被面前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
  长生嘴巴大张,手中的被褥全掉到了地上。
  卫沧澜抬眼看向来人,脸上闪过一丝虚弱,却又立刻换上恶狠狠的驱逐神情。
  黑雾感到了闯入者,企图转移目标,长生眼见他就要扑向自己,张大了嘴半天只发出了几个气音,身子抖了好一会,才想到要逃跑。可惊吓过度的身子已不听使唤,虚软的双脚在转身的时候就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黑影已经朝他扑来。
  长生的嘴巴已经大得几乎脱臼。
  "快滚!"卫沧澜拿出口中的银刀,朝他大吼。虽说八字够硬,可还未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普通人怎能轻易承受冤魂缠身?
  长生听得清楚,无奈自己始终爬不起来,惊吓过度后,竟猛地冷静下来,盯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黑雾,学着刚刚从卫沧澜那儿看到的姿势,做起了法印。
  毫无防备的黑雾猛地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撞到了墙角!长生出了一身白毛汗,丝毫不敢放松手印,手臂上甚至绷起了条条青筋。
  卫沧澜一愣,连忙趁着攻势冲了上去,一把将银刀插入了黑雾中央那张已经完全扭曲的脸。
  一声像是从地底下冒出的惨叫响起后,黑雾慢慢地淡去了。
  房间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擦去汗水的卫沧澜扭头去看一直保持着嘴巴大张双目呆滞的表情的伴读,冷哼一声:"你倒是挺机灵。"
  长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脸惊恐地看了眼卫沧澜,突然夺门而出。
  刚想奖赏他的卫沧澜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青筋立刻跳起,气恼至极,忍不住也冲出房间,要把那个失礼的伴读抓回来教训一番。
  王府太大,大得一个新来的伴读很快就迷失了方向,被人堵到了死角里。
  抱着柱子死活不肯撒手的长生,两眼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就是不愿跟卫沧澜回去。跟他身材相差无几的卫沧澜死活也拽不动这个胆小鬼,忍不住大骂:"这就怕了?还早着呢!既然来到这里,就乖乖的给我待着!要不是你以为就你这德行还能进王府当伴读?反正死不了,你怕什么!让你来当盾牌而已,你看今晚不就成功了么!快给我撒手!"
  长生抱着柱子猛摇头。
  卫沧澜咬牙切齿地拉着他的胳膊,脚甚至蹬到柱子上借力。
  "快撒手!要惹恼本王爷,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长生一愣,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回头看他,那张过分秀气的脸上竟挂着凶神恶煞的表情,眼泪立刻被吓得收了回去。
  卫沧澜立刻得意而又凶狠地笑道:"你是怕鬼,还是怕死?要是被我赶出去,你就只能回到老家,继续生不如死……"
  长生立刻松开了柱子。
  卫沧澜哼了一声。
  胆小鬼于是低着头,犹如一只垂头丧气的小鸡跟着小王爷回到了房间。
  一路上,小王爷不停地下着猛药:"若是其他人敢这么撇下我逃跑,早已被我赶出王府。要不是看你还挺机灵,又不会发出吵死人的尖叫,我才懒得出来逮你。哼,要是你这还不知足……"
  一句一句,彻底地打消了长生企图逃跑的念头,低着头抹着眼泪就这么跟着小王爷回到了房间。
  啧,也怪不得长生,不才是个单纯的十三岁少年么……
  据说小王爷卫沧澜出生的时候,啼声震天,无论娘亲怎么哄,奶娘怎么劝,都止不住这好像被吓得胆儿都破了的嚎哭。
  御医看了直摇头,束手无策,最后找来了给小王爷起名算命的道士,那道士一看,立刻脸色惨白地用一道符封住了小王爷尚未能视的双眼。
  道士憋了好久,最终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偷偷朝娘娘汇报:小王爷八字奇轻,恐难长命。
  静妃娘娘立刻就哭晕了过去。好不容易生了个皇子,竟是个皇族的异类,怎叫人不心灰意冷?
  最后静妃娘娘还是封住了所有人的嘴,还接受道士的建议,做了无数个保命符给娃儿戴上,又命人去民间寻找一个八字硬的孩子作为伴读,做了一切的保护,终于还是将这个命苦的小王爷给健康的养大了。
  结果一心让儿子长命百岁的静妃娘娘却在卫沧澜六岁那年,先撒手人寰。
  没了娘亲的保护,卫沧澜八字奇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宫廷,竟惊动了连静妃丧葬都未出席的老皇帝。老皇帝带了一群和尚道士,让他们围着卫沧澜的小房间转了一周,一群老秃驴牛鼻子摇头晃脑地说"小皇子命薄,难以长生",又看了眼双目呆滞的卫沧澜,更是把五官皱得几近一团。
  "小皇子若是孤身一人……恐怕会带来不详。"那精致得叫人忍不住嫉妒的五官,难道不像是祸水的象征么?
  此结论正是静妃生前最害怕的。
  年近六岁的卫沧澜很快就被送到了京郊的道观里,由道士们看管。
  那时的卫沧澜异常安静,不管是失去了娘亲还是被送到道观,都安静得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
  到了卫沧澜十二岁的时候,老皇帝去世,卫沧澜的二哥成了皇帝,身为十二皇子的卫沧澜本来可以被遗忘在这个静寂的角落。可此时卫沧澜干了件惊动京城的大事,新上任的小皇帝终于想起这个曾经抱着自己大腿笑得可爱的弟弟的存在,便动了恻隐之心,命人在皇城附近修了座布满法阵的王府,又将卫沧澜封为武阳王,终于将被皇族遗忘了六年的小皇子给接了回来。
  刚刚替京城百姓除了一只千年狐妖的卫沧澜,又安静地住到了这座王府。
  犹如一只被咒语困禁在其中的金丝雀。
  一边吃着晚饭的长生一边听着下人们的八卦,终于明白为何会接二连三地在这个王府里看到妖魔鬼怪。如今卫沧澜甚至在自己房里添置了一张床,让长生就睡在自己房里,以便随时都能把这张人肉盾牌拿出来使用。
  长生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如此多光怪陆离的东西,胆子没吓大,倒是反应变得越发的敏捷。这个新来的伴读从一开始看到鬼怪吓得动弹不得,到如今吓得拔腿就跑,每次都会完全忘记他该保护的主子正在自己的前方。
  卫沧澜每次都勉强来得及拽住他的衣角,要是布料够结实,还能将这个身材跟自己差不多单薄的人给拉回来。要是布料稀薄,哼,那个家伙即便是衣衫褴褛也会躲得老远,直至觉得妖怪被解决后,才一脸惊魂未定的回到卫沧澜身边,然后当晚一口气吃下三碗米饭。
  可惜自从卫沧澜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换了一遍后,长生就再也没能逃脱过。
  按理说这种胆小如鼠又毫无忠心的下人早就该踢出门去,可长生有个优点,只要被迫留下来了,总能派上用场。
  比如现在,被卫沧澜抓在前面,不得不面对凶狠无比的巨大黑鹰,眼见对方尖锐的爪子就要朝自己的眼珠子袭来,长生一把抄起手上的长剑,狠狠地劈了下去!
  长生两眼的泪水早喷薄而出,手中的长剑在砍到黑鹰后,就再也提不起来。而毫发无伤的小王爷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到横尸在地上的黑鹰,长舒一口气。
  "来来来,今晚我们吃水晶肘子。"卫沧澜满意地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长剑,对自己再度逼出伴读的潜能感到自豪。
  长生愤恨地瞪着对方。既然只想找个贴身侍卫,何不去找那些身强力壮的?抓他这个不会说话又不懂法术,更没什么武功防身的平民百姓作甚!
  卫沧澜看出他的不满,冷笑。"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还是个哑巴,我才把你留下。"
  正说着,长剑出鞘,从长生的耳边掠过,又插入他身后的木板中。那气势,丝毫不逊色于王府的侍卫们。
  全身僵硬的长生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嘴唇微微发抖。
  "你想活下去,明明什么都不懂,结果还是活了下来。我也想活下去,所以我知道,这种人往往是最强大的。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最终你也会成为我这样的人。"他再次贴近他:"这话你听得明白么?"
  长生脑袋往后靠。这张脸看了会脸红,不能多看。
  卫沧澜抓着他的衣襟往前拉,又问了一次:"你明白了么!"
  长生连忙点头。反正就是说他不会放他走了。
  小王爷这才哼了一声,放开他。"走,吃水晶肘子去。"长生立刻屁颠屁颠地就跟了上去,就连脚下踩过了那只气绝的黑鹰都未发觉。

  第 2 章

  卫沧澜的老师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据说是现在这些王爷的老师,知识渊博不渊博长生不晓得,他只知道那老头说起话来,半柱香内你别想插嘴。
  长生身为伴读,自然是要跟小王爷同甘共苦的。
  老头每三天来王府一次,一开始,长生听得痛苦无比。不识字是一个问题,老头还对不识字的人带了偏见,这才要长生的命。
  但凡小王爷开始出现打瞌睡的情势,不识字的长生就要被拿出来做范例。比如被人卖了仍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比如如果再被卖了自己甚至无法说出自己前主人是谁。
  长生听得直皱眉头,于是每当小王爷要打呵欠的时候,他都会用指头偷偷地戳一下坐在旁边的卫沧澜的脊椎骨,刺激得对方立刻瞪大了眼。
  第一次被戳的时候,卫沧澜险些蹦起来,不顾老师的诧异,扭头就揪住长生的衣襟,想要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妄为的伴读。长生连忙捂住自己的双眼。
  卫沧澜失笑:"怎么捂眼睛?是怕看见自己被揍的模样么?"
  长生从手指缝里露出半只眼睛,见对方怒气没那么盛了,才腾出一只手,指指他的拳头。是怕看到那个粉嫩,揍起来却还是很疼的拳头。
  "胆小鬼!"卫沧澜咬着牙笑骂,看对方又迅速地双手掩目,竟没那么生气了。忽然想到方才老师所举的例子,立刻理解了他冒死出手的原因,便"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老头愣了好半天,显然没见过向来安静的小王爷如此活泼的模样。卫沧澜连忙朝他轻笑,那模样乖巧可人得很:"老师请您继续授课,学生失礼了。"
  长生张大了嘴,动了动,接到对方眼角的余光,连忙又像河蚌一般紧闭。
  当天晚上,卫沧澜正在书房看书,长生蹑手蹑脚地推开门,一脸有求于你的殷勤模样。
  "什么事?"卫沧澜揉揉有些犯困的眼睛。
  一本古旧的《三字经》摆到了他面前,长生谄媚地笑着,手指指着某一段。
  卫沧澜看他,又看看书册。"从哪来的书?"
  长生抿紧了嘴,有些犹豫地指了指藏书阁的方向。
  卫沧澜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忽然想起从前的伴读们。"曰喜怒,曰哀惧,爱恶欲,七情具……"他很配合地念出了这段话。
  长生全神贯注地听着,一个个点着书上的字,不时地动着嘴,默念着。
  卫沧澜忽然拍拍自己身旁的凳子:"你就坐这儿看吧,免得那死老头下次再说你大字不识。你可是我的伴读,别丢我的脸。"
  长生立刻爬上了凳子,毫不客气。
  "那是我的书,"卫沧澜这句话让长生险些摔下凳子,可对方的语气并非恼怒,"三字经是我娘一个个字教会我的……"
  卫沧澜盯着泛黄的书页,垂眸不再言语。
  长生看着那张玉琢般的侧脸,想起诺大的王府只有这个小主人,想起他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令人惊惧的妖怪,想起那天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出声音的少年。
  单纯的少年垂着八字眉,一脸"我知道你很可怜,我也很可怜,所以我们同病相怜"的表情。
  卫沧澜抬头,看到他的表情,忽然冷笑:"什么时侯到你这个卖身的家伙来同情我了!我可是王爷。我还有荣华富贵,你还剩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为了活下去,你怎么样都可以,难道不是?"
  长生本是同情的,现在怒了。他猛地站起来,瞪着卫沧澜。
  心中憋着一股闷气的卫沧澜丝毫没有放软的态势。他是王爷,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眼前这个连原本名字都没有了的伴读凄惨。
  这么想着,说出的话更是难听:"因为成了王爷的伴读,就觉得自己有了身份,可以有骨气了么?哼,这种东西我随时都能收回来,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你的骨气来!我可不想被自己的下人教训!"
  长生死死瞪着他,终于转身摔门而去。
  卫沧澜拍桌而立:"竟敢给我脸色?!"他不是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么!凭什么在听了自己的实话后,摆出一副高洁的样子?
  院子外传出丫鬟惊讶的叫声:"这么晚你还要去哪里?!今晚是十五!你可千万别出去啊!"
  卫沧澜一惊,想起今夜是每月妖力最盛的时候,前两日有那家伙在身旁,一直没出什么大事,今夜却忘了做准备,连忙抄起挂在墙上的长剑,又从暗格里取出一把如叶片般轻薄的银剑,冲出门要去抓那个企图逃跑的伴读。至少度过了今晚,再把他赶出去也不迟。
  可没跑几步他就停下了。
  长生就站在门口,没开门。他回过头来,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卫沧澜抿紧了嘴,没出声。那扇门是这座王府的鬼门,极易泄露妖气,平日里被重重的咒符封闭着,门上还有七把特制的金锁,极难打开。可现在,有两把锁却像是被撬开了一般,破破烂烂地掉在地上,门上的咒符也脱落了几张。
  莫非门外已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卫沧澜屏住了呼吸。
  门板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没过多久又是一下,金锁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被声音吓到的下人们惊恐地看着他们的王爷,心里想的都是"这下完了"。
  卫沧澜想要走近,却被长生摇手阻止。是啊,要是让妖怪闻到你的气息,那更加不得了了。
  卫沧澜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把剑给你,我重新画上这几道符。锁是不能修了。"
  长生咬着下唇点头,接过剑。尽管那双手抖得险些连剑都握不好。
  卫沧澜从书房里拿出黄纸和朱砂,就着清冷的月光,开始在院子里画符。他的手也在抖,第一张完全不能使用,只好扔了重画。下人们早已逃之夭夭,诺大的院子里仅剩两个单薄的少年,静得叫人连呼吸都觉得冰冷。
  门板被用力地撞击着,像是一阵阵催命的鼓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长生觉得双脚发软,可看着那个趴在地上书写的白衣少年,一咬牙,把剑插入土里,自己用身子顶着大门,又空出手,捡起地上一张还算完好的道符,自己拿后背把它顶到了门板上。
  撞门的频率陡然变慢了。长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卫沧澜看他一眼,又迅速地低头做符。
  画符不是个简单的事情,除了全神贯注,还必须耗费画符人的大量精气,卫沧澜仅仅是完成第二张,就已虚弱得快拿不起笔了。
  再怎么勉强,他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长生一看不对劲,连忙招手让对方停止。两张就够了,还画什么呀!
  卫沧澜歇了一会,才把道符递给他。长生接过符,又把他往远处推。
  卫沧澜没走,盯着那个用身子顶着门,用手按着符的少年,就这么站了足足两个时辰。
  长生好几次犯困,习惯了身后的撞击后,竟觉得像按摩般舒服。可卫沧澜没让他好过,一旦发现他的手开始松懈,便捡了地上的小石子将他砸醒。全身多了好几处淤青的长生疼的龇牙咧嘴,含着眼泪的双眼冒着火花,似要杀了对方。
  卫沧澜终于笑了,笑得犹如桃花般好看:"等天亮了,你想吃什么都成。你想学字,我教你。"
  长生扁了嘴。糟糕,对方使用美人计。
  幸好初夏的清晨很快就来了。当两人默默地看着天边冒出第一丝光亮的时候,地上的金锁已经掉了四个,可门后,不再传来慑人的撞击声。
  长生瘫软在了地上,早已累得直接坐在地上的卫沧澜连忙走过来,扶起开始打呼噜的伴读。
  这个夜晚过得可真不容易。

  第 3 章

  经此一役,长生的待遇似乎好了许多。于此相对,他的训练量与日俱增。
  每日练剑两个时辰,习字三个时辰,然后背诵《易经》一个时辰。卫沧澜安排的日程让长生每天只能闻鸡起舞,夜半而息。
  长生倒是听话,每日乖乖地按进度完成。结果倒是卫沧澜先不耐烦了,频频就被长生询问这个字怎么念,这句话什么意思,本来就没什么传道授业精神的小王爷把书一扔,恼道:"问老头去!每三天来一次,你还不能问个够?"
  长生立刻露出"意料之内"的表情。似乎这些日子不过是在试探他的耐性而已。卫沧澜被揭穿本性,恼羞成怒,一脚就将这个伴读踢出了书房。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可怜的长生还是渐渐地学会了好多字。
  被王府买回来的一个月后,已是六月入夏,刚起床的卫沧澜看了眼院子里开始开放的石榴花,突然朝下人们说了句"今日入山",领命的下人们便开始收拾行囊。一头雾水的长生就这么被人塞上了前往青烟观的马车。
  青烟观是卫沧澜十二岁以前呆的地方,除了皇亲贵戚,甚少有人能来此地。
  卫沧澜的随从不多,似是无意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而当马车停在青烟观门口,一群小道士替他们将行囊带入观内后,进入观中的,就只剩卫沧澜与长生了。
  长生上下左右的打探,又惊又叹。他四处流浪的时候,借宿过许许多多的道观寺庙,从未见过像眼前这般肃穆而又宏大的场景。道观建在山上,从山门入口开始就在山边雕刻了各式各样的神兽,这些因年代久远而泛青的石雕栩栩如生,石雕背后高耸如云的古木则郁郁葱葱地遮盖了大半的天空。即便只是站在此处,都让人倍感压力。
  卫沧澜与前来迎接的老道们分别行了礼,便随他们上了山,那副安静懂事的模样,怎么也不像王府里那个傲慢的小王爷。
  长生咬着下唇,小跑着跟了上去。众道士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个瘦小的少年,所有人都安静地陪着小王爷来到了大殿。
  卫沧澜拜祭了一番后,回头看了眼长生:"跟我来。"
  长生愣了愣,连忙走过去,卫沧澜却没等他,径直朝殿外走去。长生忽然发现,除了他俩,并无外人跟来。
  穿过了好几条长廊,卫沧澜终于停下了脚步,敲了敲房门,朝里面恭敬地说道:"学生卫沧澜,前来拜见老师。"长生这才明白他此行的原因。
  里面的人低声地应了句,卫沧澜才推开门。花白胡须的道长盘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响声后,才缓缓张开双眼,看向两人。
  "这是你新的伴读?"老道轻笑。
  "府里的人从外面买回来的。"卫沧澜回答完,便坐在了老道的身旁。
  老道将手按在他的脑袋上,闭目凝神了一会,道:"全身精气尚通,看来最近麻烦还算少。"
  "老师教授的阵法凑效,自然少了不少麻烦。"卫沧澜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老道叹道:"你八字奇轻,偏生在了皇家,那些贪图龙气的妖孽除之不尽,到二十之前都要多加小心。"
  "学生谨记。"
  老道突然抬眼看向长生,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把长生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
  "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老道开口问他。
  长生连忙摇头。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老师,他是哑巴。买回来的时候,生辰八字是写在卖身契上的,您若是……"
  "那生辰八字恐怕是人贩子胡乱写上去的吧?"老道笑咪咪地看着长生,把长生看得脸色苍白。
  卫沧澜也转头看他。
  长生有种被人看透的恐惧感,握成拳的手在微微发抖,很想逃跑。
  "八字够硬的人,怎会是这样的相貌,又怎会是这样的气势。"老道微微眯了眼:"能把妖孽吓退,可不完全靠的是你生下来的时辰。"
  长生开始冒汗,脸色带了些青紫色。
  如果不是八字够硬的人,就完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老道朝他招手:"别怕,过来,我摸摸你的脉门。"笑容相当的和蔼,可长生却觉得比阎王还要令人畏惧。
  他没走过去,甚至还下意识地把手藏到了背后。
  卫沧澜盯着他看了一会,插话道:"不必看了。"
  "嗯?我可是为你好。"老道笑容不变,没生气。
  "不管他八字硬不硬,这一个月来,他还算称职,您若是算出他不够硬,我一时半会可找不到像他这样好用的家伙。"卫沧澜朝长生使了个眼色。
  识趣的少年连忙点头。
  老道淡笑,收回手,开始与卫沧澜讨论术数,站在一旁的长生咬咬下唇,不等卫沧澜开口,便自己先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了许久,卫沧澜忽然开口询问:"老师,他的命格很不好么?"
  老道哈哈大笑。"看这面相,也不差,只是要镇住你身旁那些小妖小魔,那显然还不够气势。"
  卫沧澜撇撇嘴。"无妨,好用就行了。"
  "他欺骗了你,你也不恼?"
  小王爷挑眉,露出自信的神色:"恼了又如何,我要他留下来,就算恼了也不会赶他走,何苦让自己伤气?更何况,此时不做声色,那家伙以后只会更加小心忠诚。"
  房中传出的大笑让在院子外徘徊不知做何事好的长生愣了下。
  路过的一个小道士看到他茫然的模样,连忙笑着把他拉到了偏殿,说道:"小王爷每月都会来此学习三日,这期间你便同我们一起修学吧。"
  长生眨眨眼,忽然露出灿然的笑容,然后从怀里掏出《三字经》,指着上面的字。
  小道士一惊:"你不识字?"
  长生点点头。
  "……你,你是哑……你不会说话?"
  长生继续点头。
  小道士呆了好一会。良久,才叹道:"小王爷竟被人欺负至此……"
  长生不解。
  "他的伴读从来都是宫里的人给他挑的。在青烟观的时候,他的伴读少说都是仕官的孩子。只是,自从他回到京城后,挑的伴读是一个不如一个。有些人是受不住刺激,有些人是不得小王爷的喜欢,都走了。如今挑了你……"
  长生扁了嘴。他怎么了?小王爷不是说了不会说话最好,不识字也无妨么?如今小王爷连自己八字不够硬都不生气,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好了?心底有些恼火,便打断小道士的抱怨,让他开始教自己认字。
  入夜的时候,长生洗漱完毕,正欲上床。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主子没伺候,连忙跑到老道的房间,果然看到一脸疲倦的小王爷刚从房里出来。
  看到长生,卫沧澜忽然开口:"你竟敢骗我。"
  长生霎时就冒了一身冷汗,扑通地跪到了地上。
  "会写自己的生辰了么?"
  长生抖了一会,连忙点头。
  "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么?"
  犹豫了一下,咬着牙点头。
  "给我马上写出来!"
  长生擦擦额头上的汗,想了想,便跑到池塘边,沾了些水,在池边的太湖石上写下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许朝颜,哼……竟是与我同年。"卫沧澜冷笑。
  长生低着头,不敢做任何反应。
  "这次就罢了。你又不是拿来镇邪的玩意儿。"犀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只是再有欺瞒,别怪我把你晾在王府门口,喂饱那些恶鬼!"
  长生狠狠地打了个抖,用力点头。
  卫沧澜转身,终于压抑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有了八字,有了本名……
  我看你还跑!

  第 4 章

  第二章
  青烟观建在深山里。几乎将山路都要淹没的草木异常茂盛,然而低头抬头,却都是让人不敢大意的绝壁和悬崖。
  不必再照顾小王爷的长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漫山遍野地跑了个遍。
  山里建了许许多多的茅庐,偶尔还能看见一两个道士在里面打坐。据说,这些都是有些修为的道长。长生也只敢远远地看上一眼,然后悄悄地溜开。
  玩累了,就趴在一块巨石上睡觉,阳光透过树叶晒下来,一点都不难受。
  长生觉得此生从未像现在这般逍遥自在过。
  躺在石头上,望着天空,他张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可最后还是一片安静。
  长生又闭上嘴,抿紧了。
  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阵阵窃笑声。
  "你说把鸟粪直接落在他脸上如何?"
  "还敢张着嘴睡呢,直接就进嘴里了……"又是一阵笑声。
  长生猛地闭上了嘴。
  笑声突然终止。长生没睁眼,还在装睡。
  那俩人等了一会,见没反应,又笑开:"这人类小鬼还真是敏感。睡梦中都发觉了有人在说他坏话。"
  长生一惊,担心他们是否发现自己已经清醒。这帮臭道士,明知道自己是跟小王爷一同前来的贵客,竟敢这样对自己!
  其中一人说:"他与卫沧澜一同前来,本以为又是什么不好对付的家伙,没想到竟是这般不中用的普通人。"
  岂,岂有此理……
  "既然如此,迅速解决他不就好了,这样卫沧澜下山后我们就能……"
  "笨!如果我们这么快就把他从卫沧澜身边弄走,卫沧澜说不定很快又找到难对付的家伙,这样我们下手就更难了!"那狡猾的声音得意的笑:"就让这只小肥羊在卫沧澜身边养久些,待时机成熟,俩人一起吃了!"
  长生打了个冷颤。糟糕,好像……不是道士。
  两人对谈的声音变小了,似乎背朝向了自己。长生连忙趁着这个机会,眼睛悄悄地挑开了一条缝,扫视自己周围。
  不见人影。长生又打了个寒颤。
  鼓足勇气再睁开一点,他才发现自己腰边不知何时多了两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那两条大尾巴晃动着,不时还凑到一块,似在讨论着什么。
  而声音确实是从那边发出的。
  长生扁了嘴。……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连松鼠精都胆敢吃了自己!就算自己再没用,可也不至于在面对这两只除了尾巴大之外,没有任何威胁力的松鼠时,也会吓得魂飞魄散吧!
  憋了好一会,又听那俩松鼠在得意洋洋的谋划着如何偷袭自己与小王爷,不由怒向胆边生,身子还未起来,就已一把抓住最为得意的那只松鼠的尾巴,提到空中!
  两只松鼠发出受惊的惨叫!
  长生露出了得逞的狠笑。
  被倒吊的那只松鼠凶狠地骂道:"你这个小鬼!你要再不放下我马上就抓破你的眼睛!"
  另一只松鼠已竖起了尾巴,随时准备朝长生袭来。
  长生冷哼一声,显然对大白天在道观脚下发生这种事情并不害怕,抓着尾巴的手更加用力,疼得松鼠吱吱地叫了一阵。
  "你快放下!否则你别想活着回到……"不等松鼠叫嚣完,长生就已经从巨石上跳下来,蹭蹭地就要往道观的方向跑。
  好不容易抓了一个活的妖怪,难得大胆的长生想要快些去找小王爷邀功。松鼠当然不愿意同他一起进道观里,挣扎得越发厉害,甚至将长生的手腕挠出了好几道血痕。
  长生咬着牙,从怀里套出一块帕子,就要把它塞进里面包成一团,可追上来的另一只松鼠已经扑了上来,不等长生将手里帕子的包好,就狠狠地咬上了长生的手臂!
  "嗯!"闷哼一声的长生手一松,俩松鼠连忙趁机逃之夭夭。
  松涛连绵,再回头,哪里还看得到它们的影子? 长生恼怒地看着自己手上大大小小的伤,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就砸向了它们逃跑的方向。
  回到道观的长生因为手上的伤受到了众人的询问,包括刚刚出来歇口气的卫沧澜。
  "怎么了?"卫沧澜抓他的手仔细看。显然是动物的抓痕。
  长生还在记恨,巴不得约上卫沧澜一起去剿灭那一窝臭松鼠,于是提起笔,准备写下那些家伙的恶形恶状,可笔悬在空中,好一会都落不下去。
  糟糕,松鼠俩字怎么写?
  眨眨眼,他看向卫沧澜。卫沧澜则一头雾水地看他。
  结果长生开始画画。一条大尾巴,小小的脑袋,比尾巴还小的身子。卫沧澜看了一会,嗤笑:"松鼠抓的?"
  长生摇头,一把抓过卫沧澜的手,然后装作恶狠狠地要啃他的模样,卫沧澜吓到了,差点就要收回手。可长生还是觉得不够,又龇牙咧嘴地扮出一副妖怪的模样,凶神恶煞地朝卫沧澜扑去。
  "停!"卫沧澜连忙用《三字经》挡住了他。
  长生这才安静下来。
  "看来你气得不轻。"卫沧澜顿了顿,"……不过,……"三字经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脑袋:"连松鼠二字都还不会写,就给我跑到外面去跟松鼠打闹!你好大的胆子!"
  长生捂着被砸的脑袋,两眼蹦泪花儿。可恶,怎么就变成了他的不是呢!

  第 5 章

  "松鼠想吃了我?"卫沧澜看清楚他写的内容后,挑眉。
  长生用力点头。'
  "哦。"卫沧澜应了声,没再追问。
  长生不甘,鼓足勇气拽了拽他的衣袖,想问清楚到底,卫沧澜看他的表情,嘲笑道:"你以为那些妖魔鬼怪都爱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长生愣了愣,突然拿起他的胳膊闻了闻,卫沧澜又气又好笑,又问:"好闻么?有没有你爱吃的肘子的味道?"
  是没有食物的味道,只不过也许是小王爷太喜欢喝桂花清茶的缘故,似乎能闻到些轻微的花香。长生又闻了闻自己的胳膊,除了肉味,还有土腥味。那是自然的,刚在石头上睡了觉,能不一身土味么?
  到底是什么让小王爷吸引如此多的妖怪?他们来找小王爷,难不成都是想吃了他?!这样一来,守在小王爷身旁的自己岂不是危险了?长生打了个抖。
  看出他的胆怯,卫沧澜冷笑:"你真当我是神仙肉,吃了就能长生不老?"他甩开他的手,"曾有妖怪想附身于我,借着我这个王爷的身份去做些只有王爷才能做到的事情,于是不知何时,就谣传成了吃我的肉能增进法力。哼,这帮不入流的家伙,也只配散布谣言罢了!"
  长生眨眨眼,似乎有些明白,又还是有些不明白。卫沧澜不想解释,转身就要走。长生连忙跟上去,又抓住了他的手。
  "又怎么了!"卫沧澜开始不耐烦。
  你的肉没有用,那是只有你才知道的事情,那些该死的松鼠们并不知道呀!等真的在下山时被埋伏了,可就来不及了!长生激动地比手画脚,想让对方重视。心里想的却是:从前你一个人不在乎不要紧,侥幸活到现在,可如今我要陪着你,可不能主动送死啊!
  要把所有危险的苗头彻底地扼杀在摇篮中,他许朝颜可不要每天都活得如此战战兢兢,连松鼠都能欺负自己的悲惨境地!
  卫沧澜还是一脸不在乎:"这种货色何必我亲自动手。"
  把一脸忠诚相的长生气得内伤。
  眼看着对方在周围晃了一圈又回到房里,长生一跺脚一咬牙,只好乖乖地继续去背诵《三字经》去了。
  松鼠的故事似乎就这么告一段落。
  要不是下山那天,愚蠢的松鼠不知天高地厚地前来挑衅,长生也许还真会忘了这茬。
  接送小王爷的马车在半路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强烈地颠簸后,车轴竟断裂开,坐在车上的卫沧澜惊魂未定地探出头来,才发现坐在马车前面的长生死死抱着马屁股,险些摔到地上去。
  "属下没用,让王爷受惊了!"前面的侍卫跑过来,连忙回报:"不知哪个不要命的家伙在路上挖了好几个大坑,还用虚土覆上,我们没发现,才……"
  卫沧澜皱眉。最近甚少有人入山,这几日只有自己驾车进入,才三天的时间就出现陷阱,恐怕多半是宠着自己而来。
  长生辛苦地撑起身来,突然跳下了马车!
  "你去哪里!"卫沧澜连忙叫住往树林里跑的长生。却见那家伙比猴子还敏捷地爬上一棵大树,树上一只松鼠拔腿就跑,速度竟还没有长生的快。
  "……哼,原来如此。"卫沧澜咬牙狠笑,也跳下了马车,朝侍卫道:"把弓给我!"
  侍卫们连忙递上自己的短弓。
  长生抓了好几次,还是没抓住窜得飞快的松鼠,卫沧澜却已在远处喊道:"不要动!长生!"
  他回头一看那阵仗,连忙缩手,就在这一瞬间,卫沧澜的箭已出弓,"嗖"一声,极其精准地插入了离松鼠不到一个手掌的地方!
  松鼠的尾巴炸开了毛,身子像是被钉住一般,不再动弹。
  长生愣了愣,迅速地爬上那根枝条,一把抓住松鼠!
  喜上眉梢的时候,却忘了自己站在极其脆弱的枝条上,少年再怎么灵巧也无法避免迅速下降的情势,长生慌乱地晃动着双臂,想要抓住任何枝条,可都是狠狠地打在树枝上后,树枝反倒被压断了,跟着他一起下坠!
  松鼠惨叫着,却似乎依稀听到了这个本该是哑巴的少年发出极其压抑轻微的惨叫声。
  哎?
  来不及诧异,少年就已重重地摔到了……灌木丛里。
  一人一鼠都瞪大了眼,一时半会未能从自己死里逃生的事实中清醒过来。
  卫沧澜慢悠悠地走过来,俯视着全身上下弄了大大小小刮伤的伴读,勾起嘴角,轻柔地说:"辛苦了,就把这只松鼠拿回去熬汤,给你做药引。"
  长生呆了一会,点头,手抓得更紧了。被勒得毛发全部竖起来的松鼠,已是两眼翻白,几近死亡。
  啧,以卵击石,这又是何苦呢。

  第 6 章

  一只松鼠,换来三处骨折,五处内伤,七处擦伤。被人架回王府的长生只有两只眼睛还算完好,只能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全身缠上绷带地休养了四天。
  第五天,卫沧澜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伴读还挺尸在床上,终于在傍晚前来探望。
  听见脚步声的长生眼珠滚动着,在瞧见某样东西后,忍不住咧开了得意而又开心的笑容。
  被困在小笼子里的松鼠抱着尾巴瑟瑟发抖,因为笼子上被贴了咒符,已毫无曾经的嚣张。得见大仇已报,长生没法笑出声来,只好咧着嘴,小手握成拳头。
  "舒服了?"卫沧澜将笼子提到他脸蛋旁,晃了晃笼子:"想怎么吃?蒸的煮的炸的?快些提出要求,厨娘在等着呢。"
  一听"吃"字,松鼠全身一抖,立刻松开了尾巴,两只小小的爪子抓着笼子,朝外面可怜巴巴地看,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随时都能迸出泪水来。
  哟,当时狂妄地说着下山后解决自己的妖怪呢?长生眼里写着嘲笑。
  松鼠抓着笼子,死命地摇。
  如果可以,长生绝对会大笑三声。
  "……我知道你的秘密!"松鼠忽然压低了声线,用只有长生听得到的声音说。
  长生收敛了笑容,瞪他。
  "你能说话,你不是哑巴!"松鼠咬牙切齿地说道。
  长生还是没回应。
  松鼠忽然打了个寒战,突然明白还有一种手段叫做"杀人灭口"。连忙又改变策略,抓着笼子的铁栏可怜巴巴地求:"你放我走,我绝对不会把秘密说出去!我还能告诉你我藏在山里的宝藏的位子,只要你放了我……"
  还没等得及对方回应,笼子就被人提起来。
  卫沧澜笑得温柔:"还磨叽些什么,我替你决定吧,你好生养着,伤好了,之前落下的进度可要死命的追上才行。"
  长生僵硬着表情点头,眼睁睁地看着小王爷将松鼠拎走,全身发抖的松鼠隔着笼子瞪大了眼哀求自己, ……长生只好扭头,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出了房间,卫沧澜走了几步,突然拐到了池塘边,将笼子挂在池边一棵海棠的枝条上。柔弱的枝条撑不住笼子的重量,弯成了勉强的弧度,笼子随时都能掉入水中。可怜的松鼠抖得几乎要把身上的毛发都给抖下来,
  卫沧澜蹲在池塘边,绝色的脸蛋挂着可爱的笑容:"方才说了些什么?"
  抓着笼子的松鼠看他的表情,一时摸不清他对此事的态度,愣愣地不敢做声。
  "你要是不说,我马上就摇这枝条。"他笑得眼睛弯弯的。
  简直就是比妖怪还要狠毒!!松鼠竖起了尾巴,忽然明白什么,立刻答:"我,我知道那个叫长生的家伙的秘密!"
  "什么秘密?"云淡风清的表情,似乎并不感到奇怪。
  松鼠盯着那双凝亮的眸子,忽然有些畏惧。这少年年纪虽小,可城府却对得起王爷这个头衔,目前如此,几年后又将是个怎样可怕的青年?
  "他……不是哑巴!"语气凝重,只为看到对方被惊到的模样。
  小王爷却挑眉,露出一副"不过如此"的笑容。
  松鼠精绷紧了皮。全身的毛发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我要是说了,你就放我走。"不能跟这个阴险的小王爷缠斗!
  "嗯。"卫沧澜撇撇嘴,没正面答应。
  "请你回答是还是不是!"它抓着笼子吼,两眼含泪。它要回去,它要回到山里去,它再也不跟这些可怕地凡人打交道了。
  "……你想命令我?"卫沧澜半眯着眼,单手扶上那柔弱的枝条。
  "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那家伙发出了些微的声音,虽然小,却绝对不是哑巴能发出的惨叫!"它急忙一连串招供。
  卫沧澜又恢复了原来的笑容。
  "我知道的。"他把手指伸入笼中,逗弄着那条大尾巴,"我早就怀疑了,若真是哑巴,又怎会三番四次的'欲言又止'?哼,他下意识的动作,早被我发现了。只是那家伙傻得以为自己压抑得很好……"
  笼中的小东西全身僵硬。
  卫沧澜轻笑:"你在想既然如此为何我不把他赶走?哈,我虽然很讨厌胆敢欺骗我的人,但是,看着这家伙明明吓得要死还不忘抑制住自己惨叫的样子,真的是让人好笑得一扫烦恼啊……"
  对方的执着与努力,看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不过这个名叫许朝颜的少年本质并不坏,那些坦诚的行动与单纯的眼神,才是真正让他将他留下的原因。
  依旧是那句话,好用就行。他既然伪装成哑巴,自己也乐得清净。
  笼子里的动物把尾巴一卷,索性装做什么也没听到,蜷在那里瑟瑟发抖。
  好了,这下看穿这个小王爷的真面目,逃跑什么的就别想了吧。
  可卫沧澜并不打算放过他,摇摇笼子,又说道:"你别担心,只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我自然会放你走。"松鼠肉不好吃,留下来也没用。
  对方没回应。卫沧澜当他答应了,便继续说道:"我要你帮我找到这附近最强大的神兽。"
  松鼠呆呆地看着对方那双坚定的眼睛,连尾巴都忘了抱。
  "你要……找到白虎?"它的声音很轻,似乎害怕被什么听到。
  卫沧澜勾起满意的笑容:"果然还是那只白虎最强么?"
  "你要干嘛?"
  "你无须多问,只要告诉我,它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它隐居于深山中,我们这些小妖单是闻到气味就逃之夭夭,又怎会关心他现在在哪里!"
  卫沧澜收回笑容,站起身来,拎起笼子就往水里扔。
  惨叫着的松鼠很快就从水面沉下去,鼓咚咚地水上冒了几个泡。
  卫沧澜又捞起来,盯着狼狈不堪的松鼠,冷冷地问道:"你现在知道了么?"
  这个恶鬼!他绝对不是人类!这是个比烈鬼还要凶狠的家伙!早已失去了防御能力的松鼠痛哭着答道:"我,我真不知道,但我能帮你去找……求你放过我吧!"说完便哇哇大哭,宛如一个几岁的孩子。
  卫沧澜冷笑:"这就哭了?你可知道,其他妖怪是怎么欺负一个人类小孩的?你以为我恶劣么?这还不是被你们教出来的?"
  松鼠只顾着哭,根本就听不进去。
  卫沧澜冷哼一声,拎着笼子离开了池塘,在遇到下人后,便把笼子扔给他们,吩咐道:"半柱香内弄干它身上的水。"说完便转身回了书房。
  当天夜里,长生吃到了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燕窝,又惊又奇的少年心里想的是:难道这只松鼠真比燕窝还要值钱?
  而受了惊的松鼠这天夜里也得到了极为美味的……松子一盒。
  小王爷是真善良。下人们纷纷议论道。

  第 7 章

  小王爷并未匆匆上路。
  松鼠在王府里呆了将近一个月,都不曾见对方有任何去寻找白虎的动作,不由着急。虽说在这里享受的都是上等的松子,可一直被囚禁在这个小笼子里终归是件丢人的事,若是被同伴看到了,叫他如何继续在这附近混迹下去?
  可卫沧澜就是不急。
  长生的伤好以后,卫沧澜亲自上阵,督促着这个依旧瘦弱的少年习武练字。头顶着一碗水坐马扎,眼睛还必须看向面前用架子顶着的书本,等马扎做完后,长生就必须默写出方才看的那一页,
  如此高强度的练习把少年的精力榨得彻底,每天一到入睡的时间,长生脑袋一沾枕头,便能睡死过去,完全忘了质问那个知道自己秘密的松鼠。
  半个月的马扎一做完,卫沧澜便开始教他练剑。
  第一次看到属于自己的长剑,长生乐得合不拢嘴。可当他手指划上那明晃晃的剑身时,立刻裂开了一道不浅的血口子,表情又僵硬了
  他有了自己的武器。只要有心,也是能杀人的。拿着长剑的长生双腿开始发抖。
  卫沧澜啧了一声,抽出自己的剑,一下砍断了长生身旁的枝条,漂亮的身手让他的伴读赞叹不已。
  "我从未让你杀无辜的生灵,你忘了么,那些时候不抽剑,就只能坐着等死。"一番话下来,果然刺激了对方的劲头,卫沧澜看他咬牙接受的表情,便将站在一旁的侍卫推过去,"我才没兴趣教你这个笨蛋,你便跟他学吧。"
  长生愣愣地点头,心里想着莫非自己忠心护主的表现讨得了小王爷的欢心,让他舍得花大力气提拔自己了?可这个念头在对方为了锻炼自己的腿力而派自己去捅马蜂窝后,彻底地消失了。
  他只是想找一个替死鬼而已吧!长生恶狠狠地肯定。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当长生第一次用剑砍中侍卫手中的盾牌,路过的卫沧澜想了想,走过去就将对方拽进了屋子里。
  "我们后天就出发,去陇山。"卫沧澜勾起笑容。
  长生惨白了脸,终于明白为何他要自己苦练一个月。这陇山哪是寻常人敢去的地方,早在他漂泊到京城附近的时候,就已听说过陇山的传闻。覆盖整座山体的浓雾终年不散,多少经验丰富的猎人走失在山中不再复还。
  有些艺高胆大的家伙去了,侥幸活下来的总是衣衫褴褛地冲出来,口中不停地重复着"妖怪妖怪",精神早已崩溃。有个修为高的道士特意上山要为民除害,却也是有去无回,还在山脚下被人捡到了道士的衣衫与半截手。
  从此再无人敢进入陇山。
  如今这个八字奇轻的小王爷连自己都顾不上,还胆敢前往陇山冒险,真正应了一个刚学的词"不自量力"。
  暗暗地骂了半天的长生,表情没敢变。可当第三天天色未亮卫沧澜就来抓人的时候,他才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对方。
  就我们俩人?
  卫沧澜自己推开门,将行囊放上马车,又爬上去后,才回头看他:"还不上来?"直接就用行动回答了他的疑问。
  车夫是陌生的,马车也不像是府里的,看这样子,卫沧澜出门的事情并未下人们说过。
  长生简直想撒腿就跑。开什么玩笑,两人去送死就算了,有了危险还没人来帮忙,死了更没人知道自己死在哪里!他许朝颜虽说是贱命一条,可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怎么能白白地留在那个连方向都辨不清的山上!
  可卫沧澜凉凉的声音响起,许朝颜迅速地又变回了乖巧听话的长生:"我有十足的把握才会过去,那山上藏了一些宝藏,你要是帮了我,自然有你一份。"
  哟。
  别忘了,许朝颜虽是个惜命鬼,可为了活下去他没少动脑筋。他转念一想,小王爷是什么身份,怎敢不带任何侍卫出行?就算有自己这么个没用的替死鬼,也难保不会在山上出意外。看来他确有把握。
  并且这样神秘兮兮的只带一个哑巴上山,难道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么?看来山上也确有宝藏,并且是连小王爷这样高贵的人都要独占的宝贝。
  即便到时候拿到了宝藏小王爷不舍得分给自己,看在护主有功的份上,多半也会有些奖赏吧!
  入了王府两三个月至今未有一点积蓄的少年,对金钱的渴望已然出现。
  卫沧澜看着对方跳上马车的矫健身形,冷笑一声。
  策马扬鞭,马夫一声低低的长吼,让车上的少年怔了怔。
  长生推开车帘,望向外面仍是静寂漆黑的街道,忽然打了个冷颤。扭头看身旁的小王爷,打坐养神,更是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选择。
  月儿弯弯似银钩,马蹄声声叫人愁。
  唉。

