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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陈小菜

一刀春色
作者:陈小菜


楔子
  二十年来,江湖风云变幻。
  佛门少林灵鹫隔江对峙,道家武当峨眉分庭抗礼。
  中原三帮四世家七大剑派互为掣肘。
  天下第一庄秦家日渐式微,武林第一帮丐帮日益强盛。
  南疆七星湖深藏不露被尊为"邪派"之首,北塞赤尊峰后起之秀荣登"魔教"宝座。
  金江梭河水盟十二路,路路都想一统十二路。

  但无论江湖如何刀光血影明枪暗箭,一提到白鹿山,只有尊崇敬仰。
  武林圣地,白鹿山。
  当代的山主正是聂十三。
  聂十三对于每个江湖中人,都是神话传奇式的存在,明月星辰一般高不可攀。

  其实聂十三是最孤独的人。
  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他只有剑。

  五岁始学剑,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全副心神的投入,生命中最值得骄傲的也是剑。
  十八岁两破少林第一杀阵,已得窥剑道的无上境界,偌大江湖,再无人能比肩同享武学漫漫长路的突破与狂喜。
  二十五岁,唯一亲人贺敏之终因"黄泉三重雪"毒发身亡。
  天底下奇迹很多,却偏偏没有一颗能解百毒的神药。

  贺敏之金口玉言,初见时说道只能相守十二年,果然是十二年,连一天多余的时光都没有给聂十三。
  十二年前雪似杨花,从今后杨花似雪。

  聂十三一人一剑,下了白鹿山瓶子峰,四海漂泊,整整十年。
  积威之下,白鹿山虽暂时无主,仍是禁地,内三堂外三堂弟子门人尽数秩序井然,未有丝毫疏忽。

  十年间,聂十三曾到极北之地以剑芒抗衡暴风雪,也在南疆小竹楼静看毒蛇捕猎蝴蝶翩跹,曾在玉湖上接住采莲女抛来的莲蓬,也在东海崂山顶黑沉的暗夜里等待日出。
  江湖传言聂十三借酒浇愁,消极颓废,喝得连剑都握不住,说者言之凿凿,听者惋惜喟叹。

  殊不知,聂十三却只是孤独,并不觉得寂寞。
  曾经满怀冰雪,如今却是心如长空大海,一碧万顷,贺敏之虽死,却已植根于心,蔓延于血脉,一呼一吸都常相伴随,聂十三只会更加懂得珍惜和享受生命的每一刻时光。
  重游一起到过的地方,会有千般记忆,他未曾去过的地方,替他欣赏——青山白浪,陌上春风,一朵花开的声音,一只鸟雀的呢喃,处处是景,入眼入心。只有孤独,才能感受到内外无边际的世界,惊艳于一般人忽略的微小事物。

  痴而不妄,思而不迷,极于情,极于剑。

  十年后聂十三回到白鹿山。
  江湖却有传言白鹿山瓶子峰藏有宝藏。
  而藏宝图就在秦家人手中。财帛动人心,江南四大门派捉了秦晚笑上山一探虚实究竟,秦晚笑年少时曾与聂十三同游江湖,如今仍然云英未嫁。

  一路到了瓶子峰白鹿天池,贺敏之长眠之地。
  聂十三下手不容情,须臾之间,白鹿山上留下了四派掌门的性命,均是一剑穿喉。
  此时天下第一庄已倒,秦姑娘无处可去,便留在了白鹿山。

  江湖炸了锅,一个月内,不服白鹿山的、想要宝藏的、想击败聂十三一举扬名的高手门派纷纷涌向白鹿山。

  五师兄怀袖神箭孟自在天生不是领袖,却是最好的总管和二号人物。

  白鹿山门人敬慕尊崇聂十三,却畏惧依赖孟自在。
  聂十三不在,白鹿山失了精魂,孟自在不在,白鹿山就失了骨骼血肉。

  孟自在聪明、宽和、精力过人又勤勉圆融,事无巨细都能料理妥当,十年来把白鹿山种种事宜运转得漂亮实惠,在江湖应对中,又是刚柔得当滴水不漏。
  所以孟自在武功虽不能排进前十位,却是江湖上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孟自在建议,由自己率门人下山,邀请少林方丈见证,白鹿山与江湖各大门派修好,如若不成,则在山下设伏击杀。
  聂十三只道一声五师兄歇着就是,一人一剑守在山腰解剑亭。
  解剑亭端端正正的卡在上山的羊肠小道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壁。

  各大门派高手鱼贯而上,又鱼贯而下。
  聂十三痛快淋漓的练了三天三夜的剑。
  白鹿山声望臻于巅峰。

  事毕,聂十三再也没有离开白鹿山,几乎不问江湖事。

  数年一弹指,北少林方丈七情亲临白鹿山探访故人聂十三。
  分宾主落座,上茶,七情大师道:"二十年未见,聂檀越风采更胜往昔。"
  聂十三道:"数年前七苦大师圆寂,在下正闭关,大师接掌少林执武林牛耳,在下也未能前往道贺,实是失了礼数,大师见谅。"

  七情凝视聂十三,不禁有些失神。
  初见时,聂十三只是一冷漠少年,虽名动江湖,却总是游离于江湖之外,毫无雄心壮志,尽人皆知聂十三要的一直不是名声权势,只是纯粹的剑道。
  现如今聂十三早已成了武林第一人,历经世事沧桑,面容已不复少年时,剑眉星目却是二十年不做丝毫改变,更多了一份愈经岁月愈见风华的气度。

  聂十三示意七情饮茶,道:"大师有事不妨直言。"
  "檀越可知北塞赤尊峰的谢不度?"
  "他的失空斩刀法自成一派,很好。"
  "刀法好,野心也是大的。这些年中原武林纷争颇多,赤尊峰借机崛起,趁势打压各大门派,手段颇为霸道惨酷,实是武林之祸。"
  聂十三沉默片刻:"有江湖之日起,风波就未曾消停过,其中是非对错,白鹿山不想过问。"

  七情叹道:"檀越身在江湖,就是江湖中人,便是你不想过问,已有人担心白鹿山与赤尊峰结盟。"
  聂十三笑道:"大师所指,可是谢天璧?"

  谢天璧正是谢不度之子,回山前聂十三与谢不度曾有一战,在赤尊峰逗留数日,见谢天璧天资极好,便与谢不度相约待谢天璧稍大些,送上白鹿山,由自己亲自指点。
  当下点头道:"谢天璧数月后的确会来白鹿山。"
  见七情皱眉,笑道:"在下倒有个提议。"

  "江湖中门派林立对峙,武功却不该受门派之限,各门派若有天赋好的弟子想来白鹿山习武,在下定会因材施教倾囊相授。"
  七情一震,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檀越有如此胸襟,实是武林之福!"
  想了想,又迟疑道:"只是……"
  聂十三微笑:"每一派的武功都是经历千锤百炼方能屹立不倒,各有独到之处,他们带艺投师,自然可以继续修习本门武功,白鹿山典籍只是助他们印证互补,也不必就此归我门下。学得所学后,这些弟子仍回各派。"

  白鹿山流音谷藏有无数武功典籍,更难得聂十三毫无藏私之念,七情登时大喜,道:"檀越此举,大利于武林,这些孩子到时虽有门户之别,但也曾有同门之谊,想来也算是另辟蹊径息争解纷的法子。"
  聂十三吩咐叫来孟自在,淡淡道:"息争解纷倒未见得,我只是觉得……江湖之大,却太寂寞了些。"
  道:"大师,除了谢天璧,再选十四个弟子,凑齐十五个吧。"
  说到十五二字,眼神柔了柔,七情知道贺敏之小名就叫十五,心中不免替他叹了口气,只听他续道:"我让孟师兄陪大师下山处理此事。"

  三个月后,十五名弟子齐聚白鹿山试剑堂。

作者有话要说:免责条款:
1、大坑,慢热;
2、传统武侠,门派、武功等照搬了很多前辈大师的设定;
3、尝试一种轻松的写法,这样我写得比较轻松不费脑子,希望大家看得也放松……bug会很多,不涉及宫斗之类费脑细胞的……
第一章
  三个月后,十五名弟子齐聚白鹿山试剑堂。

  最俊的是唐一野,最丑的是雷一鸣;叫许约红的是男孩子,叫厉四海的却是小姑娘;宋千峰上官云起眉为刀眼为剑一直互砍;舒北雁桑南飞身形不动,二十根手指头上下翻飞对练擒拿;木香药背负暮雨长剑,花满衣腰系秋鱼双刀;李沧羽笑得又天真又好看,莫笑看却冷着脸活像个冰雕;年纪最大的是方惊涛,十四岁,神情严肃恍若便秘;最小的苏小缺十岁,坐在地上抱着支竹棒睡得好似死猪。

  十四人都聚在厅堂东侧。
  西侧只有一个人,谢天璧。
  谢天璧刚满十二岁,一身白衣,腰侧一把乌鞘弯刀,左手搭在刀柄上凝定不动,神色冷静,嘴角微微勾起,又似不屑又似微笑。

  花满衣出自辰州花家,一贯的骄傲,却看不得谢天璧比自己还骄傲,不由得想,难道这臭小子觉得自个儿是一只白鹤,我们就是十四只鸡鸭鹅?
  想着想着生气了,开口道:"邪魔外道!"

  东侧十四人都静了静,一眼一眼的偷着瞄谢天璧。
  方惊涛莫笑看等反手握住剑柄,以防谢天璧突然发难。
  许约红衣袖一动,眼睛闪亮。
  李沧羽笑嘻嘻的退开几步。
  唐一野似乎没反应过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怔住了。

  一片安静中,只听见苏小缺的呼噜声异常刺耳。
  一干人等心中暗骂:这小混蛋好生丢中原武林的脸!

  谢天璧笑了。
  厉四海恼了。
  小姑娘原本雪白的一张小脸臊得通红,恨恨的一跺脚,脚上一双葱绿点黄花的绣鞋动了动,上官云起的心也跟着动了动。
  厉四海翠绿的袖子里突然飞出一条银丝软鞭,抽向苏小缺。

  美丽的女孩子从小就有撒娇刁蛮的资格,厉四海这一鞭子抽下去,上官云起觉得她白生生的小手握着银灿灿的鞭子挺好看的,红红的脸蛋更是像苹果,赏心悦目之下,只觉得苏小缺活该,谁让他随地打瞌睡,打瞌睡也就算了,还打呼噜,要是能打出泉水叮咚的效果也就罢了,偏生听起来就像小猪拱食!江湖人,头可断血可流,脸是丢不得的。

  所以四海姑娘打得好。

  鞭子去势甚急,堪堪已抽到苏小缺头顶。
  方惊涛等人厚道,忙提醒道:"苏小缺!小心!"

  谁知睡得死死的苏小缺就地懒驴打滚,伸出手毛毛躁躁的一抓,竟不偏不倚抓住了鞭梢,腰身一使劲儿,八步赶蝉腾身上了软鞭,足尖一点,厉四海措手不及,软鞭脱手,苏小缺一扬手,软鞭已在手上卷成一团,打了个呵欠笑道:"叫花子捉死蛇,这门功夫你可不及我。"

  厉四海怒道:"还我鞭子!"
  苏小缺个子只到厉四海的下巴,却笑得一副惫懒无耻的模样儿:"不还!除非你叫我好哥哥。"
  别人尚未开口,上官云起已越众而出,喝道:"臭叫花!把鞭子还给厉姑娘!"

  武林四世家,上官、唐、司马、花,上官家居首位,更有金上官玉司马之说,正是财雄势大,上官云起出自名门,更兼天资聪颖,见到苏小缺这等无赖行径,自是要挺身保护佳人。
  苏小缺笑道:"我是叫花没错,却一点都不臭,大家都说我是丐帮这么多年最干净英俊的少帮主。"

  上官云起气坏了,从小到大没见过这种东西用这种口吻跟自己说话,刷的抽出漱玉剑,虽大怒,手却保持稳定干燥:"臭叫花,看小爷教训你!"
  苏小缺盯着他手中的剑,只觉得耀眼生辉,心中羡慕,笑道:"鞭子给你,你这把剑看着金贵得很,不如给了我吧。"
  上官云起更不多话,上前一连三剑,出剑既快且密,果然名家风范。

  苏小缺不敢怠慢,脚下步法奇特,左二右一,竟轻松的躲过这三剑。
  只听宋千峰哈哈一笑。

  上官世家与栖霞剑派同处一州,互相牵制,虽面子上又光又亮,两派弟子私底下却是越看越厌。
  宋千峰是栖霞剑派掌门幼子,两眼珠子正正的长头顶上,和上官云起年岁一般大,从三岁起就秉承两派传统,但凡见面,总是一个歪着鼻子一个斜着眼睛,却还要从嘴角处生拉硬拽出一丝笑来。
  上官云起七岁出天花,脸上留了几个浅浅的小坑白麻子,宋千峰奶声奶气笑着说:"唉哟,这可了不得了,钉鞋踩烂泥,翻转石榴皮,好个麻坑子云起!"
  宋千峰肤色较黑,又喜穿重色,一晚两人迎面碰上,上官云起笑道:"大老远就知道是千峰。"
  宋千峰一时嘴欠,问了句:"为什么?"
  上官云起特别神秘的解释:"一片漆黑中,只看到两排白牙飘过来,不是鬼自然就是千峰了。"

  两人也比试过,半斤八两,此番又同上白鹿山,都憋着一口气。
  上官云起一听到宋千峰不怀好意的笑声,登时剑法一变,已用上了新学的虎行雪地梅花剑,一招分五式,精妙迅捷,一时厅内剑光闪闪,众人皆是少年英杰,看得出好来,当下顾不上拉架,只管注目剑招,连宋千峰都心中暗服。

  苏小缺叫苦不迭,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打狗棒法刚学了三招,还一直偷懒没练熟,实在见不得人,幸好天赋异禀,轻功极佳,只在匹练也似的剑光里左躲右闪,蹿高走低,已被逼到大厅西侧。
  只听嗤的一声,衣袖被割破,露出半截胳膊来,果然雪白干净,肘弯还有一点鲜红如血的桃花胎记。苏小缺肚中大骂:"你娘的死麻子臭鸭蛋,当老子的衣服是你的脸吗?非要戳出几个坑来?"

  正狼狈不堪,只听一个声音道:"上官兄,算了罢!苏兄弟也是无心之过……他也不是你的对手,大家讲和吧!"
  苏小缺大喜,百忙中偏头看去,见正是那个唐一野开的口,他这一分神,上官云起刚好走到"疏影猎鹿",一式直刺苏小缺胸口。

  眼看苏小缺避让不及,这一剑刺中,只怕就此到阎王爷那里当少帮主了,众人失声惊呼,上官云起忙尽力偏开剑尖,他虽骄纵了些,也不愿失手杀人,只是剑势已老,只求苏小缺能保住一条小命了。

  唐一野身形展动,已拔刀在手。
  刀光一闪,呛的一声刀剑相碰,上官云起踉跄后退,手腕发麻,险些握不住漱玉剑,定睛一看,却是谢天璧一刀格开自己的剑,救下了苏小缺。
  唐一野还刀入鞘,默默站回到东侧。

  谢天璧一手拉着苏小缺,一手握刀,淡淡道:"你要那把剑?"
  苏小缺惊魂乍定,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答道:"嗯。"

  谢天璧一声清喝,刀光如雪,卷向上官云起。
  刀法连绵圆转,而刀意凌厉。
  唐一野一看他的出刀,便知上官云起要糟糕。
  谢天璧只用砍削斩劈,招数看似粗糙,却极有效,迫得上官云起硬接,剑法的种种精妙细微之处便无从施展。
  果然不多时,谢天璧一刀劈下,火星微溅,上官云起漱玉剑脱手而飞,谢天璧以刀相接,已抢了这把剑握在手中。

  上官云起脸色煞白。
  谢天璧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看着苏小缺:"给你剑。"

  苏小缺苦笑接过,作势龇牙咧嘴,道:"烫手。"
  谢天璧道:"你觉得我是邪魔外道?是在挑唆你们中原武林内斗?"
  苏小缺叹道:"不用挑唆天天也斗……方才我被人追着砍,还是你这个邪魔外道救的。"
  谢天璧一笑:"苏小缺,你轻功很好,武功太差。"
  苏小缺道:"叫花子跑不快会被狗咬,武功差些到没什么,乞儿又不是强盗,懒得动手。"
  众人见他俩有说有笑,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虽忌惮谢天璧刀法,却也有几个已经跃跃欲试。心想大伙儿并肩子一起招呼,还怕撂不倒这魔教妖人?

  唐一野想了想,走近前,诚恳道:"苏兄弟,把剑和鞭子还给别人罢,大家现在同门学艺,自该和气些。"
  苏小缺因他刚才出言相助,心中感激,笑道:"这把剑难看得很,鞭子也不值钱,没什么稀罕的,唐瓜子说还,那就还吧。"
  他故意把公子拐个弯说成瓜子,实是看唐一野厚道得有趣,逗着他玩,谁知唐一野似乎听不明白,喜道:"多谢苏兄弟!"
  苏小缺对天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小子白长了一张好脸蛋,竟是个呆子。

  宋千峰冲花满衣打个眼色,齐声道:"我们请教一下谢公子的刀法。"
  谢天璧道:"两个一起?"
  花满衣脸一红,却道:"对付魔教妖人,哪有那么多讲究?"
  谢天璧点头:"很好。"

  厅内气氛一时紧张得似乎一点火就能炸,却见有个青袍人立在门口,长身玉立,轮廓分明,线条就像用凿子把多余地方凿去了一般有力洗练。
  谢天璧收刀,扬眉唤道:"聂叔叔!"
  众人一惊,纷纷施礼道:"师父。"

  聂十三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很高大魁梧也很和气的中年人,苏小缺注意到他的手修长纤美,手背却明显的浮出几条青筋,另一个却是绝色美人。只是他们和聂十三一起出现,所有人第一眼自然而然的只会看到聂十三。

  孟自在已将这十五人的门派武功等编纂成册,给聂十三看过,聂十三进了试剑堂,一眼扫过,十五人已能分清,道:"一路辛苦,今天都早些休息。"
  指着高大汉子:"这是你们三师伯赵铁树,擅掌法擒拿。"见舒北雁、桑南飞二人喜动颜色,笑道:"你俩可以多多请教。"
  又道:"这位是秦晚笑姑娘。她带你们去落云峰住下,会告诉大家白鹿山的规矩。"

  "明日辰时,叠翠坪,我试试你们的功夫。"

  一行人跟着秦晚笑往落云峰去。
  厉四海木香药两个小姑娘自是拉着手一起,其余人三三两两交好的便走得近些。只谢天璧一人落在最后,左手仍搭在刀柄上。

  苏小缺原本跟着唐一野和少林俗家弟子方惊涛同行,却渐渐放慢脚步,等着谢天璧,与他搭讪道:"你武功怎么练的?"
  谢天璧对他似乎格外另眼相待,答道:"每日卯初起,除去吃饭读书等事,练六个时辰,其中两个时辰在飞瀑冰泉里练刀。"
  苏小缺惊了,嘴张得能塞进一只鸡蛋,喃喃道:"我以为我已经很辛苦了……"
  压低声音又问道:"你觉得咱们这些人里,谁的武功最好?"
  谢天璧想了想,道:"谁最好我看不出,不过唐一野肯定好。"
  苏小缺不屑道:"他又没动手,你怎么知道?"
  谢天璧道:"我看到他拔刀的姿势。"

  方惊涛等都盯着秦晚笑的背影看。
  秦晚笑已经不年轻,但仍有一朵牡丹盛放时的馥郁芳华,满溢着完全成熟的风姿韵味。穿着一件宝蓝底纹的织锦束腰华服,衣袖领口绣着黑色的繁复花纹,挽着发髻,露着修长的粉颈,色泽如雪玉。
  她袅袅的身姿连厉四海木香药都看得目不转睛。
  厉四海忍不住开口道:"秦阿姨,你真好看!"
  语气中尽是发自肺腑的真诚欣羡。
  秦晚笑回头拉起厉四海的小手,笑道:"阿姨老了,不漂亮了。四海和香药以后会越来越好看。"

  桑南飞低声对舒北雁道:"我听我娘说过,秦阿姨是当年江南第一美女,二十多年前认识了师父……"
  秦晚笑明眸流转,看向桑南飞,眼神中说不出的风情和哀婉,桑南飞登时口舌打结,再说不下去。

  落云峰的院落甚大,东西各六间屋子。
  秦晚笑安排他们两人一屋,屋内床柜桌椅、被褥笔墨俱全,明亮阔大,很是舒适。

  厉四海木香药自然同住一屋。厉四海叽叽喳喳的说笑,木香药却沉静些。
  桑南飞舒北雁两人见面就爱对拆擒拿手,不见面又难受,自是高高兴兴的住一起。
  许约红莫笑看一沧浪一点苍,剑法都走奇诡快捷一路,一个烈一个冷,正是冰火两重天。
  宋千峰上官云起同出一地,李沧羽花满衣凑了一间。
  雷一鸣与方惊涛剑法刚猛雄奇,正好互相讨教。

  唐一野主动道:"苏兄弟,丐帮武功博大精深,以后还请多多指点。"
  苏小缺眯着眼,没半分正经的开腔:"唐瓜子此言错矣,丐帮也就是捉捉蛇打打狗,武功杂得很,离博大精深这四个字儿足足差了十万八千里。"
  唐一野被噎得怔了怔,半晌道:"苏兄弟不用叫我唐公子,叫一野吧。"

  谢天璧抬头道:"秦阿姨,我一个人住就好。"
  秦晚笑有些不忍,安慰道:"你要是觉得孤单,可以找阿姨说话……"
  苏小缺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得唐一野都口吃了,一边扭头看谢天璧,却听谢天璧道:"不孤单,我喜欢一个人住。"
  不禁哼了一声,低声道:"才怪!"
  唐一野奇道:"什么才怪?"
  苏小缺道:"我说了你听得懂才怪。"

  唐一野拉着苏小缺进了房间,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不一会儿在桌屉里寻到了针线包,笑道:"秦阿姨真细心,这个都帮我们准备了。"
  说着扯过苏小缺的衣袖,道:"我给你补补。"
  苏小缺吓了一跳:"你会?"

  唐一野道:"我是唐家子弟,暗器功夫虽然不好,也练过。"
  比了比针:"黄蜂针、牛毛针、龙须针、透骨针、十二飞星针,我都略懂,这缝衣针也没什么难的。"
  看着他飞针走线,苏小缺不禁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不好好学暗器,偏要练刀呢?"
  唐一野道:"我喜欢刀。"
  灵活的打了个结,崩断线头,道:"我娘也是用刀的。"
  苏小缺看了看衣袖,见针脚绵密,很是高兴,赞道:"你比那个凶巴巴的小娘皮有用多了!长得也比她好看。"

  唐一野一愣,正色道:"小缺,厉姑娘人不坏,只是急躁了些,以后别欺负她了。"
  苏小缺哼的一声,唐一野突然道:"你胳膊上有个桃花印记,是胎记吗?"
  苏小缺随口道:"不知道,应该是吧?"
  唐一野问道:"你爹娘是谁?也在丐帮吗?"
  苏小缺有些不耐烦:"谁记得那些,他们大概早死了,我是帮主养大的。"

  白鹿山的规矩就是早起,苏小缺却最爱赖床,宁可五岁没了娘,不可五更就起床。一清早被拎起来那个痛苦简直跟受大刑似的,睡眼朦胧的跟大家一起吃早点,喝一口粥却从鼻子里呛出来,喷了半桌子,自己倒是呛得有些清醒了,一桌子人几乎都恶狠狠的瞪他。

  厉四海瞪得尤其厉害,几欲夺眶而出的眼珠子生生把苏小缺残留的几分睡意给吓跑了,苏小缺不禁气道:"厉姑娘你没事儿老瞧着我做什么?想当叫花婆吗?"
  厉四海怒道:"你不要脸!"

  苏小缺抓起一张鸡蛋饼,一边啃一边含含糊糊的不知说什么。
  厉四海听不清,稍微凑近了些,道:"小混蛋,你说什么?"
  苏小缺突然抬起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沾着粥和鸡蛋饼渣的嘴唇"叭"的一下贴上了厉四海樱桃似的小嘴。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爱,本人的恶趣味……
第二章
  亲完后苏小缺身轻如燕,一下蹿到谢天璧的身后,轻飘飘立在他的椅背上。
  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防备着厉四海的银鞭以及可能出现的上官云起的剑。

  谢天璧觉得自己很倒霉。
  被武林正道排斥是预料之中,一时觉得苏小缺睡得有趣救了他一命,却不想这小子是个大麻烦,专门给人带麻烦的那种大麻烦。
  麻烦得自己连早饭都吃不安稳。
  人在身后,不能不管,馒头在眼前,却没空去吃。
  谢天璧心里叹了一口气,左手在刀上紧了紧。
  上官云起的剑已经拉出来三寸。宋千峰、花满衣等也都准备拔剑。
  唐一野扔下一个煮鸡蛋,拔刀。

  气氛陡然凝重,只听见苏小缺没心没肺的笑声爽朗异常。
  就在这刀出鞘箭在弦的时刻,厉四海小嘴一扁,"哇"的哭了。

  苏小缺的笑声戛然而止,活像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吓坏了。
  他才十岁年纪,出身市井混迹于丐帮,街头巷尾的粗俗言语自是从小耳濡目染就会了的,其实于男女之事却什么都不懂得。
  上官云起等人年纪虽也不大,但世家子弟,家中颇多美婢,嘴上不说,心里比苏小缺明白得多,也开窍得多。

  苏小缺跟厉四海玩笑,纯是打趣,并没有任何男女之念,亲她一口也是想气她,想过厉四海会骂自己甚至用鞭子抽自己,却没想到这么刁蛮的小姑娘,居然哭成了雨打的梨花,苏小缺登时被吓成了雷惊的蛤蟆。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
  不可开交之际,秦晚笑进了饭厅,明眸四下一顾盼,笑道:"小孩子就是心急,一会儿叠翠坪有你们打架的时候,这会儿忙不迭的就想打啦?"
  一言定风波,第二次混战湮灭于无形。

  只苏小缺受惊过度,从此看到厉四海就跟见了鬼一样,撒腿就躲,轻功也是得以大进——此是后话,不提。

  叠翠坪。
  叠翠坪绿草如茵,中有一个白石圆台,三丈方圆。
  聂十三立于台侧,简单道:"十五人轮流上台比试,出台为输,最后站在台上者为胜。"
  看着众人:"谁第一个上?"

