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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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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预知的情》老草吃嫩牛

  提前预知的情
  作者:老草吃嫩牛

  阶梯口的三个门

  "盛意,你打开门!你听我说,只有一句话的!盛意,你开门……不开门你就开开窗,我好看看着你的脸说!"魏醒在院门外撕心裂肺地喊着,每一声都像揪着盛意心一般,一下,一下,抓住,放开……盛意抚摸着心脏的部位,觉得那里疼得厉害,他半蹲在地上无法动弹。
  盛暖靠着窗户看下面:"我去放他上来吧,你好歹听下他要说什么?"
  "不要……!"盛意大叫了一声,他扭过头看着那张古式写字台上的几个凌乱的信封。他该怎么办?十分钟前他还在写信,写给院子里的这个人,但是,只是小小咪了一觉之后,这个人就找上了门。
  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魏醒不再叫喊,累了吧?难为他扯着嗓子喊了四十多分钟,他靠着院子里的老树呆呆地盯着这个窗户,眼神透过窗户一直看到盛意的心里。
  盛意为难地转悠着。不该原谅他吧?他是那么的可恨,可是,已经那么努力地全心全意地经营、浇灌这份爱了,谁来告诉他……谁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盛意坐了下来,决定把没写完的信写下去。他拿起笔,只起了个头,眼泪吧嗒、吧嗒、吧嗒……一滴滴没间断地滴落在"魏醒你好"这四个字上……怎么能这么伤心呢?
  看着面前的三个信封,盛意觉得,它们就像自己的三段经历,那些过去的、不堪回首的种种。那么……现在呢?这段感情也要变成信封了吗?
  他该怎么办?盛意悄悄来到窗户边,他看下门的方向,龙凤胎的姐姐盛暖不知道去了那里,这很好,这样的窥视他不希望姐姐看到。
  魏醒……他瘦了,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北方风衣,来到正是穿着短裤衬衣的南方小镇,没人告诉他,或者提醒他吗?他来得一定很急……他吃饭了没有?盛意觉得自己很贱,这个时候了还心疼他惦记他。
  犹如心电感应一般,魏醒猛地从树下直立起来,他看着窗户,急急大喊:"我知道!你在那后面……你不开门,这没关系!我就在这里说!"
  盛意倒退了几步,魏醒的大嗓门实在可怕。
  "盛意……我比爱你……还要爱你!"魏醒在下面突然那样喊了一句,盛意被震得七颠八倒的晃悠起来。娘西皮的皮呦,这可怎么好?
  第一个信封的时间段在……几个月……之前……
  盛意一直想从梦中醒来,所以他在梦里拼命地奔跑、大叫、翻滚,他想了无数的办法希望醒来。他知道自己在做梦,那些事情是还未发生的事情……
  还来得及,快跑……
  还来得及……要赶快醒来……
  来得及……的?
  "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哎……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开……"
  手机设定好的铃声终于响起,梦中围绕着地球跑了三十多圈的人的头部先是懒洋洋地在枕头上蹭蹭,微微打开的窗帘缝隙照射出的那一抹阳光照耀在他那张暖玉色的面颊上,习惯性地向后倒一下,身后是空的,再倒一下,很空且凉。
  "还是……晚了吗?"盛意叹息了一下,嘴巴上虽然很随意地低声呢喃,这心怎么揪揪着难受起来了。他缓缓坐起来,活动下酸又涩的腰——魏醒就是只自然原生态的牲口。
  几只冬日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在吃昨日他放置在窗台上的米粒,盛意看着那边发了一分三十秒的呆,拿起电话,拨给自己的龙凤胎姐姐盛暖。
  "姐。"盛意。
  "我昨天晚上出夜车。"盛暖的声音有些不耐。
  "我恐怕……又要逃了……"
  盛暖那边呆了一下,几分钟后,她的声音清晰,冷静:"你看到什么了?"
  盛意合起眼睛,回忆他的梦:"魏醒去给我买豆腐脑,没有带钱……小区南边有位温和、温暖的先生,这人我以前见过他……"
  盛意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抬起头看着床头柜上的黑色老爷车皮夹,盛暖咳嗽了一声,他才继续说下去。
  "魏醒忘记带钱了,那位先生借给他三块六。"
  "然后?"
  "然后,他们认识,成为朋友,慢慢发现性格互补,爱好相同,曾经在一个小学上过学,都很喜欢小时候的一种叫蜂蜜糖的零食,那位先生……人品不错,是位教师……"
  "再然后?"
  "他们不知不觉地成为知己,于是相约去钓鱼,天雷勾动地火后,他们发现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你看到多远?"
  "四个月后,魏醒痛苦无比,他无法面对我,他想分手,就是不敢说,他看到我就很痛苦,越来越痛苦,于是每天喝酒导致胃穿孔……那位温和先生……为此远走他乡,魏醒丢下在医院一脸迷茫的我,带着手术后的伤口跑去宣布他的爱情……姐……我无法阻止……他们是真心相爱,每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只爱一个人,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姐弟俩沉默了许久,盛暖说:"那么,在你逃跑之前,来我这里吧,我们都许多年没见了。"
  盛意说了句好,于是挂起电话。
  窗户外的麻雀终于吃完米粒子扑楞楞地飞走了,魏醒悄悄地推开门,他害怕惊醒盛意。三年了,他每天早起为盛意买他喜欢吃的豆腐脑油条。
  "哎?怎么醒了?"魏醒本来想进屋悄悄地按照以往的规矩亲一下他,却被盛意那双闪着奇怪的光的眼睛吓了一跳,他立刻检讨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盛意靠在床上,眼神清醒无比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带着一种魏醒不懂得的东西,好像……看到了他某个不可告人的猥琐秘密一般?
  "恩……睡不着,就醒了。"盛意突然古怪地笑了下,上下打量他,他伸出手招呼他过去,魏醒走过去之后,盛意搂住他的脖子,快要勒死他一般狠狠地抱着——其实盛意觉得,自己的本意就是想勒死他。
  吃醋的男人……太可怕了。
  "喂……盛意……盛意……"魏醒吃力地挣扎着。
  "我爱你……非常爱……"盛意突然在魏醒的耳朵边说了一句,魏醒顿时呆了,三年了,整整三年,他把他当宝贝一样呵护,他把他栓在自己的金利来皮带上时刻都要看到他,从最初的疯狂霸道的强迫的掠夺一般的爱一直走到现在……盛意从未对他说过他爱自己。
  魏醒呆了很久,他姿态很古怪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那么矗着,表情忽喜忽悲,神情忽急忽缓,呼吸忽长忽短。
  盛意看着这个狂喜的男人……也看了很久,然后他说……
  "我饿了。"
  正在喜滋滋的魏醒有些慌乱地站直,什么话都没有说,跑出去热他的豆腐脑油条。为了这句"我爱你",他奋斗了整整三年,一个勉强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魏醒,在家就像老妈子一样地养了三年宝贝儿,他以为他不在乎了,不说那句"我爱你"也没什么,可是为什么听到之后他这样高兴呢?他要高兴死了,就快死了……已经欢喜死了。
  盛意洗完澡,披了浴衣到厨房,魏醒神经叨叨地看着面前的餐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盛意倒是有些从刚才那股子绝望的情绪里跳脱出来的感觉,他缓缓坐下,开始吃早餐。
  魏醒巴结地笑了下,也拿起勺子一起吃,一边吃一边开始没话找话。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老了。"
  "怎么说?"
  "我早上竟然忘记带钱包。"
  "后来,你去抢劫豆腐脑了?"(我要是不爱吃豆腐脑该多好)
  "哈哈,你的笑话不好笑,下次换个新的。"
  "好。"
  "小区有位先生,好心地借我钱。"
  "你可以以身相许。"(我要戒掉豆腐脑)
  "咿?……盛意,你在吃醋?"
  "没有。"
  "你有。"
  "没有。"
  "给个面子说你有。"
  "有。"
  "只是小区的邻居,下次见到还他,我保证,我跟他不会有任何其他的纠葛。"(你们会纠葛成为朋友,朋友变成挚友,挚友变成知己,最后还搞到一张床上)。
  一股子奇妙的气氛在伸延着,一直伸延到……魏醒收拾完,盛意帮他搭配好西装,选好领带,甚至他帮他准备了适合那套衣服的腕表、袖扣、钱包、皮鞋、暗花袜子。
  魏醒依旧是用着那种我离开你可怎么好的眼神看着他,盛意伸手在他脑门上拔了一根头发,那头发有一点点白根。魏醒都开始长白头发了,时间可真快,盛意算了下他们最后的时间。
  六天后,魏醒和那位先生无疑在小区超市见面,还一起喝了咖啡,原本只想小坐,却意外地坐了两个小时,而且相见恨晚……
  然后……在五个月后,魏醒会开始他新的恋情,爱得不比他们三年前再遇那段差,甚至他们的爱更加强烈,就像龙卷风一般……他们三人的爱,没有错,却也没有对……谁知道呢?
  盛意端着早上的咖啡,靠着二楼的窗户看着魏醒弯腰上了他的车,司机微微冲着二楼站着的盛意点点头,转身进了车子带着魏醒离开……
  转回身,盛意想回到卧室再躺一会,他打开音响,卡门曲前面那段叽叽嘎嘎的小提琴声狰狞地在屋子里锯木头,它锯完一段又一段,一直锯到的盛意的心都有了一种复合场景——音乐的支离破碎。
  心情粉不爽的盛意翻来覆去,连最爱溜达的鸟市都没去——最近这半年,盛意最爱去那里了,他爱看那只花斑虎皮大鹦鹉,那只鹦鹉标价六千,原价一万二。之所以卖那么贵,是因为那鸟会唱歌,它会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它能翻来覆去,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唱这三句,能给你憋死。它除了喝水、拉屎、吃鸟食,其他的时间,它就学习雷锋。
  盛意每天早上起来都去看它,每看一次,就笑死一次,后来卖鸟的那哥们说了:"哥,求求你,买了它吧!你要不喜欢,干嘛每天来啊,都笑成这样。你要喜欢三千就卖。"
  盛意不买,他知道他要是买回去,这卖鸟的就笑死了,他这是做好事,真的,他就想看看这鸟最后到底能降到多少钱。
  有时候,盛意还是很坏的,用魏醒的话来形容:"盛意就是披着雅典娜皮的一只蜡笔小新。"
  盛意浑浑噩噩地发呆到十点,没去公司,他男人是董事长,他是董事长的蜡笔小新。
  "怎么没来?"魏醒不放心,打电话问他。
  "我在想,如果我们分手了,你说会怎样?。"盛意很认真地问。
  魏醒在那边全然不相信地笑了:"鸟市那个卖鹦鹉该笑死了,快点,收拾收拾上班了,没你我干什么都不行。"
  盛意放下电话,起来收拾自己,他无意看到沙发上的那本格言书,书是昨天晚上在夜市买的盗版书,一块钱一本。里面的道理也是盗版,缺页,字还不全,还有"5878a7ab84fb43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Copyrightof晋江原创网@"这样奇怪的乱码。你说你盗就盗吧,还不给处理干净了,盛意决定下次只买正版,他鄙视自己,做盗版的太他妈无耻了。
  那书里有段话是这样写的:"人这一辈子,过去得很快,我们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需要每天倾尽全力地努力……每一件事情都会有结果……好的结果、坏的结果,都会有个结果……"
  盛意走过去,拿起那本书突然很愤怒地甩在墙上,他擤擤鼻涕,两行泪水缓缓地流淌下来,大吼了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从他的嘴巴里吐出来……结果,没有童话里那个啥都明白爷爷出来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没有……
  没有人知道最后的结果,提前知道结果,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是,盛意他和别人不同,他这一辈子,也许他不知道自己会活多久,但是他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后天会发生什么,只要他爱上,某个人,甚至是一只狗、一张桌子,他就能在梦中穿越时间,预知一未来。
  再然后……盛意收拾完自己,擦干净鼻涕,上班了。

  第二天的梦

  有时候,梦是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的东西,那些潜意识里不可告人的玩意儿,在梦里会演变成许多化身出现,第二天清醒之后,大部分的人会忘记得一干二净。
  盛意不会,他记得梦里的每一步。
  雨哗啦啦的清晨九点半,盛意坐在办公室里拨弄那些活鱼食饵,他捏着挣扎的生命喂那几条魏醒稀罕死了的食人鱼。好几天了,盛意想说服自己忘记那个好好先生的事情,但是没成功,他看着鱼缸里的那些鱼,把它们幻想成总是趾高气昂的魏醒,许多个魏醒便在鱼缸里游来游去,越看越讨厌。
  魏醒这个人很假,他总是打着生意需要的理由,整一些诡异的、高贵的、古怪的、与众不同的东西,他借着那些玩意儿向外人宣泄他想表达的某种情绪。盛意从不揭穿他,人无完人,这样的魏醒并不讨厌,有些像大孩子。
  江湖上人们说——也不能说江湖,就是社会上的人,他们说,魏醒其实挺仗义的,做生意他客观全面,对事物体察入微,天生的商界精英。盛意不以为然,他了解那个人,了解他的思想,了解他的思维,了解他内心很深层的东西,甚至他自己都无法意识到的犄角旮旯里的灰尘,盛意都能探寻到。
  太了解一个人,亦不是好事。
  每个人都说那人大度,大家却忽略他总是在重申"肯定是,对不对,是这样吧?"这些不确定的口语,那些话昭示着那个人根骨里有种不确定感,他希望被人认同。盛意知道,那个人出生之后,因为太优秀的哥哥、父亲,压力很大,他总是不安着、不确定着。
  为了使人畏惧他,魏醒养食人鱼养蜥蜴养蟒蛇这样的冷血动物,养就罢了,那些可怜的动物却被封存在密封的盒子里、笼子里、玻璃罩里,没事那个笨蛋会悄悄地拿个小棍子一脸畏惧地捅来捅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躲避得远远的。私下里那人羡慕别人的猫咪,羡慕得要死,可是虚伪地就是不养。
  那样露出真性的魏醒却是被盛意喜欢的,虚伪、假装、没有安全感的魏醒,在他面前从不遮掩的魏醒,下雨天去学校接他的魏醒,永远记得他爱吃什么的魏醒,总是在小心翼翼试探他感情的魏醒,在他眼里是那么地真实,那么地可爱,连带他的缺点都是那么可爱的。他依赖自己,而自己也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他爱魏醒。
  鲜活的饵料刹那间被那些不大的鱼吞噬去,盛意关闭起鱼缸的盖子走回办公桌,认识魏醒七年,坐在这个位置整整三年,最初的时候,魏醒期盼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能看到他,当然,现在的他也是如此的,也许他自己本人也没预料到,接下来的日子,情变来得太突然,所有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除了盛意本人。
  昨天晚上,盛意凌晨猛然坐起,吓了魏醒一跳。
  "怎么了?"魏醒惊讶地看着一头冷汗的盛意。
  盛意摇摇头,一脑袋汗珠子,心脏跳动得噗通,噗通的。
  "做噩梦了?"魏醒问他。
  盛意点点头,紧紧盯着魏醒。魏醒伸出手,拉过他,紧紧把他护在怀抱里,下巴上长出的硬硬的胡茬蹭在他脸上,声音有些发困:"别怕,我在此,天塌下来,我都给你顶着。"
  盛意贪婪地吸着他的味道、他的勇气、他的一切,他知道,不久,这人就要去给别人顶天了。
  "盛助理,董事长临时有事,今天就不过来了……他帮您定了午餐的位置,在老地方。"秘书敲门进汇报。
  点点头,盛意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这公司内外均知道,董事长的第一助理盛大助理常年都是一脸死相,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知道董事长看他哪一点好了?
  他当然来不了,今天早上有些轻微感冒,魏醒去小区诊所打一针,却遇到了那位借豆腐脑钱的好好先生,那位先生被同居人虐待得很惨,感冒遇到外伤更加重伤势,魏醒一气之下化身都市猎人,替天行道,狠狠教训了好好先生的同居人。事情开始按照梦中的轨道健康地行进着。
  不管多么受伤,总是淡淡地微笑着;不管多么艰难,都坦然接受;即使被魏醒带到医院治疗,即使伤痕累累,还是无所谓地开着玩笑。那个人就如璞玉,魏醒找到了宝贝,他有着盛意没有的一切优点。天敌,命中注定的天敌。
  许多爱,都是由同情开始的,同情会引发怜悯,发自内心的怜悯转化成疼爱,疼爱只存在于恋人之间。
  要出去吗?假意找不到魏醒,就满世界地假意寻找他,他总归会找到他,然后他扑在他怀里说:他很担心他,三年了,他从来没有不解释原因就这样消失,他害怕这样的消失,他发现离不开他。
  如果这样说,这样告诉他,可以阻止他们的爱吗?可以吗?
  盛意烦躁地在屋子里走了几圈,鬼使神差地拿起电话拨了那个号码。那个号码一定是通的,他从来没打过,即使被远远地丢弃在北方,丢弃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也没打过。
  盛女士拿起电话,她很惊讶,盛意理解这样的惊讶,她的梦里,姐姐和自己很少出现。不怪她,只怪他们出生就被抱着远离了她的世界,没有看到,就可以麻痹自己,对自己说不爱。
  "盛意?出什么事了?"她问,声音里的确带了紧张。
  "您嫁了七次了。"盛意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不会做人家儿子,电话对面那个女人也不会做人家妈妈。
  "……你在提醒我嫁得太多次了吗?"盛女士犹豫了一下,还好,语调基本正常。
  "尝试过去阻止吗?你知道,那些事情都会发生,想过去阻止吗?"盛意问她。
  "……想过,每次都想,但是……我不敢。"盛女士呆了一会,实话实说。
  "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地去爱、去找,那样不是很痛苦吗?"盛意想抽自己两巴掌,这么多年没见,难道就是去揭开母亲的伤疤吗?
  出奇地安静了一会,那边却传来低低的笑声:"我走过许多城市许多国家,我尝试一个人去走过,如果我高兴,我可以用金钱买来许多的陪伴,可是,哪怕只是暂时的,我想……有人可以陪我一起倒数新年钟声,对我说:亲爱的,新年快乐,然后拥抱我。每一天都能空缺,只有新年那一刹那,如果没有祝福,那是最最凄凉的,所以,我没有停……一直在寻找。盛意你……害怕了吗?"
  盛女士突然问儿子,盛意坐在魏醒的老板椅上,仰着头,很想哭,很想撒娇,很想依赖点什么,他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线,突然说:"妈,我想你,想我姐,我害怕……真的怕。"
  也许这是盛意人生当中屈指可数的脆弱,电话那边盛女士顿时扯断了肠子。
  很久很久之后,盛女士调整好情绪对儿子说:"来英国吧,我带你去看下那些博物馆,老式的红色电话亭,去多佛尔港口吹吹风。我可以陪着你一起走走,想……住下来也是可以的。"
  盛意呆坐了许久,伸手抹去脸上的泪:"还是……不去了。"
  电话那边,盛女士笑了:"你像你爸爸,死鸭子嘴硬。"
  "我爸爸,到底在哪里?"盛意倒是真的很关心这个。
  "他不知道有你,还是还他安静吧,当年,我们都饱受折磨。"盛女士委婉地拒绝了儿子的问询,她准备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冲动过后,往往到来的是懊悔,那样打搅盛女士,未来的时日,她一定无法安宁了。盛意有些后悔,但是不打给她还能给谁呢?给盛暖吗?她那个脾气,大概会直接冲到这边来吧。除了盛暖……难道打给自己那条死去的狗豆腐脑吗?要是可以那样就好了。
  关闭电话,盛意收拾好桌面上新药上市的企划书,仔细地锁进桌脚下的保险柜。他准备去找魏醒,即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也好。他想,这一次他可以尝试一下,他想挽回,他想和命运抗争一下,要个相反的结果,他要温暖,好不容易撑起的天空,不能这样倒塌下来,不然下个雨夜谁还来抱着他。
  没有问任何人,盛意很快找到了那家离公司很近的医院——魏醒不爱去不熟悉的地方,这家医院是魏氏临床实验的定点医院。
  "盛意!"刻意安排下的"巧遇",盛意算准了魏醒会带着自己那位老同学、这家医院的大拿,外科第一刀去看那位好好先生。魏醒吓了一跳,大概是心里有鬼,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恐的颤音。
  盛意也假意吓了一跳,他故作茫然:"最近你很忙,我就帮你来看下……我们新药的临床使用情况,你怎么在此?"
  魏醒顿时分外地感动,盛意工作一定很辛苦,顿时惭愧起来,他走过来拉住盛意的手,抓得很紧。盛意很少这样表达自己的情感,上次他阑尾炎,他也只是拿着一本书,很无聊地坐在他身边翻看七天,半句安慰话都不说。原来,他是在关心自己呢,自从两人互相说了我爱你之后,一股子温暖总是笼罩着他们,此刻越发地温暖了。
  "对不起。"魏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道歉,反正他觉得他应该道歉的。
  盛意看着他,眼睛里悄悄划过一丝丝喜悦。来这里还是没错的,梦里,没这句对不起的,没有。

  第三天的梦

  有人觊觎自己的宝贝,自己却被迫打开大门,盛意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门外这位带着真诚微笑、浑身笼罩着春天一般温暖的男人。丁茗,就如他的姓名一般,文雅、祥和,他不是没缺点,只是……他的每一样爱好、兴趣都是魏醒喜欢的,这是盛意的不幸。
  "苹果玫瑰,能缓和情绪,消除疲劳,疏肝解郁,最近天气反复,我们都需要。"丁茗举着他带来的花茶材料声音软绵绵的亲切,他温和和地站在那里展露着本世纪最最真诚的笑。
  盛意真想回手甩门,把这个人拍在外面,如果能正好磕断他那只好看的鼻子那就太好了。但是不可能啊,屋子里,魏醒已经笑呵呵地穿着居家睡衣毫不介意地招呼了:"丁茗,我们星期天正好不知道怎么打发呢,快请进来。"
  从医院后,这两未来的,奸夫淫夫?不对,淫男荡男?也不对,盛意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那两个人现在就像一对小白兔那样纯洁。
  盛意无法指着这个男人说:"滚出去,不要觊觎我的东西,回去吃你自己的去。"他不能,因为一切还未发生,这个丁茗,他的人品个性甚至无法叫人讨厌。盛意不是弱者,可是他也不能对着一个没有一丝一毫心机的,对任何人都那么豁达善良的他,为未曾发生的事情去伤害他。
  第一次他们交锋,丁茗被同居人打得鼻青脸肿,看到盛意他真诚地道谢,万分地抱歉,不含一点虚伪,他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丁茗顶着一对雪青的熊猫眼,努力维持着他的尊严,盛意和魏醒看他一边流泪(烟头烫伤,重物击伤),一边用努力维持正常的语调打电话通知他的律师。
  那些伤,虽然在梦里看到,但是盛意仍然觉得很吓人,他简直无法想象,假如魏醒碰掉他一块油皮,他想他能背起炸药包炸了魏氏。
  丁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相,青紫叠加着青紫,心口那个位置,呈现一个清晰的鞋底印子——他的境地实在是悲惨。
  魏醒义愤填膺,他仗义,这个全世界都知道,就像当初他对自己好一般,魏醒出于他天生的善良心去帮助、怜悯丁茗,不能指责他,指责他,当初他们就遇不到了。
  盛意沉默地看着。
  魏醒十分气愤,这么温柔的人,不该被如此对待,他此时还觉得,丁茗应该放在家里当猫咪抚养,每日好食儿喂养着,温柔的手抱在怀里瘙痒着。
  很快的,那只叫丁茗的猫露出了别人看不到的利爪,同居人悔恨无比地忏悔,一切来源于误会,病房门外,盛意再次听了一次那样的台词。
  "大学毕业开始,你要创业,你喜欢有个温暖的家,我爱你,于是我给你。
  同性相爱和异性没什么区别,总要由一个付出得多一些,七年了,你总认为你是付出最多的那个,我不说是怕伤你的自尊,你想做天,那么我绝对不会和你去抢阳光。我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放弃学业,学习做一个好伴侣,给你温暖的家、为你学烹饪,你喜欢格调,我去为你学茶道,如果这份感情能保持一辈子,我无怨无悔。没错,家里的一切开支的确是你出的,但是看下你从里到外,你的袜子,你的衣服,甚至你的内裤,那一件不是我走了八条街精挑细选,付出不能拿金钱衡量,那是同等的……
  我爱你,我愿意……
  你病了,累了,全世界谁最疼你?失败了,谁给你鼓励?一起生活,总要共同承担,不起眼的承担同样也是承担,感情怎么能拿谁出的钱多去计较……我有错,错在我没早早觉醒……七年,两千多个日月,我舍不得你沾染半点油烟,为喜欢的人料理小事,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无怨无悔……但是,只是一次简单的误会,你竟然对全世界最心疼你的人动手……我允许你一次犯错,第二次绝对不允许,打包你的行李从我的家滚出去,七年了,该是我的,一分也不能少,不该我的,我半文都不会要……"
  排山倒海、春潮涌动、畅顺无比的控诉,浑身上下就像披了战甲一般的丁茗,那样干脆处理感情的丁茗,盛意佩服,那样干净利落地斩断情缘,极少有人做到,他就不行。原本这样的场景,并没有盛意这个人,但是现在,他又被迫地听了第二次,依旧震撼,依旧佩服。
  他觉得,他输定了,要是真的就像梦里那样,他狠狠扇了丁茗几个大耳光,全世界都会说他不对——因为丁茗是老实人。
  丁茗的同居人狼狈地走了,一脸懊悔,再也无法挽回。丁茗不会给他机会,换了谁都不会。
  坐在那里的丁茗开始默默地掉泪,小声抽泣,然后突然抱着最近的魏醒哭个肝肠寸断,死了一般。依旧在震撼当中的盛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知道,终归还是晚了一步,他无法把魏醒扯开,扯不开,注定了的,自从,那句对不起,也就注定对不起了。
  第二天,有人敲击他们家的大门,丁茗微笑着,就如今天这般,举着一袋子亲手做的食物说:"一个人吃,不香,要一起吃吗?"
  盛意该如何拒绝?指着他的鼻子说:"滚蛋!"那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放置许久的厨房焕发着生命力,炉子上那人带来的小茶壶冒着气泡,满屋子的花香,修长白皙的手指把那些苹果切得分外漂亮。淡淡的柠檬酸铺满家和鼻腔,身心都开了花一般,盛意靠在门廊上看着那人跟自己自来熟地唠叨:"我妈总是很啰嗦,絮絮叨叨的,以前在家只是觉得讨厌,后来另起炉灶过日子了,才知老娘教的都是有用的……帮我拿那个勺子来。"
  盛意下意识地递给他手边的勺子。
  丁茗接过去,轻轻把一边的"瓜片莲子汤"掂出一点尝尝味道。
  "这一个人吃饭,极讨厌,所以我就拉着你们跟我一起熬失恋了,怎么办?算你们倒霉了。呵……"
  盛意心下无限叹息,怎么办?真的很倒霉,你很讨厌,快走吧!
  "丁茗?"魏醒突然放下报纸和丁茗说起闲话,他们不避讳盛意,此时的他们有着一种纯洁无比的友谊关系,大有成为知己的趋势,当事人似乎也很乐于建立这种纯洁的友谊。
  "恩?"丁茗一边回答,一边把切好的苹果放进容器里,他的那声"恩",很随意,就像认识了一万年那般随意。我就是这里的,我属于这里,我们认识了很久,他浑身都有那纯天然不含任何防腐剂的自然亲切。
  "你今后准备怎么办?"魏醒发自内心地关心这位不幸的曾经的好好先生。
  丁茗调好火焰,很随意地坐在魏醒对面的沙发上,托起下巴认真地思考。没人去问盛意在意吗?大家都知道,盛意天生冷淡,不爱交流;大家都知道盛意耿直,不必在他面前玩什么花样;大家都知道,盛意这人其实再简单不过。
  盛意扭头打开一边的生物箱,捏出那条变色龙放到肩膀上坐到了丁茗附近。他故意的,他无法忍受他们在一起交流,他做了梦里没做的事情。
  "呀!真可爱,咬人吗?"丁茗赞叹了一下,竟而蹭到盛意身边很自然地双手抱过那条变色龙。
  "你真是可爱,多么漂亮……啧啧……哟……过来。"他夸赞着,声音不含一丝虚伪。
  盛意彻底被他打败了。
  "你是我见到第二个不怕这东西的人。"魏醒惊讶无比。
  "从小,所有的动物都和我亲,祖母家里的鸽子只吃我手心里的东西。"丁茗眼睛亮亮地看着变色龙,一下一下地安慰它,那家伙有些不安。
  炉子上,果茶煮到沸点,咕嘟起来,丁茗顺手把变色龙放到魏醒怀里,快步奔向那个敞开式的厨房,魏醒吓了一跳,在他转身的刹那,迅速把那条变色龙飞丢给盛意,那股子狼狈,一副冷汗淋淋小生惶恐的样子,盛意终于忍耐不住,在此种情形之下,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受惊的变色龙回到生态箱里,屋里的三人,端着苹果茶怡神宁心地喝着,话题再次回到丁茗的未来上面。
  盛意并不想加入这样的话题,算了,他自认没骨气,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的胆小鬼,丁茗给这个屋子里带来的热气他何尝不想吸收一些。窗户外,再次雨哗啦啦地滴沥着,他站在那里想,老天爷太他妈的煽情了。
  "这样的天气,不睡觉,天打雷劈的!"丁茗叹息。
  "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为未来着急的样子?"魏醒调侃他。
  丁茗帮魏醒和盛意倒满杯子:"我不着急,那个混蛋给我留了一笔,房子也归我,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悄悄买过几家旺铺,分期付款的,现在靠房租交房贷,等我把那些钱花完了,伤养好了,我就花租钱。"
  "他不知道吗?"魏醒很惊讶,那样控诉的丁茗还有小金库?
  "嘿,爹有娘有,还不如怀揣自有呢!伸出手要开始,你就低一等了,我怎么能不做打算,其实原本,我是为我们养老预备的,我挺傻的,我所有的保单,受益人都是他。(他的苦笑令人心疼)现在好了,要重新填写受益人了,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丁茗苦笑了下,低头喝茶。
  盛意突然插言,声音挺诡异:"会有的,不超过三个月。"
  "吓,说什么呢,当我是神仙,忘情绝爱?七年感情,哪里那么快能忘记的。"丁茗失笑,并没在意盛意话里话外的东西。
  倒是魏醒有些不满地小小捏了一把盛意。
  盛意站起来,实在不想再复习这些东西:"为了逃避天打雷劈,我必须睡觉。"
  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找出两颗安定,盛意对这东西有些依赖,吃下去后,他裹着被子,开着窗户看着细雨,听着楼下隐约发出的笑声和愉快的交谈声,他朦胧睡去了。
  魏醒很少在他面前这样畅快淋漓地笑过,自己总是给他一种不确定感,也许……自己真的不该拥有一段爱。三年了,很久了,也该分开了……

  第无数个梦之后

  那两个人,终于相爱了,比三个月晚一些。事物总是发生着变化,盛意很努力地阻止了,甚至他还悄悄地去学了那个该死的苹果茶,结果他做出来的,就是豆腐脑再生,也是不肯喝的。
  那两个人相爱了,在不知不觉当中,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当中,相爱了……他们谁也没告诉,就在家里默默地单恋着,像电视、电影上苦情主角那样痛苦着。
  他们都迷茫,表面坚强的丁茗,回到家里默默地悲哀,他抓不住温暖,只好折磨可怜的胃,那个胃不小心破了一个洞,他一声不吭地跑去住院,他真的不想惊扰任何人,却在另外一家医院遇到开会的魏醒。他们的缘分,天都眷顾。
  作为有着唯一知己自觉性的魏醒,带着上帝的光芒悄然到医院照顾丁茗。
  那两人相爱了,当丁茗从昏迷中醒来,魏醒坐在那里,披着早上六点半的晨曦,犹如天使一般带着安全感,带着稳定感,带着一切在那一刻丁茗需要的感觉出现了。
  他看着丁茗,憔悴的、单薄的、无助的、倔强的、柔弱的,总是带着微笑曾借给他豆腐脑钱的好好先生,说:"我想起来了,我还欠你三块六呢。"
  丁茗哭了,他说:"可以抱抱我吗?只是这一次。"
  盛意讨厌这样的魏醒,他总是这样的博爱。悄悄站在病房门口盛意看着,他知道,这一抱,孽缘便起了,这一次,盛意无法阻止,他尝试过了,阻止得天怒人怨,每个人都觉得他的行为匪夷所思,他说着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丁茗什么也没做,他是个好人,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拒绝他?为什么要排斥他?为什么要挤兑他?
  他放弃了,任那两个人遵循神的安排,然后由神摇出属于他们的数字。
  魏醒带着负疚感徘徊于城市两边,从第一个谎言开始,就有了第二个,开始是善意的,后来却是离不开的。感情是很微妙的东西,悄然而来,狂风暴雨一般席卷着三个人,大家……都是最无辜的那个人,谁也不知道是谁的错。
  盛意也想过自己的爱情,它是怎么来的?事情,却是要从四年前之前开始叙述了,从他的第一次恋爱说起,那次恋爱的的时候,他正青春年少,当年的他思想成熟,却装着幼稚浅薄。
  第二个信封……那是并不久远的过去……
  初夏,"报告班长,出!"盛意抱着行李卷大声地对炮楼上的老兵大声喊着。
  老兵探出头,冲他笑了一下,盛意也回了个笑,虽然立场不同,互相不知道名字,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盛意知道他是老兵,老兵知道他是个老实的囚犯。
  小铁门缓缓打开,管教在后面操着一口陕西话对盛意说了句:"走吧,回去不要那么冲动了,好好上学,还小呢么,有前途呢么。"
  盛意点点头,他站在那里想了一下,把手里的行李递给管教:"把这些给老蛋,他比我需要。"老蛋是一个可怜的抢劫犯,他的娃想要个随身听,他买不起,于是做错事,代价是十五年。
  管教笑了下接过去,他再没说什么,只是遗憾地看着这位刚刚年满二十岁的清秀青年。真是太可惜了,这孩子原本是个名校大学生。
  盛意站在看守所门口,本市的短期服刑犯人都在看守所服刑,这里距离市区并不遥远,大概有七站地,开庭的时候,盛意看过外面,数过那些站牌。
  "盛意?我来接您。"老熟人江律师打开车门迎出来。
  盛意点点头,回头看下炮楼上的两位老兵,他冲他们摆摆手,转身弯腰进了车子。
  江律师发动车子,没有回城,直奔火车站:"您的身份证还没补办,许多手续都需要重新办,您的母亲的意思是叫您去烽桦市,在新学校,一切重新开始。"
  盛意看了一会窗外,扭头对江律师说:"回下以前我住的地,有些东西要拿,麻烦了。"
  "好。"江律师再次调整了下车头,人家花钱的是大爷,再说,这个爷一向好侍奉,从不找麻烦,当然,一年半前那场故意伤害除外。他都不敢相信,那么温和的盛意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事后,这孩子一言不发,一直到现在才开口主动跟他说话。判二缓一,江律师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毕竟对方脾脏破裂,后患无穷,这边花了大笔的赔偿才平了这件事。
  "车是预定好了的,您……要快一些。"江律师看了一眼盛意一边小心地说。
  "真好啊,不用做花了!"盛意笑眯眯地突然叹息了一下,江律师吓了一跳。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那双手,苍白、纤细,原本应该拿笔杆子的手,竟然做了一年的绢花吗?他只是叹息了下,却没有心疼。本不该他心疼。
  距离大学不远的一所学生租用公寓区,盛意下了车子,现在是上学时间,小区很安静。盛意摸摸口袋,里面有一把钥匙,那是他从看守所带出来的唯一物品。
  看门大爷被盛意吓了一跳,半响才支支唔唔地问:"出……来了?"盛意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站在房间门口,盛意看着门口那块红色的吉祥如意门垫——这门垫还是他买的呢,他摸出钥匙打开房门,屋子里熟悉的味道充满鼻腔。
  盛意慢慢走进屋子,这里一切还是老样子,离开自己默默的支援,那个家伙连一个锅子都不会买,恐怕这一年多他靠外卖度日吧。
  径直走进卧室,床铺上的被子依旧没有叠,脏兮兮地卷成一团丢在一边,床头柜上,一对阳光少年依偎在一起微笑着,他灿烂飞扬地露着门牙,盛意羞涩地靠着他的肩膀。
  缓缓坐下,盛意拿起那张照片,打开后面的盖子抽出它,撕碎,丢弃。
  向阳的窗户,吹进暖洋洋的风,这人总是不关窗,盛意站起来,关闭起窗户,他遗憾地看着他的那些小盆景,早就枯死了,就像自己一般,枯死了。
  他和曾旭的爱情,就是从这盆可怜的植物开始的吧?
  大学开学那天,盛意抱着他的小盆景站在财务处交钱,那人走到自己身后,自来熟地搂住自己的肩膀:"学弟,带烟了吗?"
  盛意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香烟递给他,他很是满意地拍着盛意的肩膀说:"我叫曾旭,以后在大学里有事就报我的名字。"
  盛意第一段恋情就这样发生了。
  曾旭没吹牛,他在学校真的混得好到不成。他舍得花钱,对待朋友两肋插刀,学习不错,在学生会还挂了个副会长的头衔。曾旭这两个字在学校代表着上等人这个流派。
  他们就那样相识,奇迹一般找到对方,成为学校里很出名的一对同性恋人。鄙视的人有之,好奇的有之,围观的有之,总之什么都有之,但是被爱冲昏头脑的两人,肆无忌惮、毫不在意。
  都市花园这里是曾旭租的公寓,盛意大一开始他们在此度过一年的同居生活,除了上课,去WC,他们就像连体婴。盛意随意得很,即使外面的人说他吃曾旭的、喝曾旭的、花曾旭的,他都无所谓,他的眼睛里只有曾旭。是曾旭释放了他压抑的情感,曾旭就如烈火一般燃烧着他,曾旭说什么都是对的……曾旭曾经是盛意的命,比命还重要。
  每段初恋,都不完美,从开始……就有先天的残缺,多少年后,我们可以这样解释,记得当年我还小,人傻,简单,但纯洁!
  这样的情感一直保留到大二,保留到……曾旭生日那天带着他去酒吧。那天之前,盛意做了一个梦,他清清楚楚地梦到,曾旭为了自己把酒吧老板打得倒地不起,大家被带到派出所,那位酒吧老板肋骨断裂,脾脏破裂,鉴定为重伤,因为是群架,大家还是学生,所以只需要一位主动站出来顶罪就可以。盛意清晰在梦里看到,曾旭的父母找到他,哀求他,说曾旭已经犯过一回事了,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他们希望一直没动手的盛意可以代替曾旭……当然,他们不会亏待他的。曾旭家有钱、有权,于是曾旭无法无天,反抗期无限延长,延长得理直气壮。
  即使……知道那是一盆火,盛意那天还是跳了进去,他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他不去阻止那些要发生的事情,梦里的种种令他觉得自己的爱是那么地轻、那么飘渺。那是初恋的祭礼!盛意多少年后也这样解释,那个时候,人傻,简单,尚且纯洁。
  为什么要这么做?姐姐盛暖想不通,妈妈更是想不通,大概所有盛家的列祖列宗都无法想通吧?虽然有祖训,可是也可以回避啊?为什么就这样直冲冲地冲了过去?
  盛家的人,和别人家不同,他们的血统里带了先天的残缺,预知是这个家族的诅咒,只要爱上谁,他们就会预知,为爱去预知。第一次的反抗,他无法抗击命运,代价有些大,盛意那时候开始明白,越是回避,代价越可怕。知道也是错,不知还是错。
  就像妈妈一次又一次地结婚一般,明知道后果,但是贪婪地吸收着爱上那种感觉,一次一次地被伤害着。那时候的盛意还保有一丝丝的天真,那怕只是短暂的刹那。
  关闭起窗户,盛意开始处理自己所有的痕迹,他很平静,真是搞不懂,为什么那个人还要保留自己的一切,他想证明啥?如果想证明,为什么法庭上他一言不发?如果想证明,这草为什么枯死了?
  烧毁所有的照片,带走了所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慢慢下了楼,门房大爷小心地看着他,眼神就像看个小贼。
  行李丢进车尾箱,盛意坐回车子,江律师发动车子离开那里。出小区的刹那,车子和奔跑而来的曾旭擦肩而过,他看着他拼命的喊着自己的名字,他看着他狂追着自己的车子,他看着他跌倒,越来越远。
  江律师一直小心地观察着盛意的表情,抱歉,盛意什么都不会给他看出来。每个人都说曾旭的长短,唯独盛意他从未说过曾旭半句不好,曾旭没错,他的父母也没错,错的只是那个年纪,那个须要付出代价的一个年纪;那个肯为爱情付出,舍得为爱情去头破血流,声嘶力竭的像个疯子一般的年纪。当那个年纪度过,剩下的也许就只有一句话:
  "我真怀念我那天真幼稚的青春,它是那么地纯洁。"
  盛意不恨曾旭,他觉得每个人为青春无知都付出过各种各样的代价,他比女人幸运多了。有些女孩子,犹如花苞一般鲜香的时刻,为了完成青春的功课,她们付出的代价远远比男人大得多得多,那些伤害是一辈子的,盛意庆幸自己是男人。
  他突然扭头看着那个曾旭消失的方向,他替他的父母感到惋惜,这样被保护过的孩子,下一次摔跤,没人再会为他阻挡什么了。这样的人,要么一蹶不振,要么……他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因为他知道,他的父母总是有办法帮到他、保护他,他的幼年期,也许会无限拉长……
  为什么会帮曾旭顶罪,为什么?
  曾旭那晚是为他打的架,曾旭是因为他伤的人,曾旭为了他庆祝生日,曾旭是因为他吃的醋……
  盛意离开了自己的大学,社会大学、感情大学,这一次他是真成熟了,熟到流汤,冒着黑黑焦味。
  九月,他再次入学,这一次不是自己考上的,花钱上的。不知道江律师动用了什么关系,他进了一所二类大学重新读大二,同样的大学,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四季如春的都市,这一次却是冬季特别漫长的北方都市烽桦。
  新到烽桦市的盛意没有去学校住,自由惯了的他,不能再忍受舍监查房,不能再忍受那些热血友情,不能忍受周围那些惊天动地、哭天抹泪的属于大学生的感情生活。他不属于那里。
  他买了一条小狗,价值六百,一只血统不太纯的幼年金毛。他喜欢金毛,因为这种狗性格沉默,耐得住寂寞,有时候一天都不叫一声,那狗名字叫豆腐脑。
  他准备带着这条血统不纯的狗儿,沉寂在这个世界,再也不发出声音。

  重续大学梦

  刚到烽桦市的盛意那阵子很喜欢一首叫青春的歌曲。歌曲是个有意思的东西,每当你心情不好,总有一首歌飘进你耳朵,一旦附和了心思,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阵子,盛意的耳朵里就只听这一首歌,没完没了地听。
  新的环境,新的同学,并没有引起他太大的兴趣,他准备在这里花上一些时间好好地思考下自己的人生,他该怎么走,应该如何度过余生。思考是一件大事,思考人生绝对是伟人才做的事情,盛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未来保不齐能做半个伟人。
  因为他最近做的事情,就是思考人生,偶尔他会想人类是怎么来的?这样的伟大问题,他在图书馆思考,走路的时候也思考,上课的时候……他休息。
  睡醒的盛意慢慢地和上笔记本,准备离开热闹的课堂,上午的课业全部结束了,新学校的教授水准实在一般,他睡得倒是不错。
  "盛意,盛意!"连付权爬了过来一副讨债鬼的样子。
  盛意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同学,说起连付权,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大学生的根性美德。
  理想远大,声调激昂,谁都知道,谁都认识,什么都吃过,什么都见过,在学校他就混学生会,在社会他就混几个三教九流,附近网吧老板全部认识他,周围所有的杂货铺他都有欠账,再加上此人打扮讲究,总是穿着流行的名牌子(假的),当然他对流行也是如数家珍,他甚至还知道几部电影名著的导演。所以每当此人满嘴的黑格尔的政治,托尔斯泰为什么离家出走最后死在火车站,越南共产的优势利弊等,他总是语调深沉装模做样,他那双总是闪着青春理想光芒的浓眉大眼神采奕奕。人模狗样的连付权的魅力,可以维持他的四年大学可以保证每年不重样换一个女朋友。
  他像曾旭,但是不如曾旭,曾旭比他多少多了一些有内涵的东西。
  "怎么了?"盛意收拾起书本问他。
  盛意在学校属于木呆呆一族,他从心理上已经断奶,甚至他比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都成熟。童年、幼年、青少年、爱情,这些品质合起来就是现在的盛意,从骨子里他就是一个老江湖,所以他不爱和同学玩,有时候他看他们做事、听他们说话,简直就觉得可笑至极,所以,他和谁都离得远远的,再加上他不爱打扮,每日蓬头垢面,面目模糊不清——有道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原本盛意就不是那种特别英俊显眼的人,现在就更是角落里的灰尘了。
  关于蓬头垢面,这不能怪他,他每天晚上要炒股,他玩的挺大,虽然是稳赚的买卖,时差需要他黑夜操作一些事情,赚取一些生活费,所以盛意的白天黑夜颠倒。他训练那只金毛每天安坐在电脑前看国外的股市三小时,他现在最爱的就是那只杂种金毛。
  盛意现在和连付权是相反的人,他是大学校园里那种为数众多的网虫里的一位,社会地位比"书呆子"高那么一点点。
  "交钱,一百,晚上KOKO生日,大家一起约了去'世纪',我出一半钱,其他的大家一人一百。"连付权伸出手,只有在凑份子的时候大家才会想起盛意。
  KOKO是连付权新追的女孩子,那女孩还不错,泼辣漂亮、声音嘎嘣脆、刁蛮得可爱极了——在连付权看来。
  关于"世纪",那是附近的一个非常非常豪华的酒吧,在这所大学学子的眼睛里,那是上等人去的地方,虽然这些年轻人嘴巴里总是不屑的,可是假如去了,他会在第二天假装疲惫的样子告诉你:"昨天晚上,困死我了,在世纪玩了一个晚上。"
  摸出一百块,盛意放到连付权的手里,连付权把他的名字记在名单上。盛意是不会去的,但是他不想和连付权作对,毕竟他还要在这里读完大学,剩下的两年即使做隐形人,他也想平安地做下去。
  午饭后,盛意去图书馆找了一个角落的地方,非常认真地读一本英文版书《麦田守望者》。
  他没有主人公那么好命,他没有可以叛逆的人和时间还有环境,因为他的此种性格没有表露对象,无论是亲人还是家庭他都没有。盛意决定利用大学时间好好读一些书,这种想法是真心实意的,他就想看下别人是如何叛逆的。
  当然,学习知识的心也是真心实意,半点假都没。没有到过社会你永远不知道你有多么地浅薄,一年多的监狱生活告诉盛意一个特简单的道理。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需要大量的知识武装自己,他需要丰富自己,这样最起码今后他可以在人格上丰富一些、完美一些。那本书不厚,但他看到夕阳西下。
  盛意不上晚自习,除了必须去的,他基本不在晚自习出现,他夹着晚上的盒饭,盛意去宠物店接自己的杂种金毛。平时他上学的时候,豆腐脑就送到住所附近的宠物店,狗也是及怕寂寞的动物,豆腐脑在那家宠物店有很多朋友,这一点上它比它的主人强百倍。盛意和豆腐脑的关系就是饲主和宠物的关系。
豆腐脑是饲主,因为家里,是豆腐脑在看股市,它喜欢窝在老板椅上死死地盯着电脑看,一看两三个小时都不带动地方的,每次看完盛意会奖励它最昂贵的狗粮——肉条,除此之外,盛意经常和它聊天,它总是歪着脑袋倾听,从不表露出不耐烦。
  烽桦市的大雪天气来的格外早,才十一月底就下雪了,盛意把自己裹在那件温柔厚实的黑色羽绒大衣里,站在学校附近的门诊想买一只冻伤膏。他的脚非常痒痒,一个星期前他的脚就冻伤了,今天他回家早——昨天他梦到豆腐脑被孤零零地丢在宠物中心,很可怜,不知道什么原因会这样,盛意决定早点回家,在回家之前他想买只冻伤膏。
  盛意的手刚刚触碰到诊所的棉门帘,身边"嘎吱!"停下一辆面的,在他还未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塞进车里。
  "真难得,不去网吧刷夜?"连付权挺高兴地看着盛意。
  盛意看下周围,全是班上的男同学?还有为什么他要去网吧刷夜?
  "嘿嘿!别看了嘿……女生们在前面面的里呢。"连付权以为盛意在意这个。
  盛意没说话,他认命地坐在车子角落给宠物店老板发短信,说今晚不接豆腐脑了。
  那辆面的一路停车加人,盛意的同学从附近的住宅区、出租屋、网吧、饭店里钻出来,一辆小巧的面的竟然塞了十四个人,别问怎么塞的,面的司机有这个能力。盛意的脸贴在玻璃上,感觉自己是奥利奥饼干里面的奶油。
  小老板魏醒跟几个朋友去世纪,最近他太忙,好久没出来混了,临到晚上魏大打电话给他,说世纪后面的桑拿城晚上开业,叫他去享受享受……说白了,魏大想炫耀。
  魏家有兄弟三人,魏醒行三,小名魏三,老大部队复转后,老爷子给了一笔钱。他念书少,因为他早年秉承父亲的理想,他父亲想要个将军儿子,他在部队混了多年后还是个小中尉,无奈之下回家经商。由于没有基础,他只好做最直接的娱乐买卖赚钱,再复杂他就做不了了。
  魏醒把自己那辆奥迪停在世纪门口,他等了一会,泊车弟却没有过来,魏醒只好自己下车,这地是魏大的,他不能像别的顾客一样发脾气。
  "你说还能下几个人?"三个泊车弟站在那里看笑话。
  魏醒顺着他们的眼睛看过去,破破烂烂的三辆面的正在往下下人,那么小的三辆车里,呼呼啦啦地下来成群的学生,那些学生在微型面包车里奇怪地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魏醒觉得简直是看到了奇景一般,一些客人也站在那里看热闹,甚至一些人已经开始数了。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难以想象的数字,三辆微型面包车大大小小下来三十六个人,那些人一看就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不单是穿戴上看,那样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咋咋呼呼的样子也就只能是学生才能做出来了。魏醒挺羡慕他们的,他们住在象牙铸造的屋子里,花着父母的血汗钱,每天除了谈恋爱,就是用他们大把的聪明才智讥讽这个社会和有钱人。
  盛意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他有些晕,坐在他身边的那位学生是体育运动的爱好者,这位爱好者显然不爱洗澡,他不爱洗澡也就罢了,他还不爱洗衣服,他不爱洗衣服就罢了,他还爱出汗,他还爱出汗就罢了,他硬要挤进十来个人挤在一起的微面,还在盛意面前伸展他的胳肢窝。那些汗液透过他的厚绒衣慢慢散发着,盛意顿时觉得他的生命历程当中,今晚的经历会是一种考验。
  "妈呀,我以为我会变成煎饼。"一位女生高声叫唤着在大雪天气上下蹦跶,她穿得有些少,声音很尖,蹦跶当中的姿态非常可爱,招致很多人看她,于是蹦得更加欢快。
  "这就是世纪啊?也不怎么样吗!以前我在X市的时候,那里有间酒吧,X你知道吧,就是……"
  学生们拥挤在一起,慢慢向里走,盛意无奈地跟在最后。这些人来这里会直奔迪吧,其实周围还有挺多的娱乐项目,比如你可以进歌吧看米老鼠、唐老鸭,盛意不喜欢迪吧,虽然以前他是喜欢那里的闹腾。
  寄存处,学生们在存大衣,盛意脱去外面的羽绒衣存了,露出里面那件特别大的棒针毛衣,那毛衣啥型都没,就是又厚,又大,又暖和,他喜欢这件毛衣,完全不忌讳这件毛衣减低了自己的社会地位。
  "盛意,你喜欢蹦迪吗?"KOKO突然主动和盛意说话,但是她的语气很明显地有一种其他的意思:你是不应该喜欢蹦迪的,或者,你这样的土老冒压根就不该蹦迪。
  盛意立刻摇摇头。
  "那你给我们看包吧。"KOKO很自然地指派他做今晚的工作,这姑娘的脾气真是……依旧刁蛮可爱。
  盛意点头,他除了看包也的确没事可做,KOKO满意地冲他笑下,这可真难得。
  "东西带了吗?"KOKO压低声音问连付权,她所谓的东西是咳嗽水,学生们还没胆大到去吃某种药物,但是他们又想追求某种刺激,所以,一些自誉为新派的蠢蛋会喝咳嗽水。
  盛意抱着成堆的女生们的包包,站在角落里被命令给大家把风,连付权等十几名新派白痴躲在角落里分咳嗽水喝。
  "同学们!听我说……!"连付权站在楼梯上呐喊,此刻情绪已经相当嗨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包括学生。盛意觉得很丢人,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他喜欢看曾旭做这样的姿态,觉得颇为威风,他悄悄抱着包包向后倒了两步。
  "今天,是!我们的!班……花!KOKO大美女的生日,我建议……!"
  又是我建议,连付权最爱说的就是我建议,他每次建议完后面就会跟一群二傻子复议,盛意又退了两步。
  魏醒跟辛华铭、唐远下楼,他们这些人早就看到那群学生的做派了。
  "这帮小崽子越来越胆大了……"魏大的巡场主管小声在魏醒身边叨咕。
  没人去管那些学生们,管了也没用,有良心的人也许会同情下这帮孩崽子的父母们,大多的时候,人们漠视这种情形。
  魏醒看到了角落里的盛意,此刻盛意的形象在魏醒的眼睛里就是个卑微的可怜虫,帮女生拿包、邋遢得要死、被排挤在角落……魏醒根本看不起盛意这样的人。
  "看紧这群人,这群学生一扎堆儿一准出事。"巡场主管跟边上的几位保安吩咐。
  "三儿,三儿……!"魏大站在二楼楼口喊自个儿的弟弟,他可算给弟弟安排到房间了。
  魏醒冲自己大哥笑了下,转身带着朋友们上楼,那群学生的记忆很快被他剔除,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唐远的爱情梦

  魏醒、辛华铭、唐远,三个人在做按摩,在按摩小姐那双巧手的抚摸下,唐远舒服得直哼哼,当领班过来问需不需要某种服务的时候,却只有辛华铭点了。
  唐远跟魏醒没要,唐远偶尔会,他是双性恋。魏醒的性向单一,他只喜欢男人。
  "还没好呢?"魏醒穿着浴袍,端着一杯红酒一边喝一边问唐远。比起红酒,其实魏醒想来一杯凉白开解渴,他觉得桑拿完喝红酒有些假,甚至有些装逼,当然,他也永远不会要凉白开,他喜欢这种类似于西化片中真正牛人的做派——如果再有一支雪茄那就更好了。
  唐远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魏醒没再问下去,骂人不揭短,更何况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他只是关心他。唐远前段时间非常幸运地中标了,这事,到底唐远伤情如何,魏醒不知道,他已经提醒过他老哥,唐远走后最好焚烧他全部用过的东西,魏大是做服务业的,不能出一点事,尤其是那档子事情。当然,唐远每次来,他们会一如既往地接待,一点也不会给他看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得性病的事情。
  "哥是想通了,今后这欢场上的男男女女,只能逗逗,想安全,还是找个身家清白、注重爱情、有些情趣的学生,还是学生干净,真的。我想好了,在天盛(一处高档住宅区)买一三居室,家里弄得漂漂亮亮的,就按照杂志上那样的整:铺上纯毛地毯,买点古董家具,买几万块钱正版书,整个进口大浴缸——心形的那种,再找个身家清白、没被社会污染的学生来一场爱情,真正纯洁的爱情。以后我就只跟我的纯洁做,真的,我觉得那样最保险。"唐远喝了几口酒,舔下自己上嘴唇的红色说。其实他一副娃娃脸,还是可爱的那种,说这样话的时候实在可笑。
  魏醒扑哧一声乐了:"你这话,一会儿辛华铭回来,最好别提,求求你了,他会笑死的,他要死了也还好,打个电话,火葬场车子来了一拉完事,万一没笑好,只是笑破肚皮,我还得半夜拉着他去医院挂急诊,我车套新换的呀,哥哥,你就当心疼弟弟那雪白的长毛座套,一定要憋住!"
  没错,关于爱情这个东西,从唐远的嘴巴里露出来,那……绝对是一种侮辱。唐远来到这个人世,他是带了使命的,他就是为了侮辱爱情这个词汇而出生的。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后来这话得到了辛华铭和魏醒的证实,的确如此。
  唐远搁下酒杯,直立起腰,他把两条腿放在面前的矮榻上,魏醒帮他倒满酒,抬眼看下进来的两位修脚的服务员,走在前面的那位,清清秀秀。魏大这地儿,甭管你是干什么的,样子都还过得去,按照一般的自然规律,唐远虽然不会什么人都碰,但是最起码他也会撩一撩、逗一逗,这样才符合他烽桦市"野蜂"的美誉。
  唐远今日心情不错,十分地兴奋,但是品质突然特别地"高尚"起来。他没逗那位正在给他去死皮的服务员,他那个脚,常年去工地视察,脚下全部是厚皮,不过魏醒觉得他的脸皮要比脚皮厚。
  魏醒惊讶地看着唐远,他真没撩猫逗狗,他在继续说着爱情。
  "三儿,你想过那样的日子吗?"
  "你都没告诉我那样的日子,是什么?"
  "早上起床,每次睁眼都看的是一张脸。"
  "你以前说,会吓死。"
  "现在不会了,真的,我现在觉得,那样的生活也不错。"
  "听你这么说,我吓死了。"魏醒觉得唐远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唐远摆摆手,两位修脚工收拾起器具站起来,唐远看着他们出去关上门后,扭头表情再次高尚起来: "最近我一直向往一种生活。"
  魏醒拿起酒瓶很认真地阅读了一下酒瓶上的文字,他不认为唐远能有什么正经话。
  "我想要爱情,我给你们讲过吧?初二的时候其实我有过爱情,我班有个叫范可易,我就爱他,真的,这个故事我对你们说过多次了。那个时候我特喜欢他,现在想起来那叫爱情。"唐远很向往地带着纯洁的表情回忆。
  魏醒扯扯嘴角:"完全不觉得你那是在说爱情,半路劫人家;往人家书本上乱画;趁着人家小便推人家跌进尿槽子里就是你的爱情?"
  唐远没搭理魏醒的讥讽,他只是抚摸着心脏的部位:"我觉得我这个人,命特别不好,那种酸酸的、甜甜的的味道,我只尝试过一次。那个时候吧,我除了想村花之外,我就想他了,我每天想他,早上起来会想;吃早点的时候会想;打游戏的时候会想。我记得有一次全班给军属老大爷擦窗户,范可易没带午饭,我就把我的午饭给他吃了,开始他还不敢,我就踹了他几脚,然后他就吃了,那之后我整整饿了一天,我家穷,每天就两顿饭,你说我多不易!"
  魏醒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苦恼,实在是苦恼。
  "我特高兴,真的,特别的高兴,看他吃比我自己吃高兴。"唐远陷入回忆当中,他停顿了一会坐起来直视正在苦恼的魏醒:"那个时候,我特别想告诉他我屁股上有个胎记的事情,我一想起他我就憋得慌,我特别想知道他在家里是什么样子。我什么都想知道,真的,这种感觉,现在想起来,就叫爱情吧?我确定,从初二以后,我再也没遇到过了,真想再试试。"唐远看着对面的墙壁,表情坚定,越加地高尚。
  魏醒更加苦恼了,他想掐死身边这个"变态"。
  唐远一点也没考虑到朋友有多受不了,考虑了,他就不是唐远了。他在继续陈诉着自己的梦想,继续装他的崇高。
  "我想找一个气质特别像范可易的学生,硕士、博士这样的就算了,懂得太多不好,要没毕业的,普通大学学生就好……大二,没错,要个大二的学生。他们学的东西刚刚好,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的年纪。
  "皮肤要白白净净的,对了,一定要戴眼镜,当然,没有也没什么,还有,要男女皆可。我们就住在刚才我跟你说的那套房子里,早上起来,我一眼就能看到他,他冲我微笑,不想起来,我就哄他,给他买早点;我们可以养只狗,起床吃完早点后,我牵着狗送他上学,我们一天三次说我爱你,早餐、午餐、晚餐,他很幼稚,天真得吓人,虽然他的话很幼稚,但是我就是爱听;我生意不忙了,我就亲自下厨做饭给他吃,那样的人,只要给做顿亲手做的饭,他就会爱死了我,爱疯了我……你知道吗?他们的年纪还相信爱情,还能感觉到爱情……"
  唐远的话突然停住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魏醒,此刻,魏醒傻呆呆地,脸上露着古怪的笑看着对面墙壁上的那副城堡油画——他觉得自己的好友不但天真而且傻。
  "喂,我在很认真地说我的爱情!你看哪里呢?"唐远很生气。
  魏醒楞了一下,连忙道歉,虔诚忏悔:"对不住,真的,哥哥你就原谅我吧,大不了,今晚的单算我的。"
  唐远鄙视:"一直就是你的,就应该是你的。"
  魏醒陪笑:"是是是,应该是我的,谁叫魏大是我哥呢。说起来,你想得是挺美的,那万一他要是不爱你呢?你知道的,他们那个年纪太自我,相信爱情,鄙视金钱,自我感觉很伟大,我觉得吧……就你这样的……"
  魏醒手指夸张地放在下巴上下打量唐远,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这种表情很快就被好友反击回来,好友一副老江湖的样子,要多孙子有多孙子,不论此人在饭菜界多成功,现实多么会用风度装逼,此刻他原形毕露,就像一个土系出身的社会理论家。
  "你想想下,一个干净的乡下来的学生,他来都市创造梦想,他崇拜的东西是什么?他们崇拜一切虚无,那些遥不可及的虚无!他们最爱看的是励志书,最喜欢谈论的是富豪,不谈富豪的时候他们就谈至高无上的爱情,你看看我们,所有书本里吹嘘的,我们都奢侈得起?这只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我们的方式。
  "教育,见识,这些东西随便掰点给他,他都会觉得你是神,宇宙唯一神。你再爱惜他点,疼他、呵护他,等你把他养成了,他的小脾气就涨了,这个时候你再放他出去碰壁——千万别心疼,你就放他出去,等他碰得头破血流,你再选择最恰当的时刻出现,给他真正的爱情、稳定,就这样爱情就来了,他只会爱你,除了你他还会爱谁呢?"
  魏醒呆了一下,想想觉得这话不对,却也说不出个什么不对来,不过今夜完全不正常的唐远倒是真的说了一个很正经的话题,这个话题就是:爱情,如果你想要,那是可以培养出来的。魏醒想了一会,很认真地问唐远。
  "你说了一大堆,就像人家要真的爱得你死去活来的,那你爱人家吗?"魏醒觉得他问这个问题挺傻的。
  唐远一副理所当然:"当然,如果他爱我,那么我肯定会爱他!魏醒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他压低声音:"我以为我得了艾滋,真的,不骗你,我特害怕。那个时候我幻想自己的葬礼来着,我算了下会有几个人会哭,我妈算一个,我妹也算,还有你和辛华铭,真的……只有你们四个会为我哭,我当时就想啊,亲情、友情,我都有了,我还缺爱情的眼泪,那怕只是我爱他的眼泪,但是我没有……"
  唐远伸开胳膊,向前抓了一下表示非常遗憾,发自内心的遗憾……
  "兄弟,咱真想要段爱情,说哭就哭出来的爱情,每天就为接吻活着也可以,如果没有那样一段,我觉得,真的是白活了。"
  魏醒黯然……突然间……居然他也很想要,他甚至为唐远感动,因为他确定他自己不会在他的葬礼上哭,今天听他这么一说他想他会哭了。
  "我想好了,最近我要在大学校园来个招聘会,亲自挑选,还是学生好,干净,危险系数是零。"
  他话音刚落,房门口早就悄悄站立在那里听的辛华铭用他特有的沙哑嗓子插话:"不见得吧孩子们,做梦那?那就醒醒吧!前楼迪吧,正在上演世界大战,也许你的爱情,正在参与一场与地方小混混的大型械斗。"
  唐远立一改痴情立刻蹦了起来:"有热闹看?"
  辛华铭点点头:"大场面,百人混战,附近院校的学生在跟三元子那边的混混干起来了,那场面……那叫一个宏大,魏大正在那边组织人员,进行非人类、反社会的残忍、血腥的武力镇压。"
  听到哥哥的生意有问题,魏醒站起来穿衣服。
  盛意抱着一大袋奶油爆米花看热闹,他的天空上酒瓶子与不明飞行物齐飞,他灵活地躲闪,身手敏捷。他才懒得管,他在烽桦市没朋友、没亲戚、没依托、没靠山,他不具备管这件事的条件。
  他想:恩,看热闹!认真看就好,赶明儿想起来,那也是一乐。
  他就是安分的一个好学生,打架?他才不来呢,不管是不是同班同学,打搅连付权同学英雄救美的风范,那就太不仗义了,而且人家KOKO大姐大第一个反应是扭头对他喊:"盛意,看好咱们的包!"
  他想:恩,看好包!认真看着,这是他的责任。
  胆小的女生现如今就在场子那边齐声尖叫,叫得可欢畅、可好听了。好多人都捂耳朵,胆大的女生,比如KOKO大姐大,人家真的挽着袖子冲进去了(liao),轻伤不下火线的连付权同学激动得偶尔还能出飞脚。
  迪吧最大的灯泡子亮着,保安、混混、学生混战成一团,连付权挥舞着两只科罗娜啤酒瓶子,就像身手敏捷的双枪李向阳;班上体育委员不知道抢了哪位保安的胶皮棍子,太牛了!太牛了!对方的女生和这边的女生在互相扯头发、撕裙子,忒热闹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身边有人小声地来了那么一句,也不知道他这话啥意思。
  盛意抓了一把爆米花进嘴巴,快速地吃完之后,心情很好地突然用南方乡下普通话来了一句:"都西(是)……(龙)脓的传人呐!"

  帮唐远寻找梦

  魏醒、唐远、辛华铭小跑着从后面冲到前面看热闹,他们从来都承认自己是俗人,不过,在他们眼里,别人连俗人都算不上。
  赶到现场之后,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令他们热血沸腾,恨不得以身代之。
  "三儿,你怎么来了?"魏大正在现场指挥战斗,一些人被按在门口,有个孩子嘴巴里依然在胡说八道,脏话连篇。
  "给爷松开……!"看样子,这孩子还不服。
  魏大不愿意了,他爷早死了,不带这么诋毁的,他对着那孩子被按在地上的脑袋就是一脚,敢给他当爷。
  孩子立刻老实了。
  "看热闹,看热闹……"魏醒没跟自己哥哥多言语,他跟唐远他们立刻占据了有利地形(桌子上)看热闹。他们的前面,一个穿灰色毛衣的学生,胳膊上挂了好多皮包的学生,正抱着一袋原味爆米花吃得香极了。
  辛华铭混过,打架更是行家里手,他看了一会,发表意见:"这帮傻土鳖,这也叫打架?"
  话音才落,他们认识的一位经常在迪吧、酒吧混的狐朋狗友从外面冲进来。这哥们跑得气喘吁吁的,一脸痛恨自己来晚了的惋惜样子。
  "这都什么人啊?"他往桌子上爬,脚上还穿着桑拿免费发的一次性拖鞋。
  魏醒拉了他一把,刚要告诉他,他们前面这位却凉凉地来了一句:"都系,脓的传人呐……"
  那句不洋不土的南方口音话,给魏醒他们带来了极大的生活乐趣,他们开始大笑,前面的那位发言者有些不满意地回头看他们。
  盛意扭过头,看着桌子上站立着的四位衣冠禽兽,笑得太无耻了,他准备用他纯洁的目光好好鄙视一下他们,可惜的是他头发太长,对方看不见他的眼神,没有充分领会贯通他的鄙视之情。
  他只好提着重达十多斤的女人包包、围巾,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继续吃——包太重,他都提不动了。
  魏醒这次倒是真的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孩子:灰了吧唧一件灰耗子一样的棒针毛衣,黑蓝色的运动裤,大头翻毛皮窝子鞋,这季节穿厚窝子是不是太早了?他扭过头看了一下魏醒他们的时候,魏醒只看到半张脸,面皮子挺白,不是自然白,是长期上网、不好好吃饭的属于学生品牌的苍白;他的嘴唇没血色,下巴倒是挺好看的,尖尖的,他快速地往嘴巴里捞了爆米花,大概是为他的同学感到愤怒,又不会打架,化悲愤为食量了。
  魏醒就看着他悄悄踹了附近几个边缘上打架的倒霉鬼之后,转身去后面的沙发,一屁股坐在了那里,顺了别人一包爆米花继续吃。
  这样的孩子魏醒见多了,脾性怯懦胆小,在同学当中混得并不如意的,他们在团队中的位置就是被派来派去打零工、跑腿,谁都能指派他们,而这样的人,唯一的目的也极其简单,就是别排斥他,去哪里玩可以带上他就成,属于没出息的一族。魏醒给盛意打上了标牌。
  "踢他下边……踢呀……"唐远突然在他身边大声来了一句,他都快自己激动得进去打了,好在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沉稳,25岁之后人类的狗性会慢慢脱去,最多也就是喊两嗓子,要搁着前几年,怕是已经下去发泄了。
  魏醒突然脑袋里就像动画片一休哥想到办法后那样亮了一下,对啊,还有两个月就是唐远的生日了,他看看唐远,又扭头看了下那个坐在一边吃爆米花的那位学生。多么合适,他想好要送唐远什么了,他要送他一个爱情,看吧,他是多么地够朋友!
  吃爆米花的灰耗子和站立着激动着呐喊中的唐远,他们放在一起的样子是那么地合适。魏醒幻想着,于是开始狂笑,神经病一般。
  警笛声终于在"世纪"门口响起,开了十多辆带着铁笼子的警车,魏大越加地威风,站在门口声音更加大了。
  "老哥哎?怎么才来?"
  领头的那位警察笑着小跑步过来:"兄弟,大半夜的,好多人在家休假呢。"
  警察叔叔不愧是警察叔叔,不到片刻,小笼子里塞满了喊冤的、叫屈的,总之每个都很无辜。
  盛意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警察叔叔,他很惊讶,他啥也没干啊!
  两个警察架着他来到一位老警察面前:"政委,抓住一个乘乱偷包的,好家伙,偷了十几个呢!"
  盛意是冤枉的,他说冤枉,那边车上关了四车喊冤的,每个声音都比他大。他被强塞进一辆警车后面的小笼子,还带了铐子,对于手铐他倒是挺熟悉的,对面这人也跟他熟悉。
  "你也来了?"体育系很高兴。
  盛意挥舞一下铐子,趴在笼子上大哭:"警察叔叔……我是……"
  "冤枉啊!!!!!!!"要不说搞体育的肺活量好呢。
  魏醒抱着肚子在沙发上笑,唐远和辛华铭看着他。
  "哥哥,我羡慕死你了,有什么好事,笑成这样,求求你告诉我们吧,我们都多久没这样笑了。"
  魏醒愣了一下,他看着地面上跌落的一袋子原味爆米花继续像疯子一般笑了起来,他其实挺想告诉唐远和辛华铭的,可是有些东西,没办法分享,那是一种感觉……
  他正想过去探探这小子的底,那个小家伙已经开始吃身边桌子上的第三袋爆米花——魏大这边科罗娜一捆六瓶带一包爆米花叫套餐,他身边的这个桌子上东西全是新的套餐,科罗娜才开盖,爆米花是热腾腾的香。
  他刚抓起一把,两个年轻的小警察冲进来,看看四周,走过去,先前的那个对着他脑袋狠狠拍了一下:"臭小子,真胆大,有你这样偷包的吗?偷了不跑。还明目张胆的在这吃!"
  他被别人一左一右地夹起来带走了,魏醒终于看到了盛意的眼睛,挺好看的眉眼,就是眼神纳闷点,他看着地上的爆米花一脸的遗憾。
  盛意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地方,别人那个叫打架斗殴,他这个如果定性的话叫刑事犯罪,虽然只是一场误会,但是短期内没人会来这里搭理他,因为定性不同,所以待遇不同。他想,一会有人能管他了,他就给江律师打个电话,赶紧离开这里。他穿得有些少,还有点冷,他缩成一团躲进角落,丢在他对面的那床被子原本是军绿色的,现在是黑的,里面的棉花也是黑的,盛意决定……干净地冻死自己,也不碰那床被子。
  其实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一只手拷在暖气上呢,根本够不到。
  大约是凌晨,雪越来越大,一些冷风从那边的小窗户灌进来,盛意觉得自己特可怜,他就穿了一件厚毛衣,看着从不严密的窗户里偶尔吹进来的一些雪花,他想起了革命烈士,想起了英勇的先驱们,他们在奔赴刑场的前一天,一定就和自己一样,看着那些从窗户外飘进来的雪花,写着英勇就义前的诗歌。
  盛意觉得,如果有支笔的话,他能就着寒意写出诗歌来,还是很激昂的那种,但是艰苦的环境不允许,他现在半蹲着拷在根本没温度的暖气上,高不成低不就。
  血液被冻住了吧?盛意慢慢地开始不再感觉寒冷,他很想睡觉,非常地困,但是他清楚,如果此刻他睡去了,结果可能是冻死,即使冻不死,那么,也有可能是冻出别的毛病来。就在他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那边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魏醒慢慢走进囚室,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比走廊冷十倍,他顺手摸了一下门口的暖气管子,一点温度也没有。
  一起进来的小警察也吓了一跳,他也摸了下暖气管子,赶紧拿出钥匙进了里面的栅栏,死拖起盛意:"赶快,走两步,活动一下。"万一出事,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盛意赖在地上,血肉凝固一般就是不起来,魏醒慢慢走进去,蹲在地板上:"你去倒杯热水。"他对小警察说。
  盛意被一股子温暖拢在怀里,魏醒帮他搓着胳膊搓着手,他看着这个人,有点眼熟,哦,在迪吧见过。
  半小时后,盛意披着一件军大衣,靠在有温度的暖气上,他的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开始颤抖,身体慢慢缓了过来。
  魏醒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我叫魏醒,他们都喊我三哥,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盛意抬起眼看下他,没说话,心里他还是很感激他的,真的,刚才他拼命搓自己的胳膊、脊背,还有,他身上也很暖和,现在他来为自己作证了?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人?不像啊!
  走廊那边,依旧很乱,酒醒的、没醒的,乱成一团,透过玻璃窗中间的地方,盛意看到,那雪竟然越来越大了,他怕冷,非常地怕。
  "我带来了律师。"魏醒又来了一句。
  盛意扭过头,看下他,觉得很奇怪,他什么意思?
  魏醒笑笑,换了一条腿翘他的二郎腿:"迪吧被砸烂的东西,今晚带来的损失,还有诸多的人作证,今晚的事,是你们这些学生挑头的。即使不是他们挑头的,但是场子边有两位挺无辜的顾客,一位现在脸上缝了二十多针,毁容是肯定了,人家还没结婚,另外一个现在在接胳膊,粉碎性骨折,怎么说呢,我给你解释下法律上怎么给这个事情定性的,这个叫故意伤害,鉴定下来是轻微伤呢,就赔钱了事,如果是重伤呢……你,还有你那帮同学,有可能要进去蹲一段时间了。"
  盛意无需听魏醒的解释,恩……他刚出来,才几个月。
  "我能打个电话吗?"盛意想找下江律师,不管怎么说,自己根本没动手,包是同学的,今天这个事情跟他没关系。
  走廊里,突然传来KOKO的哭声,那姑娘平时的爽朗劲道现在全部用在了哭嚎上面,力道是惊骇的,声音是穿透的,盛意想捂起耳朵。
  "我也带来了会计,我哥那个地方新开业,当初装修的时候,花了百十多万,今晚这架一打,看样子需要重新装修了,我哥会高兴的,他早看那个装潢不满意了。"魏醒示意盛意给他杯子,盛意愣了下,把杯子递给他。
  "你叫来家长只能令父母更加伤心吧?他们来,也就是跟我们谈一下能赔我们多少钱,我替你估算了一下,每个人大约十万,医药费,迪吧的损失,这些加起来,大约每个学生要出十万。
  "你的父母会伤心吧?花了那么多钱供你们上大学,你辛辛苦苦的小学、中学、高中念过来,终于考个大学,父母还要砸锅卖铁地帮你借学费,挺不容易吧?"
  盛意有些迷蒙,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到底要说什么,他接过魏醒递给他的热水,顿时又有些感激了,他就别出声看下这鸟要拉什么粑粑。
  "刚才,许多学生被接走了,你看,条条大路通罗马,剩下的没人管,没人保的学生就是倒霉鬼了,那些所谓的热血和义气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东西,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们这些学生的,真的,我也很怀念我的学生时代。"
  魏醒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开始索索发抖的可怜孩子,他觉得自己就像看着一只灰兔儿一般,心里他也鄙视一下自己,但是……为了唐远,他想他还是卑鄙一下吧。
  "你……要我做什么?"盛意向后缩了一下,如果可以,他想把全部身体靠在暖气上。
  "我喜欢聪明孩子。"魏醒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他转了两圈,看下走廊那边,学校的辅导员好像是来了,他站起来走过去把门拉开一条缝,外面的声音慢慢传来。
  "你们看,第一笔医药费是学校出的,人家苦主现在还在要钱,你们看能不能和你们父母联络一下,拿一些钱出来……老师这个月的工资全数给了医院了,真的,同学们?……"
  有几个家里是农村的女孩子开始低头哭,她们看着KOKO刚被父母接走,这下,她们被打击得彻底迷茫了。
  魏醒慢慢走到盛意面前,他回头看下律师和那位小警察,其实,盛意的保金还有手续他全部都办理了,现在……简单地说,他的确就是在吓唬这个灰兔子以求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很可怜,对吗?"他问灰兔子,他没看到灰兔子低着的头,还有他嘴角悄悄牵起的那股子冷笑,他不知道,这人不是兔子,骨子里他更像一只狼崽子。
  "你……要我做什么?我……我不干违法的事情。"盛意声音里带了一些哭音。
  魏醒摆摆手,他的律师和那位来客串的小警察走了出去,关闭起走廊里闹成一团的声音。
  这是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娃娃脸男人坐在花池的水泥台子上傻笑,人倒是长得还中看,但是盛意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给自己递照片?
  "他叫唐远,欧曼尔饮食集团的副总裁,年轻有为的一个青年企业家,是我最好的朋友。"
  盛意还是不明白?
  魏醒拍拍他的肩膀:"我的这位朋友有个美好的梦想,再过两个月就是他的生日了,所以,在那个日子到来之前,身为他最最好的朋友,我必须为他准备一份礼物,而这份礼物就是你。"
  "哎?"