  第 8 章

  前往陇山的道路异常狭窄,崎岖的山路被两旁的峭壁紧夹着,勉强仅够一辆马车通行。当马匹无法爬行于如此陡峭的山路后,卫沧澜毫不犹豫地下了车,拉着长生就要步行入山。
  此时艳阳高照,周围却是异常安静,连飞鸟的鸣叫都鲜少听闻。长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神色僵硬。
  卫沧澜的行动很敏捷,一点都不似常年呆在王府里的人,就连长生都要加快了脚步才能追上。
  安静得叫人心悸的环境,就连脚下踩碎的石子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卫沧澜的表情凝重,却并不像是在送死。走了一段,俩人来到一个岔路口,长生看向他,只见他打开包裹,从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镂空木盒,又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笼。在里面已经被晃得头晕眼花的松鼠此刻仰躺在笼里,全身乏力。
  "快带路。"卫沧澜用力地晃动笼子。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松鼠连忙抓着笼子,虚弱地答道:"我,我说,你别摇了……"这个罗刹鬼,竟用迷药将自己迷晕,不让自己有中途联络他人以便逃脱的机会。长生瞧见它狼狈的模样,没有任何表情。成王败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状态么。
  松鼠巡视四周,颤抖着手指向其中一个方向。
  卫沧澜却没立刻动身,而是拿出罗盘,测算了半天。确认那个方向的灵气明显较盛后,才拎起笼子继续上路。
  松鼠咬牙切齿:"你倒是挺谨慎。"这罗刹鬼不仅凶残,还多疑!
  卫沧澜低头看他,似笑非笑:"我只有一条命,还是八字奇轻的那种,若不谨慎,怎能活到现在?"
  长生跟在后面,抿着嘴心想吃皇粮的家伙果然难缠。
  两人一妖爬了好半天,除去午饭是歇息了一阵,就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往山里赶。长生越走越心惊,很想跟对方说,再这么走下去,恐怕进山时恰好是日落时分,即便无知如他也明白夜里的妖怪力量是最强的,此刻进山,无疑送死。
  可卫沧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长生看了眼蜷缩在笼子里的松鼠,忽然脚一歪,"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哎哟……好疼。脸蛋险些着地的长生暗暗叫苦。
  一直赶路的人终于回头,眼见伴读摔了个狗啃泥,竟没有上前搀扶,只是淡淡地问道:"能站起来么?"
  长生低着头,挣扎了好一会才抖着膝盖慢慢地撑起了身子。看他的模样,似乎真的摔得不轻。可当他抬头再去看小王爷的表情,本来装的很好的痛苦霎那间就被吓掉了一半。
  那双眸子锐利地盯着他,眼里毫无笑意。
  "……还疼么?"卫沧澜又问了一次。
  苦肉计完蛋,白摔了。长生没敢哭丧着脸,只能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忍下膝盖传来的隐隐疼痛,拍拍身上的灰土,快速跟上小王爷。
  卫沧澜转过身,摸摸自己的嘴角,很好,没露出笑容,这才心情愉悦地继续赶路。
  果然当太阳开始下沉的时候,两人才看到一座被云雾完全遮蔽的山。
  诡异的浓雾包围了整座山体,似是为了保护什么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就连夏日的夕阳也无法穿透这棉絮一般的浓雾,落到山林里。
  "这样的地方,即使在白日,也如同夜晚。"卫沧澜自言自语。长生这才明白他不分昼夜也要坚持进山的原因。
  可他还是不甘。如果是白日进山,至少附近还敢有人经过,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撇下这个送死的小王爷,自己一人冲下山,至少还有一线存活的希望吧!
  长生在心里嘀咕着,双脚在跟随者小王爷踏入山里的时候,就开始打起抖来。
  身子像是慢慢地陷入了一团无底的棉絮中,只能依稀地看到眼前约莫三尺的景物,甚至连拽着自己的手的小王爷,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消失了,长生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听觉,连忙拉了拉小王爷,对方回头看他,说了句"抓好我",才让长生确定自己还是能听见声音。
  看不到,听不见,甚至还要佯装说不出,这种封闭了五官的环境足以让人崩溃,更别提,长生其实还是个少年。
  抓紧了小王爷的手变得僵硬,也不管会不会抓疼对方,长生只知道抓得手筋都冒了起来,只有感觉到了对方手心的温度,他才敢确定自己还是活在人间的。
  卫沧澜也好不到哪里,被对方握疼的手没有收回,因为这些疼痛,他才敢继续往前走,而不是拔腿就跑。
  他必须找到白虎,即便有可能葬身于此处。至于许朝颜,这个佯装哑巴的少年,既然一再的欺骗自己,也无所谓拖着他一同受罪。反正活下去,他就是荣华富贵,死了,也不过是贱命一条。
  置于死地而后生,许朝颜,活下来后你应当感谢我。

  第 9 章

  卫沧澜并不是无头苍蝇,眼见罗盘在此地完全失效,干脆就完全依靠着自己的推断,开始寻找白虎的行迹。
  长生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因而只能被人牵扯着,一头雾水地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寂静的山林里开始有声音,然而此刻太阳已经消失,神奇的是,随着光线的减弱,雾气竟也慢慢散开,可仍叫人看不清四周的环境。
  卫沧澜开始有些焦躁。他本以为到了夜里,至少能听见一些声音的,可至今别说白虎的脚印,就连其他鸟兽的毛发都不曾见到一根。
  陇山如此之大,若真是毫无踪迹,那可怎么办好。
  有人肚子又开始叫了。
  大半天里,也就只有这个声音最为响亮。卫沧澜迁怒地扭头看向捂着肚子脸蛋发红的长生,一把甩开他的手就往前走。
  长生眨眨眼,连忙跟上去,可越急越乱,脚下竟被树根绊到,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个跟头摔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蹭了一身落叶的长生只感到手臂上一阵热辣,抬起一看,暗叫不妙。长长的口子从手臂处一直开裂到手肘,虽不深,却难止血。
  再抬头,哪还看得到卫沧澜的影子。他愣愣地坐了一会,直到手臂发麻后,才想起撕下衣袖,自己包扎。
  卫沧澜的声音没有了,人影也始终没出现,长生不知道自己这么一摔到底摔到了哪里,更不知道对方是否也在寻找自己。
  失了血的手臂有点麻,可他还是勉强着攀着树枝要往上爬,想要爬回到方才那个平台上,只是越来越暗的山林让人连落脚点在哪里都看不清。
  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当初一路上都有人饿死,到最后,只有抱着一根已经布满了咬痕的人腿骨的自己才活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来,不是吗?
  他张张嘴,握紧了双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他已经许久未听见的声音:"卫沧澜!小王爷!"
  陇山很静,所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能叫出如此巨大的声音。一声大吼,竟惊动了四周沉睡已久的鸟兽,山林开始喧闹,可仅仅是一瞬间,又恢复了死寂。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被遗落在连方位都辨不明的地方时,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猛地就扑上了他的脸!惨叫一声,长生抬手就要拍掉这团绒球,对方却大叫一声:"你果然能说话!你这个奸险的小鬼!"
  吓得摔坐在地上的长生喘了一会,慢慢反应过来,迅速地抓住那只骄傲的松鼠,狠狠地瞪着他:"与你何干!你知道了又如何!"
  "我知道了又如何?"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卫沧澜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出现,在长生意料之中,却还是难免惊喜,又带了些惧怕。这个狡猾的少年,竟将松鼠从笼里放出,又用细长的绳子拴住松鼠的尾巴,用来寻找自己的下落。
  "第二次,你骗我了第二次。"卫沧澜竟是微笑着的,长生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嗓子,用还是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我不是恶意的。"
  "那是为何?"
  长生方才已经再次体会到对方的心机,一时也不敢乱回答,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答案来,卫沧澜冰冷的视线越发扎人,他越发紧张得不知所措。
  "你隐瞒了自己所有的情况,难道是其他人派来的奸细?"小王爷冷笑。
  长生僵硬地摇头。他哪有当奸细的本事。
  "还是你觉得哑巴才能活得长久?"卫沧澜逼问。
  长生咬着牙,觉得自己还是要给个交代的,这才点了头。"在我之前,有个也是被卖到王府的同伴,据说因说错话,竟被处死了……我心想,既然说话都能招来杀身之祸,何不干脆做个听话不说话的下人……"
  卫沧澜并未生气,只是盯着他:"我说过,我绝不轻饶骗我的人,更何况你还骗了我两次。"
  长生猛地下跪:"我既然开口求救,就料到您会生气,可若我不开口求救,同样也要死在这里,向您求救,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我买了你,买的只是你的卖身契,可没本事把你的命也给买了。"卫沧澜冷笑。
  长生心里暗骂,你带我来此处,不就是要我的命么!嘴上却答道:"为王爷卖命,本是伴读的职责,只是我的命就这么浪费了,王爷您不觉得太早了么!"
  "许朝颜,我待你不薄,你却三番四次地辜负我的好意。难道不是当初你求着我留下你的么?跟着我,本就不会有轻松的日子,这些难道不是你自己惹来的?我让你识字,我让你习武,我让你吃饱喝足,如今让你随我一同上山,也是为了将来都能过上宁静的日子,可你呢?只想着如何逃避,只想着我的残忍,可曾有惦念过我对你的好?!"卫沧澜越说越激动,羊脂玉般的脸蛋竟气得泛红。
  长生愣了愣,竟开始动摇了。
  卫沧澜说得并没错,跪求要留在王府的就是自己,那些苛刻的练习虽辛苦,却也不是完全对自己无用。
  卫沧澜垂下眼眸:"你要走,随便你,只是我要死在这里,你以为回到王府后,你还有荣华富贵,你还能继续逗留么?"
  答案毋庸置疑。
  长生也红了眼,他太想脱离从前那些不忍回首的日子,以至于稍有些痛苦便产生了恐惧,生怕哪天突然就又成了众荒民中的一员。
  卫沧澜甩袖,转身就要离开,长生眼疾手快地,又抓住了他的衣袖,如同当初刚进王府的情形。
  "放开。"
  "我知错了。"长生连忙答。
  "你骗了我两次。"
  "从今以后,长生愿为王爷赴汤蹈火,不再二心!"
  "我不过买了你的卖身契。"
  "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还有什么主子能比王爷更有权有钱?皇帝?啧……他才不想送死。
  卫沧澜咳嗽了一声,忍了忍才转过身,垂眸看他:"当真?在我面前说出的话,若是有假,那报应可是加倍的。"
  长生的表情变了变,抖了抖嘴唇,才点头。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既然如此……"眼角忽然瞥到松鼠钻入了长生的衣服里,瑟瑟发抖。一股压迫的气息从身后传来,跪地的长生已然瘫坐在地上。
  扭头一看,一头纯白的老虎正站在那里,两眼放光。
  卫沧澜这才发现长生受伤的手,料想是他的血腥味引来了白虎,又惊又喜,抓紧了手中的长剑,蓄势待发。

  第 10 章

  第三章:
  白虎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长生流浪的时曾远远地见过老虎,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老虎。黑色的虎纹,纯白的皮毛,长长的尾巴扫过低矮的灌木,犹如镰刀一般刮倒了一片。
  此刻卫沧澜不但没有恐惧,反倒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长生眨眨眼,立刻明白了对方此行的根本目的。
  没有宝藏,在这座连路都看不清的山上,怎可能找到宝藏?他要找的,正是这头连爪子都亮晶晶的白虎哇!
  可怜的少年抱着自己的剑,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卫沧澜走近两步,踢了脚这个没有的家伙:"你不是才说过豪言壮语么?"
  牙在发抖的少年好不容易才拼凑出自己的辩解:"那,那也是在,在我站得起来的时候。"
  嘿,还真有人有脸皮说出这种话。
  卫沧澜咬牙:"不想被老虎吞了就给我站起来!"
  "我已经在努力了!"少年早忘了身份尊卑,含泪反吼回去。从前那些妖魔鬼怪什么的,再厉害也不过是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可眼前的白虎可是不折不扣的百兽之王,能吃人的兽王啊!
  两人的争吵并没阻止白虎的逼近,当白虎离他们不过五步之遥时,已露出森森的白牙,似乎已经准备扑上来。
  长生站不起来,却迅速地手脚并用,爬到了卫沧澜的后方。卫沧澜也没时间教训这个胆小鬼,长剑出鞘,空出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画满了符咒的朱砂纸,口中又叼了一块龙形墨玉,准备开始进行他的捕猎行动。
  看到他口中的墨玉,白虎似乎有所顾忌,不再前行。
  卫沧澜只能静待时机。
  长生咬着下唇,搞不清楚到底卫沧澜能否占上风。袖中传来一阵抖动,他愣了愣,想起是那只松鼠后,忽然心生一计。
  被白虎巨大的灵力给威慑得全身发抖的松鼠,本想钻入长生怀中,却被人猛地抓住尾巴,往外拖出去,随后,身子就飞到了空中。
  它瞪圆了眼,回头看向那个外表纯良的少年,在身子往白虎方向飞去的时候,大骂:"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家伙!竟敢这么出卖我!"
  大眼迸出的无数泪水,跟着自己一同落入了虎爪。
  白虎伸出爪子,想要抓住那只从天而降的猎物。
  长生却猛地一拉,松鼠又"嗖"地被甩回了长生的方向。
  爪子悬在半空,白虎愣愣地看着这奇妙的法术。
  卫沧澜立刻明白长生的计谋,趁着对方走神之时一跃而上,让朱砂纸沾了他的一滴鲜血,眼看就要贴上白虎的脑门!
  "你们年纪小,但胆子不小。"白虎后退两步,尾巴一扫,就将卫沧澜狠狠地扫飞到了一旁,单薄的小王爷狠狠地撞上树干,闷哼一声,低着头瘫在地上,再无动作。
  长生目瞪口呆,松开了手中的绳子,双手撑地,竟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大步逃跑!
  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手中还拿着剑,那个家伙还生死未卜地躺在那里。
  他许朝颜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可不择手段不代表丧尽天良。
  心理挣扎根本不过是一眨眼的事,腿还在发软的少年竟还是回头了,鼓足勇气就要回去跟那只大老虎拼命的时候,竟看到白虎已凑近卫沧澜,张着嘴似要将他吞吃入腹。
  长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给我滚开",就举着半人高的剑砍了过去!
  没砍到白虎,却险些伤了无辜的小王爷。
  幸而被对方的回击给逼退的白虎还是没能伤害到这个精致的小王爷。
  "以卵击石。真不晓得你们怎么有勇气上山。"白虎继续冷笑。
  长生愣了愣。
  哎?
  方才白虎是不是第二次说话了?
  "他是什么人,竟敢想捕捉我?"白虎继续发话。
  "……他,他是尊贵的小王爷。"见对方一时半会没有吞吃他们的意思,长生很乖地回答。
  "小王爷?哼,这样虚弱的身子,这样的骨骼?"白虎哼笑。
  "……你以为呢?"卫沧澜忽然抬头,抓起对方的尾巴,作势要将它往回拉?!
  可白虎大笑一声,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冷的男子!
  卫沧澜再次落了空,盯着手中仅剩的白色虎毛,一咬牙,也不管自己背部的疼痛,抄起落在一旁的剑,就要冲上去!
  "我不是说过以卵击石么?小王爷……"对方嘲笑道,单手就接下了卫沧澜的剑,长长的指甲犹如虎爪一般,夹着剑锋,稍一用力,跟随了卫沧澜三年的宝剑,就这么断成了两截。
  长生竟在此刻勇敢无比,跑过去就把呆愣的卫沧澜往后拖,想将他迅速带离这个可怕的陇山。

  第 11 章

  一阵狂风迎着长生的面吹来,少年一时没防备,迷了眼,却不敢停下脚步,只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拖着卫沧澜往前跑。
  卫沧澜被他拖行了好一会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看到长生在流泪,吓了一跳,突然就有些内疚了。毕竟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被自己这么不由分说地拖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不恨自己就很了不起了,更别说在危险关头还能想到要救自己。
  这家伙该说胆大呢,还是胆小?
  长生流了一会泪,觉得眼睛舒服点了,才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身后的人突然出声:"对不起……"
  咦?
  他又擦了擦泪水。
  "我不是有意害你的。"卫沧澜看他眼泪都快流满一张脸了,越发内疚。
  长生肿着眼睛回头看他。
  "我……"别扭的小王爷咬着下唇想着怎么解释,虽说开口道歉了,可不代表他还能更坦诚。
  长生就这么扭着头看他,还在跑,心想小王爷怎么突然这么老实。
  不看路自然就会摔倒,更何况在看不清道路的丛林里。长生拽着卫沧澜就这样惨叫着扭滚成一团,也是必然的。
  却不想前面是个陡坡,两人竟穿过了茂密的灌木丛,滚到了一片空地上。
  卫沧澜连忙将断剑插入地上,死死拉着长生,才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等两人定了神,才发现离自己不到三丈的地方竟是悬崖,不由出了身冷汗。
  "可惜,掉下去就免了我浪费力气。"化为人形的白虎轻笑,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般,冷得慑人。
  长生抖得厉害,卫沧澜苍白着脸,拿出那枚龙形墨玉,含在口中,双手结成法印,开始念咒。
  白虎皱眉,一个箭步冲过来,就要劈向卫沧澜的天灵盖,却不想大吼着"肉啊"的长生竟勇猛而精准地扑到腰上,大嘴一张,远逊色于虎牙的牙齿竟结结实实地咬上了自己!
  "喝!"白虎手肘一挥,打中长生的肩胛,对方口吐鲜血,被打飞到了十丈远!
  "惊涛起!"卫沧澜大喊一声,平地里竟迅速卷起了巨大了浪潮朝白虎扑去!
  "竟敢拿青龙咒来对付我。"白虎冷笑,单手化出一阵狂风,将巨浪挡在了原地!难以控制青龙咒,甚至衣衫都被风势撕裂的卫沧澜咬着牙,趴在地上,想匍匐着去拉回长生。
  却不想刚才才倒在地上嘴角还带着鲜血的少年竟猛地蹦了起来,目龇迸裂,似乎被彻底激恼了,竟手指抠着泥土,使尽吃奶的力气就朝白虎爬过去。
  卫沧澜瞪圆了眼,第一次看到如此勇猛的长生。
  可他想干嘛?现在过去不过是送死而已啊!
  白虎显然也没料到一个小孩竟能如此执着,皱眉骂了声"小猴子",从腰上卸下一条软鞭,朝他的方向示威性地挥了几鞭,所过之处,地上都画出了惊人的深沟。
  长生像只被激怒了的豺狼,从腰上抽出自己的剑,扎入地上,慢慢地靠近白虎,卫沧澜忍不住大叫:"别过去!"
  "那你过来啊!"长生居然也喊。
  一人一虎都愣了。
  到底是让谁过去?
  卫沧澜见他看向自己,眨眨眼,只好过去。
  等他靠近后,长生伸手抓住他,忽然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顺风车……"说着,就将长剑从地上抽出,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们的位置正是顺风的地方,白虎卷起的狂风正好刮向与他相反的方向,两个身材单薄的少年只要一蹦起来,就能被风吹跑好几步,长生从未跑出这样的速度,眨眼的功夫,就将白虎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卫沧澜惊诧地看着那个又恨又得意的家伙,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抢先:"保命要紧!别想回去了!"
  "……我必须要抓住它。"卫沧澜垂眸,想甩开他的手。
  "你是傻子吗!你也知道了,现在你的实力跟他相比简直就是蝼蚁!你要是真的想死,也不至于这样犯傻地去死吧!"长生死死拉着他的手,不让他放开。反正先拉着你跑,等跑下了山,我安然无恙地走了,你要真想回去,我也不拦你了。
  "我要不把白虎抓住,剩下这半年我也只能等死!"卫沧澜瞪他,恨恨地说着。
  长生呆了。
  "你试过吗?活着的日子里,只要你闭上眼,就能听到冤魂的哭喊声,就算捂上耳朵也无济于事,"他冷笑,"从你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告知三年后就要跟妖怪一样遭受天劫,找不到神兽保护就只有等死!这种绝望的滋味,你尝试过吗!"
  他宁可不要这些荣华富贵,只要能像正常人那样过活就行了!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他承受那些可恶的命!
  长生扁了嘴。拉紧他的手,继续跑。
  "你……"卫沧澜气急,对方瞪他,咬牙切齿地笑:"这就叫绝望?你在死人身边睡过觉?你亲眼看过与你一同长大的人一个个死去?你试过连续三天滴水未进,最后连污水都能喝得痛快么!你恐怕也不知道,有人为了活下去,连死人的骨头都能啃吧!"
  "听见他们哭怕什么!他们哭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天劫算什么!至少你知道天劫什么时候来!至少你还能用你王爷的身份想尽办法!"长生死死地拽着他的手,似乎在泄恨:"穿金戴银的人总觉得这就是绝路了,那是因为你从未走上过绝路吧!"
  卫沧澜无言以对。低着头,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山下跑。
  身后传来老虎的咆哮声,让人不寒而栗。风势越来越弱,他们逃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长生不时回头,担心敌人不知何时会追上来。"那个什么青龙咒,你还能再使一次么?"
  "……不能。"卫沧澜抿着嘴,面露羞色。
  本来青龙咒就是他勉为其难才使出来的绝技,结果没想到对方轻易地就化解了。这叫他怎么在这个伴读面前长脸?
  长生眨眨眼。
  这时候还犹豫什么!逃啊!
  两人仅仅跑了一会,又停了。
  那个清冷的男子坐在岩石上,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上山后就没有能活着下山的,我总不能让你们破了这个例。"他笑着说。
  这可怎么办?
  "这位大侠,看在我俩就要离开这座山,就放我们一马吧。"长生哭丧着脸。
  白虎看向站着不动的卫沧澜。
  对方眼里已经没有方才"鱼死网破"的决心,竟冷静了下来。"我确实是冲着你来的,你长久在山里呆着就不嫌腻么,既然如此,不如就等着我第二次前来继续挑战你如何?"
  白虎冷哼。"我在山里睡觉,从不喜欢人打扰,怎会容许你第二次来?"
  "……又不是猪。"长生小声嘀咕。
  白虎瞪他。
  "利刃不磨,迟早会钝,你也不想从白虎变成白猪吧?"卫沧澜继续挑衅。
  "你挑衅也没用,下次说不定就带着众人杀上山来扰了我清净。"
  "这次我都没带,下次又怎会让我的下人继续看到我这样没用的样子?"
  白虎半眯着眼。
  "你到底是为了何事才要捕捉我?"
  卫沧澜毫不掩饰:"我的天劫要到。"
  白虎大惊。"你非人类?"
  "你想知道么?"
  白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又看了看强压下恐惧而伪装坚强的长生,大笑:"好,我就等你,等你熬过了天劫,我看你能成长到什么境界!"
  卫沧澜长舒一口气。
  在长生拉着他准备继续逃跑的时候,白虎又缓缓地说了句:"小王爷,要避开天劫,其实只要有人替你死,就没问题了啊……"
  卫沧澜全身僵硬。
  长生没听清,只是听到了"死"字,回头看了眼又变回原形的白虎,打了个冷颤,继续朝山下狂奔。

  第 12 章

  马夫在山下忠诚地等了一宿,就看到小王爷被长生拉着冲向自己。两人衣衫褴褛,显然是遭遇过了什么,不由张大了嘴,喃喃地说着"奇迹奇迹"。
  长生在上了车后,便晕了过去。卫沧澜捂着自己的胸口,也感到隐隐作痛。
  马车在路上颠簸着,虽然难受,可好歹感觉到了自己还生存着。卫沧澜看着车外再度下沉的夕阳,恍惚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场惊梦。
  消失了两天的小王爷回到王府,立刻被众人惊慌地要抬入卧房,准备疗伤。卫沧澜回头想叫醒那个伤势同样不轻的伴读,却见对方已经睁开了眼,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一声不吭。
  卫沧澜立刻明白了,眉毛打起结,沉吟半响,才跟旁人吩咐道:"将长生好生照看着,不许有一丝怠慢。"
  既然那家伙还是想继续装哑巴,顺了他的意也没什么不行。
  大夫诊断后,发现卫沧澜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长生却是断了两根肋骨。卫沧澜站在昏睡的长生的床边,有些不可思议。
  等长生终于恢复到能下床走动,已是七天后。
  越发炎热的天气将地面烤炙得模模糊糊,整座王府像是从水里浮起来的海市蜃楼。长生肩膀上的绷带还未拆除,热得他只好半披着外衣,露出一半的胸膛。
  府里年幼的丫鬟不小心遇上,忍不住羞得捂上眼——长生也不小了,十四岁的少年尽管发育不良,还是有了一丝半毫的男人味。
  长生不好意思地咬着下唇,想找个凉快又没什么人看到的地方避暑。
  想来想去,还是走到了卫沧澜的书房。
  正在看书的卫沧澜见他突然出现,下意识地就将书收了起来,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幸而没被对方看到。
  "伤势如何了?"他先开口。
  长生摇摇头,表示已无太大的问题。
  卫沧澜勾勾嘴角,没笑出来,又将自己桌上那碗清补凉推过去:"把它喝了。"
  长生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小王爷竟彻底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不过他也没客气,又瞄了两眼,看对方态度确实没有异常,就放心大胆的将汤水喝了精光。
  盯着他喝汤的模样,卫沧澜微微皱眉。尽管在自己这里吃好喝好,可这家伙的身板比刚来时还是没强壮多少,只是身高稍稍有了增加。
  这样的人怎么能承受得住天劫?
  卫沧澜烦躁地随意翻动着书桌上的册子,想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方才书上看到的那段文字上转移。
  老师不是没说过替死鬼这种方法。只是他从不相信,世上会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了自己而去送死。眼前这个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的家伙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可为何白虎还会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害得自己一回来以后就忍不住翻找这类的古籍,结果得到的依旧是那样的答案:
  对方必须心甘情愿。
  卫沧澜抬眼,神色诡异地观察了长生一会,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这么坚持着要活下去?"
  刚要把最后的汤渣都给吞下去的长生扭头看他,一脸"干嘛问我"的表情。
  "说话,在这里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随便出入。"当初让他随意出入,还不是为了让他能随时冲过来帮忙。
  "……"咽下最后一口汤渣,长生不是很情愿地回答:"谁愿意死呢?可他们还是都死了。死之前都嘱咐着要我活下去。"
  卫沧澜呆了。
  长生见他没有再问下去,便拿了自己的书,到一旁继续学习。经过了此次的事件,长生明白,呆在小王爷身旁如果想活下去,就只能不停地努力。
  愣了许久的卫沧澜从抽屉里取出那本书,放回了书架上。
  ……咦,他们好像把什么东西给忘了?
  王府里一如既往地作息。小王爷只在大暑那天入了宫,跟太后皇上聚了聚,就再也没外出过。
  长生的剑法越来越像模像样。下意识里求生的愿望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挥出的剑总带着一种难以攻克的气势,甚至吓退了好些个本事不高的侍卫。
  卫沧澜在路过花园时,瞧见对方脸上挂着的得意笑容,冷哼一声,从身旁的侍卫腰中抽出长剑,忽然就插入了其中,逼退了与他对练的侍卫。
  仅仅是眨眼的功夫,长生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殆尽,再过两招,剑被劈飞到一旁,人摔坐在地上的少年又羞又恼,始终没敢冒出一句大不敬的话。
  微抬起下巴俯视着自己伴读的小王爷勾起轻蔑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就击碎了对方好不容易树立起的自信。
  啧啧,看多了他装哑巴忍耐的样子,还真的会上瘾。卫沧澜收回剑,心想。
  除了拳脚功夫,长生也慢慢有了读书人的模样,卫沧澜开始教他周易八卦,实在理解不了的,非逼着他死记硬背。如此这般下来,长生居然开始背着小王爷,偷偷地跟下人们算起命来。
  当府里一个下人从外面回来,指着自己脑上的大包对别人说,早知道今日就该听长生的话,不去怎么怎么地,就不会挨着这么个血光之灾了,长生神算之名立刻传遍了整个王府。从很久以前就暗暗期盼着精通八卦的小王爷能给自己算个命的下人,纷纷转战长生房中。一时间,这个伴读的房间竟热闹非凡。
  卫沧澜不经意中听说了,便在某日"不经意地"经过长生的房间。恰好撞见一个下人拿着长生写的命签跑出来,毫不客气地抽过来一看,冷笑。"这卦象是算得七分准了,可签意解读得乱七八糟,照着做,对你没有任何帮助。"
  第二日,长生的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可怜的长生,短时间内还无故遭受了好几个白眼。
  咬着下唇皱着脸的少年,蹲在后花园的井边,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脸扎入井里,大吼一声"卫沧澜你这个小肚鸡肠"!
  回过头就见卫沧澜笑眯眯地站在身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第 13 章

  夏日的傍晚总是叫人愉快。明晃晃的太阳渐渐地失去威力,连吹进屋里的风都带了一丝久违的凉意。
  长生趴在靠门边的桌子上,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热死人了。偏偏这个体质偏寒的小王爷一点都不觉得,大热天的连一碗酸梅汤都没人送进来,还必须整天对着这些枯燥的文书,啧……
  真怀念从前在家里,卷着袖子、裤脚,在大太阳下戏水的日子。
  府里的管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等小王爷应允后,才踏入房中。长生眼角瞄到对方手里的一张红贴,心想小王爷又要被哪家邀去吃酒了。
  卫沧澜听完管事的附耳低语,却冷笑:"这可奇怪了,刺史的夫人已怀胎八月,哪来的闲情大宴宾客?"
  "似乎是独请小王爷您一人……"管事连忙解释。
  请帖写得极客气,似乎都能看到刺史在面前点头哈腰的模样。"不去。"卫沧澜将请帖扔到一旁。
  管事连忙捡起来,正要转身离开,卫沧澜突然又喊住他:"等等,把它放在这里吧。"管事应声便递了过去。
  等人走了以后,卫沧澜才拿起请帖,看了一会,轻笑,朝长生说道:"在府里呆腻了吧?今晚出去消遣消遣如何?"
  长生蔫蔫的表情立刻灿烂起来,立刻蹦起来,跑到卫沧澜的房里给他准备今晚外出用的衣装。
  小王爷是到朝臣的府里,不必隆重,天气炎热,再加上……长生正在对着一柜子的衣服思考,卫沧澜就走了进来。"给我拿件便于行动的。"他一边说,一边在斗橱里翻找着东西。
  卫沧澜眨眼。哎?不是去赴宴么?难道还要出城游玩?
  "你找就是了。"卫沧澜头也不回地催促。桌上已经摆了几件镇邪的小物。
  发现异常的长生绷紧了身体,抿紧了嘴巴,一脸诡异。
  今晚去消遣,到底是他们消遣,还是他们被消遣?
  武阳王,这名号叫得响亮,却毫无实权。要不是皇帝亲自开口接回这位漂泊在外长达六年的弟弟,恐怕连朝廷内也甚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不过既然流的是皇家的血,卫沧澜的地位自然不低。
  轿子刚到刺史府,李刺史便亲自到门口迎接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小王爷。
  门童将人迎进来的时候,刺史府里的下人都愣了愣。身着锦绣长袍的少年俊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羊脂玉般的皮肤,衬着艳丽的锦绣,仿若被花团包围的仙童一般。
  而身后那个低目垂眉的清秀小厮,自然是被人轻易地扔到了注意力之外。
  唉,这样的神仙娃儿可千万别被什么贪色的恶鬼给带走才好。
  李刺史点头哈腰地将这位武阳王迎进屋内,亲自端上新出的春茶,絮絮叨叨地开始漫谈,卫沧澜细细品着茶,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偶尔应答着。
  茶过半盏,憋不住的李刺史开始哭丧了脸,道出自己近日的烦恼。
  李刺史的二夫人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孩子,近些日子却每晚都被噩梦惊醒,李刺史从庙里求了些道符,却都不尽其效,换了个向阳的屋子,也只是减少了噩梦的时间,未见得好转。
  眼看着二夫人日渐消瘦,盼望着尽快抱上儿子的李刺史自然是心急如焚。
  卫沧澜抬眸轻笑:"可曾请过外面的法师?"
  李刺史犹豫了好一会,才摇头:"……没有。"
  卫沧澜一听,放下手中的茶杯就要走。
  李刺史慌了,连忙拦下他:"王爷莫走!这,您不能见死不救……""死到临头还谎话连篇,我何必相救?"他冷笑。
  对方立刻改口:"下官确实请了法师,但都束手无策……"
  "不是束手无策,而是不愿听劝,对吧?"卫沧澜微抬下巴,盯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中年人。
  李刺史神色尴尬。
  "什么孽障太多,需散尽千金方能换来李家的香火。他们是这么说的吧?"
  一室死寂。
  卫沧澜却笑,只是笑容变回了少年一般的可爱:"他们尽是胡说而已。这些无用之辈想要的不过是你的银两罢了,所以你才来求助于我,对么?"
  紧绷的气氛立刻松懈,李刺史拼命地点头,就差没磕到了卫沧澜头上。
  卫沧澜并未对李刺史骗自己过来的事情感到生气,反倒一口答应下这个诡异的请托,李刺史又感激又高兴,立刻摆开宴席,极尽所能地招待了这位贵客。
  酒过三巡,卫沧澜借口要养精蓄锐,便拉着长生到了客房歇息。
  长生四处探视,确认没人后,才一脸不平地凑过去,拽着小王爷的衣袖问:"干嘛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去招惹这些奇怪的东西!"
  卫沧澜编织着银绳,只挑起了眼角看他:"你怕吗?"
  "怎么不怕!连法师都束手无策!"他龇牙咧嘴。
  "当然束手无策,他确实是孽障太多,就算是散尽千金也无用。"卫沧澜撵着银丝,轻笑。
  "可你怎么从一开始就……"
  "笨长生,我可是卫沧澜,比你聪明得多的卫沧澜。李刺史的情况我早就听闻了,他为何敢请身为王爷的我过来除妖?就算我曾封印过一只千年狐妖,可那些老油条们怎可能轻易就相信我?"
  长生眨眨眼,忍不住凑过去听。
  "李刺史在朝中的地位不低,他的敌人不少。如今京城内有名声的法师哪个不是跟官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哪敢让那些有背景的家伙来保自己的香火?而我啊……"他勾起嘲讽的笑容,"不过是个没用的王爷,没人会来巴结,自然是最保险的人。"
  原来如此。长生长抽一口气,顿了顿,又低下头,轻声问:"你……想从李刺史这里拿到好处?"
  卫沧澜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意。"笨长生,你不是哑巴么。"

  第 14 章

  听到这句话的长生立刻闭上了嘴,有些紧张地瞅着对方,以为他要责备自己。卫沧澜却只是悠哉地喝着茶,等待时候来临。
  长生见他这副模样,也只好乖乖地坐在一旁,闲着没事干,一会看看周围,一会看看自己的手相,又开始学以致用起来。
  "让你学周易不是让你看风水看手相的!"卫沧澜放下茶杯,瞪了他一眼。
  长生只好把手收到后背,抿着嘴低头看桌子上的纹理。啧,小气鬼。
  窗外的皎月本是当空照,渐渐地竟被乌云笼罩。卫沧澜闭目养身了一阵,忽然被一阵冷风吹醒,便摇摇同样昏昏欲睡的长生,让他注意。
  除了院子里原有的东西,还有什么?长生睁大了眼,还是看不出任何异象。"笨,又不是在这里做法,你在这里看什么。"卫沧澜敲了敲他的脑袋,拉着他就出了房间。
  在房间外等候了许久的下人连忙将他们带到一切准备就绪的房间里。
  房间里只摆放了一张供桌,供桌上是做法事常用的道具,卫沧澜冷笑,让长生将那些道具全部都扫到了地上,只在桌上留了个空碗。
  "这样好么?"长生握紧了他的佩剑,咽了下口水。
  "乖乖看着。"卫沧澜在碗里倒了些茶水,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往碗里滴了几滴血,搅和了,就将茶水倒在了门口。
  从外面吹进来的风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急,地上的茶水竟迅速地被风干,仅留下淡淡的茶渍。
  冷风也吹起了卫沧澜的长袍,金丝绣成的牡丹花在不明亮的月光映照下,好似活了一般。长生不小心分神去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的瞬间,身子竟像是被人狠狠地撞了出去,"嘭"一声就撞到了房梁上!
  卫沧澜来不及辨出鬼影的形状,便拔剑在虚空中划出"破咒",大声念出咒语,房中的混乱气旋立刻停了下来。
  疼得龇牙咧嘴的长生这才看清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立刻惨白了脸,颤抖着嗓子跟小王爷喊道:"那,那……那家伙是谁啊啊啊……"
  冷风慢慢地收敛成一团,房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高挑的身材穿着素净的衣衫,留着长得几近拖地的头发,要不是看不清他的脚,长生真不会想到这就是驻留在刺史府多日的恶鬼。
  卫沧澜直勾勾地盯着那"人",没回答,左手开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又是一阵狂风起,吹进了大量的尘沙,吹得长生都睁不开眼。那人始终站着,直面卫沧澜,似乎并不害怕这个新来的法师。
  卫沧澜只能用单手挡着沙尘,半眯着眼防备为对方的来袭。
  狂风也将对方的脸从头发中露出来,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在黑夜中只看得到瘆人的青白,刚揉好眼睛能视物的长生更是吓得连惨叫都叫不出声来。
  屋外的月亮早已不见踪影,天地间残存的光源,就只剩门口那两个摇摇欲坠的纸灯笼。然而大幅摇摆的灯笼终于承受不住狂风的摧残,烛焰从里面点着了灯纸,灯笼最后还是化成了一团火焰,坠落到地上。
  房间突然间被照亮,卫沧澜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那"人"看来本该是个清秀的书生吧,只是嘴巴像是被人用刀子从左右隔开了一条深深的裂缝,白皙的皮肤上尽是狰狞的疤痕,显然在生前被人狠狠地伤害过,也难怪会积下如此深刻的怨恨。卫沧澜皱眉,心想要是抓不住这家伙,干脆就把他拐到李刺史房里,直接让俩人自己解决算了。
  可现实容不得他多想,那人伸出手,骨头嶙峋的手指长长的,就要抓住卫沧澜,卫沧澜大惊,挥剑就削掉了对方的两根手指,鬼影惨叫一声,狂风又起,这回竟将房门窗户全都吹得紧闭起来。
  卫沧澜捂着胸口,吃力地呼吸着,惨白的脸上汗水淋漓。糟糕,这家伙的怨气太盛,整个房子里都渗透着他的阴气,自己的体质根本抗拒不了他的怨气,那些可怕的、痛苦的感觉,像是细细密密的绣花针,一根根地扎入自己的皮肤,疼得让人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
  所有窗子都紧闭着的房间只剩一片黑暗,连身旁的人到底离自己有多远都看不清。卫沧澜的手在半空中晃了半天都没碰触到那个温暖的身体,不禁有些惊慌:"长生……长生?!"
  悬在半空中的手只抓住了潮湿的空气。卫沧澜屏住呼吸,身子忍不住向前倾,想要去寻找那个体温。
  不大却很温暖的手,就这么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卫沧澜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许多,方才觉得一片冰凉身体似乎也被传染了些许温度。他第无数次地嫉妒起长生的体质。
  正烦恼着如何出去,卫沧澜就感觉到手腕上被缠绕了一条细细的绳子,另一端,则缠着那个温暖的手。
  他睁大了眼。
  只听对方用力把门踢开的声音,屋外还在燃烧的灯笼照亮了两人,卫沧澜才看清手上缠着的竟然是自己编出的辟邪用的银绳。
  那张清秀的脸虽也带着些惧色,可那股"要钱没有要命命也不给你"的蛮劲竟把被劲风封闭的大门给踢了开。
  卫沧澜被拉到长生的身后,这个还没有自己高的瘦削少年竟挺直了背,挡在门口,直接面对着那个可怕地怨鬼。
  "你,快放开!"卫沧澜着急了,想要推开他,长生却怎么也不动,直到那双可怕的手缠绕上他的颈项,他才抖着身子,努力地开口说道:"你想报仇吧?你只是想找那家伙报仇吧!"
  狂风突然减弱了。可手指还是勒住了他的脖子。
  卫沧澜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没被他抓着的手继续掐诀施咒。
  冷静。存思,运气,化为气海……
  长生五官扭曲地忍受下又冷又难受的感觉,龇牙咧嘴地继续说道:"李刺史不是好人,我们都知道,可是你继续作祟下去,又有什么用呢?那家伙的孩子还是会出世的,过几日就是分娩期了,他的夫人难受也就是这几日,影响得了什么!可你呢,再呆下去,被黑白无常发现了,肯定是免不了惩罚的!这样的代价划得来么!……唔……"一股恶心的感觉让他顿了顿,卫沧澜反握着自己的手还没动静,估计没准备好,长生只好清清嗓子,继续劝道:"……我们也许能为你报……"
  "天罡破!"卫沧澜忽然在背后大吼一声,长生只感到对方的手突然放开,锋利的长剑竟擦着自己的耳朵,猛地扎入了冤魂的心脏位置!
  长生怔怔地看着对方流着眼泪,嘶吼着松开自己,渐渐地变为一缕黑烟。
  "我们……也许能为你报仇……"他喃喃地说着自己本可以说出口的话。
  "长生!"卫沧澜异常严肃的喝断了他的话。
  长生扭过头,一脸迷茫。"为什么?他不是坏人,这家伙是无辜的,为什么不能说……"
  "没有能力的事情就不要对别人承诺!更何况,他好不容易才被我打回了阴阳道。"卫沧澜一甩长剑,上面的灰烟也慢慢地散尽,月亮也从乌云里探出头来,照亮了这把特殊冶炼成的银剑。
  "……可那家伙的仇谁来报?!"长生有些恼了。
  "你来报吗?你凭什么!你敢杀人么?现在就能让你去找那个贪官,你能马上就杀了他,替人报仇?!许朝颜,这里是凡间!杀人就会被抓去坐牢的凡间!"卫沧澜冷冷地瞪他。
  那些痛苦和绝望,虽然从他的手指上传给了自己,可他能做什么?
  他们不都是连保命都艰难的普通人吗?什么替人报仇,别开玩笑了。
  长生咬着下唇,抖着身子,拼命地忍下眼泪。可恶,为什么他要在这个冷血小王爷面前哭,都怪那个书生,临死之前还不忘把那些混账记忆传入自己心中!