  苏小缺心道:谁第一个上谁就一傻缺!上去得打赢剩下的十四个才能站到最后,早被揍成烂王八了……一边琢磨一边往人堆后面退。
  只见一条人影从身边嗖的一下蹿出,落到圆台上,眉如刀裁眼若秋水,正是唐一野。

  苏小缺不禁跌足叹道:"这人笨成这样,也算了不起了!不知道谁能和他一样笨?"
  突然身边又飞出一个人影,箭矢一样直射圆台,空中白衣飘飘,气势夺人,这第二个笨蛋却是谢天璧。

  谢天璧用一把弯刀,刀身狭长,满锋刃,青光隐现。
  唐一野的刀略短,刀背形如狼牙,直而不曲;刀柄处月牙护手,刀刃两侧血槽。
  两人同时拔刀出鞘。

  拔刀这个动作虽简单,速度、力度、角度的要求却极高,唐一野每天拔刀上百次,力求刀一出鞘则占先机。
  谢天璧不多不少,只比唐一野快了半分,这半分的先机在五十招内逼得唐一野飞身直退。

  聂十三一旁观战,偶尔出言指点二人。
  苏小缺目眩神驰之余心惊胆战,又往后退了几步。厉四海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苏小缺稳稳接到这两个汤团,却是屁也不敢放一个。

  又拆了百余招,唐一野败落,却满脸喜色,对聂十三恭敬之极的行礼道:"多谢师父指点!一野茅塞顿开。"
  这一番比试下来,获益竟比平时数月所学更多。
  聂十三潜心武学,虽以剑求道,别种功夫也不逊于任何一个高手。更兼这十余年为了触类旁通,以别种武功印证剑法,对刀法掌法颇有所悟。因此虽寥寥数语,之于唐谢二人,却如醍醐灌顶一般,怎能不欣喜若狂?

  其余各人都有些心痒手痒,纷纷依次上台。
  谢天璧连败四人后,终于内力不继,输在许约红剑下。
  众人都知最后一个上台占便宜,却不似苏小缺脸皮厚,愣是赖着不出战,直到木香药打下方惊涛后,才最后一个上场。

  木香药峨眉剑法使得颇见功力,只是赢了方惊涛已有些气喘,苏小缺又极狡猾,身法展开,瞻之在前,忽焉于后,四下游走,木香药追也追不上,赶也赶不及,一时不注意,苏小缺的竹棒使出绊字诀,防不胜防,木香药顿时左拙右支,缚手缚脚。

  上官云起等人总算明白过来了,苏小缺这厮昨儿是丢中原武林的脸,今儿改丢男人的脸。
  厉四海气坏了,跺脚大喊:"木姐姐!揍他!"

  唐一野垂着头看脚尖,有点儿替他害臊的意思;谢天璧却饶有兴趣的笑着看。
  聂十三一直不说话。

  不一时,木香药败退。
  苏小缺挺高兴,卷着袖子支着竹棒,就差拿个破碗唱莲花落"有钱的捧个钱场"了。

  聂十三凝视他片刻,问道:"素衣灵狐是你什么人?"
  苏小缺一怔:"我不认识。"
  聂十三沉吟道:"你轻功很像当年素衣灵狐的狐踪步,跟谁学的?"
  苏小缺有些惊惶,摇头道:"我不知道,帮主说我天生就会。"

  聂十三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不再问。
  唐一野许是累坏了,双手微微发颤。
  苏小缺笑着就要跳下圆台,聂十三却挥手道:"继续比试。"
  苏小缺吓了一跳:"不是说最后站在台上者为胜吗?我已经赢啦!"
  聂十三含笑道:"比试到申时,五个时辰后,谁最后站在台上才是胜者。"
  苏小缺心里一声惨叫,却不敢腹诽聂十三,只好咬牙站着不动弹。

  只听衣袂带风声响,唐一野、花满衣、厉四海、上官云起、许约红同时飞上了圆台。

  苏小缺急怒攻心:"五个打一个?你们野狗抢食吗?"
  唐一野忙道:"各位还请先下去,按顺序应是我……"
  许约红道:"我想看看是我的剑快还是他的身法快。"
  花满衣道:"我想教训他。"
  上官云起道:"我要替厉姑娘出气!"
  厉四海道:"我想揍这混蛋!"

  苏小缺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聂十三笑道:"许约红留着,其余人下去。第二轮不必按第一轮的顺序。"
  许约红的沧浪剑法奇险狠辣,江湖人都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跟沧浪剑派的人动手,因为他们一出手必是杀手。
  一个起落间,许约红出手便是十七剑,苏小缺被杀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满台乱窜。
  唐一野眼神里流露出担忧,聂十三却不叫停,淡淡看着,说也奇怪,苏小缺虽完全被笼罩在剑气下,毫无还手之力,却每每在险象环生时,间不容发的避开剑锋。
  半晌,苏小缺额头见汗,许约红的喘息声逐渐粗重。

  聂十三开口,却是指点许约红:"博浪飞锥,四面楚歌!"
  "快哉长风!"
  许约红这几剑织成剑网,狠辣之余添了大气缜密,封杀住苏小缺的步法。
  苏小缺气得只想吐血,性命攸关之下,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咫尺进退飘忽若神,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
  良久,聂十三见对阵两人脸色都刷了白,方道:"住手。苏小缺下,花满衣上。"

  苏小缺一口真气一泄,呼哧呼哧喘着直往地上瘫。唐一野把他扶下来,他还不忘抱怨:"哎哟喂……可要了老子的亲命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一会儿许约红败落,聂十三吩咐唐一野上。
  众人兴致全被勾起,跃跃而上,各自发挥得淋漓尽致,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此番叠翠坪比武,不啻于一个少年武林大会。
  独苏小缺,喘匀了一口气,心里冷笑:累不死你们这帮傻瓜缺心眼儿!打定主意再也不上台去,丢脸就丢了,叫花子还要脸作甚?

  正想得美,只听聂十三道:"苏小缺上。"
  苏小缺抬头一看,圆台上谢天璧换了双手持刀的姿势,眼眸烁烁放光,要再绿点儿就跟狼没什么区别了,忙道:"我再歇会儿。"

  聂十三冷冷道:"上去!"
  苏小缺在丐帮嚣张惯了,天不怕地不怕,现下被聂十三照死了逼,也不管他是什么白鹿山主,什么武林第一人,直接道:"我偏不上,我认输!"
  看着聂十三,还补了一句:"你前辈高人,可不能欺负小孩子,传出去是你没脸。"

  此言一出,聂十三倒笑了。
  聂十三口齿功夫平平无奇,当下避短藏拙,上前一步,苏小缺轻功虽好,哪里避得开聂十三这一抓?被一把抓住背后神道穴,耳边风声呼呼,已被丢上圆台。
  聂十三朗声道:"谢天璧!八方藏刀式。"

  苏小缺被谢天璧逼落台下时,只堪堪剩了一口气,他也不保重着,却拼这最后一口气在肚子里骂聂十三道:"什么武林第一人,就是个贼老疯子!难怪这么大岁数还没娶上媳妇儿,活该!"

  近午时,秦晚笑带着几个仆从送饭来叠翠坪,招呼观战的众人分拨吃饭。而台上的比试更不作稍停。
  到申时比试结束,厉四海又是委屈又是累,抽抽嗒嗒的哭了,木香药不出声的流眼泪。
  十来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坪上,颇有尸横遍野的效果。

  最后一个站在圆台上的正是谢天璧,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也似,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一双漆黑的眼眸亮晶晶的看着聂十三。
  唐一野笔直的站在台下,黑发湿淋淋的覆着额,脸色苍白,神情却坚定。
  聂十三道:"今天谢天璧胜,很好。明天辰时,继续。"

  一听这话,连谢天璧都腿软,扑通一下摔倒在地。苏小缺直着脖子惨嚎一声,哭了。

  秦晚笑悄悄求情道:"十三,他们还是孩子……"
  聂十三淡淡道:"诗穷而后工,就是要把他们逼到绝处,逼出每一分潜力来。"
  笑了笑:"这些孩子里,很有几个能成为超绝的人物。"

第三章
  洗了澡回到屋里,苏小缺平平的瘫在床上,向唐一野提了个要求:"你把我的腿打断吧!"
  唐一野考虑了半天,摇头拒绝:"这种切磋的机会很难得,师父说的话都在点子上,我觉得这么一天下来,刀法大进,以往参悟不到的地方,也是豁然开朗。"说着手上不住比划,竟又在琢磨刀法。

  苏小缺哀叹一声,用被子蒙着头道:"都他妈的全是疯子!"

  第二天最先倒下的竟是许约红。
  许约红剑法之高战意之烈,众人中只有谢唐二人及莫笑看能够匹敌,不想体力却甚是薄弱,被苏小缺活活拖得累晕了。
  苏小缺大喜,紧接着却被舒北雁一脚踹中屁股摔下台去。

  身子一落地,苏小缺已有了计较,放弱呼吸,头一歪,装晕。
  唐一野吓了一大跳,扑上来使劲儿摇晃:"小缺!小缺!"
  殊不知苏小缺这招在丐帮时就常用,端的是炉火纯青神乎其技,一装晕连帮主路乙都看不出来,天大的祸事也就消弭无形。

  可惜聂十三不是路乙。
  一股霸道充沛的真气从太渊穴直冲奇经八脉,又痛又痒,苏小缺心想,这日子真他妈的没法儿过了!
  睁开眼,一个鹞子翻身,神完气足的站好,拉着聂十三的衣袖哀哀求道:"聂大叔!聂师父!求求你了,你放我回丐帮吧……我给你立长生牌位……"
  聂十三不动声色,只看着舒北雁和桑南飞拆招。

  台上飞花摘叶掌影翻飞,台下苏小缺把心一横,干脆一把抱住聂十三的大腿,照莲花落的调子哭嚎着唱道:"天堂有路我不走哪,地狱无门我闯进来哪……这位大爷做好事哪,施舍花子下山去哪!"
  声音清亮纯真,倒是挺好听的。只是众人不懂得欣赏,一个个嘴角抽搐眼翻白,想笑不好意思笑,委实憋得难受。

  苏小缺哭了半天,眼看着桑南飞下来,李沧羽上去,聂十三仍然不动声色。
  苏小缺急了,心中痛骂你个棺材脸老怪物,抬起胳膊抹一把鼻涕眼泪,换了段有威慑力的词儿:"小缺爹娘都上了吊,一根竹棒一只瓢,又懒又馋胃口好,把你家吃个金山空,银山倒!"

  "扑哧"一声,却是厉四海忍不住笑了,苏小缺正又气又急,怒道:"谁笑得跟放屁似的!"
  此时舒北雁败落,聂十三提起苏小缺,低声道:"你若耍赖撒泼不好好比试,我便让李沧羽一剑杀了你,你们路帮主想来也不敢替你收尸。"
  说着一振手腕,把苏小缺扔上了圆台。

  只见苏小缺换了个人也似,龙精虎猛,纵横来去,脚下行云流水,竹棒虎虎生风,端的是少年豪侠、总角高手。只把上官云起等人看得又惊又妒。
  秦晚笑轻轻一笑:"这孩子有趣得很。"
  聂十三凝视苏小缺的身影,道:"他天资很好,悟性也高。"
  看了半晌:"棒法差得出奇,路乙怎么教徒弟的?"

  秦晚笑看着聂十三的侧脸,道:"路乙还有个大弟子,听说武功很不错,可能因为小缺还小,想必就此对他放纵了些。"
  聂十三道:"路乙糊涂。"

  秦晚笑轻轻摇头,突然转到聂十三面前,眼底风情混着风霜,轻柔的印入聂十三的眼:"十三,这些年来除了武功,你还在意过什么?"
  她眼角的鱼尾纹斜斜展开,像岁月的扇子,一下扇走了二十年。
  山风拂过,四周都是年少的孩子,秦晚笑的长发随风舞起,碰到聂十三的脸,那是他们最近的距离。

  却听惊呼声四起,李沧羽的长剑被竹棒绞飞,啪的摔落碧草。
  李沧羽怔了怔,看着苏小缺,神色复杂。
  苏小缺见他眼神凌厉阴狠,不禁有些发憷,往后退开几步。
  李沧羽却立即笑了,俊秀的脸上一对酒窝闪了闪,跳下圆台,走到莫笑看身边,声音软软嫩嫩的:"小缺的竹棒比咱们的剑厉害多啦!"
  看着莫笑看拔剑上台,笑得越发甜美。
  转头却看到谢天璧冷冷的眸光,李沧羽不禁打了个寒战,连笑容都似乎要被冻结,勉强咧开嘴,谢天璧却已扭过脸去。
  当天的胜者是唐一野。

  到第三天中午用饭的时候,苏小缺一把拉住唐一野,含着一包热泪要留遗言。
  唐一野哭笑不得,见他衣袖破了,雪白细长的一条胳膊被桑南飞踢得乌青发紫,又不由得心疼,帮他揉着,劝道:"你再忍一忍,过些天就好了。"

  苏小缺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凄惨的摇头,呜咽道:"我活不下去了……"咽下鸡腿肉,夹起一块鱼肉:"等我死了,你看在这两天咱们同屋的份上,托人告诉路帮主……"挑了一块最大的牛腱子肉塞到嘴里:"就说苏小缺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厚望……全力以赴、终于累死……"
  说得眼泪汪汪自己都感动得要命,谁知哭着打嗝儿时,一激动牛肉卡在喉咙里噎住了,登时满脸胀红,喉头呃呃有声,喘不上气来。

  唐一野忙撇下筷子要帮他顺气,却见一条人影从一侧闪出,啪的一掌拍在苏小缺背上,生生把那块牛肉拍了出来,也顺便把苏小缺拍了个魂飞魄散。
  苏小缺直起背,痛得龇牙咧嘴,刚准备破口大骂,见这人正是谢天璧,当下泄了一口恶气,忍痛道:"天璧师兄你就不能少花点儿力气?你这一掌排山倒海的,一头牯牛也被打成肉酱了。"

  唐一野起身道:"小缺口无遮拦,谢师兄别跟他计较。"
  谢天璧冷眼看着他有意无意的挡着苏小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淡淡道:"我怎会跟小缺计较?唐师兄过虑了。"

  他二人同年,也不知谁大些,聂十三连他们叫不叫自己"师父"都满不在乎,更别提替这帮孩子排序年纪讲究称谓了。所以一客气起来就彼此谢师兄唐师兄的叫,只把苏小缺听得牙酸。
  唐一野道:"谢师兄是赤尊少主,身份贵重,我们比不得师兄洒脱。小缺身在中原武林,还得有些顾忌。"
  谢天璧哼了一声:"唐师兄倒不如说我是邪魔外道,不配结交丐帮少帮主,还直截了当一些。"
  唐一野彬彬有礼,刚说一句:"小弟不敢……"就听苏小缺大声宣布:"配的配的,天璧你很配结交我。"

  唐一野脚下一趔趄,冷着一张俊脸,道:"你的遗言托付给他吧。"
  这天的最后胜者是谢天璧,一刀震晕了唐一野。

  苏小缺躺在地上,精疲力竭,和一条死尸没什么区别,麻木的等着聂十三讲那一句:"明天,继续。"
  谁知老天开眼下红雨,只听聂十三道:"明天歇息一天。以后每三个月叠翠坪比试一次。"
  苏小缺凝视傍晚烟霞妩媚的天空,热泪盈眶。

  次日苏小缺睡到日上三竿,浑身酸痛不堪,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起身后发现窗前桌子上放着一碗白米粥,一张鸡蛋饼,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心知定是唐一野早起帮自己带回来的,不禁有些感动。他虽年幼顽皮,却极明白好歹,别人对自己好,都记在心里。

  苏小缺吃完粥饼,打算寻唐一野玩耍,推开门到院子里,却见秦晚笑在给厉四海梳头。
  阳光下厉四海穿着浅红衫子,纤腰一束,系着朱红带子,小脸灿若云霞,挽着流苏髻,未见媚已见俏,一双白玉似的小手把玩着银鞭,正与秦晚笑说笑撒娇,突然感觉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抬头一看,见苏小缺呆呆的看着自己,嘴半张着,还流着口水,那样子别提多现眼了。

  厉四海又羞又气,斥道:"小混蛋看什么呢?"
  苏小缺脱口而出:"看你。"
  厉四海脸蛋绯红:"看我做什么?"
  苏小缺道:"你好看。"
  厉四海觉得自己应该抽他一鞭子,但听他出语真诚,显是发自肺腑,这鞭子也就挥不出去,一害臊,扭脸跑回房了。

  苏小缺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的叫道:"秦阿姨,你早。"
  秦晚笑柔声道:"可不早啦!刚起来?累坏了吧?"
  苏小缺见她温柔,心念一动,上前央求道:"秦阿姨,你跟聂叔叔说,放我下山好不好?"

  秦晚笑笑道:"偌大江湖,也就你们十五个孩子能上白鹿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福分,你该珍惜才是。"
  苏小缺叹气,说道:"可是我武功不好,留着也是让别人追着砍,再说了,我在山上白吃白喝的,回头把师父吃穷了怎么办?"
  秦晚笑忍不住微笑:"白鹿山分内三堂外三堂,外三堂专门打理往来生意,山下方圆百里都是白鹿山的基业,你便是吃个一百年,也吃不垮你师父。"
  见他哭丧着脸,眼珠却咕噜噜的乱转,知他不死心,便半劝半吓唬:"你师父说你天资极好,定会对你另眼相待,你还是乖些,这么多年,他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做,说不让你下山,你便是死了,他也会把你的尸体留下。"

  苏小缺垂下头,良久,道:"我出去玩儿。"说着就往外跑。
  秦晚笑忙唤住,想了想,叮嘱道:"这山上什么地方都去得,只有瓶子峰是禁地,千万别去。"
  苏小缺在丐帮时听过这么个武林禁忌,一直好奇,忙问道:"为什么不能去瓶子峰?"
  秦晚笑却半天不说话,神情恍惚。

  苏小缺不耐烦,扯了扯秦晚笑的衣袖:"秦阿姨,为什么不能去?"
  秦晚笑一惊,勉强笑道:"瓶子峰上有鬼,死了也不肯放过别人的厉鬼……"
  虽是阳光明媚,但秦晚笑的声音却有着说不出的幽怨和寒冷,苏小缺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更想回丐帮了,丐帮没有大鱼大肉,却也没有厉鬼。

  正怕得哆嗦,秦晚笑却回过神来,安慰道:"阿姨吓唬小缺呢,这世上没有鬼,别怕……瓶子峰上面的白鹿天池旁,葬着你师父最亲的人,你师父怕他被打扰,便不准别人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两本书
《好兵帅克》捷克 雅.哈谢克 著 萧乾的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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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苏小缺沿着山道一路行去,白鹿山层峦叠嶂山势雄伟,峰回路转清泉流瀑,亭桥楼阁云涛翻涌,端的是秀甲天下气象万千。
  此时正是夏末时节,山上红珠拥翠,奇花铺径,只是空山寂寂,只闻鸟语,苏小缺走上卧云桥,看到奔雷瀑下谢天璧和唐一野两人正对刀较量,这二人似乎还觉得这三天比试不够,趁着无事,便躲在瀑布下演练这三日所悟。

  苏小缺大喊一声,两人扭过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比比划划。
  苏小缺大感无趣,继续四处闲逛。

  行至灌云水榭,见到上官云起等人,他们不似谢唐二人那般精力旺盛,只在一起说笑玩闹,苏小缺走近前,打算教他们掷骰子赌钱,大家却都静了静,眼神中有鄙夷有厌恶。
  苏小缺擦擦鼻子,走了。
  在一个僻静的所在找了块光滑的大石头,爬上去躺下晒太阳。

  丐帮的叔伯兄弟们虽然脏虽然粗俗,但都对自己极好,最记得在冬天冷的时候,裹着厚棉衣蹲在墙角晒太阳,一边听着几个大叔胡侃,一边听着玎玲玲骰子落碗之声,有些粗话听不懂,却是热闹暖和的。
  所谓武林圣地的白鹿山,却跟冰窖也似。聂十三秦晚笑神仙一样的人,根本就是可望不可即,这些世家子弟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无趣。

  苏小缺越想越委屈,他却不想想,自己自上山来的所作所为,哪一点能让这些人喜欢。
  一个翻身又从石头上爬起来,找了个仆役闲聊了半天,得知不远处有个琅嬛书阁,百无聊赖下,便一路走去书阁翻看杂书。

  不想这书阁里竟然藏书极丰,竟似大儒文人所住之地,林林总总,经史子集齐备,更有无数笔记图册,苏小缺又惊又喜。他虽出身丐帮,却识文断字,丐帮粗人居多,哪有什么书籍可看?突然眼前这么多书册,当下欢喜得手舞之足蹈之。
  在书阁打发了一下午的时光,回到落云峰时,唐一野仍不见人影,闷闷的打水洗了澡,也不穿上衣,爬□就趴着睡了。

  正睡得香,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抚摸自己的脊背,使劲儿掀眼皮却愣是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觉得这人动作轻柔,似乎在往背后涂抹东西,昨天被谢天璧一掌拍肿的地方顿感清凉舒适,不禁哼哼两声表示满意。

  次日一早,聂十三让秦晚笑给每人或一本剑谱或一部拳经或内功册子,皆针对各人有的放矢。
  唯独吩咐唐一野、谢天璧与苏小缺三人去他所住的日观峰。
  苏小缺一边走,一边嗅到自己身上隐隐的清香气息,不禁低声道:"这也奇了,一觉睡成一朵香花儿了。"
  唐一野闻了闻也觉得奇怪:"有花香,还有药香……小缺你吃什么药了?"
  苏小缺一瞪眼:"你才吃药呢!老子好好儿的,干嘛吃药。"

  唐一野脸一沉:"小缺,不可以没礼貌,以后这等粗话少说。"
  苏小缺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这话跟被剥了自己脸皮似的刺心,火噌的蹿上来,嗤的一声笑:"唐瓜子管好唐门就是,凭什么管起丐帮的人来了?我爱说粗话便说粗话,关你什么事?"
  唐一野一时语塞。

  谢天璧只微微的笑。
  苏小缺快走两步,拉着他的手:"老子最讨厌娘娘腔小白脸儿,尤其是多管闲事的娘娘腔小白脸儿。"
  谢天璧道:"唐公子教训得很是。"
  苏小缺一愕,唐一野也怔了怔。
  谢天璧悠悠道:"只是……想做别人老子,得先能打得赢别人,否则嘴上做了老子,还是要被人打成孙子。"
  苏小缺很聪明,立刻明白了:"说粗话没错,只要我打得过唐瓜子,他就不敢冲我指手画脚了。"
  谢天璧点头。
  唐一野大怒:"谢天璧,这里不是赤尊峰!"
  谢天璧冷笑道:"哪里都一样。"

  说着话已到了日观峰,日观峰与瓶子峰□并峙,正是白鹿山最高的两个峰头,只是日观峰雄伟,拾阶而上,并不难登,瓶子峰却是险峭,更兼山壁光滑如镜,非武功高手根本无法攀上。
  日观峰上三间粉墙大屋掩映在山壁间,只听山泉淙淙,风过树梢,三人不敢再出声,走到房舍前,居中一屋大门打开,三人走进,只见聂十三正端坐在西屋窗下书桌前看一卷书册。

  苏小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聂十三,异常乖巧的开口:"聂叔叔好。"
  谢天璧和唐一野忙行了礼。
  聂十三合上书,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个资质格外好些,不能照寻常法子教导。"
  "天璧用刀已有大家气象,一野也能自成一派,"从桌上拿起两块玉牌,分别给二人,道:"内堂流音谷中藏有天下各派武学典籍……你们凭这玉牌进谷,自行寻刀谱修习,需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博采众家之长,印证自己所学,如果有不能领悟的,便来日观峰问我。"
  谢天璧唐一野心头怦怦乱跳,手心发热,都大喜过望,好比乡下少年进了皇宫一般。

  聂十三又道:"赤尊峰和唐门都不以内力见长,这连续三天的比试,你们能脱颖而出,也算意志过人。"
  起身走到屋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削向唐一野,唐一野知他亲自指点,忙拔刀反削过去。聂十三树枝一圈,又攻向谢天璧。
  一时谢天璧与唐一野联起手来,各展绝学,聂十三却用武林中最寻常的"六合刀法",只怀中抱月、闭门铁扇、穿手藏刀三招,便击飞了二人的刀,手中树枝连一片叶子都未损伤。

  聂十三扔掉树枝,道:"逍遥游有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则健酹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是以无论何种武功,当以内力为根源,内力既厚,则能点石成金、以拙胜巧,内力不到,便急于讲求招数刀意,就如婴孩未会走路就想奔跑,必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缓缓说着,一双眼越过重峦叠嶂,遥看向天外,山川岁月,尽数在他眼里。
  谢天璧唐一野只在心中反复咀嚼他刚才那番话。苏小缺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突然一阵酸涩,暗道:"这棺材脸原来生得这般好看!只是神气却这么孤单……"

  只听聂十三道:"太一心经以气府为源,经脉为支流,丹田为江海,气如潮汐,汪洋汇聚,实是内功修习的无上法门,你二人从明日起,每天卯时过来,我传你们太一心经。"
  唐一野双目异彩连连,大声道:"一野一定不负师父厚望!"
  谢天璧却哽咽道:"聂叔叔……"
  他是赤尊少主的身份,自上山以来,除了一个苏小缺,糊里糊涂没有正邪之分,初见时只顾瞌睡,不曾对他另眼相待,其他中原武林的孩子无不对他提防警惕、冷淡憎恨,那眼神里都是含着刀藏着剑。

  谢天璧虽冷冷的骄傲着,似毫不在乎,毕竟只得十二岁的年纪,心里一直憋着委屈不忿。
  不想此时聂十三竟以白鹿山不传之秘太一心经相授,心中激动狂喜,眼圈也红了。

  聂十三明白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你们都是聂某的弟子,赤尊峰也好,唐门也罢,都一样。"
  苏小缺脱口赞道:"好!"