  诡异的梦

  盛意咽了一口唾沫,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身上流转,他抬起头看着魏醒,觉得这个时代,乃至这个世界都是奇妙无比的。这个人,穿着一身考究的名牌,身材修长高大,样子也长得还算耐看,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菱角分明,笑起来左半脸还有一个梨涡。这个社会是怎么了,这样的人应该去做鸭,做鸭比贩卖器官赚钱多了,就冲他这个样子,月入几万还是成的,有的是上了年纪的富婆喜欢他这一型。
  "我……我身体不好,医生说我肾脏虚弱,而且……我还近视,眼角膜也是不能用的。"盛意出声拒绝,开玩笑他还没混到出卖器官的地步。
  魏醒愣了一下,开始哈哈大笑,他的声音传出去很远,走廊的喧闹因为这种夸张的笑法小小地中断了一下,接着继续开始吵闹。
  "误会,误会……"魏醒拍拍脑袋,拖过凳子坐到盛意面前耐心解释。
  "是这样,我的朋友……恩,怎么说呢,他喜欢男人……嘿,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同性恋也是人,也应该给予普通人最起码的尊重……是这样,我朋友喜欢你这一型的人,我想在他生日的时候把你送给他,你看,我这样的人,总是很注重义气的,但是这种义气跟你们这些没长大的小屁孩是不同的。"
  不同?那里不同了?盛意心里冷笑,这人,原来是新时代的新型老鸨子,专门做介绍皮肉的买卖,他悄悄看了一下自己脚上那双厚窝子,盛意很纳闷,从头至尾,他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魏醒似乎知道盛意在想什么,他拿出中华烟,取出两支递给盛意一支,盛意摇摇头。
  "你干净,这是最重要的,唐远需要一个跟他过日子的人,他不要一个花瓶,他以前拥有的花瓶够他开家瓷器店了,呵,我这样说你别生气,我保证,这一次他是真的有好好过日子的想法,你放心,如果他真的辜负了你,我会给你足够的赔偿的。而且,唐远从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这一点我拿人格保证。"
  盛意还是低着头,他要笑死了,真的,他心里耻笑着:你哥的,你这个现代老鸨子哪里有人格了?
  魏醒知道,这个孩子是不会轻易被他说动的,他开始掰很实在的道理。
  "你看,我说这话是俗气了点,不过,你可以仔细想一下,你的父母一定赚钱很辛苦吧?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是买套房子,给你安排个好工作,然后娶个家长里短的女人,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吗?我知道,提出这个要求的确是过分了些,毕竟,一个男人和同性在一起,确实很惊世骇俗的。不过,你想下,唐远跟你也许是一时新鲜,当然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就怎么着,怎么说,哥哥我都不会亏你,唐远不成还有我呢!一下子,你无需再像你的同学那样,为了将来一份月入几千的朝九晚五的可怜工作去努力了,你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你的人生了,房子、车子这都是最基本的。人为什么活着,不就是面子上的那点子破事吗?你现在还小,根本不知道世事艰难,我在搭救你,懂吗?这个世界能力和权利永远站在本事实力之前,有人也许要几十年才能领会这个道理,我相信你是个很会思考的孩子,你看,我们在做一场聪明人跟聪明人的交易……"
  魏醒在滔滔不绝地说着,难为他为了朋友可以这样费心劳力,他越说越激动,已经开始上政治课了,一般的政治老师都没他这么激情。盛意小小地仰望了他一下,觉得这个人应该身穿白袍,去街头传道,初一十五兼职做神棍摆地摊,那倒也合适。
  "怎么样?答应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从此迈向新的生活。"魏醒突然伸出手,把手指叉进盛意的头发,但是盛意最近有些懒惰,几天没洗澡,头发油腻得要死,所以魏醒的结束动作做得颇不优美——伸出手,迅速缩回去,拿出手帕擦擦手。
  "我……'"盛意不想回到刚才那个小屋子里去,他想:我先答应,明儿该怎么就怎么着。大不了我换个学校好了。
  魏醒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孩子不愿意,当然正常人都不会愿意的,他走过去,双手提起正在索索发抖的盛意,人家从进门开始就冷得发抖,外面的雪是越来越大了,他是南方人,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雪呢。
  盛意就如四月出生的鸡仔儿一般被魏醒拖到门口,他坐得腿有些麻木。魏醒把门打开一条半尺长的缝隙指着外面用确定的语气说:"你看,仔细看着。"
  盛意很仔细地看着,班里的同学聚集在那里,巴望着学校能为他们做个主,能解救一下他们这些人,那位总是喜欢说世界各地政局的胖子,此刻已经开始后悔,他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的辅导员,而他的老师也无能为力,他缓缓给自己的辅导员跪下:"您想想办法啊,老师。"
  他这辈子,也许这一次的老师,叫得最真诚了。
  盛意很纳闷,为什么没人来找找自己,难道自己被遗忘了吗?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就被魏醒从那份名单上划走了,其实就是说破天也没他什么事情。
  "你也想那么无依无靠的跪着吗?"魏醒在他耳朵边催眠一般说。
  当然不愿意,打死自己盛意也不会给别人跪下,他摇摇头。
  大雪纷飞中,一位满脸沧桑的家长冲进来,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从县城到这里,深夜没班车,他是一路跑着来的,他看着猥琐在角落,穿着一身假名牌带着一条夸张的银链子的儿子,冲天的火气冒了出来。
  "你个兔崽子!"他顺手抓过一边的拖把,冲着儿子没头没脸地打过去:"你妈,你妈还病着,连个水果罐头都舍不得吃……"
  "你也想你的父母,一会这样从外面冲进来吗?"魏醒继续催眠。
  盛意眼睛一亮,可以吗?可以吗?他拼命地点头,这样就能把一直神秘的爹整出来,那也是一桩美事哇!但是,他很快又摇头,怎么可能呢。
  魏醒只当这孩子吓傻了,他又下了一剂猛药:"只要你答应,你的同学,我都可以帮助,这样总可以吧!"
  盛意扭过头,慢慢扶着墙站直了,他看着魏醒那张故作高深的脸,心里想:"你还真当我是只来自乡下的灰兔子呢?傻X!"
  "我们还有十分钟,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考虑一下。"魏醒看下手表,最后一次拍拍盛意的肩膀转身出去。适当的收放,这是手法,他知道怎么玩,这个世界谁还有魏三爷能够呢?魏三爷忍不住洋洋得意,就差仰天大笑:"啊,我怎么比诸葛亮还亮呢!"
  门缓缓地关上,盛意刹那失神,他倒是不在乎出去的这个神经病,就是觉得今儿这事还真戏剧。他回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镜子,那是警察叔叔的整容镜。
  他先是拨开头发帘,对着镜子,做出妩媚的一笑,接着抱着那件军大衣蹲在地上开始抽风一般发笑。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在屋子里溜达了几圈,盛意还很好奇地悄悄拽了几下警察叔叔的抽屉,有鉴于警察叔叔是有高度的警惕心的,他没如意。
  走廊那边,哭闹声越来越大,本来就是啊,事情是KOKO生日起的,连付权建议的,而且打架还是因为小痞子对班上的女同学动手动脚,学生们都没错啊?现在KOKO刚被父母保出去了,连付权也出去了,凭什么剩下的担这个责任?学生们不服气,有两位学生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似乎是他们好不了,谁也不要想好,什么KOKO乱跟男同学睡觉,连付权带大家喝咳嗽水,事情越闹腾越大。
  十分钟是很短的时间,魏醒出去跟走廊里的熟人闲聊了几句,转身进屋,他推开门,盛意老实地坐在木头凳子上,低着脑袋。
  "怎么样,想好了吗?"
  点头。
  "同意?还是不同意?"
  点头。
  "同意?"
  点头。
  "乖孩子!"
  点头……
  魏醒笑了一下,微微有一些不忍,但是他不想唐远那个傻驴不到四十岁就子孙根烂完,魏醒的朋友不多,唐远是他丢弃不了的。
  "这事成了,站起来,跟哥走。"魏醒走过去拍拍盛意的脑袋,这一次他没嫌弃他油腻,他想,好好的孩子,为了唐远这个王八蛋,就这么毁了,要对人家好一点。
  盛意慢慢站起来,他好困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走廊里,班主任老师有些愤怒,他一个月的工资丢医院,还没办法跟老婆交代呢,这帮学生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您是盛意的班主任吧?"魏醒拽着盛意来到他的班主任面前。
  盛意撇嘴,这个瘪三,大学没有班主任好不好,只有辅导员好不好。
  盛意?那是谁?牛辅导员想了半天,终于记起自己班上的隐形人,他点点头,上下看着穿着气质不一般的魏醒,再看看他身后的低着头看地面的盛意。
  魏三拿出一个考究的名片盒子,递给牛辅导员一张黑色金花名片:"我姓魏,魏醒,他们都喊我魏三,世纪是我们家的小场子,见笑了。"
  牛辅导员脸色一惊,连忙赔了笑脸,开玩笑,这个城市不知道魏家人的一定是外来的,像盛意这样的。
  "学生们还小……魏老板……"牛辅导员想求个情。
  魏醒一把扯过盛意对牛辅导员笑下:"盛意是我弟弟,今晚的事情是个误会,你把孩子们领回去吧。"
  "哎……那医院呢?"牛辅导员不明白。
  魏醒一副爱护小弟弟的样子,搂着盛意的肩膀对他的辅导员说:"我说是误会,那就是误会。"说完他冲辅导员挤挤眼睛,笑容真诚亲切。
  学生们不再闹,他们看着盛意,魏醒也不着急走,他搂着盛意的肩膀很大方地叫他感受到那些瞩目,羡慕、嫉妒、崇拜、感动。没人能抵抗这样的眼神,人可以饿几顿不吃东西,但是人必须要接受别人的夸奖和嫉妒,人正是为此而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也许。
  盛意不在意他怎么被人看,他想离开这里,迅速回到家里,插上电褥子,把空调的暖风开到最大,捂着被子吃上一碗打着两个荷包蛋的方便面。
  魏醒带着盛意来到派出所门口,他的宝马就那里,牛辅导员真是感恩戴德地送他和盛意到车子边,还帮他们开车门。魏醒客气地拒绝,他打开车门,把可怜盛意塞进去,扭头问辅导员:"这都几点了,不然我带你们去吃宵夜把。"
  大难不死的那群人连忙推辞。
  "那我带我弟回家了,您没意见吧?"
  辅导员的脑袋连忙摇晃:"那不能……"
  "还是吃些吧,世纪酒店的宵夜还是不错的。"
  体育系的很机灵地跑过来帮魏醒开车门:"魏大哥,您放心,我们年轻火力壮,没事呢!"
  魏醒笑了下,进了车子,他在院子里掉头,从车窗里伸出头对体育系笑:"喊我三哥吧,你们是盛意的同学,也是我弟弟。"
  "好嘞……三哥,你慢走,慢点开车,雪大,路滑!"
  盛意坐在车里看着车窗上来回摆动的雨刷器,他依旧很纳闷,要说自己还不如那个体育系呢,看人家那身材,而且他想体育系一定非常愿意来。
  "……我,我回家。"盛意看下模糊的公路要求。
  魏醒没搭理他,继续开着车子:"我带你去洗澡。"
  盛意不说话了。
  "你在你们同学中真的很不起眼,这点很好……你等下。"魏醒停下车子。
  雪越积越多,魏醒停下车子,拿了块毛巾去擦车窗户,盛意看着外面那个搂住衣服下摆,擦玻璃的男人,心里想:不会是今晚就要送他进火坑吧?

  协议书

  盛意没有听魏醒说完他的话,他在魏醒自认为有节奏、有力度的劝说当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喜欢这车里的温度,他想养一些精神,一会抽空他就撒丫子跑——开玩笑呢,他没准备跟这个二傻子玩。
  "盛意,起来。"盛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魏醒拖着他走出车子,他把车钥匙丢给泊车弟,带着他来到世纪酒店最大的包房,反正那地平日也没人去住。
  "你先洗个澡。"魏醒指着放满热水,还飘着新鲜花瓣豪华的方形浴缸对盛意说。
  盛意看着一池子热水,身体不由自主地渴求起来。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断断续续传来,魏醒坐在沙发上吸烟,此刻他开始寻找自己的良心,略微地他有些不安起来。
  房间的门铃缓缓响起,魏醒站起来打开门,门外辛华铭一只手搂着他的新伴露露,一只手拿着一个文件袋,一见他开门就骂:"你疯了?这种事情也能搞出来?"
  魏醒笑了下,让开门,小姑娘露露一进门,先是尖叫一声,接着,就可活泼地……站在那张特大的豪华床上蹦跶,现在是临晨三点。
  辛华铭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酒欣赏着床铺上露露蹦跶中忽隐忽现的热带丛林,魏醒很认真地看着那张辛华铭为他带来的协议书:
  同居协议书
  甲方: 唐远 魏醒
  乙方: 盛意
  为更好地保护双方的情侣同居权益,最大程度上为同居保驾护航,准甲乙双方经诚意友好及平等协商,达成以下协议条款:
  1. 甲乙双方同意,同居后二人须互相帮助,热爱生活、热爱家庭,双方共同努力奋斗、建设自己的幸福生活。
  2. 甲方同意同居后,每月支付乙方生活费五万元,赠与物品、金钱不计算在内。作为一个新家庭,对外发表统一看法均由甲方做出决定,乙方不能单独代表家庭发言或作出决定,否则视为因对方过错破坏双方同居关系。
  3.一旦协议达成,甲方预先支付乙方三十万补偿金,如有一日甲方主动放弃双方同居关系,甲方付给乙方补偿金共计五十万元整。
  3. 同居后如乙方无视同居责任,有出轨行为与第三者发生性关系,对方可视其为同意分手并同意放弃名下所有财产,并且赔偿甲方补偿金一百万元整,分手后不得带走家里的任何财产(其本人内衣、个人证件证书除外)。
  4. 甲乙双方方因任何原因发生争执争吵时,甲方不许有动手伤害乙方身体的任何行为,如有其行为,当月生活费加倍。乙方不得以任何形式离家出走,否则视同藐视双方同居关系,扣除当月生活费。
  5.乙方不得对外宣布、宣称、宣传与甲方的肉体同居关系,如有其行为,扣除所有生活费及补偿金。
  6.双方同意:甲方对发生关系与否有决定权,乙方有建议权。
  7.甲乙双方同居期限为两年,期限过后,去留随意。
  8. 本协议一式贰份,双方各执壹份,具同等效力。
  以下无正文。
  甲方签字(指印):
  乙方签字(指印):
  签订日期:
  "不错,我要的就是这个东西,辛苦了。"魏醒感激地拍拍他兄弟的肩膀。
  辛华铭笑了下看着浴室的方向:"那个……还是个学生吧?你就缺德吧!"
  魏醒笑了下,不在乎地挥挥手,把那两份协议书丢在桌子上,他靠着沙发也扭头看继续活泼的露露,她也不累?
  "你还记得那时候吗?"魏醒突然问辛华铭。
  "当然记得,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再考虑下,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你这里一厢情愿的报恩,人家唐远愿意吗?人家清清白白一学生,这样做……不仁义。"
  "他喜欢什么味的,我觉得,我们还是清楚的,说白了,爱情这东西就是包装出来的玩意,那个孩子我看还成,试试呗,最多花点钱,再说,唐远,不能再混下去了……"
  屋子里,关于盛意命运的谈话在进行着,盛意泡在浴缸里也在想事情,今天晚上,还真跟做梦一般,他现在什么德行他清楚,他想不清楚,到底,到底,那个傻X看重自己什么了?
  慢慢站起来,他顺手拿起架子上的雪白浴袍穿在身上,拿起一边的吹风开始吹头发,机器的轰鸣声炸得他脑仁疼。
  魏醒冲辛华铭摆摆手,他慢慢走到浴室门口听了下说:"盛意,你的衣服我叫前台去洗了,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买新的,那边架子上的浴袍你将就穿着吧!"
  浴室里,吹风的声音停了,好半天隐约着盛意恩了一声,魏醒笑了下,回屋里给前台打电话。
  辛华铭赖着不走,他对自己朋友选择的人选很好奇,他千等万等,终于等到"小佳人"慢慢地打开浴室走了出来。
  此刻的盛意带给他们一个大大意外。一池澡水,吹去一身泥垢,灰兔子变成了小白兔,白,粉嫩嫩的白,一件大大的白色浴衣,映着一身南方男人都少有的奶白色的皮子;也许是热水升腾得眼球有些红,黑黝黝的头发半干不湿地那么向后拢着;尖尖的下巴,薄伶伶的红唇,他的眼睛不大,却媚眼婆娑的,搭配那张嘴巴、那样的脸型再合适不过。
  这孩子不是特别美的那种,可是,怎么看怎么觉着这孩子天生就该被人搂在怀里怜惜、爱护。他干净得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这孩子,现在这样子,可纯洁了。
  辛华铭扭头对着自家兄弟竖立起大拇指,没成想他兄弟也是傻呆呆地看着盛意。
  露露从那张大床下跑下来,羡慕地过来掐盛意的皮肤:"呀,真白,你咋生的呢?"
  盛意向后躲避了一下,他不喜欢女人,但是他这种躲避的行为却被认为是一种无法反抗的羞涩表现,可怜兮兮、胆小怯懦,多么招惹人怜悯啊!于是房子里的两位男士一起喊:"露露!别摸他。"
  露露撇嘴,坐到一边,气哼哼的。辛华铭不想她不高兴,过去安慰,粘粘糊糊好一阵。
  "盛意过来,哥哥给你叫了好吃的。"魏醒咳嗽了两声,过去拉盛意的手,盛意又躲避了一下,他想起又臭又长的韩剧,里面的角色为了显示有办法、有本事,最爱说的话就是:"啊!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就像没吃过东西一样。
  凌晨四点半,盛意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辛华铭和魏醒帮他不停夹菜。盛意胃口一般不大,但是依旧满满地吃了一碗白饭不少菜,他是真饿了。
  "再吃一些,这个菜心很嫩。"魏醒帮他夹菜心。
  盛意最讨厌吃白菜这样的东西,他瘦是天生的,但是,他是典型的肉食动物,什么红烧肉、猪蹄子、东坡肉他都喜欢。
  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白菜,心里却杂七杂八地想主意。
  "你吃得太少了。"魏醒关心地说。
  盛意没抬头,心里继续打着小算盘,现在他没穿衣服,出去也是冻死,一会他借下电话打给江律师。开玩笑,他讨厌有虎牙的男人,照片里的那个人就有,还笑得很幼稚,比这个夹菜的二傻子笑得还幼稚,绝对要不得,他不会哄孩子。
  饭罢,露露被赶回房间,魏醒看着协议书心里扭了半天,他此刻感觉自己就是那万恶的人贩子,他正把一只可怜的兔儿推进火坑——唐远某些时候像只傻兔子,这两只兔子在一起,可怎么活?
  "你……看看吧!"魏醒在他好友的注视下,还是把那份协议推到盛意面前。
  盛意拿过去,很认真地看了起来,那开头第一句话就逗得他差点没破功,他忍啊忍啊忍……一直看到最后,然后抬起憋得满眼球泪的眼睛看着魏醒,这人真有才,咋弄出这么好笑的东西来呢?
  魏醒再次惭愧,喃喃地低头嘀咕:"你……考虑,考虑!"
  "魏大哥,我没有那么多钱赔人家……"盛意看着他,魏醒眼睛往一边飘。
  "哦……"
  "我也不想进监狱……"盛意的声音软绵绵的可怜。他真的不想进去,他刚出来才八个月,再进去就是二进宫了。
  魏醒越加的惭愧:"哥不会亏你的。"
  "我的同学们怎么办?"
  多好的孩子啊,辛华铭开始瞪魏醒:"给人家送回去,我不陪你玩了。"
  魏醒咬咬下嘴唇提醒他兄弟:"老唐再玩下去,也会死。"
  辛华铭不说话了,他慢慢走到盛意面前弯腰,伸手抚摸了一下他自己定义为的可怜乡下孩子的盛意:"做我干弟吧,以后有事哥哥给你撑着。"
  盛意低下头,把个大大的哈欠憋回去,顿时,他困乏的眼泪哗啦啦的流淌出来。
  "笔……呢?"他问。
  魏醒犹豫了一下,拿出笔递给盛意,
  盛意扭头看下那边卧室的舒服大床铺,在别人的眼睛里,那却是一种内心强烈挣扎后的表现。魏醒此刻已经无地自容,帮助朋友的快感全无。
  盛意签了字,站起来,走回卧室,缓缓关起门。他要先睡一觉,睡起来他再跑,再想其他办法。
  迷迷糊糊地他刚进入梦乡,有人揭开他的被子。
  盛意的寒毛腾地炸了起来,他想坐起来,脚头却有人温声安慰:"别动。"
  是魏醒?盛意感觉脚下凉凉的……满舒服。
  魏醒拿着一支刚买的冻疮膏给盛意上药,盛意抓着被子有些不习惯别人捏自己的脚。
  "南方人一般不习惯北方的冬天,这冻疮不治就成了习惯性的了,来年到时间就起。"魏醒一边说,一边把纱布帮他裹好,收拾完他的脚还帮他盖被子。
  "睡吧,睡起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盛意却有些睡不着了,他站起来把窗户推开,一股子冷风钻进来,他迅速关起窗,打个激灵,身后……门又缓缓地被推开了,魏醒站在那里,黑夜中,眼睛闪着莫名的光。
  "这里是十四楼,掉下去,浑身都不会有一块完整的骨头。"
  盛意畏惧地退了几步,迅速回到被子里,他怕冷。
  魏醒咳嗽了一下,走了出去,没一会子,他端了个托盘进来:"喝点酒,对睡眠好。"
  盛意顿时觉得魏醒很上道,他正需要来一杯,不过他喜欢喝小烧,曲酒也可以,洋酒……勉强了。
  魏醒递给盛意一杯酒,盛意闻了一下,这酒呛鼻子得很,他缩了一下,魏醒觉得很可爱,揉了几下他的头发,缓缓地坐到盛意身边:"如果睡不着,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睡得着,真的,你走了,我就睡着了……
  这是盛意的心里话,但是这会子他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还签署了不平等条约,他都不知道今晚上他是怎么想的。他不甘心不情愿地靠着枕头,开始听魏醒大哥哥讲那过去的故事。得,就当听催眠曲了。

  魏大哥的故事

  魏醒的故事很老套,有些狗血,总之是个像极了故事的故事,他先从他的父辈说起。
  他的父辈,就和别人的父辈相同,他们总是喜欢拿他们后天的实践经验教育孩子,凡是不来自实践经验的属于孩子的东西,总是被他们批判着,坚决彻底地反对着。
  他有一个挺好的家庭,他老子是个能人,他爷爷也是个能人,爷爷的爷爷也是。
  魏家三代,并没有出过什么偏差,提起魏家,许多人都要出大拇指,牛!真的很牛!
  魏家人在烽桦市很出名,甚至在烽桦市之外也是名人,老爷子的照片上过一些杂志,早先,还几次拿到过吃国宴的请柬;他去过大会堂举过手、鼓过掌,还为伟大地祖国掉过激动的泪水;曾几次跟伟人们因为某种贡献握过手,照过几千人跟伟人拥挤在一起的合影,脑袋要拿显微镜才能找得出来。
  魏醒的哥哥们是在父母的关爱中长大的,独独他不是,他没赶上家里最温馨的好时候。他刚刚记事就被独自留在家里,老爹在俄罗斯做生意,大哥去当兵,二哥在国外念书,魏妈去做陪读,家里就剩下魏醒跟保姆,偶尔乡下修养的爷爷回来看他,一般是给了零花钱就走,少年时代的魏醒,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的意外。
  魏二在国外呆了六年,魏妈妈陪了六年,当然,每年春节一家人都会相聚在一起,其他的时间,魏醒就独自呆着,过着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十岁到十六岁一个孩子最最重要的时期,魏醒的就这么悄悄地错过了,当家人回过头明白过来的时刻,魏醒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他们了……那年,魏醒十六岁。
  魏妈妈和魏二回到家,回家的第三天,
魏二不小心撞破了魏醒属于青春懵懂的一种行为——卫生间里他在用手帮助自己做什么,魏二看到后当时还笑弟弟:"呦呵,我家三儿都会开飞机了。"
  盛意很惊讶,魏醒为什么要把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自己,也许魏醒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为什么要对这个小兔子说这些。
  魏二很快笑不出来了,他在国外呆了六年,他当然明白魏醒手里拿着的用来刺激脑神经引发某种情绪的那本画报上,那副身材棒极了的男模特代表什么,他的弟弟……喜欢男人。
  魏家的天被小小地颠覆了一下,陷入混乱,每个人都惊慌失措。
  被撞破秘密的魏醒羞愧之下,跑出家门,他觉得很惭愧,真的没办法见人。他想过死,但是没勇气,他在都市里流浪,流浪了很久,一直一直到遇到了来自乡下在城市夜市里卖馄饨包子,笑起来有一颗小虎牙的少年唐远。
  没错当年的魏醒就是被唐远捡回家的,在他之前唐远还捡回一个离家出走的辛华铭,当年的唐远很善良很质朴,他总是喜欢拿着一本《读者》教训人。
  "没什么想不开的,怎么样的人都要活着,你看,人家残疾人都活得好好的。"
  "喜欢男人也不比谁低一等,要挺起胸脯做人,你看人家爱斯基摩人住冰屋子里都不喊苦不叫累,你们要学习。"
  "如果他们嘲笑你,那就一巴掌扇回去,扇得孙子不敢再嘲笑你。"
  "世界还有许多爱……"等等之类。
  他收留他们,照顾他们,魏醒也把辛华铭和唐远当成自己真正的家人,当大他半岁的唐远是亲大哥,他慢慢地忘记自己的家人、家庭,三个懵懂的少年就那样依偎在一起取暖。
  有时候,悲惨的世界和多变的命运会集合在一起挤压你,它们暴风骤雨一般地一起翻炒着你,它会不停的踢你、踩你、挤压你、蹂躏你,一直到死,那种迫人的气魄才会停止。
  原本以为找到家人的三个少年每天做包子、蒸包子、卖包子,他们活得很快活,他们就是对方命定的家人,他们甚至傻不拉几地买过二锅头,并且切了指头歃血为盟。以后,就他们三个在一起,外人谁也别想进来,不要媳妇,不要男人,不要女人,这样就挺好。
  那个年月,少年总是热血的,懵懂总是伴随着祸事的。一起住了半年后的某日,辛华铭和魏醒在夜市打了不该打的人,他们躲避了一晚上之后悄悄溜回家,原本以为没事的两人,在巷子口看到那条街的老大正带着一群人从屋子里慢慢地走出来……就那样,他们无意的举动毁了唐远……间接着辛华铭和魏醒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热爱也毁了,有一段时间他们觉着他们剩下的就只有对唐远一生的愧疚——唐远被□了,还不是一个人。
  那之后,唐远的思维混乱过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爱男人好还是女人好,他变得很滥情,很茫然,甚至他觉得死活都无所谓了,他就这样晃晃悠悠地活到现在。
  魏醒幡然醒悟一般地回到了家,辛华铭也回了首都的家,他们迎接着应该属于他们的暴风骤雨,早就该来的那些东西,终于还是来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关也关了,直至家人们气出了,理顺了……
  似乎天下间的父母愤怒起来做的事情和普通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当年魏醒回家,不管魏二怎么劝阻,魏爸爸还是给儿子找了精神科的医生。经过所谓的"治疗"后,魏醒开始沉默,他很听话,看家人的眼神就像陌生人,他不仇恨谁,比起唐远身上发生的事情,他觉得他的遭遇无所谓,甚至更加过分的他都能忍受。
  等魏爸爸觉得自己真的是不会做父母的时候,所有人都得了教训。魏爸爸结束了一部分生意开始长期呆在国内,他亲自带着早早辍学的魏醒从这个商场到那个集团谈判,魏醒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大学成长到现在。
  他和辛华铭,发誓给唐远找回他当年最向往的就如《读者》故事里的那些爱情故事一样的爱,这话有些绕口,总之就是这么回事。这么多年了,唐远还是第一次说,自己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他是如此地目的明确,那件事情之后,他糊涂了快十年了。
  唐远的梦想,对辛华铭对魏醒来说,就是这世界上第一等的大事,这就是不管辛华铭多么地厌恶,他都由始至终贯彻唐远的主意的原因。
  魏醒絮絮叨叨地讲了很久,当他停下来,盛意端着的那杯酒已经喝完,他眼神很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意很少参与到别人的故事里,他自己本身就是个麻烦,唐远和魏醒他们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他第一次听,他很同情唐远,但是也就是同情而已。世界很大,唐远过得比许多人都好,在他看来,唐远就比自己好,他有两位两肋插刀的帮他满世界做老鸨子的兄弟。
  盛意思考了一会,第一次主动跟魏醒交流。
  "后来……那些人呢?那个唐远……他怎么了?"这是,盛意长了这么大,第一次主动去问别人的命运。
  "那些?哦,就是害了唐远那些人吗?"魏醒觉得盛意表达对唐远的命运的关切,这样很好。
  盛意点点头。
  魏醒晃动下酒杯:"我是正当商人……能把他们怎么样……辛华铭去年告诉我,他们现在在比地狱还凄惨的地方,这一生,他们都别想挣脱。"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阴郁,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这幅表情一定会吓坏床上这只小白兔,他赶忙补救:"我开玩笑的。"
  魏醒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如此的深夜,把过去的事情这样诚实地交代给盛意,有些不对头,真的有些不对头,他慢慢站起来,晃下已经不清醒的脑袋向外走。
  沉沉的睡意慢慢地爬上盛意的思维,他没打算再问下去。他缩回被窝,那酒不错,以后可以试试,对于唐远,他倒是挺想见见的,真的,刚才的故事,盛意决定叫《包子少年的烦恼》。他胡思乱想着睡着,没听到魏醒出去的声音。
  "盛意……"
  盛意睡得很香,没有梦,浑身软绵绵的,一股子清新的被子味在思维里翻转,他翻身往枕头下钻。
  魏醒好笑地看着别扭的盛意,他拨弄他的头发、他的鼻子,慢慢呼唤他:"盛意……"
  "……嗯……豆腐脑,别闹……"盛意哼哼着,决定今天逃学,好久没这样好睡了。
  魏醒好笑地笑出声:"得了,小兔崽子,快起来,哥带你去吃好吃,买衣服,整理你这个西瓜太郎头,听话了,别说豆腐脑,猴脑都买给你。"
  盛意的脑袋在被子底下腻了一会,慢慢地爬起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墙……
  呃,今天是星期几?几几年?好像……他记起来了,昨天晚上,他去奢侈了,看包了,被诬陷了,被冻了,被威胁了……然后他几十万人民币的把自己贱卖了……买家就是身边这个带着一脸蜡笔小新爸爸笑容的二傻子。
  魏醒买了新大衣、新靴子,他拖着盛意进浴室,看着他刷牙洗脸。这孩子才睡了五六个小时,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他帮他换衣服,在脱去他浴袍的一刹那,什么都没穿的盛意突然出现在魏醒面前。
  盛意激灵打个冷战,迷蒙的眼睛突然露出警醒的光,下意识他伸出手"啪!"给了魏醒一个耳光。
  打完他自己楞了……
  魏醒也愣了,他摸摸脸颊,很快无所谓地笑了。是啊,自己无耻地强迫人家,现在还"非礼"人家,挨打也是应该的,得,一切为了唐远。他笑了下,摸摸脸:"你穿衣服吧,我出去等你……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呃……"盛意一脸黑线,这家伙,换个台词成不成,这句很恶心人啊!
  新棉衣,羊毛裤,厚厚的棉皮靴,手套围巾,耳罩,大衣,盛意穿着魏醒不知道在哪里临时找来的衣服,内裤还是四角的。
  他们简单地在房间里吃了"早餐",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半,早餐竟然真的是豆腐脑,盛意一边吃,一边想自己那只可怜的狗,不知道在宠物店怎么样了?
  大雪中,魏醒没话找话。
  "我们去我一个朋友,那人挺好,就是人……娘了点,一会你忍耐一下,他手艺真的是没得说……"
  就那样,魏醒唠叨魏醒的话,盛意想盛意的事,魏醒觉得和盛意交流很费劲,就没见过这么难交流的人,他几次想把两个人的僵局打开,但是盛意的脸始终看着窗户外。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看到这么白的世界。
  树是白色的,天是白色的,呼出去的哈气是白色的,小一点的房子是白色的,交通岗是白色的。人们小心翼翼地走着,不停的有人滑到,摔倒了坐起来,自己哈哈大笑着遮盖着狼狈;情侣们互相丢掷着雪球,奢侈的嬉笑声连严丝合缝的车窗都隔不住。
  "你们学校我打过电话了,你们班主任说,没事,叫你感冒好了再去。"魏醒扭过脸又说了一句。
  又是班主任……那叫辅导员……
  "恩。"盛意曲着腿盘在车座上,他是无意识地盘起自己腿的,甚至他在想事情的时候还玩弄着车座上的毛毛,一根一根往下拽。
  "你很安静,跟别人也这样吗?"魏醒不死心地继续问。
  "恩。"盛意想着,一会再发个短信给宠物店吧,他可怜的狗要寂寞疯了。
  "要听音乐吗?"
  "恩。"
  "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恩。"
  "……"
  "……"
  "唐远是个好人。"
  "恩。"
  "你在听我说话吗?"
  "恩。"
  "你没听吧。"
  "恩。"
  "好吧……你继续拽那些毛吧。"
  "恩。"
  "……"
  魏醒打开车里的音乐,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这歌,盛意是喜欢的,他伸出手拿起丢在前面的CD盒子看歌词,魏醒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看他一眼。
  三国美容院,多么彪悍的名字,这店子里的经理,名字也是彪悍的。
  赵云很夸张地对魏醒说:"浪费,太浪费了,看这线条(他摸盛意的脸,盛意向后躲避),看这手指,看这头发,魏醒,你从那里骗的小乖乖?啧啧……"
  没错,这家俱乐部的老板叫赵云,他名字就和三国那位猛将名字是一样的,不过人家三国的赵云说话不翘兰花指。
  盛意对小乖乖这个称呼很过敏,他抬起头看下赵云,很快低下头。赵云拉起他的手,他甩了几下没甩开,就那样他被强按在凳子上,赵云拿起挂在腰间的工具袋里的剪子,几下飞剪就把他乱七八糟的头发剪下好些。
  "你觉得,他的气质适合什么样子的发型?"赵云托着盛意的下巴,两只手把他的脑袋扭来扭去,盛意委屈地被摆弄着。
  魏醒靠在一边,很认真地看着:"你是专家,我没意见。"
  "这孩子太安静,应该给他梳个活泼点的头发,头发颜色要染染,淡金色上挑染海洋蓝,如何?"
  盛意打个哆嗦,金色?还挑染?他当自己的脑袋是七色板吗?
  "还是黑色的吧,黑色的就好。"
  第一次盛意感激魏醒,感谢他偶尔也做一些好事,他抬起头,他们眼神交错了一下,又很快分开。
  赵云一边帮盛意剪头发,一边很自然地帮他放松,这些帮人做头发的美发师,天生就是察言观色的老江湖,他觉着这孩子不自在,应该想办法叫他开心,谁叫自己天生就是个好人咧。
  "你是南方人吧?"
  "恩。"
  "你看过海吗"
  "恩。"
  "真好,我就没看过,跟我说说海啥样?"
  盛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考虑到人家拿着银光闪闪的剪刀对着自己的脑袋,他决定妥协。
  "蓝色。"
  "……蓝色,对,要不说蔚蓝的大海呢……还有呢?"
  "喝起来咸……很……好看!"
  "……对,要不都说,要买个面朝大海的海景别墅劈柴扫地也有劲儿呢!"
  "不是那样……"
  "啥?"赵云停下剪刀,侧头问盛意。
  盛意看着脚面,声音淡淡的:"是……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赵云拍下手:"对,就是这个,买个别墅,看春暖花开,我在女友上看到过……"
  盛意想了下,觉得还是应该纠正一下他,他喜欢海子的诗歌:
  "那诗是……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盛意记忆力一向很好,他背诵这首诗歌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娓娓动听。赵云停下他的剪刀,很认真地听完,叹息了下:"多好的歌词儿,谁写的?"
  "海子。"盛意回答。
  魏醒在那面也听得十分感慨,他感谢赵云,赵云得意地冲他飞眼,魏醒连忙端起一边的水杯假装喝水没看到。
  "名儿挺好听,他现在还写吗?我去找来看看。"赵云扭头干活,盛意现在放松多了。
  "不写了。"盛意动了一下腰,放松地靠着。
  "写得挺好啊,为什么不写了?"赵云觉得很遗憾。
  "他自杀了。"盛意回答。
  赵云停下剪刀,有些惊讶,他停顿在那里想不明白为什么写这样温暖诗歌的人会自杀:"为什么要自杀。"
  盛意声音阴深深地吐出一串字:"他们说……他练气功走火入魔……也有人说他精神分裂了……我觉得他是去盖房子去了,也许就在哪个角落里的海景别墅里劈柴扫地呢。"
  赵云窘了下后小心地向后走了几步问正在悄悄笑的魏醒:"我说,魏哥,你这弟弟是不是受刺激了?有点不对啊?"
  魏醒倒了一杯水递给盛意,他冲他笑,盛意把脑袋扭到一边。

  唐朝皇帝

  魏醒跟盛意处得不太好,盛意好像不待见他,这令他别扭。即使如此,他还是非常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帮盛意洗脑,增加他对唐远的好感。
  他帮盛意买许多名牌衣服,许多的名牌鞋子,他告诉盛意,当年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唐远把自己的衣服让给他们,大冬天穿秋裤。
  他给盛意买笔记本电脑、新手机、MP3、掌上游戏机,他告诉盛意,他们贪玩,每天卖完包子,唐远就蹲在游戏厅门口等他们玩完一起回家,事实上唐远自己是个游戏疯子。
  他带盛意去吃鲍鱼、吃鱼翅捞饭,他告诉盛意,一盒烟如果剩一根,掰开两半他和辛华铭一人一半,唐远吸他们吐出来的烟。
  他带着盛意去各种俱乐部,洗澡、修脚、泰式马杀鸡,他告诉盛意,唐远出生在很远山村里的屯子里,爹死娘嫁人,剩下他和妹妹没人管,但是他依旧深深地热爱生活,热爱读书(读者、知音、故事会)。
  他带着盛意买各种各样的棉鞋、棉靴子,甚至,魏醒亲自蹲下帮盛意试鞋,他一边帮他穿一边说,唐远是这个世界懂得大道理最多的幼稚人,他看各种各样的名著,名剧的……盗版碟片(打倒盗版),他会说这个世界上一等一的大道理,表面上看来是什么都懂了,但是就是迷茫。他不聪明,所以总是上当,现在……这个世界像他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了。
  盛意沉默不语,跟在魏醒后面,由着他帮自己洗脑,他把这个人当成一个积郁多年需要倾诉的老疯子,只是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还跟着他。
  他们走走停停的,从这家店子到那家店子,眼神故意错开不碰撞。一个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个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只是茫然地折腾着,一直折腾,一直折腾,一直到深夜,折腾得人困马乏,回到酒店,盛意一头扎到床上,两秒钟就睡着了。
  那一夜,过得非常快,没有梦,关于豆腐脑的、妈妈的、盛暖的、最爱的书架上的那些书籍里的梦,盛意都没做,他只是一下子闭起眼睛,再睁开眼,天亮了,魏醒坐在床边看着他,吓了他一跳。
  "我带你去唐远的饭店吃饭,你收拾下。"魏醒揉下他的头发。
  "这么……快吗?"盛意惊讶。
  "不快……就是带你去看看,别跟唐远说……我要等……他生日再告诉他,现在先促进下你们的感情。"魏醒咧嘴强笑了下,站起来走开。
  唐远姓唐,当然,这是废话。
  唐远姓唐,出身贫寒,父母早分,但是他从不觉得自己就是个悲惨人,甚至他一直认为,自己姓唐,那必定跟唐朝有着一种神秘的看不见的联系——他完全无视唐朝皇族姓李的这个钢铁一般的事实,他很认真地告诉自己两个干弟弟,上辈子,上上辈子,他家先人必定是唐朝的直系皇族。
  唐远姓唐,出身贫寒,卖包子入世,先前他卖包子,后来他开饭店,饭店之后改开海鲜楼,海鲜楼之后,他还是开海鲜楼。
  唐远有三个海鲜楼,一家烧烤城,本钱是弟弟们死乞白赖地给的,他自己也争气,开到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但是唐远一直有一个伟大的心愿就是开一家唐朝饭店,继承不知道哪门子先人的遗志。时光飞溅,岁月如梭,终于,在这个寒冷的大雪十一月,唐远的唐朝菜馆装修完毕,他邀请了自己的干弟弟,允许带吃客一名。
  自打准备开唐朝地菜馆子开始,唐远就觉得,自己应该具备一个唐朝人的基本素质,所以他看了许多的资料,早期的电视剧、电影,最近的他也看,什么《大明宫词》、《秦王李世民》、《狄仁杰》、《唐明皇》、《武则天》、《唐太宗李世民》。尤其是大明宫词,他那是翻来覆去看了多遍,台词更是琅琅上口。
  盛意觉着现在的生活充满了惊奇,以前他从未试验过,就像现在,他刚走入这家初具规模的装修得和古代皇宫一般的地方,迎面着就是一阵阵的仙乐飘飘。门那边的台子上,吹拉弹唱,那是一应俱全,最搞的是,那些人穿得和唐三彩上的陶俑一般,这天空还撒了花瓣,飘飘扬扬的,对面,两排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小妞儿穿着电视连续剧里的唐装,一边跳,还一边唱呢: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盛意差点没一交摔到地毯上,魏醒面无表情地扶住他:"习惯就好,我哥,他……他是很有想法的。"
  迎面的地毯那边,有一个人,慢慢地迈着方步在磬声叮当中,意气昂扬地慢慢走过来,他很认真地对他们说:"一家合格的饭馆老板,他的使命是管理繁杂纷乱的饭店大堂和后厨,给顾客以最美味的饭菜,使得他们忘记工作的艰辛,遗忘尖酸刻薄的老板,享受到家的滋味,忘记信用卡透支的烦恼。当顾客饥饿的时候,唐朝要给予他最完美的享受,当他味觉寡淡的时候,饭馆子要给予他天堂的滋味。唐朝提醒你,吃饭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而是为了全家,为了一个伟大的人生,造就一个健康的胃袋,这是上苍赐予我的使命,只不过完成这使命会更加艰难,更费周折,但是,只要能完成他,朕都在所不惜!(本台词改编自大明宫词武则天自诉)"
  盛意呆呆地看了一下穿着一件金灿灿马甲的唐远,这人看上去比照片更加幼稚,他看下魏醒,满眼的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朕,这件金马甲如何?"唐远在他们面前转了一圈,虎牙儿笑得只跑偏。
  "哥哥哎。你吓死我了。"辛华铭无奈地摸着额头叹息,他的那位新伙伴露露倒是很兴奋,她可活泼地跑到服务员面前拔人家衣裳,拔下来满场子活泼地乱转。
  "这谁啊?"唐远看到魏醒身边一脸古怪的盛意。
  "盛意。"魏醒指下盛意介绍,他又指下唐远,带着一点无奈,一点后悔,真不该带盛意来:"这位……是唐朝饭店的皇帝。"
  唐远上下打量下盛意,眼睛亮亮的:"恩,挺好,朕……心甚喜!赏!"
  旁边服务员递给盛意一瓶开盖青岛啤酒。
  "朕说你咋恁笨呢,牛奶!"唐远觉得盛意就是一个孩子。
  盛意上下打量唐远,说实话,那种关系他打死也不要,不过这个人倒是挺好玩的,一点都看不出遇到过那么艰辛的事情。接过服务员递给他的盒装牛奶,盛意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陛下,臣,断奶很久了。"
  唐远大喜,拉着盛意绕过活泼的转圈、蹦跳、还拉踢腿的露露,去那边的大桌子。
  魏醒扭头,有些不甘心情愿地找辛华铭撒气,他就是看着唐远拉着盛意的手不舒服,听盛意难得的玩笑不舒服:"你从那里找来的野猴子?"他指着露露问,就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女人。
  "郊区……马戏团,她玩空中飞人的,你要票吗?"辛华铭回答。
  "朕的御厨是新来的,手艺还不错,你们试试,给朕提一些意见。"唐远给盛意看菜谱,他挺喜欢他的。
  盛意打开菜谱,憋得实在难受,他哭笑不得地翻着。那些菜,别的菜馆子都有,只是所有的菜名前都加了唐朝二字,像:唐朝酸菜粉,唐朝糖醋丸子,唐朝凉拌拉皮……
  "哥,你别玩了成不成,人家盛意第一次来。"魏醒有些担心地看盛意,盛意把脸抵在菜谱上,看不出啥表情。
  唐远哼了一声扭头看那边的露露,她顶着两个盘子一个茶碗在单足顶立,辛华铭大声喝彩,玩得挺高兴,看样子那两个人处得不错,活脱脱一对神经病!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
  "得嘞,皇弟,朕明天就开业了,还不给哥哥过个瘾头?"唐远有些郁闷,这孩子,咋恁不懂得幽默呢?
  就这样,唐远第一次见到盛意,挺喜欢的,这令辛华铭很满意,魏醒有些莫名其妙的郁闷,盛意出奇的合作,他不对唐远的惊世骇俗之举表示惊奇,他甚至是合作的。他们吃着唐朝风味的家常菜,听着唐远神经一般地一口一个朕的浑身冒着鸡皮疙瘩。
  "你不吃吗?"盛意好心地问。
  唐远有些为难地看着那些煎炒烹炸,最近他喝中药,忌口,他别扭地扭动几下:"寡人有疾。"
  辛华铭一块唐朝的排骨喷了出去。
  唐远疯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终于在没人捧场的情况下他正经了一些,但是依旧背台词:"梦想他走了!像我无数次做过的甜蜜而伤感的梦,来去都悄无声息,只留下梦醒后令人心碎的空虚。"
  盛意咬了一口四喜丸子,很认真地思考了下,他记得他也是很喜欢大明宫词的,有些台词他记得,他说:"为梦想捐躯是职责,犹如木炭的任务是燃烧,而成为灰烬则是乐趣,是满足。皇上(原来的词为皇后),忍并不意味着僵硬地去忍耐悲苦,它真正的含义是去理解、化解悲苦,从而将其化为快乐,像天空那样将风雨化为彩虹。惟此,则任何人就都可以活得像天空一样久远……后面的我忘记了。"
  唐远非常喜欢,虎牙笑得都跑到高速公路:"魏醒,你哪里认识的他,我咋恁喜欢他呢?"
  魏醒端着的汤碗微微向一边倾斜了一下,他看下盛意,他不理解,为什么从来都是对他恩,恩,恩的盛意,突然那么多的话。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他看下辛华铭,辛华铭似乎很高兴,他不停地帮唐远夹菜,帮盛意夹菜,听到他们说那么多话,他更加高兴,几次悄悄冲魏醒竖立大拇指。
  一顿看上去非常满意的家宴,唐远很认真地问魏醒:"兄弟,哥哥这菜怎么样?"
  "糖醋排骨太甜,酸菜粉太酸,油炸丸子太油。"魏醒硬邦邦地说完,拉起盛意往外走。
  辛华铭放下手里的手帕,慢慢站起来安慰一脸惊讶的唐远:"哥你别理他,这几天他有些便秘。"
  唐远摊摊手,无所谓地很认真地看着桌子上的菜:"是有些过了……换厨子吧,后天开业还来得及吧?……人呢?"
  盛意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那边,辛华铭在跟魏醒吵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好像是在说自己。露露饭都没吃,依旧活泼,她从雪地里抓了几把雪,揉成雪球对着盛意丢:"来玩啊,来玩呀。"搞不懂为什么她这样。
  露露丢了几下,撇下嘴巴,她慢慢走到盛意面前,上下看下他:"你这个人,咋那么假呢?你就不觉得我不正常?"
  盛意看下她:"你想听什么?"
  露露一屁股坐在雪里,双手插进棉袄兜里:"我也不知道,第一次我见到他就挺稀罕的,以前我也没稀罕过谁,沉稳的、泼辣的、性感的、文静的,我都试验过了,这几天我试了下活泼的,但是他就是不拿正眼看我,他总是在笑,我觉得我……就是在冒傻气给傻子看。"
  盛意想了下,低头看着大冷天,却穿得很单薄的露露:"你穿的有点少。"
  他不太会和女人打交道,更不会哄人。
  露露笑了下,站起来:"他们做的混蛋事情我知道,小弟弟,甭怕他们,这事情捅出来,他们不敢怎么地你,那份协议,法律上是无效的。"
  盛意笑了下:"我知道。"
  露露眨巴下眼睛,很认真地又打量了一下盛意:"好玩吗?"她问。
  盛意也眨巴下眼睛:"挺好玩的,魏醒……可活泼了。"
  露露拼命摇动几下自己的烟花烫的发黄没营养的头发,伸手从衣服里拿出一盒烟,她撕去一块烟盒纸,从小包包里拿出一根笔认真写了一个手机号码给盛意:"我叫王嫣,王是倒过来还姓王的王,嫣是姹紫嫣红的嫣,露露是辛华铭随便叫的,朋友们都喊我蜗牛妹,需要朋友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有的是时间,如果你想处处,我也没意见,你这样的领出去还是挺有面子的,虽然穷点。"
  盛意接过纸条,笑了下:"成,不过……只能做朋友,我喜欢男人。"
  蜗牛妹尖叫了一声,搞不懂她叫什么,总之盛意看着她尖叫着冲到正在争吵的两个男人身边,抓了一把雪塞进辛华铭的脖领子里,抱住他的脸"吭哧"狠狠地咬了一口,尖叫着转身就跑,辛华铭一脸惊讶地捂着脖子看着远去尖叫中的露露。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盛意看着已经泛蓝的天空,长长地伸个懒腰,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他想豆腐脑了,也该回去了,于是他走开,魏醒也看着他,并没有追赶。

  大不同(改错字)

  魏醒轻轻地扇过他的翅膀,盛意的生活一团混乱。那天他慢慢走回家,没人阻拦他,那天晚上他倒在自己床上,一觉醒来一切都不同了。
  "盛意,感冒好点了吗?"
  "盛意,一起去看球吗?"
  "盛意,你要坐我的垫子吗?我妈给我做的,你那边凉。"
  铺天盖地的善意来自学校的很多角落,盛意不太会应付这些事情,这使他很慌乱,他尽量维持着之前木头木脑的样子,尽量不和那些人交谈、对话,但是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以前他被称为木讷,现在……有人说他傲气,有人说他返璞归真,还有人说他难以相处看不起人,总之……盛意努力维持着老样子,心里的苦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大雪过后的化雪日,盛意觉得日子越加地艰难起来,他躲在图书馆的暖气片那里几乎不想动。
  "盛意……呼……可算找到你了,你三哥在学校门口等你呢!"连付权喘着粗气站在盛意面前。
  盛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下周遭未还的书籍。
  "快去吧,我帮你还,我这个人,最喜欢管闲事了,我天生就是这劳碌命啊……"连付权正唠叨着,盛意一本一本整理书籍,整理自己的笔记,根本就没搭理他那个茬。
  "盛意,我知道,这几天你跟大家想的一样,什么我不够意思啊、遇到事情撇下同学就撤了,其实……"连付权的唠叨声中,盛意不紧不慢地还书,站在楼口穿大衣,连付权依旧跟着他唠叨。
  他在滑溜溜的路面小心地行走,连付权前后蹦跶着唠叨,摔了好几交。
  他不紧不慢地去学校服务部买电褥子——昨天晚上电褥子坏了,他差点没冻感冒。
  连付权依旧跟着,非要帮他提东西,他有些纳闷,盛意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位赫赫有名的魏三,他到底听到他说话了没?
  盛意在服务中心买了一包花生怡,他从小爱吃这糖。
  魏醒站在他开来的那辆陆虎前面吸烟,他的脚前满地的烟头。他这样站在大学校园边上很显眼,但是,保安似乎根本没来管的意思,他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几十分钟前,有个面熟的学生自告奋勇地帮他去找人,魏醒还甩了他一盒玉溪烟。
  盛意走得很缓慢,他觉着狼狈地摔倒是很丢人的行为,他无法像别人那般自嘲的哈哈大笑,他只会狼狈地爬起迅速离开。当他慢吞吞地走到学校门口,他看到了魏醒,他当然知道这个人会在这里等他,不管他怎么慢他还是会等。
  昨晚的梦,是可怕的。
  魏醒远远地就看到盛意穿得和个圆球一般晃悠出来,只有他才会这么小心翼翼地走路。他胆小,但是绝对不是魏醒认为的胆小,敏感、纤细、十分感性、内心柔弱、不善表达,偶尔他会冒出一些有趣的话,但是那必须是在他认同的人面前。魏醒心里清楚盛意能招致自己最深层的怜爱,还有保护欲,却不知道,那家伙是只传说中的披着兔子皮的小狼崽子,在盛意面前,他也就是披着狼皮的大型兔子而已。
  "放学了?"魏醒丢下烟头走过去,帮盛意拉紧领子,围好围巾,一个多小时车子一直发动着,空调就一直开着。
  盛意点点头,看下手里的电褥子,连付权冲魏醒笑下,小声解释:"三哥,盛意在图书馆那里磨叽,怎么叫都不出来。"隐约着他是不怕得罪盛意的,所以连忙开脱。
  "我打搅到你了?"魏醒接过盛意的电褥子丢到车后座。
  "恩。"盛意想起自己看了一半的《卡斯特桥市长》心里还真是有些不愿意。
  "对不起,我忘记问你电话了。"魏醒打开车门,盛意坐进去,连付权彻底被丢在一边,但是他并不觉得尴尬,依旧陪着笑脸。
  盛意坐上车子,把手机递给魏醒,魏醒接过去特别诚恳地道谢,盛意尴尬得把脑袋扭在一边,他想起早上给母亲盛伊飒的对话。
  盛意:妈,昨天晚上我做梦了。
  盛伊飒:这么……快?
  盛意:恩,怎么办?
  盛伊飒:盛意,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盛意:还没呢,我该怎么办?
  盛伊飒:我要知道怎么办,就不用结婚七次了……
  盛意:妈,这次这个,这个,有点不一样。
  盛伊飒:哪里不一样了?难道是个女人?儿子?
  盛意:怕是叫你失望了,还是个男人。
  盛伊飒:哦,我没失望,我都失望过了。
  盛意:妈,怎么办!一晚上,我就看着他吸烟了,一根一根的冒。
  盛伊飒:你可以劝他戒烟,你可以很自然的生活,除了祖训不要违背,你做什么,妈都不干涉,你非拗着要进监狱,我也不是由着你了吗?
  盛意:……对不起,妈。
  盛伊飒:没什么对不起的,最近我左眼皮总是跳……
  盛意:我想说我的问题。
  盛伊飒:抱歉,儿子……对方喜欢你吗?
  盛意:喜欢。
  盛伊飒:能喜欢多久?
  盛意:我又不是神仙,妈怎么开起玩笑了,你知道的,我只能看到最多两天,这一点盛暖比我强。
  盛伊飒在那边叹息:儿子,我没开玩笑,妈妈觉着,感情吧,总有用完的时候,你那个臭脾气,我怕你再受到伤害。
  "妈,没有感情是轰轰烈烈几生几世的,我想,这一次我想认真地去耕耘一下,认真的……"
  回忆中的盛意不时扭头看着沉默不语开车的魏醒,很自然的生活,怎么可能。现在他弄不清楚他们中间的关系,雇佣?上下级?拜把子?仔细想想,自己就像一件礼物,魏醒很喜欢,但是为了他尊重的人他必须忍痛割爱。
  "你看什么呢?"魏醒看着前方问。
  盛意低下头,没再看魏醒,他心里想,两个月,两个月……魏醒,我会和你好好相处,如果你真敢把我送给唐远,我就跟他亲亲蜜蜜地在你面前过一辈子。他气哼哼地想。
  他这样想难免有些负气,可是,涉及到感情之后,有些东西就开始改变了。昨晚,他没梦到皇帝,倒是梦到这个王八蛋了。
  "停下车。"盛意开口对魏醒说。
  魏醒停下车子,看着盛意下了车进了巷子口,那小巷子隐约传出来一些佛经的梵音。
  没多一会,盛意回到车里,魏醒没问他去哪,盛意也没问他会把车子开到哪里,就这样他们在城市里不停地兜兜转转,盛意借了他的光这次算是把烽桦市的主要大道全部免费游览了一圈。
  大约中午的时候,魏醒扭过头,努了好大一把子力气说:"前面……是我家,你要去吗?"
  盛意点点头:"随便,你是老板你做主。"
  魏醒心里抽了一下,无从反抗。
  魏妈在佛堂念经,自从三儿变成那样后,魏妈就开始对宗教产生兴趣,她全情依赖了佛,魏爸爸为她在家后院盖了佛堂,偶尔夫妇两也会一起来念上一段。
  他们开始给自己理由往开明处想,他们把魏醒的变化转换成宗教的解释,那就是因果。一定有原因的,一定有,两位老人为小儿子做了许多的打算,金钱的、前途的,甚至,魏醒六十岁以后的生活他们都想好了。
  惦念儿子的同时,魏妈魏爸也有很沉重的心事。大概魏醒二十一岁的时候,魏妈妈看电视,电视上一位外国名人,同性恋,挺有才华,挺好一人,年纪轻轻的死于爱滋病,从那开始魏妈妈就认为,只要是同性恋就必要得爱滋病。为这个事情她常常悄悄掉眼泪,她不敢跟三儿子说,原本三儿在家就很沉默,除非必要,根本不回家,她跟二儿子说,魏二劝解开导她,他说只要不滥交就没事。
  那时候起,两老多了一个心思:魏醒这辈子只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就好,就会安全。他们也悄悄请了一些人打听,看有没合适的人选,可惜,他们是外人,那个圈子和圈子里的人都包裹得很严密,他们怎么可能窥视到门径呢?于是,这佛经念得竟是越发的勤快了。
  "姨,魏醒回来了。"小保姆庄妮站在门口悄悄说。
  魏妈吓了一跳,真的,三儿根本不和家里人亲,他在外面窝多得很,你抓都抓不住,好在魏大那边他还是经常去,她想儿子了就会跟老大打听。当初是她建议儿子去看精神病医生的,老伴当年也是很赞同,现在,魏醒无论什么事情都很明白地划清界限,做生意、做人都是如此。他长大了,大到你根本控制不住,他和父母保持距离,根本不亲厚,
  盛意站在魏家的大院子里,他的身边两端似乎是两洼土地,现在那里全部是雪,但是田边的凸起整齐有致,盛意能猜想到,夏日的时候这里一定硕果累累。
  魏家挺大,却不奢华,地是魏家先祖留下的,大片的土地,魏家老爷子在那里为三个儿子一人盖了一栋相当不错的俄罗斯式样的将军楼,他巴望着三个儿子跟媳妇,还有魏家的后代快乐地生活在此。但是,魏大的媳妇喜欢高层,魏二在北京买卖做得越来越大,魏醒,现在看来更是不可能了。
  生平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盛意的心藏了起来,缩了起来,他很不安。魏醒带着他进屋的时候,他一路上只敢盯着地面上那黑白相间的几何图形地板,然后是成片的地毯。
  "你坐着,我给你倒点喝的。"魏醒对盛意说。
  盛意坐下,他有些迟疑地看下脚底,沙发底下铺着一块百分百仿真的白熊皮,那熊的脑袋向前匍匐着呲牙咧嘴,盛意的脚踩在熊背上,软绵绵的。
  魏妈有些不敢进客厅,她很想看看,又怕触怒儿子,她只好在厨房门口巴望几眼,却只能看到个背影。她看到魏醒向这边走,连忙躲避在一组冰柜后面,厨子的老婆连忙搬一把凳子坐那边打毛衣遮掩。
  "有烤好的红枣吗?"魏醒进来问。
  庄妮点点头,端出个盒子,魏醒抓了两粒,他又要了一些野山参的须子连同烤糊一半的红枣热乎乎的倒了一盖碗。
  魏醒端着茶托向外走,他走了几步倒回来,径直走到冰箱后面的旮旯前问:"我小时候玩的雪橇呢?"
  魏妈老脸顿时红了,她略微结巴地回答:"跟下……院仓库里呢。"
  魏醒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出去,厨子媳妇也脸红脖子粗地使劲咳嗽。
  盛意看着对面墙壁上挂的巨大毛主席游览万里河山的油画,看得很认真,这家说不出的中不中,西不西的,但是主人的气压很大,那些中外的文化奇怪地嵌合在此,说不出的协调。
  "我爸,我爸这辈子最崇拜的就是这位伟人。"魏醒把茶托里的盖碗放到桌子上:"喝点,烤红枣野山参,很补的,我爷爷就爱这样喝,他活到一百一。"
  盛意笑了下,自在了很多,他的自在来源于魏醒,魏醒的家在这个地方,出奇的放松。
  魏醒脱去外衣丢到一边的沙发上,坐到他旁边,他看着盛意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
  "好喝吗?"他想知道他的感觉。
  "还行。"盛意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庄妮小心地在客厅门口观望了一眼,魏醒看下她:"妮子姐,啥事?"
  庄妮呲呲牙,嘴巴里跟魏醒说话,眼睛却盯着盛意看,盛意脸唰的红了,低下头。
  "大姨叫我问你,中午吃芹菜饺子还是三鲜饺子?"
  魏醒想了下:"他刚喝了参茶,火大,三鲜的有羊肉,吃芹菜的。"
  庄妮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回头,一不留神一脑袋碰墙壁上,咣当!一下子,她爬起来,剥落剥落头发迅速跑开。
  盛意忍耐不住,低声笑起来。
  魏醒站起来:"那是我妮子姐,比我大十岁,她父母一直在我家来着,你等我会,我一会带你出去玩。"
  盛意点点头,低头坐好。
  魏醒走出去,没半会,他抱进一大堆的相册放茶几上:"你看这个吧。"
  每个家庭都有相册,相册是每个家庭成长的脚步,盛意在这一点上,几乎是空白,他从没拥有过一张照片,盛家人,无需强烈的亲情,那种亲情会演化成没完没了的预知,会活得一团混乱,互相影响,人生会不断变化。那种后果是可怕的,据说,人会早早地过完自己的人生进而死亡,所以盛家的人必须分开。
  魏醒的照片,只拍到十六岁,那之后即使是春节全家福的照片里都没有他。
  即使如此,盛意还是一页一页翻看着,出生、满月、周岁、小学、毕业、踢足球、缺门牙的照片……
  "那是……那是三儿,十五岁照的。"盛意的身后,有人偷偷摸摸地小心地,有些炫耀地告诉他。
  盛意低头笑了,他在梦里见过这个阿姨,他缓缓放下相册,站起来,冲魏妈点点头:"阿姨好,打搅了。"
  魏妈眼睛亮了一下,绕过沙发坐在盛意面前:"你吃点心不,我叫她们给你做。"
  "不吃了,还不饿。"
  "那你喝水不?"
  "喝过了。"
  "那你……看吧。"
  盛意点点头,坐下,继续看相册,身边不时地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那是三儿拿了奥林匹克奖的,那是三儿跳远第一名的,那是三儿的姥姥前年过世了……"

  拉雪橇和礼物(改错字)