  第 15 章

  刺史的脸笑成了花儿,长生的脸皱成了苦瓜。
  卫沧澜喝着刺史亲自奉上的茶,假装没看到身后那张苦瓜脸——虽然那张老脸笑成花的模样也着实好看不到哪里去。
  "昨夜有劳小王爷了。小王爷年纪虽小,术法却是极厉害。"刺史的态度显然比先前殷勤了许多。卫沧澜半眯着眼,理所当然地接受下这些奉承。
  长生臭着脸,死死盯着李刺史的笑容,心里在想,照这人的面相,三五年内恐怕还不会有什么大碍,啧,该有什么办法才能将他拖到畜生道去!
  李刺史开始高谈阔论自己在朝中的威望,似乎有意拉拢这位虽无权势,却已小荷初露的小王爷。
  要知道,武阳王可是皇帝亲自召回的,若真是派得上用场,重获圣恩那是迟早的事情。
  卫沧澜干脆闭上眼,静心喝茶。
  长生扁着嘴,越听越气恼。可恶,这家伙仕途还颇为顺畅,要想小王爷从中作祟,还真不是一星半点的艰难。早知道当初就拉着小王爷,一同跑到李刺史的房门口,让那书生直接害死他!
  炫耀的话还没说完,卫沧澜用手背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哟,您看我这德性!竟连小王爷您通宵未眠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李刺史一拍脑袋,"要不您就在在下的陋室中……"
  "长生,我们回去罢。"卫沧澜打断他的话,放下茶杯站起身。
  长生却愣了愣。这就回去了?你还没跟这死老头讨要任何东西呢!
  卫沧澜忽然回头,朝李刺史笑了笑:"今日之事还望李刺史高抬贵手,不要大肆宣扬,到时候那些朝廷重臣们各个都前来拜访,我就是有心,也无力一个个接待啊……"
  "那是那是。"李刺史连忙点头,又摆出一副惋惜状:"不过小王爷年轻有为,就这么沉寂在王府里不为人知,着实可惜了……"
  "我八字奇轻,那是出了名的,当初就是因此才被送至道观。如今能被皇上召回京城,本就是一件幸事,太过招摇,万一给皇上添了麻烦不好……"长长的睫毛半遮着眼睛,秀丽的脸蛋此刻挂着羞愧与谦逊的表情,叫人好不忍心。
  可在官场里打滚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里面的另一层含义?李刺史立刻露出了笑脸:"哪里哪里,即是人才,就该为朝廷所用,哪有什么禁忌可言!小王爷放心,这事我会妥善处理。"
  卫沧澜朝他笑了笑,转身就离开了刺史府。
  马车上的长生脸臭成了茅坑里的石头。
  卫沧澜闭目养神,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
  回到王府,卫沧澜一觉睡到了深夜,等饿醒了起身时,才听下人说长生已在后院里练了一天的剑。
  他披上外衣,独自来到了后院,一眼就看到那个已经被砍得稀巴烂的标的,以及大汗淋漓的长生。
  默不出声地坐到了台阶上,他盯着那个砍完以后,咬着下唇哭得难看的少年。
  脸上的汗水与泪水交杂在一起,犹如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冷水般泛滥,卫沧澜见过他哭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哭得如此不甘心,就好像昨天那个书生与他是多么亲密的人一般。
  用湿漉漉的袖子擦去眼泪,长生抄起剑,再度砍向那个扎成草人模样的标的。
  不单单是在泄恨,也是在难过。
  卫沧澜终于出声,叫停那家伙毫无章法的练习:"你以为这样的身手能替他去报仇?你可别丢了我武阳王的脸。"
  这才发现对方的长生又羞又恼,收了剑,准备离去。
  "你有兄弟姐妹吗?长生?"他笑着叫住他。
  长生瞪他,摇头,犹豫了会,才点头。"……有过,但是已经不在了。"
  卫沧澜扁扁嘴,才想起自己不该用这个方法去问。轻咳一声,他又问:"是姐姐还是哥哥?"这回声音放柔了些。
  "……姐姐。"长生脸色黯淡。
  "她对你很好吗?"卫沧澜托着下巴,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道:"我家就不一样。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有用,对你不好,是因为你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了。如果,他们不理你,那是因为你没用……"
  "长生,被人瞧不起的滋味不好受吧?"
  "……嗯。"
  "我是个没用的小王爷,可是,我们不是真的没用吧?"
  "那是当然!"
  "既然我们有本事,为什么我们还要被人瞧不起呢?被瞧不起的人,是很难得到权力的啊……"卫沧澜抬头,笑看着就在自己面前站着的长生,"有了权力,我们才能替那个可怜的人报仇,不是么?"
  长生睁大了眼,脸上的沮丧一扫而光。
  "长生,我们要变得很有用,至少对某些人来说。这样,就没有多少人能看不起我们了。有了权力,你想怎么报仇都行。"他的笑容变得尖锐。
  长生愣了愣,忽然左右看了一下,确认没人后,才蹲下来,跟小王爷面对面看着,然后狠狠地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王爷突然说出这番话,后来他想了好久,从李刺史那张请帖开始倒着回忆,一直回忆到大暑那天,也就是小王爷最近进宫的那次,回忆起他回来时那副阴郁的表情,就慢慢地明白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就算半年后,我会死,可是我也不要自己死了以后就像那个书生一般带着怨恨,没有任何痕迹地死去。"他咬牙切齿地发誓着。
  长生继续用力的点头。
  "去,给那家伙烧一炷香吧,然后跟他说,我们一定会帮他报仇的,至少在我还活着的这半年里,我们一定会给他报仇的。"卫沧澜把手按在他的脑袋上,低声地,用力的说着。
  这是承诺,这也是誓言。如果没有得到任何权利,他们根本就无法完成这个承诺。卫沧澜在逼着自己,达到从未达到的目标。
  长生咧开嘴笑,猛地抱住了卫沧澜,完全不管自己充满汗臭味的衣衫会弄脏小王爷的天蚕丝绣外衣。
  从未被人这么拥抱过的卫沧澜轻笑,然后一脚踢开他:"弄脏了衣服你就给我下地狱去。"

  第 16 章

  第四章
  九月以来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
  卫沧澜许久未踏上皇城的台阶,错综复杂的阁道让人绕得头晕眼花,即使来了无数次,也不曾适应这里宏大得压抑的气氛。
  袖摆被城垣下的风吹着,似是让人乘风而去。卫沧澜抬头看了眼深蓝的夜幕,摸了摸胸口那个锦囊,又在心里默默复述了一遍准备已久的说辞,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
  啧,可千万不能让长生看到他现在这幅模样。
  正想着,身后传来轻笑声,卫沧澜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十二弟近来气色不错,许久未见,竟越发的好看了。"对方戏谑的语气令人不快。
  卫沧澜忍下心头的怒意,转身看向来人:"原来是七哥。"
  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仿的脸蛋近在眼前,笑容里掩饰不住的邪妄让卫沧澜一如既往地产生了抗拒感。
  七王爷卫信延跟空有虚名的卫沧澜不同,现年不过二十一岁的他已手握兵权,并因几次出兵镇压边疆叛乱大胜而归,深得小皇帝的宠信。
  卫延信靠着城墙,双手抱胸,笑着欣赏异母弟弟的侧脸。卫沧澜脸色变了变,转身就要离开。
  对方却猛地拉住他的手,用力一拉,便将卫沧澜拉了回来!
  "七王爷自重!"卫沧澜涨红脸,又怕自己太过用力的挣扎,导致对方被自己甩下城墙。比自己高了快两个头的七王爷力量虽大,他还是有自信能甩脱。
  卫延信却以为对方无力挣扎,轻笑:"这么多年了,十二弟依旧是秀气得像个姑娘家。"
  卫沧澜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忍了忍,才再次睁开眼看他:"七王爷找我有事?"他不明白,为何与自己长得最相似的卫延信总是喜欢拿自己的相貌开玩笑。在这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卫延信是与卫沧澜最相像的,可他比卫沧澜又多了几份潇洒与阳刚,无人会觉得过于阴柔。
  这也是为何卫延信在这么多的皇子中,最受京城妇女的待见,明明行事乖张而又放浪不羁,风流韵事更是罄竹难书。
  他眼里的抗拒再明显不过,卫延信并不恼,脸蛋逼近他,轻声说道:"今日璃妃的皇子满月,十二弟既然过来贺喜,可有什么令人惊喜的礼物?"
  过于亲密的姿势把卫沧澜逼得贴在墙壁上,动弹不得。"无非是些保佑长命百岁的吉祥物,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献丑?"
  "可爱的弟弟,要不我把我的东西给你好了,太过简陋被别人可取笑不好。"他笑着劝告。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卫沧澜防备得甚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谢七王爷的好意,东西虽简陋,好歹也是我亲自做的,若是没了这份心意,再贵重的物品也不过是摆设。"
  卫延信终于抽身,大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多事了。"眉角微挑,他最后问了句"沧澜,你说这几十个兄弟姐妹中,谁最疼你呢?"便转身离开了。
  卫沧澜低头,双手握成拳,十指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中。
  谁最疼他呢?
  被遗忘的这些年,谁记得他呢?
  如果不是师父刻意地让千年狐妖溜进京城,又协助自己收了那倒霉蛋,他又怎么能像现在这样锦衣玉带的站在皇城上!
  唇角不自觉地被咬破了一块,口中尝到血腥味的小王爷猛地抬头,盯着前面那片宏大的宫殿,眼神变得凌厉。
  承明殿里灯火通明,甚至照亮了深色的夜幕。笙乐琴舞,人头攒动。
  小皇帝已有三分醉意,坐在一旁的璃妃脸色红润,体态丰润,已颇有皇后的风范。
  小皇帝登基未满三年,后宫有三个妃,却始终未曾定下皇后。据说一来是太后对三个妃子的身家都不满意,二来是小皇帝虽宠爱璃妃,却敬重莲妃,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一拖便拖了三年,终于璃妃有了第一个皇子,众人都觉得,是时候该定下母仪天下的皇后人选了。
  酒过三巡,便轮到大臣王爷们献礼了。卫沧澜坐在倒数第三个位子上,沉默地看着他们手中的绝世珍宝,拿起酒杯,借着喝酒的姿势遮住了嘴角的冷笑。
  轮到卫延信的时候,他看了眼卫沧澜,突然拿出一把短剑,吓得一旁的侍卫险些冲上来架住他。
  "这是我贴身的宝剑。我原先准备的不过是与大家相差无几的礼物,可来这里之前,十二弟提醒了我,心意比任何礼物都贵重,"他的话让所有眼光的聚集在了卫沧澜身上,猝不及防的武阳王愣了愣,"所以,这把龙焱,就送给我的小侄子。可别小看它,这可是跟了我十五年,陪我打退了呼伦人月岩人的宝剑。世上决无第二把。"他将宝剑双手举过头顶,轻轻地拉出剑鞘,冷冽的银光立刻溢流而出。卫延信笑得自信,似乎认定再无人能出其左右。
  小皇帝高兴地抚掌称赞。卫沧澜皱眉。
  "既然如此,我倒好奇武阳王的礼物了。"小皇帝含笑看他,一脸期待。
  卫沧澜这才从座位上起身,慢慢走过去,行了个礼后,开口便道:"请皇上原谅,臣弟并未带任何礼物前来。"
  一室惊愕。
  "臣弟今日前来,是请皇上您批准我前往南方。"他继续说道,神情镇定。
  皇帝怔了怔,垂眸想了下,忽然又笑道:"这就是沧澜你的心意?"
  卫沧澜也笑了:"皇上英明。您可曾听说过魂石?"
  皇帝摇头。
  "据说凡人降生的时候,世上就会出现一块装了他魂魄碎片的石头,那块小小的石头虽说并无太大用处,回到主人身边却多少能提升他的体魄与智慧。许多人倾尽全力都未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石头,因魂石只在诞生的一瞬间能为高人察觉。而我师父在前些日子恰巧算到了小皇子的魂石下落,于是我便想请皇上您允许我南下,替小皇子找回他的魂石。"他徐徐地回答着。
  大多数人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
  卫延信却赞同:"我也听说此物,只是从未有缘见过。"
  卫沧澜没看他,猛地跪地,继续说道:"这些年南方水患天灾不断,破了天地间阴阳平衡,导致妖孽横行,危害民间,臣弟既然身为朝廷的一员,又略通鬼神之术,一心想为皇帝分忧,便想借着这个机会,南下为民除害,恳请皇上批准!"
  无论言辞还是神情,都是精诚之至,小皇帝几乎不做犹豫,便点头道:"武阳王一心为国,自然批准!"
  卫沧澜叩头谢恩。唇角迅速地勾起了满意的弧度。

  第 17 章

  他们要南下了。
  长生张大了嘴,口中还没来得及吞下的御制桂花糕险些掉到台上。
  卫沧澜狠狠地瞪他一眼:"不许掉!"
  少年立刻用手捂住嘴巴。极其辛苦地咽下已经忘了滋味的糕点,他哑着嗓子追问道:"南,南下至哪儿?"
  "你家?"卫沧澜撑着下巴,挑眉。
  "不去!"长生拍桌而起。
  卫沧澜盯着他,很难得地没做声。
  长生涨红了脸,嘴巴扁了又扁:"我……我不要回去,不想看到……"
  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卫沧澜轻笑:"喝,激动什么?我还从未出过京城,又哪里知道你家在哪?"
  "……不要去,那里,一点都不好玩。你身子差,一定受不住的。"即使坐了下来,喝了他倒的茶,长生还是不忘打消他的念头。
  卫沧澜正要说你这劝告未免太不真心诚意了,就有下人来报七王爷前来拜访。
  卫沧澜的脸色立刻就难看得如同夏季暴雨来临前的天色。长生刚要继续念叨的话,也在看到他的表情后全吞入了肚子。
  "七王爷是你的哥哥?"长生在对方点头应允后,便凑过去趴在他耳边问。
  卫沧澜斜眼看他:"同是王爷,自然是一个皇帝的孩子。"
  得到答案的少年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可门口已传来人声,只好安静地站在一旁,继续佯装哑巴。
  七王爷刚进门的时候,长生愣了好一会。小王爷算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可这个七王爷,却也是他见过最俊美的人。与小王爷相似的脸上,多了几分刚硬与邪妄,与小王爷的精致截然不同。
  卫延信进了大堂,一看到卫沧澜坐在位子上喝茶,也不出来迎接,便笑开:"十二弟在享受临行前的闲情逸致?"
  卫沧澜也礼貌地回笑:"我正烦恼着第一次离开京城,不知如何是好呢,七哥您就来了。"
  卫延信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旁边,拿起桌上的紫砂杯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才喝了一口,就皱眉道:"这茶虽好,壶却糟糕透顶,十二弟未免太不会善待自己。"
  这紫砂壶少说也是在市面上花个五六十两银子才买得起的精致玩意儿,怎么就成糟糕透顶了呢?一同去买茶壶的俩人心里恶狠狠地想。
  "我知道这是十二弟第一次出远门,当时在承明殿里,我就担心你此去必然会忐忑不安,便亲自准备了些远行必备的东西送来。"他笑着,伸手就去轻抚他的头发,似乎相当怜爱。
  长生瞪圆了眼,不了解为何方才卫沧澜的脸色会如此难看。明明对方是个相当和善的人,为何小王爷会难掩厌恶的表情?
  卫沧澜僵硬了笑容:"七哥未免太客气,我只想轻装而行,不必太过复杂。"
  "你准备带谁一同去?"卫延信又问。
  "……府里的几个侍卫,还有我的伴读,长生。"
  卫延信大笑:"你府里的侍卫?这可不行,你可是我重要的弟弟,如果除了任何差错,就算人头全落地,我也难解恨。"
  卫沧澜愕然,突然明白他的来意。
  "我身旁的几个侍卫如果十二弟不嫌弃,就收下吧。再多的行囊,也比不上安心上路有意义。"卫延信轻笑:"这就是我的心意,弟弟喜欢么?"
  卫沧澜明白他借用自己曾说过的话来强迫自己,咬咬牙,还是说:"谢谢七哥的好意,我又不是什么朝廷重臣,无人会想加害于我……"
  "一定是人么?"卫延信眉角上挑。
  ……啧,这个难缠的家伙!"不是人的话,再高的武功也是徒劳吧。"卫沧澜很想冷笑。如果遇上的是鬼,他岂不是更安全!
  "山上的猛兽多,水里的风浪大,城里的马车猛,从未出过远门的十二弟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人啊。"卫延信笑容不变,语气却加重。
  卫沧澜到底不过是个十四岁少年,顿时无话可说。
  卫延信又说道:"我这里还有很多东西想送给弟弟,这十几年来你都不曾向我要过什么,如今你要远行,我自然要好好的做一回哥哥的模样。"说着,就吩咐下人将那些东西全都抬了进来。
  长生眼睛都瞪直了。小王爷因为是虚衔,俸禄并不高,加上他本人也是个不爱奢华的主儿,从未进过皇宫的长生一直以为这就是皇帝的子孙们享受的最好的待遇了,却没想到今日看到的,全是他想都不曾想象到的名贵玩意儿。
  什么象牙镶玉屏风,什么金丝银线绣袍,竟然还有一套据说上万两银子的紫砂茶具!
  长生脑子塞满了都无法想象万两银子如果搬进这个屋子里,将会是怎样壮观的场景。啧,如今他竟被换成了这个只能拿来喝茶的破玩意。
  东西源源不绝地搬了好一会,将屋子都塞了大半。卫沧澜始终默不作声,最后在对方亲手交给自己一把小叶紫檀扇后,才开口轻轻说了个"谢谢"。
  卫延信又揉了揉他的脑袋,站起来:"东西已经送到,时候也不早了,明日弟弟还要赶路吧,我就先走了。"
  他离开前,又补了句:"你还记得我问你的那句话么?现在,有答案了吧?"
  卫沧澜笑得灿烂。"那是自然。"
  长生对他突如其来的改变很是诧异,小王爷按说并不喜欢这些贵重的东西。
  卫延信来得快走得也快,留下一屋子的宝物,刺激得长生连摸都不敢摸。
  "这东西卖出去,能换回好多银子。"卫沧澜笑得满意。
  长生这才恍然大悟。后来想了想,又苦了脸:糟糕,对方要拍侍卫来,那他即使是出了京城,也还是要做一个哑巴……
  啧,早知他就装作被名医治好,多自在!

  第 18 章

  小王爷南巡,低调得几乎无人知晓。当然除了七王爷。
  卫沧澜准备启程那天,长生正在门口梳洗马匹,四个汉子忽然齐刷刷地伫立在了他面前,连毛刷都吓掉了的少年慌慌张张地冲入卫沧澜的睡房里,朝他报告。
  刚刚才睡醒的小王爷脾气可不好,用朦胧的眼睛瞪了他一眼,还带着鼻音的声音恼道:"不过是几个大汉,有什么好害怕的?"
  长生心里不服,嘟囔了两句,下了床的卫沧澜捡起桌上的茶点,猛地就塞进了他嘴里。
  满嘴的茶香味,长生居然就心甘情愿地接受下了这不平等待遇。
  卫沧澜走出大堂的时候,才明白长生惊慌的原因,心里又惊叹又嫉妒,嫉妒的是七王爷的侍卫果然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使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也产生了巨大的威慑力。
  长生腿有些发软,虽然知道有他们在自己的性命总算有保障了,可瘦弱的他站在这群精干高大的侍卫身旁,莫名其妙地就产生了一种被压迫感。
  侍卫们简练地自报家门,又简练地介绍自己的负责的保护范围后,便不再作声。
  长生挠挠头,糟,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一个叫陈什么什么,一个叫凌还是王?
  卫沧澜看他烦恼的模样,轻笑,凑过去,贴着他耳朵说:"要不让他们分别取名'梅兰竹菊'怎样?"
  长生连忙捂住嘴巴。可恶!险些笑出声来!
  卫沧澜居然还真的开口了:"虽说你们本来就有名字,可毕竟不是我身边的人,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你们是七王爷派来的,说不定还会添油加醋些什么,不如另取代号如何?"
  四人面不改色,队长麻木地应承道:"好。"
  "既然如此,那就叫做宫琴弦瑟吧。"要他当街叫唤一个大男人"梅儿",他也丢不起这个脸。
  长生扁了嘴,小王爷又骗人。
  长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只是坐马车出远门的经验确实稀罕,扒着窗栏往外看的少年笑得眼睛都挤在了一起。这满大街的人全都被抛在了车后,车内又有柔软的垫子,他慢慢地觉得南巡又不是什么痛事了。
  卫沧澜在车内看着书,丝毫没有分心。嫌长生吵了,就会踢他的小腿,逼着他回到车内背诵《易经》。
  随行的只有四个侍卫以及一个马夫,全都便装出发,乍眼一看,还真看不出是个王爷的行车。
  第一天车行了六个时辰,车上的长生脸色发青。他终于明白原来马车并不是那么好坐的。可这里离南方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如此痛苦的日子还要继续一个多月。长生当晚只敢趴着睡,一晚上都在梦呓着"别抖了"。
  卫沧澜也没多轻松,当晚睡觉也睡得不甚安稳。
  行走三天后,一行人才真正离开京郊地界,来到邻近的县城庆堐县。
  与京城繁华落差甚大的街市让卫沧澜有些惊讶,他虽明白县城无法与京城相比,可这稀稀落落的行人与门可罗雀的店铺还是显得太过萧条。
  "临近京城,该有不少来往商客在此歇息才对,怎么连骡马车都不见一辆?"卫沧澜下了车,皱眉看着眼前这家据说是这里最好的客栈。陈旧的门板,没精打采的掌柜,稀少的客人,就连京城最差的客栈恐怕都比他强。
  没人能给他回答,宫琴弦瑟只负责保护,不负责打听,长生要装哑巴,唯一的马夫早把马拉到后头去喂草了。
  "啧,还不如我自己去问。"他撇撇嘴,径直走到柜台,询问掌柜。
  小王爷穿的是便装,可做工还是精细得很,瞧见难得的贵客,掌柜立刻打起了精神,一听小王爷的问题,又苦了脸。
  从南方前往京城有两条最近的商道,一条是附近的蟠龙山道,一条就是庆堐县的官道。直到两年前,庆堐县官道还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又一件的怪事,加上蟠龙山道并不比官道难行多少,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蟠龙山道,而不再经过庆堐县。
  仅仅是山道易行并不是吸引人的地方,蟠龙山下有好几座不知道修了几百年的老庙,据说对于商人相当灵验。有聪明的人很快就在蟠龙山下修了客栈、酒肆,渐渐地,就形成了以老庙为中心的聚集地,庆堐县也慢慢地为人遗弃。
  "到底是什么怪事?"卫沧澜好奇起来。
  掌柜看了眼他身后的侍卫:"客官不是做买卖的吧?"
  卫沧澜摇头。
  "既然如此你是体会不到了。从两年前起,但凡是运货的外地商人,不管白天黑夜,只要路过庆堐县,就会莫名其妙地晕倒,等醒来的时候,车上的货物至少会消失一半。唉……找了官府,官府也是一头雾水。你想啊,大白天的,竟没人看到他是如何晕倒的,又怎能抓到那小贼?"掌柜说到这害惨了他们的小贼就咬牙切齿,"后来不管如何埋伏,始终未能抓到那小贼。有人说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请来了法师,也是一筹莫展。二流的法师还被迷晕了扒光了吊在城门口,真是丢人啊……"
  "哦……"知道怪事与自己并无太大干系,卫沧澜敷衍地应付了两句,便转身对长生道:"我们到外面走走。"
  长生摸摸还在发酸的屁股,犹豫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主子往外走。
  走到街市上,小王爷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左瞧瞧右看看,许多京城没有的简陋玩意儿都成了他观察的对象,要不是长生眼疾手快地拦下他,卫沧澜险些就买下了店家喊价一两的木猪。
  "不要乱花钱!"长生一边掏出二钱塞进店家手里,一边低声地嘟囔。四个侍卫有两个也跟了出来,可卫沧澜不想被他们扫了兴,就让他们远远跟着,因此长生说话的声音并未传入他们耳朵。
  卫沧澜扁扁嘴,哼了一声,拿过木猪转头就走。
  街上行人稀少,远远的两个不到十岁的男童和女童拿着风车嘻嘻哈哈地就朝这边跑来,笑声在街上显得颇为响亮。
  卫沧澜正在低头玩着木猪,根本没注意到俩小孩,三人就这么不幸地撞到了一块,卫沧澜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子,小孩却被反弹到了地上。
  "唔啊啊……"还没等卫沧澜开口训斥,小孩就已开口哭闹,惹来众人侧目。
  小王爷青筋顿时蹦起,冷声喝道:"闭嘴!"
  男童先闭上了嘴,女童呜咽了好一会,还是没憋住,继续抽泣。
  长生捡起地上的风车,塞回他们手里。男童抬头看卫沧澜,忽然发现了什么,拉起女童居然就跑了。
  "……宫、弦,跟踪那俩小鬼,看他们到底往哪里去了!"卫沧澜猛地回头吩咐正准备上前查看的两个侍卫。
  得令的两人也不问为什么,瞬间就冲了出去,看得长生目瞪口呆。
  "怎,怎么了?"这小气王爷莫非连这个都记仇?
  卫沧澜冷笑:"这两个家伙,不是凡人。"

  第 19 章

  这可把长生吓到了。"大白天的莫非还能有鬼不成!而且,而且他还切切实实地撞上你了呀!"一听到又是不合常理的东西,长生就开始舌头打结。
  "不是人,难道就一定是鬼?笨!"卫沧澜朝两人逃跑的方向跟过去。
  走了好一会都没看到两人,更没看到他们的侍卫,再往前走,就要出城门,那两人似乎已经逃出城外。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秋天的天色黑得早,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天色就会完全黑下来,长生心里发毛,拽着卫沧澜的袖子就劝道:"我们,我们就别跟下去了,有宫弦在,让他们报告不就成了……我们孤身在外,太不安全。"
  卫沧澜嘲笑道:"连两个小鬼你都怕,还有什么你不怕的?"
  长生涨红了脸:"他们未必是小鬼!或许是吃人的妖怪,化成小孩的模样,诱骗你出城好吃了你呢!"
  "他们不吃人。方才相撞的时候,他们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卫沧澜体质不好,因此极容易受它们的影响,同样,也能感知他们的气息。
  "就算不吃人,你能担保城外没有吃人的妖怪?"不知不觉竟跟他顶起来。
  卫沧澜很想说,你也是个鬼,惜命鬼。可看对方强装出的一脸严肃,又憋笑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客栈。天色刚全黑的时候,侍卫们终于回来了。
  原来他们跟到了蟠龙山入口,就再也看到不到两个小孩的踪影,而不远处,就是蟠龙山脚下的客栈,里面已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蟠龙山……"卫沧澜把玩着木猪,想了想,回头朝长生笑道:"有意思,我们明天就去蟠龙山脚下看看。"
  长生瞪圆了眼。等侍卫们都退下,房间只剩他俩的时候,终于开口:"我们不是要赶时间,尽快去到南方么!"
  "南方?我们这不已经是京城的南方了吗?本来就毫无目标,既然碰到有趣的事情,干嘛不去玩玩?说不定还能捡到什么珍奇的宝贝,后天就能回京城。"卫沧澜倒不在乎。
  长生欲哭无泪。如果南下就是专门找妖怪玩,他就是有熊心豹子胆也能被吓死。偏偏妖怪最喜欢吃的小王爷还非要去招惹妖怪……这不是羊入虎口吗!这头肥羊主动跳进去就算了,还非往自己这头只剩皮包骨的瘦羊腰上栓绳子一起跳,啧,真作孽!
  第二天一大早,小王爷便轻装来到了蟠龙山脚。这里的雾气还未散尽,骡马车的声音就已不绝于耳,热闹程度确实非庆堐县所能比。
  这里的客栈少说有十来家,其中修得最为华丽的是一家名为"财神楼"的客栈,从里面出来的客人,也大多衣着讲究。
  因为许多村民在此做活的缘故,一些年纪较小的小孩也被带了过来。可一行人找了半天,也不曾见到昨天那两个小鬼。
  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一座正在修缮的古庙前。刚换上的牌匾上书着三个金漆字:财神庙。想必这就是是掌柜说的古庙了。
  门口的香炉插满了香烛,厚厚的烟雾将整个庙宇笼得若隐若现,看起来颇有灵气。进进出出的人大多是商客打扮,旁边接受捐助的小沙弥低着头忙得不亦乐乎,供台上的高级贡品更是琳琅满目。
  只是摆放其上的财神像着实有些陈旧。开始脱落的漆色和皴裂的木纹,都让人怀疑这庙的维护。
  旁边有一中年男子见卫沧澜的疑惑,便笑着跟他说道:"你是刚到这里的话,最好拜拜这个老财神。你别看他现在这幅模样,从前蟠龙山道尚未兴旺的时候,他就已经存在了上百年,如今这条道人越来越多,来烧香的人也越来越多,钱有了,最近便开始修缮这座庙,老财神的金身也即将做好,到时候,这座财神庙就该是他最神气的样子。"
  长生听到金身二字,不禁咋舌,心想如果是纯金,这该要花费多少金子,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便能筹来如此多的香油钱,这财神确实厉害。
  卫沧澜走过去,看向财神的两边,两个招财童子各捧着一盘金银,神色喜悦地看向财神。
  卫沧澜忽然嗤笑。
  两个木头童子的模样与他们看到的那两个臭小鬼,简直是一模一样。
  长生也发现了,张大了嘴。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财神显灵?……哎哟!他还碰到了招财童子呢!那他最近不就是会发财了?!
  鸭蛋形的嘴巴立刻又裂开惊喜的弧度。长生掏出一文钱,准备塞入香油钱柜中。

  第 20 章

  那一文钱竟然被卫沧澜夺了去。"拜什么财神,不如好好侍奉你主子我,近在眼前的财神不拜,反倒去拜那个木头财神。"
  长生气恼地就要夺回他珍贵的一文,卫沧澜偏不给,还扔到了招财童子像的金银盘里。
  "你!"长生瞪他一眼,又看看四周,见没有旁人后,居然卷起袖子就爬上了神台。
  卫沧澜在下面哈哈大笑:"你这不是对财神爷大不敬吗?"
  "他要真保佑我,就该原谅我捡回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文钱!"长生说着,就从金银盘里掏回了那枚钱币。
  卫沧澜笑得捂着发疼的肚子。
  门外忽然闯入两个男童女童,同时大喊一声:"你们这些可恶的家伙!竟敢藐视财神爷!"还站在神台上的长生僵硬了身子,忘了下来。卫沧澜收回笑容,挑衅地看向来者。
  他们正是昨日在街上撞见的两个孩童,与木雕像太过相似的面容让人不得不认为他们就是招财童子的化身,此刻气势汹汹的模样,似乎对长生拿钱的行为极为不满。
  "不过就是一文钱,对于财神来说算什么?只是对于我家长生,确实珍贵。如果财神爷连这个都不谅解,我们还能指望他保佑穷人?"卫沧澜难得的开口辩解——虽然嘲笑的意味未免太多了些。
  两个孩童涨红了脸:"可你们怎能爬到神台上!你们配得上与财神爷平起平坐么!"
  "我不爬上去怎能拿到钱!"连长生都忍不住反驳。
  "财神爷是木雕的,站不高也怪不得我们。"卫沧澜白眼一瞟。
  虽说是活了上百年的招财童子,毕竟常年位于深山里,哪对付得了这些刁民,骂骂咧咧地说了些"财神爷绝对不会保佑你们""小心家财散尽"之类的负气话语后,就又消失了。
  卫沧澜只是哈哈笑,长生却紧张得很。这个主子到底靠不靠得住?要是真被弄得贫苦潦倒,他的好日子要朝谁要去啊!
  渐渐地财神庙里人多起来,卫沧澜便决定先在周围打探一下这座庙的来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两人来到"财神楼",点了普通的酒菜,坐在角落里,开始商讨下一步。为了不让侍卫知道长生不是哑巴的事情,还特意安排了两人驻守庆堐县,另两人在酒楼外打听消息。
  菜还没端上来,宫、弦就快步走到了卫沧澜的面前,神色难看。
  "我们放在庆堐县客栈里的行囊,被盗了。"
  他们即使称不上最顶尖的高手,好歹也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人物,竟然有人在他们眼皮底下将小王爷的行囊偷走,实在让他们颜面扫地。
  长生拍桌而起,险些因为气极而开口大骂,幸而那俩人的身高太过有威慑力,让他又清醒了回来。
  卫沧澜竟未太惊讶,想了想,居然笑了:"我猜应该是在那座庙里。"
  强压下怒气的两个侍卫愣了愣,竟没去想为什么,不约而同地冲出了客栈。
  卫沧澜咋舌。"七哥倒是收了好些个忠心的下属。"
  "难道是那俩臭小鬼偷的?"长生还气在头上。开玩笑,他们的行囊里有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额银两跟银票啊!
  "我猜是。"卫沧澜没有走的意思,还坐在原位轻松地喝茶。
  "他们不是招财童子吗!"长生瞪圆了眼。
  "谁知道呢……我是王爷,不也八字奇轻?"他夹了一块萝卜糕,放到长生碗里:"你是普通人,不也跟我一起上山找到了白虎,还活了下来?"
  长生吞下萝卜糕,坐回了原位。这小王爷心思总是那么深。
  两个侍卫消失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回到财神楼,手里果然拿着他们的行囊。"属下在财神庙后方的树林里找到的。"回报了情况,两人就不再询问为何小王爷会知道地点,守口如瓶得连长生都惊叹不已。
  "哈,今晚我们就守在财神庙里,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会跑出来吧。"卫沧澜摸摸自己那个胀鼓鼓的行囊,轻笑。
  夜色正浓,月色正好,秋风吹过树影摇。
  命令宫弦在远处守候的卫沧澜拉着长生二进财神庙。
  长生刚进庙里就大吼:"是谁偷了我们的行李!你们这群小偷!"
  静谧的庙宇产生了回声,很快,就有男童的声音冒出来反驳:"谁是小偷!我们不过是藏起来,你们不也找到了吗!"
  "不问而取即是偷。"卫沧澜凉凉地插话。
  女童的声音又响起:"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又怎么会在乎这点小钱!这里离京城近,钱没了就回去拿呗!"
  "土匪!强盗!"长生听完气得朝两个木雕龇牙咧嘴地骂。
  木雕招财童子里立刻跑出了两个相貌乖巧的孩童,也龇牙咧嘴地朝长生吼:"活该!谁让你们带这么多银子还不保管好!"
  "那些商人的东西也是你们偷的吧!这下我算明白了!这里哪里是财神庙,分明是土匪窝!"长生露出恶狠狠的笑容,却不想两人的额头一起靠上来,"嘭"地一下就将自己撞晕在地。
  卫沧澜皱眉,抽出长剑:"偷了即是小偷,偷了还要打人,不是土匪是什么!"
  两个孩童愣了愣,连忙又退回至木雕里。
  "缩起来也没用,我砍掉这些破烂东西,看你们还往哪里藏!"他冷笑,挥剑就要砍过去。
  "不要!"男童先冲出来,抱住卫沧澜的腰,女童趁机抱住他的手,想夺去他的长剑。
  "我最讨厌这些恶心的东西近身!"卫沧澜冷冷地咒骂一句,用尽一摔,长剑险险地划过女童的头发,两个孩童顿时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第 21 章

  长生怔了怔,才回过神来拉住卫沧澜的手:"别,别太凶了,他们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
  卫沧澜眼神凶狠:"他们也不是什么神仙!而且我最讨厌不是人类的家伙靠近我的身子!"
  两个孩童一听,立刻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再度惹恼这个脾气不好的少年。
  一听不是神仙,长生瞪圆了眼:"不是招财童子?"
  "天上只有一对招财童子,你以为他们会像土地爷那般,随处可见么?"卫沧澜冷笑,"况且这庙里只有童子,没有财神,未免太奇怪了些。"
  "与你何干!既然拿了银子你们就走,干嘛要留下来继续评判我们的不是!"男童护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童,大骂。
  "苦肉计对我无效,收回你们那些假惺惺的恐惧。"卫沧澜恶声恶气地说着。
  女童立刻站起来叉腰骂道:"臭小子!我们做我们的活路,你腰缠万贯,何苦与我们过不去!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单薄的底子,再尖酸刻薄下去想长寿也难!"
  "小小年纪就一副泼妇模样,真对不起那两座雕得可爱的招财童子。"
  长生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供桌边,挑了一会,挑出两个个头极大的石榴,一个塞进卫沧澜手中,一个自己留着慢慢吃。
  "你竟敢!"男童怒发冲冠。
  "供品又不是供给你的,既然你不是招财童子,我干嘛不吃。"长生说这话的时候躲在卫沧澜身后,借树乘凉的意图何其明显。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那好 。"卫沧澜将石榴塞回长生手里,转身就要离开。
  "……哎?啊!不对!不对啊!"长生吓得连忙追上去,想要塞回去,却又被对方一脚踢回庙里,只能眼睁睁地坐在地上,看着对方恶劣的笑容:"慢慢吃,顺便可与他们讨论下,到底他们从何而来。我在客栈里等你。乖。"
  长生这辈子估计再也不愿听见对方如此和善的请托,当即在俩童男女扑上来之前,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抱住卫沧澜的腰,哀声求道:"小王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这可不像是在道歉啊长生。"卫沧澜冷哼一僧,将他再次甩开,竟真的快步走出财神庙。
  已经扑上来的"招财童子"一下就抓住了长生,扭打成一团的三人怎么看都像是小孩打架的态势,只有长生觉得自己要被害死了,怒不可遏的骂道:"小气鬼!不过是吃了你的石榴,怎么就罪可致死了!小王爷既然有本事保护我,自保的时候帮我一把又怎么了!你们这群小气鬼!"
  "既然对我们不敬,还想毫发无伤地走掉?那也太瞧不起人了!"男童拉扯着他的头发。
  "教你的那些法术都记到哪里去了?如果要我来保护你,我带你出来做什么?我还没见过这么骄傲的拖油瓶。"卫沧澜居然没走,就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人扭打。
  原来小王爷是恨铁不成钢。
  "……玉帝,玉帝有劫……呃,神墨炙炙……形如,如,如……"长生满头大汗,还要一个胳膊顶着男童的脸蛋,一只手撑着女童的下巴。
  "如云雾!"卫沧澜忍不住了。
  "如云雾上列九星神墨轻磨霹雳纠纷急急如律令!"犹如被打通了六脉,长生一溜地就背完了整句咒语。
  ……三人静了一会。
  卫沧澜冷着脸。
  长生哎呀了一声,低声恼道:"糟糕!这是墨咒!"墨咒只有配上符咒,才起得了作用。自露了老底的少年干笑,扭头看向卫沧澜的时候已是满脸哭相。
  "哈哈……原来是个没馅的包子!"男童大笑。
  长生一听,脑充血,蛮力就上来了,扑通一下就将男童扳倒在地,完全不顾旁边咬着自己胳膊喊着放手的女童,勒着他脖子凶狠地笑:"你说我现在是肉包子还是菜包子?"
  脸色发青的男童挣扎了好一会,才辛苦地说:"……肉包子"。
  卫沧澜这才走回庙里,蹲下来,盯着男童脖子上的长命锁,发现上面那块凝白无暇的白玉里流动着灵气,便问道:"你们到底是何方妖孽?"
  女童扑上去,想救回她的伙伴,却被卫沧澜揪住:"快回答,我可没耐心。"
  "……我,我们是,招财童子……"
  "胡扯。"长生抢在卫沧澜前面说道。
  "……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那座木雕里了,怎么不是呢!"男童涨红了脸瞪他们。
  卫沧澜抬眼去看那三座已经斑驳干裂的木雕,忽然明白了什么,伸手就去拿他胸口那块白玉,却被女童尖叫着拍开手。"不要乱动!"
  "那块玉才是你们的本体吧?"卫沧澜笑着看她。
  两人脸色发红,又恼又怕。
  "为何要把这两块稀世宝玉放入木雕中,还供奉在这座曾经鲜为人知的庙宇里,这些都不重要了,目前重点是,你们是玉石的灵?"卫沧澜一边说,一边看着他们胸前的玉。
  "不,不是!"两人结巴着否认。
  "说,说谎都不会说。"长生恶劣地学他们说话。
  "既然是白玉灵,为何又要偷盗过往商人的货物?你们要这些东西有何用?"
  女童咬着下唇不作声,男童的眼眶发红:"当王爷的又怎会了解我们的心思!"
  "等等,我想想……"卫沧澜不理会他们的挑衅,开始整理思路,"你们将商人的货物偷了,于是走庆堐县的人,都改道走蟠龙山道,而你们这里的香火自然旺盛起来。香火盛了,这几座破烂的神像必然是要换掉的,所以你们很快就能住进金身里了……对不对?"
  "我们才没这么这么肤浅!"女童大喊。
  "那是为什么?"卫沧澜斜眼看她。
  "……为了财神爷。财神爷陪了我们一百多年,可如今,他连脑袋那里都裂开了,再不补救,就没有了……我们拿走的货物,也不是中饱私囊,换回的银子全是去送给县上那些老实却穷苦的人家。"女童低低地说着,"山下那些酒楼客栈全是他们开的,比起庆堐县那些黑心店,这些老实人们开的客栈自然要地道的多,那些来往商人们更加没可能住在庆堐县了……"
  男童默不作声,算是承认了这个说法。
  "可财神爷不是一座空心雕像么?"长生忍不住问道。
  "就算是空心,对了一百多年也有感情呀!"女童朝他吼。
  即便他们变成灵,化成仙,一样无法挽救这座庙,唯有将凡人带到这里,才有可能保住依靠香火存活的财神庙。
  长生看看卫沧澜,对方皱眉,长生见他没反对,就松开了手,然后迅速地跳至他身后,生怕对方再次冲过来报复。

  第 22 章

  卫沧澜却撇撇嘴:"我们走吧。"说着,就拉着长生往庙外面走。
  长生一愣:"就这么放过他们?那我们辛苦了半天到底为什么?你……你的时间本就不多……"半年后,卫沧澜就要遭遇痛苦的磨难,这一点他始终记在心里,所以才甘愿被他拉下水,前来这个鬼地方调查。
  看卫沧澜兴致勃勃的模样,他原以为能在这里找到什么法宝,好让卫沧澜脱离半年后的危险的。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
  "他们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必追究了。"卫沧澜没回头,依旧拉着他往前走。
  "可我们又不是为此而来!"长生急了。
  "闭嘴!"卫沧澜的口气很差。长生眨眨眼,慢慢地也变得沮丧起来。
  唉……白费力气了,小王爷当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两个道行不过百年的白玉灵,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长生越想越不甘心。忽然甩开小王爷的手,又朝庙里跑回去,完全不管身后卫沧澜气恼的叫唤声。
  冲回庙里,正在低声谈论什么的俩个孩童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来挑衅,可发现身后没有卫沧澜后,又恢复了气势汹汹的模样:"你还想干嘛!"
  "我要宝贝!"长生一进门就左右瞧,一脸凶神恶煞。
  "什么宝贝!这里没有!快给我离开这里,之前你还有那个厉害的小王爷陪伴,现在独身一人,就不怕我们杀了你!"两人同时吼出这句话。
  长生忽然嘿嘿地笑了出来:"这回我可不怕。我想清楚了,小王爷曾说过,你们身上气息很干净,可杀过人的绝对不会干净。再说,要真杀了我,刚才你早就对我下毒手了,怎么会只能跟我打成个平手,而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许朝颜不是笨蛋,小瞧他可是会倒霉的!
  男童气急败坏:"唯一的宝物就只有我俩身上的白玉!难道你连这个都要拿走?!王爷什么宝贝没见过,干嘛非要独自一人到荒郊野外来寻宝!"
  听他这么一说,长生又想了想,忽然改口:"你知道天劫么?"
  两人一愣。"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人,会有天劫吗?"他不管,继续追问。
  "怎么可能会有!人类只有一百年不到的寿命,天劫是每一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寿命长的妖类才需经历天劫,即便是我们这类的玉石灵,也只有极少数法力高的才会惹来天庭的注意。"
  长生"哦"了一声。"有何方法避开天劫?"
  男童神色诡异地看他:"你到底……"
  "不说我就把财神爷的脑袋掰下来!"长生恶狠狠地。
  "正常的方法就是找个地方乖乖等死,法力高强点的,就能勉强抵挡,法力弱点的,有高人庇护自然能安然度过。不正常的方法……"他勾起恶毒的笑容,"就是找个倒霉鬼,替他去死。"
  长生脸色发白。"……没有什么宝贝能代替倒霉鬼么?"
  "没有!一命换一命!那家伙必须是心甘情愿替他去死,并且折换下来他的法力或者阳寿足够他活到下一次天劫。"
  长生神色恍惚,背脊发凉。
  庙外传来卫沧澜的声音,长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对方走进庙里,没注意他的神色,一把拉过他:"快走!这里不安全!"
  长生猛地甩开,两眼直直地看他,神色里有着恐惧也有着不信任。
  卫沧澜这才发觉不对劲,怒瞪他身后的两个孩童:"你们说了些什么!"
  知道惹麻烦了的两人自然是拼命摇头。
  卫沧澜一时问不出答案,有些焦躁:"有什么问题待会再解决,现下先离开这里!外面已经聚集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快走!"
  "怎么可能!"男童大喊:"井水不犯河水,从来都没有妖怪会踏入财神庙,你们到底惹怒了什么家伙!"
  "天知道,他们只是喜欢我吧!"卫沧澜冷笑,又拽了拽死活不肯走的长生。"你到底想干嘛?呆在这里等死么!"
  "跟你一直走下去,是不是也会死?"长生盯着他,忽然问。
  卫沧澜一愣。
  "是不是你想让我更加依赖你,然后让我去替你送死?"长生眼眶发红。
  "……他们这么说的?"卫沧澜皱紧了眉头。
  长生抿紧了嘴。他很难过。小王爷如果骗了自己,好像之前那些对自己好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做的。他原本以为,小王爷虽然是个小气,高傲,还有点心眼的人,但本质上还算是个好人。
  仅仅是这么想就让长生的嘴巴扁得几乎可以马上掉下眼泪来。
  "我曾想过这么做。"卫沧澜只好承认。长生居然真的掉了眼泪。可不服输的少年又要撑起自己的脸面,强挤出气愤的表情:"你竟敢……"
  "可这样怕死的你真的有可能替我去死么?"卫沧澜没有慌张,只是淡淡地反问。
  长生还在掉眼泪。又气愤又难过,结果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半年的时间,你会珍惜我珍惜到心甘情愿地替我去死么?"卫沧澜又问。
  外面已经传来叫人毛骨悚然的低鸣声。
  "我这种人,又小气,心眼又多,目前为止除了王爷的虚衔外,什么都没有,你说谁会珍惜我这种人?"他笑着说,笑得没感情,"人家说只有爱上了一个人才有可能去为了他而死,或者是有了救命之恩才会以命相抵,我从未救过你,将来就算有,也是我把你拖下水的。至于爱……"
  丑陋的僵尸与无头的鬼魂已出现在门口,两个听得目瞪口呆的童男女立刻吓得尖叫出声,卫沧澜却没转身,依旧背对着门,看着长生:"你会爱我吗?"
  这简直是世上最可笑的问题。
  卫沧澜先自己笑了,在无头鬼的手碰到自己之前,已转身一剑削去了他的半身。月光照到他身上,清冷得好像连心都是冰封的。
  长生终于止住了眼泪。
  红肿着双眼的少年也拔出自己的剑,砍向僵尸。他虽然怕死,可目前他知道,至少这个还算强大的小王爷不会轻易让他去死。
  ……等砍完了敌人,长生揉揉眼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假如万分不幸,万分糟糕地,自己真的爱上他了怎么办?
  一旁被小王爷教训得很惨的"招财童子"的哭声很快就让他遗忘了这个很不幸,很糟糕的问题。

  第 23 章

  第五章
  招财童子哭着把自己从过路商人那里截留下来的一块雪玉镯子呈贡给小王爷后,不是非常满意的小王爷这才拉着自己的伴读就要离开财神庙。
  "你,你明明是人类,为何还会遭受天劫?"男童还是忍不住问道。
  卫沧澜回瞪他的视线冷得好像冰剑。
  男童咽了下口水:"说不定,说不定是骗人的呢?"
  长生睁大了眼,侧眼偷看卫沧澜的脸色。他也想过,如果人类不可能有天劫,那,那小王爷的师父岂不是骗了他徒儿许多年?!
  可骗小王爷又有何意义呢?如此明显的谎言,未免太过愚蠢了。
  "如果是假的,我安然度过有什么不好,况且这些年为了活下去,我可没少苦练功,并不觉得有什么损失。"卫沧澜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财神庙。
  长生打量了下互相整理衣衫的"招财童子":"你们打算就在此驻留了?"
  两人点头。
  "万一被人发现你们不是真正的招财童子,财神也没有,那该怎么办?"
  "……只要别拆了这座庙,我们都不怕。我跟她都没有名字,出生时就只知道自己是招财童子,如果连这个都没有了,也就只能变回白玉了吧。"
  相对无言了一会,长生抿着嘴,摆摆手:"好好保重。可千万别再让其他人发现你们了。"
  男童愣了愣。直到长生踏出门口的时候,才说了句"可是我们寂寞啊。"
  听见这句话的长生咬着下唇,没回头,快步地追上了小王爷。
  一百多年了,终于有好多人好多人围着他们烧香礼拜,怎么还会寂寞呢?
  宫弦看到小王爷一脸不高兴的模样,都没说话。他们就像是隐形的,除了必要的保护与侍奉,其余多余的动作一样都不会做。
  长生追上来后,卫沧澜立刻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回到客栈,正准备梳洗入睡的长生被人拉住了胳膊。一个温凉的手镯突然套入了他手腕里,小王爷做完这个动作,一声不吭地就要转头离开。
  "等等!"长生连忙抓住他的衣角。
  "这是奖你的,你还有不满么?"卫沧澜斜眼瞄他。
  "……这是宝物吧?"长生眨巴着眼。他是记恨过小王爷,可是突然奖赏自己这么一个连那两家伙都不心甘情愿交出来的宝物,自己着实有些受之有愧。
  "宝物又怎样?你是要与我出生入死的,这点东西够买你的命么?"卫沧澜冷哼,方才是谁在那里两眼含泪地控诉自己?
  长生嘿嘿地笑,笑得两颊都泛了红晕。
  小王爷愣了愣。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有些害羞了。
  可恶,这个臭小鬼,不过是赠他些礼物,怎就笑得如此灿烂?将来若是自己得势了,封他个一官半爵的,岂不是都要笑晕死?
  卫沧澜甩甩衣袖,不让他抓着自己,进了屋子,当着他的面摔上了门。
  还没来得及更衣入睡,房门又被人敲了敲。卫沧澜没好气:"做什么!"
  "我,我怕你夜里再遇到些什么,就搬了张椅子过来,想陪你睡……"长生的声音在外面小声地响起。
  卫沧澜想也不想:"不要!"这个家伙马屁也拍得未免太明显!
  可换了衣服,又后悔了。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要真是被折腾起来,可真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打开门,就见长生拖着太师椅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
  "睡在不碍事的地方去!"他拖着对方,又进了屋子。
  长生抿着嘴,笑得隐忍。
  于是,一夜好眠。连蚊子都尽数投向了可怜的长生的怀抱。
  小王爷非常满意。