  聂十三转眼看他,苏小缺只觉得两腿发软,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聂叔叔,赤尊峰和唐门一个样,其实……白鹿山和丐帮也没什么区别……那个……还是让我回丐帮吧……"
  聂十三道:"你可知道,你武功奇差?"
  苏小缺点头:"我笨,学不好。"

  聂十三见他瞳似点漆、灵动无比,不禁笑道:"你不是笨,你是懒。"
  "短短三天,你的轻功已不逊于当年的素衣灵狐,你若是笨,天下可就没有聪明人了。"
  顿了顿,道:"打狗棒法变化精妙,可惜流音谷中未能收藏……"

  苏小缺一听大喜:"哪,聂叔叔你教不了我啦,放我下山,我找路帮主教。"
  聂十三道:"打狗棒法不着急学,你不妨先学伽罗刀罢。"

  苏小缺一声惊呼,只觉得天崩地裂,小命休矣。
  谢天璧唐一野也大为惊诧。

  伽罗刀有天下第一刀之称,共七十二招,每招又有十九式,再一经推演变化,堪称是最繁复的武功。
  施展时六刀齐出,在手指间纵横跳脱如鬼如魅,虽说是刀法,却取十八般武器的精华,刺、砍、削、挑、旋、缠、圈、拦、拿、扑、点、拨、绞、滑、擦、回尽在其中无所不包,普通人莫说与之对敌了,看都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因此这套刀法也极为难学,传说百年来唯一练成的便是当今圣上傅轻尘。

  聂十三看向谢唐二人,道:"白鹿山江河剑、伽罗刀齐名。江河剑至简,我年少时所习就是江河剑,伽罗刀至繁,你二人虽习刀,却已能自成风格,都不适合伽罗刀的路子。"
  指了指已然滚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苏小缺,皱眉道:"他的资质倒是很合适……"

  唐一野扶起苏小缺,劝道:"别老是哭,你可是男孩子。学伽罗刀是好事,你该高兴才对。再说了,堂堂少帮主,武功不好也没法行走江湖,光大丐帮是不是?"
  苏小缺哭着辩道:"我武功不好,不也活这么大了?来这破地方之前也没吃过亏,帮主就从来不逼我练功……"

  聂十三看着苏小缺打滚耍赖,不由得有些走神,十五小时候,他大哥逼他习武时,会不会也这般哭闹?
  不会,十五只会含着泪却硬气得不肯出声,他一贯的倔而且聪明,不哭不闹,只用眼睛那么看着你,就会让你心软……
  只有十五,能有那么一双眼,浸了天地所有风神,一顾盼,便是自己高远苍茫的一世。
  十五,我很想你。

  苏小缺哭了半天,见聂十三始终不理自己,也就打了个哭嗝儿,云收雨散,大声道:"你逼我学刀,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武林绝学倾囊相授,还得看他苏少侠的脸色,聂十三觉得跟苏小缺说话真长见识,笑道:"你说。"

  苏小缺沉吟道:"第一,我学功夫慢,你不能着急,也不能打骂威胁我。"
  聂十三道:"好。我不着急,但你学成后才能离开白鹿山。十年学会,十年后下山,一辈子学不会,那便一辈子呆在山上罢。"
  苏小缺目瞪口呆,心中翻翻涌涌的尽是脏话,却一句都不敢说出口。
  半天才找回舌头,道:"第二,我要专心学刀,所以每三个月一次的叠翠坪比试我不参加。"
  聂十三笑道:"好。"
  苏小缺大喜,又有些不信:"真的好?"
  聂十三道:"当真。你不愿意跟他们比,那我就亲自给你喂招。"

  苏小缺霜打了似的蔫儿了,不说话。
  聂十三提醒道:"还有一个要求。"
  苏小缺摇头:"没有了。叠翠坪比试我愿意参加。"
  事已至此,非人力可以挽回,识时务者为俊杰,苏小缺异常安静。

  聂十三心中对他颇为欣赏,道:"你年纪还小,伽罗刀又太过复杂伤神,明日起我先传你伽罗真气,底子厚了再上手。"

  苏小缺从未吃过这等瘪,只恨得心里发堵嘴里发苦,却规规矩矩的答应了,抬头见聂十三正凝视瓶子峰,眼中神色说不出的温柔深情。
  心中一动,笑嘻嘻的问道:"聂叔叔,瓶子峰上是不是有厉鬼?"

  一时连风声都停止。
  唐一野心几乎要蹦出腔子,谢天璧脸上微微变色。
  他二人都隐约听说过数年前四派掌门之死,就是因为擅闯瓶子峰,不想苏小缺大胆之极,竟当面询问。
  聂十三默然,良久道:"没有。"

  苏小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道:"聂叔叔,武功练得再好又能怎样?还不是救不回自己最亲的人?"

第五章
  苏小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道:"聂叔叔,武功练得再好又能怎样?还不是救不回自己最亲的人?"
  唐一野恍然大悟,原来苏小缺早就知道瓶子峰的禁忌,却故作不知,设下圈套等着说出这句话,小小年纪,竟这般记恨这般恶毒。想到此处,心中不觉一寒。
  谢天璧目光霎时变得冰冷。

  聂十三见苏小缺的表情既天真又得意,当下微微一笑,自己与十五的种种,又岂是这孩子能了解的?知他故意想伤自己,却也不与他计较,道:"你有如此心机,将来伽罗刀必有所成。"
  挥手道:"明天你们再过来,下峰去吧。"

  苏小缺觉得终于出了口恶气,一路上欢呼雀跃,还唱了个小曲儿。
  唐一野打断他,道:"小缺你大是不对,师父的亲人死了,心里一定难过得很,你却提起他的憾事让他伤心,听我的话,明天向师父赔个罪。"
  苏小缺笑道:"聂叔叔涵养好得很,我瞧他一点儿都没有生气,为什么要赔不是?"

  唐一野急道:"瓶子峰上可是师父最亲的人,你……你……我从小娘亲就不在身边,别人若是跟我提到娘亲,我心里都会说不出的难受,小缺,你可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苏小缺折下一支草叼在嘴里,道:"这么有学问的话我没听过,我只知道打人一定要打脸,骂人一定要揭短。"

  唐一野叹口气:"苏小缺,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苏小缺斜眼看他:"难不成唐瓜子要刀砍小叫花,替天行道?"
  唐一野道:"你只是不懂事,我……把你当亲弟弟看,绝不会砍你。"
  苏小缺怔了怔,这唐一野果然呆得离谱,才认识这么四五天,就把自个儿当亲兄弟了,但心里却有几分高兴,便不再顶回去,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回到落云峰。

  谢天璧一路走在前面始终一言不发,到落云峰那一片精舍前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凝视苏小缺。
  谢天璧的眼神淬了冰熔了火似的可怕,苏小缺心中惴惴,刚准备退开一步,不想谢天璧出手如电,"啪"的一声,已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掌力道之大,使得苏小缺半晌偏不过脸来,脸颊迅速红肿,嘴角破裂,一行血细细的流下。
  唐一野怒道:"谢天璧,你干什么?"
  谢天璧冷冷道:"骂人一定要揭短,打人一定要打脸。"
  说罢转身进了院子。

  苏小缺被打懵了,好容易扭过脸来,又气又痛又伤心,一时连哭都忘了,茫然道:"他打我……"
  唐一野见他右脸五道指印宛然清晰,鼻血滴到衣襟上,说不出的可怜,不禁心疼,道:"回屋我给你敷药。"
  苏小缺回过神:"我有那么讨人厌吗?"
  唐一野静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刚才确实挺讨人厌的。"

  到晚饭时,除了舒北雁和桑南飞还在赵铁树处学掌法未回,其余十三人都在。
  苏小缺脸肿着嘴里还破了,吃不下饭,唐一野就给他盛了碗鸡汤。
  苏小缺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的看谢天璧,谢天璧一口菜配一口饭的吃着,一眼也不看他。

  厉四海见他这般模样,高兴坏了,忙忙的吃完饭,就过来逗他说话:"小混蛋,你怎么胖了?"
  苏小缺大怒,被鸡汤呛得咳起来,心里骂道:你个没见识的小娘皮,有歪着胖的吗?
  见谢天璧始终不理自己,很是难过。不知为何,就是很怕他当真讨厌自己,一时连斗嘴都懒,只闷声道:"不是胖,是被打了。"
  厉四海不想他这么老实,忙追问道:"被谁打啦?为什么被打?"
  不光厉四海好奇,厅中一多半人耳朵都竖了起来。
  只见苏小缺也没了往日的精神,低声道:"做错了事,所以被打。"

  厉四海虽刁蛮却也开朗,听他这么说,又见他红着眼睛,眼泪泫然欲滴,不免有几分同情,拿了块米糕递给他,道:"这个软和,你慢慢吃,光喝汤哪能饱呢?"
  苏小缺接过米糕,低头沾着汤慢慢吃着,眼珠子却使劲瞥向谢天璧,谢天璧的左手几乎从不离刀,吃饭也只是右手放在桌上,苏小缺看到他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又看见他取了双干净筷子,夹了块米糕,送到自己眼前。

  苏小缺猛然抬头,笑道:"你不讨厌我了?"又加一句:"我已经知道错了!"
  唐一野叹着气笑,这世上的事,都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自己费劲唇舌不如谢天璧简单粗暴的一耳光。
  谢天璧点头。

  苏小缺欢喜得忘乎所以不知如何是好,余光看到厉四海坐在身旁,一激动凑过嘴去,"叭"又在厉四海脸蛋上用力亲了一下。
  下一刻左脸挨了厉四海新鲜□的一记锅贴,倒肿得对称了。

  白鹿山中无岁月,三年一晃而过。
  江湖上却风起云涌,纷争不尽,百年来岿然不动的少林武当都暗潮涌动。
  皇帝傅轻尘出身白鹿山,对武林中人格外关照,曾下谕武林械斗,官府不问。
  有此谕告时贺敏之尚未亡故,当即笑道:"侠以武犯禁,他这招以侠制侠,让你们放开了互相犯禁,也就没空去找朝廷的麻烦了。"
  聂十三道:"你放心,白鹿山绝不插手江湖中事。"

  果然这些年江湖没有一天安宁。

  这年先是方惊涛、雷一鸣、宋千峰、上官云起、花满衣等人因门派事宜先下了山。
  又过数月,舒北雁所在的雪山派与桑南飞所在摘月门交恶,两派掌门飞鸽传书让他们各回各派。
  赵铁树三年来对他们悉心指点,很是不舍,一直把他们送到山下。
  同门之谊,相知之惜,转眼便要各为其主刀剑相对,舒北雁苦笑道:"桑师兄,保重。"
  次年峨眉孤云掌门令木香药回山,厉四海大为不舍,拉着木香药哭了半天。
  木香药容貌清雅脱俗,性子沉静斯文,正与厉四海截然相反,此时虽忍不住含泪,却秀眉微扬,道:"何须作小儿女姿态?他日江湖再相逢吧。"
  回峨眉试剑后,木香药剑法绵里藏针圆转如意,远在同辈之上,孤云师太大喜,立木香药为峨眉小七剑之首。

  李沧羽是雁荡门下,这天到日观峰见聂十三,恭恭敬敬的问道:"师父,沧羽剑法练得如何?"
  聂十三颔首道:"你颇有悟性,又肯下功夫,这些年把雁荡剑法去芜存菁,又融入其他剑派的招数,虽内力不足,但行走江湖已足以自保。"

  李沧羽已满十七岁,面容秀美若好女,更重修饰,此时一身浅绿的锦缎袍子,鞋面缀着两粒珍珠,腰上悬着一个绣金线的香囊,开口也是极美的清润之音:"师父,能不能传沧羽江河剑?"
  聂十三道:"不能。"

  李沧羽脸色一变,却勉强笑道:"师父嫌弃沧羽资质平庸?"
  聂十三目光淡淡扫过,李沧羽低下头,只听聂十三道:"你资质算是不错,只是江河剑需至刚至纯的真气为底,因此必须同时修习太一心经。你幼时练功出了岔子,丹田受损,内家真气进境极缓,自是学不了江河剑。"

  需知天下各种内功法门数以千计,但无论是正道玄功,还是邪派秘典,万变不离其宗,千流必归东海,即便行功的经脉不同,却都要靠丹田气府养精聚气,没有半分可取巧越过之处,李沧羽年幼时急于求成以致丹田受损,只怕此生难成绝顶高手。

  李沧羽突然跪倒:"师父,勤能补拙,我定会日夜苦练,您就传我江河剑吧!"
  见聂十三不答,咬牙膝行两步,求道:"师父若不传我江河剑,沧羽愿意弃剑学刀,求师父传我伽罗刀。"
  聂十三面冷心硬,见他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却听有人踢踢嗒嗒的跑进来,笑道:"聂叔叔……咦?又不过年,沧羽你趴地上干嘛?"

  李沧羽倏地站起身,道:"师父,沧羽明日下山回雁荡。"
  说罢如常行礼而去,却给了苏小缺一记怨毒如针的目光。

  苏小缺皱眉道:"我又没得罪他,这么使劲儿瞪我,也不怕眼骨折了。"
  聂十三问道:"伽罗真气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苏小缺笑道:"明白得很,我来不是为了武功。"

  这些年聂十三实在是喜欢他精灵古怪肆无忌惮,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少年时光,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宠爱,苏小缺何等眼色,必然打蛇随棍上,仗着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在聂十三面前越发轻松自在。
  因此这四年来,倒是苦练武功的时候少,分心杂事的能耐大。

  磨着聂十三允许自己进流音谷,进去了不看刀谱,不寻剑典,不修内功,不读阵法,挑拣着把费家的易容术、唐门的暗器、回音派的轻功学了个一鳞半爪,又常跑到后山的医神药庐找程逊学了几手毒不死人医不好人的医毒功夫。

  本来程逊医毒双绝,一子程子谦却是毒手毒心,偏精毒术少研医,程逊见苏小缺聪明伶俐,满想着尽传他医术,教他麻药时,一桌子摆了十多种,让苏小缺观其形辨其味掌其效,苏小缺嫌啰嗦麻烦,随手挑了一种,道:"不都是麻药吗?一种也就够使了,这十多种一起下,估计人也麻成鬼了。"
  程逊大怒,把他关了三天,逼着对这十多种麻药了如指掌连睡着了都不会认错,才把他放了出去。
  这一放,苏小缺鸿飞冥冥,再不回头。

  程逊吩咐程子谦去落云峰捉人,不想程子谦遇到了谢天璧。
  谢天璧左手抚刀,右手指点群峰,白衣英越,三言两语间,程子谦便下了白鹿山,到赤尊峰当了药神。
  程逊跌足长叹之余,跟聂十三发狠道:"日后这小混蛋便是死了,我也不救!"

  苏小缺满不在乎的笑着,聂十三道:"你既明白得很,进境为何还这么慢?当年檀师兄三年就有小成,你都学四年了,门径尚未窥到,还敢说你明白得很?"
  苏小缺做了个鬼脸:"我大器晚成,你莫着急。"

第六章
  苏小缺做了个鬼脸:"我大器晚成,你莫着急。"
  聂十三道:"说罢,什么事?"
  苏小缺道:"天璧师兄明天又要回赤尊峰了,我想跟他一起下山玩儿。"

  聂十三淡淡道:"不准。"
  苏小缺气道:"聂叔叔你太不公平。"
  "去年开始你就准天璧回赤尊峰,上次他在家呆了一个多月才回来,你也让一野回过唐门,就是不肯放我回丐帮!"
  谢天璧是赤尊峰少主,已开始掌管教内一些大小事务,这两年经常有事回去,让苏小缺好生眼红。

  聂十三也不跟他多解释,只道:"练成伽罗刀,我就让你下山。"

  苏小缺敢怒不敢言,低头不语。
  聂十三却看着他若有所思。

  苏小缺的轻功和内力丁醯不出的古怪,丐帮对这个少帮主的态度也十分古怪。
  聂十三曾让孟自在仔细问过路乙关于苏小缺的来历。说是七岁那年被上任帮主周乘风带回帮中,吩咐路乙务必善待,并交代尽可能不要让这孩子涉足江湖。
  周乘风回帮三日后突然身亡,丐帮查后,疑心他是中了唐门奇毒"春不老",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而周乘风死前又说自己这一死,已是辜负帮主之职,置丐帮于不顾,千万不为了他的死,与任何门派有所纠葛,似意有所指。
  虽如此,自此丐帮却也与唐门存了心结。

  苏小缺对七岁以前的事全然忘了个干净,问他是周乘风什么人,父母是谁,学过什么武功,都一概不知。路乙也不敢多传丐帮武功,只让他挂了少帮主的虚职,十岁送上白鹿山。

  苏小缺被聂十三看得心里直发寒,又怕他要考较自己功夫,忙道:"不准便不准吧,我回去了。"
  说罢转身就跑,轻功倒是越练越好。
  聂十三不禁笑着摇头。

  谢天璧和唐一野都不在白鹿山,琅嬛书阁里有趣的书卷也早已看完,苏小缺无聊之极,躲在流音谷旁的一块大石上睡觉,正睡得香,突然觉得脑袋一痛,随后就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苏小缺揉着眼睛爬起来,笑道:"四海!"

  花树中钻出一个明艳少女,一身嫩黄衫子,杏核眼兔子牙,笑道:"小混蛋!"
  四年的朝夕相处,两人早已没了初见时的针锋相对,苏小缺花样百出的会玩,厉四海又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两人不由自主的日益亲密。

  苏小缺打了个呵欠,道:"上次给你扎的大燕子风筝呢,咱们去后山放风筝好不好?"
  厉四海摇头,神秘兮兮的道:"你看这个。"
  说着把右手递到苏小缺眼前,只见掌心一朵红宝石攒成的珠花,晶莹剔透华美异常。
  苏小缺拿起掂了掂,不屑道:"这是你们小姑娘玩儿的。"说着用牙去咬珠花的托:"我帮你验验货,看看是不是金的。"

  厉四海一把抢回,道:"你陪我去瓶子峰!"
  苏小缺吓了一跳:"姑娘,我还没疯!"
  厉四海哼的一声,道:"没出息的胆小鬼!白认识你了。知道这是哪儿来的吗?"
  "这是李沧羽昨天下山送我的,是他晚上去瓶子峰捡到的。你说连李沧羽那小子都敢上瓶子峰,咱们也去吧。"

  苏小缺嘿嘿一笑,道:"这你也信?李沧羽的破烂轻功能上瓶子峰?"
  厉四海好胜,忙道:"你也说他轻功破了,他都能上,咱们不去也太丢脸啦!"
  眼睛发亮:"你轻功最好,你先上,我要是有上不去的地方,喏,我就用鞭子缠住你,你把我拉上去,上去了咱们也拿一个信物,回头告诉李沧羽他没什么可得意的……"

  正说得高兴,眼前一花,苏小缺已撒腿而逃,身法展开轻快迅捷如飞狐,遥遥传来他的声音:"厉姑娘,您放过我,自个儿去吧!"
  厉四海恨恨的跺脚,咬着嘴唇道:"有什么了不起,姑娘我自己就能上得去!"

  入夜,厉四海偷偷潜出了落云峰,直奔瓶子峰。
  正值晚秋季节,山风吹过,脸上已感觉到几分刺骨之意。
  明月如霜,映着山上树木,筛下暗影,山林寂寂,除了风声树枝摇曳声,更无半点人声,厉四海心中打鼓,不免有些害怕,想回头又觉得丢不起人,磨着牙自言自语道:"苏小缺,这次你不听我话,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正念叨着,后脖子处突然被一股热气一喷,耳边不知是人是鬼嘿嘿一声冷笑,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啊"的叫了出来,却只叫了半声,便被一只手堵住了嘴。
  只听一个既熟悉又讨厌的声音笑道:"原来四海的胆子这么小。"
  正是苏小缺。
  厉四海大喜,却一耳光打过去:"小混蛋又吓人!"

  这巴掌甚轻,苏小缺也不躲开,捂着脸笑道:"大半夜的,你也不怕被鬼捉走吃了,害得我也睡不成,跟了你一路。"
  厉四海见他关心自己,心里一甜,低声道:"脸上痛不痛?"说着便用手抚摸苏小缺的脸。
  苏小缺第一次听她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跟自己说话,不禁一怔,感觉她柔嫩的手指滑过脸颊,跟水珠一般触感轻盈,夜色中厉四海肌肤明洁如玉,散发着莹润白皙的光泽,登时心中一荡,脸上轰然发热。
  两人四目交接,一时萧瑟秋夜成了春暖花开,深夜山道就是良辰美景。

  良久,苏小缺低声笑道:"你给我亲一下脸蛋,我就不痛了。"
  厉四海的回答又是一记耳光。
  苏小缺捂着脸苦笑。

  不一会儿两人已在瓶子峰下,苏小缺脱了外袍,把裤腿袖口缠好,提一口气,已纵上两丈有余,足尖在一块山石上轻点,又轻飘飘的往上蹬了数丈,踩在一株矮松上,唤道:"四海……这几步结实得很,你上来,没事儿!"
  厉四海依言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顿饭功夫已攀到半山腰。

  山风猛烈,刮得脸生疼。苏小缺一身热汗又被风吹成冷汗。
  瓶子峰形状是一个倒立的三角,越往上越是陡峭,越往上山壁越是出奇的光滑,几乎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每每这时,苏小缺便用壁虎游墙术一点点蹭上去,寻到一个突出的石块或是一从野草,便用手足借力,提气蹿纵。再用软鞭把厉四海拉上。
  崖高近百丈,这一番攀援实在危险之极又耗力之极,若是平常,苏小缺早已放弃,但今晚心里被一种甜蜜青涩的奇特感觉胀满,只觉得就是摔到崖下死了,也不能让厉四海失望。

  足足又花了一个时辰,苏小缺终于碰到崖顶,一个利落的翻身,腰腿柔韧的翻折上去,已立在瓶子峰顶,来不及看四周风光,忙垂下软鞭,一振手腕,软鞭崩得笔直,厉四海直飞上峰,空中裙摆散开,小仙女一样落地。
  苏小缺忍不住赞道:"好俊的轻功!"

  厉四海露了一手,也很得意,道:"当然俊啦,这是我们飞凤门的凤翅展。"
  只听一人淡淡接口道:"不如他的狐踪步。"

  声音略沉,却凝成宛如实质的一条线也似,山风猎猎中清晰入耳。
  头顶上炸了个霹雳,苏小缺厉四海惊得面无人色,回身看去,见一池碧玉也似的湖水旁,聂十三衣袂翻飞,身形不动如山。

  苏小缺瞠目结舌,半天问道:"聂叔叔……你,你半夜都不睡觉?"
  聂十三神色如常,道:"你们一出落云峰我就知道了,真当白鹿山人人能擅闯?"
  苏小缺打量四周,未见到坟墓,心中稍定:"聂叔叔,我们没打扰到那位前辈吧?"
  聂十三摇头不语。
  厉四海又怕又悔,哭道:"师父……"
  聂十三道:"四海,你明天回飞凤门罢。"
  说罢指尖弹出一道指风,点了厉四海的昏睡穴。

  苏小缺想了想,勉强压抑住内心的狂喜,使劲把嘴角由上弦月拉成下弦月,哀叹道:"那我明天是不是也要回丐帮?"
  聂十三一笑:"看你一会儿能不能活下来。"
  走到崖边,道:"过来。"

  苏小缺走过去,足下生云雾,山风厉啸,直吹得人站立不定,心下惴惴:莫不是要把我扔下山?
  只听聂十三道:"你伽罗真气进展缓慢,我却很少逼你苦修,可知是为什么?"
  苏小缺卖乖道:"我猜是聂叔叔疼爱我,舍不得我吃苦。"

  聂十三笑道:"你猜错了。"
  "你丹田内藏着异种真气,虽不算深厚,却也精纯。想是有人将毕生功力传于你,却需你自己开启引发。"
  "身藏宝藏,却不得其门而入,一旦你明白了催动体内真气的法诀,内息自然流动,到时以伽罗真气行功炼化,便能完全吸纳为自身功力。"

  苏小缺大喜,竟有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真是太好了!可我怎么不记得谁传功给我?"
  聂十三道:"这人把真气注入你丹田时,极有可能在你百会穴拍了一掌,锁了你的记忆。"

  苏小缺心里一动,隐隐有种既恐惧又期盼的感觉,忙道:"怎么才能催动真气?"
  聂十三伸手指向崖外,袍袖舒展:"跳下去。"

  苏小缺怔了怔:"聂叔叔你在开玩笑,我先回去睡觉了,明天见。"
  转身就跑,却被聂十三扣住手腕:"自己跳,或者我把你扔下去。"

  苏小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道:"聂叔叔你会保护我对不对?万一我笨,不能引发内息,你不会让小缺就这么摔死吧?"
  聂十三淡淡道:"生死存亡,看你自己。你擅闯瓶子峰,本就该死。"

  不待苏小缺求饶,拎着他的脖领子悬在崖边,苏小缺惨白着一张脸,哭得声嘶力竭,紧紧抱着聂十三的胳膊,连腿都缠上来,好比老藤伴树,又好比母鸡抱蛋,死活不肯放手。
  聂十三不为所动,震开他的手脚:"狐踪步,去!"
  一松手,苏小缺"啊"的惨叫着直坠下崖。

  轻功无非是步法和内息,内息就是激发丹田真气,在体内形成一个隔绝的世界。若内息如一碗水,只能半柱香内隔绝外呼吸而不死,若内息如一桶水,那就能支持顿饭功夫,如果内息如江河生生不息,那便踏入天道之境——只这个境界无上之高,正是道家所说的先天呼吸,便是聂十三,也只初窥门径而已。
  此时聂十三推苏小缺下崖,便是想在绝境中,逼出他的内息,从而才能使伽罗真气的进展一日千里。

  苏小缺轻功步法已是世所罕有,极尽精妙,定下神来,身在数十丈高空,仅借腰背之力,竭力让下坠之力变为前后蹿纵,气流直逼入口鼻,人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突然之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外来空气,而内息却像火折子般蓬的点燃。