  魏妈小心地打量着儿子带回来的青年,一打眼,她就喜欢他。这孩子安安静静的,不像时下的年轻人那么夸张,他穿了一件肥大的白色棒针毛衣,毛衣的花色很好看,看他的脸儿,也是白净的,低头看相册的时候,他长长的眼睫毛眨巴眨巴的。
  盛意随意地翻动着相册,手腕子上,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露了出来,魏妈顿时高兴了。
  "你信佛?"她问。
  盛意摇摇头:"只是带了,觉得心里安静。"
  即使如此,老太太也高兴,她甚至劝说:"信吧,佛是有求必应的。"
  盛意笑笑,笑得可好看了。
  魏妈觉着,这孩子多好啊,要是个女子就好了,看这脸蛋儿,一定托生错了。她心里遗憾着,想多问点别的,又不敢,她在国外做陪读的时候学会一个道理,不带问别人私生活的,问私生活是没礼貌的。
  魏醒从屋子里小跑着进来,他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妈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盛意好像笑得很高兴。
  "阿姨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呢,说你可淘了。"盛意冲魏醒笑下说。
  魏醒高兴了,他过来拉着盛意向外走。
  "把衣服穿厚了,外面冷。"魏妈拿起沙发上盛意的外套递给他们。
  魏醒很难得地冲自己妈笑一下。
  魏家后院的人工河全部都结了冻,一辆老式的带着破沙发的雪橇停在河面上,魏醒不知道从哪里拽了一床很厚重的红花毛毯盖在沙发上,顿时那雪橇豪华起来。
  "我拉你。"魏醒指着雪橇说。
  盛意小心地踩在冰面上,几次都差点滑倒,魏醒从他身后走过去,拦腰抱起他:"你不习惯走冰路。"
  这个虚伪的家伙,在给自己找什么烂理由。
  盛意没吭气,脸又红了,魏醒最爱看他这样,他把他放到雪橇上,拽起绳子:"要去哪里?"他问。
  盛意并非是浪漫的人,他很努力地想过很久怎么回答魏醒这个问题,但是此刻被问起,他依旧干巴巴的,没办法,他生性如此:"那边……"他指着岸的那边。
  "你就不能说得夸张点吗?"
  "怎么……夸张?"
  "比如,你说你想去银河什么的。"
  "你又去不了。"
  "你说了,也许我就长了翅膀飞上去了呢?"
  "……那就天上吧。"
  "……晚了。"
  "怎么办?"
  魏醒看着很为难的盛意,即使包裹着毯子,冬日的融雪风已经把他吹得鼻尖通红。
  "坐稳了,我拉了。"
  "恩……啊!!!!!"
  魏醒爬在冰面上,他低估了雪橇车的重量,他摔了个脸着地。
  盛意叫了一声,很快捂住嘴巴,他呆呆地站在雪橇车上,看着脸着地的魏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魏醒缓缓地蠕动一下,慢慢坐了起来,看样子摔的很……重啊,两通红色的液体从鼻孔里缓缓地流出来,看上去很可怖的样子。他一本正经地挽回自己的脸面:"只是,只是个意外。"
  盛意缓缓站起来,他发誓,他在梦里没看到这个,真的……他的世界已经开始产生变化,从他买那串佛珠儿开始。
  "哈哈……哈哈……"盛意从未这样失态的笑过。
  魏醒恼羞成怒,他蹦起来,却滑了个仰八叉。
  "哈哈……真是个会走冰路的……高手,你笑死(死念西,盛意着急了会带家乡语调)……我了。"盛意捂着肚子,爬下车,过去拉他起来。
  魏醒拽了他一下,他就着那股子势,倒在他身上。
  "我是伤上加伤。"魏醒破罐子破摔地赖在地上。
  盛意拽下大衣,露出雪白的毛衣袖子帮他擦红鼻涕。
  "起来。"盛意叫他起来。
  "不起,我是伤员。"魏醒无赖。
  盛意盘腿坐在那里,他低头看着魏醒,很认真地看了一会,他很牛地说:"你……上去,我拉你。"
  魏醒很激灵地坐起来:"真的?"
  盛意认真地点头,举着胳膊,亮下不存在的肱二头肌:"咱,也是纯爷们。"
  魏醒站起来,假装艰难地爬到雪橇上,一副大老爷的样子:"快点,快点。"
  "你去哪里?"盛意拽起绳子,抗在肩膀上问。
  "天上,火星,东街口,随便你。"魏醒坐在那里等着看笑话。
  盛意不动,笔直地站立。
  "怎么还不走?"魏醒好奇怪。
  盛意回过头很认真地说:"我在等着长翅膀。"
  魏大老爷窘在那里,半天后郁闷地说:"你在这里等我呢?"
  "是(西)啊!"盛意很认真地点头,但是却拉起雪橇向前跑,他拉得很轻松。魏醒惊讶地看着他,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很快,他越看越不对,他转身看去——魏大半低着头,憋着笑在后面推。
  "小兔崽子,你们合伙起来骗我!"他蹦下车子,左右看了下也不知道该追谁。
  人工河那边,夸张的笑声遮盖不住地往屋子里钻,魏妈站在窗帘后面,鼻子酸酸的。三儿都多少年没这样笑了。
  "谁在笑。"从外面回来的魏爸把衣服递给庄妮,因为魏妈念佛,家里一向都保持安静的。
  "过来,过来。"魏妈挺高兴地站在客厅窗口边冲他招手。
  魏爸走过去,看到后面院子里,魏醒跟他哥揉在雪地里翻滚,一个穿着白毛衣的青年提着一把铁锹在埋他们。
  盛意的衣服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从来不知道他自己可以发出这么大的笑声。魏醒终于抓住了魏大,他仗着身高马大把他哥按在雪里,奈何他哥当兵的出身,很快他又被按回去,他们就这样滚来滚去,盛意不知道从那里拖了一把大铁锹一铲子一铲子的往他们身上盖雪……
  魏妈站在家门口,看着站在鞋柜前浑身冒白烟的三个人影,她好像回忆起,以前,每年冬天,三个孩子也是这样闹的。她想哭,又不敢,只能巴巴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魏爸从魏醒他们进屋就立刻蹦回沙发,拿着一张报纸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报纸后面,脸上堆满笑意。
  "去把衣服换了吧,小意,你穿魏醒的衣服,看这袖子,血淋淋的,怪吓人……妮儿,去给放澡水……"
  魏妈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决定从盛意身上说,她发现,只要牵扯到这孩子,三儿就百依百顺。
  魏醒点点头,拉着盛意上楼,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爸爸,他犹豫了下,还是抹不开脸,他转身想上楼,盛意却很有礼貌地对魏爸说:"叔叔好,打搅您了。"
  魏爸慢慢放下报纸,心里头,他对儿子的性向依旧没办法接受,也许这辈子都无法接受,他们父子好几年没说话了,谁也不想开这个头。
  "哦……你好,以后……常来玩。"魏爸干巴巴地说完,开始仔细打量着盛意。这是第一次见到和儿子一样的人,魏醒从未把唐远他们带到过家里来,他和唐远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有地方呆,但是带着盛意,他哪里也去不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城市里转悠的原因。
  魏爸很认真地看着盛意,盛意身上热汗淋淋依旧在冒着白烟,先天生就的干净气质,有礼貌有家教的样子却给老爷子留下好的印象。他听到老爷子言不由衷的欢迎词,并未介意:"好,只要您不觉得烦,我就常来。"
  这一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再有三十天,就是元旦了,魏妈想,今年,这家人可以一起过了,如果老头子态度好点,春节就把魏二全家从北京叫回来,把盛意这孩子也叫来……
  她盘算着,满客厅转悠,魏爸点燃香烟又开始男人的担心,魏妈走过去,一把揪下他的香烟:"别抽了,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就想吧,等你蹬腿了,也别跟三说话……盛意这孩子挺好,他信佛,心善,我喜欢,你也给我捋拉下你这张老折子脸,对人家好一点。听到没?"
  那之后,魏醒每天去接盛意放学,接了他就回家,盛意身上的一切就像一本字典,慢慢地被他挖掘着,一天一天又一天。
  他伸出手,盛意永远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一瞪眼,盛意永远知道他下面要放什么屁,那家伙都能找点词儿给他的屁话撅回去。
  他伸出筷子,盛意知道他爱吃什么。
  他喜欢吃黄花鱼,但是讨厌挑刺,每次盛意都会很细心地给他挑刺,把一块块的蒜瓣一般的鱼肉放到他碗里。
  这一个月,魏醒很快乐。
  盛意也很快乐,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排自己的爱情,在他现在的心态看来,这也没什么不对,假如这辈子,人只有几段可怜的爱情,那么每一段都应该好好经营。魏醒像个大孩子,虽然是生意人,但是他有北方人直来直去的脾气劲儿,他有好爹、好妈、好友、好家,这一切都是盛意所没有的。现在的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爱着,但是他想要魏醒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想向他靠拢,他贪婪地占有着那些感情,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这样释放过自己,魏醒所有的好东西,盛意都想要,想要一辈子。
  转眼,元旦悄悄过去,学校放假,盛意回到了出租屋,他从未感觉到那里是如此的孤独,即使豆腐脑多么活泼、多么能折腾,他还是想要一个可以说话、可以交流的人陪着。距离一月十五号,还有九天,盛意默默地看着挂历牌,九天后,梦也许会醒,也许会继续下去,这之前,他觉着他还可以努力试验一下,他满脑袋的理由胡思乱想着,此刻他已然忘记,那个给他留下初恋伤害的曾旭,他已经全然忘记了,很久未曾想起了。
  手机铃声再次的想起,盛意蹦了起来,不用问,魏醒的,除了魏醒还有谁呢?
  "在哪呢?"
  "家。"
  "我都忘记问你了,你放寒假不回家没事吧?"
  "……没事,他们习惯了。"
  "晚上去看冰灯吧,有我们公司的宣传冰灯。"
  "好。"
  "穿厚点,晚上冷。"
  "嗯!"
  "晚上,我去你们学校门口接你。"
  "嗯!"
  倒数第九天,他们一起去看了冰灯,晚上回家的时候一起吃了火锅。
  倒数第八天,魏醒买了一大箱子烟花,他们在郊区放到半夜两点。
  倒数第七天,盛意把自己脖子上的玉观音送给魏醒,那是他母亲在他十岁高烧的时候送他的。魏醒觉得不好意思,就把脖子上牛链子一样粗的一条金链子送给了盛意。
  倒数第六天,魏醒公司开年末晚会,盛意自己在屋子里呆了一天,很寂寞,魏醒想了他一天。
  倒数第五天, 他们去看了电影《两只老虎》,盛意被那对双胞胎老虎触动,他默默流着眼泪看完。魏醒就在黑暗中默默地看他流泪,在他眼里,盛意是个非常感性的人。
  倒数第四天,盛意说他想回下家乡,他会在那个日子回来。
  烽桦市长途车站,魏醒看着盛意,他递给盛意一袋子刚买的水果,盛意默默接过去,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是互相看着。
  "时间要到了。"魏醒看看手表。
  "嗯。"盛意点点头,提起行李。
  魏醒看着盛意的背影,他叫住他:"盛意。"
  盛意扭过头看着他:"什么?"
  "如果……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想在家和家人过春节的话,没关系的,你……可以不回来的。"
  盛意盯着他的眼睛:"唐远呢?辛华铭呢?你怎么交待?"
  魏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站在那里咽唾沫,盛意失望地笑下:"十五号,你在大学门口等我吧。"
  魏醒想说很多话,他想说:不要来,即使……我令我的朋友失望了,那也没什么,不要来……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他挣扎着,挣扎着,一直……挣扎到看不到盛意,他拿起电话,电话那边却关了机。

  我是礼物

  一月十五号,盛意站在学校大门附近的小店窗户观望着,现在学生们都放了假,小店的生意很冷清。盛意坐在这里快三个小时了,以前总是说话夹枪带棒地赶人的老板娘并未说什么,她甚至觉得,这么冷清的时段,店里有个客人坐在那里还真的不错,尤其是,这样精神秀美的一个年轻人坐在她的靠窗位置,实在是装点了那里。
  盛意四天前并未离开这个城市,他悄悄潜回自己的家,呆到了今天。昨天晚上,他吃了两片安定,他不准备梦见那个人,他就想安稳地睡一觉,然后把自己交给命运。不管是好的结果坏的结果,提前看到都是非常残忍的,假如……假如真的是坏的结果,那么,看两次,他做不到。
  今天下午他自己去了三国发廊,赵云看到他很高兴,盛意对他说,你能把我打扮得像份礼物吗?赵云再次吓到。
  整整三个小时的枯坐,盛意靠着一些少得可怜的记忆打发时间。他回忆起故乡油菜花田的黑泥土,想起他奔跑在盛暖后面追赶,他哀求她等下自己,而盛暖总是抱怨他跑得太慢。
  盛意想起看守所那个大通铺,那个时候,他过得非常自闭,他能傻乎乎地透过有栅栏的顶子看一天的天空。号子里的老大很照顾他,他说他有个盛意年纪一般大小的弟弟,如果不学坏,那么现在也该上大学了。那个时候盛意学会抽烟,一天能抽一盒,除了抽烟,他就做花,他的手指灵巧,总是能提前完成任务,他做完自己的,就帮别人做,监狱长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爱干活的人。
  盛意甚至想起摔在马路上狼狈地喊自己的曾旭,他该毕业了吧?他们到底是为什么相爱呢?如果不相爱,那么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做,做完又突然毫不眷念地舍弃掉?难道就真如他们所说的,我来大学,只是为了一场初恋吗?不是这样的,自己是认真的,他是认真的……
  或者,自己的人格真的畸形了?盛意纳闷地看着窗户上的冰花,难道自己真的需要一个细小的黑匣子关闭起自己才有安全感?他无所适从地抠着窗花。
  他将冰花抹去,看着校门口的灯光,他害怕那个人出现,但是又想他了,他已经一百多小时未曾看到那半个梨涡……
  魏醒早就来了,他和辛华铭开着车子,躲避在学校对街的巷子口。很戏剧化的是,他们停车的隔壁就是那家小饭馆,他们的距离只有一堵墙和一个车门,只是不知道谁先来的。
  魏醒靠着车座死死盯着刻着大学名字的石头,他从白天看到黑夜,满脑袋都是盛意。辛华铭没打搅他,他拿着一本画报看了三遍,现在正准备看第四遍,他想,如果第五遍的时候,盛意还不来,他就去附近商店,买一块泡泡糖,包三十层盒子。唐远很好哄,怎么都可以,但是骨子里他还是希望,盛意可以来,他希望唐远快乐、安全地活着,他现在的私生活太糜烂了,希望七十岁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快乐地做家人、做好友。
  魏醒想见盛意,昨天他还不停地打他电话,但是今天他一个也没敢打,他怕盛意接到。怎么办,盛意要是不来,那么……自己要怎么见兄弟?但是如果他来了,自己就这样鲜活活把喜欢的人送给别人么?
  他无比矛盾地开始抠屁股下的毛垫子。
  "你多大了?"辛华铭看不惯了,他看着魏醒揪下那些毛,还把它们搓成线,还搓了好长一根。
  魏醒楞了下,他看着手里的毛线苦笑。
  "你下去,我开车,这都几点了,唐远要疯了。"辛华铭把魏醒赶下驾驶座。
  魏醒下了车子,慢慢向前走,他前行了几米,盛意从窗户里看到了他,顿时,浑身就像大冷天浇灌了凉水一般,冷透了!他慢慢站起来,放下一张钞票向外走。
  魏醒听到了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浑身就像三九寒天被泼了冰水一般,迅速地冻僵了。
  "盛意!盛意……"辛华铭大喜,他冲下车子,一把拨拉开站在路当中的魏醒,他拉住盛意的手,一边走一边抱怨:"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四个小时了。"
  盛意扭过头,狠狠瞪了魏醒一眼,原来,他早就在这里,看样子,自己还是高看了这个人,他太王八蛋了。
  魏醒也愤怒,自己就这么不值得吗?他还是来了,他以为他是对自己多少有点感觉的,可他就这么巴巴地来了,还……还他妈的弄了发型,还……他妈的上了彩色摩丝,他当自己圣诞树呢!对!他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木头,还是给点水分就灿烂的七彩烂木头!
  辛华铭胆战心惊地开着车子,车子后面那对互相怒视,空气中看不到的霹雳火在燃烧着,焦糊的味道三条街之外都能闻到。
  "盛意,以后我就是你干哥,这个话我说过吧?以后你想要什么,就直说,不要有什么顾忌,真的。前几天哥刚买了个甲壳虫,绿色的,你要是喜欢哥哥就送给你……"
  盛意从后座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感激:"谢谢干哥。"
  辛华铭毛骨悚然地抖了一下,这样的声音吓死他了……
  魏醒冷冷哼了一声。
  盛意唰地扭过脸:"你哼什么?"
  "见利忘义。"
  "说谁呢?"
  "我不告诉你。"
  "绝情绝义!"
  "说谁呢?"
  "我不告诉你!"
  "白告诉我,我都不听。"
  "你倒想听!"
  "你倒想说!"
  "你倒想听!"
  "你倒想说!"
  "卑鄙无耻下三滥!"
  "水性杨花、见钱眼开!"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水性杨花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下三滥了,别跟我说鸟语,爷听不懂!"
  "装绅士,呸!"
  "装纯情!我呸!"
  "说谁呢?"
  "我不告诉你!"
  "你倒想听!"
  "你倒想说!"
  "卑鄙无耻下三滥,没皮没脸装绅士!"
  "你……"
  辛华铭忍无可忍,踩了刹车,扭过头:"都给我歇了……多大了,有完没完!"
  那两个人声音突然高昂无比,异口同声:"没完!"
  辛华铭缩下脖子,乖乖地开他的车,后面却突然安静起来。今儿是怎么了,那两个人就像一堆脑残一样,白痴都看出来他们互相有意思了,还在这里互相比谁等得长久,辛华铭没打算做和事佬,泡二嫂,魏醒就是个王八蛋,他也生气。
  盛意跟着他们来到唐朝,今天这里歇业,他们秘密潜入一个小屋子,魏醒打开灯光,一个很大的包装成礼物的蓝色碎花箱子放在一辆手推货车上。
  辛华铭把准备好的缎带给盛意戴上,盛意脱去外衣,他里面穿得很夸张,那是一套唐花黑红色强烈对比有镂空的舞蹈套装,他在夜市买的,一身一百八十还找三块。
  盛意低头看着胸前的彩色缎带,那上面,正面写着:生日快乐。背后写着:我是礼物!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紧紧盯着他的魏醒,魏醒还是抿着嘴巴。
  盛意绝望了,他慢慢踩着凳子站到箱子里,他缓缓地蹲下,头顶的盖子慢慢关闭,辛华铭递给他一个拉炮:"盛意,一会箱子打开你就蹦出来,拉拉炮,说生日快乐!"
  "嗯!"盛意答应了一声,看着箱子慢慢关闭,他告诉自己,我喜欢箱子,我是安全的……
  魏醒点亮灯,看着盛意盯着那个箱子,他木然看他脱掉大衣,那套镂空的唐装下若隐若现地露着他特有的白皮肤。他想过去掐着这个小兔崽子问,自己哪里不好了,他就如此急切,还穿得这么露肉。他不明白到底是那里错了,愤怒中,他的心撕扯成无数的碎片,疼得他都在冒冷汗,他看着盛意戴起那个缎带,看着他钻进箱子,他觉着……
  他死了……
  死无葬身之地……
  他就是一个死去的王八蛋……
  一只带着绿帽子死去的王八蛋……
  辛华铭拉下他,他们一起推着车子往外走,嘴巴里开始唱生日歌,辛华铭唱,魏醒魂不守舍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远很高兴,除了他弟弟没来这件事叫他挂心之外,他真的很高兴,现在他不卖包子了,他开饭店,还是大饭店,饭店的主食菜谱上,还是有包子,但是现在他卖一个包子够买过去一斤的。
  他有许多朋友,即使没拿到请柬,今晚还是来了不少人,他有钱,真的,如果可以,唐朝这样的菜馆子他还能开仨,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菜馆子那么执着?今天是他的生日,生日里来了大批的客人,他们叫自己皇帝,因为自己穿了一件绣着龙的金马甲,唐远哈哈大笑着应酬。男人们喜欢他,女人们也喜欢他,他想他还算是成功的吧?连不认识的人都来了,除了他两个最亲的弟弟。
  他千盼万盼着,走廊那边突然暗了下来,他的两个弟弟推着一个非常夸张的礼物盒子唱着生日歌向他走来,唐远顿时感动了,还掉了眼泪。其实,就是给他一块泡泡糖他也是无所谓的,真的,只要最喜欢的人跟自己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
  他看着那份礼物,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向他们走去,屋子里所有的灯光都打亮,所有的人唱起生日快乐歌,唐远哭了,他想拥抱两个弟弟说谢谢,无关那份礼物。但是他走过去之后,魏醒突然对他大大地鞠躬,说对不起他,说完,推着车子转身向大门跑去。
  人们安静地看着魏醒拐带了礼物逃跑了……
  唐远不明白,他扭头看着辛华铭:"啊?"
  辛华铭无奈地摊手:"就是这样!"
  唐远:"哈?"
  辛华铭看下左右,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丢给他:"生日快乐!"
  唐远有些纳闷地咬了一口苹果,别说,还挺甜的,晚上他准备自己做个唐朝拔丝……
  "礼物呢?"他问辛华铭。
  辛华铭看着远处:"魏醒的幸福,要吗?"
  唐远很认真地思考了下,他扭头冲着那些来宾喊:"唐朝香槟要吗?"
  那些人一起呐喊:"要啊!"
  唐远很得意地站立在桌子上:"一瓶八折后二百五!谁要?"
  盛意觉得好冷,他要冻死(西)了,他跌跌撞撞地在盒子里撞击着摇晃着,他的手里紧紧抓着那个拉炮看着盒子顶。他想,唐远在冰箱里过生日吗?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他们一定好奇这么大一份礼物是什么吧?好吧,你们一定会满意的,大变活人呢!
  箱子缓缓地打开,盛意绝望地看着天空,即使此刻天空繁星点点,他却看不到。他懒洋洋坐在那里,把脑袋埋在膝盖那里,反手拉了下拉炮,一些彩带喷了出去。
  "抱歉,唐先生,我不想玩了……我怕是做不了你的礼物了!"盛意喃喃地说完开始哭泣。
  魏醒喘息着,他跑得实在太急了,他冲出饭店,跑了几百米才停下来,他拐进路边的小巷子,打开箱子后,开始心脏乱蹦地喘息,他趴在箱子上,看着哭泣的盛意……他也想哭了,这个小兔崽子……他喜欢他,要喜欢死了……他伸出手抱出了他,盛意闭着眼睛挣扎了几下,开始喊:"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我不玩了!魏醒你个王八蛋……"
  他把他按在小巷子的墙壁上狠狠地亲吻了他,盛意瞪大眼睛看着他,眼泪哗哗的。
  "啊……咻!"盛意感冒了,第二天因为发烧还卧床不起了!

  贱!

  算是新婚吧,一月十五号,盛意和魏醒初次在一起的日子。昨天晚上,魏醒挺激动,他比盛意激动,他嘀嘀咕咕地唠叨唐远的梦想,当然他把这些条框子放进自己和盛意的世界里,比如:早上起来,互相要脸对脸的微笑;不想起来,魏醒就哄他,他可以给他买早点,因为两个人都不会做饭;可以养只狗,他们已经有了;起床吃完早点后,魏醒可以牵着狗送盛意上学。可是,魏醒公司忙,第一天他就因为紧急事件被他的药厂叫走。
  一天三次说我爱你,早餐,午餐,晚餐……这根本是做梦,魏醒没时间。
  盛意叹息,表面上看,魏醒才是属于那种,长相非常严肃谨慎、刻板寡淡的生意人,这要怪他的DNA注定了他的长相,这孩子还是有反抗精神的,他全部的人生都用来反抗他的长相,其实他也算是做到了。
  他每天除了做生意,就是想办法经营浪漫的爱情。他羡慕很多东西,他羡慕好皮鞋、好手表、好汽车,当他有能力拥有这些的时候,他全情地满足自己。在盛意来看他只是缺乏安全感,从而依赖物质。
  他告诉盛意,他会为他们在最好的酒吧订座位,在最好的饭店订包厢,在最好的小区买房子,他会对盛意好,当他是宝贝一样。
  也许,昨晚的大起大落,真的给他留下了暂时的阴影,他一边做运动,一边说了许多的甜言蜜语以及承诺之后,在凌晨六点就被公司叫走了。
  关于起床就互相看着微笑这样的殷切期盼,计划失败。
  盛意在跟豆腐脑对看,盛意冲着狗狗笑,豆腐脑嘴巴里叼着自己的饭碗,眼巴巴地看着盛意,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他怎么还不起来给自己倒狗粮?
  帮豆腐脑满满倒了一盆子狗粮之后,盛意来到他的小浴室刷牙,他一边刷牙一边想事情。他和魏醒不同,表面上,他是那么适合浪漫的长相,骨子里,盛意很实质,就像昨晚他带魏醒回家,他这个小小的一房一厅带给了魏醒巨大的震撼。
  盛意的生活只存在必须的物品,像床铺、被子、桌子、椅子、电视、冰箱,该有的他全有,那些东西都不大,刚刚好嵌合在他的小天地。他没有任何装饰物,挂在墙壁上的也好,摆在桌面上的也好,就连他的衣服,也是计划好放在一柜子里的:和灰毛衣作伴的是白毛衣,白毛衣旁边放着叠好的毛裤,一双出门的鞋子,一双家里穿的鞋子。看上去,盛意生活得很单调,他甚至没有一本杂志可以看,他就像个苦行僧。
  过多的东西,对心理是一种负担,盛意是这样认为的。他实质到一种境界,他甚至为自己的简单骄傲,他是容易满足的,就像现在,他也是这样想的。
  "我是幸福的,最起码,我有足够的饭吃,当我吃饱了,我可以经营下爱情,这是不错的生活,做下爱情学问,是件大事情。"
  很少有人像盛意这般去计划这个捉摸不定的情感上的东西。爱情,根本不是你想要就有的,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盛意。
  魏醒给盛意打了很多电话,盛意的手机关机,他刷完牙齿,刚刚开机,魏醒就拨打了进来。
  "起来了?"
  "恩!"
  "对不起,没有好好给你个早安吻。"
  "没事,你可以晚上给我两个。"
  "你真幽默。"
  "完全不觉得。"
  "盛意。"
  "恩?"
  "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一会去给你买牙刷、拖鞋。"
  "盛意……"
  "嗯?"
  "你那边不合适吧?住的都是学生。"
  盛意想了下,也是,魏醒那辆车放在可怜的小院子里,真的不合适,太显眼。
  "我安排新住处如何?"魏醒抱着商量的口气问盛意。盛意拿着电话的手迟疑了一下,看着满地撒欢的豆腐脑笑了,他同意不同意,魏醒现在都在买新居,他没什么不满意的,随他。
  "嗯。"
  魏醒在那边开会,他的下属坐在会议室拿着成堆的资料,充满信心地汇报着。可怜这些人不知道为了今天准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而他们的老板,却一副倾听的样子,桌子下却拿着一本叫房源的杂志很认真地研究他的新窝,他很认真地看住房周边的地理环境。
  秘书悄悄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魏醒抬起头,看到会议室外,辛华铭一脸阴郁地看着他。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但是会还是要开的,魏醒放下《房源》开始认真听起属下的年终汇报——今天即使门外站着的是盛意,他也不会把公事让到一边,这个习惯是魏爸多年来对他培养的结果,魏爸说过,所有的感情,都必须要建立在你的经济基础上,这话虽然难听,但是魏家人都奉行这样的原则。
  会议室里,属下一个一个地汇报,大堆的资料被搬到桌面上传阅,大约四十分钟后,魏醒做了年终会议的总结。他此刻的嘴脸已经完全不是在辛华铭和盛意面前那副偶露幼稚的呆像,他无比精明,语调刻薄,像极了他老子,只是他自己还不觉得。
  "各位来自各部门的精英:
  "我记得,七八年年底开始改革开放时,有位伟人曾对着九亿人口八亿多农民说,我们的经济二十年要翻两番,你们知道这是多少吗?平均每年要维持百分之七的增长速度,想象一下,八亿农民一边拿着锄头种地,一边还要利用业余时间去经商。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国家的农民创造了奇迹。七八年至现在,对外贸易增长的速度是每年百分之十五,保守估计是过去的二十四倍,从七八年的进出口两百亿美元到现在的五千亿美元,这么庞大的市场,这里有多少是属于我们的?属于我们这个遍地精英,遍地人才的魏氏的?
  "各位都是我们从各大集团、各大高等学府请来的经济学家、经济高材生,我们干着人类最赚钱的卖药生意,我们的产品有问题吗?没有,我们的药品是最好的,甚至一些产品已经远远优于同类产品,我们有最好的实验室,有最好的古方。还有我们的服装厂,它们从设计到投产用的设备都是最好的。但是拿起你们的计算机,算一下我们的增长额,再算算现在的全民购买力,我们在全世界排前五,你们应该对你们的所谓成果感到惭愧,你们还不如一群农民,你们应该对你们高额的薪水感到惭愧。你们应该正手反手抽打自己十五个耳光,对着你们奢侈的住房,食物感到羞愧。
  "我们在这么大的一个经济体当中拿着最好的产品资源吃着可怜的残渣剩饭,不要告诉我你们取得德成绩大约等于多少,我只知道我旗下员工去年拿的红包和今年一样多,这代表什么?这代表我们整整花了十二个月在带着四千多名员工在原地踏步,这就是你们这些市场部、企划部、广告部所谓的精英们给我带来的交代?笑死人了!"
  他站起来,拿起那叠报表"啪!"地甩了出去,最后说了一句:"给我一个原地踏步的理由,不然春节过后,这里有些人就要回家吃自己了。"
  魏醒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他陪着笑脸,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辛华铭双手交叉着,坐在他董事长的位置上扭动着他可怜的沙发。
  "呵呵……来了?"魏醒的语调带了颇多的巴结之意。要是按照以前,这个农民早就急眼了,他对自己的那张皮椅子还是很重视的,一般人,他都不给你坐,当然二般人他也不能给你坐。
  "昨夜,小生夜观天象,见东方有一团黑气笼罩,未来天下必然大乱之。"辛华铭阴阳怪气的。
  "你改行算命了?"魏醒帮他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你这个小淫虫勾引了大当家的二嫂。"辛华铭猛地趴在桌子上,吓了魏醒一跳。
  "拜托,我认识盛意比唐远早,他们根本不熟,感情的事情谁知道呢?"魏醒当然不服。
  辛华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在嘴巴里哗啦啦地漱口。他哗啦啦了一会见魏醒不理他,他扭头对着痰盂吐出那口水:"你说,都说我阴阳怪气,我看着盛意也有那个味道,虽然他样子是不错,魏大那边,比他好看的人有的是,不懂,大大的不懂。"
  魏醒坐到桌子上,打开烟筒抽出一根烟,在桌子上的水杯里用过滤嘴那边掂了一下,他又把烟倒过来猛地把过滤嘴里的水汽吹出去。据说过滤嘴里有点水可以防止更多的尼古丁摄入,但是这样吸烟很乡下人。
  他点燃香烟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有些纳闷地说:"还……真说不清,那个家伙,我怎么看着他怎么和别人不一样。他都不爱理我,我不管对他多好,他都理所当然,就像我欠了他一样,我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不觉得意外,就好像知道原本我就要这么做。偶尔他会很冲动,我是说偶尔,这样的几率非常少,大多的时候,我们倒过来了,就像我是孩子,他是大人,那种感觉,说不清,真的,反正……我一想起他就浑身得劲,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辛华铭呿了一声表示不屑:"你那个是贱!"
  魏醒猛地拍手掌符合:"没错,就是贱!"他扭头看着外面,脸上突然露着诡异的笑意:"但是,就是愿意啊!"
  辛华铭终于被他逗笑,也拿了他的香烟,学着他乡下人的样子去掂湿过滤嘴吹水。
  "唐远生气了?"魏醒小心翼翼地问。、
  辛华铭摇头:"他都不知道,生什么气?再说了,他和盛意压根不合适。"
  魏醒看着他一脸诡计得逞的样子,突然发现,自己上当了,从头至尾这家伙就是为了找一乐,就是为了看自己在最后一刻做出来的样子。他气得一把把辛华铭拎起来:"你……你,你这个……"
  盛意在超市挑牙刷,他很认真地一把一把地挑选。搬家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可不想每天早上,魏醒那个混蛋悄悄老用自己的牙刷。他打了个喷嚏,要照着以前,这个喷嚏,打也就打了,但是今天他看着牙刷架子,一个淡淡的笑容爬在他的嘴角。恩,这个喷嚏一定是有原因才打的。
  定然是魏醒那个混蛋想自己了,一定是。

  我妈喜欢你

  魏醒看到新牙刷新拖鞋很高兴,为了表现他内心的澎湃,他叼着新牙刷,穿着新拖鞋在屋子里兜圈,豆腐脑没皮没脸地跟在他后面撒欢。
  盛意没在意他幼稚的行为,他拍拍沙发的边缘,魏醒立刻坐过去,躺在他的腿上。盛意拿起一个桔子开始剥,剥完他很认真地拽去桔子上的白茎,魏醒不爱吃那个。
  "后天,咱搬家。"魏醒对盛意说。
  盛意没作出别的表情,就无所谓地恩了一声。魏醒对他的盲从表示高兴,但是他又期盼盛意可以问他一些问题,比如:房子在哪,离这里多远,家是什么样子的等等之类。
  接下来他们可以讨论很久这个话题,一个话题之后会有无数的交流,盛意的话太少了。
  抬起眼,盛意看着家里的东西,盘算着搬走什么合适。这里他不打算退,魏醒生意忙,要是他出去忙几天,盛意还是想住回来,毕竟这里离学校近,而且这边宠物店的老板很宠豆腐脑。
  "要过春节了。"魏醒抬起手捏了下盛意的下巴,捏完,爬起来亲了一口。
  盛意的眼神暗淡了下,还是以鼻音回答了魏醒的问题。
  "我妈……我妈说她喜欢你,想叫我带你回我家过春节。"魏醒试探地问了一句。
  他们俩刚在一起,好多事情还需要磨合,二人世界很重要。但是魏醒每年春节真的非常繁忙,他又怕把盛意一个人丢家里,闷坏了他。可是,送到唐远那边怕他学坏了,送到辛华铭那边怕盛意知道他太多的劣迹……想来想去还是家里靠得住,尤其是最近,魏妈总是打着盛意的旗号给他打电话,还露出希望盛意可以去他们家过春节的意思。
  盛意笑了下,赏了魏醒一瓣桔子表示他很高兴。
  魏醒抱起他,两个人挤在沙发角落里开始唧唧咕咕,豆腐脑占据了沙发其他的地盘,一脸愤恨地盯着魏醒。
  "明天,我给你办个卡,你去看下房子,随便你怎么布置,最近我会很忙,一些关系单位都要去跑跑,外地也是要去的。"魏醒挺抱歉,他希望盛意能够有个朋友,但是,盛意的生活又出奇的简单,社会关系基本是零。
  "没事,你尽管去。"盛意丢下桔子皮,假装看电视。他家电视太小,就是卡拉OK那样的小电视,以前魏醒没来的时候,盛意很少会开它,有时候豆腐脑会看动物世界,它对鸟类的节目尤其喜欢。
  "我不忍心丢下你。"魏醒的手透过盛意的衣服,滑进他的腰。
  盛意拍开他的手,有些恼怒,今天都两次了,他当自己是啥?
  "我困了。"是真的困了,魏醒巴巴地跟在后面伺候着,帮他脱衣服,一起挤在那张小床铺上,继续唧唧咕咕一会,两个人抱着睡去。半夜,魏醒掉下来三回,那个小床太小,动作大了还会叽叽嘎嘎地响。
  次日,魏醒早上五点多就离开,他一切以公事为先。而且盛意完全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八点多盛意从床上爬起来,他看下枕头边,魏醒留下一张交通银行的卡,还有一个字条。
  "你一个人上街太闷,找个朋友一起去吧!"
  朋友?盛意想了好一阵,犹豫半天后,他拿起手机拨打了那个唯一号。
  王嫣没在辛华铭所谓的那个马戏团翻跟斗,她是烽桦市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在校学生。此刻,她正在宿舍哀嚎,为她的青春貌美没人追、钱包空空没人请而自我怜悯。这个春节她不准备回家,她接了许多私活:初一她要代表劳动局表演民族舞,初二她要代表某学校学生做春节联欢会主持,初三她要代表某乡镇扭秧歌……总之,她会非常非常忙,赚得好了的话,也许短短的一个月,她能把半学期的零花钱拿到手那也是说不定。
  手机一阵部队的起床号声,王嫣拿起电话,她看了下号码,很果断地接通:"请我吃饭就免了,本小姐放假了,要控制饮食,想泡我的话,就把你的性向改一下,和你以前的臭男人都分手,要是想和我拜把子做姐妹的话,那我要做大姐……"
  电话那边停顿了很久,盛意吓到了,他能梦到魏醒做什么,关于自己的,他是不清楚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到底要干嘛?不说我就挂了。"王嫣气势很强。
  "请……请你花钱。"盛意有些磕巴。
  "你疯了,还是我癔症了?"王嫣眨巴眨巴眼睛,全世界正常人民都不可能说出来的话,在这里出现了。
  "魏醒……魏醒说,我最好有个朋友。"盛意觉得他还是说实话的好。
  王嫣突然很高兴,昨天开始她就希望有个人能打电话给她:"你在哪呢?"
  盛意说了个地址,王嫣那边立刻挂了电话。
  盛意把豆腐脑送到宠物店后到中心商城等王嫣,新家他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购买生活用品。路上,他还是决定给魏醒打个电话问询问询。
  魏醒带着一卡车面粉还有花生油正在去县城厂区的路上……
  "我要去买东西。"盛意在电话里没感情地干巴巴地汇报。
  魏醒觉得挺可乐,总之盛意说什么他都爱听:"恩?"
  "买……买什么?"盛意希望能得到帮助。
  "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我跟……朋友一起上街。"
  "男的,女的?"
  "……女的。"
  "很好,值得表扬。"
  盛意迷茫地站在商场,仰望着电梯上升降的人们,他们拥挤在一起抢购着春节的方便面。为什么是方便面?内裤、鞋垫、铁锅,这些东西被装上新年的手推车,人们成堆地购买,就像刚刚捡到钱包一般,就像以前他们一直穿着破着洞的内裤,还有不合脚的鞋子,另外,家里还有一口破洞饭锅。
  他们拥挤在电梯的上下道,从这里上去,又从这里下来,重复、重复再重复。
  盛意不明白,他第一次站在成千上万的没有用处的信息当中,这令他非常不安。没有归属感的他站在那里,畏惧从心的最深处蔓延上来。
  "喂!"王嫣拍打盛意的肩膀,盛意吓了一跳,回过头,他脸色苍白反倒吓了王嫣一跳。
  "你病了?"王嫣摸摸他额头。
  盛意摇摇头,有人在这个时候为他出现,他感觉安全了很多。
  "许多东西是没用处的,为什么他们要成堆地购买?"盛意看着远处问王嫣。
  王嫣觉得好奇怪:"关你什么事情?人家愿意!"
  盛意想了下,也是,关他什么事情呢。
  "怎么想起我来了?我们不熟啊。"王嫣逗他,盛意有些不好意思,他回头看下,指着不远处说:"请你吃东西,然后,你陪我买东西。"
  "不是给我买吗?"王嫣继续逗,她觉得这人,有种跟世界格格不入的排斥感,这令她有些怜悯。
  他在害怕,只是他不知道。
  "我的手机上只有你和魏醒的电话。"盛意很诚实地招认。
  "我请你吧,第一次我能成为别人手机上的唯二,而不是唯一百,从我内心世界来说,这很好。"王嫣很自然地拉起他,她依旧活泼,走路用蹦的。
  王嫣指挥盛意买成堆的没有用处的东西,杯子垫、卫生纸的花布盒子、牙具套装,还有剔牙的线。王嫣实在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东西归盛意,附赠的东西归她,盛意表示没意见。
  王嫣的话很多,大部分是废话,盛意提着大堆的东西听着属于王嫣的独特论调,他尽量排斥开身边大量的信息,只听她的唠叨。
  "我是乡下人……你看我多诚实,现在没人敢承认自己是乡下人了……考上大学后,我姨婆说,以后我就是城里人了,就不要回去了,所以我要在大学四年之后,找个男人嫁了,不然,我还要做乡下人……我看不起城里人,从我内心世界来说,他们没有土地,他们斤斤计较,很小气,还不如乡下人……其实我也不算乡下人,我妈是知青,天津知青,你知道天津吗……从我内心世界来说……你吃过陕西羊肉泡馍吗……魏醒很有钱吧……我们宿舍就我一个人了……盛意,你该多出来,你活得像个神仙……从我内心世界来说……"
  盛意无法把她跳跃过强的话组织起来,他很费劲地处理着这些信息,就像个机器人,直到他再次接到魏醒的电话。他坐到床上用品区的休息椅子上接电话,王嫣指挥着好几个服务员帮她打开一床又一床的床上用品,看花色。
  "午饭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必胜客。"
  "必胜客不能吃,我不知道你胃口好到可以吃下一家披萨店。"
  "……你在哪?"
  "我在做新年老公公。"
  "高兴吗?"
  "还好。"
  "我,我买了……买了……一堆香皂,现在在买床罩。"
  "恩,还有什么?"
  他们嘀嘀咕咕地说着废话,盛意越来越放松,他甚至觉得,他心情好得一会可以买下这个商场,不管是破锅还是什么,这对他来说,有个人可以买东西给他,讨他喜欢,这很好。
  "盛意?"魏妈妈带着两个儿媳妇戏剧化地出现在盛意面前。
  盛意楞了一下,对电话那边说了句:"你妈来了。"魏醒吓一跳。
  "阿姨。"盛意乖乖地站起来,王嫣不合时宜地爬在一张床上对盛意大喊:"盛意,你喜欢蓝色的床罩还是绿色的。"
  盛意扭头回答:"都好。"
  魏妈很认真地打量下王嫣,扭头看盛意,她觉得盛意有必要为她解释一下——这个叫婆婆抓奸在床吗?
  盛意却无从解释,他很直接地把电话递给魏妈:"你儿子。"
  魏醒的大嫂二嫂很尴尬地看着盛意,她们与这个娟秀的年轻人身份相同,社会地位同等,貌似都是魏家的"媳妇儿"。
  队伍越来越大,王嫣跟在盛意身边,魏妈紧紧拉着盛意,她很高兴,儿子和她交流了很多事情,虽然大部分都是打着盛意的旗号。自从她跟魏二出国后,多少年了,她和孩子说的话全部加起来都没今天多,整整……电话现在还没放下。
  魏妈翻动男装衬衣,肩膀上夹着电话:"三儿,我觉得盛意皮肤白,买雪青色的一定好看,我给你买了三件蓝色的……"
  魏妈一个一个挑选枕头:"三儿,你老熬夜,我给你挑了四个决明子芯的枕头,盛意也喜欢。"
  魏妈挑选裤子:"三儿啊,你现在裤腰多少了?哪里会够穿,盛意?那边呢,坐着呢。"
  除了魏妈,所有人都化身成搬运工,盛意很抱歉地看着魏醒的嫂子们,她们也尴尬地冲他笑,还是找不到开头的话题。
  "呀,魏太,真稀罕呢?"迎面着来了一位老太,魏妈赶紧把电话还给盛意。
  "呀,买年货呢!"魏妈亲热地上去拉人家手,语气带上了奇怪的夸耀成分,她迫切地想夸耀点什么。
  "对啊,你这是带着谁?"对方问。
  "媳妇,儿子,全家买年货啊。"魏妈笑眯眯地释放了她想说的话。
  盛意接起电话,魏醒在那边不知道跟谁喊了一句什么,然后他在电话里对盛意说:"我妈说,她喜欢你。"
  盛意也喜欢魏妈,魏妈说,是全家!

  熟悉的人

  日本人对和自己有某种关系的熟人,称呼为君;白种人喜欢称呼别人为亲爱的小姐或者先生;中国人对跟自己有特殊情感的人爱称是,那个孙子、那个家伙、那个鸟人等等之类,关系越铁越要贬低。
  魏醒这个孙子,自从唐远生日那天就消失在他们的朋友部落里,唐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辛华铭也没打算告诉他,但是这个孙子忒不地道,电话都懒得打了。所以唐远在春节的前一天,带了两笼"唐朝包子"去探望这个没良心的龟孙子,捎带恭贺他乔迁。
  魏醒选的新家挺好,它位于郊区的郊区,风景秀丽之处,唐远开着他的新车子——一辆银色的东风雪铁龙,车倒不贵,辛华铭说了,他是新手,买个便宜实用不爱坏的车先磕磕碰碰一段时间再换好的,唐远对于辛华铭的话有些盲从,大概因为辛华铭的长相比魏醒聪明。
  新年对于中国人来说,就是个集结号,唐远和盛意都是属于对这种集结号比较木然的人,骨子里他们都畏惧人群,这种畏惧直接影响到了唐远的新手驾驶技术。他开着的这辆小车,已经徘徊了将近五分钟,就是没办法停到小区前面的停车场的某个旮旯里,
  看唐远停车,能想起一首歌,那叫个我左转、右转、上转、瞎转,原来每个旮旯都不简单,他就是停不进去,他的身后足足有二十多辆车子在喇叭齐鸣,于是他越来越慌。
  正在别扭着,有人猛地敲他的车窗,唐远赶快摇下玻璃,探出脑袋:"爱护新手,人人有责!"
  对方笑了,勾勾指头:"你下来。"
  唐远解开安全带,不好意思地低头下了车,看看人家的蓝色裤脚,铮亮皮鞋。人家……上了车子,发动,转弯,打方向,三秒搞定,唐远更加惭愧,决定死了算了。
  停车场终于安静下来,只是那些被堵的人拍车门的声音有些夹杂着怒气,唐远脑袋垂得更低,想:"等人走光了我再抬头,不然真是没脸见人了。"
  "没事,我开始也这样,下次别慌,慢慢来就好。"这个时候还能安慰人的,唐远觉得对方就是天使。
  事实证明,对方真的是个天上飞的,唐远抬头,看着对方笔挺的一套航空公司的蓝色制服,还有那个帅死的带轮子皮拖箱,胳肢窝下夹着的那个大檐帽子,这人,气质好到没边。
  "谢谢。"唐远很认真地感谢。
  "不客气。"太职业化的回答。
  天使拖着皮拖箱渐渐远去,唐远重重地叹息了一把,他返回车子,提起漆盒子慢慢地顺着这个小区的路开始找。
  许岩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跟踪者,他提着一个食品仿古漆盒,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自己笑下,自己就像个开关,每次回头他就笑下。
  他们一直沿着花园弯道走着,一直走到最后面。
  许岩放开拖箱,走到实习驾驶员唐远的面前很郑重地又说了一句:"不要客气,您不必登门道谢。"
  唐远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他尴尬地指下最后一排房子的另外那栋漂漂亮亮的二层小楼红砖欧式小楼:"那是我弟弟家。"
  许岩脸色涨红,尴尬地咧下嘴,唐远发现他的牙齿发育完全,还比自己多一个虎牙。
  魏爸爸打开家门,唐远没看清人就蹦进来,抓住他的衣领乱叫:"魏醒,你这房子卖吗?"
  魏爸很生气地表示不卖。
  新家里,一派装修的景象,所有的人都在帮忙。
  魏大在地上拆包装,魏醒在往墙上装油画,魏妈蹲在地上把一些物品分类,她拿出去,豆腐脑再帮她叼回来,辛华铭不时地对着二楼大喊。
  "盛意!这个楠木木雕放哪?"
  "盛意!这幅兰花铁艺挂哪里?"
  "魏醒,你家饮料呢?你想渴死长工吗?"
  "我想三儿没准备卖了他房子,你要进来吗?"魏爸呵呵笑了几声。其实他们家从早上全家杀来帮忙之后他就一直在笑,看着他不成器的儿子被人家盛意吃得死死的,可算有人帮他出气了,魏爸开始对盛意微笑。
  唐远缩在魏醒家的书房,推开窗户,对面那栋房子里的音乐声慢慢地传了过来,这两栋房子中间间隔就是一条大约十多米的花园道。
  "那是什么歌?"唐远扭头问魏醒。
  魏醒咽下包子,听了一会:"不知道,关了窗户,哥哥哎,冻死我们了。"
  庄妮端了一碗临时做的鸡蛋汤进来给魏醒下包子,魏大跟在她后面。
  "三儿,初十,爸说叫你去下常弥市。"
  魏大丢给唐远一支烟,唐远点着,长长地吸了一口,眼睛依旧盯着对面的屋子。
  "不去,盛意一个人在家我可不放心。"魏醒拒绝。
  魏大笑了下:"魏二也去。"
  魏醒:"那又怎么了,不去!"
  魏大:"哎……连氏,老牌的制药厂,下属制药厂四个,主打产品三十多剂型,四百多个品种的成药,他们的保健药在十年前在全国是霸主地位,他们的抗生素、药酒、肾脏药剂,都是独一无二的,"
  魏醒扭头看下魏大:"你想说啥?"
  魏大拍拍自己弟弟:"连伯去世了,连老太太的意思,把连氏整体出售。"
  魏醒惊讶:"好好的,又不是效益不好,卖了做什么?"
  魏大指指鸡蛋汤,魏醒端起来喝:"连家有人死了,不明不白的,连老太太说,不如卖成钱平均分开,省的他们再斗。"
  放下饭碗,魏醒走到窗户边把唐远揪回来,他啪地关起窗户回头看着他哥哥:"我买不起。"
  "老爹说,他可以借钱给你。"
  魏醒挑下眉毛。"不要!"魏醒执拗着,拿起个包子继续塞。
  "他非要借啊,你怎么这么傻呢?我要有你这样的出息,我也不用开世纪了,累死累活的,每天赚应酬钱,我比坐台的都忙,前几天医生说我都胃溃疡了。"魏大装可怜。
  盛意抱着几本书进来,看着他们兄弟撕打,现在他看到唐远也是有些尴尬,好在唐远还是不看他,人家依旧盯着对面的房子,深情款款地盯着。
  "魏大哥,你胃不好啊?"盛意一边往书架上插书一边问。
  把可怜的弟弟脸按在沙发上的魏大抬头:"对啊。"
  "我这里有个偏方,要试试吗?"盛意问。
  "小兔崽子,我是……放开……哎,哥……我是开药厂的……"魏醒挣扎,魏大一屁股坐他弟弟脑袋上。
  "青霉素,蜂蜜,混在一起,不能吃多,吃多了对肾脏不好,你就准备个瓶儿,没事拿筷子沾一点,两三个月包好。"盛意扭过头说。
  "真的?"魏大想试试。
  "滚开……没科学依据,不能吃。"魏醒反扑成功,把他哥哥按到地板上。
  盛意笑了下,他也是闲书里看来的,就是一说。
  "盛意,你是南方人,帮我听下这是什么歌?"唐远招手,盛意走过去透过窗户仔细听。
  盛意打开窗户凝神听了一会,笑了下:"这个是粤语,我也不懂,不过歌我听过,好像叫后窗。"
  魏醒仰天躺在地板上,他被魏大彻底打倒了。
  "这名儿,我怎么这样熟悉呢,后窗……我好像看过这个电影,说是一个赛车手,摔断腿,偷窥邻居的事情……"
  唐远尴尬地笑了下,转身下楼。屋子里的三个人开始呵呵低笑,盛意倒是很在意地看下对面的窗户,他不知道那边住了谁,唐远很在意,他想他也在意一下下吧,魏醒对某些事情还有疙瘩。
  今儿是二十九,明儿是大年三十……
  魏醒选的新家挺好,好似有意的一般,魏醒选择了没有围墙的家,家的大门的旁边只有一根黑铁雕花园灯。夏天的时候外面的平地会种满草皮,那边冻着的是一条人工河,魏醒把那个沙发雪橇也运来了,就放在地下室。他想如果没事的话,他可以拉着盛意玩。
  这是进入新居的第一晚,魏醒和盛意躺在二楼有阳台的这个娱乐室,整个娱乐室地上是一张厚厚的地毯,很少的家具里包括个整体小酒吧、一套家庭影院。盛意和魏醒倒不是音响发烧友,有个用的就成,当夜幕深沉,门口的雕花铁艺花园灯亮了之后,那隐约的灯光从窗外隐射进这个不错的房间。
  屋子暧昧了起来,晚间的时候魏醒的秘书拿过好几个碟包给魏醒他们做礼物,深夜,这两个人就拥在这个房间找影碟享受新居第一日。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魏醒挥舞一张碟子。
  盛意蹲在那里插线:"什么?"
  "后窗啊,后窗!"魏醒把碟片放好,看下盛意,盛意点点头。
  "这屋,多好啊。"魏醒抱着盛意,两个人滚在地上盖着大毯子里看电影。
  盛意眼睛盯着电视:"恩,省电。"屋外花园灯亮闪闪的能照进来。
  电视里: "你的腿呢?
  还有点疼。
  你的胃呢?
  可以吃下一头象!"
  魏醒:"你饿吗?"
  盛意:"叫外卖吧。"
  魏醒:"唐远的包子冰箱还有吧?"
  盛意:"你哥吃了。"
  电视:"你的感情生活呢?
  没那么活跃。
  还有烦恼吗?
  嗯哼!"
  魏醒:"我家亲戚可多了,明儿你去了,别觉得乱。"
  盛意:"嗯哼。"
  魏醒:"你跟着我嫂子,我哥说了,他们会照顾你。"
  盛意:"你呢?"
  魏醒:"公司年三十开始开会,我想要那个连氏。"
  盛意仔细盯着电视看,他对连氏、魏氏什么的全然不感兴趣,他开始担心明天自己要如何面对那么大的一个家庭,他是畏惧的。
  "你害怕?"魏醒咬他的耳朵。
  "恩,你知道的,我跟你说过,我家……我家人,一直分散着……"
  "给我说说他们吧,我想知道。"
  "我家……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这没什么,你不必自卑。"
  "为什么要自卑?"
  "好吧,我说错了。"
  "……我妈……她……结过七次婚。"
  "……我知道你不知道爸爸的理由了。"
  "魏醒!"
  "好吧,我错了。"
  "我妈好像没和我爸爸结婚。"
  "……你妈……还真彪悍。"
  "呵呵,我也觉得。"
  "还有呢?"
  "我有过外公、外婆,他们都死了,我还有个龙凤胎的姐姐。"
  "恩?真的?"
  "真的,我们长的一模一样。"
  "她在哪?"
  "……恩,以后告诉你,对了唐远好像喜欢对面楼里的人。"
  "那里住着谁?"
  "你可以打开窗户看看,他好像正趴在阳台上吸烟……"

  红领带

  魏醒的大哥叫魏桓,二哥叫魏学,这家兄弟三人年龄都很有意思,魏大比魏醒大整整十岁,老二魏学大魏醒五岁,魏家五年种一个萝卜。
  按道理,老幺儿讨便宜,但是在魏家,魏醒太亏了,啥都没赶上。等魏家人闲了,想跟他亲密了,近乎了,人家魏醒……也有家了。
  魏爸觉得,魏醒这辈子也许都不会跟他说话,大年二十九那天,魏醒喊他爸,叫他帮自己找个透明胶布,盛意在一边笑眯眯地递给他。
  老爷子那一黑夜没睡着,他考虑了很多事情,转开的转不开的。老太太对他说,不管怎么说,盛意是信佛的,心善总归是没错,但愿没错。
  正月初十,魏醒去了常弥,盛意一个人在家里呆到十三,提着简单的行李回到旧居。魏醒给他电话,说怕是一个月之内都赶不回来,他很抱歉,说很想盛意,盛意却是无所谓的,因为他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
  不过,感情跟钱一样,只要拥有过,就不能没有了,当盛意再次推开自己那间小屋,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丝并不多的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
  也亏是魏醒心有灵犀,一通电话打到家里,正好魏爸接到电话。
  "帮我一个大大的忙吧。"得到儿子拜托的魏老爷子笑眯眯地站在小屋门口。他穿着一件特别大的羊绒大衣,那大衣的领子和帽子是一色的黑色水貂皮,象个俄罗斯领导干部,要么就是银行有百八十个有质量的帐户、财大气粗的过去式土财主,捎带有些军阀背景的那样的老派牛逼人物。
  盛意对天外来客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牵着豆腐脑跟着背负着双手的魏爸爸开始溜达。许是魏爸自我感觉太好,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整得可怜的盛意觉得自己就像个小鸡雏。
  老爷子一边走路,一边假装无意地撇那么盛意一眼,害得盛意一直努力地打量自己:正品军半靴,条绒靴裤,羽绒衣,同套的围巾帽子,小风一吹鼻涕哈拉拉的。恩,不是一个档次的,现在他觉得他都不错了,他这军靴可是正儿八经的外国货,魏醒给找来的,怕他脚冻。
  丢出一个咬球,豆腐脑兴奋地跟着那球就冲出去。
  "这狗,血不纯,倒是很聪明。"魏爸突然说。
  "恩,可聪明了,血统倒没什么,我喜欢它。"盛意接过咬球,又丢了出去。他回过头。魏老爷的车子和黄头发绿眼睛一身毛的俄罗斯保镖在不远处悄悄跟着,行人走过他们的时候都用很古怪的眼色瞅他们。
  "……叔,咱能换个地方吗?"盛意接过豆腐脑的咬球,递给它一条肉干。
  "那……回家去吧,你也是一个人。"魏爸建议。
  盛意蹲在那里,摸摸豆腐脑下巴的软毛:"人太多。"
  "……我也觉着人多,那……你喝茶吗?"老头子继续像个伟人一样背负双手向前走。
  似乎从表面上看来,这两个人都努力地和对方相处,期盼能够给对方个好印象。不过,他们努力了很久,境地却越来越尴尬: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一对闷葫芦放到一起能说什么?晚上魏爸回家倒是跟魏妈妈夸了盛意一句:"那孩子像我,稳当。"
  那之后的每天,魏爸都要去陪盛意遛狗,有时候他会带着豆腐脑回家,似乎动物与人相处比人简单得多。
  转眼,盛意就要开学,最后一次散步的时候,盛意非常难得地问魏爸:"叔叔,你有红领带吗?"
  魏爸楞了一下:"红领带?"
  盛意点点头:"恩,开学,学校通知有歌咏比赛,通知要求蓝西装红领带。"
  魏爸低头掐着豆腐脑的嘴巴把他吃的路边的塑料袋硬拽了出来,还给了它脑袋一下,豆腐脑委屈地躲到盛意后面。
  "我就够土的了,你们老师怎么比我还土。"魏爸一脸纳闷,他看着盛意,想象他穿着蓝西装红领带的样子。
  盛意眨巴下眼睛,笑了起来:"可不是。"
  "魏大结婚的红领带还在家吧,你有西装吗?"魏爸招呼他进车。
  盛意提起豆腐脑的脏蹄子擦完,拖着这条臭狗上车。
  魏妈跟庄妮在楼下缠毛线,魏爸跟盛意打开可怜魏大的卧室在里面倒腾,不停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传来,魏妈挺担心,但是不敢上去。
  "没有。"魏爸挺失望地坐在老箱子上叹息,他家穷得连一条红领带都没有。
  盛意挺抱歉,魏大的卧室像招了强盗,虽然人家现在不住这里,但是也有隐私权。魏爸拿脚踢了下从柜子底下翻出的魏大的过期黄色画报:"呿……!"
  "要不,就买一条?不用这么麻烦了叔叔。 "看到别人的隐私,盛意比当事人还尴尬。
  "红领带啊,有啊……"魏妈悄悄从门那边露出半个脑袋。
  "哪呢?"魏爸打开门。
  "以前,魏醒出国的时候,给你带回来那一条?"魏妈提醒完,很神奇地从门缝递进一条红色领带——原来早就准备好了。魏爸接过领带看了很久,魏妈却借机进屋,帮着收拾一会假意不在意地问:"盛意,要去庙里吃斋菜吗?"
  魏爸冲他赶紧摇头,盛意倒是很温和地回答:"可以,开学前都可以的。"
  "那明天,我叫他们接你去。"
  "好。"
  "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咱家人,你大嫂在。"
  "……嗯!"
  大大的一件蓝色西装(魏醒的),红艳艳的一条领带,还是唐老鸭图案的,盛意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算了吧。"
  魏妈妈上下打量,也是摇头:"西装不合适,叫你嫂子去她店里帮你订一套,这个领带好,活泼,他爸都没舍得带呢。"
  是啊,舍不得到都忘记了。也许,这条领带太个性了,或者……盛意捏捏领带的下端。
  曾经这个傻蛋被允许如此的天真,他该惜福。
  晚饭,盛意很自然的留在魏家晚餐,魏大嫂子给他夹新鲜鱼肉吃,魏爸叫他喝二两。脱离开魏醒的盛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饭碗吃的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敢剩下。
  开学第三天。
  尴尬地站在小礼堂的舞台前端,盛意脸色通红,这一辈子没得到的赞誉今日全部得到了。
  "领带不错!"
  "领带很好看啊!"
  "可爱……的小鸭子!"
  "嘎嘎……"
  "同学们,耽误大家的报到时间和晚上聚会的时间,但是,既然抽签抽到你们班,也算是大学生活中的一段美好的经历,我们烽桦市建市三十周年歌咏比赛,是全市第一等的大事,校领导派你们班级去参加歌咏比赛,也是信任你们……"
  教导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学生们在那里说自己的,这里乱成了自由市场。
  "这次,我们一共准备了三个曲目,都是大家熟悉的歌曲,《打靶归来》,《四渡赤水出奇兵》《南泥湾》,这些歌曲相信同学们早就朗朗上口了……"
  盛意一屁股坐到台子上,疯了!
  "这次歌咏比赛,我们要推陈出新,所以校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歌唱当中加歌伴舞,现在还缺五个男生来完成这个任务,请大家踊跃报名……"
  哗……所有人倒退一步。
  "我们请了……学校健美操队的女同学为你们伴舞……"
  除了盛意,所有雄性生物向前三步自动走。
  "亲爱的老沈(他们教导员),咱班有美女啊,干嘛用健美操队啊,我建议!就用咱班的女生,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啊?"连付权趁乱又开始建议。
  可惜,这个建议从谁的嘴巴里说出来都有可能实现,唯独连付权不成。去年的某件事情之后,这个人已经失去了民心,大家不再对这个社会经验过度早熟的人有盲从性了,他的论调只是论调,建议就是建议,你可以不听从。这也是成熟。
  从魏醒家到学校的小礼堂,就像穿越了两个社会,盛意带着唐老鸭纪念版的领带整整干嚎了两个小时——不嚎不成,他站第一排。
  许是那条领带给这个沉闷的人带来的一丝活泼的气息,许是魏醒年前的那一出戏达到了某些目的,午休的时候,盛意身边有了小团体的出现。同学们说着新年的事情、周围的事情,不再回避他,也不强迫他参与,但是他们会注意他的表情,当一个笑话引起他的共鸣,诉说的那位同学会很高兴,盛意……他也很高兴,虽然只是单纯的听,他不再排斥和大家接触。也许……那条领带还有它的天真存在,或者其他的什么。
  放学的时候,盛意想从小门溜掉,KOKO和几个女同学在那边招呼他:"盛意!盛意!快点,帮着拿一下。"
  盛意讪讪地回头,接过女同学的蓝色套装裙,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找来的老婆婆制服?
  他捧着裙子站在小礼堂的女厕所附近,老实地捧着一堆衣服。能帮女同学那裙子,在许多人眼里看来,那是一种荣誉,那是颇有面子的事情,在学校的社会地位,立刻能提升几个档次。
  别扭、尴尬加倍,这是盛意唯一的感觉,好在,一阵电话铃声挽救了他,盛意从未这样感激过电话铃声,决定以后即使不喜欢也要增加几个社会关系。他拿起电话背对着走廊开始接电话。
  "干嘛呢?"王嫣懒洋洋地在电话那边问。
  "站在女厕所门口闲呆着。"盛意实话实说。
  "哎呦喂,盛意同志,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一个隐藏在人民内部的变态。"
  "……我只是帮女同学拿衣服。"
  "哎呦喂,群众基础深厚,没看出来,世界观博大,男女兼收……从我内心世界来讲……"王嫣在那边没完没了地唠叨。
  KOKO走出来,笑眯眯地接过盛意手里的衣服:"谢了,晚上她们说出去玩,算你一个。"
  王嫣在电话那边咯咯直乐,像个乌鸦。
  "跟谁说话呢?"KOKO挺好奇地问盛意,王嫣的笑声,从电话里毫无遮掩地传出来。
  盛意没回答这个问题,笑了下转身离开。
  "盛意,晚上你去不去啊?"KOKO在他身后喊着问。
  "我有事,我妈叫我回家吃饭。"盛意一脸假笑地回头说。
  他又拿起电话,王嫣在那边笑断了气,她内心的世界已经乐得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晚餐的时间,是盛意跟王嫣吃的。王嫣一边看菜单,一边悄悄看下周围:"盛意,我怎么毛骨悚然,从我内心世界泛起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盛意无所谓地翻看着菜单:"恩,魏醒有叫人悄悄跟着我,他不想我知道,我也就假装不知道。"
  王嫣惊讶:"啊?那我跟你在一起,你不怕他误会啊?"
  盛意抬头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很确定地摇头。
  "呸!"王嫣很生气。
  "得了,看在我请客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盛意指下点好的菜,服务员走开。
  王嫣四下看了眼,很认真地问盛意:"魏醒这样,你也不生气?"
  盛意仰天看着天花板:"哪样?"
  "恩,不放心你,不信任你,还……监视你。"
  盛意把视线缓缓从天花板调回到王嫣的脸上:"我很高兴。"
  王嫣惊讶地张大嘴。
  "被人在意,被人当作宝贝,怕丢了,怕找不到了,对我来说,这正是我需要的。"盛意解释。
  狠狠地竖起大拇指,王嫣佩服:"盛意,我真的从内心世界来说,你是个变态,比我以前见过所有的变态都变态。"
  盛意扑哧笑了,没有对王嫣的话在作出任何反应。也许吧,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变态,普通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他这里都行不通;他们不理解的,所抗拒的,都是自己得不到的,这种感觉太奢侈,以前他在曾旭身上曾也享受到过,但是,伴随来的是更大的失望。
  他跟曾旭的……那种感觉,他形容不上来,也无法详细的用人类的词汇总结,就好像是……十二月,过圣诞节,下的是冷雨不是雪花,虽然同为天气的一种,但是这种感觉实在不对路。
  王嫣絮絮叨叨地讲着最近发生在她周围的事情,很琐碎,很平凡。她痛诉那个娘兮兮的兰花指舞蹈老师,叹息自己永远只能混在一群无聊的平庸之辈当中跳群舞,他们絮絮叨叨地一直说到饭店关门。
  "我的天!这么晚了,叫我们两个柔弱女子情何以堪?"王嫣对着黑乎乎的天空大喊,盛意一脸无奈。
  深夜十二点半,就餐的饭店位置太偏僻,他们站在那里半小时,愣是没打到车。
  "我说,你怎么不着急呢?"王嫣扭头看着正在仔细阅读街头小广告的盛意。
  盛意回头冲她笑了下,他当然不着急,因为街那边有一辆属于他的车子正缓缓地开过来。
  魏醒慢慢从车子上走下来,盛意脸上毫无惊喜地看着他,好像他的出现是如此的应该,这令他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挂起更多的笑容,慢慢走过去。
  "想我没?"
  "没有。"
  "再说一次?"
  "想了……"
  他们就这样亲密地互相眼睛只有对方地上了车子,剩下了傻兮兮看着他们的王嫣。
  王嫣看着他们离开,等待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盛意,从我内心世界来讲,你和魏醒就是一对大变态!!!!!捎上我啊!"