  第 24 章

  第二日即将上路之时,街道上的行人忽然躁动起来。
  长生一听"财神庙着火了",立刻拔腿就跑,跑了两步才想起自己的主子,回头一看对方,已经上了马。
  "笨,走过去能赶得及么!"卫沧澜一夹马肚,自己先走在了前面,跟在后方的宫弦二人,一人捞起长生上了马,一人拿过小王爷的随身行囊,也跟了上去。
  不长的一段路,长生却出了一身汗。
  等到了人群拥挤的地方,卫沧澜并未径直走进已经烧成一堆废柴的现场,只是朝四处张望。
  跟上来的长生脸色大变,咬着下唇就要冲过去,却被卫沧澜拦下。
  想到昨晚还活蹦乱跳的两个小家伙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不在了,长生两眼立刻涌上了水分。
  "别哭,他们不可能死。"卫沧澜低声说道。
  找了好一会,竟然真的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找到了那对的孩童。躲在树干背后的两个孩子双手抠着树皮,扁着嘴,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同样发现了卫沧澜的两人立刻闪进了树林里。
  卫沧澜难得的没生气,长生主动拽着他就朝树林跑。
  "你们还过来做什么!来嘲笑我们?"才踏入林子里没多久,树上就传来了男童的哭腔。
  长生仰着脑袋,转了一圈,才看到坐在树枝上的两人。"到底是谁放的火?"
  两人抿着嘴巴。看那神情似乎想隐瞒过去。
  卫沧澜却拉拉长生的袖子,制止他继续追问,又笑道:"你没听到那些议论?说是香火太旺,竟没人注意到倒下的香烛点燃了木制的梁架,一把火就烧完了财神庙。"
  女童嘶哑着嗓子大吼:"你懂什么!我们很快就有金身了!烧,烧就烧了!我们不在乎!"
  "可是财神爷没了,金身也没做好,就算做好了,也不是原来那模样了,你们真的高兴?"卫沧澜冷笑,"就算建好了,重新开光,到时候敬奉的,就不再是你们这两个冒牌童子了。"
  说穿了,就是没了家。
  冷漠的语气让两个孩童立刻迸出了豆大的眼泪。他们费尽心思,竟然还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这就是报应?
  长生也苦着脸。那句"可是我们寂寞啊",犹如一句咒语,顽固地盘旋在耳边。他心肠本该再硬些的,可估计是这些日子活得太过滋润的缘故,竟有多余的闲心去同情别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偷瞄小王爷的神色,想从那张脸上偷窥到一些同情,对方却已看向自己,挪揄道:"想收留他们?"
  长生红了脸,连忙收回视线。自己不过是个没钱没胆的伴读而已。
  "家中没有供桌,没有神像,供不起这两个小神仙。"卫沧澜故意说得大声。
  两个小家伙立刻蹦了起来:"我们又不是非要被供起来!我们……我们……"声音到最后变小得几不可闻。
  我们什么呢?自己害怕寂寞的事情,要是轻易能说出来,就不会折腾这么久了。结果两人又在树上别扭了好久。
  啧。好不容易听到有人肯带走他们,而且还是个心地还算善良的小鬼,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说怎么这嘴巴就是闭得跟河蚌一样牢呢?
  长生在树下也别扭。他本来就不是大善人,也当不起大善人。够资格的人就在眼前,可这个骄傲的人又怎么能被轻易说动?
  卫沧澜在树下站了一会,看看树上开始扭衣角的两人,又看看树下半天拉不下脸为了别人求自己的伴读,心中不免恼火。自己都已经点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这三个笨脑袋就是不开化?
  死要脸,活受罪。他恨恨地想,完全不去反省自己曾经做过同样的事。
  等了一会还没见动静,卫沧澜干脆甩袖就走,长生立刻抓住了他,树上的两人也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另一个袖子。
  卫沧澜漂亮的脸蛋难掩得意的神色。清清嗓子才回头,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六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哀求着盯着自己的感觉,虽说不是从未体验过,却也是第一次有如此满足的得意感。
  "小王爷你就发发善心,收留下他们吧……"长生还是忍不住说了。
  "我们不需要供桌,平日里躲在玉石里便成……"两人也说了。
  饲主却不动声色。"我不爱收藏这些已经成了精的玩意。"
  "那,由我来带在身上?"长生小心翼翼建议。
  "我们不害人!也不会伤身体!"连忙附和。前两日那张扬跋扈的气焰早就被这场大火消灭得一干二净,而那个总想着怎么逃跑的伴读也总算有了些良心。卫沧澜觉得这趟总算不虚此行。
  "我讨厌吵闹的家伙。"最后一个条件。
  两个孩童立刻死死闭上了嘴。
  卫沧澜笑了,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变回去吧,我们走。"
  拉着自己袖子的两人立刻消失,两块润白如羊奶的玉石叮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长生连忙捡起来,小心收在帕子里,想要就这么放入怀中。
  "笨蛋,这样小心憋死他们。"卫沧澜夺过白玉,从怀里掏出用来辟邪的银绳,串起两块已经打了孔的白玉,打了个结后,便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身上有了三块护身的宝玉,"他勾起算计的笑容:"这下你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躲在我身后了吧?"
  长生立刻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躲身后,跟你并排站可否?"
  卫沧澜死死地瞪着他。
  长生哭丧着脸。"总要给人一个锻炼胆量的过程。"
  卫沧澜眼珠子一转,忽然脸色变得落寞,声音也虚无起来:"……看来就算我死了,也没人在乎。"
  长生一愣。心疼了。糟了。
  卫沧澜垂眸,不再说话。
  心又疼了。更加糟了。长生拉拉他的袖子。"我,我尽量帮你挡着,别难过嘛……"
  卫沧澜终于抬头,粲然一笑。
  笑得可怜的长生立刻少了三魂七魄,乖乖入套。

  第 25 章

  出了庆堐县,一路上多是零散的村落,小王爷被山路颠簸得根本提不起精神下去打探,便对长生说这附近估计多被京城里的道士们翻了个底朝天,没什么好东西。长生听完,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好久。
  负责带路的侍卫们也没问小王爷到底打算往哪里走,驱着车,就这么径直"南下"了。
  闲极无聊的时候,长生玩着胸口的两块白玉,问卫沧澜:"给他们起个名字吧?总不能叫他们招财童子。"
  正在看书的卫沧澜眼皮都不抬:"男的叫许招儿,女的叫许彩儿。你算是他们的爹了,他们有事别找我。"长生笑得僵硬。
  憋在玉石里不敢出来的两个小鬼只能在夜晚跳出来,哭丧着脸跟长生一起躲在角落里互相倾诉着这个小王爷的恶行恶状。
  马车持续走了七天,终于走到一个还算繁华的县城。
  不用卫沧澜出声,马车就停在了一家最好的客栈门口,等他俩下车的时候,琴瑟二人就已安排好了一切,再看掌柜那如春花般灿烂的笑脸,估计已打点过了。
  进了房间,长生就贴着卫沧澜的耳朵低声道:"七王爷估计给了那些家伙好多钱,要不然这一路上,他们怎能出手如此阔绰,又不曾向你要过一分钱?"
  卫沧澜似笑非笑:"七王爷拥有全国三成的布坊,你说呢?"
  长生惊得嘴巴都快张裂了。啧,这富可敌国的七王爷莫非真的是爱惜自己的弟弟?
  对方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
  长生这些日子也算慢慢摸透了小王爷的脾性,立刻贼笑着安慰道:"无论如何,这冤大头就在眼前,我们就无需苦了自己,不是么?"
  卫沧澜也笑:"什么时候说过有你一份了?"
  长生在心里龇牙咧嘴,面上却奉承道:"小王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一路上的教训不是白受的,聪明的长生怎么可能老是被欺负得无力回天。
  卫沧澜见对方机灵了,有些不满,可转念一想,老是欺负一个笨蛋也没什么意思,狠狠地将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欺负到底才是长久的乐趣,便压下踢他的冲动,说道:"恐怕他们即是七王爷派来的侍卫,也是七王爷派来的眼线。平日里无需用到他们的,能甩开就甩开。"
  长生没敢问小王爷有什么值得这个富可敌国的七王爷注意的。
  稍作休息了一会,卫沧澜便拉着长生,避开四个侍卫,偷偷溜到了街市上。
  越是南下,风土人情差异越是大。卫沧澜四处张望着从未见过的各式糕点与小玩意,这回他有经验了,拖着长生指着他要买的那个艾草香囊,让他替自己还价。
  长生噼里啪啦地跟摊主讨价还价,反应之灵敏,甚至让卫沧澜奇怪他是如何能装哑巴装了这么长时间。
  最终香囊仅仅花了八文钱就落入了两人手中,长生在小王爷面前第一次显了本事,不禁觉得腰杆直了些,说话的态度也没原来那么敬畏了。
  走着走着,人竟然多起来。卫沧澜顾着把玩香囊,一个不注意,就被身后的人撞了个趔趄,长生没来得及抓住,就让他落入了一个香得熏人的怀抱。
  "哟,小哥哥,长得真真俊俏呢……"女人的笑声响起,卫沧澜才惊觉他们到底走到了什么地方,可肩膀已被人拽住。"小哥哥没来过吧?这样的年纪其实已经足够了,姐姐们来教你第一次如何?"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犹如被蜂蜜吸引来的蜜蜂,呼啦啦的就朝这边涌来。
  卫沧澜眼角瞄到前方那块"燕莺楼"的牌匾,懊恼不已。
  长生本想去救人,却不想也自身难保,从未去过青楼的少年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推开那些温香软玉。
  两人正在烦恼的时候,两个小孩猛地冲过来,一下撞开众多莺燕,抱着卫沧澜的腰就开始撒娇:"哥哥要是跟别的女人相好,宁大小姐要知道了,可绝对不会放过哥哥跟这些女人的啊!"
  哎哟,原来已经名草有主了。众人愣了愣。
  不知何时从白玉里跑出来的许招儿趁机低声告知卫沧澜:"里面有狐狸的味道。而且妖气很盛。"
  还没等卫沧澜回应,姑娘们又扑了上来。开玩笑,她们要是怕,还怎么做那些上了年纪的达官贵人的生意?
  卫沧澜这回竟没拒绝,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容,朝她们道:"难道就没有比我好看的?"
  长生瞪圆了眼。他第一次看到小王爷拿自己的脸蛋说事。
  在场的姑娘们面面相觑。卫沧澜确实很好看,即使不施脂粉,即使不男扮女装,任何有眼睛的人都会认为在场的人里面,还是卫沧澜长得最好看。
  可女人们怎能容忍一个少年比她们还好看,唧唧喳喳地吵了一会,便有一人哼了一声:"你且别骄傲,待我去找我们的花魁来,到时候你认输了,可要乖乖地跟姐姐们进去。"
  长生急坏了,小王爷再好看,也未必比得上经过精心打扮的女人,到时候,到时候……
  "长生,你总要见见世面才行。"结果那个小王爷竟恶劣地朝自己笑开。
  背脊开始发毛的长生最怕的,就是这个笑容。

  第 26 章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第一次听说还有少年敢跟花魁比美的,便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到底这个少年有多好看。
  燕莺楼门口开始骚动,看来花魁终于出现了。长生忍不住踮起脚尖,看向那边,卫沧澜却只是低头把玩着艾草香囊。两个跑出来闹事的孩子突然又躲回了人群中,似乎不想被对方发现。
  "到底是哪家的少爷?"银铃般的笑声从人群中传出,一位明艳照人得几乎叫人不敢正视的女人慢步出现。
  "是红璃!""红璃!"认得她的人都在低呼,而第一次看到这位花魁的人们几乎都被这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惊艳得红了脸。长生咋舌,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县城里居然还有如此绝色美人。
  卫沧澜丝毫不受影响,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轻笑:"确实是美人。"
  红璃看清卫沧澜的长相后,也笑:"这位小少爷可真有趣,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要与女人比美的。"
  卫沧澜道:"不是我想比美,只是你家的姑娘们不服气,非要搬你出来跟我斗个高下,我不顺了她们的意,她们岂会轻易放过我?"
  旁观的姑娘们纷纷不满地开口,红璃笑出声来:"你看,大家都不高兴了。这位小少爷如此俊俏,不把大家放在眼里是正常,只是我们这般费尽心思的想请你们进来,如果再拒绝,未免太损我们燕莺楼的名声。"
  卫沧澜微扬下巴,笑得有些狡黠:"那你说我好不好看?"
  红璃一愣,想了想,还是点头。
  "在场的人,是不是只有你比我好看?"他又问。
  众人都不明白他问话的含义,红璃只能继续点头。旁观的人也没一个敢否认。
  "既然花了钱进青楼,自然是要看美人的。既然只有你比我好看,我进去以后,岂不是只有你能陪我?"卫沧澜直接挑明。
  如此傲慢的挑衅让一旁的姑娘们气得直咬手帕。长生心底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计谋,总算松了口气。
  红璃终于恢复了笑容:"您天生丽质,眼界自然高。既然如此赏脸地点了我,又怎能不陪?"
  卫沧澜得到肯定的答复,竟拉着长生,率先踏入了"莺燕楼",似乎刚才的拒绝只是假象。一旁精明的小厮立刻跑到前面给这位年少的贵客带路。
  房门一开,便进来了四个人忙着点香炉,摆琴架,上茶点,等红璃入了房,四人就退了出去。
  "少爷您是想清谈呢,还是听琴?"红璃笑着走近他,身上的熏香味若有似无地掠过卫沧澜的鼻子。
  "我想听狐狸的故事。"他笑得无害。
  红璃的脸色不变。长生见她如此镇静,反倒不自信起来。
  "少爷是想听小时候的那些故事?"葱白的手拿起精致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碧螺春的香气顿时盖过了她的熏香。
  "我想听狐狸为什么会到青楼里占山为王的故事。"卫沧澜毫不顾忌地喝下这杯茶,把长生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红璃在他旁边坐下,笑得妩媚。"你想说我是狐狸精?这话对女人来说可是大不敬。"
  "我知道对你却不是。"卫沧澜直视她,两人之间的气氛竟相当缓和。
  红璃笑出声来:"我也奇怪,你这长相本该是富贵命,可为何八字轻得连我这种妖怪都忍不住想欺负一把。"
  两个少年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已经活了快千年,"红璃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对吓唬你们这些凡人没什么兴趣,只有那些下等的妖怪,才会日日去骚扰凡人。"
  卫沧澜终于收起了笑容,皱起眉头。
  "小少爷您若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找我做什么呢?"红璃慵懒地撑着下巴,盯着那张无需多久,便能长成倾城绝色的少年的脸蛋。"像你这样的孩子,估计没少见到过我这种妖怪吧?"
  卫沧澜冷哼:"我只是想知道,狐妖虽说性情放浪,却也高傲的自尊,你这种修为颇高的狐妖,怎么会自甘堕落至青楼来?"
  "……自甘堕落?"红璃垂眸,笑得妖艳,"我有唾手可得的锦衣玉食,我有数之不尽的追求之士,这样的生活不是大多数人追求的幸福?又怎叫堕落?"
  长生扁了嘴,想说不一样。可忍了忍,还是决定继续装个哑巴。
  红璃的眼神却瞟到他身上,轻笑:"小哥,在我这里何苦要装个哑巴呢?"
  立刻把长生憋得涨红了脸。
  卫沧澜一愣。"你怎么知道?"就算有妖力,也不至于能立刻辨出真假哑巴。
  "这样活泼的表情,怎么可能是一个不能言语的哑巴?"
  长生皱起了苦瓜脸。

  第 27 章

  见两人都不再作声,红璃换了个杯子,开始给自己倒酒。"你们不过是孩子,又怎会明白世上的所有事情?"她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卫沧澜有些痛恨这样的说法,拿过一个新杯子,也打算给自己倒酒。
  长生却眼疾手快地按住酒壶:"不能喝!"
  卫沧澜侧脸看他。
  "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故意说些奇怪的话引你上钩!"长生也不管会不会惹恼红璃,当着她的面喝道。
  红璃不怒反笑。"我要害你们,还不是轻而易举?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是聪明还是愚钝。"
  "我看未必。你以为我俩是泛泛之辈?"长生咬牙笑,以报自己被小看之仇。
  红璃冷哼,一双勾魂的眸子立刻变成了金色,纤纤玉指从头上拆下一根发簪,射向长生的时候,发簪在半空中变成一只凶猛的飞鸟,箭一般飞向长生!
  长生尖叫着抬起手臂要挡,几乎是同时,卫沧澜猛地起身,衣袖翻飞之时,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
  鲜血淋漓的飞鸟变回发簪掉落至地上,卫沧澜冷着脸:"不准伤害他。"
  红璃盯着那把剑,脸色微变,过了一会才恢复笑容:"好剑法,好剑。"
  "你若真不想说,那也不便勉强。只是想在此吸取凡人阳气而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想法,恐怕迟早会被揭穿。"卫沧澜冷笑,收回剑,拉着长生就要走。
  长生被拖行了两步,也反应了过来,连忙问他:"这样说来她岂不是个害人的妖孽?"
  "你想替天行道?"他回头看他,似笑非笑。
  "……还真是聪明得有些惹人讨厌。"红璃终于开口,笑容变得冰冷。
  "要开打么?"卫沧澜微抬下巴,挑衅道。
  长生愣了愣。他怎么觉得小王爷最近有些不对劲?
  "你要替天行道?"她反问。
  "你做什么坏事与我无关,为何要浪费我的力气。"
  "那就不打,我不喜欢把这里弄得鸡飞狗跳。"她的笑容再次和缓。
  "我也不喜欢无聊伤神。"
  结果,就这么偃旗息鼓了。刚刚才准备好迎战的长生嘴角抽筋。
  气氛诡异的宁静没维持多久,楼下就传来骚动。隔着窗子,依稀听见下面传来"红璃红璃"的叫声。坐在窗边的女人却没有推开窗子的意思。
  "你不看看?"长生忍不住问。
  "不过是些多情的人,若是回应了,只会更麻烦。"她单手撑着下巴,挑着桌上的酥点,无情地回答。
  卫沧澜冷道:"却是这些多情种子养活了你,不是么?"
  柳眉微挑,红璃朝窗子扔了个梅核,竟让窗梁自动架起。两人这才看清楼下现状。一个烂醉的书生瘫倒在地上,又哭又闹地叫着红璃的名字,口中不断说着"为何你不独爱我一人","为何你不肯被我赎身"。
  街上几乎无人围观,似是已习惯了这样的酒鬼。
  "他说过,倾尽家产也要为我赎身。"红璃的眼神落在楼下书生的身上,带着轻视:"不过是一副皮囊,逢场作戏的体己话,装模作样的温声细语,再加上床上的肉\体缠\绵,便成了他们心目中的一生挚爱……"
  "这些不就是男人心目中完美的妻子形象吗?这有什么好嘲笑的?"长生还是想替那个失魂落魄的书生挽回点面子。
  "哈哈……对,这形象确实完美。可他们配么!"红璃的眼神变的锐利,"我的爱人,曾是那么的威风凛凛,修长矫健的身型,雪白得无一丝杂色的皮毛,犹如利剑般的爪牙,即使站在一万人之中,也无人能挡去他的光辉!你看那些烂醉如泥,不思进取的家伙,他们配么!"
  卫沧澜站了一会,又坐回原位。"你,是狐后?"他很平静地问。
  "我曾经是。"红璃毫不掩饰。这可把长生给惊呆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敬畏,又添了许多好奇。
  楼下的男人叫着叫着,便哭了,似乎用情颇深。长生难免同情,想伸头再去看看他的现状,就被卫沧澜拽住了手:"看什么看,难道还想学他那样,等哪天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又哭又闹?"
  长生红着脸反驳:"我只是担心他想不开!"
  "一个男人不为国事痛苦而为流莺嚎哭,有什么值得你替他担忧的!"
  "书上多的是这种人!"长生还是想反驳。他明明在马车上看到过这种书,既然卫沧澜放了,至少说明他也是支持的不是?
  "那要看别人是不是也对他有意。一厢情愿,还寻死觅活,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照你这么说,非要两厢情愿……""是两情相悦!""呃,两情相悦,才配得起痛哭流涕?"
  卫沧澜勾起恶劣的笑容:"等你试试你不就知道了?到时候你若是如此,我兴许不会嘲笑你。"
  长生被堵住了嘴,一张脸憋得通红。红璃早已笑趴在了桌上。
  窗子再被关上,隔绝了楼下那胡闹的喧嚣。

  第 28 章

  轻咳两声,红璃好不容易才收敛了笑容,道:"你们小小年纪的,不在家中玩耍,出来做什么?"
  "身为狐后,不在族群中享福,出来谄媚臭男人做什么?"卫沧澜不客气地反讽。
  红璃脸色微变,还是没生气。"我不再是狐后,自然没必要理会族里的眼光。"
  "……狐王死了?"长生没收得住自己的惊讶,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捂着嘴巴一脸愧疚。
  红璃眼神变得冰冷。
  卫沧澜见她这种表情,忽然想到什么,便打破尴尬,先自我坦白:"我们出来,是为了修行,也为了收集各种蕴含了灵气的宝贝。"
  "在家做你的少爷难道不轻松么?"红璃冷笑。
  "我不是少爷,我是王爷,"他并不打算掩饰,"没有权力,随时都会成为他人的踏脚石。"
  红璃难掩惊讶。
  "这下该轮到你说明了吧?"卫沧澜微挑唇角。
  "真是可爱的孩子……你怎么就肯定我会坦然告知呢?"红璃苦笑。
  "因为你看起来很想说,"长生还是忍不住插嘴了,"我憋不住了的时候也会引诱别人问自己问题。"
  "……五年来我忍辱负重地与该死的男人们交欢,却还是憋不住想要跟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鬼们倾诉?……哈哈哈……"她大笑,一口饮尽杯中酒。
  "你们怎么能这么可爱?聪明得不像孩子,却又单纯得根本只是个孩子。"红璃半倚着桌子,尽显媚态,可惜两个少年无法消受。
  "如果你们想得到宝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绝世的宝贝。那是从王坟里拿出来的玉蝉,具有镇魂守神之功效。只是……你们要帮我办一件事。"
  一听镇魂守神,长生立刻惊喜得扯了扯卫沧澜的衣袖,这下好了,有这东西,天劫什么的是不是就有可能避免了?!
  卫沧澜却没有太高兴,只是问:"什么事?"
  "帮我,……去找回狐王的骨灰,送还给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似是包含了极大的怨恨。
  从燕莺楼里出来,两人沉默了好一会,直到两个小鬼扑上来,询问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后,将两个小鬼赶到一旁的长生才扭头,很是高兴地问卫沧澜:"有了那东西,你是不是就不用再去找神兽了?"
  卫沧澜看他一眼,神色淡漠:"你以为天劫是什么?那东西就算再厉害,也只能抵抗勾魂摄魄之类的法术。"
  "那,那不是没有意义了?"
  "也不算。好歹也是个宝贝吧。也许总有用上的一天。"
  "可是……我们都出来半个月了!不但没找到什么能进贡的宝贝,连,连你的事情都没有丝毫眉目……"长生急了。
  谁知卫沧澜却冷笑。"无所谓。"
  这下竟惹恼了长生,他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开什么玩笑!我们出来不是为了找到解决天劫的办法吗!现在怎么就变成无所谓了?难道你要放弃?"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道说我们现在飞奔南下,就能找到方法么?"他笑得没有温度:"现在唯一的方法还是找个人替我死。然后呢?你有任何线索么?你能帮我在这茫茫的中原里找到线索?"
  长生咬着下唇,怒瞪着他:"你放弃了?"
  "没有。"卫沧澜垂眸,声音还是异常平静。
  "没有那你总是去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长生大吼。
  "什么叫无关紧要?你能猜到任何一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进去,能得到那个玉蝉的消息?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去财神庙,会领回两个笨蛋?!"他也提高了声音:"许朝颜,不要用你看到的东西来衡量我的能力!"
  "你根本就是放弃了!什么叫做最后的结果!如果靠这种运气来碰,这半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你要是没碰到怎么办!难道就乖乖等死吗?!你不是说过要替那个书生报仇吗?你不是说就算会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吗!"长生竟骂得红了眼眶,"结果你竟然在走了没到半个月的时候就放弃了!不就是没有线索吗?我们一块块地方地走!老天要让你死,怎么可能会乖乖将宝贝送上门!"
  卫沧澜灰白着脸,死死地瞪着他。他是有些灰心了,是有些绝望了,可怎么轮到这个胆小鬼来教训自己了?
  长生还要说些什么,眼角就瞧见了宫弦二人正从远处朝这边跑来,显然是发现小王爷失踪后追上来的。
  无奈地继续变回哑巴,长生低着头,不再看卫沧澜。
  两个被吵架吓到的小鬼也只能迅速回到白玉里。
  一切再度归于宁静。
  卫沧澜一言不发,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地跟侍卫们回了客栈。
  如果没有长生,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揭发心里的软弱。既没有能力,又不能保护自己,这样的伴读居然还敢大声的苛责自己?
  可恶。
  混蛋。
  将他赶回京城算了。

  第 29 章

  这是他俩第一次吵架。长生从来没这么对过小王爷,从前顶多也就是反抗一小会。可现在就连晚上吃完饭,只剩两人的时候,长生都没再开口说话。
  卫沧澜看了一会书,不高兴了。
  许招儿正趴在桌上跟长生一起学习,许彩儿则研究着衣服上那些华丽的刺绣,明明房间里有四个人,却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人。
  卫沧澜用力地合上书本,说道:"明日就往赤湖走。"
  长生终于抬起头来,不满,又生气。
  卫沧澜斜眼看他:"不高兴就滚回京城去。"
  长生又低下头,咬着嘴巴继续看书。
  卫沧澜肚子里的气憋得更多了,想上床早点睡,可那股气就在嗓子里,怎么也没法睡下去,干脆就转身,摔门而出。
  一直被俩人的气氛憋得不敢出声的小鬼这才大着胆子扯扯长生的衣袖:"怎么就吵起来了呢?"
  长生没作声。他要倔起来,也不是轻易就能放松的。
  许招儿看看他的同伴,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便悄悄地溜到了屋外。
  坐在花园里的小王爷似乎在赏月,月光落在那身淡蓝色浪花绣纹的外衣上,似是浮起一层水花。
  许招儿一直都觉得小王爷好看却冷傲,可此刻看来,竟又多了几分孤僻。
  他咽了下口水,跟许彩儿嘀咕了两句,便走过去,朝正在发呆的小王爷道:"那个女狐,说了什么吗?"
  卫沧澜看也不看他:"与她无关。"
  "可长生不就是生那个女人的气吗?"
  "他有这个资格生气?"卫沧澜冷笑。
  许招儿垂下了八字眉:"长生是好意……再说那狐狸,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身上的戾气太重,要是小王爷你被卷入什么……"
  "我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你们同意?"他恼了。
  "你这分明是在赌气!"许招儿本就不会跟他低声下气,此刻被他这么反驳也不客气起来。"长生跟你吵架的时候都快哭了!那家伙把你当做如此重要的人,你怎么还能这么对他!"
  "你们倒开始同情他了?"
  "如果连长生你都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许招儿气得瞪圆了眼睛。
  卫沧澜抿着嘴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可不是赌气还是什么?
  那时隐约在想,要是那家伙因为自己而气哭了,那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知道长生比谁都要关心自己——至少在目前如此,可是吵完之后那家伙居然连个台阶也不给自己下,未免太过骄傲!
  看了眼明显偏心长生的许招儿,卫沧澜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傲气的弧度,忽然改口:"除非你让那家伙乖乖地过来跟我道歉。他太小看我。我不高兴。"
  喝,多可恶的语气!
  许招儿先跳脚了:"你这王爷的脾气倒是比你的本事还要硬!"
  卫沧澜半眯着眼,冷冷瞪他。"这句话你就如实转告他。"
  被煽动的小孩立刻转身就要去找长生,结果才发现一直躲在后面的许彩儿早就跑去告状了。
  到底是挂上了许的姓,净护着自己人。卫沧澜暗忉。
  结果没过多久里面的人果然咚咚咚地冲了出来,犹如一头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犬,单手指着自己面红耳赤龇牙咧嘴地骂道:"谁要跟你道歉!我是吃错了药,好心被你这个混蛋当做驴肝肺!早知如此我就啥都不说,让你乖乖去送死!谁想你这家伙不但不领情还摆出这幅骄傲的模样!我绝对不道歉!就算……"
  "你说这些话就不怕死?"卫沧澜皱眉,威胁道。
  "就算如此我也绝不道歉!"豪气万千的话语说出来以后,连招儿彩儿都惊讶万分地看他。"你非要让我死我现在就跑!"说完这句话,长生扭头就跑。
  ……三人愕然。
  "噗……"卫沧澜咬着下唇,还是没挺住,笑喷出声。
  愣在原地的两个小鬼直到听见卫沧澜说"还不把他抓住"后,连忙扑上去抱住他的腰,不让他拎着那个已经收拾好的包袱逃跑。
  这个怕死的人居然还偷偷地背了个包袱出来,显然是早就料到对方会威胁自己。
  卫沧澜还是有点不高兴。自己就算信任他,可他现在的样子是信任自己么?
  长生见他笑出来,这才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皱着苦瓜脸瞅了他半天,确认他已经没有恶意后,才转身回来面对他。
  "你跑得掉么?我一出声,宫弦琴瑟全都去找你,你以为你会隐身术?"卫沧澜仍然坐在那里,一脸从容。
  长生拉下脸来。原来没有和解的意思啊。
  卫沧澜却继续冷道:"既然跑不掉还不给我回房间睡觉?"
  ……哎?
  没继续要求道歉了?
  也没威胁自己了?
  长生眨巴两下眼睛,没动。他要听最关键的一句话。虽然小王爷这样的表态,已然让他有些窃喜。
  卫沧澜本来以为这是自己最大的让步,那家伙可以乖乖回去了,结果发现他还杵在那里,不免微红了脸:"你还站着做什么?"
  "明日还去赤湖找狐王么?"长生难得认真地问。
  ……这个笨蛋!非要自己坦白了才行么!"去!当然去!不去连那块玉蝉都得不到,为什么不去!我又不是很想干等死!"小王爷这回脸红得都掩饰不住了。
  长生这才明白过来。过了一会,才咧开嘴笑得灿烂。
  本来就不了解来龙去脉的两个小孩听得一头雾水,只是见长生笑得开心了,也才跟着舒了口气。
  这对欢喜冤家,非要这么折腾过后才明白彼此信任。
  第六章
  回到房间的两人好好地睡了一觉,直到天大亮,才启程前往赤湖。
  赤湖距离这座县城至少三天的路程,长生想起那个狐后咬牙切齿地告诉他们"狐王的骨灰就葬在赤湖那一带",便有些紧张。
  他听说小王爷说过,狐族有自己的坟场,但凡是身份高贵的都会集中葬在那一带。既然是狐族的坟场,必然是聚集了大量的狐妖,到时候他俩能不能安然无恙,还是个令人担心的问题。
  卫沧澜这一路上似乎在想着什么,总有些心不在焉,长生一开始以为是还在生自己的气,却在对方主动夹菜给自己后打消了疑虑。
  卫沧澜被对方盯了半天后,才慢悠悠地推开他逼近自己的脑袋:"你还记得我曾经在京城击退一只千年狐妖的故事么?"
  长生点头,他入府没多久便听说了。故事有很多种,结局也不尽相同,又杀了狐妖的,又击退狐妖的,有封印狐妖的。到底结果如何,他从未在小王爷这里听过正确的版本。
  "那家伙,据说也是赤湖这一带的狐妖……他没死。"小王爷的手肘撑在窗棂上,单手托腮。
  仅仅是这句话就把长生震得脸色发白。那你还去?!他脸上写着惊疑。
  "我突然才想起来。那块垫脚石的事情发生太久,我险些都忘了。"倒是卫沧澜云淡风轻。
  长生抓着他的另一只手,越发紧张。
  卫沧澜咳嗽一声,扭过脸,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糟糕,是不是欺负他也能成为爱好?
  行走到第三日,路过一个宁静的小村庄,卫沧澜忽然决定在此停歇。
  "离赤湖还有多远?"他问马夫。
  "步行半日即可到达。"
  "那好,长生,你与我一同前去。你们四人暂且留在此处。"卫沧澜拿上准备许久的法器就跳下车。
  "小王爷!此地人烟稀少,恐有野兽出没……"弦终于主动开口阻止。
  "这里出现野兽的几率不大。"他很自信地说着。
  "即便如此,还是希望您至少能带上两人,如果您出了任何差错,我们无法跟七王爷交差。"弦的语气强势。
  卫沧澜扫了他一眼,又看看紧闭着嘴的长生,居然不再坚持地点头。
  这里绝对已经是狐族的地盘,是不可能有其他兽类的存在。但是难保那些难缠狡猾的狐狸不会在里面设下陷阱。
  长生难得的因为这两个妨碍自己说话的"尾巴"而露出笑容。
  显然他对此行提心吊胆了许久。
  "我不会有事的,绝对。"卫沧澜走过他的身边时,低低地保证道。
  长生连忙追上去,笑得更加灿烂了。

  第 30 章

  赤湖的名字来源于一只赤狐。
  据说此地原是妖孽横行的乱葬岗,赤湖湖水也曾如同死水潭般恶臭难当。自从一只红得如同火烧般的赤狐出现后,狐族便横扫千军,成了这里的统治者。
  两三百年后,统治此处的已不再是赤狐,而是声威日渐上升的白狐族领袖,也就是狐后红璃的夫君。然而一场狐族的内乱,让这只冷傲的白狐最终死在了同袍手下,一身雪白的皮毛沾满了殷红的血迹。
  失去了丈夫的狐后也被驱赶出狐族,流落在外。
  为了报仇,红璃忍辱在远离赤湖的地方成为了花魁,为的就是便于吸收人类的精气而提升自己的修为。尽管这种方式极有可能让她死得魂飞魄散,然而这个深爱着夫君的狐后依旧义无反顾。
  只要能有一天踩着那些杀了她夫君的同类的尸体,让狐王的骨灰重新回到王座上,再痛苦的事情她都愿意承受。
  然而狐王死后她便再也没能见到狐王的尸首,更在狐王下葬前被赶出了赤湖。如果不能碰触到她的爱人,她就算得到了王座又有何用?
  根据狐族的规矩,但凡是王族——哪怕死于非命,都将被化为骨灰,防止复仇者将其骨头挖出咒其灰飞烟灭,然后将骨灰装入一个极为封密的盒子里,葬入王族才能入葬的地点。
  红璃将这些全盘告知卫沧澜,显然对自己无法救出爱人感到极为怨恨。
  一行人沿着小路一直往赤湖方向走,卫沧澜走路的时候四处张望,又是掐指算数,又是口中念咒,长生一头雾水,却还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眼看一片碧蓝湖水就在前方,却在附近发现了一座极为华丽的府邸。
  明明是荒无人烟的地界,怎就平地冒起了这么一座比小王爷的住处还要讲究的府邸?长生抬头看牌匾,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上面大大的"胡府"二字,直接就在昭示着这是狐狸们的住处。
  在宫弦二人去打探的时候,长生低声道:"这些狐狸好嚣张的做派!唯恐附近的人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就在这里。"
  卫沧澜却笑:"你这个笨蛋,以为这里随便就能进来的么?方才我带你走的路都是避开了他们设的阵,若不是狗屎运极好的普通人,哪里能进得来。"
  "可要是一些故意来捣乱的家伙闯入了,岂不是轻易就捣了他们的胡府?"
  "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卫沧澜冷笑。
  等了好一会,宫弦竟无了音信。
  长生再次紧张起来。
  卫沧澜皱眉:"果然凡人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玩物罢了。"说着,便拉长生就往胡府门口走。
  本来大门紧闭的胡府里突然走出两个小童,神色淡漠,看到卫沧澜,也没有太激动,只是冷冷地问道:"请问客人来此有何贵干?"
  "我想找胡庚年。"他道出狐后告诉自己的名字。如果到了赤湖,就找胡庚年,他曾是狐王的心腹,当年那场王位之争因为他曾功绩显赫,才免于被株连的命运。
  两个小童诡异的看了他一眼,反问:"方才那两人是你们的同伙?"
  卫沧澜神色不变:"是,因我们初来乍到,失礼了。"
  两个小童互相看了眼,才道:"你等等,待我们报与将军。但是那两人因私自跳入府内,目前被关在牢里,暂不能放出来。"
  "如短暂的关禁能让你们消气,那就暂时如此吧。"卫沧澜笑道。
  长生扁扁嘴,这小王爷对妨碍自己的人还真是不留情。
  两个小童关上门就进去找人,卫沧澜趁着此时看向长生:"待会让招儿彩儿伺机而出。"
  长生一惊:"他们要在府里调查么?"
  "既然有机会进老巢,自然是要把所有东西都打探清楚了,给自己找好退路。我可不想天劫未到就死在这群臭狐狸手上。"他冷哼。
  长生赞同地点头,手探入衣内,握了握那两块玉。
  等大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一道银光忽然从里面射出,卫沧澜连忙侧身,剑还未来得及出鞘就抬起挡下了这道攻势,长生也拔剑,劈向了来人!
  "年纪小小却有如此警觉,难怪能找到此处。"银光消失,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负剑而立,站在他们面前。
  长生愣了愣,他原以为这个功绩显赫的男人是个健硕的家伙,却不想竟是个俊秀清雅的男子。
  "这是本事,跟警觉无关。"卫沧澜也收回剑。
  男子没笑。他像是初春刚融化的冰水,看起来很柔和,内里仍是冷得让人不敢触碰。长生突然觉得如果这男人要是真心地笑出来,兴许就会像冰水溪上刚刚盛开的桃花那样惊艳。
  "你们找我何事?"能叫出他这个名字的凡人很少,眼前这两个孩子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能否私谈?"卫沧澜拿出狐后的银铃,没直接说明。
  胡庚年眉头微皱,侧开身子:"请进。"
  喝,这么轻易就能进了狐狸的老巢,看来这狐后的面子确实够大。长生咋舌,略感不安地扯着卫沧澜的衣角,跟着他进了胡府。
  刚踏入门口,两人便吃了一惊。原来这建在湖边的府邸竟将湖水引至了庭院内,诺大的院子里仅是水塘便占了绝大面积。宛如小湖的水岸边长满了芦苇,此时正是中秋时分,银白色芦苇絮随着水里吹上来的风不停荡漾。偶尔有两个小童穿梭于芦苇荡中,嬉笑打闹着,衣摆下的大尾巴一晃而过。
  若不是远远地看见白色的围墙,还真让人想不到这里竟是个住宅的庭院。
  胡庚年带着两人绕过庭院,径直朝最深处走去。一路上只见另行两三个下人在打扫,并无其他衣着讲究的狐狸在府里出入。
  卫沧澜看了眼长生,又笑问胡庚年:"据说狐族不爱成群结队,看来此话不假。"
  胡庚年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答道:"只有中秋,大家才会回到此处。就连狐王自己都不爱驻留此地。"
  看来今日他们是不会碰到那位新狐王了,不过也难怪这家伙的胆敢如此轻易地就将狐后的同伙带入府内。卫沧澜暗忉。
  走了好一会,胡庚年终于绕出走廊,进了一个院子。那院子与外头的水岸芦苇风景截然不同,没有水塘,没有芦苇,只有长满了一个院子的柿子树。如今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黄澄澄的大柿子吊在树上,勾得长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请进。"胡庚年推开房门,让两人先进去,然后自己从屋外取了个酒壶,便给两人倒酒。
  卫沧澜看看酒杯,笑拒:"我们不喝酒。"
  "这是柿子树下酿的酒。"一直面无表情的胡庚年竟盯着那酒,露出喜爱的神色。
  长生直觉这酒必然与狐后,或前狐王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 31 章

  卫沧澜也觉出了其中的奇妙,闭口不提狐后,静等对方发问。
  胡庚年喝了两杯酒,才慢慢开口问道:"你们想问些什么?"
  "他葬于何处?"卫沧澜直截了当。
  胡庚年的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却很快地掩饰了过去。卫沧澜到底是经历过磨练的,还是发现了对方的动摇。
  "她让你们来找他的么?如今她又在哪里?"
  "我们想去给他上柱香,替无法接近此地的……人。"如果没听错,那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尊敬。看来让他们进来,卖的不是狐后的面子,而是狐王。
  胡庚年竟没太多的拒绝,又喝了一杯酒,站起来就朝屋外走。"同我来吧。"
  卫沧澜跟了上去,长生连忙站起来,却很倒霉地被桌脚绊了下,惨叫一声,五体投地地摔到了地上。一声巨响。
  胡庚年眉头微皱,卫沧澜却眉角微挑,过了一会才笑骂自己的伴读:"你怎就这么不小心。"
  长生苦着脸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嘟囔道:"这块地不平,怎能怪我。"
  "你的身子比我还金贵,还不快起来。"卫沧澜上去拉他,手上微微使劲,又狠狠地拍了拍他胸口的尘土。
  长生看他的眼睛,愣了愣。"我错了还不行么?"他低头整理衣衫,过了一会才走出这个房间。
  胡庚年带着两人又出了胡府,沿着成片的芦苇地朝西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个只长满了野花,无任何树木的山坡上。
  秋菊开得正旺,似是要赶在入冬前绽放完自己的美丽,一片深深浅浅的橙色被身后那些逐渐枯黄的野草衬出一片凄凉的暖意。
  卫沧澜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长生,笑道:"我死后若是能葬在如此美丽的地方,也许就不会执着于生前的那些东西了。"
  长生笑不出来,自从与他吵过后,他从未拿那家伙的生命开过玩笑。
  胡庚年指着一块微微凸起的土包,道:"这便是狐王。"
  两人面面相觑。到底是最向往自由的狐狸,即便下葬后也如此不羁形式。
  "此地只有我才知晓。任何一任狐王下葬后,只有埋葬他的人才知晓这么多坟地中,哪里才是他的踪迹。"胡庚年盯着那块极不起眼的土包,神色黯然。生前如何轰烈,死后安静得甚至无人能来悼念。
  卫沧澜长叹一口气,从长生的包袱里取出最好的檀香,用火褶子点燃后,便单膝跪地,给那个坟包上了三炷香。
  这骄傲的小王爷可算豁了老本出去。长生心想。
  卫沧澜背对着胡庚年,一手按在坟包旁边,一手悄悄掐指。等起身时,脸上闪过疑惑之色。
  胡庚年等他起来后就开口道:"既然香上完了,两位可以回去禀报了吧。"立刻便下了逐客令。
  卫沧澜想了想,点头。反正已经知道位置在哪里,再次过来也不是难事。
  三人下了山,刚走回赤湖边,就看到一个身着白色锦袍的俊逸男子坐在湖边的大石上,一手把玩着芦苇,一手……拿着一块白色玉石。
  两个少年的脸色刷白如纸,卫沧澜更是糟糕。
  男子似是等了他们许久,等胡庚年走近时,便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庚年兄好自信,竟将不相干的人带去看你的主子。"
  胡庚年头也不回,根本不看两个少年的神色:"既然是她派来的人,我也无谓刁难。再说,那处的迷阵除我外,无人能破。"
  发觉被玩弄于鼓掌中的两人更加恼火。
  "小王爷,久见了。"男子故意笑道。
  卫沧澜咬牙切齿地叫出他的名字:"华宵……"
  长生这才知道原来华宵就是千年狐妖,心里连连哀号着"屋漏偏逢连夜雨"。
  华宵大笑:"看来自从我走后,你确实回到了京城,要不身边怎会多了这么些个虽没用却也忠心的跟班?"
  长生咬紧牙关才忍下怒斥的冲动。
  卫沧澜黑着脸道:"你是要试试如今的我能否让你真的夹着尾巴逃跑么?"
  胡庚年瞟了他们一眼,插话道:"此地为王坟,禁止打闹。"
  华宵单手撑着下巴,笑看长生:"小鬼,你知道你敬爱的小王爷是如何击退我,为世人所称颂的?"
  卫沧澜死死咬着下唇,长生一脸好奇。
  "哈哈……他竟然用十年的阳寿来交换!这是何其大胆!"他笑得狂妄,而卫沧澜的嘴唇冒出了血丝。
  长生怔怔地看向小王爷。
  那时候,他也不过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吧?明明如此单薄,是怎样的勇气支撑他站在这个傲慢凶狠的狐狸面前用自己的命来交易?
  "你不舒服么?"卫沧澜面无表情的看长生。
  想了好久都没想到答案的长生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袖摆。这个瘦弱的小王爷,外表总是很坚强的模样,可他总觉得只要一不注意,似乎就会化作一阵云烟,消失在自己面前。
  卫沧澜盯着他的手,忽然红了眼眶。再次抬眼看向华宵时,眼神已是更加锐利:"你想做什么!"
  "应该是我问你。要不是我刚好路过庚年兄的房间,又怎会发现如此可爱的玉石灵?"他玩弄着白玉,很是得意。
  胡庚年皱着眉头,盯着卫沧澜,神色阴霾。
  "无意中掉落的,请还我。"长生插入,伸手讨要。"不信你看,我胸口还有一块。"
  华宵颇为好奇:"竟然是对玉?那里面的,莫非是个女童不成?"
  "对。请还我。"长生手还悬在半空。
  "可这个玉石灵在庚年兄的房里翻找什么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胡庚年。对方冷冷地反瞪回去。
  卫沧澜见瞒不住,干脆摊牌:"我只想问胡庚年,狐王的骨灰并不在坟里,恐怕,在你的房间里吧?"
  剩下三人都愣了。
  胡庚年的声音比冰川上的冰刺还要扎人:"胡扯。"
  卫沧澜冷笑:"坟里毫无妖气,而房里的妖气,却盛得叫人生疑。你门口挂着的青龙剑,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一点。再加上我听长生摔倒在地上时,地砖的声音颇为奇怪,显然,下面藏着什么……"
  "一派胡言。"胡庚年的神色并不慌乱。
  华宵盯着同胞的脸色,忽然低笑:"庚年兄果然还是爱着那家伙啊……"
  一句话,揭露了所有的秘密。

  第 32 章

  胡庚年没回应,身上的寒气却更加冷冽。
  说出了真相的华宵不但没有任何悔意,反倒继续笑道:"但凡是他的事情,你从未能冷静对待过,从前如此,现在,似乎也是如此……"
  "华宵!"胡庚年打断他,"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从前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到底是尊敬还是爱,自欺欺人的丑态难道还不被人看够么?"华宵冷笑。
  哟,内讧了。长生见情势有变,喜上眉梢。
  胡庚年却转头看向卫沧澜:"你是来替她带走狐王么?"
  卫沧澜不置可否。
  "绝无可能。"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他甩袖就要离开。
  "他不属于你。"卫沧澜提高声音叫住他。
  "他不属于任何人,我只是不想让他再被任何人背叛。"
  "当年到底是谁背叛了谁?"卫沧澜故意反问,虽然他只知道是狐王的手下篡位,却从未知道详情。只是看对方这种神情,似乎不仅仅是兄弟阋墙那么简单?
  无人回答。
  "可是那个女人并没有背叛他,不是吗?她可是深爱他的妻子。"得不到答案,那就继续追问。
  "他不爱她。"胡庚年终于回头,神色带着憎恨,"他不爱任何人。他对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喜爱。他并不知道什么叫□!谁都没有资格带走他!"
  少年们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胡庚年终于走了。
  华宵依旧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去。只是眼神始终纠缠着那个修长的身影,甚至看不见了,依旧久久凝视着那个方向。
  "请把白玉还我!"长生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华宵收敛了神色,勾起邪妄的笑容:"要还你可以,只是你要以什么来换?"
  卫沧澜死死瞪着他。
  "你家王爷花了十年阳寿,只是让我离开京城,而你呢,打算用什么来交换这块玉石?"他抬起下巴。
  长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语气比刚才相遇时多了几分隐忍的怒气。"我……我这条烂命你要了也没意义……"
  "烂命也是命。老天让你活着么多年,总不是白活的。"他笑。
  "……既然不是白活的,我前半生活得那么辛苦,为何要把享福的后半生给了你?!"长生突然越想越恼。小王爷骗人!明明千辛万苦才保住自己的小命,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割了一点出来,当做廉价的肉类一般卖给这头死狐狸?
  "如果不花大代价,没有本事拥有它的人,凭什么要求我还他?"他拿出那块白玉,笑容里带了阴霾:"我不稀罕这玉,我甚至可以毁了它。你们想要,有这本事就来夺去。"
  "正有此意。"说着,卫沧澜就已负剑掐指,口中开始念诀。
  长生见纷争难以避免,心中又对那狐狸恨了三分,也拔出自己的剑,随时准备配合自己的主子。
  卫沧澜身旁成片的芦苇被风吹得剧烈地弯下了腰,一波波的风势在水岸边刮过,银絮漫天飞舞。
  被银絮包围的青年没有武器,只是修长的手指变得极为尖锐,似是十把锋利的长刺。"我倒要看看,这两年的时间里,你这命格奇怪的孩子能如何成长。"他大笑,自己先冲上来,袭向卫沧澜!
  速度实在太快,长生甚至不知如何反应,卫沧澜的长剑却已出鞘,眨眼间,已然施出风水冰三道咒术,长剑跟着锋利的冰刺刺向华宵!
  "聪明!"华宵忍不住赞道。烈风吹着水,水夹着冰,即便是火咒也无法瞬间挡下这一攻势。白色的身影灵活地避开冰刺,变成武器的手接住卫沧澜的剑,华宵又笑:"可惜还是慢了些。"
  卫沧澜身子往下沉,另一只手从身后抽出另一把短匕,猛地就划向他的手指!
  华宵连忙收手,可惜手臂已被划了不浅的一道口子。
  长生看得热血沸腾,就差没大叫一声"好"了。谁料下一刻,华宵就已袭向自己,他惨白着脸抬剑就挡,脑中闪过无数刚学的咒语,还没想清楚,就下意识地念了出来。"……罡天,破……"
  华宵只觉瞬间头疼欲裂,正在此刻,卫沧澜已追上来,那把特别的剑像是要吸掉自己的血一般来势汹汹,华宵终于后退几步,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拿出那块白玉。
  "够了。"他笑得脸色有些苍白,"看来你的伴读不是什么没用的人。稍加锻炼,就算底子不行,天分还是有的。"
  长生还没反应过来,卫沧澜却已皱起了眉头。
  "白玉给你,下次再叙。下次,就我俩吧。"他说着,便变回白狐的模样,跃进了一人多高的芦苇从里,再也不见踪影。
  长生缓了好久,才愣愣地问:"这就赢了那千年狐妖?"未免太神速了吧!
  卫沧澜从地上捡起那块玉,塞回他手里:"他无心恋战,否则,胜负依旧难分……"
  许招儿终于得以变回人形,抱着长生的腰就在那里哭号,许彩儿也出了来,抱着自己的同伴也哭得难看。
  "那个房间里,有个地道……封印太强,我打不开……"终于在哭完后,许招儿哽咽着说道。
  两个少年互看了一眼,看来很有可能就在那个房间里。
  卫沧澜沉吟一会,才说:"走吧。"
  长生却不动。"走哪里?"他盯着他,明显的不高兴。
  "去把宫弦就出来。"
  "然后呢?"
  卫沧澜语气不佳:"然后就把狐王的骨灰偷出来,带回去!"
  "可……我们到底是做对了还是错了?"长生终于说出自己的担忧:"也许真如他说的那样,把他带走他就再无安静的日子了。再说,如果我们冒险从那家伙的房里偷出来,万一被整个狐族发现了,追杀怎么办?"
  这个风险明显高出了他们的预期。他们原以为被赶下台的王,也许就没那么多人守护了。可如今,守护他的却是深爱他的部下,更别说骨灰还放在胡庚年的房间里。
  卫沧澜低下眼眸,半天才低低地反问:"那你说该如何?我们又错了?错了,就这么又白白地浪费了时间?"
  他怕死,却不甘心。
  长生看他的侧脸,挣扎了好一会,才一跺脚,一咬牙:"去!我们过去吧!先在夜晚打探,然后找机会下手!"
  一直不做声的招儿彩儿也抱着卫沧澜的腰:"我们也去。"没在那时候遗弃他们,他们也不会在这时候遗弃他。
  卫沧澜笑开,忽然心里想到一件事,笑容又沉了一半、
  这家伙确实很关心自己。
  如果……
  如果自己真的死去了,他该怎么办?
  会比任何时候都哭得伤心么?