  就像一个至美的梦境。
  终于突破了丹田内息的封锁,明白了催动体内真气的诀窍。
  先断绝后天呼吸,继而激发体内的真气呼吸,置之死地而后生,全身经脉里有若蚁行而过,真气自百会下,涌泉上,充盈往来。

  原来如此。
  苏小缺轻巧的翻身转折,面容悲喜难辨,夜空中星罗棋布,脑中更像有烟花绽放。一瞬间所有记忆尽皆复苏,在电光石火的空隙里,纷至沓来,历历如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注:不是BG,厉姑娘会抛弃苏小缺的,苏小缺注定是要奔着BL的康庄大道自由前行的,诸位放心。
谢谢各位支持,于是下章和下下章有豆腐放送。
ps.那位打负分的tx,我无比尊重您打负分的权利,并坚决捍卫,所以只要您愿意,请自由的打,正如我还会自由的写下去一样。
第七章
  苏小缺轻巧的翻身转折,面容悲喜难辨,夜空中星罗棋布,脑中更像有烟花绽放。一瞬间所有记忆尽皆复苏,在电光石火的空隙里,纷至沓来,历历如在眼前。

  幼时母亲抱着自己在大雨中离开唐门,密林木屋里她发疯对自己拳打脚踢、清醒后却又抱头痛哭,她炖着蘑菇野鸡,给自己缝制新衫,在溪水流泉中教自己狐踪步,唐门杀手偷袭,周乘风赶到,母亲重伤传功,拍在头顶的一掌……
  那首常听的歌也似乎尚在耳边:"若不相见,可不相恋,若不相知,可不相思,若不相伴,可不相欠。若不相惜,可不相忆。若不相爱,可不相弃。若不相对,可不相会。若不相误,可不相负。若不相许,可不相续。若不相依,可不相偎。若不相遇,可不相聚。若曾相见又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苏小缺双足触地时,受不住那股强大的冲击,几乎已能听到膝盖骨、踝骨碎裂的声响,突的背后一人一手抄住他的腰,往前急奔十丈余,方消了这直冲的力道。

  身形定住,聂十三轻轻放开苏小缺。

  在崖顶见苏小缺参悟后,聂十三当即飞身下崖,免了苏小缺腿骨断折之灾。
  苏小缺怔立良久,一把抱住聂十三,埋首于他宽厚的胸膛,闷声道:"聂叔叔,谢谢你。"

  聂十三衣衫甚是单薄,感觉到胸口瞬间有了温热的湿意,知是苏小缺哭了,也不多问,只轻拍他的后背。
  苏小缺仰起脸,睫毛湿湿长长的翘着,抿着嘴,凝视聂十三,眼神里尽是孺慕之情。

  聂十三轻叹道:"想起以前的事了?"
  苏小缺避而不答,却咬牙哽咽道:"你要是我爹爹就好了。"

  说罢转身又要攀瓶子峰。
  聂十三拦住,道:"你先回去,我去把四海带下来。明天你送她下山。"
  见苏小缺有些不舍的意思,笑道:"你喜欢四海?"
  苏小缺点头。

  聂十三似有所动,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趁早告诉他。"
  眼底有沧桑有年华,却仍然夺去了满天的星光璀璨:"只要两心相许,便是只有一天,也永不后悔。"
  苏小缺有些怔忡不解,却点头道:"我明天就跟她说。"

  聂十三微笑道:"你刚激发了丹田内息,两股真气交汇,极易走火入魔,最好再留一两年,待你体内真气妥当,我就让你下山去找厉四海。"
  苏小缺眼睛一亮,却道:"聂叔叔,我不着急下山。我娘的毕生功力不能糟蹋……我会好好学武功。"

  次日,厉四海离开白鹿山,苏小缺默默相随送她到山脚。
  厉四海原本一直把他当投缘的玩伴,昨晚山路上也只是一霎那的意乱情迷,此时看着苏小缺,见浅紫色的晨曦映得他眉目分明清朗,整个人从未有过的安静沉着,才发现不经意间,苏小缺竟已是个翩翩少年。
  一时心口怦怦乱跳,垂下头,却连耳朵都红透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不知过了多久,苏小缺从怀里拿出个银色发簪,拉过厉四海的手,把短簪放到她手心,小声道:"这是我昨夜用十二飞星针和金鱼鳞镖做的,送给你。"
  厉四海仔细端详,发簪由十二根长针拧成簪身,鱼鳞镖拆开镶成簪头,虽是由暗器改成,却很是精致,一看就知认真花了心思。当下把簪子别在发髻上,歪了歪头,轻笑着问道:"好看吗?"
  苏小缺痴痴凝视她的笑靥,道:"好看。"
  似想起了什么,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四海,我喜欢你。等我练好武功,我就去飞凤门找你,你等我,好不好?"

  厉四海想了想:"好吧,我等你来找我。你要快些……我都十五岁了!"
  皱皱鼻子,娇俏得让人想咬一口:"我不想等成老太婆啊!"
  苏小缺笑了:"你放心!"

  这时节,秋雁飞,素衣彩裙,江湖女儿美。

  不知何时起,落云峰只剩下苏小缺一人。
  许约红和莫笑看已正式拜入白鹿山门下习剑,搬到别处居住。唐一野和谢天璧外出未归,其余人皆已风流云散。
  苏小缺静静坐在窗前,打开自己的抽屉整理杂物。

  一个木盒子里,满满的唐门暗器。
  自从苏小缺学暗器以来,每次唐一野回家都会给他带一些针镖钉石。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一是手法,一是暗器本身。
  唐家的每件暗器,必然是精心打造,威力自然也与江湖上普通暗器不同。
  苏小缺拿起一只铁蒺藜,光这只铁蒺藜,便价值百金。
  普通铁蒺藜,就是菱状铁块,无非刺多些尖锐些,唐门铁蒺藜,看着也只是黝黑一团,拇指肚大小,却是用二十七片比瓜子壳还小的铁叶子拼接而成,结构精巧,一旦打入人体,二十七片铁叶子立即迸射四散,想起出暗器,自是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若在铁蒺藜上淬毒,二十七种毒性见血发作,神仙难救。

  一只小巧的鹿皮口袋里,装着一两断魂砂,另有梨花钉、飞蝗石、白骨追魂针、月牙钩、青莲子等物,件件都是精品。

  流音谷没有漫天花雨手法的记载,苏小缺极是好奇。
  唐一野回家便磨着父亲唐清宇教了,回来就传给苏小缺。苏小缺学了半天,不耐烦,又撂下不学,唐一野只叹口气作罢,也不提自己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才学得这手漫天花雨。

  还有个竹编的小篓,里面放着桃核,是今年春天唐一野从蜀中带一大包水蜜桃上山,路上一个也未舍得吃,见到苏小缺才打开,水蜜桃却已尽数烂了,当下把桃核洗净收在竹篓里送给了他。

  苏小缺抱着木盒,把脸贴在盒上,轻轻眨着眼,低低唤道:"哥哥……"
  唐一野想必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肯挑明相认,但不管怎么说,他待自己一直很好,就算不能相认,他也是唐师兄,已经很足够。

  三年后, 赤尊峰吞并北地武林若干门派,势力益发强大,谢天璧年岁渐长,在赤尊峰威势日盛,下属对之多敬畏而少亲昵,也只有到白鹿山才有几分无拘无束的轻松模样。
  唐一野专心于刀法,招数端严凝重,已有宗师气象,而谢天璧却更偏实战,不按法度,奇招频出,更重杀伤。

  两人太一心经的进展近乎同步,只唐一野以静入门,谢天璧以动修气,内力发挥时,唐一野更为内收,谢天璧偏于霸气,拆招演练,谢天璧往往输多赢少,他却毫不在意,付之一笑而已。

  聂十三对唐一野叹道:"若生死存亡之战,只怕谢天璧百招内便能取你性命。"
  又道:"你内力不弱于他,招式比他更为精微,只战意和应变却逊色不止一筹。"
  唐一野道:"我练刀只为突破自身,以刀求道,并不想伤人性命。"

  聂十三颔首笑道:"你之于谢天璧,谢天璧之于你,都是此生难得的机缘。需知势均力敌的对手比朋友更为难得。你们互为印证,以己之长,补彼之短,前景无限。我这一生于武道却是寂寞,若不是二十五岁那年突逢巨变,由情而破境,此生将再无寸进,亦不能得窥无上剑道。你们都比我幸运许多。"

  苏小缺潜心苦练,已将体内异种真气炼化,伽罗真气大有进境,却因年纪所限,只练成伽罗刀中的十八招,与唐一野拆招,十次里倒也能赢一次。

  他耐心有限人又懒散,这三年凭着对过世母亲的思念之情练功不辍,已是大违本性,此时觉得自己武功已然极好,更兼轻功远胜谢唐二人直追聂十三,便泄了一口气,又整日游荡玩耍。
  一想到厉四海就琢磨着下山,却又舍不得与谢天璧唐一野分开,端的是万分纠结,一纠结便去后山药庐找程逊,可劲儿折腾他那些宝贝药材,日积月累,倒也学了些鸡毛蒜皮。

  这天程逊大手笔一溜儿排出十二种迷药,颇为得意:"迷药人人会下,我这一十二种,却是想让别人睡几个时辰便是几个时辰,丝毫无误,所用的药材都写在方子里了,各种药材的剂量却要你好生琢磨,你要是明白了怎么样改变剂量来控制时辰,我便送你一瓶枯花避毒丸。"

  苏小缺笑嘻嘻的拿了一大包十多种迷药药材,却顺手牵羊把程逊一瓷罐的天香胶偷了一多半,做了十多张薄薄的面具。
  程逊几天后才发现,大怒之下,满山追杀苏小缺。
  苏小缺忌惮他的毒药,便戴上一张面具,叫一声"爹",却是按程子谦的模样做的,不差分毫。
  程逊登时僵立当场,哭笑不得。
  事后跟聂十三叹道:"这孩子毒得很,专挑你心尖子戳,不是个好东西!"
  聂十三笑,半天道:"回头就撵他下山,吃几次亏想必能厚道些。"

  苏小缺对着药方和大堆药材看了半天,也不愿深究,随手研磨捣碎取了同等的剂量配了一份,又突发奇想,却不知在迷药里加上一剂让人兴奋异常的焚情草会有什么效果,便又配一份加了焚情草的迷药。

  现成两个试药的药人苏小缺自然不会放过,所以喝完晚饭时候那碗香浓醇厚的肉汤,唐一野回到房间就一头栽倒,额头磕在床脚,肿起一个大包。
  苏小缺把他抱上床,看他脑门跟寿星似的,笑得直打跌,忙找了些药给他厚厚敷了一层。刚要出门去看谢天璧,却听到房门"呯"的一声被人一掌震开,谢天璧衣衫不整眼犯桃花大步踏入:"苏小缺!你给我下的什么药?"

  苏小缺见他精神奕奕容光焕发,不禁大喜:"你不想睡觉吗?头晕不晕?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感觉吗?"
  谢天璧磨牙:"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苏小缺指着唐一野:"跟他一样,只不过多加了一味焚情草。"

  "焚情草是什么东西?"
  "……是补药。"
  谢天璧突然逼近身前,抓着苏小缺的手按到胯下:"是春药!"
  隔着薄薄的一层裤子,苏小缺感觉到异乎寻常的温度和硬度,大惊失色,想挣开手,却敌不过谢天璧的力气,忙大声解释道:"不应该啊,这焚情草单用也不会这等奇效,难道是和甜梦香混合,便这般厉害?也有可能是安凝花……"

  看着谢天璧直欲杀人的神情,一边使劲把手指往回缩,一边微笑安抚:"你先回去睡觉,看,一野睡得多乖啊……明天一早我就去找程老头,这些药都是他配的,肯定有解法。"
  谢天璧不说话不松手,脸上却浮现了一个笑容。

  苏小缺觉得便是阎王老子大概也笑不出这等狰狞恐怖,手底下那孽根既硬且大不说,还间或跳上一跳,当下口不择言慌不择路:"落云峰上只有一个女人,做饭的王大娘……虽说六十有一了,看着还跟五十九似的,你要是不在意,我去帮你把她打晕捉来。"
  谢天璧虽是手心滚烫,难得的是神智堪比冰雪,凝视苏小缺的脸,笑道:"谁说一定要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神经病了,刚写完懒得修,贴了
有错明天再改
第八章
  谢天璧虽是手心滚烫,难得的是神智堪比冰雪,凝视苏小缺的脸,笑道:"谁说一定要女人?"
  苏小缺登时醒悟,脸色发白,立时出卖唐一野:"一野比我俊多了,又昏睡过去,你去上他好啦。"

  一边胡说着,心一横,左腿往后虚点,抡一个半圆,飞踢谢天璧耳门穴。
  耳门穴属手少阳三焦经,若被踢中,必会头晕倒地。
  苏小缺有错在先,也不敢伤他太重,这一脚未用内力,只想踢晕谢天璧,以解手抚阳物之险,身处狼吻之急。

  谢天璧松开他的手腕,扬手五指成钩,已牢牢扣住他的脚踝,苏小缺失了一招,临危不乱,急运伽罗真气,空中就势拧身,右足踢向谢天璧的神庭穴,深知谢天璧武功远超自己,当下已不敢再容情。

  谢天璧抓着他的左脚踝轻轻一送,太一真气直透入体,凝经截脉,苏小缺右足踢到中途,真气已被锁死,顿时软垂下来。
  谢天璧伸指从涌泉到足三里,一路点上去,顺手一摔,苏小缺跟条死鱼似的已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苏小缺又惊又怒:"你使诈!"
  苏小缺虽不是谢天璧的对手,但两人若是好好过招,总得有个五十招后才能见分晓,眼下两招被谢天璧制住,却是因为苏小缺开始手下留情失了先机的缘故。

  谢天璧冷笑,懒得与他废话,走近床前便扒光了他的衣裤。
  苏小缺虽知道世上有龙阳一事,可莫说男人了,连女人也就只亲过厉四海一个,一时吓得魂飞魄散,谢天璧脱他衣服也只愣愣的看着。

  少年的裸体一寸寸在满月的光辉下生动鲜活,光泽细腻,苏小缺的眼睛线条流丽,黑与白界限格外分明,黑是纯粹的漆黑,白是清亮的透白,羽翼般的长长睫毛在脸颊投下梦一般的阴影,嘴唇却是润泽的粉色,泛着神秘的水光。

  气氛诡异的安静,谢天璧看得怔住了。
  他太一真气已练至第七层,又不像唐一野纯是中了迷药昏然入睡,神智清醒间,早已把大部分焚情草的药效逼了出来,那残留体内的只要泡上半个时辰凉水或是自行动手便可解决,只是想着苏小缺如此恶劣,下了白鹿山只怕来日就会招来大祸,想借机给他个教训,让他改一改这惹是生非的脾性。

  七年前,那个抱着竹棒呼呼大睡的懵懂孩子,是唯一不曾对自己这个邪魔外道另眼相待的人。
  相见已是留心,何况到如今?

  谢天璧口干舌燥,只觉得这春药厉害无比,竟连至纯至阳的太一真气都压制不住,不觉已入了魔怔,伸出手去,触了触苏小缺的嘴唇。

  苏小缺猛然惊醒,"嗷"的一声,声振屋瓦。随即"淫贼畜生臭乌龟贼王八"流水价脱口而出。
  他出身丐帮混迹市井,本就工污言擅秽语,七年来苦无用武之地,今日难得有机会与谢天璧分享,当下也不藏私,诸般恶毒绝妙的咒骂如恶雷滚滚,奔袭而出,声势犹如长江东逝、钱塘泥落,又好似蛟龙出水、天兵临凡。

  谢天璧坐在床侧,静静听他骂,只听得满腔欲火生生磨成了怒火,却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不想点他哑穴。到后来越听越是不堪入耳,越听越是大惑不解,也不屑追问骂词含义,只提醒道:"你有这精神骂我,还不如呼救。"

  苏小缺一怔,心中暗骂自己真是个蠢材,忙直着嗓子喊道:"聂叔叔!救命啊!谢天璧要强奸我!"
  喊了半天,又骂唐一野:"一野!你睡死过去了?你吃了迷药,这王八蛋也吃了,还比你多吃了一味焚情草,他怎么就活蹦乱跳的还要过来强奸我,你就直厥厥的跟条死狗似的?"

  谢天璧听了微笑,却担心唐一野若当真醒了,彼此尴尬,忙抱起苏小缺,飞身出门。不过盏茶时候,便到了卧云桥,一松手,把苏小缺丢进了奔雷瀑下的水潭中,自己也脱了衣衫跳进水里。
  苏小缺一路破口大骂,此时猝不及防掉入冰寒彻骨的水中,穴道又未解开,身子直往下沉,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水,暗道小命休矣,腰上却突然多了一双滚烫有力的手臂,人已被抱到潭边浅水处。

  这夜正是正月十四,本是极冷的时候,卧云桥附近虽居南侧,不远处又有一处温泉,也只能堪堪使得奔雷瀑不曾冻结而已,水潭上更是覆着薄薄一层冰霜,苏小缺真气被制,只冻得浑身发颤脸色发青,知谢天璧面冷心硬,不敢再骂,颤声道:"我……我不该给你下药,我知道错……错了,你解开我的穴道吧……冻……冻死老子啦……"
  见谢天璧不为所动,忙保证道:"以后……我……我不敢了……"

  谢天璧叹口气,猿臂轻舒,将他揽入怀中:"知道错就好。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苏小缺紧贴着他的胸膛,赤裸着接触到他烫热坚实的肌肤,渐渐停止颤抖,却小声道:"你不会强奸我吧?"
  谢天璧一怔,笑道:"我在赤尊峰上已有个比厉四海还漂亮的侍妾……"

  苏小缺听他言下之意十分的看不上自己,当下很是高兴,刚放下心来,却觉得水流波动荡漾异常,定睛一看,不禁面红耳赤:"谢天璧,你搞什么?"
  谢天璧一手搂着苏小缺,一手却在水下握着阳物上下来回揉搓捋动,狭长眼眸半阖着,在苏小缺耳边轻轻喘息,道:"你给我下春药,我又不能强奸你,也不想去强奸别人,只能自己……要不,你帮帮我?"

  只听得苏小缺浑身燥热,腹下孽根竟也有了一柱擎天之势,登时觉得水沁凉入骨最舒服不过,正气凛然道:"闭嘴!你自己做!"
  心知谢天璧暂时不会放开自己,也只能咬牙忍耐。
  良久,谢天璧胳膊用力,将苏小缺死死摁在胸前,喉咙深处低低的"嗯"一声,吁出一口气,释放了出来。
  苏小缺好容易平复下来的欲望在听到他那声似满足又似诱惑的呻吟后,再度无法抑制的点燃,恼羞成怒道:"解穴!老子也要做!"
  谢天璧哑然失笑,伸手轻轻握住:"我帮你好了,想来你自己也做不好。"
  "滚你的蛋!老子天天做,不知道做得多好呢……"一言未尽,不知谢天璧动了什么手脚,苏小缺突然啊的呻吟,颈子后仰,想是舒爽之极。
  谢天璧顺手解开他的穴道,苏小缺也懒得自己动手了,只觉得在他虎口粗糙的刀茧摩挲下,异常兴奋,没羞没臊的勾着谢天璧的肩,含含糊糊的道:"再快些……"

  一时两人胡天胡地的爽完,已是月上中天。
  用内力烘干身体,谢天璧穿了衣服,苏小缺却目瞪口呆,他衣服还留在落云峰,本来夜深人静,裸着奔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却突然起了羞恶廉耻之心,硬从谢天璧身上扒下外袍裹了,才慢慢一起回到落云峰。

  路上苏小缺好奇,笑道:"聂叔叔总说你比我和一野江湖经验足,可我在肉汤里下药,你竟也丝毫没有发觉,难不成你在赤尊峰也这么不小心?"
  谢天璧默然片刻,道:"我把白鹿山当家。"
  苏小缺的笑声立时哽住。

  谢天璧在赤尊峰是少主,是将来要执掌大权的教主,白鹿山却是他的家,家是唯一不需要设防的地方。
  而谢天璧每次回白鹿山,总会在山下清泉先洗净双手,似洗去风尘和血腥,再行上山回家。

  苏小缺停住脚步,低声道:"对不住。"
  谢天璧摇头笑道:"我怎么会当真怪你?只是想给你个教训,让你长个记性,你迟早也会下山,还这么顽劣,总是不好。"
  苏小缺只听进去那句"怎么会当真怪你",当即喜道:"你不生气就好。"

  到第二日一早唐一野方才醒来,醒来就看见苏小缺坐在窗户前的桌上啃包子。
  唐一野想了想,怒道:"你给我下药!"

  苏小缺藏在背后的手转出,托着一碗粥,笑嘻嘻的说道:"好啦,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天璧也昏睡了一夜,今晚还要赶回赤尊峰,还不是屁都没有放一个。"
  正说着,谢天璧过来邀唐一野练刀,与苏小缺对视一眼,两人都极有默契的忘了昨夜之事。
  只不过谢天璧是因为知道他心系厉四海,而苏小缺却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事情挺丢人,没什么可记住的。

  一个月后,谢天璧匆匆回山,道:"聂叔叔,让一野和小缺陪我下趟山。"
  聂十三见他一脸风霜,眼带血丝,问道:"什么事?"
  谢天璧简单道:"过来的路上得知鹰堂死了几个下属,都是浑身赤裸精尽人亡,密报说是七星湖流霜这个妖妇下的手。她现在人在六百里外何家村附近的树林里。"
  "明日七星湖宫主沈墨钩便会亲自来接她回宫,事不宜迟,我来不及回赤尊峰布置,今晚要连夜赶去杀了这个妖妇。"

  聂十三淡淡道:"赤尊峰与七星湖已有争端?"
  谢天璧静了静,答道:"是。"
  解释道:"梭河水盟本是七星湖所控,这些年已归属赤尊峰,流霜潜入想盗取水盟名录账簿,色诱教中长老……"
  聂十三打断道:"江湖纷争我不想管,只是流霜夺人精元,难道是练了廿八星经的功夫?"
  谢天璧道:"是。所以我想让一野和小缺助我,必杀妖妇,否则只怕后患无穷。"

  廿八星经。此秘术上应天象,以二十八星宿为名。包罗万象,博大精深,现如今只留下苍龙七宿中的心宿及朱雀七宿中的鬼宿,所载皆为内力修行的法门,却是邪恶诡异的路子。
  心宿三星,相为月狐,狐者阴阳难定变幻无形,更兼狡诈阴狠性其性至淫,鬼宿四星,星光皆暗,中有一星团,晦夜可见,谓之积尸,又名天尸,如云非云,如星非星,见气而已。
  这门功夫以阴阳采补为要旨,含肃杀枯落之象,喜淫滥杀,虽是奥妙玄微,却也声名狼藉,江湖人谈之色变。
  当今七星湖的宫主沈墨钩精通此术,一身邪功,高深莫测,据传已有与聂十三一拼的实力。
  流霜是沈墨钩的宠妾,想必已得其亲授廿八星经。

  聂十三见苏小缺一脸跃跃欲试,却问唐一野道:"你愿不愿襄助天璧?"
  唐一野点头:"这门功夫太邪气,我帮天璧。"
  苏小缺欢呼一声,谢天璧星眸微挑,微微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38君和lu君指点……修改了一句,捂脸
第九章
  三人纵马飞驰一夜,天明时抵达何家村外的树林。

  林木葱茏,掩映着小小一间木屋,竟有炊烟袅袅升起。
  谢天璧低声道:"小缺你轻功好,留在林外看着,若妖妇逃走,你便堵上她。"
  他口吻虽淡,举止已有一派宗主的风范,苏小缺答应着,飞身直奔林边。

  谢天璧与唐一野不愿偷袭,放重了脚步走近木屋。
  只听一个柔到极处媚到极处的女声笑道:"你来啦?我可等你好久……"说着门打开,走出一个黑衣女子来。

  她的声音入耳就像弯弯曲曲的丝线,把人的心也缠绕得婉转千回,又似带着钩子,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勾在舌尖,一下就被消了壮志,磨了傲骨,褪了杀气,只剩胭脂相留,春闺艳梦。

  唐一野听其声已是面红耳赤,再一见真人,更是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这女子通身只用黑白二色妆扮,长发用一枚银环束起,黑衣的裁剪分外贴身,从脖颈到脚踝,裹得严严实实,却透着十分的曲线玲珑,走动时随腰扭胯,风摆荷叶般神秘的韵律看得人血脉贲张。

  谢天璧不解风情,拔刀出鞘:"七星湖的妖妇?"