  深厚的某种感情

  唐远的饭店,无论哪一家,都有一间很特殊的地方,就一间不大的雅间,雅间的名字叫断琴。
  在中国古代有一段这样的典故,古琴名家伯牙——注意,伯牙,不是易牙,伯牙是弹琴的,最少八级以上专业水准,易牙是做饭的,当然,也是一特级厨子。
  话说伯牙跟一个叫钟子期的人断了,不是断袖,他们断琴了,当然,如果钟子期没有提前翘了的话,成为知己的下一步,有可能,极大的可能他们就会断袖。当然,借王嫣的一句话,从内心世界来说,笔者是希望他们断的,他们断了,笔者可以杜撰个故事,换点稿费,上个百家讲坛,为耽美事业争取个小小的荣耀虾米的。
  钟子期死了,伯牙断了琴,还是挺名贵的琴,怪可惜了的,人们敬佩这两人的情感——都发展到断琴了,就是忍着没断袖,于是称呼纯洁的在断之前的友谊为"断琴之交"。
  唐远是没受过什么教育,这段故事大概也来自读者文摘的某个章节,看过之后他真的从内心世界来说,是分外感动的,于是就在自己所有的菜馆子,为了他和魏醒、辛华铭之间的断之前的友谊修建了"断琴",以此来承托他骨子里的所谓的并不存在的高雅。
  走进断琴室,迎面的会看到一个条幅,条幅上这样龙飞凤舞地写着:"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做好人不容易,做坏人也不容易,拥有一段好友谊不容易,维持一段好感情不容易!"
  题词人,姓唐名远字寡人。(魏醒他们曾悄悄称呼他为孤寡老人)
  魏醒从繁忙的工作中悄悄回到烽桦市,每天除了在家,就是带盛意猫在断琴玩断袖。
  辛华铭看着墙角那对人亲亲蜜蜜的,无所事事的他只好大口喝酒,搞不懂为什么这两个变态要邀请自己来。
  "我说,辛华铭,不带你这样喝酒的,你再这样喝下去,万一哪一天我飞黄腾达了,你就看不到了。"
  王嫣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地说。
  最近家族的事情搞得一团糟的辛华铭不由心情烦躁:"谁带来的这个疯子?"
  盛意举起手,很诚实地承认了错误。
  "带来了又怎么了?人家王嫣挺好的,我不在的时候老陪着盛意,我欣赏她。我决定跟王嫣同志发展断琴。"魏醒立马维护,态度完全背叛了断琴的宗旨。
  王嫣缓缓地坐在辛华铭面前,态度极其认真地说。
  "辛华铭,你知道吗?从我内心世界来说,自从你抛妻弃子之后,我就制定了新的人生目标……"
  "打住,我们的感情很清白,发生的事情根本是你情我愿,而且,就你这小骨头架子,也生不出儿子来。"
  "辛华铭,从我内心世界来说,我的新人生目标……"
  "打住,你的新人生目标跟我没关系。"
  "辛华铭,我的人生还真的跟你有关系,使你不愉快就是我最愉快的事情,我会不定期地出现在你周围,以阻挡你的快乐为准则,以扼杀你的性快感为目标,我会背负起……"
  王嫣在那里胡说八道,盛意笑死到魏醒怀里,他觉得王嫣这姑娘真挺好,坦率、真挚、直白,和大大咧咧的人做朋友真的不费劲。
  魏醒觉得,能把辛华铭气成这样的人,还真不多,他欣赏这姑娘,并深深地期盼王嫣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王嫣看那两人笑的热闹,完全站在这一边,决定以实际行动来报答魏醒的支持。
  "魏醒同志,为了感谢你的支持,因为我不会弹琴,所以万一哪天你翘辫子了,我决定为你断腿,腿是一个舞者的全部生命……"
  她正在这里胡说八道,断琴的门被缓缓推开,唐朝的领班带着服务生缓缓进来,把一些菜肴端到一边的桌子上。
  "你们老板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啊?"辛华铭抬头问领班。
  领班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时间表放置在桌子上:"老板说,除了这些时间他都在。"
  辛华铭拿起那张表仔细看,半天后口气深沉且沉重地说:"唐远同志,为了我们祖国的航天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魏醒走过去,拿起时间表看了半天递给盛意,盛意回手给了王嫣——他不看都知道。
  "他就这么傻了吧唧的跟着人家的航班飞来飞去?"魏醒觉得这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怎么说话呢!魏醒,唐远哪里傻了吧唧了?我觉得挺好的,现在的人谁能这样暗恋啊,太奢华了,头等舱坐着,小酒喝着,天上飞着,多浪漫啊!"
  王嫣倒是一脸羡慕。
  魏醒拉起盛意离开断琴,决定还是暂时别把自己家孩子交到疯子的手里好,他要重新考虑一下自己家孩子的友谊社会圈了。
  "我妈说你老睡不好,就给你做了个中药枕头,叫回去拿,家里还包了芹菜饺子。"魏醒背叛了断琴的友谊,忘记了在天上飞的唐远。
  "那就回。"盛意对他笑。

  中药枕头

  盛意看着盛暖发来的短信苦笑,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枕那种枕头就一觉睡到大天亮,为什么妈妈和盛暖就不行?
  枕头这事儿要往前两个月说,开学那阵子,魏妈做了个药枕给盛意,也不知道怎么了,盛意当晚用了就再也离不了这枕头。那晚他睡得叫一个香,多少年了,头一次做糊涂梦,醒了一点也记不得,盛意很高兴,高兴得要死掉了。
  高兴之余,盛意给自己老妈、老姐一人空运了俩个,结果,这不,完全没用,还挨了盛暖一顿骂,人家过敏了,起了一脸包,差点没毁容。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盛意正坐在教室里给盛暖发短信道歉,教室里,无聊的争论依旧很闹腾。同学们分成了两派,抬杠抬得那叫个有气势,那叫个雄赳赳气昂昂,就胳膊上少个红臂章,一副不斗死你我就没办法在地球上生存下去的架势。
  现在在上古代汉语,教室里的争论却是和科目毫无关系的,他们在争论……如果给你一百万,你是否背叛你爱的人;如果给你一千万,是否背叛你最爱的人;如果给你一个亿,你是否背叛你深爱的人?这个幼稚的话题是从老教授下巴上那三道血淋淋的抓痕来的。
  刚才,老教授接了一个电话后出去,不久走廊那边传来他的声音,他音调很激荡昂扬:"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不出卖感情!"于是话题就这么来了。
  "盛意,如果我给你一百万,你会爱我吗?"邻座的小胖妞突然很认真地问盛意,盛意觉得从内心深处生出无力感。
  "一千万!"小胖妞的语气活脱脱就是一个大款。
  盛意笑了下,继续低头给盛暖发短信, 身边又伸过一个胖嘟嘟的指头:"一个亿,给你十分钟,不答应……哼哼,每分钟我就减你一百万!"小胖妞更来劲了。
  盛意想哭,他抬起头看下情绪激动的连付权同学,他笔直地站着,很认真地阐述、指控这个残酷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钱,万万不能!这是他自认为成熟,什么都看透了的论调,不过盛意觉得他更像个高中生,也许,连高中生都不如。
  小胖妞在盛意身边嗡嗡嗡地唠叨:"你只有五千万了……四千万了……真的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连付权!我觉得,你这话不对!我认为感情是无价的,纯洁的!我是不会为了钱出卖感情的!"班里一群眼镜里的某眼镜兄很是愤慨地跟连付权作斗争,他周围本来吵得很热闹的同学顿时悄悄倒退,并与之保持距离。
  盛意抬起头,看下眼镜童鞋,顿时觉得他很可爱。不是说出这话就是傻了,而是,敢于这样说话的,真的少了,能够这样想的也少了。对于盛意来说、审慎、果断、公正、高洁、鲁莽,自大,只是性格,性格围绕着世界,世界制定性格,就是这样。关于这个话题,对盛意来说,就是自傲和虚荣的斗争,两种属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教室里越来越闹,话题已经不知道转到了哪里,这只是大学生活的一个小插曲而已,下课的时候,小胖妞最后问盛意。
  "盛意,教授说要敏锐地发现自己的优点,这样才能适应将来的社会,你觉得我的优点在哪里?"
  盛意上下打量她,很诚恳地回答:"肉!"
  小胖妞一顿追打,盛意跑到教学楼的楼顶,通向楼顶的铁门上,写了这样三个字"大烟馆"。
  盛意推开那扇门,站在大学的象牙塔的顶端,他迷茫地看着周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股子不属于这里的气息环绕着他,他不属于这里,这里的空气不属于他,这里的气场不适应他,大学雕琢的是璞玉,而他,早在两年前就被雕凿成型了。
  一阵上课的铃声传来,盛意关闭起电话——魏醒喜欢没完没了的发短信给他,短信的内容大多是他不知道在哪里摘抄来的并不好笑的笑话,每一小时,他会发好几条。盛意每次都会认真地读完,不一定要笑,他喜欢短信发来的那段音乐,那些声音总是提示他:有个叫魏醒的人,时时惦记他,想着他。
  下楼进教室的时候,盛意意外地跟一个同学微微碰撞了一下,他连忙道歉,对方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仔细看去,却是那个XXX。盛意记得着孩子的名字是三个字的,但是具体叫什么他也不记得,能记得住一张脸对盛意来说不容易,他把记不得的人统称,XX或者XXX。
  这位XXX是特别的,两个月前他出现后,立刻就被全校女生所爱戴。首先他跟盛意在某个区域被众女生亲切的册封为植物,虽然都是植物,但是植物的档次非常不同,盛意好像是属于系的草,这位是属于整个学校广大妇女同志的校草,小胖妞就经常提醒盛意,有个叫XXX的,总是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这位XXX抢先盛意一步进教室,一边走一边回头瞪他,就像瞪阶级敌人一般地瞪,盛意一后脑勺冷汗。
  进了教室,盛意坐到了小胖妞为他占的座位上,他和小胖妞关系良好,对方拿他手机打长途,盛意从来不生气。
  坐定后,盛意看下小胖妞的书皮,看样子,自己又带错了,他叹息一下扭头,顿时吓了一跳,身后那张脸正恶狠狠地盯着他。那个XXX为什么在他们班啊?盛意顿时毛骨悚然。
  "你不知道他转系了吗?盛意同学,你江湖师奶杀手的外号看样子要退位让贤了。"小胖妞悄悄对盛意耳根子嘀咕,嘀咕完扭头看下那位属于学校的草,满足地叹息:"系草,校草就坐在我的身边,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盛意敲敲她脑壳:"那你死了好了,书留下,我没带。"
  一堂课,外聘的教授那叫个妙语横生,同学们很给面子地发笑、哄笑、哈哈大笑,密斯特王越来越来劲,唯一不愉快的大约就是盛意一人,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后那两道敌意是越加的浓厚。你说,你长得那么漂亮,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平日在学校桀骜不群、抱打不平、冷酷的要命,一吨钢丝捧着你、缠着你,恨不得勒死你,为什么要这样仇视我这个陌生人呢?我们档次不同啊!
  终于,忍耐不住的盛意缓缓回头,露出一口大白牙,呲牙一笑,对方没防备,吓了一跳。
  "我们认识?"盛意眨巴下眼睛。
  "哼!"对方一脸不屑。
  "别瞪我,我怕羞。"盛意很老实地交底。
  XXX猛地站起来,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教室,密斯特王很惊讶,盛意很惊讶,广大人民群众很惊讶。
  "酷!"小胖妞低声叹息。
  都不知道哪里酷了?
  今天是豆腐脑打疫苗的日子,盛意提前离开学校,他走的是学校的后面,一条并无道路的地段,路是人走出来的,即使需要爬墙,那里就终于成为了路。
  盛意像个大笨熊一般攀爬着,系草也没规定必须会爬墙啊?当他爬到墙上,正想再次艰难地挂上另外一条腿的时候,他停在那里,尴尬得不上不下——那位XXX就站在墙外的马路上,跟一位男士在大树下亲嘴儿,非常有激情地亲。
  同□人,一般很少在大庭广众如此火辣激情,通常,他们自我防备的心思非常重,这样毫不忌惮的……非礼勿视,盛意想离开,耷拉下的那只脚却找不到
  来自背后尴尬的视线,终于惊动了那对野鸳鸯,他们警觉地回头,盛意脸色顿时涨红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他想爬回地面,最好迅速遁去,再也不要出现。
  "盛意……"身后的声音是熟悉的,齐刷刷的小疙瘩从盛意心底冒出来,一茬一茬的。
  盛意从墙那边再次探出头,他非常惊讶,惊讶到挂在那里忘记了自己是该上去还是下来。
  曾旭,没错,正是曾旭,比起当初在学校那会子的满身名牌的轻浮,从衣着上看,他稳当了许多,普通的休闲毛衣,西裤,擦的铮亮的皮鞋,头发那叫个整齐,标准的精英头。
  曾旭毫不客气地推开怀里的童儒初,他走到墙边攀爬上去,把挂在那里的盛意拉了上去,他两人就这样蹲立在墙头互相看,盛意觉着他们就像动物园里蹲在树杈上的一对互相凝视的猩猩。
  "你……怎么在这?"盛意咽下一口吐沫,扶着墙头问,他怕掉下去。
  曾旭看下左右,蹦下去,对盛意伸出手:"你先下来,我再告诉你。"
  盛意犹豫了一下,他看着那边的XXX,一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位仁兄的名字。他还是自己蹦了下去,并未把手伸向那个人,下落的姿态并不平稳,他向前冲了好几步,曾旭连忙扶住他,盛意赶忙道谢:"谢谢。"并使劲将手从这人的手里挣脱出来。
  XXX的眼泪从他桀骜不群的眼窝里流了出来,他想走,又不甘心,只好继续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两个人。
  "我们能谈谈吗?"曾旭小心地邀请盛意,盛意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他看着XXX:"我挺忙的,而且也没什么好谈的。"
  "儒初不会介意的,当初我们说好的,只要……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分开……"曾旭开口解释,但是盛意却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连忙解释:"儒初……其实,我和儒初有约定,我们只是暂时在一起的,随时可以分开的,我们没有任何承诺,我只跟你承诺,真的,我们就是……就是都寂寞了,盛意你别生气……"曾旭在那里解释,也不知道为什么解释,总之他在解释。
  盛意无奈地摇头,他扭头说了一句:"我很好奇,学长怎么在那里?"他看看故作不在意的XXX继续说: "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吧?"
  曾旭挺难过的,他走过来看着盛意,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流露的感情比几年前多得多,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盛意,如果不是你,我是不会来这个城市的,我受了那么多苦,都是为你,真的,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你这样的态度,我们根本无法交谈。"
  盛意撇撇嘴,也不遮掩自己的不屑,从法庭上他看到曾旭那副根本不敢抬头小声指责自己的样子,他就打心底看不起这个人。那样的情形他看了两遍,终身难忘,和这个人谈不上感情,他抬起头很认真地对曾旭说:"曾旭,最好我们老死都别往来了,你知道,我恨你,时间越长,我对你的恨越发的强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曾旭不在意地陪着笑脸,他甚至拉住盛意的手:"还是先找个地方吧……"
  "不可能。"盛意挣扎,他看着XXX希望他能站出来,阻止一下,自己也好脱身,曾旭紧紧扣着着他的手,就是不松开。他知道,如果他不拽住盛意,许多事情,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了:"是个人就会犯错的盛意,那个时候我……我太天真
、懦弱,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谈下,我有许多话跟你说,盛意,我不相信你为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付出那么多,现在就这样回答我?你只是……不甘心,委屈,我知道,我现在……现在好多了,我努力了,为了你,真的,盛意……"
  他在那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说着什么,盛意几次挣扎,也不知道这个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几乎把自己的手腕勒断,最不可思议的是,班上的那位XXX却靠着大树,抽起了烟,他仰望树叶一副落寂的样子,浑身上下发出惆怅、无奈、无所谓的气质。
  "曾旭……你先放开我,我有话对你说。"盛意哀求。
  "不能放,盛意,你误会我了,我放开你就走了。"
  "曾旭!你先放开!"盛意的语气里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激愤露了出来。
  曾旭觉得盛意真的生气了,他犹豫了下,终于缓缓放开手。
  一阵凉风吹过,虽然无有落叶应景,但是他们对视的眼神着实奇妙,一个深情款款 ,一个一副鬼胎的样子。
  "你是不会放我走了?"盛意问他。
  "这么大的误会,我要是不解释清楚,我这辈子都会被你恨死,不会放你走的。"曾旭肯定地回答。
  大树下,XXX又点燃了一根香烟,他玩打火机的样子老有形了,盛意撇了他一眼,扭头很认真地上下打量起曾旭。他慢慢走到他面前,缓缓伸出自己的双手搭住他的肩膀。
  "盛意……"曾旭热泪盈眶,他还是这么好。
  盛意身体微微向上倾斜了一下,左腿膝盖突然顶到了曾旭的下部,空气中曾旭的惨叫发出很远,XXX手里的打火机失手掉落在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掐着腰,一只手无奈的做出扇空气样子的盛意。
  "啊,这个就是我的态度,曾旭……那个……再见,这一下就算你还我的……以后咱们互相都不欠着了,我走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曾旭捂着下面,脸色发青地说不出一句话,气都喘不上来了,他看着盛意向前跑,嘴巴里赫赫了几声,伸出手想抓,童儒初从他身边跑出去追盛意。
  盛意一边跑一边想,今晚回家就退学,不是胆小,只是……好吧,他胆小,还不会处理这样的问题,他要去魏醒身边,到他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他一边跑一边难过,有股子压抑不住的悲怆的情绪在肚子里翻滚……他正胡思乱想,迎面着,一堵大山阻挡住了盛意的去路……
  盛意一头撞在一座肉质大山上,他就犹如撞在铁板上一般向后跌倒,有一双强大的臂膀扶住了他……然后他被架起,双脚腾空,盛意惊讶地左右看下,这是一对电视里才有的高级流氓,他们穿的像个殡葬业工人,西装是黑色的,皮鞋是黑色的,脸也是黑色的,黑色的脸上还带着墨镜呢,盛意从墨镜的反光看着曾旭被人扶过来,扶他的人,也像搞殡葬业的。
  盛意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睡那个中药枕头,如果早点知道这个人在这里就好了,如果早点知道他会出现就好了,如果知道,他立刻躲避进魏醒的区域,再也不要出去,是,他就是这样的胆小鬼,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上等流氓

  烽桦市的街道又宽敞又干净,几许凉风裹着初夏绿意穿过车窗子上那条细小缝隙吹进了盛意的鼻子里,盛意的眼神躲闪着坐在对面的,被这么彪悍的人看着,对他的人生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非常想魏醒,希望可以联络到他,但是见到魏醒怎么解释呢?我坐过牢,虽然是冤枉的,但是还是坐过的,还是为了一个以前爱过的人坐过牢。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那个表面神经那么粗的男人,其实内心敏感无比。
  XXX,不,童儒初,现在盛意已经知道这位同学的名字了。这位同学怎么说呢,他不简单,从盛意踢伤曾旭,到他指挥着大家把曾旭送到医院,再把盛意看管起来,前后不到十分钟。他处理问题的时候有股子从骨头里渗透出来的辛辣劲。
  "要喝点什么吗?"童儒初从一边的冰箱里拿出一些喝的递给盛意,盛意摇摇头,继续盯着那个缝隙看。
  "两个月前,你以前的同学在一家学校的网站发现你,曾旭这才来烽桦市的。那时候他高兴得就像个疯子,大哥说,你肯定不会原谅他,所以就派我来先跟着你,看看什么机会能帮到我太子哥,你能原谅他是我们希望的。"
  盛意想起来,两个月前,好像连付权把歌咏比赛的照片放到了校网上,照片上,自己戴着红领带扯着嗓子像个白痴。天哪,不能活了,那张照片……呃,他想这些干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关这些人什么事情?还有,连付权是灾星,他确定了。
  "太子哥看到你的照片,当时就哭了。"童儒初一边说,一边递给盛意冰饮。
  太子?盛意不懂,太子是皇帝的儿子没错吧?"谁是太子哥?"盛意觉着挺刺激,还太子哥?
  "哦,曾旭哥,大家都管他叫太子哥。"童儒初出奇地耐心解释。
  盛意点点头,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彪形大汉说:"原来,才没多少日子没见,曾旭都混上等流氓了!"
  也是,看看这名车,看看这前呼后拥的保镖车,就像演电影一样,这场面比魏爸爸的俄罗斯老毛子保镖还震撼人心。
  童儒初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连对面的黑脸的也笑了起来。
  "逸卜士集团虽然以前有过不好的过去,那也是网站媒体夸张,我们是干干净净的生意人,你还是不要太误会的好。"
  盛意非常容易地就想起来这个名字,逸卜士集团,好多地方都有这个词汇,什么逸卜士出品、逸卜士奉献,好像是很有钱的样子。"
  "他……走得挺快。"盛意嘴角扯出笑容应付着。是啊,曾旭爬得太快了,快到不正常了,他现在应该刚进入社会不到三年吧?怎么可以这么快?盛意承认,以前他悄悄诅咒过那个人的父母,他诅咒他们早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诅咒他们的孩子曾旭,一辈子无法度过反叛期。现在想起来,那些诅咒是过分了,盛意没想到自己嘴巴如此的恶毒,曾旭现在这算什么?涉黑的黑社会成员?太子哥?混高级流氓?
太快了,这不正常,太喜感了,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突然成了商业集团的把头哥?这里肯定有内情。
  "太子哥是个能人,大哥很器重他,现在不是讲打打杀杀的年代了,什么事情都要讲脑子,太子哥给集团带来一年的利润比过去大家拿命拼五年还多,我们……都很感激他的。"童儒初对曾旭的夸奖是毫不遮掩的,但是,盛意感觉他的话透出一股子言不由衷。
  盛意扒拉扒拉自己球鞋上的灰,一些泥巴掉到了车子的脚垫上,脚垫是洁白的,这令他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思考了下,他抬头问童儒初:"你想说什么?要是有关曾旭,还是算了吧。"
  童儒初斜眼看了一下盛意,只是刹那的几秒,盛意依旧能看出来,他眼底的不屑、小看、鄙视,那种眼神,就是看不起,虽然只是一刹那几分秒就换上真诚,甚至讨好的笑容。盛意更加怀念此人在学校座位后面冰冷地看自己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最起码真实。
  "我们经常听曾旭哥说起你,真的,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肯为喜欢的人顶罪坐牢,我们都很想认识你呢,盛意哥,我们很佩服你呢!"
  童儒初笑眯眯地从小冰箱取出一桶饮料,"嘎"的一声,帮盛意打开,双手捧到他面前。对面的那个黑脸的大汉笑容更加茂盛,他硬生生地扯拽出笑的枝叶,盛意都替他为难——仙人掌长叶子,多为难人家。
  多么排场的车队,一整队名牌车,穿着丧服的保镖,身边这个人用崇拜的目光不停地注视着你,这就是曾旭要的。关于他的梦想,盛意当然记得,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他靠在曾旭的怀里,曾旭喂他吃刚上市的大樱桃,五块钱一两,他一边吃,曾旭一边说他的梦想。
  "小意,以后,我要赚许多钱,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你喜欢吃大樱桃,我给你买樱桃园,你喜欢幽静的环境,我就在所有幽静的城为你买一套房子,我们一个月换一个地方住,只有我和你……买好多名牌车,咱们出门,我给你做司机……再买两只狗,一只叫小小旭,一只叫小小意……"
  盛意接过饮料,慢慢地喝起来。他的每一段感情都是真诚的,他爱曾旭,是因为学生时代的曾旭,他每个梦想里一定会带上他,他喜欢别人的梦里有自己,他喜欢他满嘴跑车的不切实际地设计将来的生活,无论怎么设计,他都会带上自己,后来……他代替他去坐牢,也是因为,他留存了最后的奢望,他期盼,那个人在法庭上,看着自己对法官说:"不关他的事,都是我做的。"
  如果他这样说了,盛意发誓,他爱他一辈子,打死他都不会走。
  稀溜溜半罐饮料进肚,"我们去那里?"盛意看着车子慢慢开出郊区,虽然对这个城市不是很熟悉,但是大路还是认识的,这个车队缓缓开出国道,知道他们不会拿自己如何,但是盛意还是觉得有必要问一下。
  "盛意居。"童儒初慢慢地说出那个名字,再次仔细观看着盛意的表情。
  "哦。"盛意点点头,继续喝那听饮料,没再说话,心里却想:去他的盛意居!
  现在他很后悔爬墙了,自己从围墙那边爬出,就是为了躲避魏醒派的人,他原本想带着豆腐脑玩个小失踪逗魏醒的。他喜欢魏醒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找自己,这个习性是盛意的古怪之处,他喜欢坐在小公园,摸着那只大笨狗,最好还得有个人惦记自己,有人不停电话问他。
  "你在哪里?"
  "在做什么?"
  "跟谁在一起?"
  "你吃饭了没有?"
  "一会你要去哪里?"
  "不要皮了,回家好吗?"
  "妈妈晚上做了好吃的,叫你过去……"
  ……他从未把自己的过去告诉过魏醒,也并不觉得自己坐过牢就低谁一等,他和曾旭的事情,也没有对不起这一说,那只是他生命当中的一段经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比起这些,盛意更加喜欢听魏醒他说自己,虽然魏醒也总是问他:你小时候如何如何?盛意觉得自己生活的质量简直是差极了,和豆腐脑都不能比,所以他很少说,更不爱提及,有时候高兴了,他会跟魏醒说他和盛暖的事情,但是,也就是七八岁之前,在那之后,不说也罢……完全没有娱乐性可言,对感情促进没有助益的话,他不打算说。
  口袋里的电话开始震动,盛意在上课的时候不喜欢开音乐,影响别人,也不好看,他在牛仔裤的屁兜里摸索一下慢慢拿出手机,不用问也是魏醒,算算时间都差不多了。
  "你在哪里呢?"魏醒问他,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你调皮了,我来抓你的味道。
  恩,要的就是这个调调,只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盛意看看周围,笑了下:"恩,我在去郊区的路上。"
  "去郊区干什么?"
  "我被绑架了。"
  "你就闹腾吧。"
  "没闹,真的,遇到了以前的男朋友。"
  魏醒在那边哈哈大笑,很是喜欢盛意难得的"说大话"行为,比起盛意平时的木讷,他更喜欢现在,他认为盛意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好吧,你现在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魏醒很捧场地追问。
  "恩,跟我前任男朋友现任的男朋友坐在车里,他请我喝饮料。"
  "恩……这样啊,那个男朋友帅吗?"
  盛意扭头上下打量童儒初,童儒初一脸古怪。
  "质量上乘。"
  "好了,我马上要开会,你早点回家,妈说做了小鸡炖蘑菇,叫魏大去乡下找的草鸡,叫你早点回去吃。"
  盛意叹息了一下:"要等等。"
  魏醒那边笑了一声:"知道,你难得有个朋友,我叫妈给你留着。我去开会呢,晚上联络。"
  "……好!"盛意想说些什么,但是……此刻确实不合适。
  车队七拐八拐的,真的就拐到一处风景雅致之处,童儒初下了车子,亲手帮盛意开了另外一边的车门。
  盛意缓缓地下了车子,抬眼望去,迎面的两棵梧桐树上,卧着两只黑白尾巴的鸟儿在那里安静地咕咕的絮叨。
  "这里还没收拾好,以后会更加漂亮。"童儒初指着远处正在种植矮木的一排工人说。
  盛意仔细打量这个大庄园,"盛意居"这三个楷体大字很夸张地挂在铁艺大门的附近。
  "这里是太子哥为你准备的室内花房。"
  "这里准备挖游泳池。"
  童儒初介绍着,带着盛意向里走,考究的壁炉、精致的旋梯、水晶拱门、挂着希腊传说的油画山墙、细细的几股子喷泉推着两只小罐子不停翻滚的室内喷泉雕塑、博古架巧妙切割的空间、巨大的一整面的蓝色落地窗。
  "我大哥在路上,我带你参观一下吧!"童儒初建议道。
  盛意缓缓坐到有着串珠吊灯白色皮革包裹的沙发上,摇头:"不用,我坐这里等,最好快点,我答应魏妈晚上回去吃饭。"
  童儒初没说话,他坐到他身边,拿起遥控打开电视给盛意解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意眼睛始终盯着电视,周围有人走动、有人窥视、有人在悄悄打量他。盛意能感觉得到,那些眼神,并未有着童儒初所谓的对太子哥曾旭的敬畏,那些眼神,并不友好,甚至……那些眼神就像在动物园的笼子外观看那些挣扎在笼子里的动物一般,有时候,笑也未必就是好笑。
  多么可怜,这皮光水滑的动物(多么奇怪,这人是同性恋)。
  原本应该在山野自由的狂奔,如今却深陷牢笼,一辈子不得解脱(搞不懂,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同性恋这个产物)。
  它们在笼子里度过一辈子,多么悲哀(我是有教养的人,所以我不能以同情的眼光看他们,也不能以看怪物的眼睛看他们,但是,他们就是怪物)。
  盛意努力把精神全部对齐了坐在一边的童儒初:"你和曾旭……现在在一起对吗?"
  童儒初点点头:"对啊。"
  盛意挺奇怪,是啊没有比这样更加奇怪的事情了,他纳闷地拧下眉毛:"你们挺奇怪的。"
  童儒初笑了下,完全不在乎地笑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不是最爱我,我也不是最爱他,我们在一起那是因为……我们都需要个人。"

  过去在无声处消逝

  盛意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一个和他同样的人——好吧,也许他自己还不如这位童儒初先生,或者同学,为什么他可以毫不在意地把感情说得那么随便。或许,是他压根跟童儒初的世界不同,他正想跟童儒初说点什么,但是,还是闭了嘴巴。
  屋角的欧式大摆钟在来回摆动着,屋子里的电视里,一群孩子围着着解晓东在那里欢唱:"……最爱吃的是那个小葱拌豆腐……"。
  "抱歉,抱歉,晚了,晚了……耽搁了!"随着一阵的哈哈中夹杂着透亮的声音,盛意慢慢扭过头。他没跟着童儒初站起来,但是,童儒初眼睛里闪着的那一股子压抑不住的高兴与雀跃却是瞒不过他的。盛意喜欢观察人。
  "大哥,你回来了。"童儒初高兴地迎过去冲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眼睛笑成一条缝的男人打招呼,招呼打完,他客套地冲着跟在这位男人身后的曾旭笑笑,话倒是真关心:"太子哥,医生说什么,要不要紧?"可惜,他眼睛很快回到了眯缝眼男人身上,不停地打量着他,就要看出花来了。
  盛意没站起来,他想着自己被强拉来,怎么着也要表示一下不满,所以他没动,再说了,在看守所,他跟那些所谓的坏人在一起住了那么久。坏人?谁又是好的,谁又是坏的呢?一时的贪念转不开而已,住进去了,都是秃脑袋穿号衣,没啥区别。
  眯缝眼一直从门口笑到盛意面前,他总是这样笑吧。盛意看着他,仰脸看,这人笑眯眯地伸着手,一直走到他面前,很是热诚地跟他双手握,他……总不好叫人家这手架到空中吧……
  "徐磊,小名石头,你跟他们喊我哥吧,都不是外人,你吃饭了吗?没吃,就一起啊……来来,这里的厨子小旭最喜欢了,他一直说,要是你吃了肯定也会喜欢的。"眯缝眼自称徐磊,他握住盛意伸出来的手之后,便一路强拉着他去一边的餐厅。
  盛意就这样被这个身材高大,足足高他半头的男人一路强拉着他,一溜就奔着一边的大餐厅去了。
  这人的手,几乎是寒冷的,冷是冷,极其有力度。单看他的背影,盛意有一股子发自内心的凉意:这人,不喜欢别人违抗他。他长得倒是一般,不过人一富贵了,看着就透着一股子顺气,在金钱的装饰下,人是透亮的,看上去有胆气得多。这人胆子就很大,他从进屋,就大声说话,声音垄断着全屋,不容别人违抗他,他在告诉你:他不喜欢,你最好听他的……
  曾旭走路有些撇,叉着腿,他一路上跟着,童儒初上去搀扶,被他一把推开。走在前面的徐磊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童儒初赶忙扶住曾旭,徐磊接着哈哈大笑的拉着盛意继续很亲昵地走进西边餐厅。
  西边餐厅,一色的欧式建筑,吃饭就着一个古香古色的方桌。
  这方桌是西式的东西,西方人圆形器皿好似很少,就是一个喝水的杯子他们也喜欢雕琢个花瓣口什么的,不像中国人,喜欢浑圆自然,随性自在。
  盛意坐在曾旭的对面,曾旭看着他,他的右手是徐磊,这位四十岁上下的人,好似天然就带着的一些憨厚童真,现在他毫不做作地就坐在盛意身边喝一碗红枣加红薯的小米稀饭。他没拿勺子喝,他拿筷子喝,他一边喝,一边数落曾旭,完全一副好似盛意熟悉了他几千年、几百年,他就是盛意的亲爹,他的话啊,都是为盛意好,盛意一定要听到心里去一般数落。
  "那一年,我想下……恩,有三年了吧……三年多,对吧,曾旭,咱两第一次见面?"
  他问曾旭,曾旭点点头,又眼巴巴地看着盛意。
  "第一次,我见到这小子,就很讨厌,贼眉鼠眼、油头粉面,还蹲在看守所外面哭,就一没出息的孬种。以前看到这种人,我是见一次,打一次,这样的人实在看着讨厌,恨不得一脚踹死……"
  徐磊拿着筷子连连点着曾旭,曾旭神色灰暗,对那段日子他是有深痛记忆的,不管别人这么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段日子。
  徐磊把碗里的稀饭全部喝到肚子里,胃口很好地把碗递给身边的佣人:"再来一碗,多放点红薯,今天看到小旭,胃口好得很!"
  盛意不说话,只是拿着徐磊强递给他的筷子一言不发地坐着。徐磊倒是没强迫他吃什么,只是童儒初倒是不停地帮他夹一些菜。
  徐磊接过佣人捧给他的饭碗,大大地溜边喝了一口继续说:"那段日子,我也不开心,自己家亲弟弟犯了事情,咱不掩饰自己的黑底子,咱过去就是不清白,三个弟弟,一个残废了一个马上要判了死刑,我就后悔啊……以前偷渡出去,怕弟弟们吃苦怕他们吃不消,到后来有钱了,亲人们……钱啊,钱就是个王八蛋……这话是俗点……你吃点菜啊,小旭,这咸菜……是我妈腌的,亲手……"
  盛意拿起筷子,夹起徐磊夹给他的一块红萝卜放进嘴巴里,咸菜太咸,他只好喝了一口稀饭,那稀饭煮得烂烂的,透着一股子新米香,还甜丝丝的。
  "好吃吗?"徐磊本来不大的眼睛又眯起来了,有些讨好。
  盛意点点头:"嗯!"
  "拿到判决书那天,我又去了,我弟弟不见我,我给他好吃、好喝,一点苦没给他受过,供他念书、供他花天酒地,最后……他就带一句话出来,没带给我,带给我妈……哥,我想吃咱妈做的咸菜,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我那个气,出来,我就把这个天天在看守所门外哭的丧门星打了一顿……然后,这傻孩子,就由着我打,我每天去,就打他一顿,一直打到我弟弟执行死刑,最后……那天我领我弟弟骨灰,我抱着那个臭小子小王八蛋的骨灰就是哭不出来,我就想起他了,找不到东西宣泄,我就又找到他打了他一顿……"
  曾旭没看徐磊,他依旧看着盛意,这两个月,他看了他无数次,每天都悄悄地看,悄悄的跟着,现在他看到他了。盛意……比以前沉稳了,深沉了,以前一笑眼睛里说什么他立时能看出来,现在,他看到一池子什么都没有的水……
  徐磊看了一会曾旭遗憾地摇头,他继续喝自己的粥,喝完还要了一点开水,滚了碗边子一粒米没剩的把那个碗搜罗干净了。最后他把筷子缓缓地,整整齐齐地横放在碗面上,抬头对盛意笑下:"别剩饭,这米是我母亲亲手种的那亩地收来的粮食,家里没有好事,我都舍不得拿出来吃。"
  盛意犹豫了一下,他拿起电话看看徐磊,徐磊点点头,盛意站起来走到院子里,给魏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学校实在忙,鸡帮他放着,他明儿回去一准吃。
  回到饭厅,曾旭和徐磊已经先行离开,童儒初指着桌子上再次冒着热气的稀饭对盛意笑了下,原来,趁着盛意打电话的功夫,人家又给热了一次……
  饭罢,盛意被带着来到一处风景挺不错的小院子里,那院子就在一个卧室外面,院子里,种着西红柿、豆角、小黄瓜,树顶的葡萄还是青绿色的。
  "快来,刚洗的小黄瓜,顶花带刺儿!"徐磊招呼他们。
  盛意无奈地看着对面佣人递给他的一双拖鞋,无奈地换上后,跟着童儒初坐到了那边的马扎上。曾旭递给盛意一根黄瓜,盛意看了他一眼,这人……一脸子巴望,可怜兮兮的,手停在半空,他无奈了,只好伸出手,接过黄瓜放置在一边的小桌子上,并不吃。
  徐磊舒服地坐在一张竹子躺椅上,他看了很久的星星之后,突然坐起来,吓了盛意一跳。
  "我继续说啊?"他很真诚地问盛意。
  下意识地盛意说出今晚的第二个字:"啊?"
  徐磊没理他那个茬子,开始了自己的诉说:"我说哪里了?对了,我打了这个臭小子一顿,他叫我打死他,老子的弟弟刚枪毙了,我才不找事呢,所以老子就没再打他,转身走开了……谁知道这小子抱着老子腿不放,一定要老子打死他……老子就拖着他走了半条胡同之后,没办法直接打晕,扛着这小子回家了……"
  "噗……"盛意终于忍耐不住,他脑袋幻想这个眯缝眼儿,拖着一个油头粉面在街上擦路面的镜头,简直太搞了……
  院子里的三个人,见到盛意笑了,竟然有了一丝丝的缓过来的意思。徐磊大大地拍下自己的大腿根,冲着盛意一呲牙:"我说小意,人能活多久呢,谁不兴犯个错,咱们妈妈小时候就教育我们:不听话,警察抓,说瞎话,进监狱……曾旭这孩子也是人,当口的时候,退缩也是正常,这孩子不尿性,我听了之后,也是又狠狠地揍了这小子一顿。可是仔细又想下,换了我,也许我也退缩,人无完人,我也没别的意思……我跟这小子还不是,打着打着,都有愧疚的事情,对不住自己人的事情……我是没指望了,他还有希望啊!所以他大学毕业,就马上来找我,说是要干出点名堂,给你好日子过……"
  徐磊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盛意撇了他一眼,自己恍然大悟状,怪不好意思的抓抓自己的脑袋:"当然,你去住监狱,你也不是说……就是完人了……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这孩子看照片柔弱,其实比这混蛋有尿性……比他强……真的……"
  盛意微微笑了下,他冲徐磊说:"打断下,徐大哥,这么称呼您没错吧?"
  "没错,尽管打断,咱就是聊家常。"徐磊又拍下大腿根。
  "其实……曾旭尿泡子比我可长多了去了,真的,以前比尿尿,我就没赢过一次。"
  盛意说完,徐磊呆了一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的,他连连指着盛意说:"黑幽默,我知道,这个叫黑幽默,念书的都会黑幽默,哈哈……"
  盛意看下低头闷笑的童儒初,继续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大哥了解吗?我们这样的……一个男人去喜欢另外一个男人?"
  徐磊呆了下,很仔细地想了下,摸摸自己的脑袋摇头:"不了解,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你个好好的大男人,女人不要,后代不要,你去喜欢个一模一样的,兄弟别见怪,我说实话呢。"
  盛意点点头,挺理解的,他继续说:"您看,一千个人,有九百九十九个不了解,剩下那个只是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在这个世界,就透着股子孤单,您一定也进去过吧?(徐磊点了点头)小黑屋您去过吗?(徐磊又点点头)我们的感情,就像一个小黑屋,不管你是不是一个人,你必须蹲着活,压低头去活,即使你有灵魂,你有思想,你不管怎么挣扎、怎么呐喊,就是没人回应你、告诉你、理解你,每个人都在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喜欢同性,其实我们自己才是最想问为什么的那个……我从小和别人不一样,我没有爸爸,我妈很早就改嫁了……"
  "你从没跟我提过,小意!"曾旭突然惊讶地插了一句。
  盛意笑了,无所谓地摇头:"所以,也没人跟我说过,不听话,警察抓,说瞎话,进监狱……我七岁,就一个人进了寄宿学校,在曾旭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加上我个人的性向问题,我活得比别人敏感、比别人孤僻。有段时间,老是怀疑我就是自闭症,其实,我不是自闭,我真的想和别人交流,但是我想要的他们给不了,他们想我做的我也做不到,所以我沉默。您看,您说了一晚上,我帮您总结下:一,您想我跟曾旭和好;二,曾旭过去只是个傻小子,现在他不傻了;三,再给他个机会吧?是不是这个意思?"
  徐磊收了笑容,看下盛意:"恩,要不念过书,就是不一样呢,你放心,大哥给你打包票,这小子,以后指定会对你好,加倍好,不好我都不答应。你做的事情这个世界能有谁能做得到?再说了,小意,如果你不喜欢,你会代替他去蹲大狱吗?不能够吧?"
  盛意没接他的话,他想了下,却带了笑容说:"当年,我是代替自己坐的,当年的事情虽然是曾旭打的人,事情却是因我起的。我帮他,是因为他的父母给我跪下了,曾旭是晚生子,他妈妈四十岁才有了他一个,他进去,三条人命,当时我觉得……反正我进去也无所谓,就我一个人,这么多年了……差不离就是这个道理吧!要说更深入的,我感谢曾旭,他在我孤单了18年后给予了我最强烈的爱、最热烈的呵护,那个时候的他,不带一丝的假,喜欢我、爱着我、宠着我。感情上,我们都付出了,都是全心全意的,没对错,只是……我们的爱,基础太浅薄,经不起波折。曾旭这人我了解,他聪明、能干,这也是你用他的原因,可是……他不稳定,过于……把自己看得太高,以前这也是我的毛病,我觉得,感情可以超越一切,真的,可是遇到那件事后,我去了那个地方,我看过、听过的故事太多了,慢慢的自己也总结出一个道理……您要继续听吗?"
  徐磊点点头,曾旭瞪着盛意好似第一次看他,童儒初看着盛意,眼神里带着一丝丝看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东西。
  "也许,这个世界真有一见钟情或者真正的爱情,但是一见钟情也好,真正的爱情也罢,情就像我们种地。最初的感情是种子,健康的不健康的,我们种下感情,这种感情不分男女都是真挚的,剩下的事情,我们需要好好的浇灌、施肥、看护,这样才能结出果实。简而言之呢,就是,我和曾旭呢,我们有过爱情,有过真挚的情感,但是我们没有去浇灌、施肥,没有进一步付出——当然这种付出取决于双方面,所以,那颗种子烂掉了,不见了,无法挽回了,我们完了。您明白了吗……你别插话,请听我说完,我自问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我没对不起曾旭,现在我有一段不错的感情,也许爱得没有当初跟曾旭那么强烈,可是我们那颗种子很奇妙地,它就发芽了,因为我们双方都付出了,那个人舍得为我自私一次、付出一次,我必须报答人家。所以,大哥,您有尿性,我相信,您一泡尿能从长江直接灌入大海,放过我,也放过曾旭……我们不合适,我看着他实在讨厌,他看着我也未必就有当初的感觉,他无法忘记我,是无法跟自己过去的良心交代,我说这话对吗?曾旭?"
  盛意看着曾旭,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着。

  没有心

  曾旭面无表情地驾驶着车子,他没有看坐在后面的盛意。他不敢看。
  盛意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他没有看前面的曾旭。他不想看。
  盛意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说出那样的话来,但是他真的说了。他努力回忆刚才的镜头,甚至他希望有人告诉自己。
  你说的没错,你说得很好,就应该这样说……
  当然没人在这个时候来夸赞,即使他说的都是正确的。
  曾旭打了一把方向,宝马车从园林道拐弯,车轮压着路面凸起的减速带上了国道。
  沉思中的盛意没防备住的,脸猛地撞到了曾旭驾驶座背后,他咬到了自己的下嘴唇。慌乱中,曾旭停下车子,回头看他。
  "盛意……我不是故意的……"
  盛意捂着流血的嘴唇看着曾旭,有些惊讶地忘记了疼痛。只是一刹那,只是一句话,顿时魏醒和这个人不同的地方顿时区分出来。
  如果是魏醒,他会这样说:"小兔崽子,你乱想什么呢?快给我看下,磕坏了没?"
  然后他会毫不心疼自己磕肿了的嘴巴,狠狠地吻自己,如果盛意心情不好,他会狠狠地报复回去,最起码的……他也要叼着他的下嘴片子不丢口。
  魏醒不会逃避责任,他不像曾旭。曾旭会在最短的时间撇清楚自己,以摆脱责任。
  盛意开始想魏醒了,他决定要去找他。
  "我没事,开你的车吧!"盛意摇摇头,从座位中间的地方抽出几张面巾纸擦拭自己可怜的嘴唇。
  "哦……"
  曾旭再次发动车子。盛意探头看下他的迈速表:"曾旭,依着你这样的三四十码,我猴年到家呢?明儿我还有课呢……"
  曾旭苦笑了下,提了速度,盛意跟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吩咐一个出租车司机一般。
  "儒初……跟我……没关系的。"曾旭总算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了。在他看来,盛意应该崇拜他,他现在什么都有了,盛意当然应该喜欢他。
  "啥?"盛意在很短的时间再次忘记了童儒初的名讳。
  "童儒初……"
  "哦,他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那么做,其实,大哥的意思,是叫他先和你交朋友……为……为我添点好话,其实以前我们的关系并不好。"曾旭小心地解释。
  盛意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根本不屑在思维里加上此人,以及跟此人有关系的任何话题。
  魏醒走了快两个月了,这小半年的他都忙,虽然盛意身边真是干干净净——谁叫他连个最基本的朋友都没有。
  这种自我封闭的态度,导致他完全没有在突然出现的曾旭面前展现出他过得更好的样子,这不好,很不好。
  他希望曾旭嫉妒自己,他甚至一直在期盼这个人过得十分不如意。即使他不再喜欢他,甚至他看不起曾旭,他还是希望自己在他面前生活滋润。
  盛意的这种想法,是人类身上具备的最优良的先天优点:没钱装有钱,没脸刷油漆。
  现在,盛意觉得自己依旧一副孤独的孤儿状态,而曾旭在表面上来看,他很有钱了。这种不踏实的虚荣更加助长了这个人的不切实际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自以为是。他一定认为,只要他招招手,自己还是爱他的,其实……他什么人都没爱过,他只是依赖。骨子里,盛意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没人教育他怎么去爱。他不懂这种人类最微妙的感情。
  "大哥对我很好,只要我想要的他都会帮我得到。记得吗,以前我说,带着你一起去……"曾旭突然想起了过去,他尽量带着讨好的表情扭头对盛意说。
  "曾旭,我不想说话,你也别说。真的,好好开你的车。不然那些行人多可怜,你的驾驶技术我真信不过,而且,你现在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盛意打断了他的话头。他不准备给曾旭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
  车窗户外,街景迅速地切换,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盛意的心里泛起,他该如何是好。曾旭的突然出现,在感情上并没有动摇盛意半分,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麻烦事。
  他的过去,他从未对魏醒提及过,他的第一段感情,他住过看守所。现在,他清楚,即使他不说,他想隐瞒,曾旭这个人,他就是个小人,他绝对会把自己的过去告诉魏醒的,用他认为所谓"妥当"的方式。
  曾旭慢慢把车停到学校门口,盛意下了车子。曾旭探出头带着讨好的语调对他说:"盛意,换个时间,我们还是聚聚吧,老久没见了,许多事情我想告诉你。"
  盛意低头踢了一下马路牙子,他咬下后槽牙,还是抬起头对曾旭说:"曾旭,你觉得你脑袋是钢筋做的吗?"
  曾旭呆了一下,他不明白盛意说这话的意思。
  街边一位中年妇女,推着一辆装满各色水果的平车走过去。那平车上除了装着她家庭全部开销,还装了这妇女的希望——她的孩子。
  "黑蛋,三六等于多少?"那女人一边推着平车走,一边操着下乡口音问孩子乘法口诀。
  盛意认识这位大婶,她在学院后边卖水果,那做生意的手段是斤斤计较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你妈妈,她很爱你,她只有你一个儿子。"盛意把眼睛从水果大婶那里转回来看着曾旭。
  曾旭还是不懂,表情更加迷茫。
  "上次出事,你妈妈去看守所看我,给我跪下了……她说,你是她的全部。你那个所谓的大哥,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生意的,但是我确定一件事,即使你有个钢筋脑袋,你也架不住那个人给你带来的灾祸,他为你烙的馅饼太大了。曾旭,你从来就不是个生意人,那个人也不是做正当生意的。"
  "当然是正当生意……小意,你别把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想那么坏好不好?我跟你说……"
  盛意无奈摇摇头,这人看样子,脑袋已经彻底被洗了,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了。盛意转身走开,再也不想跟那个人多说一个字。
  听着曾旭车离开的声音远去,盛意拿起电话拨给魏醒。他很庆幸,魏醒在外地。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正是曾旭出现的日子,他们互相不知道,当然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情。这场情敌间的交错给盛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在某些灾祸到来之前,他必须把将要面临的一切灾难想办法扼杀掉。
  猪都看得出来,那个何磊,那个童儒初,他们根本不知道正道的路口在那个方向。天知道,为了可以继续利用曾旭,他们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
  "盛意?这么晚?"魏醒觉得很惊讶。盛意很少主动找他,尤其是这么晚。
  盛意呆了一下,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倒退几步,坐在马路牙子上开始组织语言。
  电话那边,魏醒并未打搅盛意,他在等待他开口。
  "魏醒……我想去找你。"盛意说。
  "小兔崽子,想我了?……不耽误你学习吗?"魏醒虽然很高兴盛意能来找自己,而且还是主动提出的。可是他还是学生吧?
  "没事,我能跟得上。"盛意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非去不可的偏执。
  "那……我叫他们订票,要不,我回去接你。"魏醒小心地带着商量的语气。
  "不用,我认识东南西北。"
  "你这人……好,好……想来就来吧,对了,你要是有事,就回家跟爸妈说下,没事的。"
  "是我跟你的事情,必须当你面说……我明天就去。"
  盛意挂了电话,他盘膝坐在街灯下喂蚊子。电话那边魏醒惊讶地看着挂掉的电话,心里开始恐慌。
  这一晚,对于这三个人来说都不好过。
  魏醒翻来覆去地在想盛意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很不安,在他眼里盛意是乖巧听话的。他就像一只总是预备哭泣的红眼兔子,随时随地都在等待着自己的抚摸来慰藉他可怜的兔子心。可,刚才盛意在电话中的语气却是带着强硬的命令式,魏醒不习惯这样的盛意,这令他不安。
  曾旭也在翻来覆去,现在人人都对他笑脸相迎,钱的力量是可怕的,他背后那股子强大的力量给他带来的是他无法想象的优越感,无法抗拒的比做
爱还容易得到快感的感觉。他会补偿盛意的,生气只是暂时的,他肯为自己坐牢的,所以,他必须想个办法,重新在一起。他都找了多少人了,美的、俊的,那些人带着目的接近他,可是,即使他奉献出全部财产,也没人愿意替他坐牢。
  盛意在床上打着滚,该怎么跟魏醒说。大概是半夜三点钟的时候他突然冒了一身的冷汗,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在意那个人呢?最开始他不是这样想的,对吧?他在乎魏醒的想法?这是怎么了?他该不在乎的。他没有心的……
  对吧?
  就这样,盛意在第二天一早跑到学校丢下一份假条,转身就去了机场,他上出租车的时候,童儒初就站在大门口惊讶地看着他。盛意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起来的念头,他竟然冲他笑了下,童儒初吓了一跳。

  咻…………

  生存在现代就是这点不好,出个门,咻——几小时就到了,这一路上的风景可就错过了。
  盛意到常弥市也是这样的感觉,咻——的一下,顿时,他慌乱起来。
  魏醒没到机场接盛意,盛意来之前他的工作排得很满,所以在机场接盛意的是魏醒新招的秘书。
  "您好,盛少。我是蒋晓年,您可以叫我小年。"魏醒的秘书都三十多岁了,他还自称小年。盛意第一次被人叫盛少,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姓氏并不怎么好听。剩下的少爷,那还是少爷吗?
  盛意觉着,时代在倒退,自己咻——的一下,就倒退成了剩下的少爷。
  "魏醒呢?"盛意不客气地问。他这一路想了无数的说辞,总之他憋得难受,他想着一见到魏醒就全盘托出。他要自己的话,说明他人品不错,那就继续处;要是他说不要……那就……他就……就地买票回去好好上学,安下心思天天向上。
  就这么定了!
  蒋晓年是没想到盛意会这样直接。对于董事长的性向他是非常清楚的,但是不该问的他不会问,不该知道的他也不想知道,不过心思里他倒是对这个打扮随便、说话随便的大学生,心下存了一分的看不起。他竟然觉得,有些事情上,男人、女人都是一个样子的——恃宠而骄。这孩子看起来太能装了,自己叫他少爷,他还真的眼睛看着天空说话。
  恃宠而骄?鬼知道这个词汇怎么来的。
  魏醒的会开得并不安然,目前他的人生遇到了第二个飞跃,是个男人就必须知道把握这样的机会。他没好好陪盛意他是清楚的,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再说了,盛意性格软,回去好好哄一下就好了。所以他还是把工作放到了第一位。但是一溜会议开下来,他越想越害怕,却搞不懂为什么要害怕。
  会议结束后,魏醒就跟客户编了说辞,推了应酬。回去的车上他问蒋晓年。
  "小意生气了?"
  蒋晓年嘴上小心地回答:"没感觉出来。不过,我说您忙工作,盛少的表情还是很失望的。"心里却在想,怪不得那么傲,闹半天,自家主子被吃得死死的。真看不出了,还有这手段呢。
  魏醒苦笑了一下,他倒是希望盛意可以大吵大闹,跟他蹦着脚跟生气。但是盛意气人的方式是很有特点的,他能憋着一个礼拜不跟你说话。魏醒就怕他这一点,盛意不说话的时候,能把人憋死。
  车子路过商贸城的时候,魏醒下了车子,给盛意买了一大袋子好吃的。说实话,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盛意如此巴结。这些他完全可以交给秘书去做的,可是没这一提兜吃的壮胆,他似乎不敢单独见到盛意。
  魏醒一直不喜欢常弥市的天气,太潮湿太粘念,北方人来到这边一般会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在一个大蒸笼里,透不过气来。
  魏醒拽开领带,坐在车里胡思乱想,他还是不安。秘书蒋晓年悄悄窥视着自己的董事长,心下有些惊异平时不带什么表情的他,现在的表情可谓十分烦躁。
  盛意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酒店,除了洗澡就是看电视,其他的也真没事情可以做。他现在呆的地方就是魏醒在常弥市的常驻地,盛意刚才没事的时候已经把这里参观了一圈。他跟魏醒一起照的合影就放在床头,他给魏醒买的水杯在办公室那边,魏醒的衣服还是那些他熟悉的衣服,倒是多了两条大裤衩,看上面的花纹,大概是在酒店一楼那边随便买的。其他的,这里真的没什么多出来的物件。
  门那边轻轻响起了敲门声,盛意知道那是魏醒,于是他立刻蹦回沙发,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即使,昨晚他一晚没睡,也不知道魏醒会说什么,但是,他还是要先武装下自己。
  当这个人讨好地提着一大袋零嘴,站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敲着门,小心地看着他。盛意惶恐的心安了下来。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魏醒在卫生间哗啦啦的玩水。他一进门,先是大力地拥抱了生意,说了两车皮肉麻话,喊了七八次兔崽子,见盛意没反抗之后,他说他想洗个澡。
  "盛意,给我拿条新裤衩,在卧室衣橱里。"魏醒在卫生间喊了一句。
  盛意呆了一下,立刻无奈的笑了。大概全世界,只有魏醒这个二傻子会用这种方式去试探自己。他指派自己去做一件事情,如果自己乖乖听话了,那么他就安全了;如果自己拒绝,那么就必定有事。
  盛意挑了一条纯棉深蓝色的内裤推开卫生间的门,他是突然推开的,原本呆坐在浴池内的魏醒吓了一跳。
  "啊!"他小小的叫了一下。
  "怎么?"盛意本来烦躁的心,倒是被这个男人的惊吓驱散走了一些。他嘴角牵出一些笑容。
  "没……怎么。"魏醒看着盛意放下内裤转身出去。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今天的盛意,眼神有点不同。魏醒小心地打量着盛意的表情,感觉这个人好似脱了某种龟壳一般,他的眼神甚至透出一股子狠劲。
  有时候恋人之间的互相预知也是可怕的。
  "你……你要跟我说什么?"魏醒一边擦着身上的水滴,一边试探地问。
  盛意看了一下魏醒。上下看了好一会儿后,用非常正常的语调对他叙述了一个事实。
  "我以前坐过牢,我前男友想找我复合。好像他现在是黑社会的,只是好像,那家伙也就是下等流氓,有时候他还不如流氓。还有……那天,我真没开玩笑,他来找我了,说是要谈谈,我拒绝了。你……你还是看看吧。"
  魏醒光着腚,呆呆地分析了半天盛意的话。
  "小兔崽子别闹了!"他失笑,接着全身猛地放松下来围着一条大毛巾走出浴室:"今天可累死我了,你不知道,对方太难缠了……"
  盛意拿起一片海苔放进嘴巴里,他舔了舔,迟疑了一会,还是弯腰从地毯上拿起自己的包包拽出一个牛皮纸袋丢给魏醒。
  魏醒伸手接过,嘴巴里依旧啰哩啰嗦地说着他的盛意,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盛意站起来,慢慢走进浴室关起门。那纸袋里有出事的郊区小报,有释放证,有他第一个大学的通知书,有他跟曾旭的合影……
  于是外面诡异的安静,盛意干坐在浴室里,一片一片地吃海苔。
  他肯定失望了,对啊,虽然他没问,自己没说,但是魏醒……他对自己是坦诚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单纯的大学生。他把自己当宝宝养,也许……他真的不爱自己,他只是养了一只还顺眼的宠物。
  他不要自己便不要了,心情肯定会不好,但是,总归会过去的,妈妈说自己不懂得爱,盛家哪个人就懂得了?爱这个东西,多失去几次也就麻木了。虽然自己真的对魏醒印象还算是不错。
  他能给自己一个家,能保护自己,能爱惜自己,能惦着自己。
  他也能对别人这样的,一定会的……
  终于……魏醒缓缓地推开门,看着里面脸上带着一丝慌乱的盛意。他举着那个牛皮纸袋,此刻,他还真的像了魏醒,一个真正的上位者,他的表情是如此的严肃。
  "我需要你的详细解释。"
  盛意点点头,心里还是冷了下来。看样子……没救了。
  还是那个客厅,刚才属于情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荡然无存,有时候当你爱了,周围的空气都会染上颜色的。现在,属于他们当中微妙的气氛突然没了。
  顿时觉着自己失去魏醒的盛意,反倒是随便多了。这算是盛家家系随着血液流传的本事,一旦失败,立刻制造出厚重的壳子包裹着自己。即使真的吃亏了,也不能在表情上带出来。
  盛意的叙述能力并不好,他也没打算再去挽救什么。他把海苔包装袋丢进垃圾桶,无所谓地说着:"就是那样,我为什么要解释?凭什么跟你解释?"
  盛意走出去一把拿起桌子上的纸袋子,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都过去了……算了吧。
  盛意漫步走出酒店,魏醒没追他也没拉他。盛意开始在北方的街道上流浪,老天爷为应景的失恋人下了雨——好吧,这是官方说法,南方的天气,雨水是忽有忽无的。
  从宾馆到机场,十多公里的距离,盛意就走在这些忽有忽无的雨水里、田埂里。他溜达着,希望借助这种漫长的跋涉忘记心里的不愉快。出城后他绕开大路就只走在小路上。他很没出息地掉了眼泪……这一次的伤害要比上一次来得猛烈些。魏醒给他的感觉很好,他从未得到过那样的呵护,他知道自己有错,但是他拒绝承认是他错在先,他咒骂了一路魏醒,并非个性平淡的人就不会做出普通人的姿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盛意感觉自己像是流浪了一辈子一般。他奇迹一般地找到了机场路,打到车。到达机场后,他坐在那里发呆。
  也不知道呆了多久之后,他打开关了的电话。没任何信息找他,于是,这个人开始苦笑。苦笑之后,他站起来,弯腰把电话丢进垃圾桶……
  他要买机票离开这个地方,远远地离开,再也不回来,这个城市他终生都不想再踏进一步。
  ……
  ……
  盛意永远记得那个下着神经雨的天气,他直起腰。魏醒走到他面前,弯腰把手伸进垃圾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盛意傻傻地问他。
  魏醒耸耸鼻翼,眼睛里竟然是红的:"你……你也没地方可以去。"魏醒的声音透着股沙哑。
  "你来……送我?"盛意说反话。
  "小兔崽子……"魏醒伸出手,摸下他湿乎乎的头发,眼神里带着深刻的心疼和怜惜,那种怜惜无法用语言来组织起来,但是盛意想他能明白魏醒在想什么。他心疼自己,舍不得自己受罪,他是喜欢自己的。
  "跟我回去吧,我不是圣人,你不能指望我立刻就给你个态度对吧。我们一起过日子,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商有量,有退有进。生活就是这样,你看……我以为我找了这个世界最纯洁的……不说这些了……跟我回吧,你没地方可以去,只能在我这里。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也别想再走开……"
  盛意是不清醒的,他不懂既然要回去,为什么他还要跑出来走那几十里地。他对家人的态度一向是很相信的。妈妈说,在别人伤害自己之前,最好早做打算,这样伤害才能减到最少。
  他不知道,未来魏醒会对自己如何。可是这一刻的魏醒,真的很男人。他拉着自己,在机场众目睽睽之下,片刻都不敢放手。这一刻的盛意,他是感动的。
  魏醒一边唠叨,一边紧抓着盛意的手。他带着他离开机场,离开过去。

  第三封信的第一段记忆

  "魏醒,你只要不背叛我,我爱你一辈子……"
  就这样我们的时光飞逝起来,我们交缠、生存。日子在过,每一天都不快乐,但是多年后我们回忆这一天……
  似乎……它是一生当中最快乐的。
  那之后的三年,盛意一直遵守着自己心里的诺言,他不顾魏醒的反对结束学业来到魏醒身边,而魏醒也调整了和盛意相处的方式,似乎感情都是在吵闹中进步的。
  在吵闹中进步吗?
  盛意苦笑了一下站起来,看着窗户外依旧呆坐的魏醒。三年多了,他们都为对方改变了太多。
  也许是心有灵犀,魏醒突然跳起来眼巴巴地看着窗户上面,他嘴巴里喃喃地说:"不是这样的盛意,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盛意回过头看着第三个信封不由得心乱如麻,最后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轰然袭来……
  三年后……
  "盛助理?盛助理?"蒋晓年看着年轻的助理,他一直在跑神,他在没完没了的发呆。
  "啊?恩,什么事?"盛意尴尬笑下看着蒋晓年。
  "有两个会议,三个月前就定下了。一个是关于优秀员工去欧洲的表彰会,还有一个是例会。您看?"蒋晓年小心地问着盛意。
  "放这里吧,我一会通知他。不过要做两手准备,万一他来不了,那例会延后,先送优秀员工去欧洲,表彰会回来开。"
  "好的,那,我出去安排下。"
  盛意点点头,看着蒋晓年出去。他伸出手,去抚摸豆腐脑的照片。那只笨蛋狗,亲昵地与他头靠头。
  几个月前,盛意眼睁睁看着豆腐脑出事,他看着它死去。豆腐脑死在盛意强烈的爱之下,它总是没完没了地被满足、被宠溺。盛意对它的爱,甚至超越自身。他怕它饿,怕它冷,他对它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他的爱导致它肾脏衰竭。
  爱有时候也能导致毁灭。
  在这种强大的精神刺激下,盛意的梦整整提前了几个月,这种跨越度十分大的预知搞得他整个精神疲惫不堪。他不想知道丁茗和魏醒的结果,看到几天已经是一辈子抑郁,多看几个月之后他近乎于绝望。
  盛意坐在那里捧着照片看了很久。魏醒今天会悄悄地回去陪丁茗复检,他当然不会再来公司,而且……
  盛意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这个笑容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丁茗今日复检,复检完,他心情理所当然的不好。丁茗的心情不好是沉默的,他的沉默能勾起人从内心深处的怜悯之心——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他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引发他人的怜悯。于是,笨蛋魏醒就驱车带着他到附近的山上散心。
  魏醒的无意识的烂好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这世界上的事情,天知道是不是应该发生……如果它不发生,那么……就促成他们吧。
  山好上,下来难,盛意最近"不小心"把某个人的机油表调整得发了神经,当然,事后他会为自己的"不小心"而道歉。现在嘛,他要回家了。
  安排好公司的事宜,盛意离开办公室,走廊那边,卖花小弟笑眯眯地捧着大束淡紫色百合花跟盛意擦肩而过。三年了,曾旭从未死心,每个星期一,他都会送来鲜花,有时候他也会送一些在外地买的小礼物。倒不是值多少钱的东西,他就是一直在重申一个态度:他在等待盛意,他相信他早晚有机会。
  对于曾旭这种畸形的执着,盛意很理解。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就像现在的魏醒,他对丁茗是如此的好奇,这种好奇并非美好的,最起码盛意认为魏醒的好奇是龌龊的。
  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走廊那边家中的房门小小地响了一下,魏醒蹑手蹑脚地走进门。
  盛意嘴边悄悄牵起一丝坏笑,卷了被子缩到床铺的边缘。做了坏事确实需要缩一下。
  魏醒现在的样子是十分狼狈的,车子坏到半山腰了,原本他是很想安慰一下丁茗的,可是车子到达半山就坏了。没办法,他只好背着肌肉软组织大面积挫伤的丁茗整整走了十几里的山路。
  似乎这一辈子都不会受到的肉体上的辛劳,他一下子全部尝到了。电影里所尝到的绝境,他似乎一下子就尝到了。那种天地不应的凄凉令他十分痛苦。
  以前魏醒的手机电池都是盛意给他充,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车子坏了之后魏醒才发现手机也没电了。至于丁茗,这人先天古怪,根本不喜欢带现代工具,他活得倒是很个性,像个古人。
  背着一连串抱歉的丁茗,魏醒第一次发现,这个人和盛意是真正不同的个体。表面总是很抗拒的盛意,也有一种柔弱在里面,就像今晚,他回去晚了,该如何交代?欺骗还是坦白?这是一个问题。
  一身疲惫的可怜娃,悄悄把鞋子放好。魏醒就地坐在玄关那里开始按摩自己可怜的脚底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养尊处优的脚底板起了成串的水泡。
  心中有鬼的魏醒,一瘸一拐地悄悄放了衣服,打开卫生间。他需要好好舒缓一下浑身酸困的肌肉。
  缓缓地推开卫生间的房门,魏醒顿时心里酸楚。浴池里,满满的一池子热水已经变成凉水,干净的内裤、背心就放在就手处。每天盛意都会早早地为他做好一切准备。不用说,此刻厨房的桌子上一定有合口的晚餐在等待着他,也不用说,那饭菜就如这澡水一般,也凉了……
  三年了,从机场接盛意回去到现在,魏醒第一次洗到凉水澡,吃了一顿了冷饭。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当室内平时很温暖的光线照耀在桌子那边,那个总是托着腮帮看着自己露着幸福微笑的人并不在,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内疚从魏醒的心底泛起。虽然他一再提醒自己,他没做什么,但是就是内疚。
  回到卧室,魏醒看着缩在大床角落的盛意。他看了这个身影很久,他问自己,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魏醒搂住盛意,轻轻亲吻他的后背,盛意没有"醒"的任他亲,黑暗中有个声音隐约传来:"对不起……"
  清晨。
  魏醒起得很早,一瘸一拐着,出去买了早点。最近盛意不再吃豆腐脑了,他想喝馄饨,魏醒开了盛意的车子去附近早市买。脚底板的疼痛此刻是加剧的,这种疼痛时刻提醒着他。就在经过小区附近早点档口的时候,魏醒看到丁茗提着保温杯在观望着谁。他与他擦肩而过,并没有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过去。
  当魏醒走出家门,盛意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清亮。如果这样的眼神放在深夜,那亮度绝对比波斯猫的眼睛要来的吓人。他从未如此清醒,最起码,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认真地去思考一个问题。
  首先,他是人,不是豆腐脑,这是他要考虑的第一个问题。假如他是豆腐脑,如果另外一只狗不喜欢它,它会立刻转换方向去讨好另外一只狗以来实现自己的某种不可告狗的目的。
  接下来,以人的角度出发,三年的感情,三年肉体的契合,思想的包容。一张床,宽一米八,长两米,共用了三年。一个锅台做出两碗饭。一个衣柜塞着两种颜色,不管颜色是否相冲它们在相同的柜子里。这是属于他的日子,这种同性之间的苦心经营,其中辛苦,不为外人道之。
  盛意不想放弃魏醒。没人想回到痛苦的过去。世界上是否还会有一个魏妈为自己打毛衣?是否还有人总是想着自己?是否还会有人和他共度春节?是否还会有人在意他比在意自己还多?即使有,他还有几年青春可以投入?他还要付出多少感情才能得到最起码的同等回报?
  感情可以替代,记忆却是无法替代的。
  早餐过后,魏醒提出要带盛意去公司。盛意拒绝。他必须去做一些事情。假如你不知道怎么做,就去图书馆,总有一种前人的思想告诉你该如何走。所以,他去了图书馆。
  这个世界有许多书,只要你肯弯下腰去寻找,那么就总有一本是适合你的。盛意弯下腰,找了很久,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书。
  《如何打赢一场家庭战争》(牛某人杜撰)
  盛意拿出吃奶的力气,好吧,近似这种力量,总之很努力就是了。这本书是这样写的:
  如果有人会在未来扇你的耳光,找你的毛病,就提前把这些不安定的因素扼杀掉。婆媳关系也是如此,妯娌关系还是如此。这个世界,许多关系都是可以这样划分的,亲情也好,爱情也好,总之感情是双面刃,但是伤害那一边的刃尖永远比爱那边锋利……
  新家人相处秘籍第一招:如何和婆婆成为一个阵地上的战友……
  盛意捧着大堆的书籍走出家门,没人教育过他需要怎么跟别人相处才是正确的,但是此刻他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他要捍卫自己的领地。家是好辛苦才建立的,他才刚刚爱上。他确定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毁灭自己的家,魏醒迷茫的心也好,丁茗也罢,甚至那个令他厌恶的曾旭,这些不安定的因素在每个家庭都存在,没什么了不起,他现在在这里,正在努力着。
  魏醒站在办公室,看着一鱼缸被撑死的食人鱼。那些鱼儿翻着肚皮浮在鱼缸的表层。蒋晓年尴尬地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他咳嗽了好几声,魏醒都没理他
  就在刚才,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他看到鱼死了,他的母亲却给他打了个电话。魏妈说,盛意过去了,买了一个顶顶好的按摩椅,还有黄道益的药油。这几年一到刮风下雨之前,盛意总是会恰恰好地送来药油。
  "董事长?打搅一下……"蒋晓年不得不走过来提高声音提醒魏醒。
  魏醒恍然大悟一般回头:"什么?"
  "您上午的行程,您看,时间已经不多了……"
  魏醒点点头,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慢慢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那个每天必到的送花小弟。于是,他终于拿起电话拨给盛意。
  "喂?有事?"
  "盛意,对不起。"
  "哎?"
  "昨天你晚上,我跟丁茗去郊区的山上了,他心情不好,需要人陪伴。所以……"
  "哎?说什么呢,去就去了,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呢。丁先生那么可怜的人,我也是同情的。但是,下不为例,你晚回来,我会牵挂。"
  如此感性的话,从盛意的嘴巴里说出来,魏醒突然觉得脑袋"轰"地膨胀了一下,他的心因为内疚突然隐约地疼了起来。昨天晚上,他的确是背叛了,因为同情或者是好奇,虽然他努力告诉自己,他是同情,他是同情……但是,此刻,他无法过了自己这一关。

  嗅到

  魏醒发誓从此以后一定要对盛意坦诚,当然,他一直认为自己跟丁茗没有什么。他们也的确是清清白白的好友关系。
  对于魏醒的回避,丁茗不明所以。他不懂,为什么原本相处愉快,现在魏醒却见到自己就跑。
  气氛莫名地尴尬起来,一股子不明的味道即使嗅觉不好也能闻到。
  星期天的早上,盛意自己呆在家里。有人今日要前来拜访,盛意决定自己接待,大清早的,盛意就把魏醒打发了出门——祸根是绝对不能放在家里的。
  入秋的风透过窗帘缓缓吹入室内,盛意坐在窗台沿子看着下面。他不懂,三年了,唐远这个家伙为什么还是这样鬼祟地活在对面的飞行员周围。
  窗台下的小花园里,唐远撅着腚,鬼祟地看着对面。这样的事儿他常做,只要飞行员丁磊在家,这人的肢体乃至大脑就都不正常。
  整整四十分钟,唐远没有动的意思,盛意无奈地拿起手机给魏醒发短信,他和魏醒之间的关系也相处微妙地从嘴巴上的交流换成高深的文字□流。
  盛意总是透着一股子"我什么都明白"的意思看着魏醒,这令魏醒有些别扭。他已经道过歉,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做错得罪了家里这位小爷,尤其是这位小爷偶尔在嘴角牵出一股子耐人寻味的笑容之时。
  这份尴尬,看不到,只能嗅到。
  盛意的眼睛总是无时无刻地在指责他,魏醒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日子对他来说,简直是如履薄冰。
  正在办公室找事情做的魏醒接到短信。
  "你哥是不是准备搬咱家花园里住下了,不然把豆腐脑窝给他搭那里吧,我怕他中暑。"
  "感谢你对我哥的关心,领导,他还在那里呢?"
  "恩。依旧趴在老地方,晚上要给他准备饭吗?"
  "你问他吃不吃。"
  "不去,唐远那个德行你比我清楚,他尴尬,我也尴尬。"
  "他又不追你,你尴尬什么?"
  "那位丁磊先生是我这辈子见到最能装的人,明明就是,还不承认,唐远那厮,有些事情需要牵引的。我又和那位先生不熟悉,三年了,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就由着你哥发神经,世界上第二虚伪的人就是他们了。"
  办公实里魏醒诧异了一下,他想了一下回短信:"谁是第一虚伪。"
  "我。"
  盛意打完字后,直接关机。他确定自己虚伪。这种虚伪来源自骨子里的不自信。虚伪到顶之后,就成了人格的一部分。
  小区的花园那边,几声欢快的狗叫传来。狗叫声中,丁茗爽朗外加不设防的亲切笑声令盛意身上一抖。抬眼看去,丁茗却站在那里正和小区的几位老太太交谈。他很真挚地赞赏人家的狗,对方笑得很开心——那个人就是有这种魅力,他跟所有的人都相处愉快。
  小区大妈摸着小狗脑袋对丁茗说:"跟哥哥再见……"
  丁茗笑得更加亲切。笑完之后他扭头,仿若知道盛意在偷窥他一般,他提着手里的东西冲着盛意大力挥手,他的脚边那只狗儿上窜下跳的活泼着。
  盛意只觉得一股子邪火顿时从心底冒起,他站起来,从二楼冲下楼梯打开家门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带着他整个的怒气,走路都带着风。
  丁茗刚走到门口,被冲到门口一脸怒气的盛意吓了一跳。原本他想挥舞得十分欢快的手僵在那里,一句早就准备好的话硬生生地给憋到嘴巴里翻滚着。盛意跟他擦身而过,他看到盛意的眼睛里充满怒火。
  盛意猛地冲到丁磊的门口,开始用力捶打那扇门。唐远吓得站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三年了,这位丁磊先生就住在隔壁,他从来不带回任何的女人,也不带男人回来。他过着单调的生活,任由着唐远跟踪,他故意看不到他,跟盛意和魏醒这对同性恋邻居见面也只是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他什么都知道,但是就是不揭穿,此人一举一动耐人寻味。
  丁磊打开门看着自己的邻居。他笔挺的飞行员制服还没扣好扣子,看样子又要出门了。
  "你喜欢男人吗?"盛意这样问他。
  丁磊吓了一跳,眼睛却下意识地看着那边的唐远,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盛意这个问题,但是很快,这个人反应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他这样问盛意。
  盛意扭头看下唐远:"他等了你三年,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吊着他,这样很卑鄙。不是每个人都有三年的。这三年……他像只无头苍蝇,傻乎乎地跟随你,如果你不是或者你不喜欢,那就放过他,这样大家都清净。"
  丁磊笑了下,他打开门问盛意:"要进来吗?"
  盛意摇头并死死地盯着他:"要出来吗?"
  丁磊也摇头,他的笑带着一丝玩味:"你不冷静,我觉着你如果代替朋友说话,最好不要带着个人情绪跟别人谈事情。真的,冲动不好。而且最好不要干涉别人感情上的事情。"
  盛意顿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位过度冷静的邻居交流。
  "其实,我的门一直敞开着,只是他不进来。真的,我一直在等他进来。"丁磊从门后拖出行李箱向外走。他的眼睛依旧不看唐远。
  "你很卑鄙。"盛意下了评语。
  丁磊回头看着他,他的笑容带着一副什么都明白的令人讨厌的神情:"这是我的事情。"
  盛意再次哑然。
  丁磊又说:"人活着都有个目的性,都有属于自己的做事方式。我们这样的人能做邻居,我有时候都觉着是奇迹。我看了你们三年,并不羡慕。你们就像当初的我,你总是凌驾于那位先生之上,相信我,这样不好。当初的我,是自己走出去的,于是我就低对方一等,我的先行,成为我的罪,所以我输了十年的情感。这一次,除非他自己进来。我想我这一生再也不想做先出来的那一个了。"
  盛意看着他的背影,丁磊走了一段路后,站立在唐远的身边,眼睛依旧没有看着他:"我自私,个性强,不懂得再爱人,有过失败史。我不挑拣对方的条件,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有缺陷。其实我觉着一个人独自活着也没什么,但是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好。我无法承诺,我只能说,我不会半夜跑到网上去玩什么,32.188,1的无聊游戏。跟我在一起,这一辈都会非常的累。如果有一个人愿意进我的门,那扇门没有锁。我不承诺,这个世界,承诺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默默爱三年,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默默等三年。我会在后天回来。再见。"
  盛意觉着自己做了傻事,他从早上开始就在做傻事,他帮死去的豆腐脑换食狗粮,帮魏醒烫了每一条领带,他来到这里,问了一番傻话。那个人是傻的吗?说那样的话,稍微有头脑的人都不会走进去的。
  丁茗尴尬地站立着,盛意尴尬地站立着。然后……唐远慢慢走了过来,他伸出手去触摸那扇门。
  "不要进去。你会后悔的。你知道,最后肯定你会痛苦,为什么还要走进去。"盛意警告他。
  唐远笑了一下,尴尬过后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扭头几乎是带着完全不在乎甚至是兴奋的口气对盛意说:"我早就想看下这里有什么了!"
  "你会后悔的,真的,你会不停的付出,不停的被压榨,最后被压榨得什么都没有。你会后悔的。"
  唐远笑了下,转身进去:"盛意,我愿意啊。这可怎么好?"他这样说着慢慢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
  这秋风依旧还在飘着,盛意被拍在门口。
  丁茗看了他一会,耸下肩膀走了过来。他自己熟稔地搂住盛意的肩膀说:"与其愤恨不如坦然。怎么,魏醒这猪招惹你了?我帮你说他。"
  依旧秋风飘过,打了个寒战之后盛意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全世界都可以说他,唯独身边这个人,他不想听。但是偏偏这人说的又都对了,坦然,坦然,坦然。
  盛意慢慢走回屋子,依旧毫不客气地将丁茗拍在门外,只要他在家他就坚决拒绝放这人进来。
  丁茗扭头看下四周,笑了下,今儿可是怎么了?这人们都带着偌大的火气。他掂起一个油桃咬了一口。他的眼角瞄到花园那边角落的一个身影。
  "好酸。"他轻轻地叨咕了一声,慢慢坐在了盛意家门前的台阶上。他宁愿吃闭门羹,也不愿意回去面对痛苦。
  "坦然?谁能做到呢?"丁茗无奈地想。
  空气在安静的流动着,这个初秋是给所有人奉献的,它路过那些窗子,唐远将那些窗全部打开,这样的事情他早就想做了。每当他推开一扇,他就兴奋地大喊。
  "盛意!你看我!我在这里!"
  盛意在屋子里带着怒气回喊:"闭嘴!"
  唐远在不同的窗子里大声叫着,确定自己的方位,他去了他以前幻想当中的每一个地方。他的声音是多么的满足,他大喊着,向着盛意带着一丝炫耀地喊着。
  一直喊到盛意再也不想理他。
  丁茗坐在那个台阶上吃油桃,他将桃核放在一边的小袋子里。一个又一个。
  魏醒在中午回到家中,老远着,他就看到了丁茗。他有些诧异地看着那堆桃核。
  "丁茗?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不进去?小意在家的。"
  丁茗有些尴尬地拢起那堆桃核,他站起来笑下,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魏醒按动了两下门铃,盛意打开家门,一脸笑容地看下魏醒。
  "我今天试着做了一些烤饼,还炒菜了呢……哎?!丁先生?你什么时候到的?算你运气好,今儿可是我自己下厨,不怕拉肚子就一起来尝尝。"
  盛意的笑容是那么亲切,就如早晨七八点的旭日一般不耀眼却温暖之极。
  丁茗傻乎乎地看着盛意,说没吓到那是假的。
  "快去洗澡,水放好了。对了,换那件纯棉的大背心。"
  魏醒恍然大悟一般顿时笑容满面,原来,大清早的赶自己出去,是这个原因。这个小家伙,原来想给自己一个惊喜。他真的被惊喜到了。
  炫耀一般魏醒回头看着丁茗说:"丁茗,你快进来,尝下我家小意的手艺,我去洗澡。"
  丁茗几乎是傻乎乎地看着盛意,他不懂。
  "不如坦然,你说是吗?"盛意微笑着看着他。