  第 33 章

  胡府大门依旧紧闭。
  宫弦二人却已经站在不远处,等待着小王爷。
  远远瞧见二人的长生咋舌道:"没想到那个将军还是个讲理的人。这下可省了救人的力气。"
  "王爷恕罪,我们实在太过轻敌。"两人一见卫沧澜,便跪了下去。
  长生见他们向来威风凛凛的外表此刻也难免变得落魄,心里有些同情,又有些得意。即便是再厉害的高手,遇到了这些鬼狐仙怪什么的,也还是占了下风,自己怎么说也算是有了点本事,没想到反过来还能救他们一命。
  卫沧澜看穿了他那溢于脸上的得意,低声地泼冷水:"哼,你这三脚猫的本事,先别说能不能发觉对方的陷阱,能不能翻墙过去都是个问题。"
  还没来得及萌芽的小苗又被狠狠地践踏完毕。
  卫沧澜这才让两人起来:"也不能怪你们,这地方不是凡人的住处,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就好。"
  两人的脸色还是很难看。被人轻易地抓走又被人轻易地放出来,自己多年的武功修为被视为无物,而听那些下人们说,这位单薄的小王爷还自由地出入了这座怪异的大宅,怎能让他们不难堪。
  "你们先行回去,我与长生暂且留在此地,明日早上就回去。"卫沧澜却一点都不顾及他们的痛处,说出的话让两个骨子里相当傲气的男人们更受打击。
  那两张陡然变色的脸看在长生眼里,心中更是复杂。小王爷到底是个善良的人,还是个绝情的人?
  本想说出些挽留的话,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宫弦二人黯然地跟他们道别后,便离开了赤湖。
  "这下好了,你大喊大叫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卫沧澜转身就往赤湖走。长生连忙跟上去,憋了好一会,还是问他:"这么刺激他们,真的没问题?"
  "要是连这点都承受不住,七哥又怎会挑了他们来?"他冷笑,"不是我的人,何必好言相待?"
  长生愣了愣,不知怎地,就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我是你的人么?"
  卫沧澜看他,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勾起恶劣的笑容:"笨得叫人哭笑不得偏又常惹是生非,明明连三字经都背得艰辛万分偏还要偷偷去背那艰涩难懂的罡天诀,妄图在我面前出风头……"
  "你,你知道?"长生大惊。
  "……你方才在华宵面前使的不就是罡天破?"他似笑非笑。
  "啊?……哎?!"一脸完全没意识到的表情,让卫沧澜笑得更凶狠:"方才我说的第一个形容,简直再贴切不过!"
  长生倍受打击。
  "如果你不是我的人,我定然每天这么骂你,"卫沧澜冷哼。"现在明白了?"
  长生苦着脸,算是接受了这个不算让人愉快的事实。
  离天色全黑还有一段时间,两人找了块偏僻的地方坐下来,拿出干粮,边吃饭,边作休整。
  夕阳已经铺洒了半边天空的橙黄,连芦苇的银絮都染上了霞色。长生啃着干粮,忽然开口道:"今年中秋,小王爷不回京城?"
  对方半抬眼皮:"怎么?"
  "……只是怕你寂寞而已。"他低低地说着。他没有了亲人,可以不在乎,可小王爷的亲人毕竟还都健在,中秋团聚难道不是应该的?
  卫沧澜哼了一声,没接话。就在长生觉得自己未免太多管闲事的时候,他才答了句:"回去做什么,跟谁团聚?"尽管没直说,里面的怨恨却毫无保留的袒露出来。
  长生想了想,忽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一起过如何?"
  卫沧澜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掰下身后的一根芦苇,打着结玩儿。要不是夕阳的光线泛着红,长生也许还能看出那张白皙脸上的粉色。
  "芦苇不是这么玩的。"长生看他笨手笨脚的模样,着急地伸手过去帮忙,卫沧澜愣愣地松开手,想让他接手。可早已溃烂的苇杆哪还用得上,长生啧了一声,又摘了几根新鲜的苇杆,开始变戏法。
  "我娘教我编过好多东西……"习字时显得笨拙的手,此刻灵巧异常,没几下,便弄出了个活灵活现的蚂蚱。扔给小王爷的时候,对方还被吓了好一跳。
  长生忍不住笑出声来。
  开始羞恼的小王爷不服输了,拽着本不应该比自己聪明的伴读,非要他教会自己,长生又摘了几根,嘻嘻笑着手把手地教对方。
  小王爷到底是个聪明人,没多会就学会了做法,两人拎着自己的蚱蜢,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没多久就笑成一团,累极了,又蜷成一团,互相依偎着就睡了过去。
  当然,睡过去前,精明的小王爷不忘拉出两个小鬼来替自己放风。而那个温暖的家伙,自然成了再舒服不过的暖炉。
  天色全黑的时候,两个瘦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爬上了高树,隔着老远的地方,探望向早上曾经进入过的院子。
  多亏了胡庚年的奇怪喜好,那满园的柿子成了他们极容易寻找到的目标。两人蹲守在树上,等着对方的出现。
  没几天便是中秋,只差了些缺口的月亮洒下极为温和的水色,落在院子里的那个青衣人身上,却只显得寂寥。
  他手里拿着壶酒,似乎是那个珍藏的柿子酒,从他坐在院子里的那刻起,就一直不停地豪饮,一壶又一壶。
  树上的柿子太过成熟,终于承受不住地落地,啪嗒一声,摔得稀巴烂。
  青年开始笑,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长生有些后悔为什么选了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他侧脸,脸上那道泪痕看得清清楚楚。
  让人几乎无法下手去夺其所爱。
  青年醉了,倚着石桌,全身瘫软无力。一个白衣人走进院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他扛起。青年猛地甩开他,从腰中抽出一把短匕,猛地就刺向对方要害!
  "喝!是华宵!"长生立刻认出了那人,低呼。
  华宵并无惧色,抬手就抓住了对方的利刃,胡庚年却在同时又出一招!
  眨眼地功夫两人就过了十招,迅猛而又犀利,完全不留任何余地。躲在树上的两人看得背脊发凉:原来早上的过招根本没使出他们的真正实力。
  结果竟是华宵略胜一筹,手刀劈到对方的后颈,胡庚年才瘫软了下来。一把捞过对方的腰,华宵低声又说了些什么,胡庚年大吼一声:"不是!"那是极其悔恨的眼神。
  华宵不再逼迫,只是抱着他,进了房。
  长生跟卫沧澜愣了好一会,才收回脖子,坐在树上,面面相觑。

  第 34 章

  第七章
  清凉的风吹得树影摇动。
  小王爷打了个抖,觉得有些冷了,长生连忙靠过去,搂住他。
  卫沧澜没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当那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树下的时候,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吃惊。这只狂妄而又邪恶的狐狸要发现自己其实并不难,今晚的月色是如此的明亮。
  华宵还是还是挂着那抹笑容,昂着头看他们。"这里赏月,可有什么不同?"
  长生吓了一跳,本来是取暖的怀抱立刻变成了紧张地拥搂。
  卫沧澜没推开他,只是盯着树下的人,似笑非笑。"我本将心向明月,谁知……"他没说下去,方才那一幕的意义他也不过是猜测而已,点到即止,既不会露馅也不会短了气势。
  华宵收回了笑容。"这次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如何?"
  长生瞪圆了眼,一想到小王爷那十年阳寿,他就无法不讨厌这只狐狸。
  "这回可是你提出来的。"卫沧澜冷道。
  华宵轻笑,笑意颇冷:"你不是想要那家伙的骨灰么?我帮你拿出来,但是,你必须让他再也无法看到那东西。"
  长生没想到峰回路转,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卫沧澜却皱眉:"你是让我赌上自己的命,抵挡住胡将军的追杀么?"
  华宵挑眉:"那你是否愿意交易?"
  "那就请把东西交给我吧。"卫沧澜竟毫不犹豫地答道。长生想起胡庚年刚才的身手,不免担心,连忙插话道:"这交易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华宵终于看向这个不起眼的少年。
  "你进那个家伙的房间易如反掌,再说他已经醉了,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怎么就公平了?"
  "这东西对我可没任何作用。我取出来也不过是帮你们一把。"
  "这可不一定。"卫沧澜也笑道:"也许有的人,对这东西恨之入骨,恨不得让其彻底消失呢?"
  华宵脸色不变。
  长生隐约有些明白了,也附和道:"既然如此,凭什么只有我们赌上性命?"
  "……我让他多睡一天,这样你们便有足够的时间逃跑,如何?"华宵竟很干脆地让步。要知道他也是要做得罪胡将军的事。
  长生连忙扭头看卫沧澜,对方也爽快点头。
  当那个由墨绿水玉做成的精致玉盒放在卫沧澜手里的时候,离天明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长生靠着树干,早已睡了过去。卫沧澜虽然疲倦不堪,还是一直守到了华宵的出现。盯着手中不到两个拳头大的玉盒,他发现自己的手竟微微发抖。
  "你们可以走了。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华宵的脸色比起方才,明显差了许多。卫沧澜想起许招儿曾说过地道入口有封印,显然这家伙是以强硬破坏的方式才取得了这个宝物。
  将长生叫醒,卫沧澜回头又看了眼华宵:"……希望我们不会再见。"每次相见,总没好事。
  华宵却笑:"为何我总觉得还会再见?"
  长生醒来的时候只听见这句话,脸色煞白地拽着小王爷的袖子,以为他又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卫沧澜冷哼。"再见不见。"便反拉回长生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两人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回到了村庄,刚到村口,便看到琴瑟二人站不远处,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长生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在路上几乎毫无发问的机会,如今看到那两人,更是无法开口问话,只好乖乖地被拽上马车,一路扬尘而去。
  瘫软在车上的两人汗流浃背,狭窄的车厢里只有激烈的喘气声。
  卫沧澜开始不停地咳嗽。就算功夫不错,底子到底还是不行。长生连忙靠过去,都来不及擦掉自己脸上的汗水,就忙着给他顺气、倒水。
  卫沧澜咳得瘫软在长生的怀里,好不容易才缓下来了,干脆就窝在长生的怀里休憩。
  反倒是方才睡得香甜的人,此刻不停地掀开帘子朝车后看。
  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朝阳将笼罩在心头上的恐惧一点点的退去。长生脖子都扭酸了,才僵硬地收回来,小心地避开身下的小王爷,极不安稳地睡了过去。
  还有三天的时间才能把东西交给红璃,这三天的变数极大,谁的心里也没有底。唯一能依赖的,便是那只狡猾狐狸的承诺。
  等卫沧澜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晌午。
  在小王爷面前丢了脸的侍卫们并不知道小王爷面临如此大的危险,只是看他们惊慌的神色,多少猜到必须尽快离开此地,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赶路,以挽回自己没剩多少的尊严。
  马车的速度快得惊人,车轴竟已出现裂痕。琴瑟二人提前到了前方去寻找新的马车,宫弦二人则一左一右地护着。
  卫沧澜被颠簸得难受,便拿出那个贴了符咒的玉盒仔细打量。狐王的妖气实在太盛,要不是那张符咒,他还真不敢随意拿在手中。
  长生也醒了过来,第一次瞧见那玩意儿,又是惊惧又赞叹。
  曾经叱咤风云的狐王,如今也不过成了一把灰,任人把握在手中罢了。卫沧澜盯着小小的玉盒,想笑:"死了就再无需任何执着……思念什么的,不过是外人的事了……"
  长生直愣愣地看着精巧的盒子,又听他这么说,明明觉得悲伤,却又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狐后会满足,胡庚年却会痛苦。我们到底一边在积德,一边在作恶。哈……"他笑得一点都不高兴。
  长生这时候终于知道,小王爷其实很善良。
  所以他那时候才会突然就掉了眼泪。卫沧澜愕然的神情慢慢地变成了黯然。
  他还小,根本防御不了这么多感情夹杂在一起悲伤。混杂在一起的感情更是让他无法知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难过。
  卫沧澜歪着脑袋看他的眼泪,没有擦去的意思,第一次看到有人为了自己而掉眼泪。
  长生哭着哭着,突然又想起那些抓着自己的手,虚弱地说着"活下去"的人慢慢死去的模样,又看到小王爷那张漂亮的脸蛋,竟然哭得更加难过了。
  他不想他死去。
  一点都不想。
  完全不想。
  他不要小王爷死后也变成狐王这样孤单的模样,他不要在月圆的日子像胡庚年那样孤独地喝着酒,纪念他这个唯一的,骄傲的主子。
  卫沧澜笑了,红着眼眶,额头顶着他的额头,听他压抑着自己声音的哭泣。
  "笨长生……你饿了没有?"他低低地,只问了这句话。

  第 35 章

  少年不知哭了多久,好像眼泪怎么也流不干一样
  卫沧澜从前最讨厌别人哭闹,可现在他只是笑着拍他的背,毫无怨言。
  长生拽着他的手一直握得很紧,像是害怕丢失什么一般,连擦眼泪时都用的是手臂上的布料,毫不放手。
  "衣服上全是鼻涕了。"卫沧澜提醒道。
  "……唔……呜呜,反正,反正是你的……"长生一边抽泣一边回答。
  卫沧澜翻了个白眼。
  有人敲了敲车门,想知道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卫沧澜拒绝道:"长生尿裤子了,别进来。"
  "……唔……"长生哭得没法反驳,也不能反驳——他是哑巴。
  卫沧澜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看他,笑得可爱:"我喜欢看你哭,不喜欢别人看你哭。"
  长生该高兴还是该苦恼?
  结果慢慢地,还真被这个小王爷气得收回了好多眼泪。红肿着眼睛的少年背对着小王爷就躺了下去。
  "我也不会允许别人让你哭。"卫沧澜在他躺下的时候,又说了句。
  长生耳朵红了。
  结果一激动,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掉了两颗在垫子上。还恰巧又被小王爷看到了,小王爷把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戏谑:"你是小姑娘么,这么容易就掉眼泪。"
  羞恼地拿被褥盖住自己脑袋的少年又不小心连带盖住了小王爷的脑袋,小王爷大笑着继续逗弄他的伴读,长生奋起反击……
  打闹的两人动静太大,竟将车轴彻底压断。哎呀。
  惨叫着摔成一团的两人这才突然想起:
  糟糕,他们好像是逃命的。
  车轴从中间断裂,回天无力。看着残骸,小王爷毫不犹豫地决定:改骑马。
  要不是为了车上那堆书,他早弃车而逃了,眼下情势逼得他只能丢弃掉这些东西,改为更迅速的逃命方式。
  长生被宫捞上马,极为狼狈地坐好后,便看到小王爷潇洒的飞身上马,绝尘而去。羞愧一阵后,决定等活命逃脱后,一定要跟这四个侍卫学点好看点的把式。
  策马扬鞭又赶了大半天的路,追上已经找到马车的琴瑟二人,终于又六人一同继续赶路。
  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六人来到离目的地还有不到四个时辰的小村庄。
  长生这时已是提心吊胆,四处张望。胡庚年已经醒来,要是发现骨灰盒不见了,不知会怎样暴跳如雷,又会怎样气势汹汹地追杀过来。
  卫沧澜下了马,也四处打探。他的脸色并不好看,除了担心,还有长时间的赶路造成的虚弱。
  他痛恨自己的体质。
  "小王爷,这条路确实是回去最近的道路。"打探回来的琴瑟说道。
  卫沧澜沉吟半响,将准备多时的一个布包塞进长生的怀中:"你带着它,连夜赶回去。然后带着红璃过来。既然是最近的路,他必然只会走这条路追上来。"
  你要留下来?!长生几乎要当众尖叫出来。他死命地摇头,又要递回去。
  "这仅仅是玉盒上的装饰。红璃要是感觉到上面的气息,绝不会坐视不管。"卫沧澜笑道,"放心,我不想等死。东西在我手上,那家伙没那么容易杀我。"
  长生还是摇头。开什么玩笑,扔下他一人自己逃跑?从前的自己也许还有这个该死的念头,可如今,他怎么可能还会扔下这个生死与共的小王爷?
  "你看不起我?"卫沧澜微抬下巴,有些恼火。
  长生脑袋摇得险些站不稳。
  "要是在中途就被那家伙截下来,万一我们全军覆没怎么办?你要是回去找到红璃,我拖延一下,兴许就能顺利度过这一关,"卫沧澜瞪他,"再说你留下了来能帮什么忙?你这个不入流的门外汉。"
  不入流的门外汉的大便脸臭得可以。自己好歹是跟他关系最紧密的人,这家伙难道就不能在那四个威风凛凛的侍卫面前给自己多少留点面子?
  可是四个侍卫依旧面无表情,都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们继续动身。
  最后长生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小王爷告了别,再度上马的时候,他忽然从脖子上扯下其中一块白玉,扔给了小王爷。
  那是许招儿的玉。
  就算自己不能保护他,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卫沧澜收下玉,笑了笑,再度转过身的时候,眼神已然变得凌厉。
  天色微明时,长生狼狈地冲入刚开门的燕莺楼,惊讶的小厮们连忙拦住他,他连气都来不及喘,张嘴便喊:"红璃!红璃!"
  幸而宫在外面栓马,并未追上来。
  红璃的身影出现得出乎意料地快,她又是惊又是喜,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来,一把拉住长生就要往屋里带。
  "不走,不走……小王爷,危险……"长生拼命地说完,才开始激烈的咳嗽。
  红璃愣了愣,看他焦急的神情,还想说什么,长生连忙将布包塞入她手中。"咳咳,跟我走,否则,咳……否则就来不及了……"
  "走……"长生喘了一会,反手带她往外走。
  这位尊贵的狐后竟没有犹豫,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快步跟着那个瘦弱不起眼的少年出了门。
  "红璃等等,你要去哪儿!"老鸨在后面惊叫。
  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回头,笑得傲然:"找回我的爱人。"
  宫把长生再度抱上马的时候,第一次主动问道:"要不要休息?"赶了一夜的路,即便是他这样的身子也感到了疲倦,更不用说这个第一次骑马的少年。
  这个轻飘飘的身板,怎能承受得住又一轮的赶路?
  长生却紧紧拽着缰绳,点头。
  红璃已然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轻快地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方才娇艳无比的女人,如今变得英姿飒爽。
  "长生娃儿让我来抱着吧。"她笑着跟上来。
  宫警惕地盯着她。
  长生毛骨悚然地看着她。他不会忘记那个朝自己飞来的簪子。
  红璃却轻笑:"你不想更早地过去么?我的马显然速度比你们这匹累惨了的老马要强许多。"
  长生愣了愣,结果还是挣扎着下去了。
  红璃抱他上马,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乖孩子,抱好了。"
  还没来得及惊叹这女人身上的清香,身子就像离弦的箭飞了出去。长生瞪圆了眼睛,极其惊恐地看着座下这匹骏马。
  他要是被摔下去的话,绝对会死的啊!
  红璃却像个极其熟练的骑士,娴熟地驾驭着这匹烈马,还不忘低声询问长生:"你们把谁惹怒了?"虽然知道他们要偷得狐王的骨灰绝不轻松,可她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指挥。
  长生被颠得声音直打抖:"胡,胡,胡……庚庚……年……"
  红璃立刻勒住了马。烈马嘶吼一声,立起了身子,长生惨叫一声,死死地抱住了马脖子。
  "……居然,……是他……哈哈哈……"长生听着笑声,不敢回头。
  马蹄声再度响起,速度依旧飞快。
  她是知道的吧?她也许也猜到了吧?长生忐忑不安,虽说这下有了红璃做后盾总没那么害怕了,可……他总觉得这个结果对谁来说,都不是赢家。
  他想起那个孤单的身影,想起这个女人落寞的神情,他终于明白,死亡对于一个被爱的人来说,是何其不负责任的结果。

  第 36 章

  卫沧澜盯着眼前不计其数的毒蛇,心想到底还是逃不掉了。
  长生已经离开了约莫五个时辰,这时候估计已经将东西交给了红璃。不知自己能否再坚持上两三个时辰?
  "王爷,小心!"留下的三个侍卫早已围住他,组成一块三角的防御区域。
  卫沧澜四处张望,想知道那个曾被迷药放倒的狐狸,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可胡庚年始终没有出现。
  防御必须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如此高度地集中注意力,即便是武功高强的人也无法长时间应付。
  卫沧澜站在中间,思考着如果毒蛇真的源源不绝那该怎么办。
  地上的蛇血已经流成了小溪,刺鼻的血腥味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如果再不住手,我就把盒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和在蛇血里,估计就再难收集了吧?"他终于放话威胁。
  过了一会,毒蛇果然开始慢慢退散。
  卫沧澜看着早已惨叫着摔倒在地,口吐白沫的马匹,暗暗咒骂这只狡猾的死狐狸。这下好了,逃不掉,又如何能让那个早已怒发冲冠的狐狸息怒?
  "……华宵现在在哪儿?"他故意扯开话题。他想参考一下华宵被报复的程度,好为自己脱罪想个最好的办法。
  前方终于出现人影。这个向来表情冷漠的青年此刻也是面无表情,不过那双凝黑的眸子里有着极明显的怒气。"你与他一同策划好的么?"
  "他没告诉你?"卫沧澜故意笑着反问。
  "他已经逃跑了。等我把东西拿回来以后,他将被整个族群驱逐。"话语里的决绝令人讶异。
  卫沧澜却冷笑:"将狐王的骨灰私藏于自己房间里的大将军,请问您有何资格去驱逐他?"
  胡庚年脸色不变:"他将狐王交给了外人,罪本当死。"
  "错了,不是外人,是他的妻子,他的结发妻,最爱他的女人。"卫沧澜丝毫不怕刺激这个暗恋着狐王的家伙,恶劣地嘲笑道。
  "红璃已经不是族里的人!"
  "他也不再是你的狐王!你该守护的,是现在那位,杀了前任狐王的家伙!"
  胡庚年骤变的脸色正是卫沧澜想要的结果。即便逃不了,他也不愿落于下风。口舌之快要享受,跟这种高手过招然后死得轰烈的快感也要享受。
  胡庚年果然杀了过来,一直防备着他的三人立刻迎了上去。几招下来,竟不分伯仲,卫沧澜往后退了几步,剑尖入地,口中开始念决。
  与那只白狐狸交易后,他始终在钻研与狐狸过招的方法,师傅也曾教了自己不少即使有效地封印术,只是这些都需耗费大量的精气,如果不是有可靠的支援,他决计不敢使用如此无退路的招数。
  长生,你快来。
  卫沧澜眉头紧皱,咒语念得太快,险些咬破了嘴唇,分神之时,竟没注意到对方已经放出了三只魇魂,等发现时,已来不及出手!
  "谁准你伤害他!"许招儿一跃而出,解下头上的发带,瞬间在手里变成一根长棍,一招便打散了一只魇魂!
  卫沧澜瞪大了眼,许招儿红着脸催促道:"你快些!我们都不想死!彩儿的气息越来越近了,长生很快就会来的!"
  听到这句话,卫沧澜立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专心念咒。
  与胡庚年缠斗的三人渐渐地落了下风,方才体力已被消耗了极多,如今又要跟这个修行了几百年的狐妖对战,即使是三人联合,也难敌妖术、武术一同运用的狐狸。
  更何况对方还是以战术成名的狐族将军!
  三人刚被胡庚年横扫至地上时,卫沧澜忽然拔剑冲上去,胡庚年轻松挡下,却听对方勾起嘴角,喊了声:"缚!"
  力气像是全被抽取了一般,连人形都难以维持,在变回狐身的瞬间,胡庚年恨恨地瞪眼喘着大气的卫沧澜,扭头就跳进了丛林里。
  许招儿刚刚才准备干掉第三个魇魂,对方就已经消失不见,有些不满:"难得我大显身手……"刚说完就见卫沧澜摔倒在地上,又惨叫着急忙冲上去查看。
  糟糕,没看护好小王爷,要是长生迁怒他怎么办。
  被弦抱起的小王爷急促地喘着气,解释道:"……太累了……我们……就在此地等长生吧……"
  "也好,反正那家伙肯定没本事再来……"
  "……那个缚咒,只能持续一个时辰……"卫沧澜闭上眼。
  许招儿笑容僵硬了。
  被三个血淋淋的武功高强的凡人保护着,却时刻要提防着敌人卷土重来。许招儿从未觉得如此疲倦。
  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的少年不时扭头打探闭目修养的小王爷的情况。从来干净的脸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华贵的长袍也被弄得不像样子,直叫人心疼。
  许招儿一直摩挲着白玉,念叨着自己的另一半快快回来,可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踪影。
  他都快哭了。
  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本该是燥热的秋午,他却只觉得背后发凉。
  簌簌的声音再度从林子里传出来,他绷紧了身子,脖子僵硬地探望向那个方向,终于明白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感觉了。
  神色犹如鬼神的胡庚年只身一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没有毒蛇,没有任何吓人的玩意儿,却让人觉得比方才更加可怖。
  "交出来,否则,你连魂魄都不可能被留下。"胡庚年的声音比冰还冷。
  许招儿被对方的妖气慑得全身发抖,身为凡人的三个侍卫虽说没感觉到,却也依稀能体会到那种压力。
  卫沧澜艰难地撑起身子,笑得勉强:"不,可,能。"
  许招儿只觉得两眼发酸。
  他跟着这一对主从走了那么久,明白他们对活命的执着,可此刻卫沧澜明明危在旦夕了,为什么还要如此坚持地维持自己的骄傲?
  胡庚年二话不说地向他袭来,三人冲过去,却没能阻止,两三下便被对方甩飞到了一旁,浑身是伤。
  眼看长剑就要砍向卫沧澜,无能为力的许招儿尖叫着抱着头,不愿再看。
  长生!长生!
  你快像个英雄一样出现啊!
  你快啊!
  卫沧澜就要死了!
  你快出现啊!!!!!!!
  书里不是总在关键的时候,让关键的人出现么!长生!!
  "呜啊!"卫沧澜惨叫出声。利器没入身体的声音,微弱却慑人。
  许招儿大声地哭了出来,他拿起武器朝胡庚年打去,对方只是一挥袖,就将自己甩飞到了远处。
  胡庚年已经被怒气逼出了最强的能力。
  卫沧澜却抓着没入自己腰间的剑,极其痛苦地挤出一抹笑容:"你又上当了。"
  另一只手抓住胡庚年的手腕,狠狠地勒了一下。
  "缚……"他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
  脱力垂落的手一离开,胡庚年才看到自己手腕上被印上用血画出的咒文。
  许招儿看到这一幕,已是哭得肝肠寸断。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长生这个笨蛋到底还是没能像一个故事里的英雄,在剑刺入自己身体前,击退那个犯了相思病混蛋。
  可是现在快要淹没自己的眼泪到底还是让他胸口的恶气散去了许多。抱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温暖,自己却觉得越来越冷。
  那家伙哭起来总是有那么多的表情。
  从前总是压抑着默默垂泪,现在怎么就忘了旁边有别人,不能出声呢?
  哭得太大声了,嗓子小心哭哑啊笨蛋。

  第 37 章

  长生哭得几近断气。
  本来清秀的脸蛋此刻已经挤成一团,眼泪鼻涕一同从隙缝里流淌出来,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可他根本没意识到。
  小王爷怎么能一身是血地躺在那里。
  他不是还没到天劫吗?他不是说了绝对没问题吗?他就是相信了才一个人走了的啊!
  "唔啊啊……"长生哭得心脏都疼了,可还是止不住泪水,哪怕是红璃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将自己拉开,都完全没有意识到。
  红璃的手按上伤口的时候,血流不止的伤口竟慢慢地止了血。"快拿布来擦干净,包扎好。"红璃对稍微清醒的许彩儿说道。
  现场的人不是半死就是哭得不像样,只有这个小姑娘还算冷静,连忙从包袱里抽出一条方巾,用随身携带的水壶沾湿了,又小心翼翼地擦去他身上的血迹。
  卫沧澜还是昏迷着,许彩儿不安地回头看了眼红璃。
  "失血过多,自然醒不来,回去后好好休养便可。"红璃淡笑。
  许招儿一听,慢慢地止住了眼泪,唯有长生的眼泪还像是山洪暴发一样源源不绝。一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看起来反倒比小王爷更像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红璃皱眉。"十里地外有几户农家,就先过去歇息吧。"
  "可,可那家伙万一再次杀来……"许招儿想说卫沧澜冒死施的咒有时限……按照当时的怒气来看,对方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杀个回马枪。
  "哼,我倒是希望他亲自送上门来。"红璃冷笑,又想到什么,盯着昏迷的卫沧澜看了一会,伸手就要往他的怀里……
  "不许拿!"长生一把抱住卫沧澜,死死地瞪着红璃,眼里泪水还在滑落。
  红璃一愣,收回手,笑道:"你可真忠心。"
  "……不许伤害他!"长生说完这句话,又想起对方曾对红璃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眼泪又多了起来。
  许招儿一听,也哭了。他就是害怕看到这样的长生。
  现在已经如此难过,如果……如果小王爷真的不在了,那该如何是好?
  红璃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还是缓和了语气道:"那就抱着你的主子起来吧,这么躺着,你是想等胡庚年么?"
  话音刚落,虚弱的少年就咬着牙扛起了跟自己身材相差无几小王爷。好不容易才恢复了部分体力的琴瑟想接手,却被长生甩开。
  许招儿擦去眼泪,跑过去帮忙,长生挣脱不开,晃了晃,竟也倒在了地上。
  卫沧澜睡得并不安稳,腰间的伤痛让他很快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招儿正在给自己换药,彩儿正在门口煎药,唯独少了那个曾经哭得天地无色的家伙。
  卫沧澜撑起身子,腰间的伤口便让他龇牙咧嘴地疼了好一会,许招儿连忙跑过来,又惊又喜:"你终于醒了!"
  "长生呢?……我睡了多久?"发觉自己一个问的竟是那家伙,卫沧澜连忙不顺畅地换了个问题。
  "长生还在睡,现在天未亮。"许招儿并未发现他的不自在,"你昏过去后,胡庚年连行动都有些不顺畅,看来那法术比第一次还要强许多。没多久长生跟红璃就赶来了,长生哭得厉害,还是红璃将我们带到这里的。"
  卫沧澜轻笑:"那是用血写的咒文,还写在了那妖孽的身上,自然是厉害许多。我躺在地上那么久,就等着那家伙送上门呢。"
  许招儿见他得意的表情,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说了出来:"小王爷你何必对自己如此决绝?……三年前你为了回京城,也……"
  卫沧澜没回答,盯着外面逐渐发亮的天色看了好一会,才冷道:"在不知何时天明的夜晚,只有豁出去一切,才敢走完这段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路。止步不前只会让妖魅将你彻底吞噬罢了。"
  许招儿愣了愣。
  "那现在呢?天明了吗?"红璃声音在门口响起,飘曳的身影随后才出现。
  卫沧澜撇撇嘴:"与你何干?"
  "竟如此对待救命恩人?也不怕我拿走那东西后,彻底消失,让胡庚年先杀了你们。"她笑着说出残忍的话。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就别妄想取回王位。"
  "……你冒着这样的风险,只是为了那小小的玉蟾?"
  "我要如何,你不必多管闲事。等我摆脱胡庚年后,你便可以拿着东西,继续你的复仇大计。"卫沧澜不想与她多作解释。
  "你八字奇轻……难道不希望得到我的帮助?"红璃不怒反笑,"你要是助我回到狐族,整个狐族都将成为你的后盾……""那又如何,狐狸是狡猾的,若不是利益所在,他们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一个外人?"
  "他们总要听狐王的。"
  "我可不希望被现在这位狐王的伴侣继续追杀。"卫沧澜冷笑。
  红璃终于变了脸色。"你到底在寻找什么?"
  卫沧澜看也不看她,闭目养神。
  他在寻找活下去的方法。说出来的话,不就等于在昭告自己在等死么?
  直到天色大亮的时候,胡庚年都没再出现。长生醒来后,摇摇晃晃地冲到小王爷的房里,一看到对方半躺在床上,还算留着半条命的样子,立刻塌了嘴角,一幅又要哭的样子。
  卫沧澜笑了。这家伙哭起来真难看,但是,真有趣。
  "……下次我再也不一个人走了,唔……"说着说着又掉了眼泪。
  卫沧澜嗯了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反正到时候还不是要乖乖听自己的。
  好不容易擦干眼泪的长生摸摸他的腰,小心翼翼地问:"疼么?"
  一肚子算计的小王爷想了想,到底是让他继续哭呢,还是让他暂时放心?可看到他肿得比桃核还大的眼睛后,还是脱口而出:"没事了。"啧,就暂时先让他养精蓄锐一段时间,眼泪都哭完的话,以后自己还看什么呢?
  长生这才微微松了眉头。
  正在两人准备商量如何摆脱胡庚年之时,许彩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脸惊慌:"糟,糟了!母狐狸跟公狐狸打起架了!"

  第 38 章

  第八章
  一身红绫的红璃傲气凌然,青衣素着的胡庚年态度强硬。
  两只身手不凡的狐狸打起架来,那叫一个精彩。四周的花草树木都被摧残出了浆液,冷冽的狂风中依稀还能闻到树液的清香味。看来这狐后的本事不小。
  许招儿躲在一棵大树后,抱着树干偷看敌情。
  公狐狸一身戾气地杀来后,满腔怒气的母狐狸毫不犹豫地就挡在了他面前,两人几乎二话不说便大打出手,招招致命。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情敌见面更是连眼红的步骤都省去了。许招儿咋舌。
  "胡庚年,当年你未能保护他,凭什么在他死后还将他从我身边夺去!"红璃拆下头上的琉璃发簪,变作一把利剑,直刺向对方。
  胡庚年不答。
  "你爱他,我不反对,可你凭什么用你的爱来夺走他!"红璃怒红了眼,出手更加冷酷。
  胡庚年闪过她的攻击,出手也毫不留情,尖锐的指尖划过对方的腹部。
  "无话可说么?!"红璃冷笑,也避开了他的反击,只是衣摆仍免不了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胡庚年收回攻势,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他不属于任何人。"
  红璃一愣,又慢慢地笑了出来:"对,他也许不爱我。他也不爱任何人。我成为他的妻子,只是因为我曾是长老的女儿。而你,跟他并肩作战了上百年,也许论感情方面确实比我俩之间要更深厚些。"
  "可如今你却在背叛了他的混账手下,为其出生入死!你有何辩解?"
  "总有一天。这仇,我会加倍报复回来。"胡庚年依旧没有激动。他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这么逼问,也早已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
  红璃显然没接受他的说辞,再度以剑相对。
  "你不能下床!"房里的长生连声阻止。
  卫沧澜疼得五官扭曲,只好乖乖地回到原位。"两人恐怕会打个你死我活。"长生一愣,有些担心,又不敢扔下小王爷一个人跑过去。"不,不会吧?他们好歹也算是同站一边的人……"
  "打架只有得出结论后才会住手,可你说,到底谁能说服谁?"卫沧澜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玉盒,"即便我们都昏睡过去,红璃还是没拿走它,可见她到底是个磊落的女子。这样的性格,对上那个执着的胡庚年,岂不是两块石头相撞?"
  长生瞪圆了眼:"那,他们岂不是斗个天昏地暗都没有结果,最终两败俱伤?"
  卫沧澜抬眼看他:"你能阻止他们么?"
  长生摇头。可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那便是了。你出去找找看,华宵必然在附近。"
  长生茫然。
  "让他阻止胡庚年,他一定乐意的。"卫沧澜解释。
  长生恍然大悟,连忙站起来就要出去,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踏出房门。"这回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卫沧澜在背后说道,听到这句话的长生终于快步地冲了出去。
  他们借宿的地方是个孤立的民居,四周包围着茂密的丛林,想来户主是个猎人,才会在此建了个小屋。也不知红璃做了什么,户主留了屋子,便再也没出现过。而宫弦琴瑟四人则躺在隔壁的房间里调养,一见长生脚步不稳地冲出房间,也要跟上来,却被另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拦住他们:"长生去摘草药了,你们不用跟上去,留下来保护小王爷才是本职!"
  四人将信将疑,房里就传出卫沧澜的声音。"不要追。"
  虽然不清楚这四人到底知道了多少,可最终回到京城,他们必然是要将所有的事情一一向七王爷报告的,对他们多一点泄露,就多一分不利。
  在诺大的密林里寻找一只白狐的身影要多艰难有多艰难,长生在原地转了一周后,皱眉想了一会,干脆就拉着许彩儿让她带自己去找那两只打架的狐狸。
  几乎没怎么找就看到了那两个缠斗得激烈的身影。果然不出卫沧澜的预料,单看两人衣衫上的裂口就知道战局激烈到了什么程度。
  长生又左右看了一会。
  "你在找我么?"一个声音从天而降,长生吓了一跳,连忙抬头。那家伙正站在自己头顶的树枝上,只有胳膊粗细的树枝竟纹风不动。
  长生想到这家伙的强大,咽了口口水。他不过是个只要手指一用力就能掐死的普通人,现下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如何说服这只狡猾又傲慢的狐狸,只有看自己的本事了。"你不是想让胡庚年再也看不到那东西么?现在总不能袖手旁观,否则要么是他夺回玉盒,要么就是他战死在此。"
  这只狂妄的狐狸必然是非常在乎胡庚年的,否则怎会一路跟踪至此。
  "他要能夺回去,也是你们没本事。"华宵冷哼。
  "我们死了跟你当然无关,可是你愿意再看到那家伙仍旧如此无聊地痴情下去?"长生说得一点都不洒脱。这句话如果是小王爷说出来,绝对是有力得多。
  没办法,谁让他一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完蛋就两脚发软。
  "我会在他得到那东西前,彻底毁了他。"华宵说得决绝。
  长生一愣。糟了,对方不配合怎么办?慌张之余,否认脱口而出:"骗人,你绝对不会毁了他!"
  华宵盯着他,似是对他敢质疑自己不满。
  "……那,那是因为……"长生连忙想说辞,"你要毁早就毁了,怎么会交给我们来做?"啊,对了,确实如此。
  "没有这个机会而已。我不想被那家伙恨,现在我可以彻底嫁祸于你们。"他冷笑。
  卑鄙的臭狐狸。祝你早生白……啊,应该是黄发,天天掉毛!长生在心里恨恨地骂道。"那你早在交给我们之前就可以毁了,何必让我们带来交给红璃!"
  "……因为我想让他知道自己还在迷恋的东西是已经不存在了的虚幻。"华宵抬眼看向已经开始显出疲态的两人,轻笑。
  长生恨得一脚踢上他站着的大树。
  华宵纹丝不动,只是垂眼看向几乎毫无反抗能力的少年。
  "你还是骗人!你要这么不在乎他,就不会这么看着他!你以为我们傻子么!你抱着他的样子,根本就是喜欢他!他一个人不能清醒过来,难道你就不该帮他清醒?再打下去,假若无可挽回怎么办!你们这些所谓的情义,全都是自私自利!"长生恨得眼角都带了水分,又踢了那棵树几脚,"假如他也死了怎么办!假如他因为东西毁了,彻底的没了活下去的希望怎么办?!你也要像他那样一辈子抱着一个骨灰盒,行尸走肉么!你们都太自私了!"如果是被爱的那个人死了,那么爱他的人又该怎么办?这些轮回难道就不能终止吗?
  这些明明很简单的问题,为何谁都不愿去深想,偏偏总想着在关键的时候为了某个人而死?
  长生恨恨地转身,想一个人去解决,可冲动到底还是抵不过本性的理智,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再一脚踢上那棵树,睁大了红肿的眼睛大声问:"你到底去不去!"
  华宵愣了好一会。他见过胆小的,见过胆大的,但是没见过这样的。本来有些恼怒的心情立刻云消雾散,嗤笑出声。
  眼看两人身上开始挂彩,他也无法袖手旁观了。
  "那就走。"说着,便一把拎起长生的衣领,一跃而起,眨眼的功夫就跳到了缠斗的两人眼前!
  长生惨叫一声被摔到地上,只见华宵一手拦住胡庚年的腰,一手挡下红璃的剑后,便迅速地爬起来,扑向红璃,又大声阻止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再打下去,不管是谁输了你们自己都不会安心的!"
  "放开我!"红璃恼道。
  胡庚年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协助外人的白狐。
  "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还要为了他再去杀害一个爱着他的人!"长生死死抱着红璃的腰,大声反问道,"活着不好么!胡庚年你还在守着什么,你守着的是不会爱你的,你也不能再挽回的东西!可你为了这东西居然还要杀了本来跟你站在同一条线上,能报仇的同伴!这算什么嘛!你们这些狐狸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如果感情能像你说的这样简单,世上怎么还会有纷争?"红璃终于冷静了下来,冷笑。到底是个孩子。
  "难道死了一切就简单了?!"长生咬牙切齿地又问。该死,这女人腰虽然细,力气却不比男人小。
  本该享受着男人最幸福的温软的长生,心里只是如此想着。
  这一幕恰被刚刚赶来的小王爷看在了眼里。撑着一根竹竿艰辛前行的小王爷愣了愣,怒火中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哼。哼!!