  女子见是他们俩,不禁一惊,却立即冷静下来,掩唇笑道:"贱妾正是七星湖的流霜。两位少侠气宇轩昂,可是特意来找流霜的?"
  谈笑中身姿款摆,迅速勾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唐一野出身名门,从未见过这等女子,一时浑身燥热,当下意守丹田心止如水,不禁暗自庆幸,亏得没让苏小缺走近她,否则这小混蛋定会倒戈。
  谢天璧看唐一野一眼,眸光如冰雪,冷冷道:"妖妇在施媚术。"

  流霜吃吃笑道:"这位小兄弟,你看也不看我一眼,怎知我在施展媚术?"
  咬着嘴唇,温柔款款的说道:"你们赶路很急是不是?进来喝碗热乎乎的牛肉汤罢,我早起刚炖好,配着烧饼吃,又解馋又补益。"
  她这模样一下从荡妇化身为主妇,从床上转到了饭桌上。
  女人善变,可善变至此,还是让人应接不暇叹为观止。

  唐一野苦笑,手虽已按在刀柄上,对着这么个巧笑倩兮温柔可亲的女子,却怎么也拔不出刀来。
  谢天璧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刀光匹练般削向流霜。
  流霜腰肢轻摆,不知从何处擎出一柄短剑,迎上谢天璧的刀。

  唐一野在旁观战,见这女子剑走轻灵,十招内竟不落下风,打斗中面容忽喜忽嗔,勾魂摄魄。
  谢天璧心中却是暗惊,每每刀剑相交时,便能感觉剑上传来一股阴寒的真气,凝血结脉,诡异无比。
  当下运太一心经的至纯功力于刀,一刀劈下,雷霆爆现,流霜不敢硬接,转身往唐一野的方向急掠过去,裙裾却已被谢天璧的刀气割裂,露出修长莹白的大腿。

  唐一野脚下不动,握刀于手,待流霜掠过,便欲一刀斩下。
  谢天璧非常信任唐一野的刀,稳、准、快、狠,蓬勃凝重,气度端严,只要他出手,定能截下妖妇。

  谁知流霜轻飘飘的从唐少侠头顶倒纵飞过,唐少侠还站着发愣。
  谢天璧反应极快,一瞬间心知有变,忙纵向流霜,唐一野却跟见了鬼一样,嗖的一声,慌不择路,直蹿向谢天璧。
  这真是变生肘腋始料不及,这一蹿,便把谢天璧的去势阻了一阻。
  只听笑声远去,流霜竟在这两人手中逃了。

  谢天璧看着唐一野:"为什么?"
  唐一野的脸红得仿佛一碰就会滴出血来,讷讷道:"我,我……她,她……"

  流霜在林梢上像一段轻云飞过,心情好极了,那个又俊又呆的少年定是名门子弟吧?真是有趣,待以后有机缘,一定要好好吸干他的精血。
  至于另一个,流霜微微胆怯,精纯阳刚的真气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宝,但那小子的气势委实惊人,竟有些不敢招惹。
  不管怎样,沈墨钩应该快到了,只要沈宫主一到,必然尘埃落定再无风浪,回到七星湖,这笔账慢慢细算。
  风温柔的拂过裸露的肌肤,像沈墨钩的手,流霜忍不住心动。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唤道:"喂……"

  凭自己的功力,竟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个人的存在,流霜一惊,真气浊重,身形直坠,定睛一看,只见清晨的阳光下,一个白衣少年立在树梢,脚下的树枝青翠细弱,他却怡然自得浑不着力。一张脸沾了雨水的白莲花也似,出奇的干净清秀,人却懒懒的,连眼睛都半眯着,似懒得张开。
  风吹树枝,枝叶轻摇间,那少年随之轻轻起伏,衣袂飘扬,直如画中人。
  正是苏小缺。

  流霜心沉了下去,光是这一手轻功,自己今日便难脱身,却不知从哪儿来这些个年轻高手?
  强提一口气,来不及与他多话,短剑幻出一片光幕,直刺苏小缺。
  苏小缺一扬手,五枚白骨钉激射而出,挡开流霜的攻势,笑道:"这位姐姐别动怒,乖乖呆着就好。"
  流霜见不能强取,当下收剑笑道:"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好俊的功夫!姐姐很是喜欢你呢。"
  口气婉娈,似撒娇又似告饶,苏小缺听得呆了一呆,一口真气不纯,咔嚓一声,树枝折断,整个人直摔了下来,不偏不倚压在流霜身上,两人滚倒在地。

  苏小缺只觉得身下这具肉体柔软芬芳,触手滑腻,卧在其上,如身在云端,不禁醺然欲醉。
  流霜眉梢眼角皆是春意,嘤咛一声,丰润的唇贴到苏小缺唇上,肢体如蛇一般缠绕上来,她久经风月,这一番动作销魂蚀骨,苏小缺已是意乱情迷。
  流霜的右手松松挽在苏小缺的肩上,指环上突的挑出一根细如牛毛的短针,闪着碧荧荧的光,一寸寸往苏小缺后脖子送去。

  眼看即将刺入,流霜的眼睛里有了嗜血的快感,口中呻吟不绝,春情无边。
  这少年竟敢占自己的便宜。这些年虽是阅尽男色采补精气,但除了沈墨钩,谁碰了她的身子谁就得死!

  指环上的毒针并不致命,流霜只是想抓了苏小缺用以拖延时间伺机脱身,待沈墨钩与自己会合,便是有再多的高手围攻,也无所畏惧,至于这个小色狼,定要带回七星湖好好炮制一番。

  正想到快意处,苏小缺的脖子附近突然多了一只手,两根修长的手指微曲,夹着一片半透明的薄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分筋拆骨,眨眼间流霜一只手腕已离体而去,鲜血激射时,流霜才感到手腕剧痛。

  流霜的哀叫声中,苏小缺弹身站起,手背蹭着嘴唇,擦去流霜的口脂,蹙眉叹道:"怪腻的,四海肯定不抹这些。"
  流霜心中一片冰凉,真是八十老娘倒崩孩儿,十多年来从未见过能抵挡自己美色的男人,却不想今日竟被这小色狼反算计了去,更不想他下手竟如此之狠,手腕一断,便是回了七星湖,恐怕也是宠爱不复。一时心中酸楚更胜过手腕伤痛。

  谢天璧与唐一野已远远赶至。
  谢天璧脸色如常,唐一野的脸却和蒸熟了的螃蟹一般无二。
  苏小缺笑道:"人拦下了,杀人我可不太会,你们自己来。"

  正说着,似乎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流霜突然足尖点地,逼出所有潜力,左手持剑,身如柳絮,尖啸着飞身攻向苏小缺。
  苏小缺一个铁板桥下腰避过,本该接着一刀反攻,却不知为何如唐一野方才一般,吓得怔立当场。
  流霜一式燕投林,剑光一圈,刺向苏小缺的咽喉。

  幸得谢天璧早有准备,箭矢般直射流霜。
  左手刀斜斜当胸划了个圆弧,刷刷两刀,角度变幻莫测。
  流霜咬牙,短剑藏在肘下,一式燕子回翔,割裂的衣裙翻飞,粉光致致的玉腿扇子般刷的打开,上踢谢天璧咽喉,下踹丹田小腹,只见她双腿光裸,竟是未着内衫小衣,从腿至腹,春光乍泄,桃源溪谷,一览无遗。
  唐一野立在谢天璧身后,再度见到这等奇景,仍觉惊心动魄,忙别过脸去。

  流霜故意露出私密处,就是算计这三人年纪尚小,看着又是名门弟子,总不可能直面美人私处而视若无睹,此时只要谢天璧稍一分神或是掉转目光,待自己抢到身前,贴身近搏,肘下短剑一翻,便能悄无声息的取了他的性命。

  谁知谢天璧神色不变,霹雳也似的刀光闪过,一刀"苍茫漠北",直劈流霜双腿之间。正是赤尊峰的绝学失空斩。

  流霜惊骇欲绝,一着失算之下勉力翻身避让,却已来不及,谢天璧刀势一变,上撩斩开她的小腹,鲜血喷溅而出。
  流霜倒地时瞳孔已散,却勉力维持清醒,凝视谢天璧,从骨头缝里都透出恐惧的寒意:"你……你是谁?"
  谢天璧道:"赤尊峰,谢天璧。"

  流霜挣扎着说道:"原来是你……难怪……"
  目光四盼,脸上涌起艳丽的红潮,突然尖声笑道:"宫主不会放过你,我今日受你一刀,宫主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看向苏小缺:"还有你……你竟敢碰我……你……"

  苏小缺见她面目扭曲狰狞,不复绝丽之色,不由得心惊肉跳,忙解释道:"是你自己亲我的,我还不乐意呢!我只喜欢四海……你别怨我。"
  说着扯过谢天璧:"记得找他报仇就是。他叫做谢天璧,你去了阎王殿千万别说错名字……"

  却见流霜喷出一口血,眼眸大大的睁着,竟已死了。
  苏小缺跌足长叹:"这就死了,我还没说完呢。"
  谢天璧淡淡道:"她是被你气死的。"
  唐一野仗义出口相助:"是被你一刀劈死的。"

  谢天璧转开话题:"沈墨钩很快就来,咱们是等着伏击他,还是先走?"
  一线银白的阳光从浓密的枝叶里透过,尖锐萧杀。
  连苏小缺都安静了下来。
  却是一种潜伏着一触即发的静。
  唐一野几乎可以听见全身血液滚热的涌至心头。

  伏击沈墨钩。这个想法足够刺激任何人。
  沈墨钩是江湖的另一个传奇。只是这个传奇却充斥着血腥邪恶和淫秽。
  沈墨钩本是上任七星湖宫主姝姬的死敌,少年时却被姝姬纳为男宠,数年来既盛宠有加又残虐不止。他忍辱偷生,暗自练成廿八星经,杀宫夺位,更把姝姬数十年的功力一吸而空,姝姬的整张人皮被剥出,制成了灯盏。
  传说沈墨钩男女通吃,既有女妾,亦有男宠,既居人上采阴精聚真气,又以后庭承欢榨取阳精汲取真元,端的是天下最可怕的妖淫之物。
  江湖上谈及沈墨钩,总是惊怖鄙夷,幸好此人素来隐居七星湖,极少出来走动,否则名门正派早已联手剿了这个祸害。

  近年来江湖动乱四起,沈墨钩却仍然深沉不动若渊潭,需知沈墨钩不光有武功,亦有手腕,七星湖百年来屹立不倒,更是高手如云势力庞大。
  七星湖彷佛一头深潜海底的鲸鱼,不知是在黑暗中静静沉睡还是开始蠢蠢欲动吞噬猎物,因此沈墨钩虽不兴风作浪,仍是让人心存惧意。
  而新近崛起的赤尊峰更是视之为大患。

  要伏击这么一个人物,苏小缺很是担忧,乌黑挺秀的眉峰蹙起,问道:"那个沈墨钩,会不会也不穿裤子往人眼前扑呢?"
  谢天璧沉着脸:"不知道。"
  苏小缺对这光腚这个话题大感兴趣,追问道:"刚才那老娘皮光着,我和一野一时都不太习惯,你怎么不知羞耻跟天天见似的?还直接冲着那里砍。"

  谢天璧冷冷道:"光着有什么稀罕?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会阴也是要害,跟太阳百会没多大区别。"
  苏小缺被他的镇定震惊了,赞道:"魔教就是魔教!太不要脸了!"
  谢天璧不再理他,问唐一野:"你怎么看?"
  唐一野握紧刀,道:"除恶务尽。"
  谢天璧道:"好极。"

  说罢从怀里小心取出一个黑色圆球,指尖大小,顶端有个细微的突起,谢天璧用柔劲轻轻拧开突起,抽出短短一根乌丝。
  卸开流霜的下巴,把圆球放到她嘴里,又从她鬓边扯出一小束长发放到口中,牢牢跟乌丝绑在一起,再轻柔的合上她的下颚。
  这么一看,流霜微微张开红唇,一绺秀发噙在口中,再看不出她嘴里乾坤。

  做完这一切,谢天璧长吁一口气站起,额头汗珠晶莹,似比方才杀流霜还耗精力。
  苏小缺毛骨悚然,轻声道:"你连死人都折腾!"
  唐一野若有所思,问道:"霹雳堂的雷震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对我的包容!
写这个故事就想到会有一些指责,我承认我有些想法比较bt或者比较任性,而且自己认准了的事就算有阻力也会尽力做下去……
看到大家对我这么理解和支持,真的很感动,十分谢谢!
第十章
  唐一野若有所思,问道:"霹雳堂的雷震子?"

  唐门和雷家素来交好,唐一野的小姑姑便是雷家掌门雷啸的妻子,唐一野却不知雷家竟把最具威力的雷震子给了赤尊峰。登时心中隐隐不安。
  谢天璧知他所想,淡淡道:"唐门偏安蜀中,赤尊峰胃口还没那么大。我们只是买下了十粒雷震子而已。"

  雷震子是雷家堡最富盛名的火器,小巧精致,一旦炸开,三丈见方尽成碎片。
  这些年雷家人才凋零,十年内也就制成十八枚雷震子,千金难求一粒,不想赤尊峰如此大手笔,一气买下一多半。
  唐一野没问价钱,谢天璧自然也不会告诉他赤尊峰为之花了两年多的时间,软硬皆施迫使雷啸亲手奉上,更加不会告诉他雷家已与赤尊峰结盟。

  谢天璧布置妥当,只要沈墨钩收敛尸体时帮流霜把头发捋平,只要那绺头发一被扯动,引线便会触发,雷震子就会将二人炸作一堆鸳鸯肉羹。
  而流霜是沈墨钩宠妾,沈墨钩实在没有理由不亲手装殓打理自己的女人。

  谢天璧面容平静似水,眼睛却亮得可怕,打个手势,三人一起撤离到十丈开外,藏到树丛中。
  唐一野低声道:"合我们三人之力,未必不能杀了他,何必鬼鬼祟祟糟蹋死尸?"
  谢天璧道:"也未必能杀得了他,甚至未必能全身而退。"

  苏小缺笑嘻嘻的接口道:"用刀剑拳脚杀人,和用暗器毒药杀人也没什么区别,自然也可以用雷震子。"
  唐一野一怔:"好像是。"
  苏小缺道:"当然是,要不然你们唐门不也成邪魔外道了?"

  唐一野想了想:"不对,唐门虽用暗器,却不会用别人的尸体作饵,这手段太不够光明磊落。"
  谢天璧哼一声:"就你这般君子模样,也不用麻烦,一群姑娘光着身子,就能要你的命。"
  苏小缺埋头笑。半张脸伏在肘弯里,头发水波一样轻微的荡漾。
  唐一野正待再说,却发现谢天璧神色有些古怪。

  流霜的风姿冶艳并没有打动谢天璧,早春清甜的空气里,无意中看着苏小缺笑,却不禁想起他下药那晚的种种旖旎风光,似突有所悟,心口异常的跳了一跳。
  这一跳不合节奏,不符吐纳,不顺真气,不畅呼吸,这一跳,乱了。
  谢天璧自己也知道乱了,却灵台清明毫不慌张,他做事素来有章法,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如今的功力十丈内虫蚁爬过都可听得一清二楚,一凝神,手指竖在嘴唇上"嘘"的一声。

  苏小缺抬眼看到一个华服男子慢慢走近流霜的尸身。

  苏小缺自觉眼福极好,在白鹿山七年来颇见过一些美人。
  厉四海就不必说了,自是千好万好天上有地上无,便是男人,也有俊美如唐一野,英越如谢天璧的,但一见这个男子,苏小缺只觉得那几个人全部加起来,也不及他一半的容色风姿。
  一时心头剧跳,入了魔似的只顾怔怔的盯着看,那男子似乎有所觉察,目光悠悠看向他们藏身的树丛。
  苏小缺从未见过如此深邃华美的目光,只觉得心脏似被重重一击,登时气血翻涌,几乎想叫出声来。
  谢天璧见苏小缺微微颤抖,知他内力定力皆太过浅薄,竟被这人目光所惑,忙伸出一只手掌贴到他腰后,不动声色地调理压服他翻涌的气血,苏小缺缓过劲,当下收敛目中的光芒,同时运转伽罗真气,将心跳控制在最轻最缓的程度,吐纳也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

  华服男子静立半晌,见无异动,也就收回目光,静静看着流霜,却没有任何举动。
  良久弯下腰,却是翻检流霜腹部的伤口。
  他动作很是缓慢,但行动间周身却无一丝破绽。

  谢天璧看着他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巾,将流霜脸上的血迹拭去,看着他手指慢慢靠近那绺头发,握着刀的左手已然火热,心智却是通透冷静。
  风声渐止,鸟雀也出奇的安静,已是箭在弦上刀离鞘中。
  谢天璧做好了一切准备,战意已燃烧至极点。
  也许这一战,沈墨钩这个名字就会从此消失。

  当男子沉吟片刻,手指终于触到那绺头发时,唐一野突然跃出了树丛。

  功亏一篑。
  谢天璧大怒,苏小缺叹道:"谁让你带这呆子过来?"
  只见唐一野拔刀在手,问道:"在下唐一野,敢问可是七星湖沈宫主?"
  华服男子态度很温和:"我就是沈墨钩。"

  谢天璧道:"咱们走吧。"
  "走?"
  "唐少侠想必要和沈宫主切磋武艺,咱们莫要犯了窥视偷学的忌讳。"
  苏小缺嘻嘻的笑,却不动弹。

  唐一野已然出刀,定阳针、虚式分金、棹歌中流,刀法精湛流畅,转眼便是三刀削向沈墨钩。
  沈墨钩轻轻"咦"了一声,手掌破入刀光,唐一野只觉钢刀剧烈震,一股充沛之极妖邪无比的劲气席卷而来,直透经络,当下强运太一心经,两股真气硬拚一记。
  唐一野连退三步,嘴角溢出血丝,手腕痛如刀割,却横刀于胸,立了个守势,仍是渊渟岳峙。

  沈墨钩好整以暇,纹丝不动,笑声低沉浑厚:"武功很好。"
  眸光转向树丛,扬声道:"两位小朋友都出来罢。"

  苏小缺规规矩矩的钻出树丛,走到唐一野身边,笑道:"晚辈唐一缺见过沈前辈。"
  唐一野扭过脸,愕然。
  苏小缺心中暗骂:"唐一野啊唐一野,你笨死算啦!"
  沈墨钩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含笑道:"看来小兄弟不叫唐一缺。"

  也不追问,转眼看向谢天璧,瞳孔微微一缩:"赤尊峰,谢天璧?"
  谢天璧点头。
  沈墨钩赞道:"难怪,流霜的刀伤正是失空斩所致。小小年纪,这一刀已臻完美,了不起。"

  沈墨钩成名已近二十年,如今至少也是四十许人了,阳光下脸庞却像是丝缎打磨过的明玉,眼尾嘴角没有一丝皱纹,眉目艳烈,唇色鲜红,煞得全无道理,美得不似人间。
  流霜已算是酥媚入骨,但跟沈墨钩浑然天成的诱惑力一比,生生成了鞋底下的泥。

  苏小缺爱美色,一时看傻了眼,忍不住由衷的赞叹道:"你……你当男宠还真是挺合适的。"

  唐一野吓了一大跳,沈墨钩也是略略一怔。
  谢天璧左手一振,弯刀出鞘,势若千钧,往沈墨钩胸口斩去。
  沈墨钩长身而退,谢天璧刀光一卷,已抢到他身前,一刀横斩,正是一招"山外青山",沈墨钩滴溜溜的一转,一掌切向他的腕脉。
  眼看谢天璧招式已老,刀至半途,手腕一翻,竟化作"大江东去",斜斜劈下,迅捷刚猛兼而有之。
  沈墨钩右手划了个半弧,向前轻轻一推,接着身躯后仰,左掌疾挥横劈,"崩"的一声脆响,刀掌相击,一把纯钢打制的弯刀竟生生崩断。

  苏小缺惊醒过来,喊道:"并肩子上吧!"
  飞身挡在谢天璧身前,指间薄刃跳脱,已用上伽罗刀法。
  沈墨钩微微一笑,一双手掌左挥右挡,将三人尽数卷入掌影。
  左掌双腿随意化解唐一野与谢天璧的刀,右掌专攻苏小缺,四人几近贴身近搏。

  苏小缺身法展开,咫尺间飘忽进退如同魅影,伽罗刀一式来如春梦接着一式去似朝云,令人目眩神驰。
  沈墨钩手指舒展,犹如奇花怒放,幻化出无数玉白色的指影,在伽罗刀周围盘旋飞舞。苏小缺只觉得指间刀刃彷佛被蚕丝层层裹住,越来越滞重,心知不妙,却已脱不开他的掌力。
  沈墨钩掌法又变,手腕五指蒙上浅浅一层白光,不理会伽罗刀勾挑锋锐,时指时掌,只与薄刃交击。

  只听"铮铮"连声,薄刃冲天飞起,苏小缺指间见血。
  谢唐二人见他危急,一时情急,都弃自身空门不顾,谢天璧一刀雁行长空,断刀横掠,顺势转到苏小缺身前,唐一野却是一招白虹经天,刀尖上指,脚步斜跨,也端端正正卡在沈墨钩掌前。
  一时刀气纵横淋漓,连沈墨钩都不敢撄其锋芒,当下连退数步,避开锋锐。

  两人第一次并肩御敌,双刀齐出,一心一意,更是无巧不巧用了两套刀法中相似的一招,不想威力大得出奇,竟将沈墨钩逼退。

  苏小缺见状大喜,心念一转,掏出一把黄蜂针洒出,撒腿便逃,一边还大声喊道:"漫天花雨追魂夺命不死不休至死方休黄蜂剧毒针!"
  唐一野这次难得聪明,撤刀跟着飞奔,一点儿也不比谢天璧的碧空尽身法来得慢。

  沈墨钩信手挥洒,将黄蜂针尽数击落,看着三人逃之夭夭,也只负手微笑。
  林中出来一人,容貌秀美,竟是李沧羽。
  李沧羽黑发散开,发间缀着几粒明珠,额头以桃花纹饰,越发雌雄难辨,他走到沈墨钩身前,柔顺的下跪,声音轻柔中带着媚意:"宫主,为什么不追上去杀了这三人?"

  沈墨钩道:"他们武功都不错,联起手来更是麻烦。"
  说着一阵风吹过,墨绿色的锦绣长袍陡的裂开几道缝隙,却是方才被刀气所割。
  "七星湖虽不怕开罪唐门和赤尊峰,但这三人联手,只怕是白鹿山的意思,我不想招惹聂十三,他们的命暂且留着也好,倒也有趣。"

  李沧羽咬牙笑道:"宫主说的是。只是流霜夫人的仇……"
  沈墨钩淡淡道:"霜妾此行平白招惹赤尊峰,原本我接她回宫也会严惩……"
  稍一停顿,道:"只不过我七星湖的人,还轮不到他谢天璧杀。"
  李沧羽喜道:"是。"

  沈墨钩打开一只瓷瓶,将一些黄色粉末洒在流霜的伤口上,只见流霜伤口的肌肤衣衫便如蜡油遇火,飘起淡淡烟雾,不住流出脓水,越烂越大,不到盏茶功夫,尸身骨骼化尽,黄水渗入泥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圆球。
  沈墨钩一眼瞄去,笑道:"原来是雷震子。"

  拿起放在手心滴溜溜的转,神态悠闲,想到那句"你当男宠还真是挺合适的",不由含笑问道:"那自称唐一缺的孩子是谁?"
  李沧羽紧紧握拳,眼中闪过妒恨之色,道:"那混蛋叫苏小缺,丐帮少帮主,又懒又坏,偏偏聂十三喜欢,连伽罗刀都传给他。"
  沈墨钩低声道:"果然姓苏……"没有忽略李沧羽的眼神,手伸出,手指擦过李沧羽的下颌,在他唇瓣上摩挲:"你既入我门下,我必定不会亏待于你。雁荡掌门,廿八星经,虽没什么稀罕,但你既然想要,我都会给你。"
  李沧羽喜不自胜,媚眼如丝,含住沈墨钩的手指,在口中细细吞舔。

  沈墨钩眯着眼,掌心雷震子越转越快,突然"噗"的一声轻响,却是以柔劲将雷震子内部结构震散却未引发爆炸。
  沈墨钩将雷震子扔在地上,手指从李沧羽口中取出,在他脸颊上拭干,笑道:"走罢,三个月后的武林大会,沧羽会一战成名。"

  苏小缺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若漏网之鱼,一路奔到林外,跨上马,马鞭子挥得嗖嗖作响,竟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一路上唐一野无数次呼唤他莫着急,苏小缺只当他放屁,头也不回。直奔到白鹿山下,方才停住,胯下马儿却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在地。

  苏小缺歇了口气,只觉得手指黏糊糊的,一看尽是半干不干的鲜血,不由得又痛又怒,正骂骂咧咧,谢天璧和唐一野策马赶到,两人却毫发无伤。
  苏小缺那个气啊,这他妈的都什么事儿啊,这俩一个坏一个呆,最后倒霉见血的却是自个儿,世道不公,莫过于此,气到极处反而懒得骂了,只一言不发的拽开大步上山。

  谢天璧也怒,好好一个圈套,猎物已经在嗅着饵了,他唐一野蹦出来充大侠……沈墨钩安然无恙不说,苏小缺手指还受了伤。
  唐一野更怒,自己和苏小缺好好的在山上呆着,也没招谁惹谁,正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跟着谢天璧这个魔头下山杀人,谁知他杀完了一个还想再杀一个,手段卑劣武功差,害得苏小缺受伤。

  唐一野一边气,一边撕下一幅衣袖,要给苏小缺裹伤,却被苏小缺一把推开,谢天璧落井下石:"到落云峰洗了伤口再说罢,你这衣袖又是灰又是土的,还一股马臊味儿。"

  到了落云峰小院,见聂十三正站着等他们。
  秦晚笑坐在一架蔷薇下缝一件新袍子,眉梢嘴角笑意盈盈,说不出的心满意足。聂十三神色一贯的淡漠凝定,只远远的看天边白云舒卷。

  待他们进院,聂十三尚未问话,三人已抢着说:
  "我再也不同天璧一野下山!"
  "今后绝不与谢天璧联手!"
  "以后不敢再劳动唐师兄大驾。"

  秦晚笑扑哧一笑,却放下衣衫打了盆清水,拉着苏小缺过去洗净了手,见双手指缝都被划出刀痕,所幸伤口甚浅,当下抹了药包扎好,摸摸苏小缺的头发,笑道:"没事啦。"
  苏小缺已比她高出一个头,秦晚笑这么一摸却是垫着脚尖,姿势中尽显温柔慈爱。
  聂十三微笑摇头:"晚笑别惯着他,伽罗刀若练到了家,哪能割破自己的手指?他平日不用功,败了也是应该。"

  苏小缺委屈:"我又不是被妖妇所伤,是谢天璧贪得无厌要杀沈墨钩,唐一野脑子进水临阵犯傻,我为了救他们俩,挺身而出,才被沈墨钩伤了……再说我也没败,沈墨钩被我伤得更重。"

  三人在白鹿山已有七年,这七年来聂十三对他们的性情习惯了如指掌,深知同一件事,若要听一字不漏完整琐碎版需找唐一野,精炼简洁半藏不露版必听谢天璧,而苏小缺则比较变幻,有时是添油加醋,有时是剪枝削叶,时而扭曲时而颠覆,真真假假浓妆淡抹,不可揣测难以鉴别,总体说来大抵都是演义版。

  所以聂十三转向谢天璧:"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一直很支持我的人,留言都看了,很温暖很油菜花,我不会弃坑,因为我是为了我自己的意愿和喜欢看这个文的人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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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所以聂十三转向谢天璧:"你说。"