  正统两面派

  丁茗觉着,盛意是个可怕的人。以他的人生经验来说,他无法想象人可以瞬间调换两种表情。那种快速的变换已经达到了一种境界,他对自己的厌恶,莫名其妙,又毫无遮掩。
  昨天他去找魏醒,魏醒答应了。他是可怜人,本身G圈人就少,他和魏醒、盛意共同之处就是不往圈子里淌,属于生活上面他们都封闭,社会圈子很小的那群人。
  就拿这去医院来说,丁茗自己没办法开车只好去求魏醒。要他去求盛意,他宁愿死了算了。再说,一个人去医院实在凄凉,下意识的他希望身边有个人可以陪伴自己。
  "哎呀,看你说这话,魏醒,快去收拾。丁茗没什么朋友,咱们应该想到的。丁茗你先坐下……魏醒你快点,医院人多,你给你哥们打几个电话,安排下。"
  盛意推着魏醒上了楼,原本热情、温馨的脸上顿时冷了下来。丁茗打了个寒战。盛意一脸苦大仇深的上下看着他。他打量了他一会之后,语气极其不善的说:"你自己不能打个出租去医院吗?离开我家魏醒你不能活了是不是?"
  丁茗吓了一跳,惊讶万分地看着盛意,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的话。他觉着自己被雷劈了一般。
  "你的遭遇我是同情的,但是你不能利用我们家魏醒的同情心。外面好男人有的是……(盛意上下打量丁茗,眼神像极了红楼梦内的王熙凤,语气也像,他甚至还想上挑着眉毛说话。)你姿色还是不错的……"
  "哧……"本来想借着喝水压惊的丁茗华丽丽地喷了。
  "发生了什么事?"魏醒好笑地看着丁茗表演喷水。在他眼里丁茗稳重、大方、气质高尚,怎么会做这样的动作。
  盛意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容,他走过去伸手抓过魏醒的领带:"你怎么又乱搭颜色?真是的。"
  魏醒憨憨地笑着,满足地看着盛意转身上楼张罗。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也叫我乐乐?"魏醒是真的很好奇。
  丁茗无言以对,难道要他告诉魏醒:你家这位把我当成了小三,对我冷嘲热讽、大肆侮辱。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我是不是应该站起来走啊?
  丁茗没办法解释,但是真的是他想的那般清白?也许这里面就他自己清楚。最起码此刻他没站起来走。
  "是个笑话,真的很好笑。没想到你家盛意这么幽默呢,以前我就没看出来。"丁茗想了下之后,笑眯眯地端起水喝了一口。
  魏醒呆了一下,小意讲笑话?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家那个缺乏幽默感的小意,竟然会讲笑话?还是跟丁茗讲?为什么不跟自己讲?恩!这个问题,值得探讨。
  魏醒很嫉妒地看着丁茗,丁茗扶着腰悠闲闲地品茶。心情好了很多。
  盛意提着领带慢慢走下楼,丁茗没看他,魏醒一脸古怪地伸个脖子由着盛意帮他打领带。
  "你跟他说了什么笑话?"魏醒终于按耐不住,悄悄附耳问盛意。
  盛意打领带的手停顿了一下,笑话?什么笑话?自己根本不会讲笑话。说什么呢?
  "什么笑话?"盛意一脸郁闷。
  魏醒也是一脸郁闷:"你给丁茗讲笑话,你都没给我讲过。"
  盛意立刻回头看丁茗,丁茗一脸悠闲地嗑瓜子儿。
  "我没给他讲笑话。"盛意生气。
  "那他能笑成那样?"魏醒越发的纳闷。
  盛意没办法回答,只好狠狠的把领带束上去,魏醒脸色涨红,差点没勒死。
  接着,盛意一脸愉快、大方且亲切的笑容送这两个人出门。他看着远去的车子,满腔怒火喷发不出来。他被丁茗耍了,他没丁茗聪明,他在丁茗面前就是个小家雀……他吃了哑巴亏。
  丁茗的心里倒是没有胜利之后的愉快,他坐在车子后面,看着魏醒的背影。盛意的态度提醒了他一件事,他介入得太深了,已经引起了人家的误会。"误会?"也许压根就不是个误会。他确实很欣赏魏醒,单是这人这份仗义血性,就是少有的。
  魏醒开着车子生闷气,盛意从未给他讲过任何笑话。这实在是太可恶了!丁茗和他才认识几天啊,盛意跟他就好到讲笑话了。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丁茗竟然有这手,才没几天,就把自己家……好吧,自己家那个披着雅典娜皮的蜡笔小新也是个难缠的。
  为什么他们要讲笑话呢?假如不是笑话,看他两人的态度好像在说自己的笑话。自己有什么搞笑的事情被盛意说出来了呢?魏醒不停地检讨,脑袋里一团浆糊。
  好宽的后背,很漂亮的后脑勺。丁茗看着魏醒,心里萌生出一股子欲望。他想拥抱这个宽大的后背,他需要一个这样的背。这人无论做什么,都给人一种靠得住的感觉。丁茗羡慕盛意的好运,这种安定,安然,安全的生活一直是他所追求的。他想起盛意那张酸脸,突然做起比较起来。搞不清盛意有什么好的,他完全不觉得盛意有什么好的?
  他的脾气,他的相貌,他的人品,他的习性……他觉着自己样样比那个人好。
  魏醒无意抬头,丁茗在车后突然猛烈地摇头。
  "你怎么了?"魏醒觉着很奇怪。
  "没……没什么,钥匙落(la)家里了。"丁茗尴尬地笑笑,其实,他是突然想到,自己怎么突然有跟盛意攀比的念头。这种感觉令他尴尬,他有些哭笑不得。到底……他是怎么了?
  半个上午,盛意端着一杯酸梅汤,在家里走来走去。最近他肆无忌惮地篡改梦境,生活脱离了最初状态,今日这场战争虽然输了,可是隐约着,他又有了一种很爽的感觉。
  人是矛盾的。
  "嗡……喀喀喀……"窗户外突然传来巨大的除草机的声音。盛意的杯子差点没被吓得丢出去。
  该死的唐远,他有完没完!上个星期他就搬着行李堂而皇之地住到对面,从此该小区的平静生活再也不复返。至于魏醒,他对此毫无反应,由着他干哥胡闹。
  前几日,唐远带着油漆匠粉刷了丁磊的房子,那股子油漆味呛得盛意三天没开窗,昨儿他竟然买了成块的草皮给对方铺花园。他给人家装潢家,半夜打电话问魏醒是否看到哪里卖飞机裤衩。
  盛意几步走到二楼音响室,他推开窗户借着早上的怒气冲着唐远大喊:"唐远!!!!!!!"
  穿着一身工人服还戴着草帽的唐远立刻关了机器,仰头、咧嘴、微笑、立正:"在!早上好啊,今天天气多么好。"
  "你有完没完?"
  "没完。"
  "你当人家真喜欢你吗?"
  "没当!"
  "前几天刷油漆,现在修理草坪,你是他家老妈子吗?"
  "不是。"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打发时间。"
  "……"盛意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呆在那里。
  唐远小心地看了一会盛意,陪着笑脸说:"我整理完这边,帮你那边整理好了。你别生气了,你看你家草坪长的,一点也不艺术。"
  盛意无语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远回头看下新刷的房屋,崭新的花园,脸上堆满幸福:"他需要我,我觉得是这样的。哎呀,他离开我可怎么过。"
  "他都走了一个月了,这里可能不是他唯一的家。你何必做到这样。"这一次盛意是虔诚的劝阻。
  "我知道啊,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一个柜子,一张床。他没把这里当家的。"唐远说这话的时候是一脸心疼的样子。
  盛意也呆了,好像……自己从前的家似乎也是这样的。
  "我要把他这里全部填满,你觉得好不好?"唐远征求盛意的意见。
  "随便你。"盛意蹲在阳台上,接着缓缓坐下。他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花园路,有个蓝色的身影躲避在暗处向这边窥视。
  那人嘴巴好硬,原来不过如此。他竟然不敢过来。
  盛意突然心情好了很多,他带着一脸鄙夷的笑容靠在了阳台上。啊,今儿天气真不错,处处野花香啊。原来……自己也不是懦弱得最彻底的那个。
  那边那个穿着蓝翅膀衣服的某人才是。
  丁磊吓到了,远远的,他看到自己家雪白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架巨大的飞机。那辆飞机是银色的,和自己开习惯的那种是一模一样地!那飞机体型非常的大,整整绕屋一圈。远远的他就能看到上面的字体。
  "我等着你回来!"
  太可怕了!
  他家原本光秃秃的花园,如今是绿油油的铺满。草坪上多了四个摆放整齐的树雕,四架卡通小飞机。原本小区铺垫好的石子路,被重新铺了一次,黑白色的小石子组合成了无数的小飞机图。
  嗡嗡嗡的噪音中,那人戴着草帽,非常勤快地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偶尔得了空闲,他立刻摘下草帽,假意扇两下风,并骄傲地四下打量。远远的他就能听到那个人用充满喜悦的声音说:"干活真愉快啊!"
  太可怕了!他决定……还是回宿舍吧。
  "丁先生……你回来了?"盛意趴在阳台上愉快地冲正要逃跑的丁磊打招呼。
  唐远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他丢下除草机,一脸"娇羞"的跑回了房子。
  故意的,这个该死的邻居绝对是故意的。丁磊返身提着拖箱慢慢的向里走,他跟盛意怒目而视,盛意一脸揶揄,好不开心。
  丁磊慢慢走到家门口,头顶上的巨大飞机变成了无形的压力。原本,他认为自己能控制全局,现在看来……里面这个才是最强大的。
  "进去啊?唐哥哥每天都等你呢。你看,惊喜吧!"盛意大声招呼。看别人出丑太开心了,这家伙上次走把自己讥讽成那样,那口哑巴亏加上今早的哑巴亏都要憋死他了。
  丁磊看着房门,他要疯掉了。
  门还是那个门,只是中间被锯了了一个长方形。五颜六色的花玻璃组合成了一架小飞机,飞机上还坐着两个拥抱在一起的抽象人。他厌恶机场的灰白,厌恶银色,他甚至厌恶一切有飞机的图形。他原本飞来飞去的就够累了,现在回到家了。
  还是一地飞机……
  盛意此刻背后已经插上了理想的黑翅膀,没人比他更加清楚唐远有多么没大脑——皇帝都敢扮,一地飞机还是轻的。他该恭喜这位倒霉蛋吗?
  "你回来了?"唐远左等右等没看到丁磊进来,没办法他只好打开门。
  "累不累,快进来,我给你放了洗澡水。"他伸手把丁磊拉进门。丁磊木然地被他拉进门。当他双脚踏上那条飞机图案的红地毯之后,他的思想之弦顿时断掉了。

  两道有我的光

  凌晨,盛意缓缓睁开眼睛,他扭头看下身边熟睡的魏醒。昨天晚上的□,还在他两个人身边缓缓地蔓延着,盛意下意识地抚摸下脖子,那里隐约的有些疼——魏醒像个吸血鬼,总是喜欢咬那里。
  他悄悄站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沙发边上,悄悄拿起魏醒的香烟,还有打火机来到二楼的阳台上。北方的清晨,早晚温差很大,现在才凌晨五点,天还有一些透骨寒意。
  盛意点燃香烟,熟练地把那些不健康的烟雾咽进肚子里,又吐了出去。他重复了几次之后,脑袋终于清醒了。
  他该怎么办?他喜欢魏醒,越来越离不开了,不是魏醒离不开他,是盛意自己已经把魏醒当成了他所有的阳光、所有的温暖。人不能惯着自己,以前他没有拥有过这么多疼爱、这么多怜惜,假如,这些东西汇集起来的感觉叫爱的话,那么盛意觉得他离不开这份爱。
  因为喜欢,盛意不想魏醒难过,他希望他一切都快乐,希望他什么都好。
  可是,昨天晚上,一些不应该看到的一幕在梦里发生了。魏醒陪着魏大出去视察魏老爷子的工厂,经过路边工地的时候,一块水泥板子倒了下来,当时汽车司机为了躲避水泥板子,把车拐进了一边的路沟里,司机,魏大当场死亡,魏醒……右眼失明。
  盛家祖训的第一条,就是不得使用预知的能力改变他人命运。最近的生活乱成一锅粥,盛意似乎忘记了那个古老的祖训。他总是刻意的去改变着自己的命运,做着跟未来情敌对抗的游戏。开始的时候,他真的胆战心惊了几天。也就是几次之后,他开始肆无忌惮的去篡改,而且胆子是越来越大。
  但是,这次好像不同。这次事关他人人命,他不知道自己如果干预得太厉害的话,会遭遇到什么?
  盛意以前也喜欢看各种电影,尤其是有关预知的电影、电视、还有小说。那些经过艺术加工的故事看上去真的很美好,当然有时候那些故事也是黑暗的。但是盛意就是喜欢看,偶尔他会很羡慕,那些故事有条思想是共通的。
  那就是干预他人未来,会付出可怕的代价。
  开始盛意对这种东西是不屑的,但是看的过多次之后,这东西外加祖训已然形成一种心理暗示,那就是绝对不要试图去改变未来。改变后,结局会加倍的凄惨。
  盛意心里烦乱。魏大,盛意跟他不亲,但是这人现在出门,礼物总是会有他一份,上次他去法国,还给他捎回一条皮带呢。魏大性格粗鲁,高兴了会亲昵地搂住盛意的肩膀,遇到顺眼人,他会这样介绍:"我弟,亲弟弟。真的。"
  假如那个人死了,魏醒会难过,魏妈会难过,魏爸也会难过,那家还会温暖吗?还有魏大刚出生的孩子,以后就是孤儿了。
  魏醒就是缺了一只眼,盛意也要他,他就是全瞎了盛意还是会要他,可是他不想他不高兴,魏醒是那么的喜欢自己的哥哥。虽然那家人对魏醒做了不好的事情,但是亲情这个东西很奇妙。当仇怨产生在亲情之上,仇怨冲淡的速度会很快,魏醒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可是,当魏大血淋淋地躺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顿时崩溃了。
  在梦里,魏醒说,他想替他哥去死。盛意不想魏醒死。
  应该怎么办?盛意茫然了,戒烟多年,他再次拿起香烟,他依赖地看着那些烟雾缓缓上升,期盼那些烟雾能为自己指点明路。无论他炒股也好,帮曾旭背黑锅也好,他都是遵循命运的轨迹走,他干预自己的命运。但是,魏大车祸死亡这件事,绝对就是改变他人命运,因为在这场死亡事件里,他不会出现,那就意味着,他不能插手,绝对不能!
  二楼的门悄悄打开,魏醒抱着一件外套走出来,他看着他,满眼的埋怨:"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珍惜自己呢,想死就直说,我直接掐死你,省的你感冒发烧,我还出医药费。"话是恶毒,可是,那人却慢慢走过来,帮他盖上衣服,紧紧裹着他,抱在自己怀里,用刚出被窝的体温温暖着他。
  "有心事?"魏醒问他。
  盛意头向后靠了一下,心里阵阵的发疼。明天,他这个总是神采飞扬的人,就要用一只眼睛为自己的哥哥流泪了,他该怎么办?他能扛过来吗?
  "魏醒。"
  "恩?"
  "要是,万一有一天,必须作出一些痛苦的选择,一边是自己的命,一边是爱人的命,我的意思是,要么自己死,要么,爱人死,你选择哪一个?"
  "以后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你这小脑袋瓜子都想什么呢?"
  "这个问题必须回答。"
  "不回答成吗?没办法选。"
  "不成。"
  魏醒呆了一会,很认真的想,他抱着盛意的手更加的紧了:"哪个也不选择,离开你,活的没意思,还不如不选择,你死了,我活不成,我死了,你能活吗?"
  盛意也呆了,这个问题还真的不好回答,他感觉着脖颈后面阵阵吹过来的热气,想了很久之后说:"你真这样想?没我你活不成?"
  魏醒郁闷了:"废话啊,你以为呢。"
  盛意很高兴,他丢下烟头,搂住魏醒的脖子吻过去。魏醒笑了下伸手堵住他的嘴巴:"刷牙洗脸去,难得这么早,我们去溜达溜达。早上空气新鲜,在温暖的晨曦中我们多放几个屁。等对面那对孙子醒了,闻的都是我们的屁。"这人又粗鲁起来。
  盛意笑了下,他捏捏魏醒肥大的耳朵肉坠儿:"死老魏,你真是个有福气的。"
  魏醒不明白盛意说的是啥意思:"喂……喊我什么呢?"
  盛意靠着他,看着对面墙壁的大飞机:"我想跟你出门。我也想看下魏爹的资产,以后好早点谋划。"
  "一家破厂区,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公司那边也离不开。你是我的灵魂,我肉身不在,你得看着家不是。"魏醒觉得一路上都要走旧国道,跌跌撞撞的,他可舍不得小兔崽子受罪。
  "那我要偏要去呢?"盛意打定主意。
  "别犯浑。"魏醒拖起他,拉着往家里走。盛意站在那里执拗着不动。
  "就是要去。"他小声嘀咕着,甩开魏醒的手自己进了屋子。
  魏醒拍拍自己的脑门,看下地上的烟头。最近这是怎么了?这人越来越古怪了。
  上午八点多,魏大的司机开着魏大那辆黑色的、大得夸张的四轮驱动越野车放着乒乒乓乓的音乐来到盛意家楼下。魏大哈哈大笑着站在院子里,把车喇叭按得叭叭作响。
  飞机用户家的窗户猛地关了起来。看样子,招人厌恶了。
  魏大不以为意地继续按喇叭。不久,唐远在那边打开窗户,心情很好地露出他那对虎牙,自以为幽默的对魏大说:"生得伟大(魏大),死得光荣。你来了。要来我家参观吗?"
  盛意提着行李,顿时觉得唐远那句话分外的词儿。
  "快点,早点完事,我们去钓鱼。"魏大对着站在门口无奈地看着他的弟弟大声说。
  "哥,你小声点,一会邻居该跟物业投诉了。"
  魏大点点头,接着好奇地看着提着行李的盛意:"你也去?"
  盛意点点头。魏大很高兴,他喜欢热闹。人越多越好。
  就这样,在魏醒的唠叨声中,一行四人上了路。
  已经入秋的城市早晨带着一股子困乏。盛意靠在汽车前座上,耳边听着魏大不敢恭维的汽车音乐。他说自己晕车,死也要坐前面。
  魏醒也奇怪地看着盛意的背影,从今晨就开始任性的盛意,从骨头里带出一股子并不讨人喜欢的偏激。
  "豆豆龙,豆豆龙……豆豆龙,豆豆龙……"魏大哼哼唧唧地唱着。盛意不时的回头看下他们兄弟。
  汽车慢慢从平坦的大路进入老旧的旧国道,坐在汽车内的四人,慢慢的有了一种炒豆子的感觉。
  盛意一直很沉默,他的心却跳动得很快。为了平息这种与命运对抗而导致的剧烈心跳,盛意开始转头看着窗户外的风景。
  快速倒退的树木,路边的西瓜摊,蹦跳在树上的喜鹊,还有不知名的鸟儿来回飞翔着。
  盛意打开车窗,浓郁的一股子秋气进入鼻翼。要到收获季节了。他看着天那边成群低飞的燕子盘旋在黄滚滚的麦浪上。
  这燕儿成群的低飞,一会儿会有一场大雨呢。
  汽车继续行驶,不久大雨降临。当第一滴雨敲击在满是灰尘的车窗上时,魏醒从车后递来几块山楂饼。
  "含着,会舒服点。"他看着盛意,盛意也回头看着他。
  魏醒的眼睛闪着一种光芒。这双眼睛是多么好,又大又亮的。盛意就这样一直,一直看着那双眼睛。魏醒被他看到尴尬,魏大在一边坏笑着咳嗽。
  大雨在进行着,豆豆龙的歌声未曾停止。盛意含着那些山楂。山楂饼酸酸的,甜甜的。他不时回头看着魏醒,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大雨将本来就不好的路况浇灌得更加滑,魏大在他们身后喊:"还是哥哥我有先见之明,这车就是爽。"
  "哥,咱还是慢点开。"盛意劝阻。
  "没事,这车有劲着呢。到了河里也能当潜水艇……你干嘛呢?怎么慢了?"魏大调侃着说了半句,却发现司机将车放慢了速度。
  "魏总,前面施工,叫绕行。"司机说。
  "那从那边绕过去。"魏大看下那边施工现场,他指着一边的便道说。
  那边的便道天空,因为大雨,本来吊在半空的水泥板停滞在天空上。吊车手不知道躲避到哪里了。
  盛意看着前面,他突然扭头想对魏大说什么。
  开越野车的司机,不能看到小水洼,魏大这司机也是,他透过玻璃看到那边便道上有几个水洼之后,突然加大油门冲了过去。盛意阻止的话语就这样被他憋了回去。
  豆豆龙的歌声突然停止了,盛意脑袋一片空明。他伸出手猛地拉了一把方向,汽车一头滑入身边的农田凹地开始打滚。
  站在路边躲雨的工人们呆呆地看着那辆蓝色的大车子,突然加速,突然一头滑入一边的农田翻滚了几下后,四轮朝天的停在那。与此同时天空的水泥板钢缆滑动了一下,两块预制水泥板狠狠地拍到了便道上。
  盛意是被魏醒从车里拖出来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受伤了。魏醒拼命地大叫,魏大一身狼狈的呆呆地看着那边的水泥板。
  那双眼睛发着迫人的光,真好,盛意这样想。还是两道光,那光线里只有自己。

  有人为你跳左眼

  盛意!盛意!……"魏醒拼命地摇着盛意,盛意额头侧面全部是血,脸上表情很呆滞。
  他受伤了?会瞎了吗?盛意觉着,要是只是自己瞎那也没什么。
  那边,魏大的叫骂声传来,盛意暗暗放下心,太好了,魏大哥活着,这样魏妈妈就不会难过,魏醒就不会被打击到了。
  车子翻滚中,盛意的额头撞到了玻璃,刹那间的失控令他不知道身在何处。他看着魏醒,看着他那双眼睛,不由得突然辛酸起来。
  魏醒停下手,一把抱起盛意就向着公路那边跑。从车子里跑出来的魏大先是踢了吓傻的司机几脚,然后他看着那两块从中间断裂的水泥板,自己也吓到了。要是刚才刚好在那个地方,那车子里的人还不拍扁了?
  施工工地的工人一起围过来。有人找工头,工头却不知道跑到了那里。大雨还在下着,旧路上没有多少车辆经过。魏大跑到道路中间拦车,可是那些车看到他都加大油门跑开了。魏大满嘴巴的脏话在雨中成卡车的向外倒。
  魏醒抱着盛意跑了几步,看到工地边上停着一辆桑塔纳。
  "谁的车!?谁的车!谁的车?"他大喊了几声。但没人回答。
  雨水将盛意额头上的血浇灌到地上,魏大跑过来接过魏醒手里的盛意,魏醒捡起一边的砖头,砸碎了桑塔纳的玻璃。
  盛意浑身湿透,裹在他身上的魏醒的衣服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他开始发抖。魏大在前面拆了车子的启动装置点火。
  "小意,坚持住……啊,没事的,相信我,没事的。"魏醒安慰着盛意,自己越说越害怕。他的鼻腔发酸,感觉盛意就要从自己的手里缓缓流泻开来,他再也没有小意了,他不敢相信。
  "三儿,没事的……"魏大想安慰下自己弟弟,但是他的腿也在发抖。打火的手一直哆嗦。
  "哥,你快啊……"魏醒冲他大喊。喊到一半哽在了那里。
  盛意想睡觉了,挺困的。魏醒身上的体温他觉着,真的很暖和。就这样也很好,可以一直依偎在这里。魏醒会为自己难过的,他多着急啊,他死之后,魏醒可怎么办?他这么傻?盛意自己也很害怕,浑身在不由自主的发着抖。
  "小意,别睡,听话……马上到医院了。"魏醒用手按着盛意的额头,嘴巴里劝说着,将他搂的紧紧的。
  盛意强撑了眼睛,就在此刻他想,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也不能便宜丁茗。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是他依旧很努力的找着自己的声音说:
  "如果……我死了,你也不许跟丁茗在一起。"
  魏醒愣了一下,硬是没听懂:"啊?……别睡,乖,就到医院了。"
  盛意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力量,突然抓住魏醒衣服的前襟:"我跟你说……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许跟丁茗在一起。"
  这次是听懂了。魏醒却不明白盛意为什么说这些。
  魏大终于发动着车子,当然桑塔纳的速度没他的车那么快,他继续一边开一边骂,也不知道骂什么,骂完了还不时回头安慰魏醒。他也吓坏了,看着盛意止不住血的额头,他都觉着这孩子活不下去了,小意死了,弟弟怎么办?他要怎么跟父母交代?
  表达完自己一直想说的话,盛意决定睡个觉,实在是太困了。于是他的眼皮开始慢慢地合着。
  魏醒拍着他的脸颊,盛意没反应。虽然身体已经不发抖,但是这样无反应的睡觉实在令人害怕。魏醒想了一会一句话没走大脑的就说了出来:"你要是睡觉,我就跟丁茗在一起。"
  "啪!"
  都不知道这耳光是怎么来的。总之……盛意是醒了,还怒目而视。
  原本快被吓死的魏醒,此刻心里缓缓放松下来。他搂紧盛意,低声哄着……
  似乎,魏醒找到了最好的阻止盛意睡觉的方式,每当盛意困得要死,他就说自己要跟丁茗在一起。
  就这样,在一声声的耳光声中,盛意被拉到郊区医院急救中心。当救护人员推着盛意进了抢救室,魏大无言地搂住自己家弟弟的肩膀安慰。
  "相信哥,三儿,他耳光甩得那么利落,保准没事。"
  魏醒没说话,只是脚下一软,被魏大扶了送到外面的长条木椅子上。
  盛意大约三个小时后被推出来。医生说他眉骨裂伤,额头缝了四针,轻度脑震荡。对于那样的车祸,这真是小得不能小的伤害。倒是魏大,进了医院半天之后才喊疼,找来医生看下,右手小拇指,无名指都断了。在打夹板的时候,魏大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自己倒霉。他却不知,现在外面大雨停下之后的那轮日头,原本他是永远也看不到了的。
  盛意睡了一天一夜。睡梦中因为脑震荡,他不停地呕吐,魏醒基本上是一步都不敢离开的照顾着。他一边照顾,一边纳闷地想着自己跟丁茗。
  他没做什么啊?为什么盛意会这样讨厌丁茗?丁茗那个人并不招人讨厌,而且还很可怜。为什么盛意会把他们想到了一起?他想着盛意最后那副做鬼我都不放过你的样子,自己做了深刻的检讨。难道自己真的不检点?做了什么事情?
  没有啊?他啥也没做啊?
  这是一个昂长的睡眠,梦里充满了关于童年的记忆,那些记忆是混乱的,盛意的脑海里满是一只沉重的带着轮子的箱子。
  妈妈把他从睡梦里叫起,悄悄地告诉他别叫醒盛暖。他很高兴的参与进母亲的游戏。他们离开家乡的老巷子,当他回头,外公就站在巷子口的电线杆下看着他。
  "阿公,别告诉姐姐我在哪哦。"他嘱咐阿公,别出卖自己。阿公笑着点头,眼里却有泪。
  那只大拖箱的轮子一直在梦里响着,不停的响着……一直响到盛意睁开眼睛,他看着眼前一脸胡子茬的魏醒:"你怎么不去上班?"魏醒眼睛里的泪水跟阿公一模一样。
  一场车祸,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辛华铭从遥远的京都赶了回来,人家家里现在正在打内战。
  唐远跟丁磊也来了。盛意睡着这一天一夜,唐远是个没主见的,丁磊默默无语但是却很踏实地忙上忙下。
  家里,一个都没敢通知,老人家年纪都大了。但是纸里究竟无法包住火,在都市晨报上依旧出现了这样的新闻。
  《魏氏药业总裁郊外惨遇车祸,首席秘书生死不明》。
  顿时,原本被掩盖得很好的一件事情,就像油点进了油锅一般沸腾起来。
  第一个跑到医院的是曾旭,魏醒死也不许他进门。他毫不在意地坐在病房门口等。
  第二个跑来的是魏妈魏爸。
  "我前几天左眼就不停的跳,跳得我心烦意乱的。我还一直想呢,到底怎么了?没想到是应到了这件事上。"魏妈唠叨着,看着两个孩子都好,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她心里顿时放下大半,转身跟魏大媳妇去了魏大病房,
  魏爸看了下盛意,原本想发表点意见,但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和几个老熟人巴巴的跑来。没办法,魏爸只好去了人家的办公室听取了一次关于盛意同志的伤情汇报和治疗方案。虽然他很想陪下盛意这孩子,可是那里似乎不缺人。
  王嫣从首都跑了回来,这女人大学毕业后,先是跟个草台班子全国跑着赚钱。后来停步于北京,做了个小小舞蹈北漂。
  "从我内心世界来说,我这几天左眼睛跳得厉害,原本我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没想到应到这里,身为盛意唯一的监护人……哎!辛华铭……你拖我做什么?"
  她被辛华铭拖走了。
  魏醒蹲在病房阳台吸烟,辛华铭慢慢走到他身后:"他没事的。"
  魏醒笑了下,他知道,但是就是心里疼。
  "我跟你说,我外公去世前几天,我左眼也跳得厉害,那阵子叫个心烦意乱。昨天你们出事前,我也心烦意乱。就不知道是怎么了?"辛华铭趴在阳台唠叨着。
  魏醒没有回答辛华铭的话,他看着二楼下方的走道,丁茗在那里正捧着一大捧鲜艳的花跟护士打听什么。魏醒丢了烟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这对貌似被盛意误会的人就在一楼楼道口碰头,丁茗倒是一脸焦急、关切的样子。魏醒对他的焦急和关切还是很感激的。
  "我看了报纸,当时还不相信,就在你家门口等着。你家助理去拿换洗衣服,我才确定了。盛意怎么样了?你们没事吧?"丁茗问魏醒。
  魏醒顿时一脸尴尬,他站在那里想了半天后说:"没事,盛意都是小伤,就是要住一段医院了。他现在睡着呢。"
  "那就好。我买了花,盛意醒了看到它们心情会好的。"丁茗安下心来笑着对魏醒说。
  "丁茗。"魏醒努力了一把,还是决定跟丁茗实话实说。
  "啊?"
  "盛意……盛意好像不喜欢你。"
  丁茗楞了下,马上笑了:"我知道啊。所以我买了花,你帮我放进去,别说我送的。我只是担心你们,昨儿眼皮子就一直跳来着。"
  魏醒更加抱歉了,他接过鲜花,伸手拍拍丁茗的肩膀。
  丁茗伸手从口袋里找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这是我抄的几个食补的方子。忌口的地方有标注,你找人按照这个食谱给他做,一定会恢复的很快的。"
  魏醒又接过方子,心里实在感激。
  魏妈拿着棉棒帮盛意润润干裂的嘴唇,抬眼看到魏醒捧着大束的鲜花进来:"谁送的?"
  魏醒把花拿进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手却空了。他弯腰摸下盛意包裹得可怜的脑门:"一个邻居。"
  魏妈点点头,也是心疼地看着盛意:"你说三儿,咱小意要是女孩多好。这媳妇当中,就没一个贴心的。就小意,我想什么,他就给我弄什么。有时候我就想,这是该着了我有个贴心孩子。以后你要对他好。这次之后我算想开了,甭管什么男女。人啊,处得久了,感情是一样的。小意这孩子,心肠好,贴心,我就喜欢他。"
  魏醒点点头,弯腰亲吻下盛意的额头,多少年了,他第一次对自己妈妈说了一句心里话:"妈,昨天我想,要是小意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哪只才是梁山伯?

  这是一个非常晴朗的,呃,傍晚。
  盛意睁开眼,他动了一下,习惯性的去叫魏醒,可是他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张了下嘴巴。
  趴在一边终于扛不住小睡了一会的魏醒,缓缓抬起头,然后他惊喜地半搂着盛意说:"醒了?"
  盛意点点头,冲他又是张张嘴。
  魏醒捂着自己的脸,大力的摩擦了一下,他想狠狠的把盛意搂在怀里。但是,又怕伤害到他。
  "意,我想了很多……我想告诉你,我爱你,这一辈只爱你。"他不断的嘟囔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妮子提着一保温瓶的汤水进屋,悄悄进来,又悄悄出去,脸色大红。
  盛意的脑袋里天昏地转地转悠,他找不到自己,也找不到魏醒,他甚至忘记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魏醒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都听不到……
  "我……想上厕所……"这是盛意对魏醒爱的回答。
  辛华明跟唐远坐在病房门外的沙发上闲聊,这两兄弟很久没见,要说的话有很多,但是大多的时候,都是唐远在讲。辛华明只是笑嘻嘻地听着,偶尔他会瞥一眼坐在那边看窗外的丁磊,只是一瞥,丁磊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魏醒高举着尿壶挺兴奋的对他们说:"看啊,最少五百CC,小家伙醒了,我去找医生。哥,你去盛意那里别胡说八道。辛华明,给我妈电话,说小意醒了。"
  然后……他就乱七八糟的举着尿壶去找医生汇报去了。
  盛意躺在床上,充分享受着病人以及魏大救命恩人的绝对权力。现在全世界都围着他转,只要他咳嗽一声,最少有三人以上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盛意,他只是谦逊地躺在那里,一声不吭。
  "意啊,医生给办了转院手续,我们下午住魏氏疗养院那边,这边太乱。昨天还有记者混进来了,辛华明都跟人家动手了。"魏大用他半残的手帮着收拾东西,跟盛意解释。
  盛意看下周围,刚才还很热闹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同是病人的魏大。
  童儒初带着一群人跟魏醒对视,他的身后最少有二十个人,人手一花篮,还有礼品无数。曾旭站在队伍后面想说什么,又没敢开口,他眼巴巴地看着盛意的房间,对于过去的感情他早就变成了一种病态的执着。
  "我们都进不去,你们还是算了。"辛华明不厌烦的赶人。
  童儒初回头看下曾旭,眼睛里闪过一些其他的神色。最初就不该找这个大麻烦,现在弄得越来越不好控制了。大哥说要他一切如意,但是现在这个如意真的很难做到。三年了,他的青春陪着这个蠢货浪费了三年。
  "我们只是来表示一下善意的慰问。这是我们老板跟盛意先生的事情。您看,大家都是外人,我更可怜了,只是个跑腿的。"童儒初冲辛华明笑了下,这个人的背景他们早就打听过,他不好惹。现在集团迈入正轨,惹麻烦实在不是理智的行为。
  "小意现在还糊涂着呢,你们改日再来,这里是病房。这位……贵姓?"魏醒不想在这里闹起来,辛华明那个狗脾气,一旦发起来,这里没准就是战场了。
  "童儒初。魏先生,我们见过多次了。"童儒初自己也郁闷,他跟这位魏先生前后见过多少回了,每次他都问自己贵姓。
  "抱歉,童先生,这里是医院,您看?"魏醒指下大门。
  当外面嘈杂的声音以遮挡不住的势头传进来,盛意听了一会叫魏大打开门,请魏醒跟曾旭一起进去。
  魏大没办法,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两天,曾旭一直来这里折腾,他自己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见盛意很迷茫,大概这个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习惯。当盛意允许他进门,他就站在门口,看着眉骨上有伤,被包扎的像个独眼龙一般的盛意后,突然觉得这个人不是盛意。
  "看到我了吗?"盛意问他。
  曾旭点点头。
  "看到了,就走吧。"盛意对他说。
  曾旭愣了,接着那股子失落顿时又燃烧成某种必须的元素。他要这个人回来,因为他可怜的自尊,可怜的骄傲,可怜的仅存的良心必须得到这个人的抚慰。不然站在他现在这个位置,每当有人提及过去,他的那段不光彩会成为他辉煌人生上的最大污点。当然,他认为自己还是很喜欢盛意的,非常喜欢。他现在有钱,有势,每个跟他在一起的人他都会病态地问人家:"你会替我坐牢吗?"
  "死也是愿意的。"许多人这样回答,然后曾旭会给那人许多的钱,许多的。
  然后……曾旭会觉得人生真他妈的虚伪,人怎么会为别人死呢,太虚伪了。
  他想抓住自己生命里最真实的东西,然后好好爱惜一辈子。因为当他有钱了之后,他认为得到感情的几率似乎也就越发的小了。他要抓住失去的东西,包括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到的真爱。
  "我想接你回家住几天。"曾旭走过来,想摸盛意的脑袋。他突然觉得盛意可爱起来,敢这么跟他任性的,似乎也没几个了。
  "我有家,而且我跟你……说实话,曾旭你到底想做什么?想要我每天夸赞你的成功,还是瞻仰你的丰功伟绩?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回,也是回自己的家。"盛意没留半点情面。
  魏醒一肚子的话顿时给憋了回去,大爽,他打开门指指外面。曾旭脚没动:"我买了好多补品,你现在需要好好进补。盛意,我一点恶意都没有,在这个城市我想我是你唯一的故人,人交朋友无非就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可以依靠。盛意,三年了,我想我的诚意你看到了,所以……"
  "……"
  "曾旭再见。"盛意冲他摆摆手。只是心里期盼魏妈没看到,每次老太太总是很担心自己离开他儿子。
  盛意觉着,这场车祸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傻瓜,他原本很犀利的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再见?这个家伙能跟自己再见?那就见鬼了。隐约着有些不对,又不知哪里不对。他盯着对面的墙壁,医院的墙壁是白色的,上面没有一个字能告诉盛意,他应该怎么做?
  曾旭看了一会儿盛意,走过去想拉他的手,盛意一缩手躲避开来:"请你离开我的生活好吗?曾先生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会有无数的人愿意的。真的,算我求你了。"
  不知道曾旭什么时候走的,盛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又开始恶心,不停地呕吐,他看到魏醒打了曾旭,然后两边混战成一堆。医院的保安站在不远处观望,就是不敢过来,他厌恶那些眼神。关于爱,他不知道错在哪里,只是因为爱错了性别?就必须遭受这些?
  当他平复之后,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唐远一副诗人的样子在那里甩书包,丁磊尴尬地笑下,连忙带这个傻瓜回家,最近他傻的已经没边了。
  一对蝴蝶,长相挺美好的蝴蝶缓缓在疗养院上空飞翔。民间将这种蝴蝶叫梁山伯与祝英台,搞不懂哪只是梁山伯,哪只是祝英台?
  盛意坐在草坪上呆呆地看着这对蝴蝶,对面魏醒坐在那里拿着一台笔记本玩斗地主。
  整整十天了,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很普通的十天,但对于盛意来说,他的人生被颠覆了。
  那些从童年就存在的预知梦,变成了最普通的梦。
  他梦到姐姐跑在油菜花的田地上,他就在后面追,他会整整追一夜,然后醒来。
  他先是梦到母亲去世,他开始大哭,一直哭到坐起来。
  他梦到他在天空自由自在地走着,一直走到了一座大厦的最顶端,他俯视下面的城市,感觉自己就像个神。
  他梦到死去的阿公,阿公身后那条老黄狗不停地叫唤着,摇着尾巴。
  他梦到老房子,那段楼梯还是老样子,陈旧而腐朽。
  十天了,过去对梦境无形的记忆力使他记得每个梦。但是盛意确定,这些梦真的和他最恨的预知毫无关系,他开始畏惧这个真实的世界。
  "靠,丫作弊。"魏醒丢开本子,侧身滚到盛意面前,盛意用一只眼睛俯瞰他,就像看个鸟人。
  "别跟辛华明学,难听。"盛意说他。
  "不学,不学。天热,我抱你回去。"他又坐起来,想抱着盛意回去。
  盛意摇头,继续看那对蝴蝶。他尽量想冷静地面对这个事实,可是……对未来他不知如何去对待?这几天,他不知道怎么和大家接触,他不停地探寻,对什么都充满了疑问。
  "怎么了?小意?"魏醒摇醒他。
  "没什么,我昨晚,做梦了。"盛意对魏醒说。
  魏醒很高兴的盘腿坐好,对于盛意跟他讲这样的话题他很喜欢。三年多了,盛意很少露出这副需要知道些什么的神情,而他也非常愿意被依靠,愿意为盛意去解答一些什么。
  "我梦到无数的绿色,绿色的大地,绿色的天空,绿色的人,男人或者女人都是绿色的,淡淡的绿色。"
  魏醒看着露出一脸疑问的盛意,悄悄用脚勾过笔记本开始到处找,他看了一会儿总结:"绿色代表各种生命体态,也代表嫉妒,呃,小意你在嫉妒吗?"
  盛意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扭过头接着说:"我还梦到我打电话了,却不知道打给谁。"
  魏醒搂住他,抚摸他的头发,脸颊,他亲吻他独眼上的纱布。他对他说:"现实里,梦里,都可以打给我,我随时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我还梦到我生了一个孩子。"
  "我的天,这真是个强大的梦境。"
  "我还梦到恐龙。"
  "你睡觉前我们看了侏罗纪公园。"
  "我看到你被恐龙吃了。"
  "你看,我现在被吐了出来,活的好着呢。"
  "我梦到……唔……"
  魏醒无奈地亲吻他,自己家的小家伙在梦里指导好莱坞大片吗?盛意对这个吻的承受是惊讶的,惊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亲吻了自己。
  这种感觉……真是好。

  深夜买啤酒

  入夜九点,24小时便利店。
  盛意手里提着一个大篮子,看着面前的啤酒种类。到底买那种?就在他不远处,两位店员不停的捂着嘴巴笑。一边笑还一边对他指指点点。便利店内有位婆婆突然拿出手机对着盛意照了一张相之后。又若无其事的把手机放在口袋,推着货车离开了。
  抬起头,盛意很苦恼的看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块镜子,镜子里。他带着一个和海盗一模一样的黑色眼罩。他的右眼还在恢复期。虽然伤的是眉骨,但是还是有眼球受损现象。无论如何的他是大难不死,还没有瞎。离开疗养院一星期了。他还无奈的着眼罩。
  原本,他的眼罩是医院那种的,很正常。
  但是,现在这种……送它的主人叫唐远。于是这东西注定不凡。黑色的绷线,黑色的罩。罩子中间两个红艳艳的心,穿透它们的是一只银色小飞机……
  盛意无法反抗,因为今儿是唐远生日。因为今儿魏醒的朋友们来家里庆祝,因为今儿必须给魏醒面子。不管盛意愿意不愿意,他一直笑着。为了躲避家中的酒场,盛意自告奋勇出来买啤酒。
  魏醒感动的眼泪汪汪的:"小兔崽子,你说你最近咋那么好呢……辛华明!那是我的鸭脖儿,少废话,放下!放下……"
  盛意准备开车出门为大家买啤酒,发动之后才发现,一只眼睛开车太危险。所以他弃车改为步行。反正家里还有一柜红酒,他们可以喝那个。其实,他就是想出去,他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有什么危险。所以他有些抑郁。
  "盛意,青岛的啊,青岛的!只要青岛,我就喝青岛……从我内心世界……来说……"王嫣趴在玻璃上指挥。辛华明把她抓回去,又一探头冲他乐:"爱买啥,买啥。"
  呃……于是盛意就这样出来了,到达超市之后,盛意才发现,呃,他带着飞机面罩呢!
  没有预知,有时候,还真不方便……
  盛意慢慢从货架上一瓶一瓶拿啤酒,他对牌子不太熟悉。也不知道那种好,于是花着拿。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他坏心眼。
  "妈妈,叔叔眼睛上带着的那是什么?"一位抱着黄色小奶猫的五六岁小姑娘,好奇的看着盛意。她说话的时候口型很夸张,声音大,还有些咬字不清。
  盛意努力保持着迅速离开的欲望,继续在那里拿东西。
  小姑娘的妈妈走过来抱起女儿长大嘴巴对着她解释:"那是叔叔的理想啊。"
  她说完看着盛意笑。
  "什么是理想?"
  "就是长大了要做心里想做的事情。"
  "叔叔你要做长大了的什么事情。是心里想的。"
  "……叔叔想做海盗,划着帆船在海上流浪……"
  "什么是流浪……"
  盛意的手一下抓空了,他扭头看着那对冲他微笑的母女,艰难的扯起嘴巴右部的肌肉,咧起嘴巴笑了一下。小姑娘讨好的举起自己的黄色小奶猫大声对他说:"这是我妹妹。"
  盛意越发的尴尬:"哦……妹妹。"
  扭头,看货架。
  小姑娘显然很想跟他套近乎。而那位母亲似乎也不想阻止。她也笑眯眯的看着盛意。看着女儿从自己身上爬下,围着盛意打转。
  小姑娘仰起脸,冲他笑着说:
  "你想抱它吗?"
  盛意看着她,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想。"
  小姑娘立刻说:"那妹妹想你抱它。"
  盛意无奈了,他抬起头看着那位母亲,那位母亲双手合十,一脸拜托的样子。她背对着女儿说:"不好意思,我女儿听力不好,请您看着她的嘴巴说话。她可以看口型。"
  低下头,盛意慢慢蹲下。小姑娘递给他猫。盛意接过去。
  那只黄色小奶猫很温顺,当盛意轻轻骚动它的下巴时,它舒服的呼呼着。
  "你几岁了?"小姑娘是个话唠。
  "比你的妹妹要大好多。"盛意慢慢有了逗她的心思。
  "妹妹找不到男朋友。"
  "真可怜。"
  "我妈妈也找不到男朋友。我姥姥说,因为我,不会有人要她了。"
  盛意抬起头看着那位年轻的母亲,年轻的母亲毫不在意的笑着,而超市里来回买东西的小区人民,似乎完全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只是善意的笑下,那之后,他们会继续自己的生活,比如,买完东西回家看足球。
  "妹妹是公主。"
  "哦。"
  "我也是。"
  "是。"
  "我叫曼曼。"(曼曼姐,我错了。……(>_<)…… )
  "哦。曼曼。"
  "你喜欢大飞机吗?"
  "不喜欢。"盛意无奈的盘膝坐到地上,他是在不忍心,叫一个小姑娘那样仰着脖子跟他说话。
  店员妹妹走过来笑眯眯的递给小丫头一个棒棒糖。小丫头有礼貌的接过去道谢。盛意无奈的看着她添啊添啊添啊……
  "我也不喜欢大飞机,憨豆就是坐大飞机跑的,姥姥说他跟非洲女人结婚了。生一群小黑孩,都没我漂亮。"
  盛意完全不懂这个丫头的逻辑。
  "憨豆是我妈给她爸爸起的外号,抱歉了。"小曼曼的妈妈挺抱歉的解释,一脸尴尬。
  盛意勉强笑着点点头:"没事。"
  "我喜欢吃西瓜。"
  "王宇新家有兔子。"
  "我妈结婚不叫我去!"
  盛意脑袋越来越昏,他永远无法猜测到下一次这个丫头要说什么,但是对方却非常有聊兴。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也许,对待普通人,大家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按照以前的习惯,盛意发现有麻烦,他早就拒绝来这个地方了。还有,今晚这个聚会早就应该丢尽唐远的那个破唐朝的破断琴。
  时间慢慢过去,终于,小丫头打了个哈且。那位母亲从边上走过来,抱起女儿,温言温语的对她说:"天晚了,小海盗也要回家找妈妈啊,不然他妈妈多着急啊。"
  盛意就窘死到那里了。
  十点,街道上的人群越来越少,远处的街灯下。原本在那里叽叽喳喳玩闹的孩子,已经不见了。这是入秋的天气,气温有些寒冷,盛意穿少了衣服,被风那么一吹。他打了个大大的意料之外的喷嚏。
  "这个是谢礼。"那女孩的妈妈把女儿放进自行车后面的儿童座。伸手从车筐里拿了两盒纸包装的旺仔牛奶,一盒给了女儿,一盒递给盛意。
  盛意不知道是拿还是不拿,他犹豫了好久,盯着那个纸包装,包装上的那个男娃娃瞪大了死鱼眼看着他笑。
  他还是拿了。
  就这样,盛意提着一大袋子啤酒,手里拿着旺仔牛奶跟着那位妈妈回小区。这家便利店的顾客都来自他们小区。
  "医生说,曼曼必须多做语言训练。她只能听到微弱的声音,所以她无法知道我们的世界是如何把握节奏说话的。"那位母亲推着车子跟盛意一起走着。
  盛意把沉重的啤酒倒了下手,那位妈妈叫他把啤酒捆在车把上。他们就这样聊着天的走着。盛意也不知道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士,到底要跟自己交流什么,看样子她是很感激自己的。一路上她多次道谢,态度真诚。
  他们在小区花园分手,分手的时候曼曼在车座里困得头一点一点的。
  盛意再次提着沉重的啤酒向里走。
  这一路,他看到许多的风景,都是无法预知到的风景……
  一只哈奇围着花园打转,就是不肯回家,狗的主人端着一身肥肉在那里喊着:"肉肉,肉肉,肉肉……"
  很好笑,于是,盛意乐了。
  靠西边小区的那群大爷在那里吹牛。盛意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国际形势。当他离开那群人的时候,大爷们正在说全球气候的问题。
  盛意想,当他到家,也许他们会说到全球经济了。
  他就这样慢慢走着,一直走到小区的最深处。独栋院落区。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顿时,他刚刚愉快起来的心情,低落了。
  丁茗提着一个喷水壶,浇着公共的花草。似乎他现在干的工作应该交给物业去做,盛意觉着这人做什么事情都匪夷所思。
  又是一阵寒风,盛意打了个喷嚏。
  "咦?盛意,你出院了?"丁茗扭头看到了盛意,他站起来。声音依旧不急不缓的,但是确实又露初非常真诚的欣喜。
  盛意点点头,想越过他,走自己的路。
  "你才出院,魏醒怎么叫你提这么多东西呢?这大半夜的。呀,你买了这么多酒?你不能喝酒……"
  人说,许多同性恋讨厌娘,但是骨头里都有些娘。
  盛意不以为然,可今晚他发现,丁茗这人,其实骨子里,恩,娘!
  "我帮你提吧。"话音刚落,丁茗抄手接过了生意那一大袋子的啤酒。
  拿啤酒实在是太重了,出乎他大脑的意料。丁茗的肩膀顿时向下堆了一下。盛意扭头看着一边笑了下。
  就这样,盛意提着水壶,丁茗双手抱着那一大袋子的啤酒向里走着送他。
  "你眼睛没事了吧?"
  "恩,医生说,会掉一些视力。"
  "那不是要配眼镜?"
  "恩。"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想开点……"
  "谢谢。"
  "别客气,对了,我抄给魏醒好多方子,你有吃吗?"
  "……有,谢谢。"
  "哎呀,客气这干嘛,我们不是自己人吗?动物肝脏对眼睛好,明儿我找些食疗的方子……你等下我接电话……喂,等下等下。盛意,你等下,我接电话。"
  盛意站在那里,看着丁茗从口袋里拖出一根线插在耳朵里开始继续抱着啤酒,一边走路一边说话。
  "妈,不是,我刚才手里提着东西。恩……恩……恩,知道了,我二姨呢?她还在咱家啊?都告诉你了,人家家的家务事你别管。亲姐妹也不能管,赶明儿人家和好了,你又里外不是人的哭诉了。不是……我是说,你悄悄给二姨钱,叫她旅游啊,这人啊,心情不好,就该去旅行,一出去管好……"
  盛意无奈的看着那边的人越走越慢,他无奈的过去想接过啤酒自己走,但是丁茗似乎很不愿意,他转身躲了几下,干脆站到一边紧抱着啤酒开始讲电话。
  现在时间,午夜十一点正。盛意站在花池那边看到一朵角落里快要干涸的萝卜花。他颠颠喷壶,回头看下站着很远依旧能听到吵的要炸开的家。
  他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丁茗关了电话,惊讶的看着那边的盛意,他蹲在那里很认真的浇灌着那朵要干枯的花儿……

  连付权的梦想

  "盛意。"有人拍了盛意的肩膀,盛意回头看去,却是很久没看到的老同学连付权。自从在学校提前离开之后,这些同学早已走出盛意的视线。
  连付权呆呆地看着盛意,突然伸出手指自以为熟的指着盛意的眼罩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在魏氏的一楼大堂刺耳得很。
  盛意皱这眉头看着这个大夏天还领带卡住了脖子,白衣蓝裤,皮鞋铮亮的业务员标准套装。这人倒是没变什么,依旧一派自以为是的成熟,但是骨子里冒出来的味道就是俩字"幼稚"。
  盛意转身就走,连付权连忙跟过去。
  "别啊,我就是笑下,我去医院看你了,保安说了你那里拒绝探访。"连付权生怕进不了电梯,最后那步几乎就是一个小跳跃。
  盛意的一只独眼看着电梯,再有半个月就不用戴眼罩了,隐约着有些遗憾。自从有个这个眼罩,他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会有好心的老太太问他怎么了。有一次在公车上,还有个学生给他让了个座。每天晚上,曼曼都会在超市跟盛意唠唠叨叨,在孩子看来,我喜欢你,你就得跟我玩。
  一只眼睛看到的世界其实并不小。
  盛意慢慢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跟楼口的熟人打招呼,跟送花小弟一起进了办公室。送花小弟先是冲盛意笑了下,直接将花给了楼内的打扫大婶而后离开。
  盛意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不过,今日在办公桌上多了一只不大的水晶瓶儿,那瓶子里插了两枝淡紫色的兰花。走过去,盛意拿起花瓶下立放着的纸卡,他心里默念着:"盛意:我出去开会了,这兰是昨晚开的,我偷咱爸的。别太累着,晚上一起回家吃饭,爱你。"盛意笑了下,指下沙发对连付权说:"你坐会,我马上回来。"
  连付权点点头,四下打量不停赞叹几句。盛意慢慢走到魏醒那边,打开房间,他努力深呼吸几下。以前,他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会先准备好魏醒最需要的会议记录,处理完最需要处理的杂务;他会帮他搭配最合适的衣服保证他下午的生意、晚上的社交体面得当;他会为他订好他喜欢吃的晚餐,他永远都会知道魏醒下一步会做什么。几年来,他就像魏醒真正的灵魂。
  原来是这样高兴的,两枝很普通的兰。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尝试,那样推开房门,房间里空气新鲜,淡淡的熏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燃。那美丽的一抹蓝色映入眼眶,盛意突然有种鼻梁发酸想哭的感觉。
  这就是高兴了吧?他确定是的。为什么以前他完全不觉得呢?
  四下不知所措地看下,盛意听从身体的习惯,他先把魏醒的危险动物们全部喂了一次,接着他看他的会议记录、行程表。静静地站立在那里思考了一会之后,他反复念着那些资料,念了许多遍之后他走进衣帽间,找出合适的皮鞋、西装、腕表,他为魏醒搭配好衣衫。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了。
  以前的盛意完全遵从环境,什么主题的酒会、去谈什么样子的生意、酒会的主人有无特殊喜爱的颜色、是否有特殊的癖好、是否有忌讳,这一切盛意都会为魏醒计算得分秒不差。
  今日不同,只是这个傻瓜却不知道。
  他为魏醒选择纯棉衬衣,那是因为魏醒爱出汗,纯棉舒服;他为他搭了略微有些淡紫色的领带,这个颜色很合适魏醒呢,他适合活泼的颜色。做好这一切,盛意摸摸心口,那种担心魏醒不喜欢的上下忐忑不安的心情,很奇妙。
  带着那种奇妙的心情,盛意缓缓关闭起办公室的房门,慢慢向办公室走,他看着人烟稀少的总裁活动区,才想起过去……这里几乎是他独霸天下的,别人不管多有本事,来到这里不久就会消散在自己的霸气之下,成为只拿薪水干小事的闲暇散人。现在,他是真的真的不能再胜任了。不管他多么想霸着魏醒,但是……他必须找人来分担自己的工作,不然他可以预见,那种一人管理的机制,会引起什么样的混乱。
  "盛意,你理理我好不好,好歹大家同学一场?"连付权无奈地趴在门口哀求,他不停地看着表,似乎,真的有些为难事。
  盛意走过去,抱歉地笑了下,他倒是真的忘记这位"媒人"了,要是没有这娃娃,自己跟魏醒会按照另外一个轨道生活在城市的其他角落。
  "坐。"盛意笑了下,指指房间一边的座位。连付权坐下来,又站起来。
  生活为当年飞扬的连付权还是增加了什么,好比他现在的拘谨。也许刚在楼下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跟盛意的区别,他的心里永远留着当初他在学校叱咤风云的日子,在他心里,盛意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因为懦弱而很少发表言论,由着他转来转去的盲从系旧同学。
  在他的观念里真的是这样的。不管盛意的后台是谁,连付权认为个性决定一切,而且他自以为是的把盛意想成跟他关系还算不错的旧同学。他下意识地还想指挥指挥这位老同学做着早就不做的倡议之事,他甚至想就着盛意的身份办成一些业务,就在刚才来的公车上,他有一个颇为不错的梦想。
  他跟几个看不起他的部门小头目在酒吧喝酒,他不屑地指着电视上的魏氏赞助的广告说:"魏氏啊,我知道,我有个同学就在那里。你们信不信,只要我随便打个电话,那人半小时后就能到。"
  半小时后,盛意木讷地来到他面前,随他指挥着买单,开车接送,从此连付权走到哪里那就是一个虎虎生风。
  其实,这只是一个都市小民的幻想,虽然可笑,但是比起连付权当初在学校做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比如进入世界五百强、五年赚人生第一个一千万等等,现在的梦想也不过就是电话召唤老同学付账而已。
  但是,当连付权从一楼看到盛意时,这种意识状态并不强烈,当他们一起来到顶层这边,从盛意进门,这一层完全就像一个神仙降临自己的领地一般。那些凡人都臣服着,快速地转动着工作。盛意周身都带着这种气场,三年管理生活,他手里握着魏氏药业的生杀大权,这种强大的气压即使堵了一只眼也遮盖不住。
  连付权心情并不好,但是他必须几分钟说明情况,被丢在这里这个月的全勤却是没了。他站起来对盛意是这样说的:
  "盛意,咱们同学一场,别的就不多说了,我还要赶回公司呢。大家一场同学,虽然你没扛到毕业,但每次聚会话题里总是有你的。尤其是我,我喜欢说你,把你当成骄傲说。现在,我家里也是实在是压力太大,你知道的我这张嘴不好,什么都能答应。原本我爸没去世的时候答应给你弟妹,哦,就是我媳妇,安排一份工作。可我刚结婚,我爸就去世了。我媳妇倒是没什么,只是我家老丈母娘每天那个唠叨,就好像我是骗婚一样。所以,你看,我就来了。我媳妇师范学院毕业的,跟这的确不对口。你看能不能想个辙,不成就算,我还要回去上班呢。"
  这个连付权啊,他的出乎意料的坦诚倒是给了盛意一个意外。好似,现在看世界,看人都有些不同了。这种感觉依旧是奇妙的。
  盛意笑了下:"知道了,老同学。这样,你把档案放下,一会我跟人事上正好有事,看下能不能在下面厂区安排下。厂区那边办了子弟幼稚园,我想安排一下还是可以的。"
  一肚子委屈的连付权本来算好了,怎么着他也要帅气的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就这样答应了?连付权有些接受不了了。
  魏醒是下午两点半回公司的,盛意第一天上班,他还是不放心。虽然工作上他真的离不开盛意,但是那场惊吓他这辈子都不要了。站在电梯里他想了几个说法,总之就是在盛意眉骨愈合之后,还是叫他多休息一段的好。钱赚多少是个够?
  "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以前呢我对大家的工作管理过严,我跟你们魏总商量了一下……"
  那种特有的带着一丝病后懒散散味道的调子缓慢的传来,秘书处并未关门,魏醒看到自己的另外两个小秘书还有人事处长几个人正在拿着本子记录,盛意怀里抱着他那条刚买到的变色龙,眼睛看着屋顶,活脱脱一个隐形老大的模样正在训话。魏醒差点没笑出来,太可爱了。
  "那么,盛特助理,我组织了一下,你听听?"人事处长拿着小本子问道。
  盛意脑袋没抬,懒洋洋地点头:"嗯。你说。"
  人事处长翻开本子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一、由于公司机构越来越大,管理层需要增加新的新鲜血液。
  二、由于您,身体问题,需要招收新的特别助理及秘书三名。
  三、考虑到公司男性职员较多,这次招收对象以女性为主,男性职员不予考虑。 您看,是这样吗??"
  魏醒顿时窘在那里,他搔搔自己的脑袋,想不明白盛意这是要做什么。

  羊毛手套

  冬天到了,去年这个时候它也来过,前年也是。
  以上这是废话。人生有时候就是重复说废话,重复做无聊事。比如,拉屎放屁。
  大清早的,魏醒捏着盛意的鼻子,昨天他也捏了。
  盛意挣扎了几下,突然从被窝伸出手来,拉住魏醒的手指就塞进了嘴巴里。
  "啊……!"
  今天的天气不错啊,寒风凛冽的。
  盛意是南方人,大北方的寒冷对他来说,那是一种煎熬。最近盛意不爱去公司,从房门迈出,面对北方那种干冷,那是一种折磨。
  魏醒穿着一条大裤衩在家里找东西,这家伙习性很讨厌,想穿那条蓝白条纹的内裤,那就必然要在几十条裤衩子里翻出那一条。
  "盛意,我那条蓝白条内裤呢?"魏醒蹲在卧室抽屉那里翻腾,今儿算准了必然要穿那条蓝白条的内裤。
  盛意蜷缩在被窝里,倒了下位置,他看着窗户缝隙里折射进来的白光,下雪了吧?不然被窝里的温暖怎么会加倍呢?
  "魏醒。"他叫他。
  "嗯?盛意,上次洗了,你没乱丢吧,我内裤呢?"魏醒唠叨着。
  "魏醒。"
  "啊?"
  "不穿那条内裤,你会不会死?"
  "小兔崽子,屁话!当然不会,我内裤呢?那条蓝白条纹花的。"
  "既然不会,麻烦魏大爷帮我打开窗帘。"
  "我要迟到了,你自己去。"
  "冷,会感冒。"
  "哦,稍等。"
  魏醒站起来,走到窗帘边,猛的拉开窗户,顿时……窗外那成堆的耀眼白色,轰隆一般穿透他的肌肤,他的灵魂飞扑进屋。魏醒闭住眼,眼眶被刹那的白刺得发疼。
  "魏醒。"
  "呃。"
  "你哥在对面阳台,拿着相机对着你呢。"盛意提醒他。
  魏醒缓缓张开眼,对面的唐远,穿的就像一只棉狗熊,他手里拿着相机正对着自己家弟弟大拍特拍,兴奋的直吼吼。
  魏醒猛地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冲着那边大喊:"哥,你有完没完,闲了就回饭店去!"
  唐远怪叫一声消失了。
  "魏醒,冻死我了,求你了,关了窗户……"盛意在被窝内呻吟,室内气温在骤降,魏醒关起窗户跑进卫生间洗澡。
  半个小时后,魏醒站在屋子里嘴巴刁着馒头片,手里在收拾自己的衣服领子。盛意一到冬天就会化身穴居被窝洞人,他也木奈何。最近还是不错的,盛意眉骨愈合的非常好,可爱的眼罩已经离开他们的世界。
  "你说我哥在那里冻多久了?"魏醒艰难的咽下馍馍片,又喝了几口牛奶。
  盛意从被窝艰难的伸出一只手,抓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会:"三个小时。"
  魏醒想了下,大概明白了,丁磊是凌晨的航班。真难为他哥了,隐藏在那里拍弟弟裸照,又卖不了钱。
  拿起空调遥控,魏醒把家里的温度调低了一点,虽然知道走后盛意还会调到最大,他还是要嘱咐:"室内外温差太大不好,我去上班了,牛奶温着呢。亲个,算了,你没刷牙。"
  卧室门被大力关住,盛意的耳朵跟随者魏醒的脚步,从卧室门口,到楼下,他清晰的听到他拿车钥匙的声,地下车库的卷闸声……
  屋外,偷窥者还是不死心,盛意才懒得理。他翻个身,再次调高空调,睡翻身觉。
  魏醒开着车子慢慢从小区往小区附近的洗车场走,他需要给盛意这个车子上个防滑链。路过小区广场的时候,他看到丁茗拖着一辆雪橇给几个孩子当义工。在他看到他之前,也许这种义工已经当了很久,魏醒看到丁茗的脑袋上冒白烟。
  心情很好,非常好,这是魏醒此刻的感觉。他开着车子来到洗车场,今天的运气也实在是不错,正好赶上车场做活动,消费够三百送两副羊毛手套。魏醒顺手接了那两副羊毛手套,丢进车子另外一边的座位上。
  车子上了防滑链,稳了许多,只是那种并不美观的痕迹压在路面上,甚是不美观。甚是?魏醒大清早的为自己的诗意高兴起来,看吧,他魏三是越来越有水准了。
  车子缓缓拐弯,因为雪,世界在今年再次缩小。依旧是那个小广场,丁茗的乘客越来越多,他不停的摔倒,摔倒就和孩子笑成一团。魏醒看着丁茗,完全带着很纯洁的欣赏,这人一向是有趣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家孩子,总是不喜欢他。
  按下玻璃,魏醒打了几下喇叭,丁茗抬起头笑着:"呀,魏醒。"
  魏醒冲他笑了一下,顺手从车座的一边拿起一副羊毛手套递给他:"别冻伤。"
  丁茗看下自己变成通红的手,他有手套,只是带着手套拉不住雪橇。他愿意为小区所有的孩子服务,人在特殊的天气会加倍的脆弱。
  大雨,你会想拥有一把伞。
  大风,你需要一个遮挡背。
  大热,你需要一片阴凉。
  大雪天,独自的丁茗有了一副羊毛手套,他抱着那双羊毛手套很想哭。
  魏醒并不知道自己无意做的事情对于丁茗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要赶时间回公司,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人受一点点伤呢。
  下午一点正,盛意决定了,起床,实在腻不下去了。他挣扎着,实在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对面的偷拍狂早就扛不住的回了屋子。
  屋子里,好安静……盛意只是突然感受到这种感觉的,他拽过魏醒的睡衣大力的闻了一下,顿时充满了力量。
  电视被打开,一对可爱的少女在电视里卖嗲。
  "讨厌,讨厌……"
  "你坏,你坏……"
  就这样,盛意带着一身鸡皮疙瘩,洗澡、换衣服、去车库,他决定了,晚上要吃火锅,麻辣,麻辣的火锅。
  人的关心就是在不经意当中,盛意看到自己那辆车子上的防滑链,精神亢奋指数上升到了一个高度。他决定了,要给魏醒买一壶好酒,唐朝酒店挂账那种。他要在家做几个菜,唐朝的拉皮子,唐朝的酱牛肉,麻辣火锅一定要咕嘟嘟嘟的翻滚着。他还决定了,要坐在大大的火锅前点燃蜡烛。
  他要等待着那个混蛋进屋,要冲他甜笑,最好把那个孙子甜到七颠八倒,然后他们可以在家里随意翻滚。
  对了,房门一定要锁好,不然对屋那个飞机男指定要进来。
  想好这一切,盛意已经是恨不得找根绳子把太阳拉下去,就像冒牌天神拽月亮那般。
  他打开车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双羊毛手套。
  拆开包装,虽然不需要,盛意还是觉得这是魏醒有意的贴心。
  魏醒在公司,不停的打着喷嚏,早上开窗,寒风伤害了他的鼻子,但是他还是把这些喷嚏归类成盛意对他的思念。
  "看到没有……啊……哧!这是爱情……懂不懂……啊……哧!"他拽出几张纸大力的擤鼻涕。
  辛华明一脸鄙视,把自己从那么远的地方叫来就是来听他打喷嚏?
  魏醒抹干净鼻涕,把自己面前的那些文件递给辛华明,这次表情倒是严肃的。
  辛华明掐了香烟,一张一张翻动那些东西。
  魏氏上市申请表,《公司上市公告》申请表……
  "决定了?"辛华明问他。
  魏醒点点头:"恩,想过很久了,上市是早晚的事情,魏氏股本总额已经三亿多了,开业也有九年多,基本都是连续盈利的。最近我已经申请了,现在在审核期间。你知道的,风险这些东西,做什么都有,扩大公司,加大进步速度。我想过了,最后努力一把,赚了就和盛意商量下,收养几个孩子,人这辈子总要有个后代。我爸对我的期盼,我想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
  辛华明笑了一下把那些表格丢到一边:"算我一个吧,别嫌弃少。你知道老爷子说了,我太不听话,一分钱也不给我。"
  魏醒点点头:"一块钱就成。"
  辛华明笑了下,顺手拿起魏醒办公桌上的计算机,开始快速的计算起来。屋子里一阵阵的滴滴声慢慢传来,听上去十分的悦耳。
  盛意开车技术并不好,尤其是下雪的天气。中午的太阳将一些雪缓缓的融化,雪面下的黑土现在和那些雪混在一起景色便不是很优美了。一点钟,天气再次降温,刚刚化开的雪结成了冰道。
  盛意小心翼翼的开着车子,半点不敢马虎,从家门口到小区口,他开了十分钟。
  "盛意!拉上我!"丁茗在小区口大喊着,这个天气打车实在难,偏巧他自己又不会开车,冻了很久的他,一眼看到盛意,便什么都顾不得的要求搭车。
  盛意停下车子,丁茗立刻钻进车子。车内的空调令他叹息了一下:"哇哈……天堂啊,冻死我了。"
  盛意扭过头冲他笑下,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但是很快,他收住了笑容,他看到了丁茗手上的那副一模一样的羊毛手套。
  "哎呀,替我谢谢魏醒,要不是他这副手套,早上我就死定了。"丁茗笑着抓抓手。
  盛意的心里顿时怒火中烧。
  混蛋魏醒!
  火锅子,没了!
  小酒,没了!
  蜡烛,他准备全部点他身上,该死的王八蛋……他一定要他好看!

  咋了?