  第 39 章

  纠缠不休的四人并未发现突然出现的外人。卫沧澜默默地走近了好几步,才出声道:"东西在我这里。"
  四人这才惊讶地看向这边。
  长生一脸难以置信又担心的表情,并不足以熄灭小王爷肚子里翻滚的怒火——既然都发现了连走路都艰辛的自己,干嘛还抱着那只母狐狸!
  因此怒火烧得更是旺盛。
  胡庚年身形一动,就想过去,华宵却牢牢地扣住了他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对方的恨意看在他的眼里,他依旧没有妥协的意思。"放弃吧。"
  "放手。"胡庚年终于说出这两个字。
  "不放。"华宵贴着他的耳朵,笑得冰冷:"放了你,继续看你为了那一盒骨灰失魂落魄?胡将军,你一身是血地站在敌人尸体上的样子,比抱着骨灰盒装怨妇的样子要好看得多呢……"
  红璃看两人异常亲近却又杀气腾腾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东西就在眼前,也没心思钻研太多,甩开长生就要将玉盒夺过来,卫沧澜却在她逼近的前一刻,将玉盒倒转向下。
  "再靠过来,他就只能留在这片土地上了。"卫沧澜强忍着腰上的伤痛说道。
  长生一把抓住了红璃的手,不让她过去。
  "我只要我想要的东西。至于这个狐王与你们有什么纠葛,本来是与我无关的……"卫沧澜一手用竹竿撑着身子,一手拿着玉盒,"可是有一只狐狸手上还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除了华宵,另外两只狐狸并未听懂。
  卫沧澜却不用对方回答,轻笑:"你一定愿意的。"
  华宵撇撇嘴。
  "这东西,就交给红璃吧。"卫沧澜说完,胡庚年立刻变了脸。
  "狐王他已经转世了。"他又补充道。
  在场的人震惊不已。
  "我算过了,"卫沧澜笑得有些勉强,那张苍白的脸显然也不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的,"他转世到了一个富贵人家,排行老三的幺子,受尽宠爱。"
  不等有人质疑,他又道:"他肩胛上长有一块红色的云纹状胎记,手臂上,天生一块刀疤,对么?"
  红璃泪如雨下。
  胡庚年僵滞无语。
  "我赞同报仇,可是明明该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两人,硬是要互相憎恨,结果各自为了报仇的目的而忍辱负重多年,依旧做不出任何叫人欣慰的成绩,哈,"他笑道,"结果,最重要的人已经转世了,无法看到大仇得报了,你们依旧在这里自相残杀,这不是很可笑么?"
  "你们执着的对象早已转世,成了另一个人,那他的骨灰与一般的草木灰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残留了他的妖气罢了。可你们却为此斗得天翻地覆。你死我活的结果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一事无成,这忍辱负重,到底为了什么?红璃,你为娼多年难道不难受么,胡庚年,你任由仇敌驱使,难道没发现已经有一个能让你挣脱一切的家伙了么?"卫沧澜说完,将玉盒放在地上,"你们拿回去吧,他的妖气渐渐地淡了。再过几年,估计这玉盒要比他值钱了吧?"
  红璃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捡起玉盒。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抱入怀中,哭得如同一个失恋的小姑娘。
  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是不敢想。
  执着的一切是错的,为之付出的努力是白费的。这样的结果谁愿意承认?
  胡庚年愣了很久,才仰头,闭上眼,靠着华宵,紧抿着嘴,泪流满面。
  那少年说的都是他们不敢想,不敢面对的事实。
  即便有人曾妄图撕开这道隐藏的伤口,他们都会想尽办法将其再度掩盖,可如今,对面站着的那个人同样是饱受着相思之苦的同类,明知自己所做都是私心驱使,可依旧不肯诚实面对。
  以至于在事实再次狠狠地揭开他们的伤口后,同时发现对方伤疤的冲击,才让自己也清醒了过来。
  愣了好久的长生连忙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小王爷,得到了肉垫的小王爷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眼华宵,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容后,又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胡庚年,难道一生只能爱一个人么?明明有了新的陪伴,为什么还要逼自己继续守着那个已经不在的家伙,非要孤苦一生?"
  喂,臭狐狸,自己已经够意思了,后面的东西该你自己出手了吧?
  装可怜、哀求,或者干脆强迫对方什么的,狐狸总该懂得些求爱的手段吧?
  长生看他已经染红的绷带,越来越紧张,正想劝说些什么,小王爷就已经靠着自己,……晕了过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虽然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仇,可小王爷肚子里的气一旦储存上了,可不是那么好消的。
  卫沧澜醒来后,任由长生乖巧地给自己喂药,自己则一脸不高兴地望着窗外,就是不跟长生说一句话。
  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什么的长生一开始还诚惶诚恐,可终于到对方无理取闹地要自己把葡萄一颗颗洗好,剥皮,还要去籽后,本就不怎么有耐性的少年立刻就愤怒地拍了桌子:"这葡萄才多大!去了籽还能吃吗?!"
  看对方一副再逼下去就离家出走的愤怒模样,小王爷忽然觉得这么报仇对自己并不利,并且对方还未必会反省,想了想,便决定改个方式。
  他晕过去后,华宵拐着胡庚年走了,走之前跟长生说迟早会把欠他的东西还回来——只不过他们要商量下价格。红璃处理了他的伤势后,便黯然地回了莺燕楼,临走前让卫沧澜去找自己,拿走那块答应好的玉蝉。
  折腾掉半条命的事情,竟然就这么结束了。长生除了发愣,还是发愣。他还以为,怎么的也要跟那个胡将军打上一场,斗得飞沙走石后,狐后加入战局,继续来个天昏地暗,接着,在小王爷的教诲下,两人握手言和,一切皆大欢喜。
  ……可是这个故事怎么就省略了他们斗得飞沙走石那一段?
  啧。自己在这个浪子回头的故事里似乎没起什么作用。长生皱起了苦瓜脸。再一次认清自己没什么本事的事实,实在不怎么愉快。
  卫沧澜的伤好得很快,当中有红璃的功劳,也有每日辛苦熬药的招财二人的功劳。
  小王爷自从长生反抗后,就没再怎么欺负他。长生渐渐地就忘了那事,直到,直到一行人回到县城,进入莺燕楼后,卫沧澜隐藏许久的怒气才有渐渐地浮上了水面。

  第 40 章

  其实长生长得并不难看。
  那张脸蛋即便是摆在人群中,也算是中上之姿。从前落难时饿得面黄肌瘦,两眼无神,如今,早已是"出落"得清秀俊俏,一笑起来,浅浅的酒窝带着点腼腆的神色,要多讨巧就有多讨巧。
  他也不笨。这几个月下来,不单是三字经,竟连易经都看懂了不少,要说天赋,还是有那么一点两点的。
  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一旦出现在青楼里,自然是女人包围疼爱的对象。
  此时长生的脸蛋被女人们柔软温暖的胸脯拥挤着,鼻子里充斥满了脂粉的香味,一张粉嫩的脸涨得通红。"放,放过我吧……"害羞着哀求,结果自然得到了反作用,少年可怜兮兮地挣扎于温柔乡里,显然并不是那么享受。
  卫沧澜受人服侍惯了,早已坦然地坐在一群女人的包围中,吃着送上门的茶点,喝着端到嘴边的顶级毛尖。
  可是他很不高兴。
  他前些日子这么不高兴时,他认为自己是讨厌长生的不检点,可如今看长生紧张的模样,知道不是他不检点后,依旧不高兴。
  长生是自己的东西,那些女人凭什么这么乱摸?可是这个笨蛋如果此刻学不会拒绝,将来不他在身旁的时候,岂不是轻易就被女人给拐跑了?
  卫沧澜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咬碎了一颗梅核,苦涩的味道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正想得出神,带话的姑娘终于从楼上下来,同意他俩上去。
  长生长舒了一口气。卫沧澜站起身来,想也不想地就拉过他的手,拽着他出了女人堆,脚步重重地上了楼。
  长生被拉得跌跌撞撞地上了楼,还不忘腾出手,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香粉。
  卫沧澜的眼角瞄到他的动作,也伸手去擦掉他脸上的粉。
  两人的手碰到了一块,长生抬眼,恰好就撞上对方不悦的眼神,眨眨眼,似乎知道了对方在生气,可又不明白为什么在生气,便愣愣地放下手,任由对方替自己擦拭。
  卫沧澜越擦越恼火。
  可长生的眼神多么无辜啊。
  结果他更恼火了。
  这个笨蛋。
  擦拭的手变成了掐脸,长生哇呀地惨叫一声。卫沧澜猛地又担心对方会恨自己,松开了手,过了一会,才胡乱地揉了揉他的脸,把掐出红印给揉下去,当做道歉:"不掐了。掐了你也不明白。"有些不甘心,又有些心疼。
  长生更是一头雾水。他该生气,还是该道歉?揉着脸蛋,看对方自我厌恶的表情,最终还是决定啥都不问了。小王爷是个怪人。他心想。
  卫沧澜放开他的手臂,改成十指相扣,长生手心的温暖立刻传了过来,异常舒服。这才露出笑脸的小王爷心里决定再也不让女人乱碰这个家伙了,不,应该是再也不让外人乱碰这家伙了。
  这明明是他的。
  谁都不给。
  红璃开门的时候,便看到了这副情景:骄傲的绝色少年后面紧跟着另一个清秀少年,后者眼神带着些许疑惑却紧紧跟着对方,没有原地不动的意思。
  红璃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直到看见小王爷紧紧扣着的手,才依稀明白了什么。
  想起爱恋着丈夫的情敌也是个男人,她没法放宽心胸去接受这样的事情,可小王爷迎向她的眼神坦荡神气,一副丝毫不在乎外人评价的表情。红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气,转身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你拿去吧。"
  卫沧澜打开锦盒,确定了里面的东西,也不多看两眼,就收了起来。长生急了:"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如果是假的,证明狐王也不过值一个假货罢了。"卫沧澜轻笑。
  长生看看红璃略显憔悴的脸,不免有些难过。
  她的爱情从开始的幸福,变成了最后的炼狱,一直放下,最后煎熬着,渐渐多了恨,多了寂苦。
  如果能放下那该多好。
  当他这么感叹的时候,小王爷却说:可是谁愿意轻易地移情别恋呢? 因为总觉得那就叫背叛了。即便那人已经不在。
  卫沧澜就是知道这一点,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让他们自己烦恼去,并不打算真的去说服。如果爱情那么简单,那么这些活了几百年的狐狸早就解脱了。
  他不想纠缠于此事,他要的,只是眼前这样东西。
  "这东西该怎么使用?"临走前他又问了句。
  "在临死之前含入口中,可保魂魄留在体内七七四十九日,只要尸体不被毁灭,……也许能找到起死回生的方法。"
  "起死回生?"卫沧澜挑眉,似笑非笑:"我可从未听说过这一法术有人成功的施展过。"如果能成功,那些皇帝老爷们不早从坟里爬起来了?
  "……因为,必须是假死。"红璃神色凝重,"生老病死,无法使用;流血致死,无法使用;粉身碎骨,无法使用……只有陷入假死的人,才有可能起死回生。那时候靠的,可不仅仅是法术了,而是医术和灵气。"
  "既然是假死,我怎能料到?"
  "……所以起死回生的人没有几个。"红璃冷冷地将他方才的质问扔了回去。
  卫沧澜听完,想了想,勉强接受这个条件后,转身就走。
  长生一步三回头。小王爷冷情,可他无法冷情。到底曾为了此事出生入死过,就这么草草了事总让人心里不舒服,再说,得出这么个不好不坏的结果,他不甘心。
  红璃垂眸,在轻抚着手中的玉盒。
  长生忍不住开口道:"总不能……一直如此吧?"
  卫沧澜捂着他的嘴巴就要拖出去,始终皱着眉头的红璃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
  没听到对方回答的长生就被人拖了出去,想要抗议,对方却打断:"闭嘴。"
  长生不服。
  "你想听到什么?解释么?如果她真的想改变,你迟早会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如果她不想改变,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卫沧澜拽着他下了楼。
  他们不过是这个故事里的配角,何须从头到尾都参与这个故事?
  等哪天自己的事情也完美地解决了,再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听这个故事的结局,那才是他们的本分。
  长生想了想,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小王爷太聪明,也太世故,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半年的时间,他总觉得这个漂亮的少年成长得要比自己快得多,本来相仿的身高,渐渐有被他超过的趋势,连那张稚嫩的脸现在也渐渐地有了棱角。反观自己,除了长了些肉,读了些书,似乎,并无太多改变。
  明明自己一直在他身边,为何总觉得怎么也追不上?
  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客栈,正想收拾东西继续上路,却发现了不知是谁摆在桌上的一封信,极其潇洒地字体写着"武阳王亲启"。
  卫沧澜看了眼长生,心想能在此时准确找到自己的人,除了七王爷,还会有谁?可七王爷此时来信又是何故?
  一肚子的疑惑在信封拆开后,变成了震惊。
  长生第一次看到卫沧澜如此不安的表情,像是拿不定主意,想要寻求帮助,却猛地发现自己无依无靠。
  "……皇帝重病,……七王爷……代为摄政。"卫沧澜讷讷地开了口。
  长生懂得摄政的意思,也呆了。
  "我要回去。"卫沧澜又艰辛地吐出这句话。
  "……信,信上这么写的?"长生难以置信。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这时候不回去,恐怕……我们一切都会白费力气。"卫沧澜抬眼看向长生。
  长生看着他茫然的眼神,一时间难以接受:"不行!我们还没达到目的!回去了,不是更浪费时间了么!再说,你这个没什么权力的武阳王回去又能做什么!"
  卫沧澜盯着信纸,似笑非笑地自问道:"对啊,这样的人,七王爷竟指明让他回去辅佐朝政,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呢?"
  长生抓紧了衣摆。
  卫沧澜走过去推开房门,看向门外整装待发的四侍卫,顿时了然。
  "回去吧。"卫沧澜收回视线,不再迷茫。
  长生瞪圆了眼。

  第 41 章

  他伸手想拉住那个人的衣衫,想让他回来。
  无法开口挽留,更无法说服对方,长生怔怔地站在门口,没有跟上去。
  小王爷见状,回头一直盯着他,四侍卫也走了过来,直接开口请小王爷回京城。看起来,情势再无逆转的可能。
  长生垂下手,没再抗拒。
  那些藏在心里的希望跟决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折返给掩埋了。
  他本来以为跟着小王爷,也许真能看到打破天命的可能,结果,到了关键的时刻竟然还是出了岔子。
  灰心丧气不说,更是对即将失去某人而感到恐惧。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难道这一切都注定化为泡影么?
  卫沧澜见他半天不动,想了想,再度拉起他的手,不容他抗拒地将他往马车上带。
  "我什么时候决定错了?你就相信我。"他挤出一抹笑容。
  长生很不给面子的还是垂头丧气。
  那张笑脸立刻塌了。"我必须要回去的,你要真不甘心,自己留下来如何。"他故意说着气话。
  长生猛地抬头。居然对这句话有反应。
  啧,说错话了。卫沧澜又挖苦道:"可你一个人能有什么用?"
  长生很想反驳,还有招财呢,可这话说出来不是笑掉别人的大牙么。那俩小鬼的本事跟他是半斤八两,别说是跟那些千年老妖比,就是跟小王爷比都能被打落一口牙。
  越是明白自己的没用,越是难过。想这一路上,什么时候自己派上过用场了?小王爷跟别人斗得筋疲力尽时,小王爷冒着危险深入虎穴时,小王爷被狠狠地伤害时,自己要么是个累赘,要么就如同隐形般不存在。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即使能做个伴,即使能解寂寞,可,真的有用么?
  他许朝颜不是傻瓜,他只是以前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世界,所以当他接受了这一切后,他知道像小王爷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伴读,而是能并肩作战的同伴。
  长生哭丧着脸,咬着下唇红了眼眶。
  抓着自己的手凉凉的,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虽然总是说着让人生气的话,虽然总是那么尖酸刻薄嚣张跋扈,可毕竟还是将自己从最惨的地方救了出来,教自己识字教自己功夫,从来没虐待自己。这家伙明明那么善良,为什么要像那些十恶不赦的坏蛋一样等着老天判死刑呢?
  他不想他死。
  就算那家伙以后怎么欺负自己,也不愿他再也说不出话,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笑得好看……
  "又怎么了?"发现他莫名地泛着泪光,卫沧澜愣了愣。
  长生吸了吸鼻子,扁着嘴,想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我跟你回去。"
  就算他再怎么没用,至少还能紧紧跟在他的身边,他等着自己能保护他的那一瞬间,也许,也许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把他从绝境里拉开。
  毕竟只有自己是离他最近的人,不是么?
  卫沧澜看他眼神变得坚决,并不知道他心里做了多大的决定,只是隐约觉得长生追上自己的脚步快了许多,不由绽开一抹笑容,很是高兴。
  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就算很难跟上我的脚步也没关系,我会拉着你,紧紧地,绝对不让你被甩在身后。
  马车不停地赶路,中途的时候,还是在一个县城里过了中秋节。
  卫沧澜撇开侍卫,拉着长生在城里四处游玩,听小曲,吃月饼。尽管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仍旧有不少外乡客在城里,因而城里的酒楼依旧高朋满座,杯觥交错。
  长生趴在桌上,咯咯笑地看着楼下戏台上的丑旦,不时回头跟小王爷讨论戏里的人物,说得浅薄了,就会被看了上百年戏的两个小鬼嘲笑一番。于是三人便吵得面红耳赤,最终以长生嘴里被塞入茶点告终。
  卫沧澜又带他去看花灯,两人牵着手,像是感情极好的青梅竹马,自在地穿梭于密集的人群中,险些连招财二人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长生确实不笨,五道灯谜猜对了三道,得了一个兔子花灯,高兴得非要去河边放花灯,卫沧澜自然答应。
  可看到他认真地在上面写着"愿卫沧澜二十年后仍能与许朝颜一起放花灯"时,卫沧澜的心突然停跳了一拍。
  啧,脸蛋怎么就那么热呢?
  "如果我先走了,二十年后我们在黄泉放花灯如何?"他故意说道。
  长生扭过头,看了他一会,也笑:"那我们就放无数个花灯,把地府给烧个通红,看他们乱写阴阳簿!"
  从前那个遇到鬼怪只会吓得屁滚尿流的少年,如今也能笑得如此恣意了。
  卫沧澜不免有些骄傲。
  当马车停在京城的城门口时,一行人已经赶了将近半个月的路。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疲倦,一辆豪华得有些招摇的马车出现在了眼前。
  卫沧澜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太过惊讶,见到随马车而来的老太监,也不动声色,只是整了整衣衫,让长生给自己梳了梳头,便大大方方地下了车。
  "臣下奉青阳王与莲妃之命,恭请武阳王进宫。"老太监的声音并不大,只有少数几人才听得清。
  卫沧澜振袖,毫不犹豫地上了车,那气势丝毫不输如今得势的几个王爷。
  临上车前,他回头看了眼长生,看那家伙脸上难掩的担忧之色,便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长生小跑着过去,刚凑近,便被小王爷拉过脑袋,贴着耳朵说了几句,神色立刻变得又惊又喜。
  老太监斜着眼,偷瞄了两下,又在卫沧澜看向这边时,垂下了眼皮。
  这小王爷果然如同传说中的一般,极信任他的伴读。
  长生站在原地,看着奢华的马车缓缓前行,握紧了拳头。
  他要变强。他一定要变强。

  第 42 章

  第九章
  秋末的时候寒气总是突然而至。
  昨天还单穿着长布衫,今日已换上了夹了棉絮的背心。院子里的银杏树也都开始掉叶子,金黄的叶子犹如金子般洒满了一地。
  长生每天抱着书本在院子里比划,那沉迷的模样颇像茶馆里说书人口中的修道修至荒唐的穷酸书生。
  偶尔从卫沧澜的书架上找到些荒谬的术书,贪玩地学了好一会,结果发现那些所谓的穿墙术、点石成金术全是纸上谈兵后,又猛地幡然醒悟,迅速地回到正业上来。
  渐渐地学会了些初级咒术的少年憋了半天真气,又艰辛地背出了一长串的咒语,手心朝向的银杏叶终于被风刮起了一个小漩涡。
  长生一高兴,忘了收势,呜哇一声便被自己的真气反弹到身后的树干上,撞得五脏六肺都震了震。
  拍拍身上的灰,又捡起掉在一旁的书,长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沮丧。进步是有的,可是要练成小王爷那样,到底还要多久?
  卫沧澜已经好几天没有呆在王府了。青阳王,即七王爷卫延信自从他回来后,就不停地约见这个毫无权势的武阳王,后者有时甚至连晚饭都无法回来吃。
  长生不知道这个本该忙于国事的青阳王到底想要小王爷做些什么,可当初小王爷临走前向自己提起李刺史的事情时,他就隐约担心这个从来做事决绝的小王爷是不是又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交易。
  他不想自己死得极其平庸,但长生也不希望他在没死之前就已经把自己的大半生赔进去。
  就好像进了赌场,小王爷会把自己的全副身家押在一个注上,而长生则会像一般人那样,小把小把地,不停地投注。
  最大的赢家可能是小王爷,最大的输家也有可能是小王爷。
  长生多希望自己能拉住这个败家主子的最后一根裤带绳,免得连遮羞的东西都没有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可惜小王爷从来是一脚踢开没用的自己,自己全权做主地押注。
  长叹一口气,少年继续练他风咒。专注于手心下的人浑然不觉身旁的银杏叶子也被一股奇特的风给吹得四处乱跑。
  "真气乱跑,浪费了多少力气。"坐在树上的人嘲笑道。
  长生猛地抬头,看清来人后,瞪圆了眼,又扭头四处寻找自己的剑,对方又开口道:"闭目静思,想象着你的血液都流到手心里,别让它乱跑了。"
  长生一愣,看看对方没有戏弄自己的意思,果然闭上眼。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原来的小旋风瞬间将院子里的叶子扫起了一半。
  真的假的?!长生大惊,再次忘记收势,这回真气反弹得更加厉害,眼看就要撞上树,树上的人叹息一声,跳下来接住了他。
  "啧,没想到你的潜力还不错。"他感觉到手中的冲劲,不禁赞道。
  长生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愣了好一会,完全忘了自己正在别人怀中,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原来的沮丧变成骄傲,笑着笑着更加没收敛。
  华宵见他这表情,勾起嘴角。这个家伙明明又怕死,又容易骄傲,凡人该有的缺点都有了,为何卫沧澜那样孤傲的小鬼会让他这么贴身的跟随?
  "小王爷不在么?"他问道。
  "不在,被他……"刚要说出口,边警觉地住口,怀疑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华宵的手按上他的脑袋,笑道:"如果说我是来还东西的,你要如何处置我呢?"看来还有一个缺点,这小鬼还有些转不过脑筋。
  "还什么?"长生一愣。
  "命,还他的命。"华宵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卫沧澜打了个喷嚏。
  这天气乍冷乍热,这种体质稍不注意便会惹上风寒。在家时尚能扯着长生发热的手来取暖,可现在坐在卫延信面前,只好多套两件外衣,手里紧紧攥着温热的茶杯。
  "来人,将我的手炉拿给小王爷。"卫延信竟开口吩咐道。
  卫沧澜看了看对方,也不客气,接过手炉就往怀里塞,他也毫不在意别人会怎么嘲笑这个体弱单薄的小王爷。
  "南方的水患虽然已退去,可明年的汛期一到,仍是个巨大的威胁。现在是旱季,不知十二弟有何意见?"卫延信轻笑。
  "水利的事情,难道不该问这方面的专家么?"卫沧澜一边取暖一边吃点心。这家伙的茶梅不错,可以带些回去喂饱自家那只埋头练功的宠物。
  "我听闻十二弟南下时,遇上了不少奇特的事情,其中包括像……河神之类的?"卫延信毫不隐瞒自己时刻掌握着他行踪的事实。
  河神?卫沧澜愣了愣。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什么能像河神一样的家伙,又想了半天,唯有想到那座建在赤湖的胡府。
  啧,那些面部神经衰弱,原型只有一身毛的家伙,到底是哪里像河神了?
  看看卫延信的神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眼珠转了圈,便笑道:"难不成七哥想学那些巫师一般,用童男女来供奉河神?"
  卫延信大笑:"十二弟只有你敢跟我开这个玩笑。"
  卫沧澜的皮绷紧了一下,又神态自若地继续喝茶。
  "我想……你帮我做个梦。"卫延信直勾勾地看着他,笑得别有深意。
  长生看到那张契约的时候,迅速地伸手就抢。
  华宵手一晃,就将其扔到了空中。契约像是被风持续吹着,怎么也落不下来。
  长生咬着牙,蹦了两下够不到后,只好放弃。
  "十年的阳寿,就这么还他了,我还真有些不服气。"华宵轻笑。
  长生盯着那张契约,阳光穿过纸张,一些字迹隐隐约约地透了过来。上面有人的手印,还写了些"阳寿"什么的东西,最显眼的,是角落上那个似乎不是手写能写得出来的符。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怎么能确定小王爷还能再活十年!"他的语气带着惊喜。
  华宵却冷笑着泼他冷水:"很可惜,上面写的是,若是小王爷能活过十五岁,以后的寿命有十年归我,若不足十年,则计算到十五岁为止。他若过不了天劫,我也赚不到什么便宜,不过,倒是能看到一场好戏。"
  长生立刻沮丧了神情。
  "可我看……你家小王爷似乎还没准备好?"华宵笑着,将契约又拿了回来,贴在长生的眼前:"你看,他的手印又模糊了……这可是要取消契约的预示啊……"
  长生两眼发红,一把夺过契约,看了又看,想要撕,又忍了下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小王爷敢做的,他怎么就不敢了?!

  第 43 章

  城墙虽高,但也铺满了落叶。尽管清扫的人始终在勤快地工作,落叶依旧持续不断地出现。
  卫沧澜心事重重地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心里想的都是那个虚弱得叫人不敢直视的小皇帝。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多月,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还没走出宫门,便遇上了抱着小皇子前来的璃妃,那张曾经红润的脸此刻也因忧心忡忡而显得苍白了许多。见到卫沧澜,也只是淡淡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过。
  卫沧澜回头,看向那个仍未恢复苗条身材的女人。都说大难面前显本事,这个深受宠爱的璃妃除了每日勤快地前来探望,六神无主得甚至四处向大臣们求助。
  如果遇上了最糟糕的情况,小皇帝撒手人寰,她这个刚出生没多久尚未有名分的皇子便是个极微妙的存在。
  卫家人表面和气,可皇帝脚下早已是藏龙卧虎。如今病危的小皇帝也是好不容易才从各个兄弟面前"光明正大"地保住了自己从小就得到的"太子"的位子。二十多年的努力,最后还是输给了生老病死。
  卫沧澜垂眸,想到那个前来迎接刚回京城的自己的莲妃,又想到那个女人眼底微微显露的凌然之气,嘴角不由挑起一抹苦笑。
  明明他该感谢自己的皇帝哥哥,可是……
  有些东西既然选择了,有些东西就该放弃。
  "以我十年的寿命,跟你交换,你要保住小王爷的命,让他安然度过这一劫!"长生冲动地说道。他是怕死,可是他不知道到底自己何时会死。曾经他觉得这么交易太过儿戏,如今毫无选择的他却想赌一赌,假如自己能活四十年,五十年,甚至更长,那么这十年就算减掉了,只要小王爷活下来了,也划算得多。
  可华宵却冷笑:"你以为这命是银两,可以轻易换来东西的么?"
  长生涨红了脸。
  "你知道这个契约的后果么?任何人都算不出自己的寿命,包括卫沧澜。当年他敢跟我定这个契约,是因为天劫比命契的约束力更强,天劫是他必然要承受的,他的生死簿上这么写着,任何命契都无法夺取掉这三年。可一旦过了这这一劫,他到底能活多少年?十年,二十年?如果刚好十年,或者未满,那么剩下的时间里,他就只能成为我的式神,不再为人,这阳寿替换成的道行则归我所有……"华宵的笑容刻薄得几乎让长生掉下眼泪,"这样的命契,你还敢签么?"
  长生握紧了拳头。他怎么也想不通,卫沧澜竟能为了回到京城,签下如此可怕的命契。
  如果留在青烟观里,一直等到十五岁,在师傅的协助下安然度过天劫,那时候再找机会回来,岂不是更平静些!
  命契不知何时又落回了华宵手中,对方又笑道:"再说,我也不稀罕你这十年,更不可能为了这点点的道行去做挡下天劫这种冒险的事。"
  如果说卫沧澜的命对他们狐妖来说是美味,那么眼前这个极平凡的小鬼就是如干腊一般无味的次品。
  再次被小瞧的少年死死抿着嘴,忍了一会,忽然念出刚刚才背熟的咒语,毫无预警地就攻向那只狂妄的白狐狸。
  院子里的落叶被吹得四处飞扬。那道白色的身影闪开攻击后,又朝长生反击过来,向来敏捷的少年有些高兴地发现自己已经勉强能看清对方的出招,有些狼狈地闪开后,又脱口而出曾经用过,却再也没成功使出过的……
  "灵天灭顶,沉……"嘴巴毫无意识地吐出这几个字,闪过了几次对方的攻击,念了好长一串咒语的少年像是被人刺激了穴位一般,大喊一声:"罡天破!"
  "呃!"华宵只来得及退后,根本防范不了,头疼万分之时,拿着那张命契就恶狠狠地骂道:"你再使这一招,我就不把这命契还给卫沧澜!"
  长生迅速地捂上嘴巴。
  想了想,他本来没想到要用这一招的,只好又拿开手辩解道:"那,那还不是你逼的,你乖乖地吧命契拿来,我就帮你缓解头疼……"
  华宵按着脑袋,脸色难看:"小王爷要是不在,我就等他回来了再谈!与你这个俗人没什么好说的。"
  长生想反驳,可看他难得狼狈的模样,又想偷笑,可怕他真不还回来了,只好死死抿着下唇扭过头,假装没受对方的语言刺激,道:"那就进屋内好好休养着,等小王爷回来看到你再度威风的模样吧。"
  死狐狸,臭狐狸,等命契拿回来了,我天天背罡天决,见你一次念一次!不但要念,还要改成绕口令,让外头的小孩天天念着耍!
  压下满心的怒气,捡起地上的书,长生继续自己的功课,而那只头疼欲裂的狐狸则揉着太阳穴,跳到了高高的树杈上休憩,顺便俯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可没多久又开始吵闹起来,树上的狐狸嘲笑树下的少年乱背咒语,树下的少年先是装没听见,气急了,便叫嚷着让树上的狐狸下来比剑。
  卫沧澜傍晚归来时,便看到了这幅情景。幸好周围的院落都禁止下人随意出入,否则这个大嚷大叫的少年还怎么扮作哑巴留在自己身边?
  他看了眼树上笑得狂妄的狐狸,又看了眼树下满脸通红,还弄得满头大汗的少年,一声不吭地将一个纸包放到了石桌上,转身就进房更换便衣。
  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树上的狐狸已经跳了下来,树下的少年已经趴在桌边开始吃纸包里的茶点。
  卫沧澜心想自己聪明了一辈子,怎么身旁逗留的却总是这样的家伙?
  "我们来商量一下上次的交易,这十年要是全还给你的话,我未免太亏了。"华宵双手抱胸地靠在树干上,眼角扫到那个百无一用的少年。
  啧,他还是想不通。
  对方开门见山,卫沧澜却没打算顺他的意,笑着问嘴里刚塞进一块莲藕糖的长生:"你觉得如何,长生?从前在街上,可都是你替我讨价还价的。"
  本来被狐狸憋得一肚子气的长生两眼放光,吞下食物便冷笑:"那可不亏。"
  华宵心想臭小鬼你能耍什么花招。
  "世上什么东西都能买,人命都能买,你要你肯花钱,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下我这样的穷人做一辈的下人,到时候要他的命不是轻而易举?"长生龇牙咧嘴地笑:"可情却不同了,胡庚年是狐狸,才不在乎那点钱,便是万两黄金都无法让他对你有情,更何况,除了我们,你如何再找这样恰好的机会,恰好的人给你点醒他?既然你来还命契了,证明我们做的事确实有效了,这样看来,这命契你不还还真说不过去。"
  清了清塞在嗓子里的糖,长生继续道:"再说,我们可不是坐地起价,当时若是不小心说错话,可是要命的,更何况这样的机会,你便是回头去找也找不到了,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呃,不,不是这样的……是,是千金难买后悔药,……是这句么?"他不确定地回头看卫沧澜。
  后者不应,心里却恶狠狠地想着前面那句他到底从哪本糟糕的书里看来的?
  "不管怎么说,那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买不来的东西,跟买得来的东西相比,自然是贵重得多!你不但没亏,还盈利了!我们不过是讨回自己的老本而已,有什么不合适的!"长生一口气说完,心里对自己的口才暗自得意。
  书他没读多少,典故成语什么的,他自然用得没有那些酸书生们厉害,只是要论讨价还价,他可是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更何况他还是个惜命的家伙。

  第 44 章

  华宵笑了出声,看向卫沧澜:"你留着他就是为了讨价还价用的?"
  卫沧澜回答得不客气:"又能打又能骂,偶尔还能讨价还价,我有这样好用的伴读,你显然在嫉妒。"
  "他是个俗人而已。"
  "我可不见得清高到哪里去,"卫沧澜神色恶劣地回道,"我又不是神仙,俗人喜欢俗人,有什么奇怪的。"
  被晾在一旁的长生本被那句"俗人"给刺激到了,听了小王爷的回答,又哼哼地笑出来。
  他就算俗,也是惊世骇俗的俗。他暗自得意。
  两人全然都忽视了那句话中的"喜欢"。唯有华宵挑起了眉角,颇有些意外。
  这个喜欢,能到什么程度?
  宠物?伙伴?还是……
  "如果没异议,那就请把东西还回来吧。"卫沧澜走到石桌旁,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华宵那个方向,一杯自己拿着,慢慢地品。
  最近王府里的各种玩意儿都上了个档次,就连这茶叶也都换上了一年才产十几斤的顶级大红袍。甚至连长生穿的衣裳,都让宫里的作坊重新做了好几套。
  可那个拼命练功的少年竟不曾注意到,依旧每天穿着简陋的布衣,在这个院子里埋头努力。也许等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第一次穿上狐皮夹袄的长生才会明白卫沧澜已经今非昔比。
  等雪化了,如果,如果还能安然地坐在这里,那么这一切他绝对不再放手。
  拿过茶杯的华宵看他一脸心事的模样,难免讶异:命契就在眼前,竟然还能走神去想别的事情。
  "我可以还你,只是……看着你就这么等死,我觉得不可思议。"
  卫沧澜终于抬眼看他。
  那张脸蛋依旧精致,华宵却觉得相比上次见面时,这个少年的五官棱角又多了几分冷冽与锐利。
  正所谓相由心生,短短的时间内,这个即将面对生命最大劫数的少年到底又在盘算着什么令人惊叹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又不是长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的家伙,就不要来教训我。"卫沧澜冷哼。
  "我可不觉得他这样愚钝的小鬼能明白。"刚才为了卫沧澜哭红眼的样子显然并不相信对方能安然度过大劫。
  卫沧澜侧脸看向长生,也不说话。
  长生愣了愣,一时不明白他们要问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想了又想,才答:"小王爷绝对不会坐着等死……"
  "笨蛋,那叫坐以待毙。"卫沧澜轻笑着纠正。
  "……他要真的放弃了,哪里还会在乎你手上的东西。"他红着脸继续说。
  夕阳落到墙头的时候,院子里总算恢复了宁静。
  桌上的两杯茶早已冰凉。
  长生狼狈地闪躲着卫沧澜的攻击,好几次险些被制服,又在紧要关头时化解掉对方的招式。
  他的剑法虽称不上漂亮,却已算是熟练。尽管比起能与剑师一较高下的小王爷还是差了好大一截,至少,自己如今应该称不上累赘了吧?
  长生的剑终于脱手,冰冷的剑锋擦着颈项划过,屏住呼吸的少年下意识地单膝跪地,等寒气远离后,才气喘吁吁。
  卫沧澜俯视着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面的神气已经与当初刚入府时大相径庭,身子也开始长高,骨架也有了青年的雏形,……也许,也许可以再试试了?
  长生擦去额上的汗水,见对方一动不动,还是握着长剑,眨眨眼,以为他还要继续,便要去捡回自己的武器。
  小王爷闭上眼,身子晃了晃,竟倒了下去。
  长生尖叫一声,连忙冲过去。
  听到了尖叫的卫沧澜心里只想着,这样就大惊小怪了,现在,还是太早了吧?
  卫沧澜只是染上了风寒。
  即便重重保暖,体质偏寒又从未像这样频繁外出,加上不久前才受过一次重伤,小王爷会病倒几乎是意料中的事。
  躺在床上盯着纱帐的坠子,卫沧澜心里想的却是:万幸,如此一来七王爷便不会频繁地有事没事约见自己。
  长生等太医走后,便开始嘀咕都是那只臭狐狸害小王爷为了毁掉那张命契花了太多精气,又痛恨自己又没注意到,还让对方带病陪他练剑。
  卫沧澜看到长生的表情,便闭上眼,一副更加虚弱的表情。忧心忡忡的长生自然是加倍勤快地侍奉着这个不知为何在生病时总会变得特别任性的小王爷。
  那只没人疼的白狐狸当然不会明白,世上能有一个百欺不厌的家伙留在身旁,那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卫沧澜忍了好久,才忍下嘴角的弧度。
  将睡未睡之时,忽然手变得极为温暖。卫沧澜睁开眼,看向热源,对方有些惊慌:"吵醒你了?……我只是想平时你都喜欢这么握着取暖……"
  卫沧澜辛苦地撑起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睡上来,我全身都很冷。"
  这是真话。听在长生的耳朵里也确实如此。八字轻的人本就是怕冷的,于是乖孩子便真的脱下了外套,爬上了小王爷的床。
  怕冷的少年紧紧抱着全身散热的家伙,嘿嘿地笑,哪还有刚才在人前摆出的傲气模样?
  天然暖炉则相当不熟练地反抱着对方,心想着明天就建议小王爷干脆在床底下弄个热炕头不是更好。
  很久很久以后,许朝颜才彻底明白,春宵一刻值千金到底是什么含义。
  青阳王与武阳王的关系最近密切得连朝中人都为之议论纷纷。
  从未有人料到极具皇储潜力的青阳王竟会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与他那个不具任何实力的弟弟密切往来。
  甚至连一直防备着卫延信的璃妃一派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与动作频频的璃妃不同,既无皇子也无强力背景的莲妃,则始终守在重病的皇帝身边,即是最关心他的爱人,也是最贴心的传令人。
  皇帝得的是心疾。太过操劳再加上遗传了母亲的心病,水患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就犯病了。即便是宫里最好的太医,对上无法好好休养的病人也是措手无策。
  小皇帝在病倒前,似乎也预料到了自己的危机,赶在兄弟阋墙前,便将大权委托给了自己最信任,也是最具威胁力的弟弟青阳王。
  卫延信确实对这一缓兵之计很受用,即没有做出任何觊觎皇位的大事,也没亏待过小皇帝的任何亲信。唯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便是他与卫沧澜的交往。
  卫沧澜并不排斥,相反,他确实需要卫延信的帮助。
  只是他也不曾想到,卫延信竟主动到会亲自上门拜访的程度。

  第 45 章

  躺在床上,他颇为惊讶地看向踏入房间的青年。
  跟着笑容满面的七王爷进来的,还有源源不断的名贵药材与顶级补品。甚至连无关紧要的玉枕都出现在了队列里。
  长生将他扶起的时候忍不住低声道:"玉枕?那不是睡得脑壳都碎了?"
  卫沧澜咬着下唇笑。
  长生又细心地给他披了件外衣,看了眼他,又看看七王爷,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小王爷便先开口道:"七王爷难得光临,恕弟弟无法下床迎接……"
  并未赶长生出去。
  七王爷这才瞟了眼站在一旁的长生,后者绷紧了后背,佯装没看到一般给小王爷揉搓着肩膀。
  对方竟也没开口赶人。
  "都怪我心急,弟弟刚从外面回来便日日叨扰,这才害了你病卧于床。"
  卫沧澜虚弱地回应,卫延信又问了些身体的情况,又解释道:"此行并非想让弟弟继续操劳,来看望你是理所当然的,顺便,再带个好消息,好让弟弟高兴起来,早日康复。"
  长生忍不住又看向那人,那双与小王爷有七分相似的眼睛竟也刚好扫到自己,不小心相撞视线的后果便是长生狼狈地闪躲。
  少年还远未能抵挡七王爷的气势。
  "那日你说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再过两日,弟弟便可以等待好消息。"卫延信收回视线,又走近床边,伸手探上卫沧澜的额头。卫沧澜下意识地缩了缩,才让对方的手接触到自己。
  "谢谢七王爷……"卫沧澜看了眼长生,眼底难掩喜悦。
  卫延信竟抓住了这个眼神,再次回头看了眼紧闭着嘴的长生,轻笑:"听说一直照顾弟弟的是他?"
  "……嗯。"卫沧澜一愣,犹豫着点头。
  仅仅是被盯这么一会,长生就觉得自己额头渗出了汗水。
  "不能说话的伴读,不麻烦么?我这里正好有一个聪明的孩子……"
  "长生就够了,我不喜欢吵闹,他也不笨。"卫沧澜想也不想地打断,等说完以后才有些后悔自己的急躁。
  卫延信也不恼,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便告辞:"那便好。时候不早了,还有太多的卷宗等着我,弟弟早些恢复,好来帮我的忙。"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卫延信轻笑。要出门的时候,竟扭头回来,问道:"你叫长生么?"
  刚刚把心放回去的少年又瞪圆了眼,点头。
  "我竟忘了将最好的人参带过来,你要是方便,傍晚的时候就来我这边拿吧。"卫延信说完,也不让卫沧澜拒绝,又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下人们离开了王府。
  长生张大了嘴。他不是傻瓜,那么多人不用,非要自己亲自找上门,除了别有用心外还能是什么?就连卫沧澜也对猜不透对方的用意,两人对看一眼,竟同时在嘴巴上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卫沧澜这才松了口气,长生却是欲哭无泪。
  伺候好小王爷,又一口口地喂了对方汤药,长生这才哭丧着脸踏出王府。
  小王爷告诉他,七王爷带来的好消息,便是李刺史即将得到他应有的报应,长生先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又马上反应过来
,天上不会白掉馅饼,小王爷决不会轻易就求来了这样的结果。
  盯着对方苍白的脸色,他这才明白卫沧澜每日早出晚归的原因。
  激动过后是难过:小王爷总不肯善待自己。
  卫沧澜不喜欢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便提醒道,卫延信不可能没从四侍卫那里得到任何关于长生的情报,卫延信既然想重用自己,必然是要肃清自己身边的人。此次前往他的王府,绝对逃不了审问。
  长生一听审问,脚就有些软了。可一看卫沧澜躺在床上,半垂着眼眸歇息的柔弱模样,一咬牙一跺脚,竟有些壮士断腕地踏出了家门。
  深秋的风夕阳晒得人有些慵懒,长生只觉得自己身后萧风瑟瑟,裹紧了自己的衣服,走了好长一段,才来到这座远大于小王爷府邸的大宅前。
  古老的银杏树从院子里伸出苍老的枝条,金灿灿的叶子已经掉了大半。门口的仆役正在扫地,长生报上自己的名字,对方便懒洋洋地转身进去回报。
  过了一会,竟不是那名仆役,而是久未见面的琴瑟二人。
  两人带着长生进了比外表更端雅的王府,沿着一大片银杏林夹着的的走廊就进了深院。
  长生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
  直到琴瑟二人将他带至一片空地,他才发现不对劲,刚要抬头用眼神询问,琴瑟二人忽然挥出的长剑吓得他差点惨叫出声,往后退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剑锋擦着自己的耳朵过去时,他才知道此行大凶!
  连滚带爬地躲开两人的夹击,长生捡起地上的大石块,狠狠地砸向其中一人,又在另一人朝自己袭来的时候,捡起被弃置在一旁的铁锹,狠狠一挡,铁锹竟被劈飞到了一旁!
  长生多想惨叫。
  可是比起惨叫,他更想长出一双翅膀赶紧飞出这个可恶的王府!
  七王爷你这个狡猾的混蛋!竟想私下解决我,好派一个新的伴读,彻底掌控小王爷么!长生被逼红了眼,想到小王爷曾经做出的事,竟在对方的剑朝自己刺来的时候,右手从怀里掏出白玉,左手徒手抓住了剑锋,一使劲,竟抓着白玉用拳头砸断了长剑!
  琴瑟二人都愣了,没想到这孩子不但勇猛,还有蛮力。
  只有疼得用力喘气的长生知道,用劲的还有玉里的许招儿。
  可恶,左手估计已经彻底见骨了吧,右手的骨头里也扎了不少铁刺……疼……疼死了啊啊啊……
  "……哈哈……好决绝的孩子!"七王爷的声音终于出现,只是那笑声让人听了并不觉得高兴。长生咬紧牙,将鲜血淋漓的手放在背后,握着白玉。
  许招儿的气息让疼痛没那么难受了,他也不会因为疼痛而难忍地发出声音来。
  "看样子,这哑巴并不是装的。"卫延信探视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刺,让人想闪躲。
  长生心里想,这算什么,当初在小王爷面前都能瞒了这么久,胆子早练大了。再说嗓子在来之前就吞了无数个大红辣椒,现在声音能发得出来才怪。
  两眼还在发红的少年得意的想。
  "既然是哑巴,我就单刀直入吧。你懂得法术么?"卫延信不笑的时候,让人毛骨悚然。
  长生摇头。又点头,然后拿手比划了一点点。
  "果然是个乖孩子……"卫延信拿过侍卫手里的剑,猛地就划向长生的颈项。
  长生瞪圆了眼。只觉得自己能竖起来的毛,都竖了起来。
  "我可爱的弟弟现在今非昔比了,身边只留了你这样的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脑袋落地就能解决的……"卫延信轻轻地说着。
  长生心里想,可我怎么没觉得你多爱你弟弟啊!
  "他现在只信任你,可你这样的身手,摆明了就是个累赘……"
  事实马上让长生红了眼。
  "要杀了他的人,会越来越多,能保护他的人,越来越少……要是留个没用的人在身旁,卫沧澜撑不了多久……"卫延信的剑轻轻滑过他的脖子:"不过你资质不错,胆子也算大,稍加锻炼,也许还能成器。"
  长生听他这么一说,竟不怕了,小心地离开剑锋,深吸一口气放松,这才发现自己脖子的皮肉还是破了。
  卫延信半垂着眼眸看他,一脸冷漠:"从明天起,你傍晚来这里,跟我的人练剑,要是胆敢缺席一次,……重鞭二十下!"
  长生猛地抬头看他。
  "没用的人,迟早会死,我想卫沧澜也不会反对我教训他这个没用的伴读。"
  长生握紧了拳头。被人瞧不起那是一回事,让小王爷为了自己去求情,那又是一回事,但是后者显然比前者更让他丢尽自尊。
  他狠狠地点头,应承下这个更加艰巨的课业。

  第 46 章

  "给我看!"
  抿着嘴,往后退。
  "给,我,看。"
  把脑袋扭到一旁。
  "许招儿,把他架过来!"
  小小的身影立刻从怀里蹦出来,一把将那个倔强的少年推到了卫沧澜面前。
  卫沧澜撑起身子将他的手从背后拽出来,一看到上面渗着血迹的绷带,立刻黑了脸。"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长生只说了后面的事,没说前面。许招儿立刻恨恨地补充,长生用力跺他的脚,许招儿闪开,又反跺回去。
  疼得龇牙咧嘴的少年又被小王爷握住伤口,五官扭曲得更凶了。
  "下次再这么不自量力,我就收回招财,让你死得痛快些!"卫沧澜恶狠狠地说道。
  长生苦着脸。
  这家伙从前还是躲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现在竟敢空手接白刃了,这胆子也练得忒大了些!卫沧澜很不高兴。更不高兴的是七王爷居然敢对自己的伴读下这种死手。哼,早知道当初那几人被关进胡府的时候,扔下不管该多好。
  长生趁对方走神的时候连忙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询问:"那我明日可以去他那边么?"
  "你想去?"卫沧澜神色怪异地看他。
  长生点头。他不想一直都是累赘。终有一天,即便不是累赘害死他人,也是他人不堪重负将累赘扔开。而目前,这个他人只有小王爷,他不想害死小王爷,也不想被抛弃。
  "那就去呗。"卫沧澜接下用中药炼制的蜜丸,艰难地吞下去后,又躺回床上,直到闭上眼之前才补了句:"撑不住别跟我哭诉,但是也不能让那个该死的青阳王胡乱伤害你!"
  长生巴不得的点头。
  当最后一片落叶从树上无力地掉落时, 长生第一次闪开对方的杀招。
  喘着粗气的少年勉强地笑着,身上即使只穿着一件单衣,却已湿透。
  "步法混乱,底盘不稳。"那人冷冷地说道。前来教导长生的并非宫弦琴瑟四人,而是卫延信手下的武将之一,程良。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却有着长者一般稳重的气势。不苟言笑,也不轻易说话,跟长生这个哑巴在一起,说话的次数更是能省则省。
  长生收起自己的剑,调整好了气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再来一次。
  程良也不客气,比刚才更加凶狠的剑招直刺长生的心口!
  可恶!这家伙虽说花招不比小王爷多,内力却强了不只一星半点,要迎接他的剑,非双手用尽才能接下,结果双手握剑的后果自然是严重制约了回击速度。
  长生一边闪躲一边想着自己可以反击的方法。
  呛一下又挡下对方的剑,虎口已被震得生疼。
  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哎?卵……他的手猛地一松,正准备收回剑的人没想到抵抗力会突然消失,有些重心不稳地向前倾了一下,长生趁此机会压低了身子,抽剑从下方划到他的脚踝边!
  可没想到对方的力道带着惯性,悬在半空的剑险险地从他的耳际落下!
  长生出了一声冷汗。
  "……不要耍小聪明,否则自己把自己的人头给削落地。"程良冷道。
  长生咬着嘴巴点头。
  "不过必要的时候也只能如此了。"
  长生又稍稍亮了笑颜。
  双手已经开始发抖,程良看见,也没坚持,挥挥手便让他回去。
  长生抱拳作揖,转身便走出练功的庭院,刚拐弯,便看到迎面走来的小王爷与七王爷。小王爷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并未发现自己,倒是七王爷先看到自己,仅是挑眉,并未出声叫唤。长生想了想,转了身子就要从另一条路离开,却在离开的瞬间被人叫住。
  "练完剑了?"那是小王爷的声音。
  长生连忙恭敬地点头。
  "待会我就要回去,你在前厅等我吧。"卫沧澜的语气很淡,却也不像命令。
  长生偷瞄了眼七王爷,见对方没有不悦的表情,才松了口气,点头。
  "这小子有天赋。"卫延信等他走远,便笑道。
  "……他才没多少天赋。"看着他一点点地从什么都不懂的饥民变成现在这样可靠的伴读,卫沧澜知道他没少花力气。
  "十二弟也该物色除他以外的亲信了。虽说信任的人只能有那么几个,可是,将来要做大事的话,怎能仅仅依靠一个人?"更何况这小子毫无背景。
  卫沧澜皱着眉头。他讨厌听到这样的话。他也讨厌相信别人。
  可是除了这条路,他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卫沧澜坐在马车里,听着长生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今天的进步,又将他的左手打开看了又看,见那几条伤痕已经开始淡去,才抬眼看他:"长生,准备好了么?"
  长生一愣。
  "那书生的大仇得报,我也得到了权势,你也变强了……可还有东西我们必须了结。"卫沧澜拉着他的左手,没有松开。
  他怕那家伙听完以后会吓得一把甩开自己。这样,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了。
  那个清秀的少年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等待这个提议等待了好久。
  "……我们,再去一次陇山如何?"卫沧澜说得很郑重。如果他像从前那样命令这家伙,或者将他不由分说地拐上山,也许现在心里的压力会少些。只是长生已不再是从前一无所知的长生,自己也不愿看到他一脸怨恨的样子。
  长生喝呀一声地挺起身子,……一脸的喜悦。
  卫沧澜拉着他的手变成紧握,笑开。
  就算只能信任他一人又怎么了?比起将性命交给那些虚伪的家伙,还不如信任这个可爱又直率的家伙要好得多。