  谢天璧略一斟酌:"我们合力杀了妖妇。打算杀沈墨钩,我用雷震子设套,唐师兄不屑,独自与沈墨钩切磋了几招,后来我们三人联手亦被他击败,逃回来了。"
  唐一野补充了几点:"七星湖的确妖气十足,那流霜以色相惑人。谢师兄用尸体作饵。小缺当面说沈宫主适合当男宠。"

  短短几句话被苏小缺插了好几嘴:"是!那妖妇连裤子都不穿!""尸体作饵也没什么不对!""我没有说!"
  待唐一野喘气的功夫,还乖巧的拍一记马屁:"那沈墨钩的武功比聂叔叔差远了。"

  聂十三不理他,道:"你们三个,把当时的招式再演一遍。"
  三人便把聂十三当沈墨钩,暴风骤雨般攻过去,苏小缺说不得只能带伤上阵,心里大是不乐意,偷偷连聂十三都骂了。

  一时拆罢,聂十三道:"你三人技不如人,输得很是。"
  "不过天璧那几刀的变化很不错,一野却不该与他硬拼内力,需知沈墨钩精研廿八星经,内力远胜你们。"
  "最后两刀,你们为救小缺,不顾自身安危,无意间呼应配合互补破绽,倒见了奇效。"
  沉吟片刻:"日后若有机缘,不妨合练一套刀法试试。"

  话音刚落,谢天璧与唐一野异口同声:"不。"

  苏小缺凑趣,问道:"聂叔叔你还没说我的伽罗刀使得对不对。"
  聂十三微笑:"你能在沈宫主手下过足十招,自然使得很对。"
  苏小缺一听这话,欢喜得怔立当场,聂十三难得夸赞自己,这一笑一夸,当真是虽败犹荣。

  聂十三见谢天璧兀自握着断刀出神,吩咐道:"你们跟我来。"
  说罢当先便走。
  秦晚笑捧着新衣笑道:"且试了再去。"却是一件青布袍子,式样简洁大方,针脚绵密。
  聂十三奇道:"你做的必定合身,为何每次都要我试?"
  秦晚笑不语,态度却甚是坚持。聂十三试穿之下,只见腰袍袖领,无不妥帖合适,只道一声:"多谢。"
  便携三人而去。
  苏小缺近年来已渐晓情事,见秦晚笑满目深情,心中替她叹了口气,不免觉得聂十三太过冷情。

  下了落云峰,一行四人往流音谷行去。
  流音谷是三人来惯了的地方,心中正觉得奇怪,却见聂十三绕过一重山壁,穿过一廊花树,在一道小小的瀑布旁停住,推开依山而建的石门,道:"进来。"
  却是一间极大的石室,石壁上嵌着几盏明灯,也不知所燃何物,室内光线异常明亮柔和。
  室内墙壁上、桌案上、几架上尽皆列满各式兵刃,式样繁多,无一不是珍品。

  聂十三从案几中取出一只木匣,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两把刀:"这两把刀是昔年漠北大豪僧吉战所赠。"
  其中一把是乌鞘弯刀,拔刀出鞘,只见刀身狭长,苍灰暗陈,朽木般毫不起眼。聂十三扬刀一划,刀锋轻颤,振起一声冷彻心肺的清啸,灰扑扑的刀身就像突然注入了生命一般随之点燃,通体明彩灿烂,如月之清,如日之烈,光华满室流动。
  递给谢天璧:"刀名长安。好自为之。"

  另一把略短稍宽,黄金吞口、黑鲨皮鞘,刀柄月牙护手,护手上还镶着三粒翡翠。
  拔出刀来,只见刀身半透明,形如狼牙,刀刃隐隐透出血红色泽。
  唐一野双手接过,聂十三道:"刀名天狼,刀下亡魂无数,杀气极重,刚好补你太过敦厚的性子。"

  回头却见苏小缺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满脸期待,不由得好笑:"怎么?"
  苏小缺老着脸皮,伸手道:"我的呢?伽罗刀一套六把,聂叔叔得给我六把刀子。"

  聂十三道:"没有。那套伽罗刀在檀师兄手中。"
  苏小缺知他所说的檀师兄便是当今圣上傅轻尘,登时语塞。
  却不死心,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把满室兵刃都瞧在眼里,一眼瞥见有条软鞭挂在石壁上,心中一动,笑道:"没刀也行,送我这个好不好?"

  见聂十三微笑点头,忙过去把软鞭取下,灵蛇般抖开几个鞭花,鞭身长约两丈有余,用力一挽,只觉得柔中带韧,很是趁手,鞭柄象牙缠银丝,极尽精巧,心中更是欢喜。

  唐一野问道:"你要软鞭做什么?学得太杂可没什么好处。"
  苏小缺笑嘻嘻的不说话,谢天璧淡淡道:"送厉四海的吧?"
  苏小缺很沧桑又很愉悦的叹了口气:"三年啦!四海今年满十八,可以做我老婆了,这鞭子就当聘礼。"
  谢天璧眉梢微挑,冷笑一声,跟在聂十三身后出了石室。
  苏小缺皱眉追在后面大声嚷道:"你嫉妒!"

  唐一野沉吟道:"谢师兄应该没这么无聊……小缺,四海是个好姑娘,可是你们分别的时候年纪还小,她真的喜欢你?能等你三年?"
  苏小缺打量他半天:"你也嫉妒。"

  快到落云峰时,天已薄暮,聂十三道:"明天你们就下山去罢。"
  三人也不十分惊诧,方才聂十三赠刀时,心中已隐有所感,只不过当真听到这句话,还是免不了难过不舍。

  放眼看去,夕阳下白鹿山绚丽雄奇连绵不尽,霓霞云海滔滔翻滚,天海浸染神光离合。
  七年寒暑,尽在此处渡过。

  苏小缺看着聂十三的眼底岁月,鬓边风霜,不禁有些哽咽:"聂叔叔……我不舍得你。"
  聂十三一向冷淡,指点武功也只是点到为止,但每次看到他高大孤落的身影,苏小缺总是觉得说不出的安心温暖。
  失去的记忆是这位聂叔叔帮自己找回,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也是他迅速的给自己一个怀抱。
  那个怀抱,就是整个天与地,无需言语的包容和爱护。
  聂十三看他一眼,却道:"你们也不算白鹿山弟子,下山后各行其是,江湖多险,各自保重。"

  入夜,唐一野听着苏小缺辗转反侧,不禁叹道:"睡不着?咱们说说话?"
  苏小缺难得的正经:"一野,前些年我每天都琢磨着下山,山下花花世界多热闹有趣,可明天当真要走了……"
  说着却把头埋在枕头里,安静了下来,良久低声道:"我自小没爹没娘,没人管过我,在丐帮快活得很,却也没人当真要我去学好……我真希望聂叔叔就是我爹爹……"

  唐一野哑声道:"小缺……"似下了决心:"我不知道你亲生的爹爹是谁,但是你可以叫我哥哥……"
  苏小缺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有些闷,更有些讥诮:"你是我师兄。"

  唐一野正待说话,只听窗户砰的被掌风打开,谢天璧站在外面,道:"出来喝酒。"
  苏小缺从床上一跃而起,从窗户飞出,道:"什么酒?"
  唐一野摇摇头,走到苏小缺床前提着他的鞋,推门而出。

  谢天璧和苏小缺早已坐在蔷薇架下,身边放着三个酒坛。
  唐一野落座,道:"哪里来的酒?"
  谢天璧打开一坛,抛到他手中,道:"后山医神药庐。"
  蜀中民风甚是剽悍,唐家众人更是嗜酒嗜辣,唐一野一仰脖饮了一大口,赞道:"好爽快的烧刀子!"

  谢天璧极少见到唐一野这般豪气,受其感染,逸兴横飞,也是一倾酒坛,一股酒液银箭似的直射入口。
  苏小缺一反常态,抱着酒坛静静喝着,一言不发。唐一野见他神色郁郁,问道:"对了,你为什么不报真名给沈墨钩知道?"
  苏小缺道:"怕给丐帮惹麻烦。"嘻嘻一笑:"唐门在蜀中,七星湖鞭长莫及,丐帮帮众却是遍布中原,沈墨钩若是记恨,路帮主可要大大的头疼。"

  谢天璧越喝眼睛越亮,声音却比平日柔和了几分:"唐兄明日想必是回蜀中,小缺,下山后你去哪里?"
  苏小缺道:"丐帮襄州总舵。你呢?"
  "赤尊峰。"
  唐一野喝干坛底,朗声道:"三个月后,怀龙山春色坞武林大会,咱们再见罢。"
  呯的一声,苏小缺摔破酒坛,滚倒在地上,脸色晕红,已是醉了。
  谢天璧大笑。

  此时正是初一朔日,夜空无星无月,黑暗象潮水一样卷拥过来,和着浓烈的酒香,将三人融入暖意醺然的春夜中。都觉得此情此境,毕生不能相忘。

  次日一早,三人下山,却是秦晚笑相送。
  秦晚笑见苏小缺不时回头,笑道:"你们师父不会来,他多年前立过誓,再不会下山。"
  苏小缺叹口气,道:"秦阿姨,我们这就去了,以后再回来看你。"
  秦晚笑见他头发被山风吹乱,用手帮他抚平,叹道:"上山时完全是个孩子呢,现下比我高这许多!"
  想起一事,笑道:"你师父让我告诉你,祸从口出,以后少说别人适合当男宠这等混话。"
  苏小缺哈哈一笑:"那个沈墨钩的确生得……"却被秦晚笑一记白眼堵住。

  看着三人上马,秦晚笑终是不舍,含泪再三叮嘱:"都好好保重着些,一野多长几个心眼儿,天璧少造些杀孽,小缺少招惹是非……否则我打断你们的腿!"

  一扬鞭,陌上花开,刀明胜雪,江湖少年行。

作者有话要说:擦汗,白鹿山的篇章总算完结了
第十二章
  五月初,怀龙山。
  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热闹非常,各大门派各路豪杰纷涌上山,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都想着在此次盛会上一展锋芒。

  十年前领尽风骚的一代不是功成名就便是湮没于众,长江后浪推前浪,"看的就是今日之浪能不能浪过昨日之浪",沈墨钩一边把玩李沧羽胸口的两粒朱红,一边如是笑道。
  李沧羽扭动着腰肢,在沈墨钩耳边吃吃的笑:"宫主又说笑话……"

  沈墨钩拍着他光润如脂的臀:"自己坐上来。"
  李沧羽咬着一绺头发,依言而行。
  这些年李沧羽一直服食七星湖奇药神女香,肌肤日益白皙嫩滑,腰肢纤细,□丰隆,从后面看与女子无异,只是前面却直挺挺的竖着孽根,衬着他娇美的面庞身段显得突兀诡异之极。
  温暖紧致的内壁毫不费力的逐渐裹紧沈墨钩异乎寻常的巨大狰狞。沈墨钩调笑道:"沧羽天生媚
  骨,后庭花更是妙趣横生,紧、热、滑、活四美兼具。"

  李沧羽眼眸半闭,滴得出水来的冶荡,嘴里还咿咿呜呜的呻吟浪叫,沈墨钩抽送间花样百出,深浅轻重,忽紧忽慢,翻搅研磨,似沉迷其中,眼神却是冷静清明,丝毫没沾染半分□。
  沈墨钩每一次进出,李沧羽都兴奋的战栗颤抖,已身心迷醉的全然投入这场□。饱满的臀上亮晶晶的满是汗水,臀缝展开,艳红的后穴不住收缩绽放,不多时李沧羽银牙紧咬,全身颤抖,一阵强烈之极的□从后庭传来,再控制不住,紧绷着脚趾,哆嗦着射在沈墨钩腹上,沈墨钩轻轻托住他无力后仰的身子,手指沾了一点他射出的体液,见只是透明清亮,殊不正常,不禁轻叹道:"沧羽啊……你此生绝不可能有子嗣了,当真不后悔吗?"

  李沧羽下巴搁在沈墨钩玉石般的肩头上,半眯的眸子里寒光乍现:"不后悔。宫主……沧羽立志要当雁荡掌门,要威震江湖,要人人敬畏……要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后悔自己出生在这世上!"
  沈墨钩微笑着翻身把李沧羽压在身下:"你这般志气,倒十分像当年的我……好得很。"

  春色坞嵌在怀龙山中,繁花似锦,绿草茵茵,一个天然生成的大圆石台正是三日后武林大会比试的所在。
  山月坪与春色坞一水相隔,坪上云来客栈近日果真客似云来,楼上客房全住满了,楼下饭堂也是满满登登。

  老板娘查金花一张白白胖胖的扁脸笑得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连带着给了老公杜牌九好几天好脸色,杜牌九一天一壶小酒滋润着,醉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巴不得怀龙山上天天武林大会,回头自家再开个棺材铺,就越发赚得多了。
  此时正值午时,查金花端坐柜案后,一身金灿灿的纱衣,满头黄烘烘的首饰,嘟着鲜红淋淋的嘴,露着雪白坦坦的胸,大声呵斥着堂倌小二流水价的送上酒菜。

  大厅里倒不喧哗,大家都在听一个黄须老儿说话。
  这黄须老儿瘦小干枯,眼睛却极是灵活,正是鸭形门的海二爷。
  鸭形门偏居南海,是武林中排不上号的小门派而已,但海二爷却是个奇人,水下功夫了得不说,嘴上功夫更是天下罕见。

  各门各派的人物故事、隐私秘辛烂熟于胸,更有一个毛病便是憋不住话,有了独家消息必定要说与人听,且是肆无忌惮的胆大,少林方丈、峨眉神尼、雷家唐门、白鹿赤尊,谁的消息都敢说,居然能安然无恙活到一把年纪,也算是啤跖趣话了。

  这时候海二爷呼噜噜的抽着水烟,一桌的菜肴凉了也在所不惜,在众人的目光中,口沫横飞滔滔不绝,端的是登临绝顶一览天下小的绝妙□。
  "这次武林大会非比寻常,往日只是新秀小辈试演武功,今次数月前少林被神秘人物突袭,七情大师重伤未愈,盟主这位子,想必是要让出来啦。"

  看众人都停下筷子凝望自己,越发来劲:"多少年来,盟主之位一直是少林牢牢占着,这次少林悬了,只不知这宝座会花落谁家……"
  一个妙龄女子插嘴问道:"哪有门派能与少林相提并论呢?我看多半还是少林弟子占了鳌头。"
  海二爷见有人插话,大是不满,却见这女子端庄美貌,一口气消了大半,细细打量一番,见她背后露出一截刀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八卦,当即笑道:"这位八卦门的女侠武功一定是好的,但见识恐怕就不如老头子了。"

  咳嗽一声,道:"这十年武林颇出了不少人才,四大世家中,唐家人才辈出,唐一星唐一垂暗器功夫不下唐老爷子,那三少爷唐一野,上个月只用十招,便击败了那不可一世的不归快刀,端的是少年英杰。花家花满衣、上官家的上官云起、司马家的司马少冲,均不逊父辈一代。"

  花满衣与上官云起正默默坐在东边一桌,听闻这老儿提到自家姓名,都有几分得意,举起酒杯喝一口酒,勉强压抑住喜色,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神气。
  心里却想:"云起这麻脸算个屁!"
  "花满衣这傲慢小子算个屁!"

  "七大剑派呢,栖稀跷千峰、雁荡齐涛都还算不错,峨眉小七剑更是厉害。"
  "雁荡不是有个李沧羽,曾在白鹿山学艺,怎么还不及他的同门师兄齐涛?"却是五台派的大弟子童延英出言相询。
  海二爷认得童延英,知他一手五郎八卦棍刚猛绝伦,人更是直率,当即捻须笑道:"贤侄有所不知,这李沧羽手底下的剑法虽甚是狠辣,内力却稀松平常,白鹿山主也不是神仙,见调教不出,便将他逐下了山。"

  那八卦门的女子突然开口问道:"听说那李沧羽容貌胜过女子,此事当真吗?"
  海二爷贼笑一声:"的确是……嘿嘿,小老儿倒有一事不太明白了。"
  说罢抽烟沉吟,只等有人问"不知海二爷还有何事不明?",不想等了半天,众人只睁着眼睛看他静静等待下文。

  海二爷心痒难瘙,暗骂这群人不解风情,吭吭的咳了一声,道:"传说那白鹿山主虽武功绝世,却喜好男色,以李沧羽容貌之美,为何还被逐下山呢?着实令人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啊!"

  此言一出,惊倒四座,众人鸦雀无声,都觉得这老儿端的是污言秽语。
  花满衣怒极,拍案而起:"你这老混蛋胡说八道!"
  海二爷似乎也习惯了被人这般痛骂,也不生气,见这少年锦衣华服,剑眉凤目,腰间系着秋鱼双刀,当下笑着拱手:"可是辰州花家的少爷?"
  伸手不打笑脸人,花满衣只道:"你管我是谁,我只告诉你,昔日江南第一美人秦晚笑便在白鹿山上陪着我师父!"
  海二爷不言只笑,上官云起道:"你要说便说,却笑得这样贼眉鼠眼。"

  海二爷吊足了胃口,方缓缓道:"你们知道什么?二十年前聂十三突然弃山游历,回山后立下重誓再不下山,你们可知都是为了谁?"
  见众人都不敢插话,自顾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为了什么第一美人,而是为一个男子,那男子还是他的兄长,据说秀色无双,此人便葬在瓶子峰顶,所以才有了那年四大掌门横死瓶子峰,解剑亭各派高手铩羽而归的故事……"

  喝了一口茶,正待继续说下去,眼前突然一花,随后嘴唇牙齿剧痛,忍不住"唉哟"一声,定睛一看,见一块碎鸡骨头落在眼前桌上,知是着了暗算,忙抬头四顾,见众人都神色如常,显然不是他们所为,只有西窗下一人冷笑出声,却是背对而坐,白衣孤高,桌上并无鸡肉,想来也不是他。

  正惊疑不定,见一叫花子正侧躺在门口晒太阳啃烧鸡,接触到他的目光,伸了个懒腰,笑嘻嘻的说道:"叫花儿偷来的鸡,滋味怎么样啊?"

  正是苏小缺。
  上官云起重重哼了一声,苏小缺看见他们,见了亲人似的,异常亲热的招呼:"上官少爷、花少爷好啊!"
  他已恢复了丐帮弟子的打扮,半长不短的头发随意结起,一身粗布衣衫,打了红不红黄不黄的几个补丁,衣袖高高卷起,露着纤长白净的胳膊,手上抓着半只烧鸡,头发指甲甚是清洁,脸上却抹着几道黑灰。

  海二爷聪明,见这叫花跟上官云起、花满衣熟悉,一下便猜出了他的身份,不敢怠慢,抱拳道:"原来是丐帮的苏少帮主……小老儿有礼。"
  苏小缺斜着眼看他,骂道:"有个屁的礼!你那嘴跟马桶啦尿壶啦可没什么分别,要不是看你头顶也秃了,胡子也黄了,我今天非得让你满地找牙不可,滚吧!"
  海二爷见不是道理,动手也万万讨不着好处,只得把满肚子的诸如塞外南荒、魔教邪派的人物掌故都吞了回去,低着头回客房。

  苏小缺一手拿着个破碗,一手握着根竹棒,雄赳赳气昂昂的迈步入店。
  查金花层层叠叠的眼皮一翻,气贯长虹:"臭叫花,把你的脏脚缩回去!"
  丐帮的规矩自是不能以武欺压常人,苏小缺只得退回去,笑道:"多年不见,两位师兄也不请小弟吃一顿?"

  花满衣正迟疑着,只听一个冷淡略沉的声音道:"我请。"
  却是西窗下的白衣人,只见他侧过脸来,苏小缺一见登时大喜:"你来了?"忙忙的走过去,还不忘冲查金花做了个鬼脸。
  花满衣惊道:"谢天璧!"

  近年魔教声势浩大手段厉害,中原武林又惧又恨,不想赤尊峰少主竟孤身在这不起眼的客栈内,登时满堂大哗。
  上官云起与花满衣已四年未见谢天璧,自觉武功进展极大,互看一眼,刀剑已出鞘,便待联手制敌。

  谢天璧一眼瞥见,一扬手,两根筷子直飞而上,拔刀出鞘,刀光一闪,映得满室光华璀璨,眨眼间两根竹筷已被竖着削成整整齐齐的数百十根,每根细若发丝,更是一般粗细,竟比精雕细刻的还均匀些。
  谢天璧还刀入鞘,淡淡道:"两位师兄急什么?咱们在山上也没少打架,三天后若还有切磋的机会,到时再领教罢。"

  见他这份刀□力,花满衣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上官云起怔了怔,知远非敌手,却道:"苏小缺,你勾结魔教妖人,就不怕有损丐帮清誉?"
  说罢撂下一锭银子出门。

  苏小缺苦笑:"关我什么事?柿子挑软的捏吗?看着打不过你就来骂我。"
  谢天璧招手令堂倌儿加几个菜,看着苏小缺,道:"脸太脏!"
  苏小缺大言不惭道:"我生得太俊,不抹脏些不像花子。"

  谢天璧凝视半晌,微笑道:"抹脏了还是不像。"
  苏小缺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凑近了笑道:"我们开武林大会,你这小魔头跑来做什么?"
  谢天璧道:"借机挑唆中原武林内斗,顺便抢个武林盟主当当。"

  苏小缺惊得筷子一抖,一块鸭脯直飞向谢天璧,谢天璧伸筷子夹住,送到嘴里吃了,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
  苏小缺压低声音:"吓坏我了……小心武林正道联手杀了你。"
  "那你杀我不杀?"
  苏小缺夹了一块金银蹄子:"我还嚼着你的蹄筋呢,好意思杀吗?"
  想了想,正色道:"刚才那臭老头儿满嘴胡言,你怎么不出手?就由着他诋毁聂叔叔?"

  谢天璧静默片刻,道:"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呢?"
  苏小缺想也不想:"聂叔叔怎会是那种不顾天理伦常的人?那老头儿胡说你竟信了?"
  谢天璧冷冷道:"海二虽讨厌,这件事却不是平白捏造。聂叔叔深爱的,的确是个男人,那人叫做贺敏之。"
  "聂叔叔为了他的死,整整十年在外漂泊,这辈子再没有爱过第二个人。"

  苏小缺知谢天璧绝不会说假话骗自己,更不会无中生有中伤敬若天神的聂十三,一时震惊惶恐之下,只喃喃道:"怎么会?"
  谢天璧咄咄逼问:"爱的是男人又怎么了?你就瞧他不起?他便不是你的聂叔叔了?"

  苏小缺张口结舌,脑中乱成一团,道:"我……我不知道……"
  谢天璧失望之极,起身便走,衣袖一紧,却是被苏小缺拽住,当下冷笑道:"怎么?"
  苏小缺道:"聂叔叔自然是我最敬重的人,只是……只是,这件事未免太过……"

  惊世骇俗?有违人伦?但似乎也没害到谁。
  苏小缺只觉得头昏脑胀,摇摇头:"我不明白……"
  谢天璧震裂衣袖:"不明白便不明白罢。"
  举步出店。

  苏小缺捏着那半幅衣袖,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晚上回了丐帮聚集之地,仍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
  荆楚递上一个馒头,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荆楚是路乙的亲传弟子,长苏小缺五岁,是丐帮杰出的后起之秀,素能服众,已积功升至六袋之职,从小便带着苏小缺乞讨练功、赌钱玩笑,感情甚好。
  此次来到怀龙山,知苏小缺一心记挂着厉四海,便吩咐帮众,一旦飞凤门上山,即刻回禀。

  苏小缺听他这么说,稍觉高兴了些,问道:"是四海他们到了吗?"
  荆楚点头:"他们就住附近的忘忧轩。"
  苏小缺微微闭上眼,开始全力以赴的想厉四海,想着她星星般的眼睛,樱桃似的嘴,乌云般的头发,鸦羽似的眉,还有那一对儿小兔牙,想着想着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喜欢厉四海和喜欢一个男子……比如上官云起,会有什么分别?

  分别挺大。

  上官云起那张脸,大麻子套着小麻子,小麻子套着小小麻子,小小麻子里头藏着坑,坑里藏一小黑点,小黑点上还长一根毛。
  苏小缺恶心得打了个寒战,决定换个人比较,手指笼在袖中,刚巧碰到谢天璧的衣袖,想到他方才愤愤而去,心里顿感难过惭愧不说,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荆楚见他似魂不附体般若有所思,忙正色劝道:"小缺兄弟,咱丐帮都是侠义之辈,平日里手脚不干净,那也是贱骨头惯了没办法的事儿,不过你要记得,咱们鸡偷得,狗也摸得,但小妞儿是断断不能偷的,否则岂不是成了人人唾弃的采花□贼了?"
  苏小缺见他误会,不由得哭笑不得,却起了玩笑之心,道:"我偏要趁着天黑去偷上一偷。"

  他这少帮主当得一向没有半分威严,荆楚当即沉着脸道:"不准!"
  却见这位少帮主一脸不甘,知道拦不住,只得叹气,退而求其次:"实在要去的话,我陪你去。"
  苏小缺欢呼一声,拖着荆楚就走。

  初夏的风格外凉爽,不知名的山花香气馥郁浓烈,苏小缺一路急奔,荆楚渐渐跟不上,不禁唤道:"你给我慢些!不就是个妞儿吗?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苏小缺笑着放慢脚步,心念一动,问道:"荆大哥,你说我喜欢四海对是不对?"
  荆楚笑道:"喜欢一个人是好事,自然对。"

  苏小缺迟疑着低声又问:"那……如果我喜欢男子,比如喜欢荆大哥你呢?"
  荆楚吓了个半死,步法一乱几乎栽个大马趴儿,猛然停住,抖着声音道:"你……你……"

作者有话要说:1、十分谢谢卒给这个文的第一个长评,很温暖的标题很温暖的文字,多多谢谢!
2、正在囤积存货,但是华丽丽的卡了,想改名叫卡文;
3、荆楚这个名字,嘿嘿,赤壁里,林美人和梁大叔的对话:它生在荆楚,我们给它起个荆楚的名字,就叫它萌萌好了——好吧,这个笑话很冷,羞愧的捂脸遁
第十三章
  荆楚吓了个半死,步法一乱几乎栽个大马趴儿,猛然停住,抖着声音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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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却见苏小缺目光清澈嘴角含笑,知他只是顺嘴胡说,当下松口气道:"小缺,这个玩笑可千万开不得!"
  苏小缺口齿伶俐,笑道:"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男人和男人难道就是天理世俗不容?"