  魏醒觉得很冤,比窦娥还冤,窦娥都没他冤。他是十一月飞雪连天,被罚站在院子当中,那个冤家嗑着瓜子儿就看着他一副受冻挨饿的样子好几个小时。若不是后来丁磊回来,他怕丢人,估计自己一个月都进不去那个门了。
  冤,实在是冤,至于冤在哪里,魏醒实在是不清楚。但是他确定自己做了错事情,所以每天他都在深刻的思考,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那个冤家什么时候才能跟我说话啊?我就是死了,我也想做个明白鬼啊?
  从王嫣内心世界来讲,魏醒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很伤悲,样子非常招人怜悯,魏醒的胡子茬也很沧桑。从整个形体看去,这人就是一个新委屈男人。
  "从我内心世界来讲,我是不想来的。但是,辛华明说了,我要是来他就带我去云南,去草原。所以……从实招来,你到底为什么跟魏醒冷战?"王嫣站在盛意的家门口质问。
  盛意很想打她。
  "哎呀,哎呀,我错了,好姐妹,讲义气,放我进去啊!我错了还不行吗?"王嫣扒着门缝哀求。
  整整五天了,盛意半个字都没跟魏醒说,魏醒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晾了五天。所有人都来问盛意为什么?为什么要生气?到底是生什么气?魏醒到底咋了?
  盛意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因为之后的奸夫淫夫而生气?还是为了一副价值不到二十元的假羊绒手套?但是魏醒,晾死他活该,都说了不许跟丁茗接触,不允许给他半丝丝踏入家里的机会,他答应过的。
  "王嫣败北,所有棋招全部用光,我说大大大人啊,你就放过我们吧,我是真的真的有事啊!"辛华明满嘴的京剧调子哀求。
  魏醒心乱如麻,满肚子委屈,盛意这一次真的好过分。你说吧,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的,好嘛,他前脚上班,后脚他把家里的锁全部换了。这一次……太过分了,他跟他没完。
  当然,他放自己进去,就……那就算了。
  盛意坐在家里,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比魏醒心里那捆麻还多二斤。天气这么冷了,这几天气温骤降七八度,他穿的也不够厚?外面吃的好不好?魏妈一定很生气吧?昨晚他在哪里凑合的?盛意越想越揪心,想出去,自己又堵了所有的台阶。
  房间里,电话叮铃铃的响个不停,盛意就是不接,电话就是不停,就这样持续了半小时之后,盛意拿起电话怒吼:"魏醒你有完没完,你死外面别回来了!"
  电话那边停了一会,盛暖那不阴不阳的声音缓缓传来:"要是不想接呢,就找把剪子剪了电话线,如果这样都不行,就去邮电局消个号,还省钱了。"
  盛意呆了:"姐?"
  盛暖:"啊,对,你姐,货真价实别无分号。"
  盛意:"啥事?"
  盛暖咯咯在那头笑:"娘亲大人叫我传唤你,她老人家说了……"
  盛意一头冷汗,咕唧咽一口吐沫:"说……啥了?"
  盛暖:"半小时后告诉你。"说完,那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报复,这绝对是毫不遮掩的报复。太没品了,跟自己亲弟弟都记仇成了这样的,自己又不知道电话是她打的。当然,盛意也清楚,没半小时,姐那边绝对不会接他电话。就这样,盛意盯着墙壁上的表开始掐时间。
  半小时后,盛意火箭速度打电话给盛暖等待判决,其实,他自己清楚盛暖要说什么事情。
  "车祸了?还住院了对吗?"盛暖不阴不阳的语调充满了低级趣味的幸灾乐祸。
  "啊……恩!"盛意在电话那边依旧不敢反抗,嘴巴带首部动作一个不敢少。
  "做了吧?"盛暖语调更加古怪。
  "啊?"盛意这么觉得这话味道怪怪的呢?
  "那天的人,是不是都该死了,对吗?"盛暖说。
  "……也不是,真的不是……死一个,残俩。"
  "是不是的,就无所谓了,主要是母皇大人现在知道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恩。"
  "盛意。"
  "嗯?"
  "你真是长本事了,这么大的事情都敢做。"
  盛意抱着电话,慢慢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对面邻居的窗户上一面巨大的牌子上写着血红的大字:"饶了他吧!"
  "姐,做都做了,你要想阻止我,这个世界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你不是任由那事发展了吗?"盛意笑了下拿着电话坐在窗户上,他需要跟人发泄一下,跟人述说一下,即便是挨骂,那也是一种交流。
  "盛意,没有预知什么感觉?"也许这才是盛暖最想知道的话。
  什么感觉?盛意眨巴下眼睛,下意识的看下四周,他不知道怎么跟自己家姐姐解释这个事情。他看了一会说:"就……每天起来,不知道锅那边是豆腐脑还是豆浆,豆腐脑我就很高兴,豆浆就生气。开车子出门,经常被堵到路上,气的跟成百的司机按喇叭玩。去蛋糕店,开始吃试吃点心,不然就不知道魏醒喜不喜欢。不小心会把衣服放错了,把白色的洗成黑色的或者黄色的。魏醒出门,我就想跟着,又不敢跟着,没办法我就在家转圈。他回来说一句话我要猜上很久才明白他话后的意思,就是想出去跟朋友玩,又不敢跟我说。等我想明白了,凌晨一点了。"
  盛暖在那边消化了很久,她想也许这辈子她都不想知道这种感觉,那种伸出手掌掌控不住的感觉,她真得不喜欢。
  "咱妈说了,如果一辈子恢复不了那是你的福气,你现在一切都是重新开始,叫你做事走大脑,别由着性子来。万一哪天恢复了,因为你那个臭德行,做出一辈子后悔的事情那就追悔莫及了。"盛暖在那里嘱咐自己家弟弟。
  姐弟俩就在阳台上开始絮叨,似乎盛意成了一个试验品,盛暖对他的生活极为好奇,已经好奇到了一种境界。从大到小,任何细节她都不放过,言语间,那是十分羡慕。
  魏醒在院子里转磨,转了一圈又一圈,没钥匙,进不了家,他想喊,又觉得颇为丢人,总之就一个目的,他想进屋,非常想。
  丁茗站在远远的墙根看着那边的情形,他看着魏醒围着屋子转圈,他的好友靠着车子在给他加油。盛意坐在大大的玻璃窗前打电话,偶尔看到魏醒上蹦下跳,就转个方向拖着电话线,继续打。
  飞行员先生拖着他的带轮子拖箱慢吞吞的溜达回来,他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背影,决定吓这个人一跳,没什么原因,就是看到这人看别人家人的眼神有些下作。
  "看什么呢?"他问他。
  丁茗吓了一跳,回头立刻辩解:"没什么?"
  魏醒家那边,起哄的声音不停的响起,飞行员先生看到自己家孩子上蹿下跳的实在有失体统,于是他大喝了一声:"回去!"
  唐远回头,也吓了一跳,他一声怪叫的扑了过来,样子就像一只山中狼,还是饿了三天的那种。
  无视肩膀上那只鼻涕虫,丁磊看着自己家同宗:"别人家的日子,过起来也不易,就是再好看,也是别人家的。"
  丁茗尴尬的笑了几声,转身离开。
  "我不喜欢他,虽然他和你一个姓。"唐远看着远去的背影,嘴巴里露出不屑的语调。唐远这人,很少说出对某人的意见,这样清楚明白的表达喜乐,在丁磊看来,这是一种奇迹。他摸摸唐远的脑袋笑着说:"不傻啊?"
  唐远扬扬脖子,顿时得意起来。
  魏醒还在屋子周围不停的转悠,盛意在楼上已经煲了一个小时的电话粥,从楼下看上去,盛意一直在笑着,偶尔露出的温柔之色是非常罕见的。于是,魏醒越发的害怕起来,他站在院子里开始糊里糊涂乱想,给自己假立了一车皮情敌,只要是周围的雄性生物,在他看来那是个个都有嫌疑。
  这个城市,在这个时刻应景的突然下起小雪,最近这雪花总是如此应景。魏醒看着二楼窗台后的那一抹笑容,终于忍无可忍,扭过头对着挂着丁磊肩膀上的唐远大喊:"哥,梯子呢!?"
  唐远指指自己家后院,魏醒脱下皮衣,冲着手心啐了两口吐沫之后,直接奔着唐远家后院跑去。不久,他扛着梯子在院子里绕了一会之后,看到后院垃圾点那里正好搭梯子,他冲着看热闹的辛华明和汤圆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那两人笑了下一起走过来扶起梯子。
  魏醒却不动了……
  "我说,魏大爷,你倒是动啊?"辛华明气愤不已的喊。
  魏醒死死的盯着大垃圾桶面上丢的那双假羊绒手套,他这次算是想明白怎么回事了。
  盛意挂起电话,聊的分外开心,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很久没有这样了。他下意识的四下看了一眼,却一身冷汗,细细密密的小雪中,魏醒不见了?
  坏了,这次真的玩大了,把魏大爷玩恼了……
  盛意急急的找了外袍,向着楼下跑,刚跑到拐口,就被贴在玻璃上的蜘蛛人魏醒吓得大叫一声:"啊!!!!!!!!!!"
  小雪缠缠绵绵的下着,没有皮衣的魏醒贴在浅玻璃牙子上一动不敢动的喊:"盛意,我错了,我知道我错哪里了,再也不敢了,该死的狗娘养的辛华明把梯子扛跑了……盛意……小意……救命啊……坚持不住了……"
  这天气多好啊,寒风凛冽的……

  老妈出马

  盛意跟魏醒的关系出现了奇妙的断层,虽然魏醒被允许进屋,但盛意却不知道怎么整的,看到他就来气,一来气浑身看着这个人就别扭。车祸那次,他提醒过这个笨蛋了,绝对绝对不许跟丁茗在一起。
  虽然现在他们是没在一起,但是有了一双假羊绒手套,那么下次是不是就要有一床假羊毛大被?失去预知的盛意,开始胡思乱想,一件事情,出来的结果是无限个结果。
  时光在奇妙的气氛中流动着。
  这日,魏妈打来电话说家里吃羊肉三鲜饺子,魏爸调的馅子。
  魏醒跟盛意就那样驾着一身的寒流回到家。他们不高兴,结果搞得原本其乐融融的家庭饺子宴会,变成速冻水饺快餐。好好的饭,吃的很没意思,虽然魏爸一直劝来劝去,可是平时插混搞怪的魏醒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哦,不对,他还会吃饺子,虽然吃得不多。可盛意剩下的饺子皮他都吃了,盛意不爱吃饺子皮,所以每次都是馅子人家吃,魏醒吃皮。
  所以,吃饭的时候,盛意习惯性的吃了馅子,饺子皮剩下来,魏醒也习惯性的吃完自己的,端过盛意的饺子皮就吃。魏爸、魏妈、妮子互相瞅着乐,就是这俩傻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个个的还自以为个性的在那里赌气。
  饭后,魏爸、魏妈分头把这对傻瓜带回房间,进行感情再教育。过日子呢这是,可不是幼稚园过家家。
  魏妈有一头秀发,真正的有一尺半长美人发,黑白匀称到一种艺术境界。说起来魏妈也是六十出头的婆婆了,但是,人家那股子内涵,那股子优雅,那股子气质怡人,一般二般的老太太那不能比。
  "帮我梳一下。"魏妈把梳子递给盛意,老太太脸上笑眯眯的瞅他乐。
  盛意将手里的奶葡萄放到一边,拍拍手,一脸尴尬:"不会啊……阿姨。"
  魏妈笑了下,指指发尾:"拿着梳子从发梢,一点一点来。这头发啊,要慢慢梳理,耐心点来,过日子也是如此。怎么,嫌弃我是老太婆,一脑袋白发不愿意啊?"魏妈带着笑容嗔怪。
  盛意连忙摆手:"不是的。"他连忙站起来跑去洗手。魏妈妈斜眼看下门口,妮子冲她比个OK的姿态。
  这两小子这场战争也不知道几天了,盛意回来吃饭一言不发那个样子,魏妈看着心疼,这才刚出院。三儿这笨蛋,怎么就长个子,不长脑了呢?小意什么都闷到心里,他就能想其他着吗?要不是饭后给唐远电话,魏妈他们还一脑袋浆糊呢。
  盛意洗干净手,搬了一张矮几坐到魏妈面前拿起梳子,犹豫了一下,很认真的在发尾梳了起来。他喜欢这样的感觉,感觉就和自己亲妈妈在一起一般。老太太屋里这股子檀香他也喜欢,透着一股子家的祥和。
  "生三儿的时候,没吐,没难过,是个人就说是个女孩。"魏妈从镜子里看着盛意那张清秀的小脸,怎么看都倍感顺眼的。
  "啊?"盛意楞了下,反应过来,老人家这是唠嗑了。
  "哦。"他按照以往的哦,恩,啊应付大法开始听了起来。
  老太太笑了下继续说:"头两个,都是淘气的要命的臭小子,有了三儿之后,他爸也高兴,那阵子买的衣服都是粉红色的,三儿还没出生,俄罗斯小纱裙子就买了一堆。"
  盛意乐了下,还有这一出呢,关于魏醒的小时候,他爱听:"后来呢?他生出来,您们很失望吧?"
  魏妈笑了下,剥个葡萄回头塞盛意嘴巴里:"哪能呢,他生出来,粉嘟嘟的,一张嘴没笑先漏哈喇子,人见人爱的。那孩子,省心,放到哪里自己嘀嘀咕咕的自己跟自己玩,也不求人抱,也不闹。他爸说将来,这娃要这股子深沉指定要做诗人才可以。"
  "还……还诗人呢?他那个虎样?"盛意说话不利落,魏妈拿起空果盘,盛意把葡萄核吐进去。
  "你知道他小时候外号不?傻三,那阵,大家都叫他傻三。他憨厚,出去竟干那个吃亏的角色,人家给点好听的就上当。他小时候他爸已经开始富起来了,常带了好吃的,好穿的回来,家里宽裕,不亏孩子。三儿那个时候啊,每次出门还像个人,回来的时候身上一准丢东西,不是衣服没了,就是东西送人了。虽然家里不缺东西,但是我们也害怕他吃亏,他爸就老骂他,魏家三代就没出过这么傻的人。那孩子,骂了,也是一脸憨厚的傻乐,从不记仇,不闹脾气。"
  盛意手停了一下,想下魏醒小时候的样子,嘴角悄悄勾起笑容。
  魏妈看了他一眼,接过他的梳子,半天了,这孩子就冲着那一缕梳,没闺女还真是没福气啊。
  "这孩子小学的时候,学校发通知书,那通知书下面不是有个老师评语吗?人家魏大,魏二通知书上抬头都写着,学习优秀,积极向上啥的,魏醒那个抬头总是那一句。热爱劳动,热爱集体,完了就是团结同学,助人为乐。"魏妈一边说一边的将头发利落的挽成一个发髻扎好。
  盛意没说话,安静的吃葡萄。
  魏妈妈站起来从柜子里抱出那些相本,一边翻一边又继续唠叨:"你看,这些人啊,以前三儿都跟他们好着呢,帮衬不少东西,可是,后来也就没影儿了。魏醒那个孩子,天性热心,有时候是热心的过了头,我也不知道他这个个性怎么来的。总之,他就一点也不像老魏家人……我娘家也没这样的。他要是看到谁家可怜了,谁有难了,他嘴巴上不说,心里只替别人难过。有时候他是热心过了头,还招惹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妮子站在门口敲门,魏妈冲她笑下,妮子端了一杯红枣茶进门:"三儿说了,给你补补,不能说他做的。"
  盛意笑了下接了,他先端给魏妈,魏妈摇头:"我不爱喝这个,受不了烤枣子的糊味。"
  暖暖的红枣参茶喝下去,从喉咙热到心里,盛意想起魏醒做的那些糊涂事,许是跟他天性有关,这么说起来,他们能在一起,还是他那个烂热心的臭习性招惹的。
  "三儿小时候,人可好了,大院里就没说他半个不字的。帮军属擦玻璃,后来人家不是军属了他还给人家擦玻璃。"妮子继续损魏醒。
  "要不都管他叫傻三呢。"魏妈无奈的摇头:"我记得那年冬天,一家人一起外出看冰雕,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老疯子,大冷天的怪可怜的站在商店门口发呆。三他爸,叫人买了一大碗饺子送过去。三站在那里看着人家吃也不动弹,我们拉他,他就是不走,说是怕坏蛋抢老疯子的饺子。后来回到家里,嘴巴也不歇着,一会问一句,那个伯伯会不会冻死啊?冻死了他家里很难过吧?他的小孩怎么办啊?那叫个没完没了,问的只叫人烦死了。"
  盛意想起来,魏醒现在工作的样子,倒也没那么啰嗦,处理事务虽然不是最优秀的,那也算是精英型的。他一脸疑问的看着魏妈,觉着这么说就有些过了,他家魏醒不这样啊?
  魏妈倒是真的现在跟盛意处的很好,盛意看她,她就知道盛意问什么。老太太轻轻的叹息了一下:"那些年,我们不是都有事吗,丢他一个人跟家里,许是我们也觉着这孩子老实,不会闯祸。也就放心的把他丢家里。他打小跟着妮子她父母,这爹妈不在身边的孩子,总是容易给骗的。他一人也孤单,慢慢的,拿物质上的东西换友谊就成了习性了。我们这一走就没完没了,当兵的当兵,留学的留学,陪读的陪读,做生意的做生意。我们这一代人,觉着物质上不缺孩子半分,就不错了。我们小时候六几年,那人饿的恨不得啃墙皮呢。"
  盛意看着杯子里剩下的几枚干枣没吭气,记忆里,魏醒从不跟自己抱怨什么,那人不爱抱怨。
  "等我们反应过来了,那孩子长大了,叛逆了……还,后来不是就带你回来吗?现在三儿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可我想啊,人啊,天生本性,不管后天怎么被伤害,怎么被丢弃。变是变了,根骨里他还是那个善良的傻三儿。喜欢帮别人,总归这辈子,那孩子注定就是个善良孩子。所以啊,小意啊……"
  "啊?阿姨?"盛意下意识的应了。
  "三儿,做傻事了吧?我看着你们不高兴,你不爱理他。"魏妈拍怕盛意的手背。
  盛意点点头。
  "别气他,要告诉他。三那个孩子,你只要告诉他了,你不喜欢什么,只要你有理,他肯定听。咱是一家人,不兴带疙瘩,以前阿姨不懂,犯了大错,所以啊,遇到事情一定别闷着,知道不?"
  盛意重重的点点头,魏妈的每个字他想他都听进去了,他自己的妈妈从未跟他说过这些说教,他愿意在这样的气氛下被劝服,被开解,他喜欢这样。
  午夜,魏醒跟盛意离开魏家,魏妈不许开车回,他们只好走去坐公车。雪停的时候,冰冻得磁石的很。魏妈盯着两个人给自己裹厚实了,看着他们出门,这两个人不爱当着家人面住一起,而且,他们有自己的家要回去。
  开始的时候,那两人在街面上沉闷的走着,魏醒有意放慢脚步,盛意也由着他,他就是跟着,也不说话。走了一会儿,魏醒回头看下已经不见家的灯光,他伸出手去拉盛意的手,盛意这一次没有像几天前一般,使劲甩开,他任由他拉着。
  "对不起,你告诉过我离丁茗远点。"魏醒开口道歉。
  盛意抬眼看下他:"是我没说清楚。"他仔细想了下,这个话还真不好开头。
  魏醒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肩膀,盛意也没反抗,魏三大喜。
  他们就这样慢慢靠着,慢慢走着,此时已十点多,大冷天的,也没什么行人,再加上肥大的大衣,厚厚的帽子,围巾子,在这个衣服中性的时代,他们这样并不怎么显得别扭,看上去竟然登对的很。
  "丁茗那人吧,其实我也不了解,真的。"魏醒再次开口,这一次他小心的看下盛意说:"以前,我想过,找伴要找个有情趣的,会生活的,最好还要会做饭……"
  盛意呆了下,停下脚步看着魏醒.魏醒连忙摆手:"我说实话,你别生气,要是生气,那我不说了。我爸说,话要说开,没疙瘩,才是过日子。"
  盛意点点头,硬生生把一口气憋了回去。
  魏醒拉起他继续走:"第一次见到他,盛意,我承认,我觉得挺惊讶的,丁茗和我心里想的一样。可是……"他停住脚步看着盛意说:"可是跟我过日子的是你啊,而且我就是好奇了一下,你知道的,丁茗那个人,优点挺多,又遇到那种事情,说不同情,不能不同情吧,我就想帮他一下,他一个人也不易。你知道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帮他也是出于同病相怜。所以,那天送他手套,我没想那么多,我要真心送谁东西,也不会买那样手套啊,你说对吧?"
  盛意不吭气,看着地下的路。魏醒停下脚看着远处的公车站台,寒风中,站台很孤独的耸立在那里,一派寂寞孤凉。
  "小意,我只想跟你一辈子"魏醒再次搂住盛意,搂的很紧。
  盛意点点头,仔细想想,这几天就不知道是怎么了,明知道魏醒冤,可他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魏醒。"他喊他。
  "恩?"魏醒连忙答应。
  "我……我不太会说,可是……可是我希望,你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别隐瞒我。你知道,我爱胡思乱想。我就是不喜欢丁茗,我只是感觉到……他,他对你不是你对他那样。傻瓜都知道,我不信你不知道?"盛意还是没憋住心里话。
  魏醒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傻,真的。我承认我虚荣心作祟,但是你说了不许理他,我真没想理,只是这不理也要时间啊,只要慢慢疏远好了,突然跟人家和仇人一样,有些尴尬。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保证不再跟他接触,有什么不轨之心立刻向你汇报。"
  盛意想了下,点点头,摘下围巾很认真的冲魏醒笑:"我相信你。"
  魏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搂住盛意:"我的小爷,你怎么这么难整呢?可算是笑了,我发誓以后啊,我能招惹熊瞎子我都不招惹你。"
  盛意瞪了他一眼:"记住你说的!"
  魏醒拖着他往公车站走:"知道,知道,我保证记住了。我鞋垫里藏那两百块,马桶后面的香烟,我都交公。"
  盛意无奈的摇头,这家伙,给点颜色,他就开彩虹。他不准备再气下去了,气来气去,还是自己受罪,他这不自己找罪吗?下面发生什么事情他不清楚。但是他希望自己能跟魏醒快乐的过日子,从车祸到现在,一切都是未知。但是,这个世界,除了他家人,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只要他足够努力,只要他足够足够爱魏醒,他相信,他可以和他走下去,能够一辈子的。
  他们挽着手,站在那里等公车,等啊,等啊,每辆公车停下他们都不上去。他们就那么手拉手的,恨不得站到天明,只要不冻死,站到天明其实也没什么……

  被养着

  盛意没再出去工作,他想,他需要好好适应下现在的节奏。就像姐姐盛暖说的那样,现在是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了。
  冬天对盛意来说并非像之前那般难以煎熬。随着他走入这些普通人的生活,盛意的圈子在逐渐、逐渐地扩大着。这种扩大并非就是盛意以前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其实,人只要不涉及到某种底线,大家都能很好的相处,就像现在。
  "冬天呢,我认为还是穿棉的要好。"唐远抱着一叠内裤内衣走过来丢到盛意面前。盛意放下手里的画报看下那些内裤:"不是小飞机啊?"
  唐远的手颤抖了一下:"他说在家里再看到一架飞机,他就离家出走。"
  盛意赞同地点点头:"这主意不错。"
  此刻正值午休时间,那些公司的白领儿、金领儿都趁着不多的间歇跑到这家开在办公楼下面的商场逛一下。
  而盛意跟唐远却在这家商场逛了一上午。
  "你真的不想上班了?"唐远看着那些有事可做,就连逛店都是来去匆匆走路带风的白领儿们。他觉着他替盛意可惜,毕竟盛意的精明利落是三个魏醒都比不上的。他就想不通了,为什么盛意要坐在家里被魏醒养?电影上可不这样演,知音也没提过这样的事情。
  盛意此刻的神情倒是真的能充分表达出他的心境:懒洋洋,无所谓,他乐在其中。
  "我能花多少?"他用他特有的不带起伏的音调说。
  唐远把那些包装袋一个一个的叠放整齐,他想了一下很纳闷地抬头:"为什么是逛商场?"
  这点,盛意倒是真的考虑过。他很认真地指着身边的位置对唐远说:"坐。"
  唐远坐过去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盛意端起面前的那种属于商场的纸杯插管型的可乐喝了一口:"坐在街巷口等生意的三轮车夫。"
  唐远呆了一下,他不明白盛意要说什么?
  盛意放下杯子,仔细思考了一下说:"每次我到公司大厦的后巷,他们都围在那里说闲话,不管春夏秋冬,他们都在说闲话。"
  唐远还是不明白?
  他当然不会明白,为什么盛意会舍弃一切坐在这里喝闲茶。盛意在工作上,他想他无法再帮助魏醒,所以他放弃了工作安心呆在家里。与其说被养着,不如说他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至于为什么逛商场?这一点倒也没什么。盛意喜欢逛商场,他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人带着各种有趣的表情在这里转悠。这算是他的恶趣味吧。
  "你真是怪人。"唐远低声叨咕了一句之后,转身继续杀入商场。
  盛意仰头看着商场的大水晶吊灯笑了起来,他觉着自己就是再怪也怪不过唐远这家伙吧?
  没来由的,盛意突然产生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这令他极为不舒服。以前他知道谁在窥视自己,所以他能很好地消化魏醒的这种窥视。但是……魏醒这种幼稚的举动早就不做了。谁在窥视自己?盛意站起来四下看了几眼。商场里一切如常,没人把视线有意识地投放到这边。
  自己敏感过度吗?盛意笑了下,轻轻摇头,但是很快的感觉到,真的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抬起头,很快找到了那个拿着数码相机对着自己拍照的女孩。那女孩顿时尴尬起来。
  盛意笑了下,低头继续看画报。在他看来这是女孩子的恶作剧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他却不知道,自己那张角度很好、很舒心的笑容会在一个小时后变成照片摆放在了曾旭的办公桌上面。
  曾旭拿着那几张照片端详了一会后,打开抽屉拿出一本相册,他很认真地将照片摆放好角度,再贴好膜纸。像这样的相册他有十本之多。
  "大哥叫你去一下。"童儒初走进来,依旧是那派吊儿郎当看不起的摸样。
  曾旭点点头,锁了抽屉跟着童儒初来到逸卜士集团龙头徐磊的房间。
  徐磊的办公室不大,也就百十来平米,以前这里曾是一个活动室,后来活动室被取消,徐磊在国内也需要个办公地点,这样他才叫童儒初在这个地方为自己装修了一间办公室。一年四季,每个月徐磊会在这里呆上一天,就算是呆他也尽量不会触动到曾旭的表层。
  在国内的逸卜士集团,曾旭就是天,这栋高三十层的大厦龙头就是曾旭,所有的公司决策、所有的光辉都属于曾旭——当然也有阴暗的东西,这是曾旭隐约清楚,却不愿意去正视的。
  "您什么时候到的?"曾旭进来,态度是随便的,他先是随意地拍上门,接着他过去拥抱了一下徐磊。
  "北方的天气总是干冷的。"徐磊笑眯眯地说,一边说他一边帮曾旭倒了一杯云南普洱。
  "恩,去年咱们还说,等下雪了,就去山里狩猎。可是大哥,您看,现在公司马上有大动作,所以今年计划又要延迟了。"曾旭满嘴的遗憾。
  "没事,机会多得是。只是这里里外外的,真是连累了阿旭,如果不是公司,恐怕小意早就跟你回来了。"徐磊拍拍曾旭的肩膀,递给他一个盒子。
  曾旭打开,里面是上个月他看杂志赞赏过的一块手表,当时,他周围只有童儒初在。
  "谢谢大哥。"现在已经见惯了好东西的曾旭随意地将那块手表丢在桌子上。他如果想要会自己买,徐磊想告诉自己什么?他人不在,但是自己什么动作他都知道吗?
  "不喜欢?"徐磊语气依旧温柔。他看着穿着铁锈红棒针毛衣的曾旭,这毛衣,是他去年送的,很好的法国牌子,去年曾旭还是很喜欢他的每份礼物的。当然,曾旭对他一向尊重,他今天穿这件毛衣就代表,他没忘记徐磊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
  "我刚看了报表,第三季度,逸卜士的总成绩上升百分之三十个点,集团元老都觉着你是个奇迹,来的时候……有位长老还叫我给你带了一个开光的观音,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徐磊说完,从一边拿出一个红色的金丝绒盒子放到曾旭的手里。
  曾旭在童儒初眼里,在所有原本想把他当成傀儡的那些人眼里的确是个奇迹。最初的时候,逸卜士这条过江龙只是需要一个傀儡,一个有国内身份、长相过得去、家世还算得上好的清白男青年。
  这是最初的考虑,但是曾旭给所有的人一个大大的惊喜。并非所有的像曾旭这般有野心的青年都只是会凭空幻想,曾旭出身良好,会算计,在学校那个小社会已然混得风生水起。当逸卜士给了他一个机会,这个有野心的青年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如鱼得水地在国内这条正在迎风远航的全国经济状况大好的航船上,扎扎实实地为逸卜士的国内集团竖起了杆子。
  对于徐磊来说,曾旭是个意外,也是个惊喜,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个青年就像他一手挖掘出来的一个聚宝盆,当然,这个聚宝盆是有裂缝的、有瑕疵的。
  他是同性恋,而且,对待感情这人还有偏执症,他自己无法在感情上转过弯来,他就硬把所有的人拧进自己的弯道。有时候徐磊也弄不清自己对这个曾旭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得哄着他、捧着他、宠着他。没人愿意跟钱过不去,曾旭有为他创造奇迹的能力,那么他就必须迁就这个有怪癖的孩子。是,是的,曾旭是孩子。徐磊一直暗示自己要喜欢曾旭,要对曾旭温柔,即使他从骨子里讨厌这个青年,甚至他厌恶同性恋,
  "我听说,你动作不小?"他笑眯眯地坐在曾旭对面的沙发上。
  "没错,我得到情报,魏氏也玩起了上市,我没道理看着那家伙名利双收,再说这事对逸卜士并没有坏处,所以我就按照我昨日传真给你的那份东西去做了。"曾旭摘了一个奶葡萄放进嘴巴里。徐磊这里总是要为他准备一份那种青色无子的奶葡萄。
  这葡萄,是盛意最爱的水果。而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曾旭爱吃。
  "其实,逸卜士在别的地方,也可以得到像你所说的利润,我知道你怎么想。可是小旭,魏醒家倒是无关紧要,他背后的那个辛华铭背景比老逸卜士还要深,这一点我必须提醒你。"
  曾旭笑了下,他打开那个红色的金丝绒盒子,盒子里一个羊脂玉镂空雕刻的玉观音出现在他面前。曾旭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块玉,那玉给他的感觉并不凉,却是温的,那种温就像盛意在学校门口等待他许久,见到他出来微微的一笑,那种温也像小意瞳孔里印出的他一般。
  "是哪位长老送的?替我谢谢他。"曾旭拿出那块玉很喜欢地放在手里细细端详。
  难得现在还有他喜欢的东西,徐磊倒是高兴了一些,他起来来到曾旭的面前:"是位老长老,前阵子他退休了。社团给了他一大笔养老金,这玉原本是他夫人为他求的。带着一笔钱到内地过晚年,衣食无忧、膝下有儿女尽孝……这些对于那些早期的逸卜士,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很感激你,希望你长命百岁……你转过去,我帮你戴起来。"
  曾旭很听话地转过身去,徐磊揪着玉观音的那条红线为曾旭戴了起来。
  南方男孩子的皮肤还真是白,也很香。
  这是徐磊突然有的一个念头,当他看到曾旭的后脖颈,当他为他戴起那块玉观音,曾旭身上那股子POLO古龙水淡淡的味道慢慢冲击着他的鼻翼。徐磊被自己的突然而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他猛地抓起两条线向后一扯。
  曾旭没动,他只是喉头一紧,刹那间他说不出话来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徐磊连忙道歉,骨子里他受到的惊吓远远比表面上大。
  曾旭抚摸着沙发,喘息了一会抬头,他的脸上竟然带着一股子邪邪的微笑:"大哥,我这只驴正值壮年,还能拉磨,这个时候卸磨杀驴,不适合。"
  徐磊连忙道歉:"对不起,小旭,你知道,有时候我总是突然陷入对过去的一种沉思,心理医生也提醒过我,我想,下个星期我该去看看他了。"
  "没事。"曾旭说完,缓缓坐好。他很快将工作摊开来为徐磊开始讲解,他跟徐磊的关系也就是利益关系,那么就从利益开始吧。
  他们整整谈了四个小时的工作,傍晚的时候,徐磊以曾旭工作辛苦的名义强拉了他去吃饭,席间他一直劝酒。曾旭对他的每一杯劝酒都毫不推迟,但是他只是一介文人,酒量怎么敢跟这些老江湖比拼。所以当一瓶多的进口威士忌灌进曾旭的肚子里之后,曾旭视线模糊地开始发飚,嘴巴里开始胡言乱语。
  徐磊看了一眼童儒初,童儒初走过去慢慢扶起曾旭。
  "曾旭,小童不好吗?你看他是多么的漂亮?"徐磊掂着曾旭的下巴扭向童儒初,童儒初的肌肤在灯光的照耀下就像那尊玉观音。
  曾旭视线朦胧,他很努力地看着面前的童儒初,他很认真地看了一会之后扭头对徐磊说:"他的眼睛里都是你……没有……没有我,小意……小意的眼睛里全是我,除了我,没有……别人。"
  他向地下倒去,徐磊接住了他。就着那个姿势,曾旭紧紧地攀了徐磊半个肩膀,在他耳朵边说:"我是那么的爱你,失去了,我才知道。让我为你去死好吗?小意,只要你说……我就为你去死……"
  童儒初呆了一下,他看看徐磊,眼睛里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这么几年来,他跟在曾旭身边,该做的他都做了,骨子里他看不起曾旭,即使他在生意上是个强人他就是看不起他。
  童儒初是一个从骨髓到细胞到灵魂都很江湖的一个人,在他看来,有过一次背叛的人,那么根本就算不上好人。就像曾旭,他竟然懦弱到叫别人为他顶缸坐牢,江湖人看不起他这样的人。但是他是逸卜士养大的孩子,他必须为逸卜士去死、去生,在徐磊的眼里,他现在已经不如手里这个疯子了。
  "去找几条热毛巾,我看他要吐。"徐磊吩咐道。
  童儒初连忙跑出去。这里是逸卜士开的酒店,他们吃饭的地方是酒店后面的一个小角落,就是一个小花厅。每次大哥回来都会选择这个地方跟曾旭吃饭,每次吃饭他们都尽量自给自足,不希望别人打搅。
  童儒初跑到前面,要了一叠毛巾,全部是热的,他甚至还给曾旭那个傻瓜要了醒酒茶。当他捧着这些东西从前面慢慢进入后面的花园区的时候,童儒初惊呆了。
  那种惊,就等同童儒初第一次被某个人丢在大床上强要了去,他跟自己的大哥哭诉,而最疼爱他的大哥却这样对他说:"我们都是集团的工具,做工具的要有工具的自觉。"
  他活了十七年,才知道自己是工具,他活到二十三岁,才发现,自己的大哥……竟然和自己一样是个同性恋?
  小花厅半掩的窗户那里,童儒初清晰地看到,他大哥抱着曾旭,先是小小的尝试性地亲了他一口,接着又是一下。曾旭向下坠落,徐磊犹豫了一下,竟然给他来了个公主抱……
  童儒初站在那里……彻底的傻了。

  投进你的心波

  童儒初小心的站在花厅的一角,他有些找不到自己了。他不敢看,但是越是这样想,他越想看。于是,他小心的伸出脑袋又探了一眼,黑暗中,他大哥那颗大光头铮亮无比,可怜的童儒初前后不得。
  徐磊坐在那里,吸着生活愁苦的香烟,他看着呼呼大睡的曾旭,难以理解,非常难以理解,他竟然对这个从骨子里看不起的男人产生了某种兴趣,他疯了吗?
  门外,童儒初敲门进屋,徐磊下意识的向着沙发那边的角落坐好:"他没吐,你带他走吧。"他这样吩咐。
  童儒初还是老样子,恭敬,服从,对他畏惧。
  "好的,那,今晚大哥在哪休息?"
  徐磊想了一下,心里毛不拉及的不舒服:"我去找几个老朋友,你不用管了。"他想去堕落一下,充分认清自己今晚犯下的错误。
  童儒初就这样带着曾旭离开了。
  徐磊是单独外出的,在这个北方都市,并未有几个人能认识这位叱咤风云的人物,那么以前所谓的危险,或者是不自由也就不存在了。徐磊开着车子在城市里转了许多个圈,他不知道应该找谁,也不能去找谁。后来他来到一家小酒吧,那家酒吧的霓虹灯是蓝色的,看上去还算优雅,酒吧的名字也十分有趣,叫"旧事"。
  他停了车子,推开酒吧的门慢慢走了进去。这酒吧给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酒吧不大,就是二般人来的地方。当然,这种念头只在徐磊的脑海里留了几秒,他看到了几个熟人。
  世界不大,这话说的。
  徐磊认识魏醒,那是因为这几年只要有曾旭存在的地方,那么这个名字就会反复出现。徐磊需要盯紧曾旭,所以他就必须了解魏醒。
  魏醒坐在边边角,唐远坐在最亮的地方,他们的身后有个人带着个眼罩仰着脸呼呼大睡。徐磊知道这人,辛华明,他听说过这人的故事,他只是搞不懂这人为什么要来酒吧睡觉。
  魏醒却不认识徐磊,他到旧事是跟辛华明他们出来放荡。按道理,都有家了,最后一个辛华明,骨子里也是认同王嫣的,可他就是不说,人家王嫣也每天装疯卖傻不戳穿,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徐磊坐到了那几人附近的座位上。
  魏醒坐在角落里剥开心果,他只是剥,并不吃。唐远正跟这家酒吧的老板唠嗑,说起这家酒吧的老板来也算是熟人,三国发廊的老板,妖人赵云。这世界混的,都从发廊到酒吧了。要不说呢,别跟时间较劲,时间能蒙太奇死你。
  唐远往嘴巴里丢了一个开心果,咬了几口开始对赵云进行情感教育,据说妖人这个月都第三次失恋了,每次都遇人不淑。
  "这找人,我有经验,首先,皮肤要白净,接着一定要戴眼镜,这叫范儿。相处我想我还是有窍门的,你看到了吧,哥现在过得不错,现在几点……几点?对嘛,都十一点,哥我说不回家,就不回家。这叫什么?这叫家庭地位。要不我就说小云你呢,大家也是老朋友了,我跟你说,找男人,那就要像找名犬一样找,首先,家庭出身一定要好,受的教育程度一定要高,最好是搞航空事业的……这叫范儿……"
  魏醒把空盘子递给服务员,换了一盘子新开心果。他从角落站起来,来到徐磊这边,抱歉的冲他笑笑,指指电话,徐磊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小意。恩,赵云这里呢,哥正说的热闹着呢,那个开飞机的不在他就是个人了,跟哪装呢……冰箱下面我叫人送了粥,别玩游戏了,去热热吃了。恩,我知道,没吃,就拨皮了,体检单下来再说,真没事,知道知道。"
  他站起来冲着徐磊笑下离开了。
  徐磊浅浅的喝着那杯酒,他看着酒吧这里的人,男男女女的,虽然不多,但是大家大都有伴,像他这样没伴还没人搭讪的就有些凄凉了。大概他的脑袋太亮,一看就不是好鸟,所以甭管男女没人来跟他搭话。
  徐磊觉着自己挺寂寞,说起来了,酒吧可不就是卖寂寞的吗?
  徐磊想起三年来从不找伴的曾旭,他徐磊这辈子,不小半辈子的人了,也算是有见识的,见过执着的,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三年了呢,他都替那个盛意原谅他了,那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
  酒吧服务员走过来给徐磊上了一碟子乌梅,一碟子水果橡皮糖。徐磊好甜,这一点他很少告诉别人,背着下属的时候,他还买过QQ糖吃。其实做老大的挺可怜的,吃个QQ糖还要背着人。
  身边说话的声音突然停止,那位赵老板站起来,扭着腰去酒吧门口跟个熟人打招呼,徐磊这边又坐过一个人。
  唐远冲他抱歉的笑下,指指电话,徐磊耸肩,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打搅自己的。
  "小飞飞……"
  徐磊打个寒战。
  "到了墨尔本了啊,那边天气好不好?你多喝水,多补维生素,我放你皮箱下面那个红色袋子里了,印着小飞机的那个……"
  其实,有人罗嗦自己还是挺好的,徐磊听着身边的人那顿唠叨,他想他一定喜欢惨了那人。而那人一定就是这人说的那样,皮白,戴眼镜,受过高等教育的,身上每一条都符合这人条件的伴,要不能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唐远越说越来性子,他甩了鞋子盘腿坐在那里长聊起来,徐磊觉着这人很浪费,他拖家带户的,最讨厌浪费。他却不知道身边这人为了追一个飞行员跟着人家坐了三年飞机。
  唐远自己越说越高兴,最后顺手还拿了人家徐磊的橡皮糖往嘴里丢。他聊了二十分,站起来啥都没说的就离开,可怜徐磊的橡皮糖,半个也没给剩下。
  徐磊苦笑的摇头,刚想再要一盘,服务生却端着另外一份放到了桌子上。
  "抱歉。"魏醒冲徐磊抱歉的笑下,徐磊摇头,再次表示没什么。
  姑娘突然站在没人唱歌的舞台上拿着喇叭宣布:"现在是,半夜十一点半,我宣布,我失恋了。我感谢赵云,赵老板为我提供机会来到这里,以前我在他发廊做头发,我失恋,现在我来他酒吧喝酒,我们一起失恋……"
  有人起哄鼓掌,徐磊却看到,那个魏醒叫过来一位服务生低语了几句,不久那位服务生拿了一枝玫瑰花儿送到了舞台上。
  "感谢魏三哥,每次我失恋他就送我一枝花。从我认识他,到现在,魏三哥都送了个花店给我了。"
  徐磊看这位姑娘,那也算是美人一个,长发飘飘,身材妖娆的,怎么就失恋了呢?
  那位姑娘举起玫瑰花,一副宣誓的样子大喊:"我宣布,我恢复单身了。谁看我不错的,尽管开口,姑娘我从内心世界来说,就是个可怜没人爱……"
  辛华明一把拉下眼罩冲着舞台大喊:"王嫣?你有完没完!"
  有人哈哈大笑,魏醒却再次溜到他这边打起电话来。
  "小意啊,我就要回去了,辛华明跟王嫣生气呢。没事,一会就好了。你喝了那个热粥没啊?卧室那个地暖不正常,你去客房睡吧,别玩游戏了……"
  徐磊悄悄结了帐,离开了那里。辛华明认识他,他在这里也不想辛华明看到。当他打开酒吧门,看着那扇厚重的门关闭了喧闹留下他的那一刻,他有一些明悟。
  世界上的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感情也是一样的。男人跟男人也好,女人跟男人也好。这条流水线除了生孩子这个问题需要区别对待,其他都是一样的。以前他看不起曾旭,甚至连童儒初他也是看不起的,现在想起来,就有些可笑了,他凭什么瞧不起人家?那是人家的事情,跟他没关系。
  徐磊挺高兴的,他确定他有一些些窃喜。今晚,那个叫魏醒的家伙,他对盛意的这份关心,曾旭做不到。曾旭是一个极为自我的人,他可以爱你,但是他绝对不会因为你去做这等老妈子才做的事情,人和人是不同的。
  烽桦市的街灯渐渐的在十二点之后寂寞起来,徐磊开着车子转悠着来到了"盛意居",他将车钥匙甩给门房吩咐:"那个门牌,摘下来吧,旧了。"
  童儒初远远的就看到了徐磊的车子,他丢下手里的香烟回头就向家里跑,由于跑的太急,他忘记了那边的室内工艺循环装饰水车,就听着哗啦一声,连他带着水车就滚到了一起。
  "你都多大了,做事还这么毛躁?"徐磊瞪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童儒初坐在水泊里,心脏惧怕的几乎要蹦出来,他觉着他的人生因为发现了一件秘密而产生了极大的负担。徐磊是谁,没有人能比他更加清楚了,他弄死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蚱一样。甭管自己这只蚂蚱长的多清秀,蹦的有多高,他在徐磊心目中的价值他自己清楚。
  尤其是今晚之后,他会更加的清楚,要么大哥会毫不客气的除去曾旭,要么……大哥是同性恋,跟自己一样了。他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家里的佣人也站在远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位小爷以喜怒无常著称。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徐磊换了睡衣慢慢走下楼。
  童儒初连忙站好,身上湿叭叭的还在滴水。
  "你去我办公室等个电话,很重要的电话。我要休息了,这几天实在累。"徐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挽救了可怜的童儒初,
  此刻,午夜一点三十五分,童儒初开着车子离开,这院子的门匾呢?

  什么都在发芽的春天

  最近盛意觉着自己发短信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以前在办公室每天能看到魏醒的时候,他没这感觉,但是随着离开公司,离开魏醒的区域,牵挂也就越来越旺盛……就这样……他慢慢的学会了周遭人都会做的事情,发短信。
  他闲的发慌。
  发短信的速度是奇妙的,开始他半天发一个字,现在……已经学会盲打了。
  自从学会盲打,盛意每天没事了,就给所有的人发短信,比如大早上,他如果看到了成群的喜鹊,他还会群发。
  "今天,我看到喜鹊,一定会有好运气。"
  魏醒:"那就多出门溜达下,别宅着,好运也是要出门找的。"
  王嫣:"我决定了,我下一次的舞蹈,就跳喜鹊舞。杨丽萍跳孔雀舞能吃一辈子,我跳喜鹊舞,也能吃半辈子。"
  唐远:"我要是喜鹊就好了,那么他每天看到我就不用愁了。盛意,为什么他总说我把他愁死了呢?"
  辛华明:"哦。"
  盛暖:"我昨天梦到你看到乌鸦,你确定那是喜鹊?今天……你会踩到狗屎。"
  丁磊不在服务区……他在天上开飞机……
  今天是个好日子,盛意决定自己买菜做饭。除了大清早看到喜鹊这一桩喜事之外,盛意最最担心的那五个月似乎平安过去了。
  魏醒还在自己身边,丁茗没有走进他们的区域,人生是可以改变的,他做到了。盛意觉着,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他要每天把这一天当成庆祝日。
  轻轻推开压抑了一冬天的窗户,春天的风慢慢的吹进了房间,盛意大清早的洗了所有的床单,他换了成套的布衣沙发套,床单套。新换的布单上,有股子新棉花的味道,很舒服,很安心。现在盛意对家里的细节越来越有讲究,没事他就在这里摆来摆去,跟家里的家具,摆设较劲儿。每次摆好了,魏醒夸赞他的时候,他就会很高兴。
  看着对楼的小飞机,盛意喊唐远:"远哥,远哥!……"
  没一会,唐远披着床单一脸疲惫的趴在窗台上,昨晚他饭店关门已经深夜一点,回到家里被折磨到三点,凌晨四点丁磊神清气爽的出门之后他才得以休息。
  "盛意……现在才十点……"一向白痴的笑容并未出现在那张充满喜感的脸上,此刻唐远神情严肃,他带着两只遮盖不住的熊猫眼抱怨。
  回头看看墙壁上的电子日历牌,盛意觉着人生由今日开始再次不同。他想问唐远一些问题,当然把唐远当成老师这是最最无奈的事情,盛意周围圈子小,算来算去,似乎只有唐远可以请教。
  "远哥,问你点事情。"盛意一脸为难外加不好意思。
  "你问啊,快点。"唐远很疲惫的回答。
  "那个,那个……丁磊很爱你对吧?"盛意脸上涨红了问。
  一问这个问题,唐远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猛的站直,可怜的床单滑了下来,他立刻一只手扯着床单,一只手拍着胸前的草莓田说:"当然,你以为做农田容易吗?农田也是要有丰厚的本钱的,看到没,这是证明,铁证!这是啥?是爱,深切的爱!"
  盛意目瞪口呆,他确定这不是虐待之后,心下竟然有些羡慕,魏醒太君子了,而他有时候在房事上也有些拘谨。
  生活需要狂野,当然我们不能不说,每个故作姿态的人身后都有一颗渴望狂野的心。盛意小小的想象了一下,脸色涨红。
  "远哥。"
  "说,有事您说话,哥什么都懂。"
  "丁磊每天在外面,你不怕他出轨啊?"
  唐远听了,认真思考了一下,他举起自己的手指,很有力的挥动了一下:"这个是有窍门的,知音说,不对,是文摘上说,婚姻是有窍门的。"
  "什么窍门?"盛意很想知道。
  许是很少被人如此重视自己的思想,唐远决定不再睡觉了,他鬼祟的看下窗户外,很快一溜烟的消失在那边……
  五分钟后,唐远出现在盛意家门口,盛意打开大门,热烈欢迎边上的邻居……
  不对,那是新升起的……浑身是本钱的爱情教授。
  就这样,一个二傻老师开始就自己深刻的人生经验,对一个从来都很聪明的感情白痴进行了彻底的再教育。关于这番教育对话如下。
  唐远:"你了解婚姻吗?"
  盛意:"不了解。"
  唐远:"婚姻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盛意:"……对。"
  唐远:"丁磊经常夸我。"
  盛意:"啥?"
  唐远:"他说我智商低,但是情商很高。"
  盛意:"……对。"
  唐远:"所以说,你问我这些问题就找对人了,是不是魏醒最近有些不对劲?"
  盛意(认真的思考):"没有啊?"
  唐远:"首先,一个男人不再注意你,回到家里就开电视,这就是说,婚姻麻木期到了。"
  盛意想了下:"每天都是我在看电视。"
  唐远:"他突然对那个事情不再有兴趣,回来倒头就睡。"
  盛意:"他最近公司上市,每天都很累。"
  唐远:"对你就很冷淡,可是跟陌生男人聊天,非常的亲热,一聊就半天。"
  盛意:"他跟上市咨询团队的人有工作要说啊?"
  唐远:"这就对了,男人以工作遮盖出轨。"
  盛意:"哥……你走吧。"
  唐远糊里糊涂的说了半天大道理,盛意倒是真的听进去一些话,比如:"要想吸引一个人,除了出得厅堂……还得……很会上炕……"
  好说歹说的送走瘟神之后,已经是中午时分。盛意简单的思考一会,还是决定给魏醒一段深刻的记忆。从在一起,他就很被动,魏醒总是委屈着自己哄着他,说起来也真对不起人家。人家买鲍鱼,他好歹也要买酱油吧?就这样,为了这个美好的节日(平安度过危险期),盛意策划了一个浪漫的夜晚。
  首先,他决定不要脸了。(唐远说,要想浪漫,就不能要脸。)
  他下载了A片,买了小桃心内裤(魏醒有一些小小的色彩嗜好), 还有一个周密全套的色诱计划。
  有关于那个色诱计划是这样的,首先,盛意决定去买许多菜,亲手做晚饭。当然,这不稀罕,他还订了许多玫瑰花瓣,他确定穿着小桃心内裤这个噱头好。再有,他订了一个大蛋糕,还买了许多气球。
  盛意脑海里抽动着那些浪漫镜头,拿着钱包出了门。他越想越脸红,有关于唐远那一身玫瑰花,明天自己也会有吧?人啊,这辈子,总要有一个美好的记忆。现在,在工作上他也许再也无法帮到魏醒,可是他确定自己已经学会像普通人那样经营生活。就像现在他经营着自己私密的生活情趣一般,他认为自己在成长,尤其是感情上。
  哎呀,怎么说呢,他是越来越成熟了。
  魏醒跟辛华明总算送走了咨询团的成员,两个人都疲惫的躺在沙发上。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魏醒呻吟着,探手拿起桌子上厚厚的一叠资料准备再看一次。
  辛华明脱去那身紧绷的西装,打开办公室的酒柜,拖出一瓶酒给自己倒了半杯,就像喝凉水一样喝下去:"抱怨个屁,自己找的,闹什么上市。"
  魏醒笑了下,蹬去脚上的皮鞋:"嘿……人生啊……"他话说了半句,拿起了电话看短信,看完后他带着一丝炫耀对辛华明说:"小意晚上说给我做好吃的,叫我早点回去,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啊?这两天辛苦了,犒劳,犒劳你。"
  辛华明想了一下,故作无所谓的点点头。他用一种实在是勉强自己的口气说:"随便啊。"说完,转身他进了卫生间给王嫣电话:"猪,晚上有吃食吗?魏醒家有饭局。"
  话说,盛意做饭,这是难的事情。平日,这人玩游戏,在家宅着依靠唐远,开饭店的唐远受魏醒委托每天叫服务生给他送饭,送来送去就成了规矩,唐远欠他全家的。
  消息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终于出去了,等到傍晚的时候有关于盛意叫魏醒吃饭的个人行为已经成了这样的。
  魏打电话魏妈:"妈,盛意说,晚上无论如何也请你跟爸去吃顿饭,平时老叫你操心了。"
  魏妈一听那个乐,嘴巴里迁就,心里却是挺美的。魏醒家自从过起日子还没这样正式邀请过谁呢,她扭头对妮子喊了句:"妮子,给你叔把那套新买的西装找出来,盛意说了,请咱全家过去吃他家乡饭……老魏啊,保险箱密码多少,我要带我的珍珠项链……"
  夜晚的幔帐,终于缓缓的拉开了,当那一轮皎洁的月色慢慢挂在天际,微风在轻柔的抚摸夜色中路人的脸颊。每个人都有家,有家就有美好的故事,当你辛苦一天,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唤你,那个声音是亲人对你的眷恋,它在说"归来吧,归来呦,忙乱了一天的游子……"
  小区的中心通道上,魏家的车队是昂长的。魏醒一边开车,心里一边打鼓,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小意做够饭了没。他刚才在公司不停电话盛意,就是没人接(盛意在家里把音乐的声音调的很大)。算了,这些人来都来了,也不能撵大家不是,大不了叫远哥电话饭店,叫后厨做。
  路过小区花园的时候,魏醒缓缓把车子放慢,车子正前方,他看到了一个三四个月没看到的人。冬天来临之后,丁茗就像一个冬眠着的动物一般消失了,如今春暖花开,这个人再次提着他的喷花壶出现在小区的每个花圃边。现在,这人站在道路的中间,半蹲着捂着肚子,于情于理,魏醒都无法开车撞着他过去。
  熄了火,魏醒跟后面的车子打了个招呼,他走到丁茗面前问:"丁先生,你没事吧?"
  丁茗一抬头,那张苍白的和一张纸一般的脸吓了魏醒一跳,他强扯出一丝笑容,一脸抱歉的对魏醒说:"对不住,魏先生,老胃病了,挡道了吧。"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魏醒没办法只好扶着他走到一边坐到花池边的石头椅子上。魏醒搓搓手挺抱歉的说:"家里有些事,那我回去了,盛意亲自下厨,请大家吃饭。这样吧,我这有张名片,丁先生去找这位医生,他是我的好朋友,这胃病啊,是可大可小的事情。"
  魏醒从随身的钱包内拿出一张名片,塞进丁茗冰凉的手里,转身快步走开。按照他以前的脾气,他肯定陪着这个人去下医院。但是教训啊,一次就够了,小意不喜欢他,自己还是老实的把这个包裹甩给别人是正经。虽然是春天,魏醒也不愿意再趴玻璃了。
  丁茗看着那长长的一路家庭车队缓缓从他眼前开过去,那些车上的人,每个人都笑眯眯的,他们这是要去赴亲人的家宴。想下自己,孤独了一整个冬天,无论是生病,无论是寂寞,偌大的家,总是他一个人。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家,温暖的灯光下。家人笑眯眯的说着闲话。
  缓缓的……丁茗手里的那张名片被他捏成一团丢到一边,但站起来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扭头看下那张名片,又走了回去捡起来,铺开,抹平……
  魏妈,魏爸,魏醒,魏大,魏大媳妇,辛华明,王嫣,妮子一家大小,还有对门提前从饭店回来的唐远,他们傻站在院子里。
  这是什么情况?
  花园朦胧的庭院灯照耀下的碎石子路,那道路上很飘逸的撒着艳红色的玫瑰花瓣铺成的箭头……屋子里,灯光朦胧,一首朦朦胧胧的歌声传出来……
  "牵我的手
  我知道你会带着我向前走
  我不需要天长地久的承诺
  只要你每天都想着我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
  不闲太多
  跟着我走
  双脚踩在沙滩上迎着感动
  我不需要海枯石烂的温柔
  只要你每天都属于我
  顺心呵护我保护着爱你的我……"
  就是再傻的人,已经知道这刻已经不对了。魏醒慌忙扭头大喊:"妈……你们回去……呜"
  魏大飞扑过去一个无敌剪刀脚将可怜的弟弟铲于地下,唐远蹦过去残忍的拿手捂住了魏醒的嘴巴,魏妈他们停下脚步微笑。
  辛华明拉着王嫣跟着箭头像屋里跑……
  歌声还在响着……
  "我不需要天长地久的承诺
  只要你每天都想着我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
  不闲太多
  跟着我走 ……
  那群无耻的人,缓缓推开挂着玫瑰花桃心花环的房门。
  门内……盛意穿着可爱的真丝银白色睡袍,他皮肤雪白香肩若隐若现,刚洗过泡泡浴的浑身上下发着淡淡的香味……他的身后,无数的蜡烛点燃着……柜子上……电视上……茶几上……玫瑰花瓣到处洒落的家园是如此的浪漫……朦朦胧胧中,盛意的双手捧着一个两人份的小蛋糕,眼睛紧紧闭着……对着门口那群老老少少嘟嘟着自己那张粉红的嘴唇……
  这天气多好啊,春花烂漫的……

  各怀心思

  魏醒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无奈的看着神情麻木来回飘荡着的盛意。
  小兔崽子的神情犹如世界末日降临,明天就没有活路了,我们都该死去,附近的人也应该死去,所有认识的人都该死去。那天所有看到了那事件的人,全部都脑震荡了是最好。
  "亲爱的,我们出国吧,出国之后三五年再回来,你要是不想回来,咱就移民。"魏醒哄他。
  没有预知之后的盛意,受到的打击是加倍的,人类竟然可以这样丢脸吗?以前他怎么不知道?他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毫无气息的在屋子里飘来荡去,那双总是精光四射的眼睛,在魏醒看来那是充满了对生活无声的控诉。
  最初那夜,他一个人反锁在房间,一夜未出,魏醒只好围着沙发陪在门口靠了一夜。
  盛意自认不算是个忠厚之人,但是他也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这个报应未免也太大了吧?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于是他以沉默的方式来向这个不公道的世界控诉。
  魏醒郁闷的无言以对,怎么办?盛意已经开始自闭了,他搞不懂别人也许真的会为一个玩笑闹别扭,但是这个时期总归要过去,搞不懂盛意的反应会这么大?关于那些闯祸的人,这些人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做的实在是过分,当然也有人从头至尾不认为自己错了。
  他们很自觉的连着一个星期,鬼影都没敢露。
  里面包括魏爸、魏妈。
  "要不咱报复他们?狠狠的报复?"魏醒终于咬下牙,即使跟全世界对抗,也不能跟自己家小意对抗,太可怕了,一星期除了比活人多口气,小意就像游魂般飘荡来,飘荡去。有时候还会发出诡异的笑,喈喈……桀桀……
  "报复……?"盛意回过头,被打击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属于人类的神采。
  魏醒一把抱住他:"小意,咱可以挨个报复,逐个打击。"
  "那你妈,你爸呢?"盛意问他。
  魏醒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人性战胜了兽性:"那么就请看在他们养育我多年的份上……就放过他们吧!"
  盛意看样子不同意,他推开魏醒……又……飘……走了。
  唐远提着一篮子从附近农田买来的新鲜菜下车,开饭店就这点好,能直接进农田走后门。他下车后,看到丁茗站在魏醒家小路口正犹豫着。
  "丁先生?"他一脸笑容的大脑袋突然就露到了丁茗面前,热情的打招呼。
  丁茗吓了一跳,他捂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样子。
  唐远指指那条石子路:"你要进去啊?"
  丁茗的脸上莫名其妙的上了一些红润,怪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别去了,盛意在生气呢,你要去了,我弟会死无全尸的。放过他吧,真的,魏醒放的屁可臭了。"唐远放下菜篮子一脸哀求。
  丁茗犹如被揭穿短处的人一般,张嘴就开始辩解:"唐先生您误会了,我只是去医院没熟人,我就……"
  唐远拿出一个红嘟嘟的大棚西红柿放到他的手心里,很诚恳的对他说:"吃吧,吃了就走吧,从这打的士到医院才三十块,挂号费也不是很贵的,要是实在没钱跟哥说,哥给你,不用还,真的。"
  丁茗的嘴巴也不是吃素的,但是当他看着唐远想开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人。他想起母亲说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是被人称作傻子的人,全世界都不防着傻子,傻子没弱点。所以,傻子会很快乐,别做聪明人,聪明人太累了。"
  他尴尬的笑了下,转身走开,唐远在他身后很愉快的叫着:"丁茗,以后别再来了。"
  唐远又从菜篮子里拿出一只番茄咬着,他不讲究的咬法导致许多番茄汁滴答在他的衣服前襟上,他不在乎,在乎这些小节就不是唐远了。他看着那个背影,脑袋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背后却传来一声呼唤,回过头他看到盛意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冲他笑。
  "哥,中午过来吃饭吧。"
  唐远说好,他又问他,要蔬菜吗?盛意说,正好他的冰箱空了。
  就这样,唐远幸运的成了第一个被原谅的人。
  然后……
  他们三个人一起吃午饭,魏醒下的厨,中午的菜肴是油麦菜,鸡蛋番茄,还凉拌了个黄瓜。吃饭的当口魏醒突然说,连续送了三年的花的曾旭,这星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没再送?
  魏醒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很高兴。盛意只是呆了一下,以他对曾旭的了解,这件事情不可能发生,但是,又是什么原因导致曾旭的停止送花行为呢?当然,这些也跟盛意现在的生活无关。盛意隐隐的有一些小失落铺满了他的心,恩,给魏醒一点压力他才能更加珍惜自己。
  曾旭并不知道那些花单被取消了,他交了足够的钱。花单是被徐磊取消的,他不认为自己喜欢的人有喜欢别人的权利,这个权利他不准备放,他没那么大方。就在那天晚上一切水到渠成,他从曾旭的呻吟里,反抗里,哀求里,哭泣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原来同性是这样的,这样强大的征服感是未曾有过的。他准备继续下去,不过当前的日子,他必须把面前这个人的想法强拧过来,不管他是不是喜欢自己,自己待见他那就足够了。他凭什么不喜欢自己?自己如此优秀强大。
  显然徐磊不懂得感情到底是什么。
  曾旭的日子并不好过,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来告诉他……人……为什么活着?谁来告诉他,人……为什么要呼吸,谁来告诉他……面前这个端着一碗稀饭的秃子,他到底要干嘛?强要他还不够,还将他禁锢在此一再的折磨。
  "我知道你想不开,我自己也想不开。你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因为自己都不知道找谁可以抱怨,你到底喝不喝?"徐磊看着曾旭,只要他再反抗,他就像昨天一样给他捏着鼻子灌下去。
  曾旭伸出手,颤巍巍的接过那碗稀饭。
  徐磊挺高兴的,他看着曾旭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去,还加了一句在他看来讨好的词汇:"我叫他们把红薯剁成泥煮进去了,红薯通便的。"
  "嗤……"
  曾旭吐了。
  徐磊走过去,顺手拿起放置在一边的纸巾掐着曾旭的下巴帮他擦嘴,擦完他抬头看着门口:"换了被单,再去炖一碗来。"
  屋外早就待命的人连忙跑进来开始忙乱,徐磊把曾旭扶起来,帮他躺到靠阳台的躺椅上,他递给他一个遥控:"看电视吧。"
  曾旭回手将遥控器打到了地上,屋子里的人停下手里的事情看着这边,徐磊觉着很没面子。
  "捡起来。"他对他说。
  曾旭不理他,他就是不捡,大不了他打死自己。是,他想他弄死自己,这样也不至于受这样的侮辱了。
  "我叫你捡起来。"徐磊很严厉的说。
  童儒初赶快带着人离开这个地方,有些事情看到就是罪过,这两人没一个大心眼的。
  徐磊生气了,以前那么多人,就没人这样给过他难看,还是当着满院的下人,他一把拎起曾旭想做点什么。
  曾旭闭住了眼睛带着一丝绝望说:"你最好弄死我。"
  徐磊的手又缓缓的放下了,他抱着他来到床前狠狠的丢上去,曾旭紧紧咬住下嘴唇,一声不吭的由着他做。
  他知道他无法反抗这个人,徐磊的态度很明确的告诉自己,他现在看着自己不错,有兴趣,他就别想着离开了。
  这个人以前想得到什么,他也这么干,他就像个没感情的冷血动物。那个时候曾旭是他的帮凶,现在他是受害者。
  开什么玩笑呢,曾旭咬着下嘴唇,握拳的指甲几乎要把手心抓破。在他看来徐磊就是个牲口,大牲口,他自己是牲口他还把自己当牲口。
  他必须想出什么办法来逃脱这个困境,没错,他必须想办法。公司到现在,一切都是靠着他辛苦努力才有的今天,他不是笨蛋,凭什么就要靠着面前这个秃子活?他必须离开这里,离开之前他必须拿走自己应该拿走的,不能白便宜了这些人。
  徐磊看曾旭没吭气,他拿起报纸拖过凳子大模大样的坐在了曾旭面前阅读。
  他和曾旭都没注意到,那报纸是反着拿的。
  童儒初指挥着佣人们忙乱着,他一脸愁容,这几天这一家子简直是受够了煎熬。是个人就没想到曾旭能那么折腾,是个人就没想到,徐磊那么能忍曾旭。他所谓的宠就是他的红薯稀饭,他老娘种的那块田出来的。童儒初以前做了很好的事情,徐磊才奖赏一般赏他们一碗吃,现在倒好,随便吃他还有意见了。看他做的那些事情吧,没骨气还拿行情。
  事发第一天,曾旭打破了所有的东西泄愤。
  徐磊叫人全部都买回来,强迫曾旭把那些东西全部放回原处,甚至玻璃都必须亲手装回去。
  曾旭弄不过他,只好照做。
  事发第二天,曾旭想悄悄离开,徐磊站在大门口看着他对他说:"从这里出去,你要重新开始,你确定你可以再有五年白手起家?你确定你有这个能力?你确定你可以抛弃这一切回去做一个站在劳务大厅领表格的社会新鲜人?曾旭,你不能,你会回来的。"他说完回到院子里,坐在走廊的花架下喝着茶。
  曾旭原地呆站了三个小时后,因为某些事情受到强大的身心刺激,在发烧的他终于晕倒在门口被抬回去。
  用曾旭的想法,他可没回去,他是被被迫抬回去的,他没输,他自我欺骗的认为自己找到了骨气,不是自己回去的。
  那之后,曾旭就一直稀里糊涂的在发高烧,人是很奇怪的动物,遇到无法面对的,就下意识发高烧或者昏迷过去逃避事实。
  "我要回去上班。"曾旭放下碗。
  徐磊躺在屋子里的躺椅上:"不行。"
  "你到底要做什么?"曾旭无力。
  徐磊微微睁开眼:"没想好。"
  他说的是实话。
  曾旭看下门外,拉下被子慢慢的钻进去,他不准备再跟这个人说什么了,他已经输了。他要好好的睡觉,睡醒了,也许就有办法了。
  窗户外,童儒初蹲在花池边上开始抽烟,他的日子不好过,表面上他一切以大哥为准,可是他很痛心,大哥找谁不好,哪怕是自己呢?为什么要找那个一无是处的曾旭,看他那张市侩的贪婪的脸,他哪里配的上自己的大哥了?
  丁茗又拿起了那把大喷壶,家里……太寂寞了。
  "丁先生,浇花啊?"小区的老太太跟他打招呼。
  丁茗立刻换上笑容站在那里跟老太太说起了闲话。跟丁茗聊天的这位老太太是这个小区的小脚侦缉队队员,整个小区的情况她是从地下住的老鼠,到地面上的蜘蛛,都是一概了解的。这位老太太认为她了解全世界,观点常新常换,紧跟时代步伐。
  她的任务就是看清楚全世界,搞清楚地球为什么是圆的。有关于地球是圆的这个问题没由她来解释,那是因为她年纪小,生的晚。
  "丁先生,您不知道吧,前天晚上,后排楼那位魏先生又给赶出来了。啧啧,大春天的,穿双拖鞋半夜十几点的溜达,小区保安问他做什么,他说锻炼身体,谁信啊。都知道他的那点事情的,怕他那位,那位你知道吗?"
  老太太一句话倒是真的说到丁茗心里了,他真的很想知道那里的人发生了什么,他想打开别人的门,尤其是当别人说那里的不愉快的时候,隐约着一种别样开心的情绪缓缓涌上他的心头。
  "大妈,魏先生工作忙,保不准就是锻炼身体呢。"他"好心"的解释。
  老太太一撇嘴,哼了一声:"哼,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呢,那边那个脾气不好,三天两头欺负人家魏先生。你说啊,这位魏先生真奇怪,那么有钱的人,想要什么样子的没有,你说你们这些同……呵呵呵。"老太太一脸尴尬的看下丁茗。
  丁茗倒是一脸的不在意,老太太看下四周又找了一下话题:"大妈说这话你别在意,大妈懂得的,那个这个不由你们,这个是科学的道理。"
  话她是这么说了,丁茗了解这些人怎么看待自己,两个对待已然是冷漠的世界已经是是困难的事情,当他一个人面对,他太薄弱了。
  "我就看着丁先生你好,这个小区谁不说你好啊,人实在,爱帮助人,模样也周正,比那个强多了。"老太太极力挽回她刚才的错误,哎,这些老太太个个都是会说话的主。
  丁茗没说话只是陪着笑,心里却很认真的做起了比较。他很认真的把自己跟盛意比较,长相,他比他好看。脾气,他比他好的多。要论善解人意,他哪一点都不输盛意。前些天他无意从魏氏的一个职员那里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盛意连大学都没毕业。那就是说,他本身的文化素养也是不高的。
  他不懂魏醒喜欢盛意什么了?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当生活成了强烈的对比,丁茗越来越觉得自己才是应该得到幸福的那一个。他懂得付出,懂得照顾,他懂得理解人,这些优点都是盛意没有的。看看他每次看自己那双冰冷的眼睛吧,丁茗确定盛意看自己的眼神不是仇恨,是嫉妒。对,他太优秀了,优秀到盛意已经开始防着他了。
  "大妈看您说的,人家是人家的日子,我是我的,您这是拉郎配呢。"丁茗温和的笑着,问了一些老太太老寒腿的事情,还提供了偏方。
  满足了嚼舌头根的欲望之后,老太太离开了。丁茗站在那里,两天没好好吃饭的胃口再次抽疼起来,他下意识的去抚摸裤子口袋里的胃药,很快他又松开了手。
  他不吃药,不能吃……