  第 47 章

  第十章
  小王爷从南方回来后,第一次回青烟观。和从前一样轻装而行,和从前一样进了观里就跟老师闭门修行。
  下人们习惯了一旦闭上门,就有几天几夜都看不到小王爷的身影,便赶着车下了山,等着小王爷出关前再上山迎接。
  被留下的长生盘腿坐在牌坊旁的大石上,盯着逐渐离开的马车,偶尔又看看四周。
  记忆中葱郁的山林此刻只剩干枯嶙峋的老枝横布在上空,抬眼望去,天空是看清了,却像是被无数个老瘦的大手给遮住了一半。
  长生打了个抖,春与冬的界限是那么明显,就像是垂死的人只要熬过了冬天,便能活过来一般。
  直到最后一匹马从视线里消失,他才从石头上跳下来,小跑着来到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里面的人没有出来,反倒难得地叫他进来。
  长生有些犹豫地推门而入。第一次与卫沧澜的老师见面,就被对方直言自己的八字不够硬,如今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万一再被对方嘲笑自己能力不足,那该怎么办?
  刚一进门,便听到老道对卫沧澜说:"半年不到,你的训练确实见效了。"
  长生压下心底的喜悦,乖乖地站在门旁不敢开口。
  "学生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既然他跟了我,总不能不负起责任。"卫沧澜难得的在老师面前露出笑容。
  "我曾说过,尽管我泄露天机,算出了你的天劫,却再也无法替你解决后面这些更大的麻烦……剩下的日子,就看你自己了。"老道的视线扫向长生,"可我竟然也漏了一点,若是有人心甘情愿地跟随你,那么……也不单单是看你自己,不是?"
  卫沧澜也回头看向长生。他们不想逼他做承诺,只是任何人都知道此行若不成功,后面的日子将毫无意义。
  长生被看得紧张,脸蛋竟冒出了一丝丝红晕,抿着嘴,用力点头。
  这副模样让卫沧澜忍不住笑开。欺负他的时候,也老露出这样有些困惑,有些倔强,也有些逞强的表情,那张清秀的脸上总会时不时地染上霞色,就像刚熟的石榴一样可爱。
  老道伸手,让长生靠近自己。长生这回很快就靠过去了,结果身子刚被对方卡住就发出了惨叫声。
  一直以来他尽量不在小王爷以外的人面前出声,即便是他的老师——那些妖怪们除外。可现在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却让他无法忍耐地叫出声来。
  比起恐惧,比起一般的伤痛,身体深处有东西不断在冲破皮肤的感觉让他更难以忍受。
  卫沧澜却没有伸手过来帮忙,似乎明白他身上正在发生什么。
  他想跪在地上,可卡在肩膀上的手却让他动弹不得,长生扭曲了表情,死死咬着牙关,忍耐着身体里的骚动,明明是很短暂的时间,还是让他的汗水大量地渗了出来。
  "屏息!"老道的声音传入耳中,长生立刻摒住了呼吸。
  体内像是有一条游龙,狂啸着冲过每一条筋脉。长生后来心想自己哪有本事拥有一条龙啊,顶多就是一条泥蛇罢了。
  可此刻,他确实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就像是暴饮暴食了多年,忽然有天全都消化了一般。后来他跟卫沧澜如此转述的时候,又被这个高雅的小王爷给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游龙冲破喉咙的时候,少年终于被松开,卫沧澜这才伸手抱住快瘫软到地上的人。长生喘着粗气,看看继续闭目养神的老道,又看看始终笑着的卫沧澜,低声问了句:"这就是传说中的打通任督二脉?"
  "……也许可以这么说。"卫沧澜好笑。看来这家伙没少去茶馆里听书。
  "那我是不是就能变成大侠了?"长生两眼发光。
  "……变成软脚虾而已吧?"卫沧澜一松手,他就往下滑,非得卫沧澜将他夹住,才不至于沦落到瘫在地上的狼狈场面。
  长生发现自己居然像个小姑娘一般依偎在卫沧澜的怀里,又苦恼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强一点呢?"
  卫沧澜轻笑,心想,再强点就不好欺负了,那有什么好玩。
  两人换了朴素的衣服,又从马房里牵了两匹普通的马,便从后山下去,直奔陇山。
  他们的目的不是来青烟观,而是为了避开七王爷的耳目。陇山是什么地方,里面又有什么,跟小王爷有什么关系,他们一点都不想让那个比狐狸还狡猾的青阳王知道。
  从青烟观往陇山,快马至少要走一天,长生在此之前就被小王爷教训过要好好练骑马,此刻已算是驾轻就熟,从前还嫉妒小王爷在自己面前策马扬鞭,现在自己也能如此潇洒地追在他后面,不禁有些得意。
  他果然还是有天赋的吧?
  似乎一直以来就有不少的人这么称赞过自己。
  长生难掩嘴角的弧度,更无法抑制地朝小王爷证实,结果……
  当天晚上在一家客栈歇息的时候,被即将入睡的小王爷压倒在床上,单手就剥光了衣服的少年赤条条地打着抖,两眼直愣愣地看着笑得凶狠的上方的人。"你就算是田里的蛟龙,我也是天上的飞龙,翻腾得再凶,也不过是被我欺负的命,乖,不要再问这些没意义的问题。"
  "那,那你剥光我衣服做什么!"
  "你不是不怕冷么?我让你知道天天睡觉不老实,把我的被子踢开的感觉!"卫沧澜恶狠狠地说道。这个混蛋,自己怕冷,抱着他睡是为了取暖,却没想到中途居然还是被冷醒!
  "……"抖着下唇的长生一把推开卫沧澜,迅速地又穿好了衣服。
  卫沧澜冷冷地看他。
  "我冷,你抱着我不是更冷么!"长生又吼回去。
  到底是谁在乎谁,谁关心谁!
  真是个把好心当做驴肝肺的小王爷!

  第 48 章

  所有的怨气,最后都在小王爷那张可爱得无以复加的笑容中消散殆尽。
  长生嘟囔着又被对方抱着睡着了。
  小王爷将他的衣服弄好,不让他冷了。
  直到第二天招财二人趴在床边,笑嘻嘻地说道"长生像童养媳",长生才一蹦三尺高,脸蛋像猴屁股一样,拎着两个小鬼就反驳:"谁像童养媳?!那是……那是……"
  伴读会伴到床上去么?
  刚睡醒的小王爷正揉着眼睛起来,嘀咕着要长生帮自己穿衣服。长长的黑发垂落在白色的亵衣上,白皙的脸蛋染着一丝丝粉色,半梦半醒的眼睛带着水汽。
  长生将两人的拎近,低声说道:"看到没有,这才像媳妇……"他不甘心。
  两人撇着嘴心想也只有这一瞬间像而已,
  下一刻,踢着长生的后背催促他更衣的小王爷已然变成了霸王。
  许招儿笑着笑着又有些伤感了。他俩互相看了眼,也过去帮长生服侍小王爷,心里没有半分的不甘。
  微妙的气氛就这么一直持续到了目的地。
  陇山一如既往的雾气缭绕。现在是冬季,山里似乎才下过一场大雪,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树层层叠叠地积压着厚厚的雪片,连着地上厚得看不见灌木丛的积雪,仿若天地都被雪给卷成了一团。
  到了山脚已无法骑马上山,于是两人便将马匹拴在了一块没有积雪的草地上,徒步进山。长生背着剑,小心地用树枝在前面探路,卫沧澜跟在后面,用特制的罗盘测算着白虎的方位。
  这回有招财二人在,灵气的感应会更迅速些。
  山里静悄悄的,只有脚踩积雪的声音,长生看着没入膝盖的积雪,忍不住低声嘀咕:"要是这只老虎就躲在雪里,我们可是看都看不清的啊……"
  "他想要完全隐藏自己的灵气那是不可能的。"卫沧澜抬头看着四周的环境,"再说那只大老虎也没有隐藏的意思,他太自信。"敢动神兽脑筋的人不少,只不过大部分都化成了白骨。
  长生打了个抖。身上的狐皮夹袄很温暖,只是想到那只大老虎的森森白牙,还是忍不住打寒颤。招财二人虽未见过白虎的模样,不过多少听说过神兽的强悍,也忍不住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四周。
  太阳开始西斜,余晖没有多少能穿破浓雾,这一片洁白的雪原只是开始慢慢变暗,并没有被夕阳晒暖的迹象。
  看不清太阳的方位,又看不到月亮的方位,四周更被一片白雪覆盖,要走出这个迷阵一般的陇山着实艰难。卫沧澜全神贯注,并未发现自己头顶一闪而过黑影。
  长生正从一棵树下经过,只听头上传来"嚓啦"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抬头看,就被许招儿大声提醒:"积雪!"
  他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脚上却被积雪绊住,行动万分艰难,刚退后,所站的位子就已砸下一大块足以砸死人的雪块。
  长生瞪圆了眼,抬头。
  那些静止了许久的树杈竟都开始纷纷抖动起来,大片大片的雪块从高空砸下,带着被砸断的树枝一同从天而降!
  长生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将小王爷拉开,带着他艰难地闪过这些天灾。可连成片的树林竟像是被人触动了机关一般,长生往哪里逃,哪里的雪块就开始往下砸。
  就像是有人特意踩下了那些积雪。
  长生跑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给招财二人使了个颜色后,自己便故意在附近绕着圈子跑来跑去,好几次险些被砸下来的树枝打中,都是小王爷替他解了围。
  卫沧澜也想到了什么,便推开长生,两人分开闪。
  掉下来的积雪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你这只死松鼠!"许招儿的声音在树上响起,伴随着一声尖叫,树上闹成一团,最后当一根树枝带着积雪带下来的时候,一同掉下来的许招儿已经死死地将松鼠抓在手中。
  长生累得坐在地上喘气,笑嘻嘻地看着那只还在挣扎的松鼠:"我就知道是你。没想到半年了,你还被困在这里。"
  "都是你们害的!那只大老虎……那只大老虎每天都在欺负我!这里还容易迷路!一旦迷路了就要饿肚子!我还没有了同伴!"松鼠红着眼朝他怒吼。
  可恶,把它带进来了居然忘了把它带出去!人类果然都是自私的!半年啊,天知道这半年弱小可怜无助的他是怎么在这里熬下来的!
  "你难道一直找不到出口?"长生一愣。一直都是小王爷带着自己进出,他并未觉得这条路有多难走,再说了,半年时间应该够这只松鼠熟悉这座山了吧?
  "你以为我辛辛苦苦在这里算半天是为什么?"一直沉默的卫沧澜终于轻笑,"这里一旦入了夜便难以辨清方向,即便是在白天,浓雾也能让人一直迷失在密林里,多少人就是死在这座迷阵里。这只没本事的松鼠逃不出去也是当然。"
  长生眨眨眼,又看看被抓住尾巴的松鼠。对方红着眼眶的模样确实有些可怜,再说到底也是他们的不对,便忍不住开口安慰道:"要不你再等等,等我们把事情办完了,跟我们一同下山……"
  "你们还能活着下山?"松鼠红着眼凶狠地嘲笑:"上次是白虎好心放你们走,这回你们自己再来找死,他怎么可能还会让你们活着回去!"
  长生皱起眉头。臭松鼠,说话就不能中听些。"要是我们死了,你就乖乖地在这里当一辈子的白虎的玩具吧。"活该。嘿。
  "……我,我迟早会找到路!"松鼠气急,想要去挠他的脸,却发现自己被揪着尾巴,一怒之下竟变成了人形,扑向长生!
  长生第一次看到松鼠的人形,原来是个比自己还年长两三岁的少年模样,当下更是笑得没心没肺:"小王爷还说我嫩,我看你比我更嫩!"
  卫沧澜听完这句话,眉头微皱,也不去帮忙,就站在那里看两个毛头小子扭打成一团。
  彩儿从树上滑下来,一边将同伴扶起一边阻止:"别打了别打了!稍有些动静,这山里就会雪崩……"
  刚说完头上就掉下了好几团雪,吓得小姑娘抱着脑袋拖着招儿就跑到了大老远的地方。
  引起落雪的两人却毫无住手的意思。松鼠的身手特别灵巧,然而碰上了经过训练的长生,也只能勉强避开对方的拳头而已。
  "你变强了嘛……"他恨恨地说道。
  "嘿嘿,还不是为了来救你。"长生故意回敬。
  结果打得更凶了。
  卫沧澜远远看着长生,依稀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个少年长大后的模样。
  树上的积雪在地上又堆成了一座座小山,长生低喝一声,对手便被打飞到了雪堆上。
  长生挑起眉角,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
  "你这个混蛋……"松鼠化身的少年从雪堆中撑起身来,两眼中的水分就要冒出来。
  可长生的并没有继续炫耀,反倒直起了身子,抽出背后的长剑,看向西边。
  卫沧澜也严阵以待。
  "把我的玩具弄坏了你怎么赔?"那个依旧冷得令人畏惧的声音响起,长生发觉自己没有以前那样害怕了,便忍不住露出一抹有点惊惧有点兴奋地笑容。
  握着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仅此一次,不能失败。
  卫沧澜死死盯着那头白虎,他等了好久,从那只松鼠出现开始。
  第一次看到白虎的招财二人身子开始颤抖,太过强大的灵气让他们显得如此渺小,以至于让他们感觉连呼吸都是奢侈的。
  如果说同样冷漠的胡庚年是一道冰刺,那么这头白虎就是一座冰山,仅仅是出现,就足以让人血液凝固。
  太阳已经西落至树梢上,再过没多久天色就要全黑,时间无多,卫沧澜拔剑冲了上去!
  "我说过我只希望看到你熬过天劫的样子,现在这样弱小,不是来送死么?"白虎冷笑,强有力的尾巴横扫开周围的雪堆,他的面前瞬时飞溅起一片雪浪!
  卫沧澜的身子微微下沉,同时施出风水二咒,被风和雪瞬间凝固的水立刻变成了冰刃刺向白虎!
  犹如铁鞭一样的虎尾再次扫开冰刃,幸存的几根也被他闪开。
  雪片纷落,少年的身影从白色的雪片里跃出。
  浑身沾满了白雪的他像是潜伏在雪地里许久,只为这一瞬间的偷袭。
  白虎低吼一声,变成人形,徒手就要抓住长生的剑。"罡天破!"长生却虚晃一剑,大吼一声,脚刚落地又用力一跃,再度往后面退去。
  对狐狸有效的罡天决,不知对白虎如何。
  仅仅是这一击就让他满头大汗,紧紧握着剑的双手也迸出了全部的青筋。
  "裂风!"卫沧澜也杀了上来,不让对方有喘息的时间。
  白虎闪过风咒,却捂着头,迟缓了动作。长生大喜,再度拔剑而上,从程良那里学来的招数,以全身的力气挥了出去!
  "……没用。"白虎一挥袖,竟将长生连人带剑全部震飞到了远处!
  卫沧澜送给长生的剑,插在雪地里,过了一会,竟脆生生地断成了一半,再无用处。
  招财二人互相抱成一团,除了发抖,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躺在雪堆上的松鼠直愣愣地盯着战场,没叫好,也没惨叫。
  实力太过悬殊,那里只剩下绝望。
  因为足够强大,所以在这里盘驻了几百年都不曾有人能将他归为己有。任何人都不能,更不用说那些本是他猎杀对象的妖魔鬼怪。
  眼前这两个小鬼还未算得上是顶尖的术士,更无法伤他一根毫毛。
  "将希望寄托于我,不如去哀求那个小鬼,让他替你死了,不是更简单?"冷笑着说出让旁人忍不住从心里赞同的话,白虎微抬下巴,那倨傲的模样不像神兽,更像是盘踞于凡间的……
  神。
  "我不要。"卫沧澜的眼里只剩愤怒,"长生是我的伴读,永远都是,伴读没有替我死的使命,我也不会让他替我死!"
  "那就你死吧。也不必挣扎这么久了,我来成全你。"白虎身影微动,眨眼间就出现在卫沧澜面前,伸手就要将他脖子勒住,身后却有人大吼一声:"滚开!"
  断成一半的剑朝他飞来!
  白虎闪过,卫沧澜却已退后三步,左手掐诀右手负剑,口中含着青龙玉。
  青龙咒二式。
  "海啸!"
  地面开始颤抖,就像是要将整座陇山给淹没一般的巨涛突然出现,夹着天地间的积雪,像是一头巨龙般,将白虎吞噬其中!
  "哇啊啊……"许招儿紧紧抱着同伴,缩成一团。
  "长生!"卫沧澜朝在另一边的人大喊。
  捂着腹部半跪在地上的少年却像是没听到,两眼犹如着了魔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拖延时间,如果这几下没能让白虎筋疲力尽,那么,输的就是他们。可现在白虎只是单手就形成了风墙,挡住了海啸,右手变出的长剑,似乎正要朝小王爷的方向甩去。
  长生想也不想起爬起来朝小王爷冲去。
  如果真的只能是这个结果,那么谁会留到最后?
  也许谁也留不下来。
  他们俩缺少了谁,都无法度过这个冬天。
  "啊啊啊……"长生大吼着跑过去扑倒了小王爷,两眼的泪水喷薄而出。

  第 49 章

  他们不是轻敌了,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敌人。
  长生扑倒小王爷的时候,肩膀上一阵剧痛,可眼中的泪水却不是因为疼痛而出。他抱着小王爷,抱得紧紧地,生怕什么时候他就消失不见了。
  卫沧澜眼睁睁地看着血液从那里飞溅而出,自己则倒在了地上。
  海啸过去,白虎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
  他以为绝望会铺天盖地而来,可现在他除了脑中一片空白,竟没有太多的难过与悲伤。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希望本来就渺茫,孤注一掷的后果是什么,他再明白不过。只是他想到不到,长生会在这时候跑出来救自己,明明,明明差一点点自己就可以干脆地死在这里,不用再去苦恼剩下的日子……
  这次长生没有哭得震天动地,眼泪水虽然流了自己一脖子,却只是死死地抱着自己,默默地在哭。
  卫沧澜突然笑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笑,只是觉得怀中这个温暖的家伙让自己一点都不绝望了,好像这么多的努力只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而已。
  他躺在雪地上,看着白虎逼近,俯视自己。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么?比我更有用的家伙。"他冷笑,眼神落在长生身上。
  他以为卫沧澜的笑容是同样的意思。
  "我什么也没找到,不过我什么也没失去。"他傲然地回视。
  白虎挑眉,手中再化出一把冰刃,没碰到长生之前,卫沧澜就已抱着长生坐了起来,手中的剑横挡在他们面前,毫不示弱。
  长生松开他,竟从怀里也抽出一把匕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把砍断了冰刃!
  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戾气。卫沧澜一愣,想要阻止,已经失去理智的少年却一跃而上,双手握着匕首朝白虎刺去!
  近距离让白虎难以施用咒术,只能单手挡下他的攻击,只是长生太过凶猛的突刺还是让他的衣角破了个大口子,白虎身影一变,退到了远处,变回原形,虎啸顿时传遍了整座山头。
  长生像是毫不畏惧危险,极快的冲过去,灵巧地闪过白虎的尾巴,一下跳坐在白虎背上!
  "长生快下来!"卫沧澜苍白着脸大喊。这样的动作太危险,只要被摔下来,随时都会被踩成肉馅!
  可长生口中咬着匕首,两手紧紧抓着虎毛,不让暴躁的白虎将自己甩下。
  肩膀上的血液一滴滴地落在白色的虎毛上,沾染到人血的白虎越发愤怒,便冲到树下,要将背上的人压死在树干上!
  "不要动!"少年大喝一声,手中的匕首紧贴着它的颈项。
  "你伤不了我。"白虎低沉着嗓子威胁,"我的皮肉凡人根本无法刺穿。"
  长生喘着气,阴测测地笑着:"你听过鱼死网破吗?你真想试试临死前的一击?"
  "我只知道不自量力。比如你现在。"
  "我要是死在你的背上,我就给自己下血咒,宁可一辈子都不得超生,也要用滴在你身上的这些血下咒!"。
  白虎侧头看他。
  "转世什么的,我不在乎,下辈子跟我现在有什么关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小王爷也看不到了,下辈子的东西我现在要来做什么!"他拿起匕首,放在自己的手腕上,笑得狠厉:"反正都要死,干嘛不试试从狐狸那里偷学来的禁咒?"
  卫沧澜呆站在远处,不敢相信这怕死的家伙竟然偷偷背了这些东西。
  就在众人以为情势逆转,再度看到希望的时候,白虎竟趁长生一个不注意,猛地翻身跳到了树上!
  长生惨叫一声栽在雪地里,肩上的伤口让白色的地面染上了一朵朵红色的血花。
  卫沧澜揪着心,跑过去扶起长生,不让白虎从树上再度攻击,
  "知道不自量力的原因了么?无论你多努力,终究是个凡人而已。"白虎再度化成人形,双手抱胸,站在树上。沾了血的地方留在他的衣服上,扎眼得很。
  长生被雪呛得直咳嗽,拽着小王爷衣角的手握成拳,极为不甘地颤抖着。
  招财二人终于哭着跑过去抱着长生:"不许伤害他……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明明是为了别人……"
  卫沧澜扛起他,一言不发的就要往下山的方向走。
  "还是放弃了么?"树上的人嘲笑。
  "我才不要在这里让他白白送命。"卫沧澜头也不回地说道。
  "可上了山,哪有轻易下山的道理?"
  卫沧澜微抬着下巴回头看白虎,端秀的脸上挂着决绝的笑:"他做得到的,我也能做到,两个人的血,想必会更有滋味吧?"
  长生又哭了。
  方才那些不要命的狠,就像流星一般,现在把脑袋埋进小王爷肩窝里哭得难看的样子,似乎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
  哭什么,时间还有的是呢。
  我未必就躲不过了啊。
  也许天劫的事,是子虚乌有呢?
  卫沧澜一路安慰,从未像现在这样温柔过。
  长生哭完了眼泪,想了好一会,觉得至少现在安然无恙了,便稍微安了心。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小王爷:我表现的如何?
  卫沧澜想了想,摇头。爆发力尚可,持久力欠佳,……再说他培养的可是个术士!不是只会用拳头的鲁夫!
  长生扁着嘴:"可我把时间都花在血咒上,时间不够……"
  卫沧澜怒。"你净学些旁门左道!"
  "可如果不豁出去一切来威胁那家伙,蚍蜉撼大树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实现?"长生有些委屈,"反正威胁不成就完蛋,还不如找个未必会完蛋的方法来威胁……"
  "万一真死了怎么办!"卫沧澜瞪他。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被对方杀死,既然如此还不如选一个比最差的结果稍微好一些的方法。"长生用力哼了哼。他活不顺畅,那家伙也别想活得顺畅!
  卫沧澜盯着他。
  "哎呀呀……"长生捂着自己被咬的脸蛋,又疼出了两滴泪。
  两人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踏出陇山的地界,长舒了一口气。
  长生忽然觉得自己的背在发痒,便伸手去掏,这一掏就掏出了那只毛茸茸的松鼠。
  "这回你们可别把我扔下了。"他龇牙咧嘴地说道。
  长生手一抖,忽然使劲全身的力气将松鼠又扔回了陇山的树林里。
  虽然很抱歉,但是,逃跑的只能是他们俩。

  第 50 章

  卫沧澜问:长生你怎么变得那么绝情?
  长生答:万一白虎追来怎么办?
  卫沧澜又问:你就不内疚?
  长生答:要是被他害死了内疚又有什么用!
  卫沧澜心想自己教坏了一个原本多么善良的孩子。可转念又一想,不对,长生这家伙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是善茬。那些同情从来都建立在自己安然无恙的基础上,一旦牵涉到己身利益,这个本名许朝颜的家伙绝对比谁都自私自利。
  明明是恶劣的根性,结果卫沧澜却笑了。
  因为他想到,长生啊,你再自私,你还是为我哭了为我冒死,对不对?
  许朝颜在世上最重视的人,除了他自己,还有卫沧澜。
  小王爷从未像此刻这般自信,拉着长生的手慢慢收紧,长生被拉疼了,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一双眼睛里只有单纯。
  回到青烟观,卫沧澜又在老师的房里呆了半天,出来的时候,只看到长生与那些小道们比划得不亦乐乎。
  他已经能耍出好看的剑花,脚下的步法也变得灵巧稳重,只是一出杀招的时候,眼底突然迸出的杀气也更浓了。
  "这孩子心里住着一头狂龙……"老道的话在耳边响起,卫沧澜此刻也不得不赞同。
  也许长生本性善良,只是落魄为灾民的那段日子实在太过残忍,让这个本来软弱的家伙硬是磨出了一根如同利刺一般的根骨,无论表面如何弯折,外人只要碰到那根根骨,都会被狠狠地扎上一扎。
  长生一看小王爷出门了,便跑过来询问情况,卫沧澜故意问道:"要是我不在了,你要不要曾为一个大恶人?"
  长生一愣,没听明白。
  卫沧澜笑嘻嘻地解释:"要是我不在了,你一个人多难熬下去啊,还不如用这样的身手去投靠那些魔教什么的,然后成为一个天下闻名的大恶人,做坏事比做好事轻松多了。"
  "我才不要当什么恶人!"长生当然不干。
  "可你也不善良。"
  "我怎么不善良了!我……我……"本想说我好歹帮那个书生报了仇,好歹将招财二人留在身边,可事实上,那些事情都是小王爷帮他完成的,再说,自己才狠心地将松鼠留在陇山,怎么看,自己做的坏事都比好事要多。
  "你一心向善,那些所谓的好人未必会接纳你,如果一心向恶,那些为非作歹的家伙们反倒欢迎得很,这样一来,我也不必担心你一个人没法好好地活下去了。"卫沧澜笑得很开心,他觉得长生如果成了一个恶人,肯定也像现在这样好玩。
  "我才不会一个人!"长生终于听清楚了前提,涨红了脸反驳,"要作恶就一起作恶!小王爷的坏主意比我多多了!不许一个人跑到阴间去为非作歹!"
  卫沧澜哈哈笑,似乎失败的阴影一点都不曾影响到他的心情,长生被他逗得也没那么压抑了,也渐渐露出了笑脸。
  "要是能度过这个冬天,我们一起为非作歹怎么样?我早就不想当什么好人了。等哪天钱攒够了,我们开赌庄,开酒馆,开窑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我已经是名震天下的武阳王,谁都不能有异议!"卫沧澜的眼睛亮亮的,不像在开玩笑。
  "……真的没有人会管?"
  "没有人,他们不敢管。"
  "哈哈,那我要做你的打手!看到谁敢欺负我们自己的人,就亮剑,看到谁敢欺负你了,就打得他满地找牙!我们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爱买什么就买什么!然后经常南巡,去逼那些狗官开粮仓!"
  说到最后,还是说了善人才会做的事。卫沧澜笑听着他的豪言壮志,也不点出他的错误,只是拉着他的手,像是不舍得放开一样。
  王府的下人再次上山来接小王爷的时候,老道难得的出了房门,领着一群小道士,坐在老君殿的中央开始给小王爷念经。
  卫沧澜坐在众道士之间,闭目掐诀。
  长生站在殿外,看着那一棵棵的高耸入云的大树,忽然发现天空开始飘雪。
  他跑到了院子外,双手去接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殿里的诵经声如歌一般悠远,像是一个个字飘到天空然后落成了雪花。
  长生昂着头看了好久好久,久到肩膀上都积满了雪片。他在想,老天爷到底住在天上的哪个地方?如果能找到他,是不是就能问清楚为什么明明是个好人的小王爷却要遭受可怕的天劫?
  等小王爷穿着华丽的锦袍从老君殿里出来的时候,长生已经全身沾满了雪片,下人在一旁胆战心惊地说是长生不愿进屋里,长生一笑,原来自己在府里的地位已经不低。
  卫沧澜抬手,一点点地给他拍去身上的雪:"自己要注意,我可不希望在需要你的时候你却病倒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没笑,表情冷冷的。
  长生愣了下,规矩地点头,也没嬉皮笑脸。
  这时候他是武阳王,不是长生面前的小王爷,回到京城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待着这位将来必定一鸣惊人的武阳王。
  长生依稀觉得自己明白青阳王重用卫沧澜的原因了,小王爷不仅聪明,骨子里对权势有着强烈的渴望,还没有永远能背水一战的决绝。
  青阳王此刻也许并不需要党鹏,他需要的,只是能一刀就刺穿对手的利刃。
  想到这里,长生打了个抖。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像是一开始就要将所有东西覆盖在这一片银白之下,彻底地变成一个干净而纯粹的白色世界。
  小王爷回到府里后,因为出行不便一直都没外出,每天抱着手炉坐在书房里,看长生练字,听长生背书,两人还开始划拳,赌色子。长生屡屡输给小王爷,气急败坏地不想再玩的时候,小王爷笑着告诉了他这些游戏的诀窍。
  长生啊长生,要活下去,多动些脑子呀笨蛋。
  结果长生卷起袖子奋勇地说,再来一次。
  在雪停之前,少年终于哇哈哈地叉着腰,得意地庆祝起自己的五连胜。
  卫沧澜越发地觉得这家伙以后还是做个闻名天下的大恶人,再适合不过。

  第 51 章

  第十一章
  大雪让许多事情耽搁在了半路,等雪消停后,大量的急件像是雪崩一般砸到了青阳王的案台上,本就忙碌的七王爷立刻找来了自己聪明能干的十二弟,让他帮自己一起处理国事。
  卫沧澜的得势让许多人不解,也让许多人防备、嫉妒。
  当他第一次闪过擦着肩膀过去的毒箭时,青阳王终于答应了他可以带着长生一同出入。
  那时长生第一次让程良处于下风,知道小王爷让自己随行的时候,不但不喜,甚至怒得差点要去找暗杀他的人算账。
  卫沧澜在他成为随身侍卫的前一天晚上,将自己的剑交给了长生。
  长生死活不肯收下。他早就听说过这是把名剑,是连华宵那样的家伙都会畏惧三分的辟邪剑,更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卫沧澜却说:"即便你依旧不如我,可没人会先杀你,在这个时候你反倒有更多的机会保护我。"
  长生还是不想收。
  卫沧澜拿出另一把剑,哼笑:"你以为我会虐待自己?"那是一把在夜晚都能流出银光的宝剑,仅仅是出鞘的一瞬,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长生立刻拿过他的剑。不早说。
  长生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相当不自在。
  打探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惊讶有嫉妒,更有憎恨。他终于明白毫无背景的小王爷在这样的皇宫里遭受了怎样的待遇,尖尖的虎牙咬着下唇,更是赞同小王爷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决心。
  卫沧澜先是拜见了卧病中的小皇帝,又去给璃妃送了些祝小皇子长命百岁的宝贝,再去跟莲妃在结了冰的池塘边喝了杯暖参茶,才面带倦意地出了宫。
  长生连忙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怀里取暖,卫沧澜也不客气,直接就撩起他的袖子,把冰冷的手往里面塞,冷得长生龇牙咧嘴。
  自从下了第一场雪,京城的天气就一直没放晴过,阴阴沉沉的似乎要接着下第二场雪。天气也冷得叫人发慌,到了夜里,长生总是被小王爷发抖的身子给弄醒,连忙紧紧地搂着他,直到对方松了眉头才继续睡下去。
  在七王爷的主持下,朝廷虽然暗潮汹涌,却还是平稳地度过了危机,连各地传来的消息,都从报忧变成了报喜。
  七王爷的能力再度为世人所认可。
  璃妃坐不住了,派系里的一名官员趁着早朝的时候,向七王爷进言,说是卫沧澜年纪尚轻,恐怕无法分担太多的责任,还需一位德高望重又有资历的官员辅佐,七王爷才不会在年尾最繁忙的时候出大错。
  此话确有道理,于是青阳王便看到一群忠诚的官员们呼拉拉地赞成。
  卫沧澜站在一旁,轻笑着,也不反对。
  卫延信也笑,两个面容相似的人露出同样的笑容,似乎早料到这样的情况。
  那就举荐一名官员吧。卫延信毫不在意的声音让人难猜其中的意思。
  过了没几天,卫沧澜忽然病倒了,并且病情奇怪,无论什么太医都查不出病因。
  王府里的下人们满心担忧,万一小王爷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好不容易才开始享受的礼遇全部都要化作泡沫。
  甚至连最受宠爱的伴读长生每日都忧心忡忡。
  最常给卫沧澜看病的太医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庸医,终于忍不住跟一名正在熬药的丫鬟说出了王爷的病情。
  市井里没多久就传的沸沸扬扬,说法力高强的武阳王病倒是因为南方的河伯找上门了。
  原来武阳王南下回来后,一直被南方连年水患的惨状给扰得茶饭不思,总想着该如何才能彻底杜绝这样的惨剧再度发生,结果南方的河伯也北上,找到了这位位高权重又能通灵的王爷,每日向他阐述南方的情况。
  武阳王本就体质偏弱,还被河伯不停地用惨象刺激,一下就病倒在了床上。
  百姓的传言很快就传到了朝廷,青阳王亲自去武阳王的府上探病,从病弱的弟弟那里得知详细情况后,第二日早朝便决定派人去南方巡查。
  众臣大惊。现在是冬季,水患一般在夏季发生,现在去巡查能查出什么?
  青阳王却笑:硕鼠在冬季,才是最肥腴的时候。
  可派谁好?
  最终在青阳王"广纳众言"后,决定由刚被推举出来辅佐他的胡尚书前赴南方,整治南方的水患。
  青阳王还派了工部、刑部的人一同前往,务求速战速决。
  胡尚书一听,又喜又忧。喜的是这趟南巡必然肥水横流,忧的是莫非青阳王就想趁这个机会将自己彻底打压?
  卫延信把玩着手中的玉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沧澜,你的梦才刚开始呢。
  卫沧澜躺在床上,乐得清闲。
  可长久地躺在床上也无聊,便派了长生去街市上给自己买新鲜的玩意儿来。长生巴不得快些出门,王府里如今多了许多侍卫,连房里都经常有人出入,他已经好久没有开口了,确实有些憋得慌。
  拿着银子出了王府,许久没有单独上街的长生刚走到闹市,就被无数姑娘的眼光给看得一头雾水。
  "哎呀这位小哥儿,来买个簪子吧!"一名摊主叫住他。
  长生眨眨眼,摆手。
  "哟,你不能说话?"
  长生点头。
  摊主立刻露出惋惜的神情:"长得这么俊俏,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真可惜了……"
  长生脸上立刻染上了红色。这是在称赞他么?
  摊主见他这模样,立刻促狭地笑道:"看来你少出门,不知道自己的行情吧?我看,就算不能开口,也多的是姑娘要成你的媳妇。"
  长生红着脸退后两步,摇头,顿了顿,还是拼命摇头,往另一个方向逃了去。
  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什么媳妇什么姑娘,那些东西……
  怎么想都比不过跟小王爷相处时的快乐。
  再说,比小王爷漂亮,比小王爷聪明,比小王爷更懂自己的人,他找不到哇!
  握着手中的银两,长生晃悠了一大圈,买了好多自己都从未见过的玩意,等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
  卫沧澜刚喝了"药",正在跟许招儿下棋,一看到长生进来,便乐得脸上都笑开了花儿。
  长生一看他的笑脸,忍不住说了句:"小王爷什么时候会娶媳妇呢?"
  许招儿愣了,卫沧澜盯着他,收了笑容。
  "干嘛这么问?"卫沧澜挑眉。
  "今天有人说我长得好看……"他挠挠头,有些羞涩。还没说完就被小王爷打断:"有人跟你说亲?!"
  "没有!哪能呢!我是哑巴!那人说可惜了。"长生连忙解释。
  卫沧澜冷哼,招手让他过来。
  长生过去了,一下就被掐住了脸蛋,疼得哇哇叫。"等你觉得那家伙能成为我的人的时候,我再跟那样的人成亲。"卫沧澜又笑了,似乎笑得别有深意。
  "可那是你的事,我决定不得……"长生摸着脸蛋含泪。
  "你不决定也得决定!"小王爷发横。
  长生苦着脸。小王爷的心思他总猜不透。
  卫沧澜又一把将他拉到床上,让他陪自己下棋。虽然这家伙老输,可进步也明显的很。他喜欢看着长生进步的模样。
  不过……
  媳妇?
  哼。谁让他去想的。

  第 52 章

  胡尚书仅仅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便到达了南方水患重灾区。长生听说后,忍不住对小王爷说,他们当时南下紧赶慢赶地也花了快两个星期,这胡尚书效率可真高。
  卫沧澜大笑。
  据说胡尚书雷厉风行,不到几天的时间,便从各地官员呈上来的账本中翻找出巨大的漏洞,工部吏部当即拍案而起,就地处决了一群肥大的硕鼠。
  又据说,胡尚书的侄子正在那一带任职,眼见就要殃及池鱼,便连夜携家带口在胡尚书住所的门口哭诉哀求。胡尚书在正义面前六亲不认,一口气连带自己的侄子也给解决了。
  长生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练字,睁大了眼睛看卫沧澜,又说:这胡尚书是被抓到什么痛脚了吧?
  卫沧澜喝着茶,挑眉,谁知道呢。
  又后来,青阳王对南方水患治理不力感到愤怒,派出了朝廷最得力的人手,继续南下协助当地居民重建堤坝与泄洪道,并胡尚书将所有的赃款全部分发至灾民手中。接下来武阳王又进言,赃款全来自民间,返还赃款尚不能代表朝廷的诚意,唯有打开国库,拨下大量的赈灾款,用于各地重建,才是为民分忧的做法。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南方便传来民众朝北方下跪叩谢青阳王的消息,武阳王的病症也彻底消失,还在一个天朗气清的白天在王府里摆起供桌,做了场法事。
  长生用半个月的时间看了场好戏,大为感慨。"我要是跟小王爷比心计的话,绝对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的吧?"
  卫沧澜打了个呵欠。"你要是跟卫延信作对,估计还没耍心眼之前就被弄死了。"
  整出戏,卫延信尽在掌控中。
  南方水患的事情他早有所闻,手下几名得力助手几个月前就潜入各大官员府中,取得了足以让所有人跪地认罪的资料。此次派胡尚书南下,一来是为了借刀杀人,让璃妃这一边的人也不得不卷入其中,二来胡尚书经此一事,必然胆战心惊,以后想要对卫延信做任何手脚,哼,他先摸摸脖子为好。
  武阳王年纪太轻,正是毫无经验这点为人所诟病,此次开放国库的建议让人不得不侧目相看,更让人明白青阳王对他的信任——毋庸置疑。
  卫沧澜出入的时候,议论声渐渐变小,长生看着那少年侧脸一笑的时候,那风流意气,是那些朝臣们都无法比拟的。
  卫沧澜已经朝自己的目标越走越近,正如他说的,不会再有任何人敢瞧不起他,他不再是可有可无的武阳王,而是如今当红不让的卫沧澜。
  长生想着想着,觉得很高兴,可心底又越来越不安。
  入冬已经一个月,卫沧澜十五岁的生日近在咫尺。
  周围一切并未有异常,卫沧澜的身子不但没有变得虚弱,反倒越发的结实起来,情况正常得叫人怀疑是否真有天劫这事。
  长生每天都会跟卫沧澜嬉闹,朝堂上意气风发的武阳王,回到了府里就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高兴起来眼睛就弯弯的,毫不吝啬自己的笑颜。
  这样幸福的日子一日一日地度过,终于到了不得不掰着手指头倒数的时候,长生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不管卫沧澜如何命令他高兴起来,长生总会时不时地看着对方发呆。
  "我不要看到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小王爷终于怒了,抓着他的手臂就质问:"难道你不相信我能活下去?!"
  一切不是都还很好么?
  就算哪天他突然就消失了,消失之前享受够了这一切,难道不好么?
  哭泣、难过、恐惧?他早已想透了,如果真的无力抵抗,那也只能听天命,既然知道一切都会来到,为什么还要让所剩无几的日子全被这些无聊的情绪全部占据?
  长生眼眶发红,终于被逼急了,甩开对方的手大吼:"你高兴了!我呢!要是只剩下一个人,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在所有人都离开他以后,他好不容易被小王爷捡了回来,见过了从未见过的世界,慢慢地眼看就要淡忘从前的伤痛,可现在又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被破坏殆尽,他不是圣人,也不是豁达的小王爷,他只是一个自私,又胆小的人,他怕!他怕再次失去!他是一个凡人,为什么他不能害怕不能难过!
  卫沧澜咬着下唇,盯着他。
  长生全身发抖。
  "没有不会结束的故事。"卫沧澜轻轻地说。
  人一辈子能活好多好多年,这十四年实在太短了,短得也许以后回忆起来不过是个小小的片段,他们的人生是由好多好多的故事组成,跟长生在一起这半年的故事,也许只是年迈时茶余饭后笑谈的一段而已。
  就算能活下去,不能活下去,这个故事迟早都有完结的时候。
  "也许等哪天我出了意外,也许等哪天你已经恨透我,这个故事都会结束,现在只不过是知道结束的时间也许会在哪几天而已。"
  长生没哭,他这段时间偷偷哭了好多次,似乎这些悲伤已经能够忍耐。
  现在卫沧澜就站在面前,却已经能跟自己说再见。就好像自己手里握住的那个冰凉的手,其实一直都是虚幻存在的一样。
  如果又要再撕心裂肺地说一次"我不要你死",这些痛苦会不会彻底撕碎一个人的心灵?
  长生的手一直在抖。
  卫沧澜生日前一天晚上,又开始下雪。
  长生寸步不离地跟着小王爷,手始终没有离开剑。
  他听说过天劫有很多种,有虫灾,有水难,有火灾,更惨的,还有难以避开的雷劫。
  招财二人也出来了,一个坐在屋檐上四处探望,一个爬到树上上下查探。
  卫沧澜披着白色的狐皮披风,坐在窗边挑灯夜读。
  尽管屋外阵阵寒风,窗子依旧打开着,屋外点了七八个大灯笼,将院子照得相当亮堂。
  卫沧澜的院子向来就不准下人随意出入,现在更是明令禁止。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进来。
  长生听了这个命令,想要反对,卫沧澜却反问:凡人能做到什么?
  长生一愣。
  如果我们俩都无法避免,那么还有谁能救我?若是在临死前让大家看到我如此凄凉的模样,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信又将彻底毁灭。
  卫沧澜的眼神坚定而决绝:"我不会让任何人看到我悲惨的模样。除了你。"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到青烟观,将我埋在那里。然后王府里的金银财宝你要全部带走,像我说的,投靠那些恶人。至于七王爷那里,我留了一封信,你不必担心他的追杀。
  长生,不要再像从前那样隐忍自己。
  你是一头蛟龙啊。
  卫沧澜一点点地交代完自己的"后事",便安静地坐在房里开始看书。
  长生自始自终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他拉着小王爷的手,不紧,也不松,只是一点点地传送着自己的温度。
  他慢慢地回想起这半年多的经历。
  小王爷没心没肺的逼迫,小王爷手把手的教授,小王爷笑嘻嘻地带自己闯祸,那些可爱的玉石精,那些骄傲的臭狐狸,那些勾心斗角的君臣。
  他想,以后的人生恐怕再也没这么精彩了,也许老了以后,至少要花上三天三夜才能将这一切讲述给别人听。
  小王爷呢?
  如果活下来了,还能说上好久,他们可以一直说,从自己再也走不动开始,一直说到他们都闭上眼睛再也睁不开为止。
  窗外,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第 53 章