  荆楚摇头道:"大道理我也说不上,富贵人家养几个小男娃儿玩玩倒是常见,只咱们武林中人,堂堂男子,岂能学那些……那些无耻之徒的所为?"
  想了一想,极是担忧,道:"小二子说看到你和谢天璧一道儿吃饭,是不是他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你年纪小,不知这些魔教妖人的奸诈恶毒,可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苏小缺哈哈一笑:"谢师兄不是妖人,你莫要瞎操心……快些走,我还要去见四海!"
  足不点地的一路奔至忘忧轩,却不正正经经的登堂入室,悄悄走上前,双足勾着檐便是一个倒挂金钩,微尘不惊,偷眼往内看去。

  忘忧轩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飞凤门来了近二十人,从东到西打了一顺溜的铺盖,苏小缺心头怦怦乱跳,只在这二十人中搜索。
  突见东侧一少女蹲在地上整理床铺,背影苗条,脑后发髻上别着一支小小的银色发簪,正是自己三年前用十二飞星针和金鱼鳞镖连夜所做。

  苏小缺欣喜若狂,只觉得相思不苦相逢更甜,正待跳下敲门相见,耳边风声微动,却是荆楚赶到,也秉持叫花儿偷鸡摸狗的特性,偷偷倒挂在檐上,轻声问道:"谁是你那个整日念叨的四海?"
  苏小缺得意万分:"最漂亮的那个!"

  飞凤门重颜色出美人,轩中几个年轻女子都十分美貌,便是男弟子,也玉树临风翩翩儒雅,荆楚看了半天,道:"都挺漂亮的……"
  苏小缺怒道:"呸!叫花子吃死蟹,都是好的。"
  指点道:"那个穿黄衫子的,东数第二个就是。"

  正说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走向厉四海,蹲下帮她拽平被褥,两人低声谈笑,极是亲密。
  苏小缺听得真切,只听那男子道:"四海累坏了吧?我看你刚才吃东西少得很,一会儿饿了怎么办?"
  随后便是厉四海清脆快活的声音:"我不累,罗师兄,明天陪我在这怀龙山转转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那罗师兄微微一笑,凑到厉四海耳边轻声道:"四海怎么说怎么好,师父师娘已为我们定下亲,师兄只会顺着你,爱护你,决不会有半点拂逆你的地方。"

  他声音虽轻,听到苏小缺耳朵里,却不啻五雷轰顶,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双腿酸软勾不住屋檐,"啪"的一声,脸冲下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荆楚忙翻身落地,一边扶他一边唤道:"小缺,小缺!"

  这一番动静,轩中众人已是惊觉,厉四海性子急,率先冲出门来,斥道:"谁?"罗师兄后发先至,左右伴随,与她并肩而立。
  荆楚陪笑施礼:"在下丐帮荆楚,这位是我们苏少帮主,与姑娘有过同门之谊,特意过来瞧瞧姑娘。"

  苏小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却是满面尘灰土色,下巴刚巧磕在一块石头上,青紫破肿,脸上只剩一双眼睛能看。
  厉四海比三年前更增丽色,一身浅黄衣裙,曲线玲珑,领口扣子做成凤凰形状,凤翅金缠银绕,精致华美,越发衬得颈子洁白细腻。见到苏小缺,脸上掠过一阵红霞,极是欢喜,拉过他,笑道:"大半夜的跑来看我?还是这么顽皮。"

  侧过脸,对那罗师兄道:"这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苏师弟啦!白鹿山无聊得紧,幸亏有苏师弟陪着我,否则闷也闷死了。"
  又对苏小缺笑道:"这位……是我师兄罗如山。"

  苏小缺看罗如山二十五六年纪,高大沉稳,再看厉四海眼波盈盈,一副小女儿娇羞温柔之态,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嘴里苦涩难言,凝视着厉四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荆楚从未见过他这等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替他难过,没话找话道:"厉姑娘,小缺一直记挂着你。"

  厉四海略低下头,神情有些尴尬,柔声道:"我也记挂苏师弟。"
  苏小缺想起她一边亲亲热热的叫"小缺"一边大耳刮子伺候的光景,听着"苏师弟"这么个称呼,只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怔了半天,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到厉四海手里,低声道:"给你。"

  厉四海奇道:"这是什么?"
  说着打开布包,见是一卷银丝软鞭,心中感动,温言道:"多谢你啦。"
  苏小缺默默摇头,后退几步,纵身飞奔,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荆楚叹口气,跟随其后。

  苏小缺发足急奔,真气运转越来越顺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甩脱荆楚,掠过春色坞,往峰顶攀去。
  忆起两人在白鹿山亲密玩耍的种种情景,心中更是憋屈烦闷,不曾想流年偷换,却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换成了小师姐,一时只恨不得大哭一场。

  绕过一重山壁,却听见有人低声道:"那叛贼已回了武当,果然是长微那牛鼻子的师弟,今次便是他领着武当众人来了怀龙山。"
  又一人道:"少主,这曲长虚潜入我赤尊峰,刺杀灵龟堂奚长老,应将他碎尸万段才好,只怀龙山上正道齐聚,还是日后再处置这个奸贼罢。"
  谢天璧低沉的声音道:"此事我自有打算。此次南来,教主吩咐联络收揽的门派,还请各位费心。"
  又冷笑道:"武林大会、武林盟主……不过是个虚名,于我赤尊峰,毫无意义,只会徒然招惹不必要的是非。需知鸭行水上,水面不起波涛,双足却在水下划动不休,身子才能如箭前行。"
  "趁各家精锐尽出,参加这个劳什子的大会,咱们扩张势力,该拉的拉,该打的打,此次最为重要的便是把通商大邑的帮会一并纳入教中。"
  各人躬身领命,道:"自该如此。"

  一个苍老豪迈的声音却道:"少主孤身一人参加武林大会,务必要小心谨慎,以赤尊峰为念,万万不可以身犯险才是。"
  谢天璧低声笑道:"多谢范伯伯关心,天璧记住了。"

  一时众人散去,谢天璧冲着山壁唤道:"苏小缺,出来!"
  见他灰头土脸,笑问道:"怎么这般模样?"
  苏小缺顾左右而言他:"你听出我的身法了?"
  谢天璧看他一眼,道:"跟我过来。"
  说着当先而行,此时月悬东方,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映在身后,苏小缺难得的安静,亦步亦趋,却一步步踩着他脑袋的影子跟随着。

  盏茶时分走到一个小小的水潭处,岸边石头都被流水冲刷得光滑如镜,水潭四周几株花树,落英缤纷,尽浮在水面,清香阵阵,令人神清气爽,正是一个极幽静的所在。

  谢天璧坐在潭边一块大石上,扔给苏小缺一块布巾:"擦擦脸。"
  苏小缺接过,沾着潭水洗净了脸,下巴破皮处进水刺痛,他一贯怕痛,忍不住咝咝吸气。

  谢天璧拽着他坐到对面,掏出一只扁扁的玉盒,打开却是半透明的浅绿色药膏,用无名指沾了少许,苏小缺很自然的就眯着眼微微翘起下巴,谢天璧在他青肿破损处轻柔的反复涂抹,乌黑狭长的眼眸亮如寒星。
  苏小缺觉得伤口一阵冰凉舒适,疼痛立消,鼻端更闻到一股隐隐熟悉的香气,猛然记起刚上白鹿山时,有人曾趁自己睡着为自己涂过这种气味的药膏,不禁惊喜道:"原来是你!"

  谢天璧收回手指,低头旋上盒盖,道:"记性真好。那次我拍肿了你的后背,当时秦阿姨还没给大伙儿送伤药,我只好给你用了这寒玉蟾蜍膏。"
  苏小缺笑道:"这药膏名字难听得很。"

  这寒玉蟾蜍膏是赤尊绝顶的美玉和玄冰朱蟾所制,珍贵灵验无比,于内外伤都有奇效,用到苏小缺下巴跌破这等普通小伤口上,不说暴殄天物也算大材小用了,却还要被他嫌弃名字难听,当真是王八吃大麦糟蹋好东西。

  谢天璧也不气恼:"名字难听些也没什么要紧。"
  把玉盒塞到苏小缺手中:"给你。"
  苏小缺毫不客气,欢然接过,谢天璧见他眼神灵动,想是悲痛稍解,方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小缺黯然道:"说了你也不明白,唉。"
  一口气叹得百转千回,水流残月独上西楼卧,红鸳白鹭伤情泪痕多,就差来几个惜春楼的小娘皮弹着琵琶打着檀板给伴奏一段了。

  谢天璧从鼻子里笑一声:"不就是飞凤门那厉姑娘吗?早料到了。"
  苏小缺大吃一惊:"你怎么猜到的?"
  "在白鹿山上就数你贪玩,她当时年纪小,有人陪着玩儿还不好?自然跟你亲近,现下大了,却要找个稳重妥帖的人托付终身才是。"
  苏小缺很不是滋味:"那我算什么?"
  谢天璧淡淡道:"你算玩伴儿,以后她见了你,无非就是苏师弟,或者苏兄弟相称。"

  苏小缺想到那句凉彻心肺的"苏师弟",不由得伤心欲绝,道:"难道我就不值得她托付终身?"
  谢天璧沉吟片刻,不吭声。

  苏小缺恼羞成怒,怒从心头起,痛极转恶,恶向胆边生,一掌劈向水面:"老子倒要看看那个罗如山有什么值得托付的本事!"
  若是唐一野听了这话,定会讲上一堆道理,劝他不可妄动,谢天璧听了,却道:"罗如山是飞凤门的大弟子,据闻轻功甚好,一对判官笔专打全身大穴,更有一招无影腿,无声无息,你动手时需得有所防备。"
  苏小缺与他谈了良久,郁结顿解,当下懒洋洋的笑道:"无影腿,哼哼,到时废掉这乌龟王八蛋一条腿,看他怎么起飞脚踢人。"

  此时月上中天夜色深沉,峰下遥遥传来荆楚的声音:"小缺……"
  谢天璧微笑道:"丐帮的人寻你来了,你这就去吧。"
  苏小缺答应了,起身欲行,却见谢天璧仍然端坐不动,心中有些牵挂不舍,道:"你一个人也要小心……"
  想了想,直言道:"赤尊峰势力都在北方,你千万别以为正大光明的来参加武林大会,正道人士便不会杀你。他们跟唐一野那笨蛋可不一样。"

  谢天璧一震,白鹿山七年共处的习惯便是极少谈论门派正邪,以免互相难堪,此时却听到苏小缺直陈利害,心中感动喜悦,道:"我知道。"
  见他慢慢下山,身影隐没在夜色中,笑着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将无名指轻轻压到唇上,低声道:"你到底是懵懂无知不分正邪呢,还是对我格外关心另眼相待?"

  三日后辰时,春色坞,武林大会。
  十六把椅子绕着圆形石台的边缘放好,圆台中间突起一块大石,又放置着四张木椅,上面已坐了四位宗师高人。
  丐帮时为天下第一帮,占据东侧最靠近石台处,几十名乞丐横七竖八的有站有坐,四散着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看似乱七八糟,其实皆是按职务辈分各有序别。

  坐在最前面打着呵欠的少年乞丐正是少帮主苏小缺,身后两个八袋长老一是传功一是执法,都站着跟各门派掌门见礼寒暄。
  靠近石台另有少林、武当、峨眉、灵鹫、四大世家、七大剑派等势力强大的门派,其余各派及一些江湖散人都在外圈。

  白鹿山地位超卓,未派弟子门人前来参加,却由孟自在亲临怀龙山,给足了武林面子。
  此刻孟自在高坐圆台中间,与少林七情方丈、武当长微道长、唐家掌门唐清宇,共同裁决判定比武结果。
  别人也就罢了,唐清宇今日最是高兴。

  武林大会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拳脚兵器都尽可施展,暗器毒药却不允参加比试,故唐家历代掌门次次端坐高台,却只能看别家门派各展武技,心里往往用漫天花雨七星回旋等暗器手法杀了比武众人千百次,脸上却只能一派祥和端严肃穆。
  今时不同往日,唐家出了个用刀的唐一野,唐清宇老爷子热泪盈眶大手一挥,浩浩荡荡领了三十余人出蜀中奔赴怀龙山。

  见唐清宇绷不住的喜色溢于言表,孟自在何等人物,当即笑道:"唐兄有子如此,真是羡煞旁人啊!"
  一句话端端正正的挠在痒处,唐清宇眉舒目展,笑道:"全仗白鹿山苦心教导,兄弟这里谢过孟兄,顺带替我问候聂山主。"

  唐一野隔着司马世家看到丐帮众人,忙走过来与苏小缺招呼,苏小缺却懒懒的赖在地上,只顾盯着高台上的唐清宇看,只见他人至中年,却仍是英俊不凡,更有种养尊处优的雍容气度,再忆起母亲平日憔悴支离,死时素衣白发,只觉得心头酸楚愤恨,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不偏不倚,刚巧啐在了唐一野的鞋上。
  唐一野见叫他不应,便蹲□子,道:"怎么不理我?"

  苏小缺上下打量他,只见唐一野身穿墨蓝色茧绸袍子,足蹬小牛皮黑色短靴,端的是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只那口唾沫在靴面上显得格外刺眼,当下陪着笑,道:"可对不住了,叫花儿弄脏了大爷的鞋,真是该死。"
  说着抱住唐一野的腿,便要用衣袖帮他擦净鞋面。

  唐一野忙攥住苏小缺的手腕,急道:"你这般自轻自贱做什么?我是你师兄,是你唐大哥啊。"
  苏小缺笑道:"我是乞丐,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这怀龙山不比白鹿山,再以兄弟相称,岂不是叫别人笑话你?再说我弄脏了你的鞋,理该赔不是……这怎么叫做自轻自贱了?"
  唐一野正色道:"我说不过你,但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兄弟看。"
  苏小缺见他神色诚挚,心中略感暖意,满腔悲愤倒也消了些许,笑了笑,半晌说道:"你爹爹坐在上面,真是又威风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出门嘿嘿
谢谢月西非南挑错字
第十四章
  一时孟自在起身团团行了个四方揖,道:"既是七情大师抬爱,便由在下与各位英雄分说今日比武的规矩。"
  他态度谦和,一说话却是声震山谷,更兼声音凝聚不散,偌大一个春色坞,几千余人,个个听得真切清楚。

  孟自在指向那十六张椅子,道:"想成为今日十六位胜者之一的,请坐到椅子上。入坐之后,其余人可向就座的挑战,败者告退,胜者就位,直到无人出来挑战为止。"
  台下有那心思细密的便想:那先看着别人打,待他们都耗尽真气,自个儿再上去,岂不是以逸待劳的妙事?

  却听孟自在笑道:"各位都是英雄豪杰,武学宗师,想必也不会等别人累垮,再上台来捡现成便宜,但凡事总有个急慢先后,为避免不公平,只要有人能连胜十位挑战者,就无需再比,那张椅子便归他啦!"

  唐一野听到此处,想起当日白鹿山比试,苏小缺就这般厚着脸皮耗到最后再上场,不禁微笑,而刚才暗自琢磨的人,被孟自在一句似软实硬的话堵死所想,均有些面孔发热。

  "十六位胜者决出后,再抓阄决定明日两两对阵的次序对手,如此这般,决出八位、四位、两位,而最后的胜者,将接替七情大师执掌中原武林的盟主一职。"

  一听到"盟主"二字,台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嘈杂异常,有人说道:"赵大侠,你八极门的武功出类拔萃,天下鲜有对手,只怕日后便要叫您一声赵盟主啦。"
  那赵大侠谦道:"盟主是断断不敢想的,这武林大会,历来是少年人的天下,只求八极门弟子能有人坐上一张椅子,已是万幸!"

  孟自在亦不急着弹压这阵喧哗,待众人谈论片刻,方又笑道:"此次比试,并不设一派一人的限制,若是贵派高手众多,那这一十六张椅子尽归贵派也是佳话。"
  一些人数众多的门派登时欢呼,小门派则报以冷笑。

  "再有一条规矩,本次大会,旨在以武会友,切磋共进,讲究点到为止,不可故意伤人。"
  孟自在转头看向另三人,笑道:"诸位还有什么提点?"
  七情合掌道:"阿弥陀佛,孟檀越所言极是,不造杀孽那是最好。"
  唐清宇笑道:"便是这样了,孟兄一席话面面俱到,在下佩服。"
  长微道人亦颔首。
  孟自在双手抬起下压,道:"各位英雄想必都已跃跃欲试,在下也不敢再啰嗦讨人嫌,比试这便开始罢!"

  台上龙争虎斗,台下唇枪舌剑。
  历来武林各派纷争纠葛,哪能当真"以武会友"?盟主头衔人人觊觎且先不说,难得有此机会,宿仇私怨却该了结,同时再结下新的仇怨,世代相传,薪火不断。

  孟自在台上看了,不禁暗赞聂十三立下白鹿山不伞醐湖争斗的规矩。
  唐一野已连败三人,正与昆仑刀掌门边妙真相斗,唐清宇注目战局,目不斜视,一时微笑一时骄傲一时惋惜一时着急,十分的心临其境,百般的慈父柔肠。

  苏小缺目力极佳,坐在地上远远看着唐清宇每个变幻的表情,心中五味陈杂,不□得痴了。
  传功长老顾六指催促道:"少帮主!你看跟你一道儿学武的师兄师姐不少都上场了,光彩得很哪!你也不去给咱丐帮露个脸儿?"
  苏小缺收回目光,勉强笑道:"急什么?待我养足了精气神,抢个盟主当当,够不够长脸啊?"
  顾六指诙谐,笑道:"得啦,你祸害丐帮也就是了,千万别折腾整个儿武林正道去!只要你能占这一把椅子,咱们也就知足啦!"

  正说着,唐一野虚空一刀,封死了边妙真的进手刀,边妙真一切后着变化都无从施展,这一刀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孟自在看了,忍不住赞道:"一野这刀羚羊挂角妙到巅毫,后生可畏啊!"
  唐清宇喜动颜色,只道:"这孩子……"
  转眼边妙真败落,唐一野却丝毫不见骄态,恭恭敬敬收刀行礼,长微道人道:"唐少侠刀法好,更是宽厚稳重,不说年轻一辈了,便是放眼江湖,也是极其难得的人品。"

  苏小缺放眼一瞧,台上熟人倒真是不少,花满衣等人不说,连木香药都已登台,正与一个栖霞剑派的弟子过招,按厉四海的性子,原本应该最先上场的,却始终不见她的人影。
  当下起身往后看去。他心里存了个侥幸,厉四海那晚仍戴着自己所赠的簪,想必未曾对自己忘情,只不过师门有命,不得不从,这才含泪忍怨被那个罗如山糟蹋。

  大会中各门派都有旗号标志,丐帮便是两根竹竿挑着一幅各色破布拼成的旗子,上绣"丐帮"二字,字倒是锋芒角出,气势纵横,大有磊落波磔意态,正是上代帮主周乘风所书。
  回身只见人山人海,斜后方挑出一面小小五色锦旗,绣着一只飞凤,想必是太湖飞凤门,但人头攒动,哪里看得到伊人芳踪?苏小缺跑到荆楚身边,足尖一点,踩上他的肩头,道:"你站好了,我刺探一下敌情,一会儿好上台比试,给咱们丐帮挣脸面。"

  荆楚果然扎好马步,气沉丹田,站立不动,却啰嗦道:"你小心着看,这几年江湖上打架越来越容易,去年小五子遇上铁锷剑派的人,那人非说小五子冲他冷笑,不由分说上来就扎一剑,其实哪是冷笑呢,小五子前日睡在风地里,脸睡得抽筋了而已……"

  苏小缺不听他说话,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只管跳,一眼看见厉四海正站在飞凤旗下,粉紫上衣,烟紫罗裙,银环束发,髻上真真切切戴着那枚簪子,苏小缺一喜,正待过去询问,厉四海衣袖轻轻一动,却是悄悄挽住了罗如山的手,罗如山一笑,点了点她微翘的鼻尖,放开手,转身几个起落,已登上石台。

  荆楚只觉得肩上苏小缺筛糠似的抖,还以为他发了羊癫疯,吓了一大跳,忙抱着腿把他放下地,急问道:"怎么啦?"
  却见苏小缺目露凶光满脸杀气的凝视着圆台。
  荆楚大喜失色,劈龇着声音大声尖叫道:"顾长老!金长老!少帮主看起来是想上场啦!"

  苏小缺不紧不慢,束紧腰带,从腰间一个竹筒中取出六片宽不过二指,长不足五寸的薄刃,只盯着台上罗如山,执法长老金五两只觉得寒意袭人,忍不住叮嘱:"丐帮素来侠义仁厚为先,千万莫要杀伤人命。"
  苏小缺呼吸吐纳,伽罗真气起丹田过气府沿督脉运行一个小周天,双目宝光流转,双手晶莹如玉,丐帮众人齐齐惊叹个个欣羡,顾六指眼含热泪,哽咽道:"看到你今日这般出息,故去的老帮主不知该有多欢喜!"

  殊不知苏小缺只想诛□杀□贼,以报霸妻之仇夺爱之恨,与丐帮声威、武学进境却是沾不上半点关系。

  一时罗如山击败对手,正面对着飞凤门诸人抱拳微笑,却见一条人影轻烟也似直冲自己而来,忙避过,定睛一看,施礼道:"原来是苏少帮主。"
  苏小缺负手看天:"老子让你十招,动手罢!"

  态度嚣张无礼之极,罗如山怔了怔,忍气问道:"在下得罪过少帮主?"
  苏小缺哼一声:"你抢我老婆,急得我抓心挠肝,败火药每天十斤二十斤的吃,你还问得罪没得罪过我?老小子!上来不动手,光顾着废话,有个屁用!"

  他声音清朗,一字字说得清晰无比,正是要说给厉四海听,果然厉四海脸色大变,挤到台前目不转睛的看着。
  苏小缺大是得意,心想只要打得这罗如山哭爹叫娘,四海定会回心转意,当下笑道:"听说你这老小子轻功练得不错,老子这便试试罢。"
  说罢腰腿不动,眨眼工夫已绕着罗如山正一圈反一圈兜了两个圈子。

  见他这般挤兑,罗如山脾气再好也忍无可忍,判官笔一上一下,打向苏小缺的肩井、期门,笔到中途,招式未老,一个海底捞月,又换打章门环跳二穴,身法轻灵,招数巧妙。
  苏小缺刀藏指间,双手负在身后,脚下轻盈翩逸,进退如神,罗如山一招未尽,苏小缺已绕着他奔了三圈,笑道:"你出手这么慢,也只配回家抱娃娃。"

  罗如山轻功本就极佳,此时被激起真火,当下顺着苏小缺绕内圈,一对判官笔如影随形,屡屡触及苏小缺的衣衫,却总在间不容发之际被他避过。
  台上一十六对,数这两人的比试最为赏心悦目。

  台下远处的花树下,静静立着一个人,身形潇洒挺拔眼神华美风流,面目却是蜡黄呆板,见了苏小缺的身法,这人低声笑道:"看来的确是她的后人没错了,难怪这般眼熟……当真是有趣。"

  孟自在看了不禁赞道:"小缺这些年伽罗刀没怎么用心思,这轻身功夫,却足以笑傲江湖了。"
  唐清宇听他出言相赞,知他口中的"小缺"便是丐帮少帮主,也是唐一野不住提及的白鹿山的师弟,当下好奇,转目看了苏小缺一眼,却登时如遭雷轰电击,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再看他的步法,心中更是确认无疑,颤声道:"这孩子就是丐帮的苏小缺?丐帮少帮主?"

  孟自在点头。
  唐清宇目光复杂,思慕、伤心、愤恨、羞恶诸般神色不一而足。

  此时苏小缺身法尽展,直如行云流水,凌波步虚,虽是粗布破衣,却大有晋人乌衣子弟飘逸潇散之态,只瞧得台下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均觉得这位丐帮少帮主脸上猫须似的几道黑灰,竟全然掩不住他本身极俊极美的姿容风神。

  盏茶时间,罗如山被他大圈子小圈子绕得头晕目眩,眼看败像已显,却咬牙不退。
  厉四海捏着拳头,心跳如鼓,焦急担忧之极。
  罗如山突然凝住回身一脚踢出,这一脚毫无征兆,无声无息,却凌厉凶狠,角度刁钻,直踹苏小缺腰侧。

  苏小缺似早有所料,身法陡变,硬生生原地滴溜一旋,抢上一步,罗如山一脚踢了个空,苏小缺趁势抬腿便踹向他膝弯,这一脚力道完足,踹实了只怕罗如山膝盖骨粉碎,一条腿也就废了。
  厉四海凄然大叫:"不要!"