  时令

  是一件有意思的东西,它具有命令式的意义。每当五月节结束,人们就会跟随时令换上半袖。这对老天爷的盲从性,上到中央电视台的播报员,下到每个平头老百姓,人们不管气温多少度,全部都换上半袖短裤,迎接他们预想当中的闷热天气。
  烽桦市今年的天气,一点也不热,即使过了五月节还是带着足足的凉意。这天清晨,盛意早早起床了,在家中收拾春装。魏醒上午十点的例会,可以多睡一会。他的手脚很轻,一件一件的认真的叠着,整整叠了两个小时。看着衣帽间里整齐有序的那些衣服,盛意很有成就感。他也哑然,这才生活了多久,这个二十平米不到的小衣帽屋,竟然被各种四季衣物塞的满满当当的,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买来的呢?
  盛意蹲下身体翻看了几下长抽屉,一来二去的竟然找出一大包不成对的袜子,他将那些袜子一只一只的叠在一起,突然想,这些纯棉袜子做拖把也不错。
  "你做什么呢?"魏醒打着哈欠站在门口看着正在认真整理的盛意,他的小意手里提着一堆袜子?
  "醒了?我帮你买了早点,在厨房。"盛意现在已经完全接下了魏醒买早点的任务。他是爱睡懒觉,现在,他不想提供给魏醒和丁茗再次见面的机会,只好勤快点。
  魏醒隔着裤衩子挖了两下屁股:"哦,我去洗澡。"说完他塔拉着他的布拖鞋向卫生间走去。
  半小时后魏醒走了,走的时候他在一楼冲着楼上喊了句:"走了啊,晚饭别做,我给你带。"
  盛意没抬头的应了声,继续整理那些袜子。时间就在不经意的忽略中过去了,当盛意抬头,外面已经是日头高照。盛意觉着大脑晕了一下,从光线不太强的衣帽间向外看去,世界是耀眼的,崭新的,新的他脑门子崩崩的疼,但是浑身却充满了力量。看着被他完全收拾的彻底的衣帽间,还有已经扎成一捆的纯棉袜子,他颇有成就感。
  简单的一顿午饭后,盛意决定去买一根竹竿,木棍也成,还需要一根半米长的洋条铁丝用来扎拖把。住宅区周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围绕着人们生活基本要求的店铺,他很快想起就在小区拐弯不远处有个土产日杂,就这样两点来钟盛意穿着一件长袖衫出门了,这气温还挺冷的。
  离开春季的小区花园被照顾的很好,绿茵茵的透着一股子悠闲劲儿。盛意慢悠悠的走着,他和魏醒都将这里当成了真正的家,慢慢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都是爱的,而且越来越爱。
  他正走着,看着,一阵啪啪的麻将牌的声音哗啦啦的传来,随着那些属于麻将特有的撞击声传来,盛意甚至听到了丁茗那种细细柔柔的笑声。他停下脚步不由好奇,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此?
  就在前面的花园凉亭下,几个小区的老太太还有丁茗正在那里打麻将。就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小区的一些其他闲人在看着热闹,这群人似乎玩的十分快乐。五月节的节气虽然有些凉意,但丝毫干扰不了他们,为了一把麻将牌聊的吵得那叫个热火朝天。
  一位大妈打出一张二条:"二条,这张你不要吧阿茗,看你的牌向是做饼子的吧?"
  丁茗笑了下,伸手取了一张牌:"阿姨,不如我把钱都给你,这饼子,万子的有什么干系……白板。"
  随着丁茗一张白板打出,那群人突然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盛意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发笑。
  坐在丁茗对面那位老阿姨伸手拿起那张牌:"我说阿茗,阿茗,你打什么不好,开盘就对着阿姨我打白板,晦气不啊?"
  丁茗下家顺手接过那张牌:"不能摸,不能摸,这张牌不是你摸的晓得不。"
  对家的胖阿姨呵呵笑了下,将她并不存在的肥下巴向前那么撅撅着,笑眯眯的对那些人说:"前天老张带着孙子在后区溜达,哎呦呦,听到白板家那位魏先生在浴室鬼哭狼嚎的。第二天我和阿木姥姥……阿木姥姥你看到了吧?"她回头看着一位很老的老太太,老太太茫然的点点头伸手帮她摆了下牌:"哒子多了哦,打瘸腿的。"
  胖阿姨继续神秘的说了句:"那位魏先生哦,一瘸一拐的走着呢,一定又是给那个白板打了,你们说倒霉不,要钱有钱,要样有样,却找了这样一个丧门星。你说啊,阿茗,魏先生是你的好友,你也不劝劝呢。"
  魏先生?白板?盛意顿时浑身麻木了起来,这些人难道在说自己家的事情吗?自己跟这些邻居认识吗?甚至他们见面都是不打招呼的。
  丁茗笑了下,说话倒是很大方,很客观:"阿姨,咱打牌,别人家过的好坏,真的不关咱们的事情。你说这人吃五谷杂粮的,啥样人没有,管天管地,咱能管得住别人拉屎放屁啊,对吧?人家魏先生自己还是愿意的……"
  他正说着,他上家突然扯扯他袖子,丁茗不解的抬头看下上家,再顺着那位老太太的眼睛向路口看。
  盛意站在那边,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一脸平静无波。
  所有的人脸都红了,能不红吗,青天白日论人非短,还被人家听个正着。尤其是丁茗,他那一脸尴尬的红色,只是几秒便从脖子上了脸颊。
  表面上看去,盛意倒是无所谓的,他冲着丁茗点点头笑了下说:"丁先生打麻将呢?"
  丁茗低着头,尴尬的点头:"是……是的。"
  盛意笑了下,向外走:"慢慢玩。"
  那群人看着盛意往外走,一直看到他背影消失,胖阿姨连续呸呸了好几口之后,推了下麻将:"不耍了,不耍了,背后讲人长短,这事以后我是不做了,分了锅吧。"
  那群人开始数着手里的脏脏的扑克牌算锅钱。如果盛意现在看到一定会更加惊讶,因为丁茗竟然陪着一群老太太打着人民币十元一锅的麻将,这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堕落成这个样子了。
  也许盛意搞不懂,丁茗自己也搞不懂,他的心态越来越奇怪。以前他和BF安稳的在小区生活,从未招惹过谁,他们自得其乐。每日里关起门就是他们自己的世界,外面的人他们一个也不想接触。现在,丁茗自己活,他憋了越来越多的话,一肚子的话,他想找谁说一下,那怕就是只说说有关于便秘的问题,他总需要有个声音在生活里回应他。最初的时候他安于现状的给小区义务当花匠,时间长了他慢慢认识了小区里的大爷大妈,凭借着温和的微笑,一肚子的知识,他获得了那些寂寞大妈,大婶们的喜爱。一来二去的,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成了那群人里的一位。
  关于盛意白板的外号,并非是丁茗取的,这一点不能冤枉他。主要是盛意那个南方人的皮相,实在是嫩白嫩白的。这个白板也有贬义,其中的意思是可以包罗万象的,不管你做了什么,或者是没做过什么,所有不好的话都能扣到那张麻将牌里。那张苍白无力的方块白板莫名其妙的成了盛意的代称,清闲无比的邻居们用着这样的方式说人长短,乐此不疲,不管当事人是不是认识她们。
  盛意举着竹竿慢慢悠悠的从外面回来,他气愤,但是不像普通人那般气愤。普通人也许会当下跑过去跟人吵起来,指着那群人鼻子大骂一顿,叫他们拿出证据或者做一些成为全院公敌的行为。盛意不会,他有他的根性习气,盛家天生的就这味儿。还有一点就是,他盛家从几百年前开始从来就圈在是非圈里给人议论,他老娘嫁了那么多次都不怕人说,区区一个白板论,当时生气,几分钟他就没事了,想开了只是觉得可笑,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丁茗站在盛意家门口,看到盛意举着竹竿过来吓了一跳。
  盛意看着丁茗下意识的倒退几步,但是身子依旧挡住了一半的门。
  "你挡我家门了。"盛意对他说。
  丁茗脸红了一下,抬起整张的脸对着盛意刚想解释,盛意顿时惊到了,能不惊到吗,记忆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丁茗即使浑身伤痕都是尖锐非常的,他那双眼睛总是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劲道在里面。现在看来,他那双眼睛昏暗无神,更衬的整个人都形同枯石朽木,半点神采都没有。
  "盛意,刚才……刚才的事情,我想同你解释一下……"丁茗这样说着。盛意却一把扒拉开他说:"没事别挡人家门口啊,你碍事不碍事?"
  盛意说完取了钥匙,打开家门还用力一甩,那门"呯!"的一声从丁茗面前关闭了起来。
  丁茗那一点点良心顿时没有了,他又开始恨这个没素质,没修养,没家教的白板,他后悔来道歉。他决定不再讨好盛意,即使以前他没想过魏醒,他现在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得到那个人。歹毒的,心酸的,无趣的,愤恨的想法就像一团团黑雾笼罩在丁茗的脑海里,他整个人都阴郁起来,这样的被无视,不被尊重,第一次……第一次被别人这样委屈着,欺负着。丁茗哭了,他感觉自己被那个有男人的盛意用他的幸福生活毁灭了,他在侮辱自己,欺负自己独自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生存着,他不能这样放过他,绝对不。
  盛意站在阳台上看着丁茗穿着他那件半袖衫消失在小区后院,没什么想法,只是觉着那个低着头,想着事情离开的背影,是那么的渺小,至于那些谣言倒是促不成他离开这里的想法,没那个必要。
  他们这个小区,前院是八栋侧对着的四层精致小楼,一栋楼两单元,每个单元8户,后院是十二户独栋的前后带花园的小洋楼。这是修建小区的建筑公司的多方考虑,迎合任何市场的。但是仿若国人先天的本性一般,后院这十二户人家从不跟前院的一百二十八户人家打交道,那两条石子路隔开了前后院。前院人多势众,总是在说后院人的蜚短流长,后院人各活各的,也不跟前院的人打交道,他们自己互相也甚少来往。当然,除了后面这两户。
  唐远每天下午三点多都要从饭店返家一次,也不是家里丁磊就在,只是他一不回去便浑身不得劲。家是个比人还值得牵挂的地方,回去坐坐也是心里就会安稳许多。
  盛意很快捆扎好拖把,他把家里全部走了一圈,嘿,顿时心情完好了,看看这家,窗明几净的。
  窗外,唐远按了几下喇叭,盛意直直腰对着外面喊了一句:"等会。"
  他放下拖把,小心的蹭着屋边出了门,刚拖好的地板他不想走花了。门外,唐远拿着一块点心哄一个手里抱着球的五六岁的小肥娃娃。
  盛意认识那个小娃娃,就是前院说自己坏话的胖大婶家的小孙子,这位胖大婶是被儿子媳妇从外省接回来看孙子的。
  "盛意,看这个小孩,可好玩了。"唐远很兴奋的逗着,就像逗小狗一般。
  "背!"
  "小鳖(白)兔,鳖(白)又鳖(白)。耐(爱)吃梛(罗)卜,耐(爱)吃菜!!!!!!"小孩大喊着,喊完眼巴巴的看着唐远,唐远赏他一块精致的小点心。
  接着还撩巴人家……
  "背!"
  "小鳖(白)兔,鳖(白)又鳖(白)……"
  "熊熊!"后院口,那位胖大妈厉声厉气的叫自己家小孙子。小家伙吃着正高兴没理会自己奶奶,胖大婶很生气的走过来一把夺过小孙子手里的点心丢到一边,拉着小家伙就向外走,孩子哇哇大哭,胖大婶还在那里指桑骂槐的说"给你啥吃啥啊?给你耗子药也吃啊?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许乱吃东西!赶明儿来个卖老鼠药的,药死你个小王八犊子!"
  盛意跟唐远面对面的苦笑,不管他们做什么。,何努力的与人为善,前院周围的人都当他们这样的是病人,变态,不正常的。那些人好似先天地位就高自己一等般,说话的语调也往往的带着一丝丝的优越之气。
  隐约着前院又有人招呼麻将哒子声音传来,唐远他们听到有人在叫胖大婶,那个女人大嗓门的声音传到后院。
  "等着,给我留位,我给这个小王八犊子哄睡就过去……"
  一群鸟雀扑啦啦的惊飞,唐远冲着盛意苦笑了一下举起篮子:"要吃吗?耗子药。"
  盛意倒是扭脸笑了下:"得了,为个老婆娘生气,犯得着吗?你家还是我家。"
  唐远笑下:"我才没生气呢,你家。"
  盛意:"那不成,我刚拖了地板。不能进。"
  唐远歪嘴:"那问个屁啊?"
  盛意:"那是礼貌。"
  兄弟俩互相调侃着进了小飞机之家。
  五月的时令终于想通了,它符合标准的慢慢暖了起来。小飞机之家的电视声缓缓传出来:"用这串七彩泡泡珠洗澡,可以美白肌肤,滋阴壮阳……"
  就在这个清净的午后……
  "着火啦!!!!!!!!!!!!"成群人大喊着,前院一栋楼房火焰夹杂着黑烟冲天而起。

  不善良

  盛意吃着点心一窝酥,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唐远家沙发上看电视。唐远光脚盘腿坐在地上,盯着家里的泡茶壶等它冒泡泡后冲一杯桂花茶就点心。他们的眼睛看着无聊的下午场电视剧。
  猪八戒:"大哥,给个面子别吃我好不好。"
  妖怪:"不给。"
  唐远:"给哥剩两块。茶就要好了。"
  盛意语气有些得意:"不。"
  屋子里,唐远家的家味四处弥漫着,每个人的家都有属于这个家的独有的味道。盛意一边吃一边看着唐远家唯一的那个不配套摆设,一座老式座钟摆放在上万元的台柜上。
  唐远家有一台非常古老的老式座钟,那是他从故乡带出来唯一的东西,据说当年唐远从故乡跑到大城市卖包子,他阿姆在他临上车的时候拿着一块破床单包了那钟去车站送他。
  他阿姆说,如果没有钱就把这个在阿姆看来是传家之宝的东西卖掉。唐远就那样一边哭,一边抱着老座钟来到都市生活。后来唐远遇到很多事情,人说苦难造就伟人,他有诸多苦难,却始终依旧是一个小人物。那座钟陪着他走了许多地方。没事的时候,唐远喜欢听它秒针铮铮的声音。它总在一下一下的提示着唐远,你就是个乡下孩子,你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对所有的人好,他们才会对你好。你就是个乡下娃,要对每个人尊重……那座钟就像死去的阿姆,她在唐远的心里捆了链条,唐远这一生都在围着那个准则转。
  盛意很少跟唐远交谈,他觉着唐远不喜欢打开摊开自己的内心。这个人的生长形态是很有趣的,当然盛意没打算去研究谁,跟唐远在一起很舒服,每个人都喜欢靠着欺负他,逗逗他来达到某些满足自我的目的,唐远从不反抗,永远憨厚的笑着。他善良,懂得爱,这是盛意看来唐远最高尚的地方,当然,盛意也能透过一些唐远办的事情看到他的本质。所以他在找机会跟他交流。
  "远哥。"盛意放下茶杯,想跟唐远摊开来去述说一些内心问题,魏醒那个笨蛋,虽然他们一起生活,但是那种截然相反的两种世界观令盛意总能萌生出无力感,盛意想了拉拢一个盟友听下别人的想法。
  "恩?"唐远回头,拿起遥控调小了猪八戒的憨傻的语调。
  "我不喜欢丁茗,他对魏醒目的不单纯,那个人的眼睛,我害怕。"盛意咬咬下嘴唇,他不认为唐远是傻得,他确定他什么都知道。比自己清楚的多,这一点也许大家忽略了,但是盛意和别人看待他人的角度不同。唐远没有仇人,没人恨他。就这一点,如不是有着一定的聪慧睿智,很少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唐远慢慢点燃香烟吸了一会,他看下盛意,这一刻他的脸上的表情非常正常,那种正常时每个人都必然有的,但出现在唐远脸上,这就很别扭。
  "盛意,我们都不善良,你知道吗?"唐远这样说。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另外一个唐远,一个陌生的唐远。
  盛意看着他,他不懂。
  唐远拿起盛意咬了一半的点心咽下去,想了好久才说:"知道吗?我看不起城里人,他们也看不起我。从乡下来的时候,阿姆,就是奶奶说,要做好人,要踏实。别人就会对我好。开始我一直那样做,但是,他们却认为那是傻,那是笨。知道吗,叫唐远前,我原来叫满囤,就因为这个名字,他们总是在讥笑我。满囤就必须吃亏,满囤必须跟随在他们身后被胡来呼去,满囤就必须把自己赚取的钱财分给别人。因为我叫唐满囤。
  后来我回到家里跪在阿姆面前求阿姆答应我改了父亲给的名字,我成了唐远,但是他们依旧看不起我,我的骨头里依旧流着乡下人血液,必须憨厚,必须吃亏。那种鄙视是很痛苦的,它能把人逼迫成一个同性恋。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同性恋,但是,我希望有个家,有个人疼,有个人爱,有个人抱我。有个人能够帮助我。在意我。这就是我。"
  唐远说完,苦笑下看着盛意的眼睛,盛意却呆了。
  "我们都不善良,知道吗,每个人都很自私,没有人是善良的,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这是人。认识辛华明,还有魏醒那段日子。却是我最开心的。两个那样的城里孩子,住进我家。他们身上有的自信,那股子巨大的能量却是我从未有过的,我刻意的去模仿他们,刻意的和他们亲厚,一来二去的竟然真的有了感情。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盛意点点头。唐远无所谓的笑了下:"全世界都带着同情的眼睛看我。其实我自己早过了那个阶段了。所以,盛意没有什么是必须就规定属于你的,魏醒有魏醒的性格。那个丁茗,他比你聪明。所以……我要是你,我就要学会软弱。别什么都闷到心里,你不喜欢就要直接告诉他。就像我跟丁磊,我不喜欢,我都会说。虽然大家都觉得我们不合适。可是合适不合适,那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真的。别给别人机会毁了你的家。"
  盛意显然不明白唐远的软弱到底是什么意思,像这样正经的唐远竟然令他有了一丝丝畏惧,他不懂什么是不善良,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学会软弱,他刚要开口继续问询一下。外面却传来无数的呼喊声。
  "着火了……!"
  "救命啊!!!!!!!!!!!!"
  "救火啊!!!!!"
  唐远跟盛意对视了一下,两人连忙穿了鞋子跑出家门。
  小区前院的一栋房子里,滚滚黑烟向天上翻滚着,就像一条黑色的烟龙慢慢升腾,它将前院的天空都染成了黑色,盛意他们在家里也许是聊的太过专心,这么大的火,他们一点征兆都没感觉到,
  盛意跟唐远一路小跑的来到那里,现场早已是乱成一锅粥。
  着火的小楼正在丁茗家那栋。当盛意到达那,他看到许多小区的邻居都在忙着救火,但由于火势太大,很多人无法接近。盛意他们住的这个小区,在郊区,许多退休的人在此养老,此刻正是上班时间,壮年都不在。
  "我的熊熊,我的孙……我的孙在里面,谁来救救他!!!!!!"
  这位在竭尽全力嚎哭的老大婶,盛意认识,唐远也认识。正是那位多嘴多舌的彪悍大婶。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啊!!!!!!!!"此刻,这位大婶已经瘫软无力,几次要冲进去,都被邻居按下去了。
  唐远跟盛意呆了片刻,他们转身向家跑去,每个车上都有小型的灭火器,就凭着现场这些老头老太太,还有几位保安拿着那几盆谁根本不顶事。
  这雨水这几天压根没断过,但是当真的需要一些雨水的时候,老天爷却放了晴。
  现场的火势越来越大,那种酷热燎烧感令人不敢接近,也无法接近。那位哭喊的大婶已经软到地上了。开始拿脑袋磕地面。盛意他们抱着灭火器跑回来,对着窗户还有门那边的方向开始喷,小区的保安从那边拖来长长的水管一起开始救火。盛意的眼睛被熏的强睁,一次一次的接近被一次一次的逼回去,他皮肤被撩烤的发疼,身边一直有人在大叫,纷乱中,有人裹着被子从那间屋子里跑了出来……
  盛意和唐远拿着灭火器对着那个披着被子冲出来的人一直喷,那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蹒跚了几步后摔倒在楼口,唐远甩开灭火器,过去踩那个即使已经浇湿依旧被火熏着了的被子,盛意也跑过去跟他一起连拉带扯的向外拽那个人。火焰席卷的火苗烧的他跟唐远的胳膊生疼,生疼……
  一连着盛意吸进去好几口烟,他觉着自己的眉毛都燎烧没了,昏昏沉沉的他们拽出那个人,有人往他们身上泼凉水,盛意打个激灵坐在了地上喘气,但是随之的一阵轰天巨响,一股子巨大的又将他们猛地扑倒在地……
  后来,消防车来了。
  后来,有人打开那床被子,盛意竟然看到了他难以置信的一幕。那被子里裹着的是丁茗,这个人即使化了灰他都认识,丁茗浑身黑黢黢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再然后,盛意很彻底的晕了过去。
  仿若一个世纪那么久,盛意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他是被疼醒的,那种大火燎伤表皮的伤口疼的他浑身发抖。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先是看下自己裹好的右手和胳膊,那里突突的在一跳一跳的发疼。他观察下四周,这里,恩,是病房。但是为什么他是独自自己躺在这里吊水?
  缓缓的伸出手,盛意拔去针头,慢慢坐了起来。为什么是一个人?魏醒呢?他希望看到魏醒。他却不在这里。
  他一个人从病床上坐起来,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胳膊疼的难以忍受。魏醒不知道吗?一股子隐约的不安感从盛意心底泛起来。他穿好拖鞋,走到门那边拉开门。走廊是昏黑的,但是在那边的尽头,隐约有哭声传来。他缓缓的走过去,越来越近,最后当他走进那一抹亮光的时候他看到了魏醒,魏爸,还有魏妈。丁磊也在那里。小区的许多人都在那里。还有好几位警察也在那里,这里拥挤了几十人。
  魏醒看到盛意连忙走过去扶住他:"你怎么出来了?"
  盛意看下他:"……"
  魏醒的表情很沉痛,声音沙哑:"有人死了。"
  盛意失声问:"谁?"
  魏醒看下身后那些人,有人已经哭晕。他抱起盛意:"我们回房间说。"
  盛意拉住他衣服的前襟问:"谁死了?"
  魏醒走了一段之后看看后面才压低声音说:"丁茗那栋楼,死了三个人。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还有一对老夫妇。煤气管道爆炸了,他们没来得及跑出来。"
  盛意安下心来,他突然想起唐远那句话,我们都不善良。那些人死在别人家的话,就只剩了同情与无感同身受的悲伤以及同情,他又问:"远哥呢?"
  "唐远没事,就是吸了几口烟,和你一样胳膊烧伤了。只是……丁茗就严重了,现在还在抢救。"魏醒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真的很难过,很替丁茗难过,他打了无数电话,丁茗没有朋友,家里人说就是死了也不认他。
  盛意没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来到病房躺好,后来小护士进来抱怨了几乎,魏醒发火还把人家还骂哭了。
  盛意没说话的,他在想丁茗,想着那样一个人,冲进大火救人的样子。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那是丁茗,在他的眼里那个人就是伪君子。就是一个破坏自己感情的未来坏人。可是他又清晰的看到那床黑色的被子里,丁茗将那个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后来他睡着了。
  再次清醒,则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十点多。盛意睁开眼。胳膊依旧突突的跳得疼。烧伤病房这边弥漫的烧伤药那股子特殊的难闻味道也令他不舒服。
  "醒了?"魏妈带着一脸担忧盛意,盛意点点头却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的他喊了一声:"妈。"
  魏妈顿时哭了起来,一连串的唠叨从嘴巴里跑了出来:"你说我,平时没少去吃斋,今年这是怎么了,一会子车祸,一会子火灾的,好在人没事,没事就好。"
  魏爸笑了下,过来帮盛意倒了一杯水:"行了,行了,哭什么。你没看那边呢。有人都救不回来了。"
  盛意呛了一下,连忙四下看看:"丁茗死了?"
  魏妈帮他拍后背:"没啊,就是可怜见的,医生说丁先生后背深二度烧伤,以后就是植皮,也不知道能恢复,我昨儿去看了下,头发全没了,脸颊也烧了一块。现在还昏迷着呢,可怜哦。"
  盛意看下四周:"魏醒呢?"
  魏妈叹息下:"你们那个朋友不是没有亲人吗。也没有朋友。盛意去帮忙打个下手。魏醒也在那边呢。他说你醒了立马叫他。"
  盛意脑袋轰隆的一声,顿时炸了。一些远离的镜头突然回到他的脑海,只是胃部穿孔如今换了烫伤。他慢慢的靠在枕头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隐约着他也期盼魏醒只是单纯的帮忙。是啊,只是去帮忙的。
  魏醒接了母亲的电话,连忙从抢救室往病房跑,昨天他忙里忙外的打下手。盛意,唐远都没事,他要感谢上天所有的真神。小意虽说胳膊受伤,但是医生说了,治疗得当疤痕会很浅,他是开药厂的,他会叫下面整最好的去疤药物。就算是有疤了又如何?他才不在意呢。可是抢救室这边的丁茗真的就很凄惨,整个背部大面积烧伤,脸上也有大约半巴掌的深度烧伤,还有那位叫熊熊的小朋友,脸,胳膊,肚脐以下全部深度三。救不救得回来还是两说。现在警察对起火原因还在鉴定。但是初步估计是孩子睡醒看大人不在在家点火玩引起的。要不说水火无情呢。
  推开门,魏醒看到坐在那里看他的盛意,他心里那股子因为他人的哀伤感染的难受,就这样缓缓的放下来。
  太好了,他最最珍惜的人安安全全,睁着他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自己。虽然眉毛没了,却也依旧耐看,他在就好。那个地方的风水实在不好,等盛意好了就带他搬家。看他一脸哀伤的看着自己,是啊,他也一定听说了那些邻居的事情,还有那个小孩。对啊,这么凄惨,是个人就该伤心吧。他家小意真善良。帮着救火,现在还对别人的哀伤感同身受。
  他走过去,当着爸妈的面抱住盛意:"没事了,没事了,你尽力了,我知道你想救他们,可是。不说么,水火无情。你看,你跟远哥都尽力了。其他的就交给我,刚才我跟医院谈了的。医药费魏氏全包,一定会全力挽救他们的。"
  盛意没说话,只能把自己的脑袋深深的扎进魏醒的怀里,他贪婪的吸着这个人的味道,这个人是他的。他的……只能是他的。

  渐变的人们

  盛意家小区的那场火灾成了这个都市最大的新闻,三死,十伤。这个城市的人民群众整个的为这个陌生的,他们以前未曾在意过的小区全城沸腾了。
  电视、报纸、公车,甚至就连晨练的那些婆婆妈妈都要聚拢在一起说说这件事情,虽然嘴巴里都是满嘴的同情,个个义愤填膺,可刘艳芬老太太却成了全城公敌。
  那位胖大婶,盛意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全名,刘艳芬。因为电视机上一连串的轰炸着的就是这件事情,这位刘艳芬老太太为了打麻将,将小孙子锁在家中,孩子醒了之后玩打火机点燃了家中的沙发,她的小孙子现在还在医疗室,一天的医药费将近八千元,未来这个毁掉的孩子,还需要将近几十万元的后续治疗经费。那些电视上的社会名流们,聚集在那里为了这起火灾,说了许多有关社会、家庭、安全,还有未成年儿童保护法的论题,甚至场外还有有奖问答。
  一场对于刘艳芬大婶的锥心刺骨的痛,就这样成了大家的某种菜碟,每个人都在指责着这位老太太。指责完,大家各过各的日子。
  走廊里,大声争吵和哭泣声再次传来,魏醒从沙发上动了下,这几天他真的是累坏了。住在刘艳芬大婶家楼上的救人英雄丁茗一度昏迷,甚至差点见了死神。魏醒作为朋友忙里忙外的,这一次盛意无法指责,甚至无法阻止大家一起去同情这位因为营救小孩儿而献身的小区英雄,他保持了沉默。
  住院第二夜,医生下了两份病危通知书,丁茗跟死神几次擦肩而过,他体质不好,一身的病痛。啊,每个人都同情这位先生。开始,盛意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丁茗他要死了?真的吗?他甚至想起自己以前一直很反感的这个人,他一直针对他,对他并不友好,尽管丁茗对自己也似乎真的没做什么实质性伤害。虽然在梦里,他罪大恶极,但是在现实,他又似乎什么都没做。这一次盛意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魏醒,而魏醒也并没有所谓的因为爱上什么的想法去帮丁茗,他对这个人只有深切的同情,这一点盛意还是放心的。
  后来丁茗被抢救过来,醒过几次,但是不是很清醒。魏醒还帮他擦过一次身,也算不上擦身,就是拿着消毒的东西给走了一次。回来之后,魏醒表情沉痛的对盛意说,丁茗的后背需要最少五次大型植皮手术才能修补好,他甚至对盛意说:"丁先生那么好的人,不该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我们一定要好好帮帮他。"
  盛意没说话,却也没反对,他保持沉默。
  慢慢坐起来,盛意扶着胳膊缓慢的走到门口,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他这间独立套间距离那边公众病房并没有多远,熊熊就在病房过去的重症监护室,一起住在那边的还有丁茗。魏醒从厂区调来一些人帮忙打下手,丁茗被照顾的很好。为了令他能够恢复的很好,魏醒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监护室,用了最好的药。但是熊熊那孩子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魏醒是个孝子,他看到那对失去父母的夫妻在走廊嚎哭的样子,他莫名其妙的有些感同身受的愤怒,所以他没有去管那个孩子。
  熊熊这孩子跟五个病人拥挤在一个集体重症监护室,他的父母刚刚在城市里交完房贷,又从乡下接来母亲看孩子,所有的幸福生活都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份对一个普通家庭无法承担的大祸事便从天而降。这几天,社会各界的捐款也有一些,但是没有一份是指定给罪魁祸首的刘艳芬老太太的孙子熊熊的。一天八千,这不是一个小数目,面对如此大的开销,熊熊爸爸只好到处借贷。将来他还要面临着未来对邻居们的赔偿起诉问题,三条人命啊,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才能救得回来呢。
  医院的走廊上,看热闹的人依旧不少,他们聚拢在不远处被保安拦截着。盛意擦着走廊边慢慢走到丁茗的病房外,他看着浑身插着管子,裹着纱布的丁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笼罩着他,那是丁茗吗?不像。
  "还我熊熊!都怪你!都怪你!我说送孩子去幼儿园,你非说你妈看,叫你妈看啊!看啊!"熊熊妈妈又跟熊熊爸爸打到了一起,她拉扯着那位可怜的这几天背负了所有责难的男人的头发狂叫着。有人拽走了她,医生不客气的骂了几句后给了这家人一大叠子的医药费单据。
  熊熊爸爸一声不吭的拿着那叠单子看了会,喃喃的开口:"不是,不是……说魏氏要替大家出医药费吗?"
  站在走廊的另外的伤者家属顿时找到了出气口:"人家魏先生凭啥给你们出?凭啥给你们出?就你们家这场火,烧了人家朋友的房子,人家一家人,在这里躺着三个呢,人家丁先生现在还在抢救呢。人家的钱再多也不能给仇人花,还有脸提魏氏,呸了,我有脸往墙上拱,你们还敢说魏氏了?"
  不是我家的好不好?盛意心里对这种说法很是抗拒,却无从解释。
  男人想张嘴说下什么,他看下四周,大概从医生到这些个病人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吧。人们冷漠的迁怒着这个男人,男人无助的靠着墙缓缓坐在了病房地板上。
  "我去,我去给他们磕头,去赔命,只要……只要他们能救熊熊。"一直不吭声的刘老太太从角落站起来,她穿着的衣服依旧是那天在火场边上的那套。几天没洗脸,没梳头这些都是小事,她的代表福气的双下巴,就在几天之内奇迹般的没了。
  盛意又想起了熊熊,他想起熊熊的儿歌、"小鳖(白)兔,鳖(白)又鳖(白)。耐(爱)吃梛(罗)卜,耐(爱)吃菜!!!!!!"
  那孩子,再也不能那样蹦跳着玩耍了,昨天晚上他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切除了。
  "妈,妈……我的妈,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您就别去了,别添乱了!"熊熊爸爸也找到了爆发点,他猛地跪倒给自己的妈妈磕了起来,他想发泄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几下子,这个男人的脑门已经满是鲜血,顿时,走廊一片安静,他哭泣的妻子,喧闹的邻居,都不再说话了。
  "这些单子给我吧。"盛意走过去伸出手,男人停止了磕头看着他。
  "单子。"盛意跟他要。
  "这不合适……我们……我们是实在对不起大家,要是死了能挽回,我就死了陪给大家。"男人显然也是有些骨气的,他喃喃的说着,单子并不给盛意。
  盛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蹲下冲他笑下:"谁也不想的,你妈也不想,熊熊也不想,先救孩子吧。"
  厚厚的一叠单子,盛意挨个的站在走廊全部签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他扭头看着躲避在一边看热闹的会计,问他:
  "魏总说了不给熊熊交医药费吗?"
  会计脸色有些发白的走过来,"盛助理,也不是魏总说的,是我们看到您和您朋友伤成这样气不过。"这位助理是盛意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盛意的亲信。
  盛意无奈的摇头,他把单子递给他:"那孩子花多少都算公司的,魏氏还负担的起的。要是你们魏总不愿意,就算到我的帐上。"
  会计立马摇头:"魏总没说不给。"
  "那孩子才五岁。"盛意盯着他眼睛说。
  会计先生还没说话,耳朵边,那位刘艳芬大婶却嚎叫了一声跪下了,她双手连连的扇着自己耳光,数落着自己:"我打这张老脸啊,做人做到这么大,做的没良心了,我不该说您坏话,这么老算是白活了,报应啊!盛先生,我来生做牛马还大家,熊熊没事,我立刻碰死,投胎转世,我做牛马……"
  她儿子不忍心自己的妈受这样的委屈,他走过去搂住自己的妈:"妈,都怪我,怪我,您在乡下说不来的,我非要您来,您可不要想不开啊,妈……"
  现场又像一场人间惨剧一般闹腾了起来,盛意没心情看这些,他对那对母子说:"你们别闹了,我家魏醒刚睡下。"
  顿时现场安静了。
  盛意向病房的方向折返,病房两边,有着无数的赞慕的光线在他身上扫射,盛意不喜欢大家这样看他,别扭,尴尬。他心里说:我不是好心,我一点也不善良,我只是担心他们干扰到魏醒睡觉,一定是这样的。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好心,但是脑袋里却翻滚着熊熊的歌声,一次又一次的。
  "小鳖(白)兔,鳖(白)又鳖(白)。耐(爱)吃梛(罗)卜,耐(爱)吃菜!!!!!!"
  有人死了,那个孩子再也不能走路了,人真的好脆弱,盛意想要回自己的预知,对,要是有预知就好了,那样熊熊还会唱着小鳖兔仔的歌儿在院子里蹦跳,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邻居也许就能活下去,他们只要活着,他们的亲人就不会割心撕肺的在这里哭泣着,他原本可以帮这些人的,就像帮魏大哥那样。
  他站在那里,脑袋蒙成一团浆糊,这几天来自走廊的哭声,就像指责着什么,盛意莫名其妙的有了很多以前从未有过的负疚感。要是他能早点闻到烧着了的味道就好了,要是他和远哥再努力一些,再早发现一些,也许就不会那样了。正胡思乱想着,丁磊提着一保温壶子招呼他:"小意,想什么呢?站在这里干嘛啊?过来喝汤。"
  盛意抬起头,冲他别扭的笑下,跟着他进了对门唐远的病房,病房内唐远还在酣睡,这个人这几天娇贵无比,他在别人在的时候就坚强无比,自从丁磊请假陪床开始,他就成了爱哭宝宝,咬着下嘴唇,眼泪是一串一串的,那是无法抑制的委屈之泪啊!!!!
  偏偏丁磊那个面冷的家伙还是就吃这一套,这人一声不吭的忙前忙后,盛意甚至看到他帮唐远洗脚丫,当时盛意跟魏醒就给吓到了。他以前以为丁磊这丫在家就是一位太上皇,现在看来,恩,世界未必就是像我们看到的表面上的那样,尤其是关起门来的夫妇,不对,夫夫也是一样的。
  "小远,乖,起来喝汤。"丁磊轻轻摸着唐远的头发呼唤着。
  盛意麻的想掐死那一个,他转身就走,半刻都不想呆了。看丁磊哄人,对正常人类的脑细胞是一场残酷的扼杀,盛意走出去,缓缓关闭了房门。
  "丁先生醒了,丁先生醒了。"一个小护士,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她的语气就像报喜一般。
  盛意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护士点点头,冲他眨眼:"丁先生醒了,医生说他危险期过了。"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鼻尖都兴奋的冒汗滴。也是,像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对丁茗这样的人,总是带着奇妙的同情与崇拜。盛意这几天见过好几次这丫头,她混迹在唐远跟自己的病房里,没事就进来检查体温,她眼睛里的目光古怪极了,有一次他还听她唠叨。"别扭受,一准是个别扭受……"
  啥是别扭受?盛意觉着这是一个奇怪的词汇。
  "我过去就好了,尽量不要打搅魏先生,他累了。"盛意冲她笑下,慢慢地走向重症监护室。
  丁茗趴卧着在病床上想事情,此刻他还没有刚从鬼门关归来的清醒思维,他在寻找着自己的记忆。医生对他说,他没有多重,丁茗却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的好。他很疼,最初的时候,他哀求大夫能否给他来一些麻醉剂,大夫却叫他坚持。
  "醒了?"盛意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丁茗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些失望,但是很快的,他盯着盛意的包扎着的胳膊,一脸的问询?为什么盛意会包着纱布站在这里?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和远哥,你现在和熊熊早就死在楼口了。我们刚把你们拖出来,煤气管道就爆炸了。"盛意打个哈哈,拖过病房的椅子坐了下来,这几天他早就熟悉了烧伤科的味道,所以对这屋子里的味道,完全可以忍受了。他俯看着丁茗,这一刻,盛意原谅了这个假想中的敌人。当那卷焦黑的被子打开,盛意被丁茗怀抱孩子的样子所震撼,他做不到丁茗那样,他确定他不能。所以,他想跟这个人好好谈下,也许可以做个朋友,人生是能改变的,就像现在,梦里就未曾预知到。
  "熊熊……没事吧?"丁茗想了一会问他。
  盛意想了下,取过放在案头的温水,沾一棉签水后帮丁茗润了下嘴唇:"截肢了,就在昨晚。"
  丁茗的身体猛的抽动下想坐起来,盛意连忙按住他训道:"你不要命了?"
  "怎么会呢?不会的,不会的,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还哭呢,不会的。"丁茗很激动的说着。
  盛意更加惭愧,只是觉得自己确实在人格上不如这位丁茗先生,直到这刻,他还惦记个可爱的孩子。
  自己之所以在梦中失败,那确实有原因,他不如丁茗,在大义上,他做不到这样。
  他安慰着丁茗,劝阻到:"没事的,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熊熊还小,一切都可以来过,现在科学这么发达,装假肢一样能走。活着就好,活着一切都会有的,你好好养伤,你和熊熊都是幸运的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对门那对老夫妇,一场爆炸生生是死无全尸呢……"
  丁茗挂着水的手突然挣脱针管,他猛地紧抓住了盛意的胳膊,这股子爆发力是强大的,完全不似一个昏迷五天的病人。他双眼盯着盛意,发着骇人的光芒,就像地狱翻上来的恶徒一般嘶声问:"谁、爆炸?死人了?谁死了?只是一场小火灾不是吗?怎么能死人呢?怎么会死人呢?"
  盛意那只受伤的胳膊剧痛,他大叫了起来。

  口供

  出院那一天,盛意被告知要做一份笔录,这些天忙忙乱乱的,八九天都过去了,他才知道自己也是要被问讯的对象。下午五点左右,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察带着一位年轻的带着学员板的小警察进了屋子,双方寒暄了几句之后,他们开始对盛意进行了问询。
  魏妈帮两位警察倒好水,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盛意身边,今儿盛意要出院了,总算是菩萨保佑,这孩子平安无事。这几天,这孩子开始喊自己妈妈了,魏妈越发的觉得这孩子比魏醒贴心,总归人的心是肉长的,人家都当自己是妈了,魏妈决定那要拿出个妈样儿来待这个孩子。
  双方做了一些关于身份的简单确认后,问题慢慢转入正途。
  "你当时有没有看到起火的屋子后窗是开着的还是闭着的?"小警察拿着笔很认真的一边记,一边问。
  盛意坐在他们对面的床帮上想了一下:"火势太大,我们根本进不去,等我和远哥,就是唐远拿着灭火器回来的时候,那边一楼已经全部是火了。睁眼都困难,就别说看后面的窗户了。"
  小警察写了一会继续问:"许多人说你和唐远是最后一次见到熊熊的人,当时还给了他点心对吗?"
  魏妈立刻不愿意了:"警察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我们家小意,那孩子早烧死了,我还经常给别人家小孩吃东西呢!"
  小警察连忙陪着笑脸:"大妈,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最后看到熊熊的时候,盛意先生是不是记得熊熊手里拿着的东西,比如打火机什么的?"
  "打火机?"盛意低声说了一句,很认真的回忆了起来。他记得最后一次看到熊熊,熊熊手里捧着一个皮球,根本没有什么打火机,难道?
  "没有,我最后一次看到熊熊,他两只手捧着一只这么大的皮球,根本拿不来其他东西。"盛意比划着很确定的回答。
  两位警察对望了一眼,眼神很是耐人寻味。
  "难道我们小区是别人故意放的火?"盛意表情真的惊讶了,啊,真的不敢相信!警察做出个为难的表情。
  "请你们安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警察先生。毕竟我们也是受害人,我们也有权利知道真相吧。"盛意赶紧说。
  魏妈在一边忙不迭的插嘴:"对啊,这事你看给闹腾的,您们给说说线索,保不齐的我们还能想出点啥呢?"
  盛意看下老太太,老太太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盛意指指她的佛珠,老太太闭了嘴巴。但是耳朵依旧支楞着听,这天下啊,除了孩子的好奇心重,接下来就数魏妈这个年龄层的老太太心里蕴藏着最最丰富的好奇心了。
  "盛意先生,那天听他们说,你曾和刘艳芬有过争执,抱歉,我的意思是她曾因为你的性向对你有过歧视。听说当时你脸色很不好的走了,不久之后你还买了一根竹竿子还有铁丝举着回到小区,我们能问下你买这些东西的意图吗?"
  魏妈再次不愿意了:"你们问这些什么意思?我要去叫律师。"
  盛意笑了下,连忙安抚魏妈,毕竟这是人家的工作,有线索就不能放过是不是。他低头想了下对两警察说:"警察先生,我不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可值得他们鄙视的,对于他们的轻看以及诽谤,我们向来都采取的态度是不理睬。从小到大,我们经历过无数的这样的伤害,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但是就是因为本身性向的问题总是在受着社会上各种各样的毫无善意的伤害,就是因为我们的同性恋。那么我们从人格上,从社会地位上,在工作中都被看轻并接受着无时无刻的来自那些人的无形的伤害,有时候我都奇怪,这还是泱泱五千年的中华古老民族,礼仪之邦吗?我们什么都没做,但是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于刘艳芬阿姨,说实话,我所经历的伤害要远远大于她所谓的争执,别说没争执,即便是争执,刘艳芬阿姨的言论对我来说根本不会在心里留存下任何痕迹,不值得。所以,所谓的争执我想不存在,我瞪刘艳芬,这个笔录视乎有出入,希望你们详细调查下。"
  小警察咳嗽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魏妈却觉得无比委屈了,她握着盛意的手拍拍,盛意冲她笑下:"妈,我没事。"
  "对不起,我们说话的方式也许有一些错误,是这样,我们这几天问过许多口供,刘艳芬女士跟那所小区的很多人有过争执,她的脾气根本不容人,几乎是每天都要跟别人吵上一架的。所以盛意先生千万别误会,我们问询其他当事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跟这同性恋问题是无关的,在我们眼里,您和他人一样享有公民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的权利,相应的你也有为我们如实提供线索的公民责任。"老警察追加了一些话,还看了小警察一眼。
  盛意点点头:"我了解的,是这样,那天我清理出许多不穿的袜子,纯棉的,我就想纯棉的袜子拖木地板一定很干净,我就去附近的土产花了大概五块钱吧,买了一根竹竿,还有一米长的洋铁丝。这把拖布现在在我家卫生间,真的拖地板很干净,有空您也实验下,不穿的纯棉袜子别丢掉,做拖布挺好的。"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下都乐了,魏妈也捂着嘴巴笑了起来,盛意有些不好意思。
  笔录做完,两位警察站起来还挺正式的跟盛意握手,老警察笑着说:"真是想不到呢,像盛先生这样有着高等收入的人士也做拖把。"
  盛意惊讶:"过日子,谁家不一样啊?"
  魏家一家大小,全家出动,一家人拿着零碎跟医生,还有几位烧伤严重的邻居逐一道别。盛意经过丁茗病房的时候,他打开门对里面喊了句:"丁茗,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丁茗在屏风后面安静了很久之后才传来"嗯。"的一声。
  盛意抿下嘴巴,转身向外走,他突然想起老警察那番话,那火的确起的奇怪,事发后,小区的监控录像神奇的遭到破坏,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从盛意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会不会是丁茗呢?
  啊,怎么会呢?丁茗虽然讨厌,但是面上还算是个坦诚的人,再说,放火啊,这样的事情只有变态才做的出来吧?盛意连连晃动脑袋把这个在他看来很奇怪的想法硬生生的按了回去,这样的想法在他看来是太可怕的事情了。
  魏醒开了一辆三排座的车子拉着全家,先把魏妈他们送回去,再拉了盛意回家。一路上这两个人都很沉默,今天他们都做了同样的笔录,这几天在医院看见熊熊的惨样多少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一些伤害,那种样子是人都会落泪吧。
  "你说,谁这么坏呢,烧人屋子,害人生命?"魏醒把车子打个方向,慢慢拐进小区。
  盛意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好,他下意识的打个冷战:"所以啊,做人还是要留三分余地给别人。"
  魏醒点点头,慢慢停下车子。
  原本这个小区是安静非常的,平时的绿地,花鸟,这里从来不缺,盛意和魏醒很喜欢这里。现在,他们看着这栋已经变的黑乎乎的小区,三楼的老夫妇的葬礼刚过,对面的草坪上灵棚子刚拆了一半,依旧有很多人在那里看着热闹。
  "你来这里干嘛?"盛意趴在车上问魏醒。魏醒摇头,他也不知道到底要看一些什么,他盯着丁茗家的窗户突然问盛意:"盛意,我想帮丁茗,我不想瞒你,我也怕你误会我。我对他没什么,但是想起以前这个人,那么温和。总是不说话见人带了三分笑意,现在他家没了,医生说医药费算下来大约要二三十万。丁茗说不用了,可我想,他治疗完也就净身出户了,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当然还是要按照你的意思来,家里都是你做主的。你说帮,咱就帮,你说不帮,咱就不帮。"
  盛意没想到魏醒他对自己说这些,他低头想了会很认真的问他:"你喜欢他吗?"
  魏醒过来,捏住他的鼻子,盛意摆头摆脱他,小区的邻居好奇的看着这对男人在这里相互调戏。
  "废话,除了你谁还值得我喜欢啊,除非我,谁还敢要你啊。"魏醒调侃着。
  "你帮吧,这样我们的心里都舒服一点。但是,不许喜欢他。"盛意确定的说。是,他们有能力帮助别人,就不要令这样的惨剧再维系下去,这两天看到的生离死别太多了。
  魏醒点点头,仰脸看下已经成了残骸的熊熊家,能帮别人这是一件好事。丁茗要帮,熊熊那孩子也要帮,能住在一个小区这是缘分。
  "你这家伙怎么越来越小心眼呢?早跟你说了,我跟他没什么,我就是觉着他可怜。"魏醒解释着再次发动车子。盛意靠着座位笑了下,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这几天魏醒对自己那是没说的,不是爱,怎么会那样照顾自己,自己疼的时候他会握着自己的手掉眼泪。而为了不令他掉眼泪,自己只好咬紧牙关假装坚强。
  魏醒看着越来越明显的家的屋顶叹息:"我决定了,回家之后,好好洗澡,随便吃点啥,好好睡个几天,什么都不干。"
  盛意摸下走了型的头发也是连连点头,回家之后他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要先叫魏醒帮自己洗个澡,再好好吃顿家里的饭菜。家里到处是灰了吧,明儿找钟点工全部收拾一次,院子里的草坪也要修剪了,捎带帮远哥家也要修剪下,远哥也不知道跟丁磊去哪里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冰箱里的东西不能吃了吧,叫你助理去买些……"盛意看着被生生撬开的防护门,这小区的保安都是纸板人吗?他扭头小声说:"魏醒,咱家进贼了?"魏醒也是一惊,他一把拉过盛意到身后,眼睛四下看下,墙角那边去年码花园牙子还剩下一些花园砖,他们顺手拿起两块悄悄的推开门
  家里的灯……是开着的,隐约着还有电视的声音传出来,盛意和魏醒对望一眼,太可怕了,这贼还住家里了?魏醒拿起电话准备110。
  一阵趿拉鞋子的声音,有个人正在打电话。盛意一把按住魏醒正要拨电话的手,那声音他想他认识,不但认识,还非常熟悉。魏醒也停下手,顿时一脸怒气,没错这个是熟人,大熟人。
  "你去死吧,死光头,别威胁老子,有本事你找到老子!"
  冰箱猛的关上的声音……
  "别威胁老子,老子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老子买好炸药了,死我就带着你一起死!"
  打开饮料盖子的声音……咕咚!咕咚的喝啤酒声音。
  魏醒很生气,那是他的啤酒,他刚才还想进家就快快的喝上一罐的,小意一天只许他喝一罐,他不喜欢大肚腩,该死的。
  "我相信你才怪呢,屁话,撒谎,你那样待我,你当我是牲口,老子是人,是人,不是牲口,不是谁的泄欲工具,有本事你去公安网通缉老子,你敢吗?你这个该死的死秃子,有本事你找到我?"
  大口喝啤酒的声音……还伴随的一声故意的,惬意的"啊!"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想气谁,这行为太幼稚了。
  "没错,我不敢见你,那又如何?你别激我,徐磊,我们都不是好人。但是谁规定我不是好人就必须跟你在一起了,你别拿我家吓唬我,大不了我就是个死。这几天我想开了,我做完最后的事情我真的不想活了,想下你在我身上做的那些事,□、殴打、捆绑,徐磊,你没把我当人看,我感谢你终于提醒了我自己,我是人……这几天我确定了,也许以前我真的做的不是人事,也许以前我不是人,但是现在,老子确定了!即使是死!我也要像人一般去死。什么狗屁的钱,狗屁的权,都是过眼云烟。别废话了,你找不到我,帮我收尸吧!就这!"
  曾旭慢慢关了电话,头发丝突然炸了一下,他猛地蹦起来回头,却看到盛意跟魏醒,两人一脸怒色,人手一块板砖的看着自己。

  铮亮的大脑袋

  盛意慢慢放下砖头,他看着穿着魏醒大裤衩,自己的大背心,嘴角泛青,一脸惊骇的曾旭。
  "呦,这不是曾大老板吗?不卖花,改做飞贼了?"魏醒出言讥讽,对这个人绝对不能客气。
  曾旭讪讪的笑下,放下啤酒桶:"这不是,紧急避难吗。"
  盛意看着自己每天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家,这才几天啊,家里就给翻腾的像个狗窝。对于曾旭这人他倒是了解,这人就是个驴球蛋表面光,他连双袜子都洗不好。他上下打量着曾旭,这个人大概被谁虐待过,这种伤,他在一个人身上见过,丁茗。
  曾旭的手悄悄放到背后,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把那双被捆的破了的手露到大家面前。
  "吃饭了吗?"盛意记得冰箱里没什么值得吃的,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问出这话,身边的魏醒脸色却是一变。
  "吃……吃了。"曾旭在困境中挣扎着,每说一句话,都对他是一种考验。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份轻飘飘的面子,为了让盛意能正视自己,为了让盛意能认同自己,为了让盛意再次的把自己当成个人看,当然,这里面他自己的虚荣心也在作祟。可是,这么努力,这么努力,还是不得不把自己最最狼狈的样子露到了盛意面前,徐磊这些天追的自己上天无门,入地没洞。他是真的觉得生无可恋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临死前来忏悔了。
  盛意看下魏醒:"能帮他找点药,买点吃的吗?"
  魏醒搓了下鼻子一边的地方,晃晃钥匙:"那你要吃什么?"
  盛意想了下:"你做的面条。"
  魏醒说:"你知道,我只会下挂面。"
  盛意笑了下:"我就爱吃你下的挂面。"
  魏醒顿时满足了,他炫耀一般撇了曾旭一眼,转身出门开了车子,一溜烟的跑到附近超市买了十卷挂面,一大堆的东西提了回去。这一次魏醒把车停到了唐远家的车位,他悄俏的走到家门口,门已经撬坏了,他开了门把那些吃的放到玄关,悄悄的蹲在门边偷听。
  屋子里,曾旭正在做"临终"忏悔。大概这位同志准备忏悔很久,魏醒觉着自己走了足够多的时间,里面才告诫到初相遇。客厅里,那一声声充满柔情的痛彻心扉的忏悔伴随着盛意那冷淡淡的说话声。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我故意跟你要烟的,我想着,你要不给我,我一定会想其他办法跟你搭讪。你站在报到处,一屋子臭男人,就属你皮肤白。"
  "白骨精还白呢,你怎么不一见钟情啊。"
  魏醒握拳,心说,好样的,小意,就这么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弄到学生会吗?"
  "居心不良呗。"
  "对!不是,不是的,真的,我就是觉得,只有你在身边,世界就会美好起来。你那么干净,总是一声不吭的躲避在角落,你就像个失去温度的孩子,我想抱着你温暖你。"
  魏醒咬牙,这个牲口。
  "-盛意,你恨我吗?"
  "不恨,我跟你不熟。"
  魏醒的手比了个胜利的姿势,无声的张大嘴巴狂笑。
  "我就要死了。"
  "哦,别死我家里,我们刚出医院,不想转天就进公安局。"
  "我就要死了。"
  "你说点别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来忏悔。"
  "哦,继续。"
  "我说哪里了?"
  "肤白,还很冷。"
  "对,那个时候,你多好,早上,你会去为我买早点,家里的窗台上你养那么多可爱的小盆景。那个时候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许他们真的说对了,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
  "闭嘴。"
  "……"
  "曾旭,你来我家避难的吧,看你这一身坑坑洼洼的二麻子地,你当我家国际救援组织呢?"
  曾旭在那边许久没说话。
  屋子里,传来盛意点烟的声音,魏醒觉着很生气。这个曾旭怎么说,那也是过去式,对于盛意他应该属于完全不存在式。盛意为什么要替他发愁?这还抽上烟了?为什么家里一盆小盆景都没?难道自己不值得他为自己养盆景?
  盛意不急不缓,带着一股子天然凉意的声音又传来了:"我挺感激你的,真的。你别看我,其实我早不恨你了,没有你的不仗义,我也不会认识我家三傻子。魏醒那个人,人糙了点,对我可是一心一意的。以前我什么都不信,也无从信,跟魏醒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想,如果没有你那样做,我就和那么好的人活两差去了。其实,你也不用觉着对不住谁,说这话有些俗,你还真的对不起你父母了。你跟我这里要死要活的,回头,你妈那么大年纪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说吧,别的帮不上,钱我还是能帮一些的。"
  曾旭在那边没说话,不久之后好似自我解嘲一般噗哧笑了一声:"盛意,你觉得我在吓唬你吗?"
  "你以为呢?"
  "知道吗,这段时间我经历了什么?"
  "……知道别人苦难的事情,对精神是一种极大的负担,不要强加给我。"
  "我从小就调皮捣蛋,我爷爷常说了,调皮的孩子有出息。那个时候爷爷大小还是个领导,所有的人都跟他夸奖我,调皮的孩子有出息。我爷爷特别疼我,他喜欢问我,小旭,以后有钱了,你要给谁啊?我就说,挣了钱,给爷爷盖大楼……我爷爷夸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后来上学后,我也真的是一帆风顺的,小学、中学、大学,一路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走过来。我承认,我这人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不懂得什么是感恩,一切都觉着是应当应份的。后来遇到你,我终于知道自己跟别人哪里不一样了。我追你,依旧是一帆风顺的,甚至我对你的出卖也是一帆风顺的。
  这些天,我反抗、逃跑、被殴打、被哄着、一冷一热、一饥一饱的,我真的发现了,小意,多可笑,这么大了,我才发现,地球不是绕着我转的,多可笑……多可笑,快三十岁了,我才知道,屈辱、委屈、呐喊无助是什么感觉。牲口……我就是个牲口……我对不起你,一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我是牲口,不择不扣的牲口……哈哈哈哈哈!"
  曾旭狂笑着,魏醒怕盛意对付不了他,刚准备出去,屋里盛意那声就像冰箱里刚倒出的冰块,撞击之后的那股子带着凉意,带着棱角的碰撞音又没有起伏的传了出来:
  "你爷多不易,死了那么久了,你还把堕落的责任推给人家。我就闹不清了,你都混这份了,还能翻着花来告诉我,不是你的错,是社会的错,是父母的错。别说,不是牲口,还真说不出这话来。"
  屋子里再次安静,安静许久,那位曾旭磕磕巴巴的来了一句:"我是真……真的想死的。"
  "恩,一会出门,我给你二十块,十块打车到后山,院门口土产买绳子,三块多一米,三米充裕了,你随便找颗大树,我不拦你。"
  又过了一会……
  "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声过了再出来。"
  魏醒忍无可忍,终于窜了出来,他蹦到客厅指着一脸晦气的曾旭开骂:"你个XXX,滚蛋!"
  盛意扭头看他,他早知道那个人蹲门口挠墙呢,他笑了下:"得了,得了……"
  话音未落,门口却传来大力拍车门的声音,曾旭顿时吓得浑身发抖,一屁股软瘫到地上。
  盛意指下一楼的衣帽间,曾旭爬起来,急急的跑过去。他跌跌撞撞的,路上还闪了个踉跄,他爬了几步,跑进衣帽间,回手关了门。
  没片刻……盛意家的客厅,晃进一个铮亮的大秃头。
  "哟,我也是刚听说,早上看新闻才想起来,老弟是住这个小区的。"徐磊一进门,先裂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往一边站了一下,有人端着花篮,水果进屋,不久之后那里堆了一地板的慰问品。
  魏醒提着一个塑料袋,四下看下,不知道该给这位秃子什么反应。盛意站起来,冲徐磊笑下:"只是小事,劳您还惦记了。"
  徐磊摸下秃头,笑了下:"见外了不是,应该的。不看谁的面,看曾旭的面也要来看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的盯着盛意,尤其是说曾旭名字的时候,嘴巴里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家里乱,您坐?"盛意指下自己的家,别说,这会子还真像个猪圈。
  徐磊看下站在门口的那群人,童儒初对着家里四下打量着,眼神很没礼貌。
  "你们出去等我。"徐磊吩咐。
  小片刻,就在刚才曾旭坐的地方,徐磊坐了下去。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这两人,上下打量了好一会笑了下:"魏老板是本地人,我呢,算是外地来的,也不想结这个梁子。"
  魏醒递给他一支烟,帮他点着后说:"您这话我听着糊涂,咱是不是有什么梁子?魏氏小打小闹的,经不起那份折腾。你有话明说,不是说了吗,不是外人。"
  徐磊抽了几口烟之后,将烟灰在烟灰缸里弹拨了两下说:"最近,魏老板的公司要上市了吧?"
  魏醒点点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徐磊叹息了一下,一脸沉痛:"我家那个小猫……"
  小猫?魏醒跟盛意对视了一眼,打了个大大的冷战。
  徐磊笑笑:"没错,一只带着舞着小爪子只知道乱抓的小傻瓜。最近那小家伙喜欢干一件事,一件大家都不理解的事情,他找到一家药业公司的上市咨询团的主要人员,还搞到不少内部报表,每天想着法子的在那些报表上找漏洞。我就说了,都不是外人,你这是何苦呢,这孩子还找了许多做假证的,一旦那家可怜的公司上市,他们这边立刻暴露说药业得药品有问题,
  这小猫整的那点花花道子可多了……"
  魏醒气的浑身发抖,要不是盛意拉着他,他早就蹦起来了。
  徐磊拧了烟头,拍拍自己的大腿笑了下:"那小猫你们见到了吗?如果没见到我告诉你们怎么找他,他喜欢在抽烟的时候,留下一段好长的白杆就掐,小家伙没受过罪,就知道浪费,就像这样。"
  徐磊指着烟灰缸里那一堆剩下好长白杆没吸完就掐了的烟屁股笑,盛意刚想张嘴,徐磊又指着地板上乱丢的毛巾说:"他每次洗完澡都会乱丢毛巾,没人管他,他就任由这些东西丢一天。他吃西瓜懒得吐仔,所以你只能看到他啃的西瓜皮,看不到籽儿。不知道这孩子哪里来的破毛病,总之他邋遢的要死,所以每次他脱下来的袜子,他喜欢塞沙发缝里。"
  徐磊从沙发缝隙生生抠出一对卷成团儿的臭袜子,拎着对盛意他们笑。
  盛意跟魏醒看着那个秃头,只是觉着浑身发凉,这家伙太可怕了,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想来,曾旭落到这个人的手里,还真的是可怜了。
  魏醒小声问盛意:"怎么办?招不招?"
  盛意轻轻摇头,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别说话,看情况。"
  徐磊看他们不说话,他笑了下并不追问,他丢开那双袜子仿若安心了一般开始说另外一件事情:"以前啊,我常跟那个家伙喝酒,每次喝醉,那家伙就喜欢说一件事,你们想知道他说什么吗?"
  沙发对面那两人一起摇头。
  徐磊无所谓的继续说:"他说,他要赚好多钱,买下魏氏,他要把一个该死的头大无脑的蠢货送到工地搬砖头,他要那个不珍惜他的人,跪下来哀求他,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原谅那个水性杨花的家伙的。他要把他关起来,一点自由也不给他,他要他知道谁是天谁是……"
  "别说了!"对面沙发上的那对早就按耐不住愤怒的人一起喊了一句,他们站起来,齐齐指着衣帽间一起喊到:"在那呢!"
  大秃头,开心的抹下自己的亮光光的头顶,嘿嘿笑了一声,他站起来,不紧不慢的走到那边推开门,衣帽间内的曾旭一脸惊恐的看着门口的这只狼。
  徐磊扬扬眉毛:"你看,生活就是这么简单,走吧,小猫。你要买炸药,咱就去买炸药,我给你准备了一箱子,还给你买了个山头,随你炸个够!"

  不安

  曾旭几乎是被四个人抬着出去的,当他惨叫着上车那一刹,盛意突然拦住徐磊:"他不愿意跟您走。"
  徐磊不说话,回头看着魏醒乐:"你家宝贝舍不得前情人。"
  盛意轻轻甩开魏醒拉着的胳膊,他看着徐磊:"他不愿意跟你走。"
  "小意,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管不了的。"魏醒劝阻他。
  "曾旭不愿意跟他合成一个家,怎么是他们的家事呢?"盛意怒视徐磊。曾旭停止了鬼哭狼嚎,挣脱开别人,赤脚站在地上喊:"我根本不喜欢他,他在非法拘禁我!"
  徐磊看下小区那边,隐约的已有人听到了曾旭遮盖不住的嚎叫,小区的老头老太太也有过来看热闹之势。他看下童儒初,抬抬下巴,童儒初带着人很利索的将还在嚎叫的曾旭丢进汽车,不知道有人往曾旭嘴巴里塞了什么,那里面叫嚷了几声后再也没了生息。
  "如果我强行带他走呢?"徐磊试探的问,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眼神却冷了起来。
  "我会立刻报警,然后做证人,这个小区因为火灾,监控设备前所未有的好,我相信,证据会很全。"盛意寸土不让。
  "我不懂,你和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大学、青春、诬陷、出卖,可以说在感情上,曾旭几乎就是个畜生,现在你应该很高兴对吗?难不成你真的对他还有旧情?"徐磊说话依旧是一半真,一半却是你叫我不痛快,我也搅和搅和你。
  盛意回头,魏醒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盛意冲他笑了下,他没回应。
  坏了,这家伙在别的地方时横冲直撞,在感情上就是个白痴,他的在意会令他犯错误的。盛意刚想到这里,魏醒就过来两个手抓住他的肩膀很认真的说:"叫他带他走。"
  轻轻的摇头,盛意看到了魏醒眼睛里的伤痛,他受伤了,怎么办?盛意扭头看着徐磊,看着黑乎乎的车窗,曾旭就在里面,他恨他。
  就是里面这个人,给了自己温暖,转身又将自己丢到北冰洋。就是这个人将自己推进监狱,也是这个人害的自己对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给予否定。
  "我恨他。"盛意对徐磊说。
  徐磊摇头:"我不信,你现在的行为是旧情难忘。"
  "我说不过你。"盛意硬生生把自己从魏醒的手里掉了个个。
  魏醒的手,缓缓的,失望的放下了。
  徐磊扭头看着曾旭在的那部车,有些想不通的看了很久:"我不觉得他值得你喜欢,你哪里都比他强,这家伙,怯懦、虚荣、卑鄙。他几乎设计走你们所有的生活,令你们一贫如洗,我要是你,这里面的人够死一万次的,盛意……"
  他扭过头看着盛意开口讥讽:"你还真是个菩萨,普度众生。"
  盛意满脑袋的话,但是就是无法像徐磊这般组织的清楚,徐磊就是在一层一层的挑拨,他和魏醒都明白。但是那些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又存在。
  "徐磊,我说不过你。"盛意回了一句。
  "盛意,我没和你吵架,我今天带走曾旭,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你知道的。我喜欢他。虽然方式有些……在最初的时候有了点偏差,可是,我已经想好怎么挽回了,你能闭住三分钟的眼睛吗?今后我们在这个城市,互不干涉。人在江湖漂啊,这话是俗气了些,可是你总要有用着人的时候。我不是个小气的人,真的,其实即使你报了警那又如何,曾旭那个脾气,绝对不会在警察局说实话,你比我清楚。他还会为了他的面子否认一切事实,他还会尊从他的本性,出卖你第二次,第三次,这样也可以吗?"
  盛意点点头。
  魏醒脸色顿时阴暗了,他转身回家拿了车子钥匙到唐远家停车位开了车子离开了。
  盛意看着魏醒的车子,心里难受到了极点,他期盼魏醒可以陪着自己,他希望有了问题可以一起面对。
  徐磊遗憾的摊手:"你何苦?"
  紧紧握着那个电话,盛意没有搭理徐磊的挑衅,他在很认真,很认真的把自己想说出来的话组织出来。
  天,逐渐的,逐渐的,降下了它的温度,傍晚就要来临了。盛意孤立无援的一个人跟着徐磊他们整队的人对立着,徐磊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就是不敢走?对面这个人令自己惊讶,是第二次了吧?盛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很耐人寻味。
  终于盛意缓缓抬起头,他冲徐磊苦笑了下:"不瞒你说,我现在很想去追魏醒。"
  徐磊笑了下,放松下来:"你手不方便,我可以叫他们送你。"
  "可我不能去。"
  "我不懂,无法理解你的思维。盛意,你的思维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曾旭现在站在悬崖顶,你在推他,我可以转身当成什么都没看到,你把他推下去,也就是十几秒的事情。"
  "我不会推他下去的,不过你说的是这个道理。"
  "然后我一辈子,想起这十几秒,我就别扭。看上去,我的确是报了仇,心里刹那的痛快了,但是我想,我在今后的岁月里,一想起这事,就会想,如果我留下他呢?人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吧?最起码,现在,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你想的太多了。"
  "不多,刚刚好。从私讲,我不能叫你带走曾旭,我了解他的性格。这个人很极端,他也许真的没胆子去死,然后,他会屈从你。当然,他不会恨你,因为他得罪不起你,但是他得罪的起我,他可以把仇恨转换成诅咒,或者更加极端的方式。他一辈子都要和我们这对假想敌作斗争,他会用所有的时间去幻想如何报复我们,如何害我们。最初的时候,你会反对,但是你能给我今后几十年的保证吗?你知道今后要发生的事情吗?所以,一旦有一丝机会,在你的庇护下,容忍下,这种小事就会转换成恶事纠缠我跟魏醒一辈子。于私,这笔买卖不合算。"
  "你想的太多了。"
  "不多,这是事实。我们不是动物,动物被咬一口,很快会忘却,只要对它好,它会立刻原谅你在它身上犯下的罪孽。人不同,人有正义心。这里不是你的地盘。这里是有法制的,人心里的,道义上的。从道义说。我现在看到一场绑架事件,你,从我的家,将一个自由人带走,禁锢他的自由。你在违背他的意愿,甚至你的手段都是非正常的,带着强迫意味的。这事可大可小,小,你如意,我们也当成看不到。但是你回去之后,我不知道你会如何对他,死亡,残疾,甚至这个心理素质低下的人疯了也说不定。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一个马掌没订好,失去的就是一个国家。你说,法律会如何定我跟我家人的罪过呢?参与绑架?非法拘禁,做假证?受道德法庭的谴责?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叫你从我面前带走这个人。从哪里说,我都不讨便宜,这笔买卖不合算。"
  徐磊没说话,他想了一会:"所以,无论我怎么说,怎么保证,怎么做,你都不会叫我带这个人走是吗?"
  盛意点点头非常认真的回答:"你不能带他走,我不会拿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跟你做赌注,我不知道今后会遇到什么,会有什么样子的事情等待着我。所以,我选择得罪你,表面上,你这个人是个恶徒,但是你是个有智慧的恶徒。你会很理性的衡量跟我,跟魏醒作对的利弊,你会遵从事实,而不是像曾旭那样永远对没有来到的事情抱有过多的幻想,这就是人和人的区别。我不怕得罪,甚至我在这里敢于威胁你,徐磊,如果你从我面前带走曾旭,我向你保证,我会立刻报警。你可以不说话,但是曾旭身上的那些伤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你可以不在意,但是我向你保证,魏醒他不会因为你对他的威胁而在法庭上做出违心的证言。魏醒有良心,这一点是他跟曾旭最大的区别,也是我最看重他的地方。你可以不在意,甚至你可以找最好的律师,但是我依旧向你保证,我们都不知道这场人性的官司会打到何处,很麻烦对吗?你不喜欢麻烦,我也不喜欢,退一步海阔天空,徐老板,你会放了他,对吗?我知道的,你怕麻烦。"
  徐磊打开门,车子里,曾旭像个傻瓜一样看着外面。徐磊揪掉他嘴巴上的纺织物笑了下:"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曾旭,虽然不甘心,我替你遗憾。"
  盛意看着徐磊带着人离开,他知道,他会在附近徘徊,只要有一丝机会,他依旧会带走曾旭。
  "飞机是坐不成了,但是我可以送你去火车站。这个手机你拿着,吃的、钱我都能给你带一些,你穿魏醒的长袖吧。"
  盛意没抬头的安排着,曾旭木呆呆的跟着他。
  天色已然全黑,曾旭换了一身长袖衣服跟在盛意的身后。他们在路口打车站了很久,没打到车,这很奇怪。这两人站在街灯下,街灯将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盛意不停的给魏醒打电话,但是对方不在服务区。
  "我们走走吧。"曾旭突然说,盛意没理他,继续按电话。
  "不会有出租车了,最起码在这条街不会有。"曾旭好像也很了解徐磊。
  他们就这样慢慢的向着远处的街口走去。
  魏醒还是不在服务区。
  盛意给他发短信:"魏醒,我爱你。"
  魏醒不在服务区。
  盛意继续短信:"我不想解释什么,但是我想对你说,我没有能力再去爱别人。你给我的,别人永远无法给予。"
  不在服务区……
  "就这吧。"曾旭突然说。
  盛意抬起头。
  他们身边是这条街的派出所。
  "有烟吗?"曾旭跟盛意要香烟,盛意去不远处的烟摊上给他买了一盒丢给他。
  曾旭坐在派出所的台阶上,觉着这地方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他打开香烟,在出来进去的警察叔叔奇怪的眼光中,很是大牌的一副认真的、深切的、思考问题的样子。他没理盛意,盛意也没理他。
  就这样……过了很久之后。
  "把电话,借我用下盛意。"曾旭对盛意说。
  盛意停止发短信的手,把电话递给曾旭。曾旭握着那个已经发烫的手机,慢慢的按出一个号码。
  "徐磊,我在XXX派出所门口,你赢了,我跟你回去。"曾旭打完,笑了下把电话还给盛意。
  "你想好了?"盛意问他。
  曾旭点点头。
  "他会虐待你。"
  "那是因为我反抗。"
  "你不愿意对吗?"
  "人做十件事,有九件不愿意,我总要作对一件吧。"
  徐磊很快的出现,他打开车门,曾旭坐了上去,摇下车窗对盛意说:"我的祝福你会接受吗?"
  盛意点点头。
  "那人,看上去不聪明,应该很好哄。"曾旭说完,摇上车窗,他们离开了。
  很快……街上又有了出租车,盛意打了一辆去了魏氏的办公室。
  魏醒不在办公室。
  魏醒不在家。
  魏醒不在唐朝饭店。
  所有人都开始找魏醒……魏醒不在所有人知道的地方。
  盛意找他到深夜一点半之后,他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医院。
  曾经,盛意做过一个梦,梦里,魏醒为丁茗哭泣,他们在梦里相爱,不得爱。然后在丁茗离开的时候,魏醒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找他。
  现在,盛意真的觉得自己得到了报应,他就站在这里,医院住院部的外面。在那里有一张梦里没出现的医院排椅,丁茗坐在上面,侧靠在魏醒的肩膀上哭泣,魏醒搂着他。
  魏醒在哭……
  啊,这便是,命运吗?这一刻,盛意万念俱灰,他从阴暗的角落悄悄离开的那个地方,他在医院门口打了一辆车,直接奔着机场去了。