  漆黑的夜幕被硬生生地划开两半,闪电伸出的触须蔓延了整个天地。随后而来的炸雷震耳欲聋,几乎让人连往外探视的勇气都没有。
  卫沧澜的手还是抖了。
  许招儿从窗口蹦进来,一脸惨白。
  "闪,闪电……"他不是妖怪,只是玉石精,远称不上成仙的境地,因此从未担心过天劫这样可怖的事情,如今亲眼看见,自然是吓得面如死灰。
  长生站起身,推开房门,只看到又一道照亮整个天际的闪电。
  卫沧澜也放下了书。
  房内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长生回头,大惊,抽出剑就护在小王爷面前。
  上百条黑蛇吐着红色的信子,蜿蜒着从床底、房梁中爬出,长生瞪圆了眼:"这些家伙是什么时候埋伏在那里的!"
  卫沧澜干涩着嗓子,答道:"那些东西是咒化而成。"
  老天下的咒,你躲无可躲。
  许招儿也躲在长生背后,抖着声音道:"我们,我们逃到哪里去?屋内有蛇,屋外有雷,到底哪里才能活下去?"
  屋外传来许彩儿的惨叫,小姑娘趔趄着冲进房里,两眼含泪:"蜈……蜈蚣……好多蜈蚣在外面!"
  长生死死拽着小王爷的手,恨极:"老天爷未免太滥杀无辜!此处若是还有其他下人在怎么办?岂不是无辜冤死了!"
  卫沧澜像是被点醒了一般,忽然推开长生:"你快走!"
  "做什么!"长生回头,难以置信。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度过的么?怎么现在又要赶走自己了?
  "天劫本就只针对一个人……即便他被一群人围着,也会被隐藏在暗处的机关杀死,绝不牵扯到无辜百姓。除非……除非他认定了你是逆天的同伙,才会被卷入……"卫沧澜的竟然在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从前是我自私,明知如此还要让你保护我,可如今我不要你陪我死,你必须离开!"
  长生暴跳如雷:"别胡扯!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对付?屋里是毒蛇屋外是天雷,入地三尺仍有蜈蚣追随,这样的天劫你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难道我们俩一起死么!"卫沧澜也发怒了。
  "你说的,会有办法!现在办法呢?没看到之前我绝对不走!我绝对不走……"说着说着,已经有了哭腔在里面。
  卫沧澜深吸一口气。重新拉回他的手,低低地说:"办法就是撑下去,不管出现什么,撑下去,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长生吸了吸鼻子:"那就不要赶我走,你一人怎能撑得到最后?我又不是不清楚你的体力,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可没那么好的身子骨!"
  卫沧澜轻笑。虽然眉头还是微皱,可他总算笑了。
  长生已经不再说话,拔剑就砍断了朝他们袭来的黑蛇。
  腥臭的味道顿时布满了整个房间,哭得脸都花了的招财二人也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护在他俩左右,杀灭企图扑杀上来的敌人。
  卫沧澜被长生护在身后,左手掐诀右手拿符,猛烈的火咒施向黑蛇。
  房里的血液流淌了一地,可奇怪的是流到长生脚下前,竟慢慢地消失,被砍成两段或者烧焦的尸体像一张纸,慢慢地焦黑,蜷缩成一团,灰飞烟灭。
  长生打了个抖,心想着这一张张的符咒到底有多少张?
  渐渐地,屋内的黑蛇竟越来越少,当长生砍断最后一条时,两人已是筋疲力尽。长生来不及擦汗,就喘着气,笑得难以置信:"撑过去了?"
  卫沧澜却脸色凝重:"没有,这只是第一波。"
  刚说完,房门就传来被啃咬的声音,许彩儿抖着声说:"蜈蚣!"
  长生啧一声,迅速地关上窗。这大条的蛇可以用剑,小小的蜈蚣又怎么解决!
  卫沧澜却说:"长生,开门!"
  他一愣,回头看正回到床边拿东西的小王爷,忽然明白了,等对方抱着东西过来,便猛地打开门,帮小王爷一同将宽大的被褥扔了出去。
  十几张火符落在被褥上,烧成了火球,围聚在门口的蜈蚣多被烧成了焦炭,剩余的也望着火势不敢再贸然前进。
  长生也被火烧得眼疼,可就是不肯离开门口。他笑得凶狠,第一次体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快感。
  卫沧澜还是没有表情,死死盯着屋外一道道让人畏惧的闪雷。
  就在两人都朝屋外看的时候,许招儿尖叫:"狼!"
  卫沧澜回头的时候只见一头比蹲下来还要高大的银狼张大了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还没来得及闪避,就被长生扑到了地上。
  银狼的动作狠厉,爪子锋利得甚至在青石地板上划出了道道痕印。
  卫沧澜终于明白神兽存在的意义,他跟长生几乎是同时分开,闪过了又一次攻击后,银狼又朝自己的方向扑来。
  卫沧澜已是退无可退,小小的房间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原来非逼着我出去,才是老天的本意么?
  卫沧澜一咬牙,跨出了房门,却听长生大叫:"回来!"
  单薄的少年抄起剑就劈向银狼,后者身影一闪,躲过了杀招,但显然被激怒了,露出了森森的牙齿,压低了身子,猛地就朝长生扑去。
  卫沧澜几乎要停止呼吸。
  长生左手徒手抓着剑的另一端,横挡在自己的面前,那头银狼的鼻子离他仅拳头远的距离,可嘴巴却被他的剑从中劈开!
  "嘿嘿……"即使手上的血流不断,他还是笑了。
  他可以为了活命,跟任何人拼命。
  招财二人同时从两方袭来,眼开就要一举杀死这头巨狼,却不想对方竟用力地咬下长生的剑,猛地一甩,竟将长生从房里甩出到院子外!
  卫沧澜甚至可以感觉到长生手上的血从自己面前飞溅而过。
  银狼长嚎一声,又朝卫沧澜扑了过去!
  被它那坚硬如磐石的头顶上的时候,卫沧澜心想,也许就是这样了吧。至少他们比从前更加厉害了,再坚持下去,长生那傻小子恐怕连自己的都手都不要了……
  如果一道闪雷下来……
  卫沧澜闷哼一声,摔落至院子里。
  可当他的双眼被刺目的闪电给刺激到的时候,他终于害怕了。
  他不想死,他一点都不想死啊。
  他才十五岁,好不容易有了最喜欢的人,好不容易才靠着自己的本事夺来了权利和富贵,好不容易才明白……最幸福的事情。
  "长生……"他撑起身子想去找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一道惊雷下来,就落在他方才躺着的地方,他僵硬着从怀里摸出那块带着体温的玉蝉,放入嘴里,他已经无法思考,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死。
  有人跪在他面前,抱着他,亲上了他的唇。
  卫沧澜震惊万分,竟连对方用舌头从自己嘴里掠走玉蝉都不知觉。
  直到那道雷在自己面前击中那个又把自己推开的人的时候,卫沧澜才哑着嗓子,叫出了他的名字:
  "长,生……"
  彩儿抱膝坐在门口,双目无神。
  招儿坐在树杈上,望着院子里的一地狼藉,也是眼神呆滞。
  小王爷将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两天两夜,期间有下人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房里的小王爷冷冷地命令一个月内不许接近这个院子,便再也没有人踏入这个一片焦土的院落。
  小王爷你吃点东西吧。许招儿曾隔着门劝道。
  卫沧澜不应。
  长生倒下后,他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天雷消失了,银狼消失了,整个院子除了焦黑的泥土与烧成灰的被褥,再无任何痕迹。
  卫沧澜一个人将长生抱入房里,关上门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许招儿想着想着又哭了。长生怎么能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华宵出现在这个院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看了狼藉的院子一眼,他拎着招儿的领子问:"卫沧澜呢?"
  招儿大声哭着:"你……你快让小王爷出来,再不出来,他也要死了……呜呜呜……"
  华宵一惊。"到底还是长生那小鬼……死了么……"
  "没死没死!长生不会死!"招儿用力的反驳。
  华宵皱眉,看向紧闭的房门:"跟我说清楚些。"
  招儿哽咽着将那晚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竟然是个有骨气的小鬼。"华宵轻笑。
  "求你,把小王爷劝出来吧……再不出来,他会饿死自己的……"招儿第一次在他面前哀求。
  华宵冷哼一声,扔开他,走到房门口。
  "卫沧澜,开门。"他喊道。
  里面的人没回应。
  "你要再拖延下去,说不定那家伙就真的没救了。"
  卫沧澜终于回应:"现在他的魂魄不稳定,不能打搅。"那声音再虚弱不过。
  华宵撇撇嘴,故意笑道:"这不正合你意么?将他一直带在身边,让他对你忠诚,最后在这种时刻,为了你而死。"
  卫沧澜竟没生气。"对,是我的错。我自私地不想死……结果他看出来了,就替我去死了……他根本就是个笨蛋……"
  华宵挑眉。
  "现在这样,原来是比死还难过……"卫沧澜的声音带了哭腔。过了一会,房里传出低低地啜泣,然后是压抑的哭声,终于,在隔了这么久以后,他终于被铺天盖地的回忆给押回了现实,手中的人的温度是那么冰冷,一点都没有从前的温暖。
  他一直记得贴上自己的双唇的温暖。
  他也一直记得那家伙抱着自己的温暖。
  可是现在没有了,只剩下比死还深的痛苦与绝望。
  卫沧澜抱着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什么荣华富贵,他一直最不舍的的,最幸福的,就是被这家伙陪伴着的日子。
  可是长生不会睁开眼,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瞪圆了眼说"我才不会死"。
  他活了下来,可是又觉得自己像是死了。

  第 54 章

  那年的雪断断续续地一直下到了立春,积雪最深的时候,甚至有半人高。
  除夕的时候,飘雪甚至让一些烟花都无法燃放成功。青阳王为了给皇帝冲喜,硬是请来了最好的火药师,燃放了一场连全京城百姓都跑出家门观看的烟火盛宴。
  武阳王已经因病在府中休养了一个多月,因不能受风而始终关在房内,由一对孩童和一个自称大夫的白衣青年负责照顾。
  青阳王派了好几个人去打探,得到的消息都说确实看到了屋内病怏怏的小王爷,便送去了源源不绝的补品,数量多得甚至够卫沧澜使用一辈子。
  在皇宫里的烟花燃放得热闹的时候,小王爷的院子里却静得凄凉。
  焦黑的泥土早被积雪压在了下面,再无他人知道那天所发生的事情,更无人知道,据说被小王爷派去南方找药的伴读长生现在究竟在哪里。
  负责送饭的下人将五六个食盒放在房门口后,像从前那样敲了三下门后便退了出去。
  唉,可怜的小王爷,竟连大过年的都只能一个人吃饭。
  房门被人打开,一个男童探出头来,左右打探了一下,拿了食盒就迅速地关上了门。
  "哦呀!好丰富的饭菜!"
  "笨招儿!你都吃了那么久怎么还大惊小怪!"
  "小王爷的待遇真不一般,你看,天天是人参燕窝的,啧啧,再喝下去,恐怕我这身灵气都要被补掉了。"
  "不喝就放下!拿去城东给那些乞丐们,现在长生性命堪忧,我们要积多点德才是。"彩儿将热腾腾地燕窝又放回了原位。
  招儿垂下了八字眉,拿着鸡腿的手也无力地搁在了桌上。"长生他……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彩儿用力点头。
  "不知小王爷现在已经走到哪里了?"他看向床上那个只会靠着床"虚弱呼吸"的"小王爷","这尊泥塑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今晚我们再做一个出来吧。"
  彩儿还是点头。"我们跟小王爷约好了,在他回来前,一定不会让别人看穿。"
  "不可能。"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就拒绝了眼前这个深陷痛楚的少年。
  "没有不可能,只有你愿不愿意。"卫沧澜的手指已经冻得无法动弹,可他还是紧紧握着剑,逼着前方的青年。
  "卫沧澜,我带你来可不是让你威胁他的。"华宵的声音在后面冷冷的响起。"放下剑,否则你家长生别说活过来,我会让他的魂魄彻底消散。"
  卫沧澜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胡庚年,手依旧没放下。
  "你在赌哪一边更重视对方么?"胡庚年终于冷笑。
  "如果你不答应,空留着躯壳的长生也等于死了,可你不一样,你一直活生生的,华宵从未试过失去你的滋味。"卫沧澜笑得决绝。
  "那是狐王才能使用的玉床,一个凡人就算睡上去,也是毫无用处。"胡庚年转身,不打算再与他废话。
  "如果对方是狐王,你也会这样轻易地放弃么!"卫沧澜咬牙切齿地大声质问。
  胡庚年立刻回头瞪他:"他不过是个凡人!配不上用狐王来比喻!"
  "我只知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才不管什么王不王!我就不信如果你要死了,华宵不会杀佛灭神地让你睡上那张床!"
  "我会。"华宵笑眯眯地点头。
  胡庚年的眼神狠狠地虐杀了对方一遍。
  "华宵怎会帮你?"他问。这只狡猾的白狐狸虽然行事乖张,可他绝不会突然大发善心地去为人办事。
  卫沧澜不说话。
  "我们又打了个赌。"华宵盘腿坐在大石上轻笑,完全不在乎屁股下那冰冷的积雪。"长生若是要在玉床上复活,就必须由我来抹消他的记忆,让他成为我的手下。"
  胡庚年终于露出了细微的讶异。
  卫沧澜却没有懊恼。仍是单手持剑,一幅杀气腾腾的样子。
  "卫沧澜跟我赌……如果长生能恢复记忆,就可以放他回去。"华宵笑得邪妄,"我虽然觉得这个赌有些亏本,可要是能看到小王爷被爱人遗忘的痛苦模样,也是值得。"
  "长生绝不会忘了我。"卫沧澜冷声打断他。
  "哈,你要是不坚信这点,又怎能撑下去?"华宵轻蔑地笑。
  卫沧澜也不打算跟他废话,又回头看向胡庚年。
  "这个赌约于我何关?华宵,你本来偷了骨灰就罪该当死,现下还想将玉床让给一个凡人!你…… "
  "你若帮我,我就让当朝天子颁令,十年内全国禁止猎杀一切狐类,你若不帮我,我屋内留了胡府的地图,一旦我失踪,朝廷将会派出几万官兵将此处踏平!"卫沧澜一字一顿地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坚定无比,丝毫不落于下风。
  本就怕冷的他,现下既没暖炉,也没了那个温暖的伙伴,已冻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华宵啧啧地赞叹着这个有勇有谋的少年,似乎胡府消失也与他无关。
  胡庚年与他对视了好一会,终于,甩袖转身:
  "随我来。"
  那并不是一个单独的玉石,而是玉石洞里原来的玉石雕刻而成的巨大石床,这张床悬在半空,只有一边连着洞壁。石洞在这样的冬天竟相当温暖,卫沧澜仅仅是站在这里一会,手指已暖和得可以弯曲。
  "一旦进去,就不能被打搅,然后照着法阵去做封印,这封印只能从内部打破,外人包括自己都无法进入。"胡庚年抬头,看向洞顶上复杂的法阵。
  "万一……万一他出不来呢?"卫沧澜一听连自己都没法进去,还是犹豫了。
  "只要他的魂魄还在,封印就不会消失,一旦没有了生气,封印就自动会消失。"
  "……如此简单就能复活了么?"卫沧澜有些不敢相信。
  胡庚年冷笑:"若真是这样,这里早被求助的凡人踏平了。这本是妖族疗伤用的圣地,玉床上流动着天地之间的灵气,对妖族来说不过是治愈之气,对毫无法力的凡人来说,却是一剂猛药。用得好,那便有可能让其复活,用不好,……魂飞魄散,连轮回道都回不去。"
  苍白着脸的卫沧澜过了一会才点头:"华宵说过。"他早下了决心。
  "还有一点……此事我并未告知现任狐王,要是他醒来,封印一破,难保不会被狐族的人抓去审问。再糟糕点……"
  "华宵会保住他的,对吧?而你也会。"卫沧澜盯着他俩,竟相当确定。
  胡庚年看着他,没回应。
  华宵却抱胸笑道:"既然有了赌约,自然不会让别人插手破坏。"
  本想亲自将长生抱到床上,却被华宵阻止:"你身体弱,要是因为碰到这张床,可不知会出什么事。"
  卫沧澜咬着下唇,让出了位子。
  双目紧闭的长生像是睡着了一般躺在床上。
  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他醒来后,会像从前那样咬牙切齿地骂自己无情无义吧?
  卫沧澜想象着他的表情,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出去吧,"胡庚年催促着,"此处不能久留,必须赶在被人发现前封印洞口。"
  卫沧澜却走上前,拉着长生自然握成拳的手,俯下身子……
  亲了上去。
  冰冷的嘴唇有些干涩。
  卫沧澜又挺起身,疲倦的神色一扫而光,眼神里净是自信。
  华宵大笑:"啧啧,早想到卫沧澜你待长生不一般,这下赌局更有意思了!"
  "我绝不会输。"心里重燃希望,小王爷的傲气再度点亮了那双漂亮的眸子。
  两人的话语间,对长生能否复活竟毫无怀疑。胡庚年看着他俩如此笃定的模样,微皱眉头。
  如果……如果他的王,也能有复活的机会,那该多好……
  这年的雪下得很大。卫沧澜回到王府的时候,已过了元宵。
  还未来得及好好休养,卫沧澜就已出现在了早朝上。
  没过几日,宫里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祭天仪式,卫沧澜穿着崭新的七彩绣花滚金边袍服,站在青阳王身旁,威风八面。
  长生,我在此处等你。
  不管你是以长生的模样回来,还是许朝颜的模样回来,我都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等着你。

  第 55 章

  第十二章
  京城繁华依旧,桃花灼灼美人羞。
  前任皇帝终于没能撑过两年前的冬天,留下最后一纸诏书后,就再也没能睁开眼。
  当最受小皇帝信任的威武大将军双手捧着诏书,双眼含泪地念出其中唯一的一句话后,跪在地上的众臣们仅仅沉默了一瞬,便大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跪拜的方向,只有青阳王。
  代理朝政四年,从未出过任何纰漏,甚至创立了小皇帝还来不及创立的盛世。南方因为水患减少,日渐恢复了原来的繁荣,北方与南方贸易的频繁,也让北方更具活力。
  最早被派去南方治理水患的胡尚书最终没能脱开受贿的阴影,刚回朝没多久便锒铛入狱。受挫的璃妃一派仍不甘心,小动作不断。青阳王始终不动声色,有时默默忍耐,有时又像不怎么认真地反驳一下,就在众人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的时候,武阳王在京郊准备一年一度祈福大会时,夜半遭遇刺客而重伤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青阳王终于出手了,借着百姓愤怒的理由,一口气拔出了一大串萝卜,就在险些触及璃妃的时候,动作戛然而止。
  瘫软在地上的璃妃抱着自己的儿子,绝望地垂泪。
  为何自己的人会在这种极易引起民愤的时候行刺,她已经无从得知。
  没过多久,小皇帝离世,并不愚钝的他把皇位主动让给了卫延信,只为换来自己骨肉的安全。
  他也在赌,赌卫延信虽心机深沉,却不至于心狠手辣。
  遗诏公布的时候,卫沧澜正坐在家中的桃花树下,手上拿着茶杯,人却望着地上一片片绯红发愣。
  他成功了,可洞里的人依旧没有出来。
  若不是封印还在,他几乎要撑不住地闯进去。
  日子又一天天地过去,嫩叶冒芽,成绿,枯黄,飘落,这样的轮回又过了两回。
  武阳王穿着淡紫的苏绣长袍,单手撑着脸颊,倚着窗棂,无甚兴趣地望着画舫外的桃红柳绿莺歌燕舞。
  船上的官员大都是年纪比他大的,笑起来褶子能把蚊子夹死。
  虽说早有听闻,可亲自近距离观看,他们还是被武阳王那张绝色的脸给震了震。
  据说武阳王与现任皇帝长得最为相似,然而这几年下来,皇帝越来越俊美,武阳王却越来越……妖艳?
  不,不,该说是冷艳。
  有不怕死的人开始私下议论,这些明显的区别是否代表了……武阳王乃现任皇帝的入幕之宾这个流言的真实性?
  可也有人反驳,皇帝若是喜欢卫沧澜,那不是自恋么?
  又有人说,那可不一定,你见过武阳王的容貌么?那白皙细嫩的皮肤,那流光四溢的眸子,那即便梳起也能长及腰间的柔顺黑发,以及身上若有似无的熏香……
  自己还没说完就已经沉醉在了妄想中。
  流言最终还是传入了卫沧澜的耳中,说着这话的朝中好友徐扬啧啧地想要摸一把那传说中让皇帝神魂颠倒的黑发,却被这个绝世美人给一脚踹到了地上。
  无聊的话就不要让我知道。卫沧澜没有动怒,也没有笑,还是坐在原位上喝茶。
  徐扬一边说我是文官,一边苦着脸爬起来。
  那神色,颇有几分某人的影子。卫沧澜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挪开视线。
  不管徐扬以后知道会怎么想,卫沧澜现在只想看到那张已经等待了快六年的脸。
  所以心情烦闷的他才会烧糊了脑子点头答应跟吏部工部的大臣们去泛舟赏春。
  徐扬也在身旁,叽叽呱呱地跟卫沧澜说着古往今来那些关于春天的故事,卫沧澜只是看着外面的春色,并未听进去多少。
  如果是长生,肯定只会在私下拽着自己追问个不停,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充满了好奇,像是要把前面十几年的知识全部补回来。
  他喜欢那个在别人面前装哑巴的家伙。即便找了徐扬这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但毕竟不是本人。
  船头的歌女还在弹唱:"念去去……故人今在何方……"
  心里的烦闷越发叫人难耐。
  卫沧澜站起来,不理会身旁官员们诧异的询问,径直走到船头,皱着眉头,跟羞红了脸的歌女说:"换一首。唱得我高兴,赏你十两黄金。"
  歌女险些连怎么唱都忘了。
  画舫渐渐靠近岸边的桃花林,她想了想,便开始弹唱桃花辞。与方才的伤春不同,这回是咏春,歌词隐含着对爱人的告白倾诉。
  说白了就是情歌。
  卫沧澜干脆就坐在船头,吹着风,手里握着鎏金手炉,闭目听着这首桃花辞。
  他想起,长生还从未与自己赏过春,若是他现在能醒来,自己一定要带他去看遍这世上最美的桃花林……
  "抓贼啊!""抓住那花贼!""他往这边逃了!"岸上突然一阵骚动,卫沧澜睁眼,却看不清已经被桃花烟云给遮蔽的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心刺客!"船头的侍卫忽然大叫。
  "王爷快回去!"有人从后面拉住他。
  卫沧澜正要转身,忽然看到从桃花林里跳出一个身影。
  那人的轻功并不算好,身手却很敏捷。青石板的地面异常湿滑,跑两步就要抓着桃枝防止摔倒,可脆弱的桃枝竟然没被他折断几根,反观身后那些摔得东倒西歪的家伙,显然他的本事要高上一筹。
  可画舫上的侍卫,大部分是卫沧澜的贴身侍卫,三两下绝对能解决对方。
  卫沧澜想了想,就没打算回去了。
  花贼?他听说过采花贼,卖花人,倒是没听过纯粹的花贼。
  花有什么好偷的?
  画舫正要扭转方向,花贼就已经跑到岸边上,猛地一跃!
  "快划开!不能惊扰了王爷!"官员们朝船夫大吼。
  卫沧澜却盯着那人。
  花贼没直接跳上画舫,而是跳到了靠近画舫的一条渔船上。他猛地抬头,卫沧澜才发现他整张脸都被一个唱戏的面具遮住,只看得到一双清亮的眸子。
  花贼竟没再往前逃,只是默默地看着画舫远离岸边,身后的喧闹越来越近,他却伫立不动。
  "你哪里跑?!"似乎认定他不会在春寒料峭的时候跳入水中,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杀到。
  卫沧澜直愣愣地看着花贼。
  一身白色的衣裳,瘦削的身材却背着个半身高的包袱,那花贼却毫不吃力。
  "什么花贼,我分明是个采花贼。"那人居然说话了,隔着面具,声音叫人有些分辨不清。
  不知为何,卫沧澜觉得心跳居然加快了。
  "王爷,前面危险,不要太近船头!"侍卫连忙阻止他。
  那花贼说完,猛地拽下背上的大包袱,朝空中一抖搂,红的粉的黄的,全都飞到了空中!
  "喝!"众人不由倒吸一口气。
  粉的桃花,红的梅花,黄的腊梅,白的玉兰,犹如春雨般,从天而降,纷纷飘落到了画舫前的水面!
  也不知道这花贼到底从哪里收集了这么多花时本是错开的鲜花,还全收集到了这个包袱里,也难怪那些花农会如此怒不可遏地追杀至此。
  "辣手摧花,才是恶人该做的事。"那花贼竟哈哈大笑,眼看花农已经追上来,他却跳下了船,犹如一条鱼儿般扎入了水里!
  "长……"卫沧澜冲过去,险些喊出那个名字。
  水上除了花瓣和水纹,再也不见那花贼的踪影。
  画舫里开始议论纷纷,为这花贼的举动是豪气还是低俗而争论。
  徐扬走出来,奇怪地看着卫沧澜一脸恍惚的模样。"王爷,那是你的故人?"
  故人?
  才不是。
  卫沧澜摇头,盯着微微泛着花香的水面,忽然笑开:"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恶人……还真有作恶多端的潜质啊……"
  徐扬一惊:"那,是不是要将他抓起来盘问?"
  "不必了。这样的采花贼世上可能也就只有一个,迟早……会再遇上的。"他越想越高兴,竟笑出声来。从未见过他这样表情的徐扬看向宽阔的江面,心想武阳王必然是认识那花贼的,否则……这样的天气这样宽阔的江,现在仍未见那花贼浮起的身影,……那家伙生还的几率还有多少?
  华宵果然黑着脸找上门了。
  "那臭小子在哪里!"堂而皇之地扔开所有阻挡自己的侍卫,从大门进入的白狐狸一看到卫沧澜就问。
  "他出来了?"卫沧澜很想掩饰住自己的笑容,可自从看到那个采花贼后,他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消失过。卫延信看到了,说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的模样,追问了许久仍未得到答案。
  "少装蒜!那小子一出来,要找的人肯定就是你!"华宵一边说,一边朝四周打量。
  "我还想问你,明知他醒来,为何不告诉我?"卫沧澜冷笑,"你的算盘倒打得精明,想着要是他失忆了,便先夺得他的信任,然后再逼着他跟我作对,是么?"
  被说中黑暗企图的狐狸不但没有心虚,反倒理直气壮得很:"我让他复活,本就是最大的恩惠,想要对他做什么,有何可不可?"
  "你先破坏了赌约,现在长生既然逃了出来,必然是没有失忆,这场赌约你输了,何必还来我面前找他?"卫沧澜笑眯眯地,摘下一朵海棠花把玩。
  如果没记错,长生刚来的时候,也是海棠花开得正旺的时候。
  "卫沧澜,这么多年过去,你不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发地骄恣了。"华宵脸色一直都不好看。显然长生做了不少让他伤心的事。
  "你倒说说看,如今的武阳王为什么需要收敛?"他挑眉,傲气十足。
  华宵看着这个锦衣华服气质高傲的绝色青年,微皱眉头。"他到底在不在这里?"
  "不在。如果他回来了,我何必藏起他?"
  "那你怎么知道他出来了?"
  "他去当大恶人了。"
  华宵一愣。
  "他成了采花贼,估计这会儿在哪个地方采着花呢……"卫沧澜轻笑。
  采花贼?
  以长生那连被女人触碰都红透一张脸的模样?
  华宵揉揉额头。时隔多年,他再次感觉到人类的变化实在太快……仅仅是六年的时间,卫沧澜就从难缠小鬼变成了可怕青年,而明明一直睡在洞里心智只有十四岁的少年,竟也能变成采花大盗?!
  这凡人的心也未免太难理解了!
  "既然如此,我就在此处等他。"华宵冷哼。被骗了这么久,这账可不能这么算了。
  "此地不欢迎狐妖。夜里府里的辟邪阵会全部展开,不管鬼狐仙怪,一律驱除。"卫沧澜笑容可掬地"送客"。
  "……这么多年了,你仍被他们纠缠着?"华宵又仔细看了眼四周。果然,不管是房梁上还是墙角里,都安置了一个玉麒麟,玉麒麟抓着一个银珠,银珠下方是只有有法力的人才看得到的辟邪阵。
  "小东西自然不敢靠近我,可是……如今我身居高位,寒气逼人啊……"卫沧澜微垂眼帘,笑得别有深意。
  讨不到任何好处的白狐狸只能气呼呼地离开了王府。
  到底长生这家伙做了什么?
  卫沧澜很好奇,如今知道人还活着,并且近在咫尺,心里的思念竟越发浓烈了。
  手中的花被蹂躏得凄凉,他真恨不得将躲海棠里的人给揉出来。
  沧澜,你今年几岁了?
  回皇上,二十。
  ……嗯,是该找个妃子了。
  谢皇上关心,不过沧澜至今仍未有意中人。
  这可不是理由。
  ……
  这段对话刚在早朝时发生,中午时,武阳王王府的门槛便被前来说亲的人塌出了一个缺口。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武阳王的姿色,没有几个女人有勇气前去挑战,即便有,那些女人中的绝品也都被卫沧澜拒之门外。京城的黄花闺女们曾一度灰心得纷纷嫁人,如今有了柳暗花明的机会,怎么不沸腾?
  可主角却在下了早朝后,始终不见踪影。
  黄昏时分,一个轿子悄悄地停在了王府的后门,一身便服的卫沧澜快速地进了门,门前的热闹他可敬谢不敏。
  "小王爷,人,人都快把前厅给挤满了啊!"许彩儿快步跑过来,哭丧着脸。
  "让他们继续等,就说我在外头过夜了。"卫沧澜一边让许招儿给他换衣服,一边看着屋外的海棠。
  今日比昨日又多开了一些。
  "长生真的出来了吗?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许招儿昨日遇见了华宵,听说对方在寻找长生后,高兴得哭了一晚。
  "不要问我。"卫沧澜撇撇嘴。
  人是怎么跑出来的他尚且不知,更别说他骗了华宵溜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对了,今夜在我房里多放些杏仁糕和莲子糕,……再加一张被褥,……啧,将那几个手炉都给我准备好了。"
  "哎?"许招儿奇怪地看他。
  "你就照做。"卫沧澜自己系上扣子,嘴角还是没忍住,又微微扬了起来。
  这天的月色特别好。海棠花夜里都收起了花瓣,含羞着等待第二日的开放。
  窗子都被打开了,初春的夜晚不免有些寒冷,卫沧澜披着冬天的厚衣裳,靠在太师椅上,一手拿着手炉,一手拿着书本。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盘子的甜糕,似在祭拜着月亮。
  "不冷么?"有人问。
  "嗯。"看书看得有些入神的人点头。
  眨眼地功夫,卫沧澜就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可一想到不能太过表露,又减缓了速度。
  其中一扇窗棂上,半蹲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白衣,戴着那个朴素的面具,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
  "采花贼今夜想采的是什么花?"
  "这里没有花。"那声音有些懊恼。
  卫沧澜笑了:"那你过来做什么?"
  "我本想着等我真正成了恶人的时候再来找你,那时候,小王爷跟一个大恶人,多有趣的组合,可你却要成亲了……我,我想先过来看看。"三言两语,一下就袒露了自己的身份。
  即便是过了六年,身高比从前要高了,身架比从前更硬朗了,可,那躯体里面的,依旧是六年前的人啊……卫沧澜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
  明明喜欢耍小聪明,可偏偏本性又那么的直率,从来都掩不住自己的内心。
  "怎么没有花,这里有花。"卫沧澜放下书,走过去,一把拉住那个低着头懊恼的人的手。这次他绝对不再放开,即便天打雷劈,即便千刀万剐。
  "什么花?"讶异地抬头,面具却一下被人摘开。
  卫沧澜眼眶微微发红地看着那张有些改变的脸,笑得即苦涩又幸福。"当然有花,有一朵叫做朝颜的花……"
  "哪,哪有这种花!"脸皮不厚的人,立刻红了脸。
  "你这个不好好读书的家伙,牵牛花,不就是朝颜么?"卫沧澜挑眉,一只手拉下他的脑袋,贴近他的耳朵说:"其实采花贼在你面前才对。"
  "哎?"那个本名叫做许朝颜的青年有些羞涩地想要躲开耳边的气息。
  "不许躲!"卫沧澜说着,一把拉下他的脑袋,就亲了上去。
  这次不再是胡乱的亲吻。他想了好久好久,一直想要将这个吻夺回来。不再是充满绝望,不再是充满悲伤,他要让这个私自送死的家伙知道……
  亲吻其实应该是这样的,懂么?

  第 56 章

  长生恍惚了好久。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是自己扑了过去,一心只想着从小王爷那里夺走玉蝉,然后……然后呢?他居然什么也没想。
  结果自己就这么险些死去了。那时候的亲吻不过是如此简单的含义而已,可如今小王爷又亲了回来,这是为何?
  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冰凉,但至少比自己躺着的那块玉石板要温暖得多。长生眼眶一红,心想,就这么过了六年,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可眼前的人,却一天又一天地度过了六年。
  没有自己陪伴的日子,小王爷是不是又像从前那样,一个人躲在房里?
  胡思乱想中,卫沧澜就已经亲上了他的脸颊。
  长生"喝"地一声就往后靠,却忘了自己正坐在窗棂上,整个人险些摔下去!
  "笨蛋……"卫沧澜轻笑地将他捞了回来。
  涨红着脸的青年就这么被拽入了有些冰凉的怀抱,想要挣扎,可又怕伤了对方,只好结巴着问:"你到,到底想做什么!"
  "做我想了六年的事情。"卫沧澜挑眉。
  "什么事情!"长生不自觉地防备起来。
  "……春宵。"对方竟毫不掩饰。
  春天的夜晚就叫春宵。
  长生怎么可能会这么愚蠢的认为以上就是答案!
  脑袋一片混乱,人也站不稳了。长生只觉得眼前的小王爷虽然熟悉,可又像是被不熟悉的东西附了身,要不,要不怎么会对自己说出如此可怕的话语来!
  "长生,你喜欢我吧?"卫沧澜笑眯眯地逼近他,唇与唇之间仅有些微的距离。
  稍一说话就会再碰到对方,长生被拉得紧紧地,根本退后不得,只是如此紧迫,又让他慌乱得无法回答。心跳如擂鼓,脑门一阵阵地冒烟。
  那双漂亮的眸子实在太过接近,让人闪躲不能。
  "长生,你说呢?"小王爷咄咄逼人,语气却是温柔至极。
  "长生?"
  又亲了上去。
  小王爷却笑眯眯的,像是在戏弄着这个已经快晕过去的伴读。
  等长生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被压在了床上。
  "不对……不对,我喜欢,可是……"可是他们能做这样的事么!
  "天底下能说我做的事情不对的,也只有皇帝了。但这事我也不打算听他的。"卫沧澜微笑着卸开长生的抵抗,将他的衣扣一一解开。
  已经露出胸膛的长生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能看到天上的星星。"我才回来就要做这种事么!"他欲哭无泪。
  他还以为小王爷看到自己,会高兴得哭出来。就算这个骄傲的小王爷强撑着不哭出来,也会高兴得跟自己通宵畅谈,像从前那样,仅仅是拉着自己的手,笑得很好看地坐在身旁,听着自己说自己在狐狸那里遭遇到的事情。
  现在,小王爷确实笑得非常好看。只有这点符合他的想象!
  "对喜欢的人就该这么做,难道不对么?"卫沧澜说得理所当然。
  第一次听说小王爷的喜欢,长生愣了好一会,竟然,全身慢慢地红了起来。
  卫沧澜笑得异常"温柔"。
  "我等了六年,别以为牵着手,亲两下,就能满足我。要是你第二年就醒来,也许仅仅是亲一下,我还能接受,可要怪就怪你自己睡过头。"
  这让人如何辩解?不管睡了多久,在他看来,被雷劈也不过是前些日子的事情!
  "我曾想,你要是真的失忆了,那也好……到时候那只死狐狸就算真的想让你来跟我作对,我也多的是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到时候,失忆的许朝颜更好捉弄。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兮兮地还问我是否可以。"卫沧澜摸着他的脸蛋,轻笑,"现在可好,竟还质问起我。"
  长生哭笑不得:"……你,你放了那么多东西在我身上,我就算失忆也不敢忘了你。"
  一觉醒来,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睡在那里感到疑惑,就看到了手心里握着的一个小竹筒。
  他认得竹筒上的字,小心打开后,便看到了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条。自己的身世,自己的名字,自己是"彻底属于"京城武阳王的事情,到后来会被放在这个山洞里的原因,都被一一浓缩在了这张不大的白纸上。
  "即便是真的失忆了,他许朝颜都必须要承认自己是属于卫沧澜的。"充满气势地笔锋处处透露着这样的霸道,那时的长生愣了好久,居然微微红了脸。
  也许他该生气才对。被剥去上衣,只剩一身白花花的肉露在外边的青年愣愣地想。
  "明明不吃不喝地长了六年,这一身的肉不但不见少,怎么反倒变得滑溜起来?"卫沧澜轻佻地笑着,轻轻掐了下他胸口下的嫩肉。
  长生"嘿呀"一声低呼,想要蹦起来,却被人压得死死的。
  那张近看会让人心跳静止的脸蛋正在他眼前,俯视着他,及腰的黑发从肩膀上垂落下来,轻轻地扫过他的肩胛。卫沧澜侧坐在他的腿上,比起被扒得半裸的长生,全身整齐得叫人气愤。
  "长生,我一个人过了六年,"卫沧澜的声音比起从前少了些稚嫩,多了些低沉,"那时候我们还小不是么?我只想着怎么活下去,却忘了我身旁还有你……直到你不在了,我才知道,等你醒来后,我是必定要做这些事的。"
  什么叫做必定?这不是有违伦常的事情么!长生紧抿着嘴,想反驳。可涨红了一张脸的模样,哪有任何反抗的威力?
  "……我要说了我喜欢你,你会答应的,对不对?"卫沧澜笑得颇有威胁的意味。
  "不对!"长生还是喊了出来。
  卫沧澜皱眉。
  "我,我……我……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我才睡了一觉!……你想了六年,可我连一刻钟都未曾想过!那些……喜欢,喜欢是喜欢,可……"长生结结巴巴地反抗着,双手终于有力气抬起来推开卫沧澜的肩膀。
  "……干脆你失忆算了。"卫沧澜身子靠下来,躺在长生身边,不高兴地说。
  长生瞪他。
  "可要真的失忆了,我会把你折磨得更凶。"卫沧澜轻笑。
  想板着脸的长生忍了好一会,还是恨恨地笑了。"这六年发生什么了?你没少折磨别人吧?"他终于能扯开话题。
  卫沧澜单手撑着脑袋,睡在他身旁,一边掐着他的脸蛋,一边慢慢地说起这六年的故事。那些好笑的,艰险的,凶恶的,肮脏的,全都慢慢地说了出来。
  月落柳梢时,长生竟睡了过去。
  卫沧澜轻轻地勾起他的手指,半垂眼眸,笑得满足。
  还是不能急,急了这家伙肯定会逃。都等了六年,什么计谋都想好了,还怕这条肥鱼逃走么?
  冷风从窗子外吹进来,靠着那家伙,终于不再觉得寒冷。
  窗外冒出半个人头。卫沧澜挑眉,故意附上长生的嘴唇,并在同一时刻,落下了帘帐。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第一部完结

  也许从此以后便是幸福的人生。
  无需再担惊受怕,也无需瞻前顾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自己的人生也许才真正的开始。
  长生看着满院子盛开的桃花,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这一觉睡得实在太长,连自己都变得陌生起来。骨节分明的手,脱去了稚嫩的脸,甚至连嗓音都险些辨不出来。
  小王爷也成了叱咤朝堂的大红人,那一举一动里带着的气势,就连曾经朝夕相处的自己也不禁拘谨起来。
  幸好自己面前出现的那只白狐狸,仍旧是六年前那副模样,借口端鸡汤来的招财二人也并未改变。
  华宵的怒气是早有预料的,可对方笑得凶狠的模样还是让长生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可恶,竟趁着小王爷不在的时候出现,自己身体还虚弱,坑蒙拐骗地也未必能把这只白狐给弄走。
  "你竟敢骗我,让我给你好吃好住,修养好身子后就溜了出来!"华宵的骨节摩擦得喀拉喀拉地响,上挑的眼角露出冷戾的杀意。
  长生扁着嘴,说:"你又何尝是好人?要是我真忘了小王爷,照你给我的说法,那个害我魂魄脱身的家伙就是小王爷,将来我岂不是要为了复仇而来杀小王爷!你这家伙歹毒的主意比我骗你的心思可恶多了!"
  本来满心欢喜端着鸡汤来看望许久未见的长生,却没想到遇到了那只恶毒的白狐,招财二人立刻放下了鸡汤,抓着武器就冲到了长生面前。
  从前他们没用懦弱,现在,就算豁出去一切也要保住长生的性命。
  小王爷滴水不沾抱着长生发呆的模样,他们不愿再看到第二次了。
  华宵冷哼一声:"我带他找到让你复活的方法,要不是为了看一出好戏,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可你做的是赌约,私下里动手脚,能光彩到哪里去?"长生恨恨地反问。
  "我们赌的,可是你是否会失去记忆,只要你失去记忆了,怎么处理你那便是我的事情了。"
  "你看我一切正常,那就麻烦请回吧。"长生微抬下巴,颇有驱人的意思。
  华宵似笑非笑:"可你装作失忆,让我替你赶走那些扰人的宵小,还让我给你提供食宿以便你恢复体力,这些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竟然敢欺骗狐狸?只听说过狐狸骗人,没听说过狐狸被骗的!
  长生拉长了脸:"你想怎样?"
  要开打的话,他绝不是对手。再说,这狐狸是吃饱了撑的慌?好不容易把自己救活了,又要往死里打?
  算算这时辰,该是小王爷回来的时候了。长生心想,打不过,我逃还不行么?
  等到小王爷回来时,这只臭狐狸还不被打得落花流水!
  "作为赎罪,你就把这两只小鬼交给我吧。"华宵勾起嘴角。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
  长生心里想的是,这是我许家的人,招财二人心里想的是,要去伺候华宵的话,不知会受多少磨难!
  "那就乖乖地受死吧。"华宵说完这句话,长生就已抱着脑袋往屋里逃了。
  卫沧澜知道长生身子弱,又怕有妖怪来骚扰,特地在房里做了一个结界,要是有任何问题,躲进这房里至少能撑上一两个时辰。
  看他狼狈而逃的模样华宵怒极反笑:"你这家伙,睡了六年,不但没长进,反倒越发地胆小了!"真不知他欺骗自己的勇气从何而来!
  房间里传出长生的声音:"我送死,小王爷不高兴;我贪生,你又说我胆小。可比起小王爷不高兴,别人再怎么说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喜欢卫沧澜?"华宵挑眉。
  招财二人忍不住回头看。
  哎呀,那一夜,他们不小心看到了……一些让人面红心跳的事情。虽然知道小王爷的心意,可长生的心意到底又是如何呢?
  房里的人没动静了。
  华宵嗤笑:"喜欢就喜欢,做什么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还是说那家伙昨晚已经对你做了什么,羞于启齿?"
  嘿呀!这狐狸!可狡猾,可敏锐了!自以为撞见好事的招财二人捂着嘴巴羞红了脸。
  房里还是没动静。
  华宵冷哼。"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这胆量还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谁说我不敢说!我是喜欢他,可我干嘛要对你说!这话,这话本是留着说给他听的!谁像你们这些狐狸随便就说得出这俩字!你又不是小王爷,我为什么要说!"屋里的人恼羞成怒,终于朝着门口怒吼回去。
  这怒吼比情话的效果要轰烈得多,刚踏入院子里的小王爷听了个一清二楚,也不去计较白狐随意闯入王府的罪了,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坐在了池塘边的石头上,听着里面的人继续怒吼。
  "你们都来欺负我!这一下都过了六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落下了,刚知道小王爷有多好,你又想骗我跟他反目!等我修炼好了,有本事你再来!欺负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有什么意思!"长生在里面激将,却不知外面,华宵已经跟卫沧澜眼神交战起来。
  "啧啧,你现在抱的可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华宵轻笑,声音小得没让里面听到。
  卫沧澜傲气地笑着:"这家伙聪明得很,再过两年就跟上我了。年纪有什么关系,一辈子死读书的老叟未必见得比闯荡江湖几年的孩童要成熟。"
  "两年?你真能忍耐?"看那家伙脖子上的痕迹,就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未能彻底进行下去,却也代表了这个漂亮得近乎妖艳的小王爷内心的沸腾。
  "兔子养肥了才杀。这之前,是要让他习惯宰刀的。六年我都忍了,这两年又怎么不能忍?"卫沧澜对他的挑衅不屑一顾,"反过来,胡庚年怕是被你弄得已经神经衰弱了吧?能把堂堂大将军整得这般憔悴,你的爱情可真惊天动地。"
  华宵的神情飞扬跋扈,丝毫不为自己的罪孽感到羞愧:"他是我的,不承认,我就让他变得无法离开我,布下天罗地网我也无所谓,既然他也有这份情,我就不怕他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卫沧澜垂眸,想起那张清冷却带了一丝无奈的脸,心里却在想:这只狐狸怕是不知道,那网是双向的,抓住了对方,自己也逃不到那里去,最后哪怕对方逃到了天涯海角,自己也会身不由己地跟到天涯海角。
  不过,他才不会像那只狐狸,傲慢跋扈。
  面带微笑的小王爷心里这么想着,当他有天跟长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被对方强迫着彻夜缠绵得几近崩溃的长生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五十步笑百步。
  虽然嘴上恨极,可对华宵的"感谢"还是要表达的,小王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递给他:"这东西本是想留着我自己用的,可时候未到,你就先拿去吧。多用几次,胡将军也不会每次都如此憔悴。"
  华宵斜眼看他。打开锦盒,里面装了大中小三个玉石,以及一盒带着异香的凝膏。
  相当满意地离开后,华宵在心里冷笑。两年?看这锦盒,估计一年都等不及了吧?

  长生的聪明,要是用在正道上,必然能干出一番大事也来。
  可惜不是他喜欢耍小聪明,就是有人逼着他乱用脑子。
  十四岁的心智又如何?如今适应了这新容貌新体格,长生多少有了成人的自觉,走起路来也没有从前那样一蹦一跳了,做事也端正了,说话也沉稳了。
  卫沧澜频繁地带他出入皇宫,见识了更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见到熟悉面容的卫延信愣了好一会,才笑着说,你这个到了深山养病的侍卫终于回来了。
  卫沧澜轻笑,长生有些恍惚。从前在卫延信面前略微局促的小王爷不见了,如今的小王爷确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低下头颅。
  下了朝,卫沧澜还带着长生穿梭于各家的酒楼,声色犬马莺燕起舞,从前对两人来说格格不入的场合,如今都毫无突兀。
  桃花落尽,牡丹盛开,接着木槿繁华,转眼到了七八月的时候,长生比起从前,已经稳重了许多,加上小王爷钦点了几个辅佐,长生的学识与剑术都有了十足的长进。
  到了夜晚,小王爷的催熟计划也没停着。
  抱着睡觉那是惯例了,时不时亲上两口,再摸得长生满脸通红几近逃跑,卫沧澜才抱着自己最舒服的"暖炉"睡了过去。
  可惜他太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羞红了脸双目含水的长生哪是他抵抗得了的,好几次险些不管不顾地吞食干净,都是在长生眼角飙泪的情况下草草收场。
  卫沧澜咬牙切齿地在逗弄长生的时候蒙上了他的眼。
  结果不小心溢出的呻吟又让小王爷暴走了。
  招财二人最近都不敢招惹小王爷,那挤成川字的眉头跟郁结的表情让人知道情势不好,唯有最贴身的长生还敢忤逆小王爷,连夜将别人刚送上门的梅花鹿全放到了深山里。
  许招儿端药进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小王爷气急败坏的怒骂:还不是为了你的身子才抓的鹿!
  才多大的小家伙!我才不吃这么残忍的东西!长生瞪圆了眼反抗。
  老东西的肉没什么作用!
  多吃鸡肉不就好了么!
  鸡鸡鸡……每天吃三个也不见你身子好!
  还不是你……
  你什么?许招儿听不到了,因为可怜的长生已经被整个抱进了房间里,被人用力关上的房门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后,里面传出了细微的,让人面红耳赤的微弱抵抗……
  许招儿捂着耳朵就逃了出去。
  房内呢?
  春光明媚。
  小王爷在第八次用右手解决后,高傲的自尊心再也忍受不了。反正面上看起来已经二十了,吃光抹净有什么问题!娈童不也有么?
  忍了半年,自己够大方了,不是么!
哼!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