  人生实在蒙太奇

  魏醒看着盛意双手敞开拦在车子前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就犹如被刀狠狠的扎下去一样,他无法形容这种委屈、憋屈、难过、愤怒的情绪。他唯一能用语言叙述出来的就是那个人是伤害过盛意,害过自己的人,他值得吗?
  徐磊的眼睛故意的一直的看着魏醒,眼神里充满了看不起、蔑视、小瞧、讥讽、等……
  "你家宝贝舍不得他前情人走。"他这样说,竟然还笑着说。
  曾旭就像个乡下人一般,赤脚站在那里打滚,撒泼。魏醒看着他,觉着把这样一个人跟自己家的盛意摆放在一起,是那么的不可思议,这人就像一个完全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乡下莽汉。
  魏醒无所谓盛意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在后怕,为其他的事情后怕……这种后怕已经令他的心脏完全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现在试图向着徐磊说的那个最恶果的地方想象。
  太可怕了……
  魏氏不算大公司,27层,二手跟别人一起合租的大厦一栋,制药厂七家。为了谋求更大的发展,公司上市是早做的决定,规划两年多,着手准备了两年多。魏醒对自己说,人生再拼一次,就这最后一次。兄弟辛华明甚至把全部身家财产都压在自己这里,那钱是他为家族搏命十多年的最后安慰金,除了那些,辛华明什么都没有了。
  没错,辛华明是自己人,亏的一毛不剩那也没什么,大不了重新开始。但是那些员工呢?魏氏中下层靠薪水吃饭养家的,人数在五六千。这些人的身后都有个家,有老人要照顾,有孩子要抚养,有许多有关于未来的梦要实现。
  魏醒记得自己去收购常弥市那四家药厂的时候,大雨天,老工人们拦着在厂子门口,都一言不发的,满脸雨点子,那是他们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怎么说黄就黄了呢?东家卖了场子,他们该怎么办?
  魏醒记得他站在高高的车顶上,丢开秘书给他的演讲稿,他不会说好听的。那个时候他说什么好听的都没用,他面对的是几代人都把全家的热情奉献给药厂的老职工。现在人家说卖就卖,他们怎么办?他们的父母妻儿怎么办?所以魏醒在那干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他叫会计直接拿着公司资产评估书,魏氏流动资金,魏氏储备资金,还有他魏醒的私人存款账户对那些工人说:
  "我保证,有魏醒的,就有你们的。"
  那些工人们是善良的,当他们得知,他们的生活会得到保障,他们的家依旧完整的情况下,他们立刻转身离去,第二天很早就赶到厂子上班。几千人的大厂,竟然没一个胆敢迟到,胆敢不屑这份工作的。有事做,有份薪水拿,对于这些员工来说,那就是尊严,全家的尊严,全家的命。
  魏醒知道,盛意一定觉着自己是个小心眼。
  没错,自己就是个小心眼,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无法大心眼的去做圣人。这个曾旭,他现在正在预谋一场毁灭自己的事业,毁灭他魏氏大小6745名员工的家庭生活,这个人怎么可以原谅?怎么能被原谅?要不是杀人偿命,魏醒准备对曾旭进行一场危机性命的殴打,他觉着,打死他都是轻的。
  所有人都说魏醒有魄力、有尿性、有担当。现在,面前的这个人竟然因为私人原因就轻易毁了他魏氏几千员工的生计?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
  他伸出手,拉了盛意两下,盛意甩开他的胳膊,他又扳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盛意不看他硬生生的把自己转过去跟徐磊对抗着。
  魏醒那股子邪火,哗……的就冒了起来,他站在盛意身后,看着他一言不发,看着他死倔的跟那帮人对持。
  徐磊依旧看着魏醒笑,人的眼神里可以包含很多东西,就这一刻,魏醒觉着自己败的毫无道理。他转身回到屋子,拿了车钥匙,开了车子没头脑的出了小区,出去后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于是,他很没出息的,在小区的外围墙找了个小旮旯,他盘好腿坐下,把电话摆放在地当中,看着电话开始吸烟,心里想着,只要他电话我,我就立马回去。
  后来,天逐渐,逐渐的罩上笼布了,魏醒很失望的坐在那里,身边到处丢着的是烟头。
  终于,那电话的短信隐约响了一下,魏醒一把抓起来电话。
  那信息,却是丁茗发来的。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场火焰点燃,是我害了那些人,是我害了熊熊。"
  魏醒傻了,他拿起电话打过去。
  "丁茗?"
  "……嗯。"
  "你发这个短信,什么意思啊?"
  "你能来吗?我在医院楼顶。"
  "呃……你那个伤?不是起不来吗?"
  "我在这里呢。"
  "我能晚点去吗?"
  "我看着那火点燃的,是我害了那些人……"
  魏醒站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斟酌半天之后,还是开了车子去了医院。无论如何,他想,那句话太可怕,三死十多伤,熊熊一辈子残疾了。现在丁茗说他看着那火点燃的,难道……真的就如警察说的那样?魏醒打电话给唐远,唐远没接。
  辛华明占线。
  王嫣占线……
  后来,魏醒来到医院,远远的,他看到丁茗那个孤独的身影站在楼顶,医院里的人并没有发觉楼顶有人站在那里。
  魏醒几乎是冲着上了楼,他气喘吁吁的到达楼顶的时候,却听到丁茗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仔细听听,那人却在吟诗。
  "你来了。"丁茗的后背很可怕,黄黄的印出水来,他站在楼顶边缘的地方。魏醒立马想,他应该找人来帮忙,他这会子才想起来……
  "你上来的时候是不是在想,你要是叫了别人,万一是个误会,我这辈子就毁了是不是?"丁茗笑眯眯的,一点不像个病人。
  魏醒连连点头,看着丁茗的背,那要多疼啊?
  "你总是这么善良,好心的几乎可恶了,电话给我用下好吗?"丁茗伸出手,魏醒想接近他,丁茗却指指一边的石台上:"放那里。"
  魏醒只好把电话放到那边,看着丁茗走过去,一脚将他踢到楼下,不久楼下有人大叫……
  "那能寂寞芳菲节, 欲话生平。 夜已三更。 一阕悲歌泪暗零。 须知秋叶春花促, 点鬓星星。 遇酒须倾。
莫问千秋万岁名……这是纳兰性德的词。"丁茗看着魏醒说。
  "我不懂。"魏醒直说。真的不懂,他现在已经,已经非常后悔把丁茗当成正常人,一个还不错的朋友,一个因为火灾受到伤害的病人来对待了。
  丁茗扭过头,看着远处:"春花秋叶,年复一年,岁月无情徒添白发。魏醒,你害了我。"
  魏醒不懂得,他瞪大眼睛看着丁茗。
  "我知道,这是强词夺理,但是,仔细想起来,魏醒,你是最可恶的那个人。"
  有人悄悄接近着那边的角落,举起一个纸牌上面写着:"叫他冷静,请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魏醒挖挖脑袋,他实在很想要个手机。
  那边的人举起牌子拼命的挥舞着,魏醒只好机警的重复了句:"丁茗,你要冷静,要对未来充满希望,烫伤一定能治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角落那堆人,举起大拇指。
  "我喜欢你,我爱你,已经喜欢了很久了,魏醒。"丁茗盯着魏醒很认真的说。
  角落有人有举起牌子:"说你爱他,叫他先下来。"
  魏醒没说话,他看着丁茗,许多……许多……他无法理解盛意的地方,现在他一下贯通了,他想抽打自己无数耳光,是,他是猪,是头蠢猪。
  "盛意很敏感,他的敏感是可怕的。就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自己是喜欢你的时候,他提醒了我。那个时候我开始打量你,审视你,我发现,你正是我喜欢的那种,我爱的那种。对爱单纯,懂得珍惜,对爱忠贞。"
  丁茗苦笑着说着。
  魏醒傻眼一般的看着对面这个男人,他有些可怕,眼神疯狂,就在他身后一尺多的地方,那里掉下去,会变成肉饼。魏醒的心揪揪着,有些难受,他觉着,站在那里的不是丁茗,却像自己。他就要掉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样不好。
  角落里,又有人举了牌子:"已经报警,同志一定要坚持。"
  魏醒张张嘴巴:"对不起。"
  丁茗失笑:"啊,不用道歉,我爱上你,不是你的错。现在这个社会,到处都是漂浮着的,人性是漂浮的,品质是漂浮的,爱情是漂浮着的。为什么我,或者是盛意,都会这么喜欢你,其实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他看着逐渐,逐渐黑暗下来的天色,有人点亮了医院所有的灯光,警察站在角落里举牌子:"找到他自杀的原因,满足他的条件。"
  魏醒很苦恼,他回头看下丁茗,丁茗根本不需要他,这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我也是那么骄傲的人。我不笨,还很聪明,没人比我能想得开了。从小,我就不怕摔跤,一次……一次……跌倒,我都能爬起来。为什么见到你之后,我就偏偏想不开了呢?为什么?魏醒?"
  魏醒摊手:"你下来,我们慢慢说。"
  丁茗根本不搭理他那个茬:"站在这里,看着这个城市,看着这个医院……你看,那边是停尸间,我们站在的这个楼层三楼是这个医院唯一快乐的地方。你来的前些时候,我在那里看了很久呢……我想我出生的时候,我父母也是这样高兴的吧?对我充满期待……"
  魏醒点点头:"你下来,你这样他们也会伤心。"
  丁茗猛的一拍手:"我想,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他上下看着魏醒:"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的,是这样的的……"
  魏醒扭头,那位警察正和另外一位警察写纸板。
  "你靠得住,就是这样的。现在……靠得住的人还真的不多了,所以我一直喜欢你,我下意识的靠近你,也许,你在我最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伸了一把手,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了。我每天钻在牛角尖里想不开,看不开,我拼命的跟盛意比,拼命的做一些根本不该是我做的事情,现在,我还酿成了这样的惨祸。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站在这里再看你,比起我对你的感情,比起熊熊和那些死去的人,魏醒,你也没什么,真的,你只是个普通人。天……我疯了吗?"
  魏醒傻了,正在写纸板的警察跟躲在角落的人一动不动的,大家都认真的听着。
  "你……你……放的火?"魏醒不敢相信。像神明发誓,此刻魏醒脑海只有震撼,没有任何其他的念头,包括刚才他一直担心的盛意,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那天之前的事情你知道了吗?"丁茗问魏醒。
  魏醒点点头,警察问了许多次了。
  "我去跟盛意道歉,他却把我拍到门外,他对我总是有着一股子从骨头里泛起来的厌恶感。"丁茗觉得无法理解。
  魏醒道歉:"对不起,你知道的,盛意不合群。"
  "我拼命讨好他,巴结他,我最初只是想做个朋友,你知道的,我是一个人。"
  "对不起!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盛意受过伤害。"
  丁茗笑了下,他好像想通了很多事情,眼睛再次的就如魏醒初见他一般那么清澈。
  "那边的警察先生,你们也出来吧!"丁茗大声说了一句。
  那个楼口的角落走出来许多人……
  警察,医生,病人,闲人……这里慢慢聚拢了很多人,他们看着丁茗。
  丁茗头上冒着冷汗,伸手抓住一个杆子,开始说起那天的事情。不过,他是从他小时候说起的……他的声音很清楚,没人说话,大家都安静的听着。
  "我是一个同性恋,一个靠着自己双手赚钱,坦坦荡荡生活的同性恋。我的银行账单上每一分钱都是正当所得,和你们的一样,每天睁开眼,我看到的世界和你们相同。我对每个人微笑,我从不奢望去讨任何人一丝一毫的便宜。但是即使如此,我依旧被人歧视,被人看轻,他们当着我说着人话,背后就指三道四,完全不把我当人。我就住在那位刘艳芬阿姨家的楼上,每当那位阿姨不痛快了,我就会听到她在楼下指桑骂槐的说……变态,疯子,畸形……神经病……
  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那位阿姨,但是我对这位阿姨的羞辱,就是无法反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同性恋。
  着火那天,我在盛意那里生了很大的气,路过花园亭子的时候,我又听到刘阿姨在那里说,我们这样的人,生下来就应该被掐死,我的父母祖先一定是缺了大德才有了我这样的后代。我没办法反驳他们,因为我就是个同性恋。
  我很生气的回家,路过楼口的时候,我看到熊熊蹲在防盗门后面玩打火机,当时我想,要是烧死他们全家才好呢。我明明知道,那孩子只有五岁,我明明知道那家里没大人……
  我当时想,我是变态,我是疯子,畸形,我干嘛还要管他们的事情,既然你们都是清醒的,清白的,正常的人……"
  丁茗缓缓蹲到地上号啕大哭:"我不想的……我没想到会死人,没想到熊熊会被截肢……对不起……我不想的……"
  楼顶上的人……
  魏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似乎很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魏醒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看到一部分人眼睛里的失望,也许他们期盼听到这个同性恋因为歧视而一怒放火杀人……
  那几位警察互相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医院派来保安开始疏散人群。
  "你们带我走吧……"丁茗伸出手,眼睛红肿的等待着这几天他梦中出现的手铐子。
  那位老警察苦笑:"怕是我们带不走你,不是因为你是同性恋就善待你。明天我们来为你做个口供,具体的以后再说吧。带你走,没有法律允许我带你走,我们也不会因为你是同性恋给你这样的优待。"
  那之后,场面很乱,消息越传越广,死者家属闻讯赶来,非要打死丁茗,熊熊的妈妈要跟丁茗拼命。没办法魏醒只好带着丁茗来到医院外面走道边的走廊上,他能听到身后有人不断的谩骂,用各种恶毒的语言攻击着他们,这场火灾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魏醒坐在椅子上,等着丁茗的转院车。就在昨天之前,他还帮这些人垫付医药费用,还有个挽救他们的计划,现在他们的谩骂里,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一切都是他们欠了这些人的。魏醒不知道丁茗在那天下午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无视那场预见到的火灾而走开。
  魏醒想,他现在很痛苦,很难受……这种人格上的羞辱是他所没有经历过的。
  这个五尺高的汉子终于哭了。
  丁茗靠在他的肩膀也哭了……不知道在为什么哭。

  机场是富贵人去的地方

  盛暖站在吸烟区看飞机,吸香烟,现在是凌晨五点多,天气有些冷,但是比起温暖的机场大厅来说,盛暖更加喜欢透风的吸烟区,即使只是凌晨,烟区的老烟民依旧很多,女烟民只有盛暖一个。
  盛暖来这里接自己的弟弟盛意,他们是龙凤胎,十八年来直通电话就是无法见面的龙凤胎。
  小时候,盛暖很讨厌盛意,不单单是因为他从来不喊她这个比他早出生十多分钟的人为姐姐,盛暖讨厌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天生体质不好,所有的东西她必须让出大份的给他,孩子的讨厌很单纯,盛暖一度认为自己是捡来的孩子,意才是那家亲生的。
  丢去烟头,看着远处逐渐发亮发红的天边,几个候机的小孩大兴奋的到处乱窜,大的把小的丢弃在一边,小的很伤心的喊:"哥哥,等等我……"
  盛暖看着那些奔跑来去的孩子,心脏有些酸涩,甚至在发疼。小时候她也跑的很快,飞快,就像风……盛意总是想跟着,盛暖总是想甩开他。
  "盛暖……等我,盛暖……等我……"瘦小的盛意一直在喊着,多少年后盛暖一直在做这样的梦,盛意掉着眼泪冲着他伸着手,她想回头拉住他,但是……那个人却远去了。
  梦里,他含着眼泪说:"姐,我走了……"
  身影越来越远……
  拿出香烟盒,盛暖又点了一支,身边的外地人唠叨了一句:"婆娘烟瘾还很大!"盛暖扭头瞪了对方一眼,对方缩了下脖子,拉着那个怪响的拖箱,去另外一个地方吸烟。
  盛意离开的那天早上,也是这么早,当时的盛暖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在亲自己,有记忆的亲吻来自母亲,是唯一的一次。那一天可以离开的盛意,一定很得意,因为妈妈没带盛暖,他还穿了新买的小海军衣衫,盛暖甚至可以想象的出那个瘦小的家伙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睡梦中,隐约的传来拖箱的声音……越来越远。清晨,盛暖为了逃避梳头于是开始奔跑,她跑出家门,跑过水塘,油菜花田,依旧象风一般,她越跑越快,跑了很久之后她突然停下来,身后……空了。
  盛意不见了,外公说,他不会再跟在自己身后奔跑了,自己可以自由的跑了。外公说他们去了机场,会去北方的城市,要住很久。盛暖很生气,早饭,午饭,晚饭都没吃,她发誓要饿死自己,她甚至幻想着自己饿死之后的那场葬礼,她在她的思想世界为自己完美的操办了丧事,甚至每个人悲痛欲绝的表情,她都设计到了。这场了不得的葬礼都是为了一件事,当时的确是一件事的,不是为盛意的离开……而是盛暖没有去机场,没有坐到飞机。
  在盛暖小时候,她这样看待世界,电影里,电视里所表述的那个世界最正确,而在那个所谓正确的世界里,美丽的女人,有涵养的女人,有气质的女人,有背景的女人,有钱的女人,有人爱的女人,被伤害的女人,有故事的女人,这些了不得的女人都必定要托着带轮子的拖箱去机场鬼哭狼嚎,生离死别一场生命才算得圆满。盛暖很羡慕那些女人提着轮子拖箱扭头走的毅然决然,她觉得那些追悔莫及趴在玻璃上咆哮的男人被抛弃是世界上顶顶快乐的事情,如果再加上一段:"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等你……"这样的桥段台词,那就更加的够味了。
  不要小看一个六七岁少女的精神世界,它同样也是丰富无比的。
  了不得的女人必须带着拖箱去机场甩掉个男人,必须买个木头筒子坐在里面洗花瓣,举小腿,这种奇怪的见解直到现在盛暖都在使用……二十五岁女人的精神世界……比七岁还畸形。
  失去轮子拖箱的盛暖开始思念盛意,想的人都不正常了。从世界上有了他(她)们开始,他们就在一起,一起住在同样的卵巢里,一起在一个床铺上,盛暖就像个病人一样,开始主动的把一切区分成两份,大的都给盛意,只要他能回来。
  她等了很多天,每天就站在巷子口的电线杆那里,一边抠广告纸一边等,最初她想着妈妈走到她面前说:"对不起啊,盛暖,我带错了,我应该带你走。"
  然后她想着他们都回来了,带着礼物,许多的礼物,他们对她述说着思念她的情绪,懊悔着没带她的每个日子,而且那些礼物全部都是她的。
  后来,那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想的就站在那里,只是等。她的外公告诉他,盛意不再会回来了,从外婆去世那一天开始,他就注定要走。他们注定不能呆在同样的城市,呼吸同样的空气。
  外公说:"如果思念,你可以选择梦到他,我知道你能做到。"
  盛暖大哭大叫,只是要外公把盛意还给他,可以没有妈妈,却不能没有弟弟,记忆里对妈妈的感情好淡薄,但是每时每秒都有盛意的。
  "盛暖,你要认命,这是你们的命,你们和别人不同,你们是特殊的孩子,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盛暖你要懂事。"
  外公是这样说的,怎么可能呢?盛暖开始撒泼,假如可以,她要放弃那个东西,那个七岁的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预知能力,那个所谓的这个家奇怪的遗传基因,为什么喜欢什么东西,就可以预知到他,她,它?
  盛暖终于梦到了盛意,他在哭泣着,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床铺上哭泣着,盛意在盛暖每个梦里哭,他知道盛暖在看着他。没人比他更加清楚他拥有的东西,盛暖也有,那就是,他爱盛暖,盛暖也爱他,所以他们可以互相梦到,互相看得到,虽然只是在梦里,虽然什么都做不到。
  "姐……带我走,盛暖,来接我……"
  他在叫自己姐姐吗?盛暖伸出手却什么都触摸不到,她就像个旁观者,就像那一天在梦中,看到外婆被绊倒,脑袋碰到石头上,血肉模糊的,他们只能看着却什么都做不到。
  那个时候他们不懂自己做了什么梦,他们不懂那意味着什么,三天后,外婆去世,死在一样的地方,因为一样的事情而死。外婆的死就如钥匙一般……打开了他们的梦,他们的人生和世界。
  盛暖看着盛意,盛意……他在哭啊,她看了很多天,然后突然长大,突然成熟,突然……再也不会哭。她又开始奔跑,一个人在小城奔跑,一个人洗衣服上学,一个人去帮外公看店铺,外公去了,她就自己呆着,她不能哭,因为盛意在看。他要忘记盛意,他们都在长大,那个爱的梦没有隐私,没有阻隔,那正是他们必须要分开的原因。
  后来……他们假装真的忘记了对方,除了通信,再后来是偶尔的一通电话,他们都过起自己的人生和日子。
  只是那个回过头,伸出手,身后却是空空的梦,盛暖一直在做,每个月都要做一次。她向后伸手,等待有人拉住她的手说:"姐,我回来了。"
  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盛暖站了起来,空气带着寒意,她耸耸鼻翼,路过售卖区的时候,那里有面镜子,大格子男式衬衣,大大的黑色盗版乔丹大裤衩,带黑边的球鞋,眼睛还是那么不在乎的样儿,一直长不长的头发只比板寸长一点,嘴巴还是紧紧的抿着,她依旧像个男人。
  站在等候区,手机短信里的母鸡嘎嘎的叫着,盛暖拿起手机看了下。
  "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去机场咖啡屋等我,我忙完去找你。"
  盛暖笑了下,这家伙大概熟悉了没有预知的日子,他忘记了,自己是爱他的,他忘记了,自己完全清楚他会在哪里下飞机,在哪里见到自己,她甚至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像现在这里。
  这短信带来的气氛很奇妙,不……很微妙,盛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她看下左右,在这里,有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他,在和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盛暖慢慢从屁兜拽出一本破烂的书开始阅读,那书还是盗版的。
  那书里的故事是这样的,一位郁郁不得志的男人,获得了一种异能,那就是预知。从此,这个男人便了不得了,他先是控制了股市,接着控制了世界金融。这男人很了不起,还和索罗斯玩俄罗斯方块,最后那个男人控制了全世界,娶了一加强排的女人……
  盛暖看的很热闹,不停的小声笑出来,她甚至想,恩……她也可以这样活一次。说起来,真的很奇怪,盛家几代人,虽然基因不稳定,但是每一代预知者都活得非常平常,就像外公的哥哥,他就在国外开杂货铺卖中国酱油。说起来要说混的最不错的,那个人就是他们的老妈,那个嫁了八次还在爱的世界坚强的耸立着丰碑一般的女人。
  "姐……"
  有人在身后叫她,她知道是他,即使快二十年没见到也知道是他。带着一丝丝撒娇的味道,干干净净的声音,全世界他只会这样跟她说话,因为现在只有这个姐姐还能宠他,疼他,在意他……所以他会毫无知觉的在此卖嗲!
  许多人看着他们,他们长的一模一样,但是又那么的不同,好比古董,都来自上古,盛暖像不考究的粗瓷,盛意却是出自名窑名家的细瓷。
  盛意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她还是这么个性,眼神依旧像个无赖,一个天生的女无赖,怎么看,却怎么亲切。盛意看了自己的弟弟一会,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摸他的头,盛意站着不动,笑眯眯的给她摸个够。
  盛暖摸了一会叹息:"盛意,你又逃跑了?"盛意苦笑。
  "要回家吗?"盛暖问他。
  "可以回去吗?"盛意回答。
  "当然,那是你的家?而且,现在那里只有我,所以我说了算,你可以随时回来。"
  "姐……"
  "干嘛?"
  "我想你了,回来了。"盛意很慎重的在此重复,就像在执行仪式,当然他期盼得到相应的感情回应。
  "哦,知道了。"盛暖的语调淡淡的。
  盛暖的反应令盛意有一股子浓浓的挫败感,他想起家里的那个家伙,以前他总是跟自己重复自己的情感,毫不遮掩的叙述他爱自己的事实,自己就是这个态度,无所谓,没什么,早知道,就这么地吧!
  后来自己真的需要了,魏醒却不再说了。
  盛意的行李不多,就一个小拖箱,当然,有轮子那种。他们很沉默的走着,一直到盛意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家姐姐的座驾。
  变形金刚中国版货柜车?
  "这是什么?"盛意指着那个大货柜车问自己姐姐。
  盛暖笑眯眯的看着弟弟:"热腾腾刚接的货柜车,上路不到一千公里,里外卡卡新。"
  盛意呆了很久终于做出了细瓷不该有的动作,他叹息了下,蹲在停车场的空地上无奈的呻吟了一声:"姐,请问……"
  "啥?"
  "你的学历?"
  "二流末尾,三流拔尖的大本,还有A2驾驶证一张。"
  "你好歹也是大学生。"
  "现在一千个大学生抢一个保姆位置,我这个还算不错呢。"
  "没有女人跑货柜!"
  "怎么没有,我就是。"
  "这个职业很危险,无论是开车,还是体力上,女人都不成。"
  "我只跑短途,码头还有物流公司,车坏了有副驾驶。老弟,你怎么这样老土呢?"盛暖哭笑不得的看着弟弟。
  盛意无奈的靠着那辆蓝色的大货柜,巨大的车厢上,用彩漆艺术画了很有趣的立体画,还有一些字。
  盛开的油菜花田边写着一行温暖的蓝色字:"我等着你一起奔跑。"
  他不再说话了,盛意呆呆的站在那里,他站了很久,终于上了车。
  巨大的货柜车在这个城市边缘快速的行进着,机场到那个都市大约有十公里的路程,姐弟俩一路上都很沉默,谁也不肯先开口。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只是个误会,你相信吗?"盛暖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盛意呆了一下,点点头:"信。"
  盛暖没有说话,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伸出去拍弟弟的头顶,这一刻,盛意觉得非常温暖,但是接下来,盛暖这个坏家伙故意放了一首歌,这歌令他泪流满面……
  "有时候就在深更半夜
  醒在床上我久久凝注熟睡的她
  她在平静的梦中浑然不知
  于是我关上灯让自己在黑暗中沉思
  一个念头悠然爬上了我的心头
  假如我明天不再醒来会发生什么?
  她会不会怀疑我一直珍藏在心底
  那对她一往情深的真爱?
  假如明天真的不再来临
  她怎么会知道我曾是多么地爱她?
  我是否曾在每天每日,一点一滴,
  让她知道她是我的唯一?
  假如我的生命已经到头
  而她还必须孤独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是否曾给过她足够的爱
  在我身后陪伴她地久天长
  假如明天真的不再来临
  生命中曾经失去过我的最爱
  他们临走也没有听过我真诚的表白
  我现在生活在不尽的忏悔之中
  因为我从来没有向他们表达真情
  于是我对自己发下一个誓愿
  每一天都告诉她她在我心中的分量
  以免那种事情再次发生——
  想说爱时已经此恨绵绵
  所以记得告诉你所爱的人
  就把心里话说出来
  假如明天真的不再来临。"

  老宅下的变天账

  盛意家老宅在南方小城的郊区。
  在久远爷爷的爷爷的年代,这里是乡下的老宅邸,附近良田千顷都是盛家的。盛家人在那个年代,除了做地主,偶尔还给富贵人算一卦。
  盛家祖先富贵过许多代,文化大革命到来之前,这家当代的家主带人跑到东南亚避难。这一迁移,人便零零落落的散开了。盛意他们小时候,常听外公说起那位家主,因为擅改命运,在迁移过程中,疟疾死了。
  当然,也许那只是巧合。
  后来盛意家这一支归国,当年的连片山庄有推倒的,有分出去的。现在这地方是后来政府归还了一部分的,虽然比不得先祖那会子的气势,但经过整修之后,这里却也是一派江南庭院的玲珑倩秀,悠然别致中变化随宜,寓情以景的厚重积淀。单看盛家的屋檐,那算得上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如若不是大门口那块政府发的铁牌子门牌,一般人会以为这里是民俗博物馆!
  归家第一夜,盛意结结实实的在床铺上翻滚了一整晚,睡习惯了家中的大软床,在老宅中这个明代描金架子床上那顿翻来覆去就不用说了。
  他想家,想自己的枕头,自己的床……还有别的。
  凌晨的时候,盛意刚迷迷糊糊的眯着,就被盛暖直接掀了被子,硬是拖到院子里"赏花"。
  一大盆的深井水,把盛意灵魂中的那个魄活脱脱的拉了出来,他打个寒战,接过盛暖递给的毛巾,算是彻底清醒了。盛暖看着比自己个头高的弟弟,此刻,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触摸到他,他的弟弟就站在家的庭院里。
  要说盛暖这个姐姐真的有趣,家里什么名贵花卉都不种,就种了满院子的油菜花,这时节……一朵都没开。姐弟俩好半天的不言语,只是看着那些没开的花儿发呆,许是在缅怀什么。
  当一阵清风吹着一整院子的青绿,荡漾起伏翻滚开来的时候,姐姐端来一托盘家常便饭,于是……俩人端了一盘子咸菜就着夹了煎鸡蛋的大饼子在院里吃了起来。
  "你不会熬点稀饭啊?"盛意郁闷的抱怨,虽然是老家饭,可是饼子太干了。
  盛暖撇了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我都多少年没开灶了。"
  盛意不再说话,他缓缓放下饭碗,仰天在青石台阶上躺了下去,倒着去看家中正堂上的对联发呆。
  这幅对联,他小时候看过多次,当时没感觉。但是漂泊在外的日子,每当想起家,这幅对联竟然成了标志物。
  对联是这样写的,横批"天设人成",上联"梦则冬水凝冰"下联"醒则春风泮水"(自己瞎想的对联,好不好的,就这么地吧。横批的意思是,天地设定好它的规律,成事却在人为。下联的泮,是融化的意思,汗哒哒的。)。
  "魏醒满世界找你呢,像个疯子。"盛暖凉叭叭的来了一句。
  盛意眼神立刻正常了,他猛的坐起来盯着自己姐姐问:"你能看到他?你喜欢他?"
  盛暖点点头说:"看了好几年了,都当成自己家人了。他对你好,我就喜欢他。对你不好……那我就讨厌他。"
  活在盛家的最大悲哀,莫过于此,盛意无法想象他跟魏醒拉屎放屁被自己家人看西洋镜的样子。
  顿时,他尴尬中夹杂着一些愤怒。
  "我跟你说,我没看到那些你想的事情,其实……我已经打通任督二脉,从此功夫入了化境,真的……"盛暖开玩笑似地看着弟弟调侃。
  盛意依旧在那里尴尬,拍拍老弟的腿盛暖笑着说:"得了,得了,我自己都一堆事,那有闲工夫去看你们那些幺蛾子。我想你了就会在梦里看看你,不想我就不去看,你知道,我一向比你强。"
  盛意完全不信。
  "我都这么大了,还没跟人谈过恋爱呢。你就当同情我,算是济贫了不成吗?"
  盛意拒绝回答,干脆把脑袋扭到一边。
  盛暖伸出手,轻轻捻住盛意大腿浮面上的疼肉,两指用力那么一拧,随着一声惨叫,盛意苦笑着扭过头,猛的坐了起来雪雪呼疼。
  看着自己的手,盛暖微笑着叹息:"这种手感,就是不赖,我都想了好多年了。"
  盛意觉着自己要疯了。
  "别别扭了,我就纳闷了,咱妈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就不告诉你,你想给别人看到自己的隐私,就用那个老法子呢?开始我还以为她马虎,现在我觉着咱妈就是故意的。"盛暖笑眯眯的继续逗自己家弟弟,看到他完全毫无招架反抗的被自己欺负,太过瘾了,多少年都没欺负他了。
  "法子?什么法子?"盛意惊讶。还有办法吗?怎么没人告诉他呢?既然有法子,为什么要分开啊?
  盛暖嘿嘿笑着,完全没有将那法子告诉盛意的意思:"那家伙,现在召集所有亲朋好友找你呢。昨儿累到现在还没睡,你真不心疼?"
  "他活该,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他!叫他去死好了!"盛意咬牙切齿的说。
  "那他要是无辜的呢?"盛意收拾起碗筷,站起来。
  盛意跟在姐姐后面,完全没半分平日的优雅形态,他开始倒苦水:"无辜?这世界上哪个,不是喊着,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我警告了他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我就搞不懂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误。他真的当自己是菩萨,来这个世界将普度众生当成己任吗?我也是人好不好,我也会在意好不好?现在好了,我成全他。姐,你不知道,不是,你知道,我对他算是一心一意了。这几年,你看到我做的那些事了,我哪点对不起他?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对付那个死秃子,好吧,就算我没事,就算我……不在乎……姐,我真的希望我不是独自面对,而是他始终能像个男人那样站在我身后。误会?哪有误会了,你心好……你去红十字会,你去帮助乞丐,那个丁茗……"
  满肚子委屈将盛意变成了一个男版的祥林嫂,也是跟自己家姐姐说这点子事情。跟素质,跟气质完全没什么关系,每个人都需要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听自己最俗不可耐的家庭唠叨。
  盛暖始终笑眯眯的听着,她不紧不慢的刷了碗,收拾了厨房,上了小阁楼,打开柜子……盛意就跟在她身后唠叨了一路,
  "找到了。"盛暖在柜子里摸了一会后,找到一个厚厚的古式本子。
  "这是什么?"盛意惊讶的指着那个本子。
  "恩,日记啊,一个人在家没事情的事情,我喜欢些日记。你知道,一个人守着这个鬼宅有时候怕怕的。"盛暖翻动着那个本子展示给弟弟看。
  一整本上百页的老式宣纸上,秀秀美美的写满手书毛笔字。没人能想到,盛暖这样一个粗线条的女人,竟然写了一笔相当漂亮的皇帝写诏书才用的小篆体。
  盛意觉着,老姐这个女人真的很闲。别的女人没事上街买青春维护品,她没事就假装自己是皇帝在家写诏书板式的日记。
  "你看看。"盛暖把本子给他:"这样的我有好多本呢。"
  盛意翻动了一下,有些生气的将本子丢还给盛暖:"繁体字不认识。"
  他真的希望姐姐能理解自己,给自己几句安慰的话儿,最起码的,跟他一起骂骂那对奸夫淫夫也是好的,这样他可以舒服些。
  盛暖笑了一下,眉梢毫不遮掩她的得意劲儿:"成,我给你念。"
  姐弟俩一起下了阁楼,慢慢走到院子里,他们摆起藤椅藤桌,还扑了一壶香茗,表面上,还真的很合这栋楼的搭调。
  足足的牛饮了三盏茶,一盏盛暖觉着不解渴,她缓缓翻动了几页开始念:"四月七号,晴……"
  "不用念天气了。"
  "哦,魏醒这傻瓜,为了讨小意高兴,开着车子到郊区花圃,亲手剪了一百多朵最大的玫瑰花。有人这样在意,有人这样讨好,这令我羡慕。"
  "……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忘记了,是因为他送你太多次了。他每次送的花都是开车八十多里地去乡下花圃自己挑最大,最新鲜的玫瑰送你,有时候他也送其它的,看季节。怕你给刺扎了,每次他还要一个一个的把玫瑰刺掰了。"
  "玫瑰……不是都要摘刺才卖吗?"
  "你听哪个傻瓜说的这话?"
  "我以为是那样。"
  "我没收过玫瑰,你问这话不是欺负我吗?你还听不听我念了?"
  "听,你继续。"
  "再插嘴,我弄死你。"
  "……"
  "魏醒捧着那花回到家,给意做了许多好吃的。他将家里摆放的漂漂亮亮的,甚至他还买了新的音乐碟子,喷了香水。心替弟甚喜,这辈子,不知是否有君对我若此。当晚,意归家,醒从屋子里唱着歌捧花走出,这一刻真的就喜欢上了这个傻瓜,他对意那真的算是一心一意的。夫喜怒者,是为人性,他期盼他一天的劳动可以换的小意半分感动,可惜,傻瓜意看着魏醒只是笑了下接过花,应付一般上去亲吻了一下,然后他们一如平常的吃饭,洗澡睡觉。今后若有君爱我,我定然不会如此……
  意看电视,醒端其足为之剃甲……意漠然之,半分感激都无……"
  盛意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姐姐,他不敢相信这个就是昨天还那般潇洒的开着大货柜车的人。
  "姐,咱……说中文成吗?"
  盛暖抬眼看他,咳嗽了几下清理了下嗓子继续朗读,随着她的声音,盛意翻开了他那些快乐的、平淡的、悲伤的、欣喜的记忆,记忆里属于他的点滴岁月缓缓的倒流回来。
  "小意出差到外地谈合同,魏醒很想他,小意怕是担心魏醒影响自己的工作,关机一整天……
  小意从来都不擦车子,不看油表,魏醒每天都要帮他洗车,检查车况。
  魏醒经常买一些东西送盛意,盛意从未对他表示过自己是如何的喜欢那些东西,虽然不虚伪是好的品质……盛意太傻了。
  魏醒收购新公司,小意第一个月走入新的工作岗位,上班第一天,意对魏醒说,一切都交给我,我做什么,你不要问,我都会帮你做好,我有我的工作和处理事务的特殊办法。所以,今后,请尊重我的行事办法,我喜欢自己工作。所以你也无须找人帮我,我们今后只看结果,不谈过程!OK?
  OK你个大头鬼,还OK!
  小意帮魏醒连续准备三天开会应酬的衣物,从内裤到袜子,到打火机到签字笔到香味。
  小意为魏醒准备最合适的公关礼物,价格,对方的性格他都私下做了详细的统计表。
  小意替魏醒陪妈妈去庙里吃斋,替魏醒陪他父亲去体检。
  小意态度强硬的拒绝魏醒的公司行政改革计划,魏醒不理解,盛意从不作解释。
  魏醒应酬衣着得体大方,受到报纸电视好评。
  魏醒公司用最快速度打通关节,新计划顺利实施。
  魏醒的母亲慢慢开始依赖盛意,什么都和小意商量。
  魏氏在全国公司形势紧张之际,未裁员,减薪,得到市政府的三项奖励,一越成为奉桦市的龙头……"
  整整三个小时,盛意这些年做的事情,盛暖只要看到都会为他记录下来。盛意觉着自己的姐姐适合去KGB或者当个现代大内密探零零蛋什么的,难为她替自己担心。当然,这种矛盾的心情是复杂的,是难以形容的。
  终于盛暖慢慢放下本子,看着盛意:"小意,你不但蠢,还很傻,极其笨,还觉着自己多么了不起,你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报应。你干嘛要那么好强,干嘛什么都要为他安排好。他已经习惯了你的好,你所做的一切都会引起今日的结果。
  他离开你走开,他不跟你汇报他在哪,他不跟你交流他想什么,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你暗示他,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你必然会把那些事情处理好。好意成了习惯后,他不会再给你送东西。你因为预知过,所以你对他第一次做的事情态度冷淡,这种伤害太久之后,他不会再来撞南墙。
  因为预知,你强迫他必须接受你的观点,他反抗过,但是每次反抗之后,他都错了,你都对了,于是他屈服了,服从了,拜服了。
  你就给他那么强劲的感觉,他下意识的把你当领导,当成支柱,当成依赖物。你们在无形的消磨本有的感情和爱意,不是你所谓的爱不在了,昨儿我跟妈妈电话……你别看我,能瞒得住吗?她老人家跟我说,现在你才开始生气,已经晚了,你把你的爱人训练成木偶。现在你又要求这个木偶强烈回应你需要的那种爱,他只是下意识的按照你设定好的思路去做事。他现在的人,个性,习性,秉性,习惯,想法,都是你训练出来的。你现在喊冤枉,我觉着真的要说冤枉的是魏醒吧?小意,妈说你活该,她不提醒你是因为你这个人向来撞了南墙即使头破血流你都不回头,这是给你当年代人坐牢的惩罚,代人出车祸的惩罚。你当我们不存在,你去坐牢,去出车祸,以为我们看到了就不会疼了?以为我们知道了就不难过了吗?你就得瑟吧!我也没提醒,你和魏醒生气,我很高兴,该!就是这样。"


  寻人

  盛意丢了,他站起来甩手就走,一声招呼没打。也许他认为这是他最好的离开方式,就像他当初出现在这个都市一样,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一切都会恢复最初的样子的……
  唐远继续开他的馆子,
  辛华明继续做他的浪荡子。
  王嫣继续做自己的明星梦。
  魏妈妈还会找到新的晚辈跟随她去庙里吃斋饭。
  至于魏醒,随他去死……去活。
  盛意也许自己都想不到,从他丢了的第一天晚上开始。魏醒就像疯子一般的去寻找他。他可以去的地方,甚至他不能去的地方都差点被他掀了盖子。能出动的人都出动了。
  这个城市有无数盛意不认识的人在寻找他,因为魏醒,因为魏大,因为魏二,因为唐远,因为辛华明……
  最初的时候,大家搞不明白盛意为什么要生气。按照他那个性子,什么都闷在肚子里。猜他的心思那是个高难课题。最初的时候,唐远一再强调盛意绝对是生气离开的,而且是因为丁茗生气的。
  魏醒不懂,他觉着他跟丁茗压根什么都没有,盛意的气来的奇怪。开始那一天,他真的很委屈。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不好过了。
  打开家门,鞋柜里的那对拖鞋在无声控诉。
  打开衣柜,摆放的整齐的衣物在控诉。
  打开冰箱,那些食物在控诉。
  就连花园里那些杂草也在无声的控诉着。魏醒的心都要给撕裂了,那个人给予了自己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
  他原本以为自己给的最多的……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他们都误以为自己是付出最多的那个,到底那里付出了,他们却从来不说,从来不告诉对方。于是越来越委屈。
  魏醒开着车子到处在都市里找寻,每个背影看似像盛意的人,他都要追过去,每次都是失望……他就像没头苍蝇一般,越找越心凉。
  转眼,三天过去……还是渺无音讯。
  家人已经开始了胡思乱想。魏妈是老人家,她连着三天没休息好,昨儿又没做好梦。她梦到盛意被绑架了。老太太硬是是眼角掉着泪醒来的,三个儿子带回三个人,形成一家人。只有盛意这孩子,一直陪着自己,从不觉得自己罗嗦,他是唯一听自己唠叨的人。这么好的孩子,魏醒这小兔崽子这么招惹人家了。害的人家一声不吭的就这么走了?
  也许,盛意奇妙的内心世界,没人能理解,毕竟……预知……正常人怎么可能有呢?
  大家对他的离开多少有些不理解。要不说旁观者清呢。
  大清早的,魏醒好不容易在二哥的劝说下吃点东西,老太太头没梳脸没洗的跑到楼下竭力保持一副平静的摸样拉着魏爸来到屋子的角落说:"别不是给绑架了吧?"
  魏醒手里的勺子失手落地,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怎么那壶不开提哪壶呢?"魏爸觉着脑袋有些发晕,他一边训着老太太,一边急急走过去拉住魏醒:"要是绑架,三天了,早就有人要赎金了。"
  魏醒坐在那里,脑袋乱成一锅子浆糊,三天了。从他从医院回来找不到盛意开始,能用的社会关系,朋友关系都找遍了。盛意一句话都没留,就这样消失了。
  绑架,对,也许真的是绑架。他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像那么回事。
  妮子走过来,悄悄的收拾桌子。一声突然出现的门铃声吓得她把手里一摞子碗盘丢到了地上,随着一阵连续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全家都蹦了起来。
  "我……我去开门?"妮子不知道是该收拾盘子,还是该去开门。
  魏醒摆手:"我去……你收拾。"
  辛华明跟唐远站在门外,两人都胡子拉碴的,一副狼狈像。三天了,打盛意不见了,这两人也没好日子过。唐远一把拉住魏醒:"找……找到了……别找了……"
  "在那?"魏醒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拉着唐远就向外面冲。
  "不在烽桦市,丁磊帮你查过航班了,你现在就是着急都没用,有吃的吗?"
  唐远推开呆住的魏醒,硬挤了进去。
  辛华明站在那里看着一脸呆像的魏醒:"那晚,他到处找你,你在哪?"
  "医院,丁茗要跳楼。这你不是知道吗?"魏醒喃喃的说。
  "那就叫他跳啊!你傻啊,自己家里的事情都处理不利落,还去管别人。"辛华明气得口不择言。
  "从我内心世界来说,你这话没道理。人命关天……"王嫣从一边蹦出来说。
  三个人一路争论着进了屋子。
  "魏醒,他到底跳没?"
  "你知道他没跳,我去的早。"
  "他要没去就一准跳了,从我内心世界来说。"
  "那就叫他跳好了。"
  "一条人命呢!"
  "他害死三条呢!"
  "不是他害死的好不好?"
  "那跟他害死的没两样!"
  "他为什么那么做,总要有诱因吧?"
  "那个道理说不过去,要是我听到那些闲话,我就上去给那个婆娘两耳光。"
  "你打下试试,人家立刻就地一躺,好了,医药费,官司,没完没了的麻烦。"
  辛华明停止跟王嫣争吵,他奇怪的看她一眼:"你怎么这样清楚?"
  王嫣瘪嘴:"换了我,我也这样,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说什么。关你个屁事!你打我?你打我你就不是同性恋了?好吧,反正没事,你碰我一下,我叫你五世不得安宁。这就是……大家都用的基本生存方式,每个人都觉着自己无比高尚,其实大家都不高尚。遇到事情,说不定手段比这还极端呢。所以说啊,人还是豁达点好,就像远哥这样。"
  唐远抬起头,凉凉的来了一句:"我才不豁达,我也会生气。我生气起来很可怕。"
  没人理他。
  "我还是觉得,他还是跳了的好。"辛华明凉凉的最后来了一句,说完他跟魏家父母打了招呼,开始吃早饭,开玩笑呢,这两天大家就像疯子一样陪着疯子漫无目的的去找盛意,还是第一次正式坐在位置上吃东西。
  辛华明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小声的来了一句:"真是奇怪。"
  他的心里不舒服。
  没错,也许盛意自己都想不到,因为他的消失,所有的人都急得几夜无法安然入睡。他原本以为自己只对魏醒重要。
  他忽视了,人在社会群体当中,并不是单纯的存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成了这个家的某个主体,丢了这个主体,所有人都觉着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家人聚拢在餐桌边,现在知道详情的唐远是家中的大红人。大家急切的巴望在他周围等候,等着这位爷饭饱之后揭露最后的真相。
  "那天晚上,盛意是乘当晚凌晨两点的飞机离开的……他去了南方的一个城市,那里怕是盛意的老家。"饭饱之后的唐远开始向大家汇报盛意离开这个城市的最后消息。
  "我去找他。"魏醒站起来,没错,知道小意在那就好说了。他去找他,随他怎么处理自己。他叫自己死,自己就去死。他叫自己活,自己就一辈子赎罪。
  赎罪?魏醒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下家人问:"那天,我丢下盛意走了,是我不对,没打招呼去医院,我也不对。这些都可以解释的清楚的。盛意为什么不要我?不听我解释?"
  魏老爷子抓起杯子想丢过去,又怕打坏儿子。他弯腰抓起沙发垫子丢了过去:"解释,感情的事情要能解释,祝英台还跳个屁的坟啊!没道理,感情的事没道理!快去找,人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魏醒转身跑了出去,唐远,辛华明,王嫣跟着也迅速消失了。
  老太太摸摸自己凌乱的鬓角斜眼瞅了一眼自己家丈夫,突然凉凉的来了一句:"呦,还知道祝英台呢。你指望谁给你这一脸褶子的老家伙跳个坟啥的?"
  "难说,前几天在公司,有个秘书还说为我死都可以呢。"老爷脱口反驳,说完顿时发现失言,老太太瞪他的表情,能把他身上戳出两大窟窿来。
  魏醒坐在车上,此刻他才发现浑身上下的温度是冰凉的,三天来,开始的不相信到现在的那种彻底的真实感,盛意就这样离开了?他不敢相信,三年多了。他很少能听到盛意的嘴巴里去要求过什么,控诉过什么,他们自然的在一起生活,很自然的互相扶持着走到现在,现在坐在这里,他要去找盛意,他一脑子要表达出来的话,却找不到线头,到底怎么扯这根线?
  "下车。"唐远扭头对有些晕晕乎乎的魏醒说。
  魏醒点点头,打开车门下了车子,他却发现自己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我不回家。"他说完,扭头又要上车。
  "猪啊,好歹你洗个澡,刮个胡须,收拾两件干净衣服,你好歹像点人样在出门,还有穿好鞋子。"唐远无奈的拍上车门。
  那车猛的一震,车上依偎在一起犯迷糊的王嫣跟辛华明迷迷瞪瞪的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接着继续睡。
  魏醒回身拿起刚才为了解乏在车上脱下来的鞋子丢到地上穿好,慢慢向家那边走。
  没想到……家这边却聚拢了十多口子的人。
  这些人,魏醒原本是认识的,老邻居,着火之后,他们家都有伤者送到了医院。但是这些人来自己家到底是为什么?
  "魏老板,我们还以为你躲起来不敢见人了呢?"熊熊爸爸一脸怒气的瞪着魏醒。
  魏醒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自己为什么要躲?
  身后又有了一声关闭车门的声音,辛华明下了车子。
  "前天开始医院就把账单送到我们病房,这个时候了,你躲起来,就能躲避责任吗?"有人高声说着。
  哦,魏醒回过味来了,他那天盛怒之下电话给会计,魏氏不再为这些人出医疗费用了。
  "那您老说说,我们在躲避什么责任?"辛华明凉凉的来了一句。
  顿时,现场炸了马蜂窝,那群人义愤填膺的七嘴八舌的开始数落起来。归根结底是以下几个意思。
  一.魏氏之所以要出医药费,是为了名声,现在名声赚到了,医药费却不出了。
  二.丁茗跟魏醒有那层关系,因为他着的火,找不到丁茗这责任需要魏氏来负责。
  三.今天不把医药费,损失费出了,他们不介意给魏氏暴暴光,跟魏醒打官司。
  四.同性恋就是变态,做事不像正常人。
  ……
  魏醒回头看下自己的伙伴,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原本的好心,现在到成了理亏的了。
  魏醒心下更加烦躁,他拨开人群向里走,半句话都不想说。双方就这样拉拔起来,乱成一团,一直乱到派出所来人,双方才冷静下来。
  派出所的民警听完这中间的意思,也是觉得这群人颇有意思,这道理人人都懂,你就是说出花来,钱是人家魏氏的,人家想给是好心,不给现在反倒有了罪过了?这事,没办法调解。
  魏醒自己着急着走,他看民警在那边一直安抚人,也说不出个道理,他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当着整个小区的人倒是来了一通道理。
  "各位,大家冷静点!"
  他站在椅子上喊了一句,乱糟糟的人们平静下来。
  魏醒低头想了下,抬起头看下那些人,在看看自己家他说:"事情到现在快一个月了,有些话,我想还是说开了的好。我跟各位不认识,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是这几年跟大家打交道也不多。大家的意思我倒是清楚,出了事了,我正巧跟丁茗认识,不管丁茗本人愿不愿意负责,这跟我们都没关,合着大家的意思?魏氏有钱,魏氏就应该为你们出?
  那里来的道理?那条法律规定的?那条法律规定,我是同性恋就要给你们出医药费了?
  这条法律如果有,我愿意跟各位打这个官司。如果没有请各位离开我的家,现在你们已经侵犯到了我的权益。你们现在站在我的院子里跟我无理取闹,抱歉,我这个人一向就是吃软不吃硬,但是就你们这样,我想……我是软硬都不会吃了。你们想打官司,想上电视台,随便你们,现在……都给老子滚!"
  随着魏醒一声怒吼,现场又乱了起来,魏醒跑到屋子里,拿了自己的身份证,还有必要的文件转身离开,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家大概是真的不能回来了,不过他想没关系的。有盛意的地方,那里都是家。
  心里做好了打算,魏醒在离开这块地方上了车子之后。眼泪却犹如管不住一般唰唰的向下掉了起来。
  他记得全家一起收拾屋子,吊顶灯的样子,刷油漆的和气劲儿。
  他想起豆腐脑满地乱窜,自己跟盛意追着那家伙哈哈大笑的样子。
  他想起每天回到家,那个自信的家伙站在门口指着自己喊:"臭鞋,臭袜子脱了,别给我穿进家。"
  他想起盛意发高烧,自己陪他一整晚后,盛意感动的贴着自己的脖子撒娇一般说:"我们一辈子别分开好不好。"
  离开这个家,魏醒舍不得。
  直到这一刻,魏醒终于明白了,自己错在那里,他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明明自己的内裤穿在里面,他还当自己是超人,他下意识的想拯救全世界,却没那个能力,他一直就清楚丁茗的意思,只是假装不知道,觉着自己可以处理好。一切都是面子,面子,这个该死的面子。

  都要去……好好过日子(上)

  机场,满地轮子箱被拖着走来走去……
  魏家老少三代(魏二抱着新出生的儿子)坐在机场等航班,辛华明、唐远他们都来了。
  目前的情形,看上去有些像家族旅行,不像是去劝架的、
  "我说你就不能快点?"唐远一脸负气的看着刚下航班制服都没换的丁磊发脾气,不过他这声埋怨里颇有一些炫耀的味道。
  "抱歉,我刚调换了班,还请了年假。"当着人,丁磊还是很给唐远面子的。
  唐远故意嗔怪了一下,又拉着丁磊来到魏家父母面前,他挽着他的胳膊向老人家介绍:"叔叔,婶婶,这个是我的那个,嘎!"
  魏家父母站起来,跟丁磊问好,丁磊连忙一连串的说着客套话后,抱歉的告辞说自己要去换下制服。
  悄悄看了一眼跟着丁磊远去的唐远,魏妈悄悄扯下魏爸的衣服:"多好的孩子们啊?怎么都……啊,对吧?"
  魏爸不吭气,也是无奈的叹息了下,认同,接受,不表示不遗憾呀。老人家即使到死也是要遗憾的,他倒不是为盛意、魏醒遗憾其他的,他是担心他们老了没人管。
  魏醒坐在角落,看着手里的那张机票,盛意老家那边没有直航,他们需要转飞机才能到,到底要等多久啊?他要急死了。他郁闷的抬起头看着身边的这些一副要出去旅行的家人,很是郁卒的问:"妈,你们干嘛来啊?"
  魏妈哼了一声,扭头对儿子一副要不是你妈我怎么,怎么的样儿:"不是我在家留守,我能接到人家盛意姐姐的电话?你们能找到盛意在哪?白忙活去吧!"
  魏醒更加郁卒,他无奈的用丝毫没份量的话叨咕了一句:"那就来个电话说一下得了,你们这样不是叫人家盛意家笑话吗?"
  魏妈脸上更加不屑:"呸,你妈我什么没见过,你妈我什么档次?这事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两口俩吵架,为什么吵?就是为了面子里子大点事情吵,但是媳妇回娘家了……"
  "妈,盛意不是媳妇。"
  "对,小意不是媳妇,那也是我儿子,现在人家一生气回娘家了。"
  "盛意妈在国外呢。"
  "魏醒,你给我闭了嘴,听你妈说。"魏爸看不惯了。
  魏醒闭了嘴巴,无奈的看着自己家老妈这顿道理那个说哦。
  "但凡回娘家的,那就是实在气不过了。甭管谁对,谁错,那就是回去找靠山去了,所以你不能自己去,人家亲家吧……"
  亲家?魏醒脑门冒出三条冷汗线,不间断的水珠子唰唰向下冒。
  "人家亲家家人真的不错,先是很抱歉说叫我们担心了,还悄悄告诉了地址,这叫什么?这叫大度,这叫气度,这叫希望你们好好过。人家让了一步,咱最少也要让十步不是?全家去,有全家去的道理,你妈我什么档次,什么人没见过,全家去,有三条好处:一了,就是叫人家盛家看看,咱家很重视人家儿子。二来呢,你们三四年了,这门亲戚也要去走走,人家儿子在咱家过活,虽然不分男女了,我们觉着盛意还是媳妇。所以当初你们一起我们失了礼数,这次去,也要给盛意个面子才能显示我们的重视。这聘礼啊,你孝敬老人的拜钱都是要补的。三条呢……三儿啊,虽然你是妈生的,妈不偏袒你,妈确定你是个糊涂嘟噜猪,竟干傻瓜儿事情。打小,你做的都是肥了人家的地,荒了自己家田的糊涂蛋事情。你去,你去保不准人家盛意大锅盖抡你出来呢……哼,我和你爸爸也就是卖了这张老脸,去给你撑个门户,我们俩合起来快两百岁的人了,妈不相信人家能把我们丢出来。"
  魏醒不说话了,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魏爸扭脸,带着一脸讨好的对魏醒说:"你看看你妈这档次,外面的女人能比吗?给你妈妈提鞋都不配!哼!"老爷子刚犯了错误,把外面的事情在家里说了,他俩人这会子还没安生呢。
  魏妈立刻一脸不屑的扭脸看别处,但是眉目之间还是泛起了一些得意之色。当然,她认为她对那个老王八犊子的巴结,那是不屑一顾的,她什么档次啊!
  "三儿,熟人。"魏大见过徐磊和曾旭,这个城市不大,这几天就着寻找盛意的机会,他倒是对这两个人了解了许多了。
  魏醒扭过头,机场门口那边,曾旭慢慢向这边走着,徐磊跟在他身后。这俩人还是老样子,出门的时候身前身后都簇拥着人,那些人还是黑衣黑裤,带黑色墨镜,就像个出殡大队,就差抬一口朱红色大寿棺材了。
  曾旭慢慢走到魏醒面前,这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魏醒发现曾旭变了,他的眼睛里,这会子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的浮躁,那眼神是清亮透彻的。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精气神儿,整体看上去,人很精神。
  魏醒看着他一身简朴的牛仔裤,格子衬衣,这会子的曾旭就像个朴实坦然的大学生。
  "本来我想一个人来的。"曾旭抱歉的笑了下,他身后的徐磊一脸尴尬的看着其他地方。
  "哦。"魏醒突然很想跟这个人吸一根烟,聊下盛意,他以前从来没有试图这样去探寻一下他的枕边人的那个过去。
  "还有多久?"曾旭问他。
  魏醒看下表:"四个多小时。"
  曾旭:"在家呆着,更加心烦意乱吧?"
  "恩。"魏醒点头。
  "机场门口的吸烟区,我们去聊下吧。"曾旭回身,魏醒跟了上去。徐磊欲跟,被曾旭狠狠的瞪了一眼,这人立刻蔫吧了,他老实的坐到魏爸身边问了句:"伯父好。"
  魏爸一扭脸哼了一声:"哼,什么档次。"
  曾旭跟魏醒来到外面那片蓝天白云下,他们用一个打火机点燃两支香烟,开始吞烟吐雾。过了一会,曾旭笑了下,他很随意的弹下烟灰:"我没想到我会祝福你,要换成几天前,我还期盼,你最好别找到他。现在……我希望你能照顾好他,给他一辈子的幸福。"
  魏醒耸下鼻子,尴尬的笑了下,他扭头看下不远处窥视的那个叫童儒初的年轻人问:"没关系吗?"
  曾旭无所谓的笑下:"没事,只是一个软体的驱虫,看破了,没什么。"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魏醒指徐磊。
  曾旭抿了烟头靠着墙壁想了下:"没事,人没了欲望,也就天下无敌了。真的,这话是俗气了些,我现在就想,找一份安生的工作,月入几千,够吃够花就成。你知道,有些人就怕这个,他怕你没了的那份贪念,他怕你对他没了那份索求,就这样。"
  魏醒点点头,想了下:"魏氏有些位置,你什么时候想来,什么时候有。"
  "还是算了,你又当自己是神仙了。安心,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离开你,他们都会活得很好。"
  曾旭笑了下说。魏醒尴尬的咳嗽起来。
  "不过,在那之前,你能借我点钱吗?我需要跑路,你知道,最近我很喜欢到处跑,那个该死的家伙停了我所有的经济来源。"曾旭突然说。
  魏醒想去拿钱包,他赶紧阻止:"别,悄悄的给。"
  魏醒笑了下,又拿出那盒烟跟他一起吸了起来。
  "盛意那人,其实挺好哄,你给他一分好,他能报答你十分,这是我不想放弃他的原因。"
  "恩,希望去了能顺利。"
  "大概……不容易。"
  "喂!"
  "真的,盛意恨一个人,能切齿痛恨一辈子。"
  "没事,我跟他是家事,我去好好承认错误,由他一辈子欺负报复。"
  "嗯?你确定?"
  "是,我们是过日子,关起门,没谁听谁的。他为我好,我要对他一辈子好。"
  "嗯……挺好,祝福你。"曾旭笑笑,伸出手跟魏醒握在一起。
  魏醒趁机把钱包里的一张卡塞进他手里:"钱不多,原本是想给医院的那个孩子,里面有二十万,密码是123456,你先用,不够就给我办公室电话。跑的……越远越好!"
  魏醒微笑着说,他们拥抱,然后分开。
  曾旭一脸如常的等待在那里,不久徐磊走出来,对他微笑,曾旭一脸寒冰。他亲自为曾旭开车门,曾旭扭头冲魏醒摆摆手,突然……他假装被车门绊了一跤,接着捂着膝盖一言不发的,强忍"疼痛"。
  魏醒看着曾旭被徐磊抱着进了车子,那车队一溜烟的向附近医院驶去。他诚挚的祝愿曾旭能逃跑成功,看着那个张扬的死秃子吃瘪,那可真是全世界人民喜闻乐见的。
  "妈,现在谁坐飞机还带茶叶蛋啊?"魏二无奈的看着自己家娘亲。
  魏妈挺生气的:"屁话,当初带着你们哥三坐火车,你们最爱吃这个。三儿吃个垫垫底,一会不晕车。"
  "妈,咱这是坐飞机。"魏醒接过鸡蛋坐好,一边想问题,一边剥鸡蛋壳。
  "飞机更晕……三儿,那个人一直看你。"魏妈指指一个角落。
  魏醒抬起头,却看到,丁茗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大衣,站在那里可怜兮兮的看着这边。看他的裤子,大概是从医院来的,他甚至穿着拖鞋。
  魏醒看着这个依旧楚楚可怜的男人,没错,他心底一直是这样评判这个人的,楚楚可怜,内心刚强,需要人疼爱,需要人爱护,需要人怜悯。但是现在他确定,这个人,不是他,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男人需要这样的,唯独不是他魏醒。
  "哥,你能跟我一起去吗?"魏醒扭头问唐远。
  唐远点点头,扭头看下已经换好便装正跟机场同事闲聊的丁磊,他们不停的看向这边的方向,唐远只能在他们每次看向这边的时候,报以他认为最完美的笑容。丁磊哈哈大笑着,看上去挺高兴的。
  魏醒跟唐远走了过去,丁茗苦笑了一下:"这个时候,实在不该来打搅,这几天,我一直做噩梦。"
  魏醒看着他,这个人难道从医院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我们能谈一下吗?单独的。"丁茗看着唐远说。
  "怕是不能,魏醒现在很忙,他一屁股烂债,怕是帮不了你。丁先生,以你现在的情形应该去找心理医生,也许他能帮你解决下为什么要做恶梦的事情,就像现在那些人拥到魏醒家叫他出钱一样。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帮你顶着缸,没错,这事换到那里,你都是无罪的。但是丁茗,你的噩梦就是你的惩罚,上天是公平的。你拉着魏醒跟你一起承担这些噩梦,这就有些卑鄙了,你走吧,你害的别人还不够吗。"
  魏醒惊讶的看着自己家哥哥,他叫他来不过是不想单独面对丁茗,自己哥哥说话怎么如此的有条理?
  "我……我只是。"丁茗只是了半天,是啊,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来这里做什么。他给魏醒电话,那边一直在拒绝接他的电话,后来他打到他的办公室,新来的秘书先生漏了一句,魏醒在机场。
  然后他就像个疯子一般,到处……到处……到处的在机场找魏醒,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好像就像濒临溺水的人,魏醒似乎是他最后的缆绳。
  魏醒无奈的笑笑,他看着丁茗,看着他从上到下的狼狈,很久之后也不知道那里来的感触,他对他这样说:"我记得,有一次在花园边上看到你,你对我说,人生,就像舞台剧,无关谢幕,无关场次,人生只是因为爱而演的一辈子的舞台剧。丁茗,我觉得你说的没错的,当时是这样想的,觉得你高贵,懂情趣,有涵养。现在想起来你的话,我觉得,还是没错,你的人生就好像一幕悲情的舞台剧,你总是在表演悲剧的最高层次。抱歉,我是个小市民,我就想回家跟我的小意演臭鞋,烂袜子的生活剧。所以……您找其他演员来跟您搭配好吗?您的悲剧,还是自己演吧。"
  丁茗的眼睛睁的很大,最近他的体重一直在降着,现在这对大眼睛就真的像极了悲情电视剧里最后分离那一幕的女演员的眼神,绝望,无助,后面就是深渊。
  这一次,没人再来搭救他!
  魏醒转身离开,如释重负,唐远跟着他,觉着弟弟在这个时候似乎才真正成熟了起来。
  有时候,人在感情上,都需要自私一些。
  唐远问魏醒:"真的不管他吗?"
  "恩。"
  "他要再去跳楼呢?"
  "有警察。"


  都要去……好好过日子(下)

  盛暖拿着一桶水,缓缓的在家门口的青石上泼洒着街面。盛家多少代了,每日清晨他们都要拿着井水冲洗着自己家门口的青石板子路面。
  那些水顺着地面的石头缝,慢慢渗入地下,再回归到深井里,周而复始,一代又一代。
  大约七八点钟的时刻,盛暖停止了这种清洗,她慢慢站起来,轻轻捶打下后腰,七八点的太阳就这样映射在盛暖的身上,又缓缓的在青石路面升腾着。一些水汽缭绕当中,一派江南秀美女子的样儿就这样印在了魏家人的脸前。
  盛暖回头冲他们微笑,唐远却盯着盛暖胸口那两团肉,他看了片刻后,一把抓住身边的丁磊:"我有些晕。"
  魏妈他们也有些晕,毕竟看到一个身穿着淡青色的仿古衣衫的女子,微笑着着他们……这女子长的竟然跟盛意一模一样。
  "我是盛暖,是大盛意三分钟的龙凤胎姐姐。"盛暖露出一口白牙。提前一小时起床,为了迎接这些人,她还化了一个淡妆。
  青石板路上,几位起的很早的老人,手里提着太极剑冲盛暖打招呼:"盛家小姑奶奶,扫街噶?"
  盛暖笑笑:"对啊,锻炼噶?"
  接着她们远远的走开,没错,盛家在这里辈分就是这么超然的大。
  "请进来。"盛暖微笑着邀请,魏家人抬眼看下那块古老的大门楼子,觉着有一种刹那间回归古代的感觉。
  魏妈妈看了一会,最先恢复神智:"那个……亲家。"
  盛暖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打开门请大家进去。就在要让二道门的时候盛暖抬手笑眯眯的拦住魏醒,语气丝毫不客气的说:"你有罪,不能进去。"
  魏醒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只好呆呆的穿着不合时宜的衣衫,站在院子里的树下。他四下打量着,期盼可以见到盛意,但是盛意始终没出现。
  "盛意!盛意!"他在院子里大叫着。
  此刻,依旧蒙在鼓里的盛意已经习惯了家里的床铺,他第一次睡得喷香,甚至他还做了一个好梦。他梦到,外公正在给自己炸茄盒子,自己端着小碗流着哈喇子在等候着。这个时候,魏醒在门外大喊着,盛意!盛意!盛意!
  外公微微笑着对他说:"你要仔细想清楚,噶,想吃茄盒子,就不能出去。噶!想出去就不能吃茄盒子。噶!"
  盛意很想吃茄盒子,也很想见魏醒。三天了,开始的气愤已经慢慢被老屋的沉闷所磨灭,他开始想起魏醒的点点滴滴,虽然依旧生气,但是他能来,盛意很高兴。
  就这样,盛意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迷迷糊糊的从床铺上爬起来,打开窗户对着楼下站在那里看着他一脸惊喜的魏醒说:
  "你等一会,我吃完茄盒子,就出来找你。"
  说完,他扭头回去继续趴着。
  时间缓缓的过了几分钟,他猛地坐了起来,眨巴下眼睛,扭头看下打开的木窗户,他光着脚丫子下地,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再次打开窗户。魏醒就在楼下呆呆的看着他,满脸地……是真的哭了,他在掉泪。
  盛意砰然一声关起了窗户,呼吸急促的在屋子里乱转,盛暖慢慢的走进屋子。
  "一定是你这个坏女人,一定是你干的!"盛意指着盛暖说。
  盛暖噗哧一声乐了,关于坏女人这一说,要来自盛意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之后对人生观、社会观的一次大幅度的改革。
  他把所有不好的,坏的都归纳为——坏女人。尤其在他生气的时候,他就爱说……坏女人!为此盛暖经常耻笑他语言贫乏。
  "嫁出去的男人,泼出去的水,你躲在娘家也不是一回事情。没错,他就是我叫来的,你耐我何?"
  看着盛暖一副小人得志,盛意负气的走到古董画桌边,拿出一叠信封,还有一沓信纸,他决定写一下什么。
  或者是他想做点什么事情,书写只是一种方式。
  盛暖笑眯眯的放下手里的早饭:"吃了以后就出来,他们家长辈都来了。"
  盛意差一点一脑袋厥到桌子上,他只能无力的指着盛暖:"你……你这个坏女人。"
  盛暖满意的退去,她走到家中大堂,看着正在参观活生生的古董,已经震撼了的魏家人笑了一下,然后走到大厅的大门槛那边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站在院里,眼巴巴看着楼上的魏醒。
  这孩子,比梦里看着耐看,个子,样儿都是不错的。
  唐远溜达了一圈后,觉着自己应该干点什么,他慢慢挪动到坐在那边的盛暖身边。他咳嗽了一下表示下自己的社会地位,又觉得应该说一些符合身份的话。
  "那个,我弟弟因为你弟弟,茶不思,饭不想。"
  盛暖:"……"。
  丁磊从他身后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向里走,盛暖同情的看着他:"不容易。"
  丁磊面无表情的回答:"还可以。"
  盛意写了好一会,就是没抓住重点,开始他想,写一封深情并茂的信笺,在信里要全部写满自己的不容易和他为魏醒的种种付出,写好后交给姐姐丢给魏醒,最好丢他脸上叫他惭愧到底,从此不好意思做人。可是写着写着,他发现自己一直在做家长里短的事情,那些事情实在不好总结,一堆,一堆的,他开始犯迷糊,他一紧张就犯困。似乎盛家人都喜欢这样解决问题,现实里无法面对,就跑去睡觉,接着又梦到了外公的茄盒子。
  "盛意,盛意!"魏醒又在大喊。盛意迷迷糊糊的抬起头,走到窗户前,他悄悄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魏醒立刻蹦起来:
  "盛意,你打开门!你听我说,只有一句话的!盛意,你开门……不开门你就开开窗,我好看着你的脸说!"魏醒在院门外撕心裂肺地喊着,每一声都像揪着盛意心一般,一下,一下,抓住,放开……盛意抚摸着心脏的部位,觉得那里疼得厉害,他半蹲在地上无法动弹。
  盛暖再次进来,靠着窗户看下面:"我去放他上来吧,你好歹听下他要说什么?"
  "不要……!"盛意大叫了一声,他扭过头看着那张古式写字台上的几个凌乱的信封。他该怎么办?十分钟前他还在写信,写给院子里的这个人。但是,只是小小睡了一觉之后,他终于看清事实,这个人总归是找上了门,他就在那里。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就由着他在这里大喊大叫,搞得四邻不安吗?
  魏醒叫着,整整叫了四十多分钟,他终于累倒在地,盘腿坐在了那里。
  实在是喊不动了。
  随着日头越来越高,魏家人终于将这栋老宅参观完毕,一致认为,盛意出身高贵,自己家魏醒真是高攀了人家。他们缓缓的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端着古代名瓷器喝着上等茶叶,互相看了会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劝说。这时,盛家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随着大门打开,一阵哈哈笑的女人说闲话的声音传进来。
  "小姑奶啊,这些放在哪里?"前头几位婆婆端着竹篮子进门,篮子里是活鸡活鸭,盛暖磕着瓜子儿在院子里一阵指挥。
  "案板放那边,别冲了我外公的湘妃竹,绊倒家伙仔细你的皮……那谁家的,谁谁谁……账房案子放主厅,记得拜祭下祖先,告诉一声。废话,我女人不许进去,你小叔叔在楼上犯懒呢!"
  就这样,没一会,大锅灶支了起来,活鸡活鸭被喀嚓掉,放在一边准备热水拔毛。
  盛暖盘着腿坐在正堂上,有人慢慢进来,先是一个大鞠躬,接着跟周围魏家人一顿罗圈揖口称:"恭喜,恭喜!"接着一个大大的红包双手奉上。
  盛暖接过红包掂掂之后丢给账房:"念!"
  "XXX,贺礼两千块!"
  盛暖一撇嘴,指着一边:"你坐西席。"
  那人羞愧而去。
  魏妈妈小心的走过来:"亲……亲家姐姐,您这是要办喜事?"
  盛暖点点头:"对啊,盛意跟你家魏醒过日子,我们这边还不知道呢,早八辈子就给这些小混蛋晚辈上礼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本钱呢?趁着你们都在,我就给他办了,不然我还不亏死?你说是这个道理吧,亲家?"
  魏妈尴尬的笑了一下:"那……那他们俩都是男人啊?"
  盛暖端起茶叶,优雅的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后放下茶碗:"他们不是第一个,再说了,盛家做的古怪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你滚家去,才五百,盛家给你加上了八代钱,老账本我可存着呢,也不嫌丢人!"
  来人顿时捂着脸,落荒而逃……他跑过魏醒坐在的那颗古树下的时候,魏醒正被几个小脚老太太……掂着下巴……评价着。
  "这模样还算周正。"一位有着金牙的老奶奶唠叨了句。
  "可是,怎么看也配不上咱小叔叔。"
  "你什么毕业啊?"
  "一月赚多钱啊?"
  "家里几口人啊?"
  "结婚后跟爸妈一起住吗?"
  "你站起来,我们看看你多高?"
  魏醒一脸冷汗,盛意也是一脸冷汗的站在阁楼上看着,他不懂得盛暖她到底要做什么?他好害怕,要是这些人再过分,那……那要是魏醒吓跑了……怎么办啊?
  盛意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圈之后,终于在楼下女人们的笑声中,他忍无可忍的推开阁楼窗子:"够了!给我差不多点!"
  魏醒差点没哭出来,他以为这只是个乡下地方,但是此处民风怎么如此彪悍,这顿品头论足下,他有种要死过去的感觉。
  盛暖倒是玩的很开心,她坐在正堂上看着外面灶具被鼓风机吹的呼噜噜作响的声音……终于能感觉到这个大院子里的人味了,多少年了,这里也安静的够可以的了。
  魏大悄悄溜达到院子里,看着依旧坐在那里的魏醒,他看下左右悄悄的对弟弟说:"咱妈说了,叫你忍耐着,这会子你越委屈,盛意那里越好说。"
  魏醒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顿时他坐的端正了起来。他四下看着那些婆婆奶奶,巴望着她们可以再来骚扰一下,可惜了的,大家只是冲着他友好的笑下,接着就各干各的。
  似乎,盛意也是个不好招惹的,当然,这一点他本人是深有体会不必细表的事情。
  切白菜的声音,"当!当!当当!当当当!"的从一边的案子台上传来,魏醒扭脸看着一群女人围着大围裙聚拢在一起切白菜。她们的眼睛根本不看那把在手里的大菜刀,也不看白菜,那么快的剁着,速度飞快,但,愣是一个切手的都没有。
  "XXX家,有钱,找了个女婿实在不错,排场。"
  "他家姑娘挺一般的,嫁的还不错。"
  "可不是,我家那个,快三十了,就是不想嫁。"
  "……去世了。"
  "多好一人……"
  "是啊……"
  满脑的闲言碎语,但是听上去,一点也不讨厌。大家都说着善意的好话,甚少从别人的骨头里挖苦难的事儿。
  小意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吗?魏醒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方正天空,这个院落很古老,很不寻常……他想过无数次盛意的家,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如此的厚重,也是如此的世俗……可爱。
  随着一声不大的吆喝:"八宝饭出锅!!!"
  院子里又忙活开了,十几张的大方桌被放到了院子里,所有人的人都笑嘻嘻的在有条不紊的忙碌,魏醒被挤着站了起来,盛暖走到他身边笑笑,指指楼上眨巴下眼睛。
  盛意盘腿靠在窗台边,合着眼,很用心的听外面,他在计算着谁过去了,谁说了什么?正听的入神,门被"几呀"一声推开了。
  "姐,你闹够了吧,饶了我成不成啊?"盛意无奈的闭眼哀求。
  身边有人缓缓的坐下,他睁开眼睛扭脸看,顿时呆了。
  魏醒看着盛意,盛意先是看了一眼,接着马上想坐起来,离他远一点,魏醒猛的抱住他,再也不想松开。
  "就听我一句,只一句。"
  盛意不动了。
  "首先我要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因为我从未去了解过你,我把你的好都当成了应该的……盛意,我现在想告诉你,这辈子,我只能跟你一起过,跟别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想对你说,如果我知错了,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我会改,一定改。我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问题上错了,我向你保证,这辈子,同样的错误,我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犯了。你能跟我回家吗?回家过日子,一辈子不分开?"
  盛意没说话,扭脸呆着。魏醒觉着,他都能听一句了,自己不妨得寸进尺点,于是他又说了第二句。
  "回到家,打开鞋柜,你的拖鞋在骂我。回到我家,我妈在骂我,我二哥在骂我,唐远哥在骂我,超市里的那个小妹妹比划着骂我,宠物店的那些狗狗在对我汪汪,我只是跟你生气,结果却成了全民公敌。盛意,因为你,全世界都在提醒我是个傻瓜,是个弱智,你就当行行好,我这样的,也就是你要,别人也就不要了。你家是大户人家,几代积善,能行行好,饶了我这个脑袋不够用的家伙吗?"
  盛意依旧没动,魏醒没打算放开他。他紧紧的搂着他,很久之后,他听到盛意问他:"那个……我不是吃醋。"
  "我知道。你最大方了。"
  "……那个丁茗,你们……"
  魏醒硬是扳着盛意的肩膀扭过来,他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叫他去死了,真的!"
  盛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天,他们一直呆在阁楼上至第二日清晨才出来,这家长里短的事情太耗费精神,说开了之后,两个人都疲倦无比的倒了下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有句题外话,第二天盛意一脸郁卒的起床,那个预知,不知道咋了又回来了。
  再说句题外话,那天的家宴不是什么结婚宴,那天……是盛意和盛暖的生日,这两人已经很多很多年没一起过生日了……
  再后来……那两人回家过日子了。
  再后来……这生活吗,架不住总是要吵架的,谁家不一样呢,只要两个人始终能一条心就成。
  每个人,每对夫妇或者夫夫……过日子是一样的。
  吵完了……还是要好好的过日子的。
  也有人吵离了的……
  再后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