  却见苏小缺脚往上抬,却是不轻不重的踢上了罗如山的大腿。踢完暗恨自己下手轻了,应该再抬高数寸,踢爆这老小子卵蛋,让他做了太监才是。
  罗如山稍一趔趄便即站稳,知他脚下留情,自己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正待退后抱拳认输,谁知苏小缺嘿嘿一笑,双手从背后伸出,指间银光闪闪,逼近罗如山,竟在这胜负已分之际使出了伽罗刀。

  厉四海一颗心似荡秋千一般,刚落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曾想苏小缺武功竟如此之高,只罗师兄既然已经败落,他为何还纠缠不放?
  捏着银丝软鞭,手心汗水已把那象牙缠银丝的鞭柄浸得湿透,心中隐隐不安,却是彷徨无计。

  苏小缺笑道:"罗大侠,丐帮有打狗棒,也有屠狗刀,小弟棒法极差,便演示一下屠狗刀法给你瞧瞧。"
  说着一招晚来欲雪,翻手、揲腕、抖展,扬起漫天刀影,将罗如山密密困住,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罗如山竟毫无还手之力。
  眨眼功夫,苏小缺收刀后退,笑嘻嘻的看向厉四海,厉四海却只顾凝望罗如山,

  山风一吹,只见罗如山的上衣突然乍开无数裂缝,接着布片纷纷脱落,转眼已是上身□,罗如山面红耳赤,额头青筋爆出,羞怒难当。
  台下有好事的登时哄然大笑,有些厚道的却觉得苏小缺太过分了些,执法长老扬声道:"少帮主,比武只论高下,莫要伤了感情!"
  厉四海怒道:"苏小缺你这个混蛋!"
  苏小缺大喜:"四海,你又肯骂我啦?"正准备跳下台去拉住她的小手细说衷肠,

  却听罗如山一声怒吼,判官笔直上直下的杀了过来,竟是全然不要命的打法。
  苏小缺武功远胜于他,却见他眼里喷得出火来,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双足一点,轻飘飘踩在判官笔上翻了过去,薄刃顺势一蹭,将他束发布巾与腰带尽皆割断,众人惊呼声中,罗如山披头散发,裤子啪嗒落地。

  罗如山是飞凤门大弟子,若无意外,也是下任掌门,在门中武功最好,人又稳重和气,甚得人心,见他被人折辱,飞凤门人人含怒,挤到台前,均对苏小缺怒目而视。丐帮众人也不好受,这样一来,丐帮飞凤门必然存了芥蒂,而少帮主这般行为更是大损丐帮的名声。
  苏小缺却满不在乎,只顾看着厉四海笑。

  罗如山受此奇耻大辱,只觉得多活一刻这口气也咽不下去,不提裤子,倒提判官笔,闭目将笔头对准咽喉便欲插下,笔到中途,只听到耳边风声响起,手腕被人握住,罗如山睁开眼,见厉四海杏眼一瞪:"大师兄,你答应过要照顾我一生一世。"
  笑吟吟的将另一个师兄的外袍披在他身上:"丐帮是天下第一帮,输在他们少帮主手里,也算不得是什么丢脸的事。"

  她声音清脆悦耳,风动银铃一般,简单几句话更是把裸身羞辱轻描淡写说成了比武认输,台上台下听了,都心中暗赞这姑娘聪明豁达,丐帮众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荆楚见执法长老金五两脸色铁青,问道:"金长老,你老人家是不是想着处罚小缺?"
  金五两厉声道:"回到总舵就让他进刑堂!"
  想了想,咬牙切齿道:"帮主求情都不行!把这小子宠坏了,早晚给丐帮惹来大麻烦!"

  厉四海看着罗如山跃下圆台,面色一沉,拔下簪子,连银丝软鞭一起送到苏小缺眼前:"苏少帮主,这些都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恭祝花雕生日快乐!
1、下午还有一节课,要赶着和同学吃饭去,就不一一回复留言了,对不住大家,感谢大家;
2、ryukihi君给建了个群,文案里有,有兴趣可以加,本人暂时卡文不敢聊天,过几天再进去,谢谢;
3、本文只是向看过的武侠致敬外加为以后与某人拼文做练笔准备,体裁老旧写法随意情节进展慢,大家能喜欢,实在是喜出望外;
4、武林大会的赛制,汗,本想用世界杯的,外围赛+小组赛+八强+四强+冠亚军决赛,一想32个席位太多了,砍掉一半,混战一气,见笑……
第十五章
  厉四海看着罗如山跃下圆台,面色一沉,拔下簪子,连银丝软鞭一起送到苏小缺眼前:"苏少帮主,这些都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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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少帮主"这个称呼,尊敬而疏远,不光没了"小缺"的亲密,连"苏师弟"的情分都就此断绝。
  苏小缺岂有不明之理,只觉得兜头一盆冰水,冻得心都缩了起来,只摇头不肯接。

  厉四海也不勉强,劲力到处,簪子从中断裂,"叮叮"两声落在圆台上,软鞭却是犀皮蛟筋,难以折断,厉四海运劲于臂,软鞭腾空飞去,远远的落入湖中。却从袖中取出一条黑色软鞭,抖得笔直,行礼道:"飞凤门下弟子厉四海,请教丐帮苏少帮主高招。"

  见苏小缺怔怔不语,厉四海一声清喝,软鞭灵蛇般在石台上涌出,到了苏小缺脚前三尺,鞭梢猛然像蛇头般昂起,点向小腹,正是一招凤点头。
  苏小缺伽罗刀已收拢在手,当下往左闪身避开,急道:"四海!我认输就是,你千万别生我气……"

  树下脸色蜡黄的灰衣人低叹道:"跟她一样,也是个多情种子。"
  七情打量苏小缺片刻,叹道:"这孩子武功不错,品行却不够端方宽仁……也不知会是武林之福还是正道之祸。"
  孟自在长袖善舞,立即笑道:"苏小缺到白鹿山时年纪最小,懵懵懂懂,又自小没了父母,连幼时的事情都一概忘记,掌门师弟见他可怜,未免纵容了些……只不过这孩子在山上时虽顽皮胡闹,本性倒是不坏,丐帮亦是名门正派,飞凤门一事,想必路帮主定会严惩,只要丐帮多加管教,定不会为害武林。"

  一番话入情入理,滴水不漏,七情颔首微笑,唐清宇却问道:"他还记得自己父母都是谁吗?"
  这话问得甚是奇怪,孟自在却不以为异,答道:"都忘得一干二净。"
  唐清宇也不再问,连唐一野大胜八卦门掌门都不关注,只看着苏厉二人过招。

  说是过招,倒不如说厉四海满台追着抽苏小缺。
  苏小缺一边在鞭影中腾挪躲闪,一边大声解释告饶:"四海,他哪有比得上我的地方?"
  按着鞭梢一个旋身:"你是不是怪我揍了他?"
  "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给他磕头赔罪也没什么要紧……"
  "那老小子看着比你大了得有十岁吧?俗话说,男大十,抱粪池,你嫁了他定会吃苦,女大一,抱金鸡,你正巧大我一岁,多合适!"

  飞凤门众人大怒,纷纷出言谩骂。
  厉四海咬着牙,夹头照脑一鞭抽去,苏小缺倏地一个草上飞滑着横移开去,岂知软鞭突然弯折,追着绕到他背后,拂向后脑。
  苏小缺站立不动下腰后仰,整个人往后折叠,鞭子眼看落空,却忽地波浪般颤动,化作十多圈鞭影,骤往苏小缺脸门窜去,端的是神乎其技。
  厉四海紫罗裙飞,招式灵动优美,苏小缺身如雪舞,行动轻尘不惊。

  台下众人看得心旷神怡,不禁大声喝彩,后面看不到的甚至踩到山石或跃到树上观看。
  苏小缺趁势就地翻起,踩向鞭梢,厉四海回鞭过腰,软鞭抹腰而过,突的如蛟龙般□□腰而出,鞭鞘直奔苏小缺胸口大穴,再又忽然上扬,幻出一个圈,缠向苏小缺的脖子,变化之精,心思之巧,令人瞠目赞叹。

  有好事的大声喊道:"丐帮的小子!光躲不还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有人笑道:"苏少侠这是怜香惜玉,你个粗汉懂什么?"
  便有人哄笑,七嘴八舌道:"这可是武林大会,不是比武招亲……小姑娘,千万莫要手下留情啊!"
  "你眼睛瞎了不是?该叫姓苏的小子手下莫要留情才是……最好用刀子把这花不留丢的小妞儿衣服也给撕破,想必好看得很!哈哈哈,倒是便宜了咱兄弟!"

  正意淫得高兴,苏小缺突然从台上一掠而下,趁那汉子来不及反应,抬手便给了他左左右右正正反反的四个大嘴巴子。
  打完又飞纵回了圆台,却立定不动,黯然道:"你想打便打吧,我不躲了。"

  那挨打的汉子正是横行巴陵的王枭,手中一根齐眉棍,颇具威力,猝不及防挨了耳光,惊魂乍定,吐出满嘴鲜血一颗槽牙,怒不可遏,就要扑上去同苏小缺厮打拼命。旁边几个兄弟劝慰半天,好说歹说的拉住了。
  有个心直口快的最是苦口婆心:"王大哥,你就是上去了,也不是那小子的对手啊……唉哟,郑大哥你踩我脚干嘛?"

  厉四海额头见汗,胸脯起伏,扬起手,一鞭抽下。
  苏小缺果然纹丝不动,软鞭在空中抖开一个小小的鞭花,鞭梢落到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随即收回。
  苏小缺见她手下留情,喜不自胜,道:"四海……"
  厉四海打断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你辱我师兄,这鞭权当泄愤。厉四海技不如人,再不敢纠缠,这就认输。"
  说着敛衽为礼,一个凤翅展倒纵,裙裾飘飘,已回到飞凤门旗下。

  她虽败落,说话办事却利落漂亮,又露了这手轻功,不光不堕飞本门名声,反让在场英雄竟无一人敢小瞧飞凤门。
  苏小缺见她空中身姿,更是黯然神伤,深知此事已不可挽回,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苏小缺连败两人,打得跌宕起伏,十分好看,不单吸引了场下众人的目光,连场上高手都纷纷侧目,只唐一野,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修为,十场下来竟无一败,第一个去抽了下轮比试的签,签上镌着一个"甲"字,再有谁抽到甲字签便是唐一野明日的对手了。

  一时大伙儿暂停比试,各各去用午饭。
  丐帮的饭菜倒也丰盛,但按规矩把鸡鸭鱼肉都扯得乱七八糟,看着直似残羹剩饭。
  苏小缺捏着一只鸡翅膀啃着,心不在焉听着执法长老教训,眼睛却直勾勾看着飞凤门那边。

  执法长老金五两叹口气,满心想现在就把这位少帮主给三刀六洞了,又怕耽误他下午比试,忍着气吩咐:"荆楚,你一会儿也去比划比划,历练历练。"
  "六指儿,你这把老骨头就不痒痒?峨嵋派那小姑娘剑法不错,有些像你年轻时候的路数。"
  顾六指笑着摆手:"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啦,我这么大岁数了,就不去凑热闹,输了丢咱帮主的老脸,赢了又是以大压小,嘿嘿,你老哥我可不上你这恶当。"

  荆楚却是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气,金五两看了,又叹又笑:"初生牛犊最是刚勇,还是年轻人有出息啊!"
  苏小缺嘴里含着鸡肉突然哈哈大笑,金五两沉着脸:"笑什么?"
  荆楚善解人意,顺着苏小缺的目光看去,解释道:"少帮主看到那位罗如山师兄喝水呛到了,所以笑。"

  李沧羽穿着一身浅碧衣衫,衬着如玉□□,红唇贝齿,不像江湖子弟,瞧着竟比厉四海更柔美了几分,吃相又分外优雅,只吃了小小一碗米饭,配上几口蔬菜,吃完从绣了暗金花纹的衣袖中取出一块□□柔软的丝帕,抹净了嘴,方抬头一笑,道:"师父,一会儿沧羽也想上去试试呢。"

  范磊石二十八岁出任掌门,以一套雁荡三折瀑剑平南雁荡北雁荡之争,可跻身武林十大剑客之列,眼下不过四十来岁,正处于巅峰时期,内功精深,剑术亦愈发收敛厚重。只素来不喜李沧羽,觉得无论模样还是行事,颇有妖邪之气,平日也很少传他高深剑术,倒是常常告诫他为人处世侠义之道,此刻听闻他出言相询,只随口应道:"去吧。"
  却回头指点齐涛:"你方才远堤长汀、雁回龙湫这两招,可使得不太对……劲力太强,失了挥洒自如。"伸出筷子比划两下:"这般直接剑尖回拖便会快上许多。"
  齐涛凝神倾听,不住点头,李沧羽神色淡淡的,眼中平静如水。

  未初时分,武当曲曲长虚手持古松残阙,以太极剑中一招燕子抄水绞飞栖霞派宋千峰的长剑,已是连败九人,一时无人敢上前挑战。
  长微道人高台上见了,不禁捻须微笑,孟自在道:"贵派太极剑的确是登峰造极的剑术,曲大侠施展出来更是绝无破绽。"
  长微笑道:"剑法也就罢了,曲长虚师弟三年前潜入魔教,刺杀灵龟堂奚连熊,善忍而有谋,强老道百倍,却是难得。"

  正说着,只见一白衣人飞身落到曲曲长虚身前,左手握着腰间弯刀,气度卓然,道:"赤尊峰谢天璧,领教阁下高招。"

  众人皆惊。
  春色坞正道高手齐聚,不想这谢天璧竟敢孤身赴会,台上场下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长微蹙眉道:"今日是名门正派切磋比试,这小魔头却是从哪里跑出来?不如联手将他逐走。"
  长微自知赤尊峰深恨曲长虚,谢天璧这些年声名鹊起,曲长虚武功虽高,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故不想让二人动手。

  七情略一思索,摇头道:"谢天璧虽是赤尊峰的人,却堂堂正正的上场比武,若是联手逐之,只怕有损正道名声。"
  长微心念一动,惊道:"这魔头难不成是想做武林盟主?大师,数月前贵寺遭袭,大师也被人所伤,莫非便是魔教所为?"
  七情道:"想必不是,那位高手所用功夫亦正亦邪,玄妙难言,并非赤尊峰一路。"
  长微无奈,看向孟自在:"孟大侠怎么说?"
  孟自在不便多言,只笑道:"在下唯少林武当马首是瞻。"

  计议未定,谢天璧已然出刀。
  这一刀"千军辟易"完全是进手强攻的招数,大气磅礴,不可一世,不见血绝不收刀的气势。
  习刀之人梦寐以求的完美之境在这一刀里显露无遗。只看得场外众人浑身血液沸腾,掌心出汗,情不自禁喝道:"好!"
  "好刀法!"
  赞声出口,方知不对,忙噤声不语,却都目不转睛的观战。

  曲长虚见是劲敌,亦不惊惶,抱元守一心无旁鹜,三环套月、苍松迎客、山外清音招招成圆,余意不尽,守得绵密异常,端的是名家风范。
  两人一攻一守,刀气剑影,光芒闪烁,曲长虚含胸拔背沉肩坠肘,姿势凝重,谢天璧却是变幻进退,只诱使曲长虚主动进击。

  十招后,谢天璧摸清曲长虚剑法脉络,一声清啸,趋身提刀猛劈,曲长虚剑招未及成圈,只能举剑硬架,当当当三声脆响,曲长虚虎口出血,后退三步,谢天璧身形如鸟迹鱼落,勾留无痕,逼近身前,太一真气全然发挥,又是迅捷无伦的三刀砍下。
  刀身华光璀璨,明灭闪动,如流萤簌簌飞舞,映得曲长虚脸色惨白,这三刀看着虽简单,时机角度却拿捏精妙,先一步封死曲长虚的剑路,使得他难以衍生变化,只得缚手缚脚提剑硬接。

  六刀使的都是极刚极猛之力,干脆利落,酣畅淋漓,场下刀法名家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喝彩。

  苏小缺正与一名少林弟子过招,百忙中停手道:"且歇一歇,待我看他们打完咱们再继续。"
  那和尚本就使戒刀,用燃木破戒刀法,闻言大喜,收回刀,两人凝神屏气的并肩观战。
  苏小缺一看便知曲长虚败势如山倒,四顾瞧了瞧长微道长及武当弟子,见他们并无出手之意,不觉松了一口气,不假思索,手里已暗暗扣了满把的白骨针,只待谢天璧万一被群起而攻,自己便趁乱助他逃走。

  六刀过后,曲长虚剑法散乱,谢天璧冷笑一声,刀势陡变,狠辣缜密,已将曲长虚圈入刀光。
  曲长虚剑法亦变,转为奇险诡异,一剑削向谢天璧腰侧。
  谢天璧挥刀压住,顺势前推,朗声道:"这是奚堂主教你的灵鳌钩法,你杀他时,可曾想到今日还会用他的招数来救命?"

  曲长虚咬牙,谢天璧刀法极是古怪,每一刀都只能用所学的灵鳌钩法才能抵挡,当下翻腕一招百川归海。
  谢天璧道:"好一招百川归海!不负奚堂主三年调教!"
  刀气滚旋翻腾,谢天璧目光冰冷,一刀刀逼迫曲长虚使出赤尊峰灵龟堂的功夫,又一句句点破。

  高台上长微脸色大变,不想师弟被这魔头逼到如此窘境,想下场相助,却又拉不下这张老脸,舍不得武当历代威名。
  七情安慰道:"真人莫急,天下英雄俱在,想必这位谢檀越也不敢当众行凶伤人。"

  只见曲长虚已是狼狈不堪,谢天璧突的一笑,嘴角勾起,慑人的邪气,冷笑道:"敢潜入赤尊峰,真当我不会杀人吗?"
  刀锋从肘底旋出,下手狠辣无比,只见一团血光暴起,曲长虚右臂已被齐根斩断,惨嚎声中,断肢连同古松残阙掉落石台。

  "还是觉得我在天下英雄面前不敢杀人?"
  刀光过处,曲长虚左臂亦被绞碎。双肩血如泉涌,气息微弱,身子直摔下去。

  这两刀势若奔雷,迅如闪电,待众人回过神来,曲长虚已成废人,性命垂危。
  长微再也无法坐视,一声怒喝,人飞扑而下,台下武当弟子亦如梦初醒,纷纷拔剑跳上圆台。

  谢天璧信手挥刀,一刀割断曲长虚的咽喉,曲长虚口中不住溢出血沫,喉管格格有声,目光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你暗杀奚堂主,谢某明着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1、群众纷纷表示苏小缺欠虐,掏出小本本记下了,会响应群众呼声。
2、昨天没更,今天补上全章。
3、谢谢各位大人奋勇留言,但这两天比较忙比较忙比较忙着做一个大作业之余,还在长一种叫做智齿的东西,看来我距离智慧越来越近,当然,精神的丰富是以肉体的疼痛作为代价,这章也是连夜赶出,实在没时间一一答复各位的精彩留言,十分的对不住……鞠躬遁走,谢谢大家
第十六章
  "你暗杀奚堂主,谢某明着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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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众人已然扑到,谢天璧刀划圆形,逼退长微,袖中射出一根细细的乌金索,飞过湖面啪的钩在山月坪一株树上,人趁势跃起一扯,流星赶月,越过春色坞,双足刚一落地,乌金索又锁上远处大树,几个起落,已隐没在重重山林中。

  一阵风吹过,花树下蜡黄面孔的灰衣人亦悄无声息的消失。

  看着石台上的断肢残骸,满地鲜血,苏小缺第一次感觉道谢天璧是赤尊峰的少主,而不单是白鹿山的谢师兄。
  眼前虽是阳光明媚,心里却隐隐害怕不安,这等杀气和手段,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正站着发愣,那少林和尚收刀行礼道:"苏少侠,就此别过。"

  苏小缺一惊,奇道:"为什么不打了?"
  那和尚目中藏不住的激动和嗜血,道:"见过那位谢檀越使刀,贫僧此刻再无面目用刀。"
  自此这小和尚入了魔道,勤于刀法,疏于佛法,若干年后还俗创立血刀门,终成刀术大师,只出手狠辣凶残,为正道人士所不齿。

  春色坞上一时安静的可怕,正道数千人,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天璧残杀曲长虚后安然远走如入无人之境,一时个个心寒人人自危,想到他刀法之绝,胆气之高,下手之辣,行动之奇,虽明知是杀人立威、敲山震虎,也不免暗自庆幸,亏得自己不曾得罪赤尊峰!

  突然只听一声冷笑:"魔教妖人只敢偷袭,用卑鄙手段暗害了曲师兄,从来不敢光明正大的比试!"
  却是李沧羽上了圆台,碧衫飘飘,身姿优美,竟有风吹柳絮水送浮萍的意态,一出场便生生把木香药雅致清淡的容颜比得光彩全无黯然失色。

  长微闻言不禁老怀稍畅,虽说谢天璧既不曾偷袭,更加没有卑鄙暗害,李沧羽这么一说,却是把武当已经吧嗒摔到地上的脸皮凑合着给捡了起来,当下问道:"这少侠是谁?"
  孟自在若有所思,道:"雁荡派的李沧羽。"

  木香药的峨眉剑法法度严谨,招数精奇,不似女子手笔,数招过后,却觉得出剑之际渐趋滞涩,斗到分际,手腕神门穴被李沧羽一指拂过,这神门穴在手掌后锐骨之端,一经点中,手掌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长剑立时坠地。
  李沧羽眼疾手快,弯腰捡起长剑,客客气气的双手捧上:"在下失礼,还请木师妹见谅。"
  木香药接过长剑,道:"多谢李师兄手下留情。"

  她已连胜八人,此刻败落,峨眉众女都惋惜不已,木香药却只淡淡微笑,看着李沧羽继续比试,秋水明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舒北雁亦大是奇怪,当日在山上时,李沧羽的武功也仅在苏小缺厉四海之上,不想一别数年,竟是今非昔比,当下登台比试,施出空手入白刃的擒拿功夫,不到顿饭功夫,也被点中神门穴败落。

  桑南飞见了,悄悄挤到舒北雁身边:"喂,小子,几年不见,你武功差成这样?莫不是贪他样貌销魂身材好,这才输了?"
  说着嘿嘿一笑,飞身上台,摘月楼的飞花摘叶鹰爪手驰名天下,桑南飞满心想在舒北雁面前显摆,出手更是不留余地,谁知五十余招后,竟也被戳中神门穴。

  下得场来,无颜见舒北雁,正掩面欲逃,却见舒北雁微笑着比了两个手势,第一个手势是五和八,第二个手势是五和三。
  桑南飞看了半天,不解其意,幸好雪山派与摘月楼相隔不远,当下扯着嗓子喊道:"五五三八?北雁,什么意思?"
  这回舒北雁只比了一个数字,五。

  桑南飞醍醐灌顶,舒北雁与李沧羽拆足五十八招,自己只过了五十三招便败下阵来,却是少了整整五招。
  只气得半死,正欲过去大打出手,却被唐一野匆匆走来拉住。

  李沧羽一鼓作气,连胜数位高手,却始终未伤一人,一时场下为之大声喝彩,李沧羽嘴角含笑,心头怦怦直跳手心发热,只觉得二十年来,就属这一刻最为荣耀快活,狂喜之下,看向范磊石,见他神情惊疑不定,不禁冷笑。

  第一日比试结束后,最出风头的自然是谢天璧。苏小缺与唐一野都顺利过关,抽签结果是唐一野对阵方惊涛,苏小缺的对手是一名点苍弟子,荆楚却输在了司马少冲剑下。雁荡派大放异彩,齐涛、李沧羽双双进入下轮比试。

  曲长虚的尸身已由武当门下收敛,众人均有默契的不再提及。长微道长脸色苍白,武当众目睽睽之下栽这么大跟头不说,曲长虚是自己看好可承衣钵的师弟,就这般死了,实在是痛怒难当。
  苏小缺笑道:"看那牛鼻子,会不会气得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这便死了?"却被荆楚一把捂着嘴拖走。

  眼看天色擦黑,丐帮众人就露宿台下,刚好已是夏季,倒也凉爽。
  苏小缺伸个懒腰,席地躺下,随手揪了根草叶叼在嘴里。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先是见到了唐清宇,再是彻底被四海抛弃遭遇情殇,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正闭目养神,只听脚步声响,有人坐在自己身边,叫道:"小缺。"
  苏小缺听出是唐一野,也不睁眼,懒懒道:"这么晚还不睡?明天还得打架呢。"
  唐一野道:"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
  苏小缺坐起身,道:"说吧,刚好我心里也烦得很。"

  两人走到另一侧的清净处,背靠着圆台,仰头看着晚星一颗颗挑起。
  唐一野静了半天,似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还是以常用句开头:"你今天折辱罗如山,得罪飞凤门,大是不该……"
  苏小缺掏掏耳朵,打断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唐一野竖着耳朵:"什么?"
  "其实我原本不叫苏小缺。"

  唐一野又惊又喜:"你终于记起你叫什么了?"
  苏小缺点头,双眸璨璨如星,正色道:"我本来叫做苏乞儿……后来师父看我打小缺父缺母缺亲人,缺心缺肺缺德行,这才改名叫做苏小缺。唐少侠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种什么都缺的人一般见识,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特意来练我。"

  唐一野无奈叹气,低声道:"李沧羽不对劲。"
  苏小缺精神一振:"是啊,他的剑法不怎么样,偏偏连木香药他们都不是对手,很是古怪。"
  唐一野道:"我问了桑南飞,南飞说过招时初时不觉得,但李沧羽的真气连绵粘随,似织成一张大网,逐步收紧,让人发招力不从心,极是难受。"
  两人对视一眼,目中均流露出恐惧之色,同时低声道:"沈墨钩!"

  苏小缺道:"不对,沈墨钩跟咱们动手时,既有这种柔力,但也能掌断锋刃,那便是纯刚之劲了。李沧羽却没有这等刚力的修为。"
  唐一野道:"李沧羽才多大年纪?而且三年前在山上时,他内力浅薄,师父说他少时练功贪进,伤了丹田,无法修炼高深内功,如今能有这种修为,已经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了。"

  苏小缺想了想:"你觉不觉得李沧羽越来越像女人?以前只觉得他娘娘腔,今天我在场下看他打架,若不是在白鹿山时,大家一起在溪水里洗过澡,还真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呢!他要是扔开剑,撕人头发抓人脸皮我都不觉得奇怪。"
  唐一野忍不住笑:"我二哥还问我,沧羽是不是女子假扮……听说初练廿八星经,女子更媚,男子却会雌雄难辨。"

  苏小缺道:"可那沈墨钩虽美,却不像女人。"
  唐一野沉吟道:"这门功夫太邪门,我也不知道。明日一战,我能赢方惊涛,李沧羽想必也不会输。我让爹在签中做手脚,下一轮由我对阵李沧羽,只要一动手,我应该就能知道他跟沈墨钩的内功究竟是不是一个路子。"

  苏小缺道:"这小子如果真是沈墨钩的弟子,你也别客气,学着天璧,直接把他两条胳膊卸下来再说。"
  听他提及谢天璧,唐一野低声道:"今天谢天璧可怕得很。"

  苏小缺叹道:"是啊,也不知那帮牛鼻子会不会为难他,赤尊峰的人似乎都不在他身边,天璧的处境可危险得很。"
  唐一野不禁皱眉,正色道:"离开白鹿山,咱们跟他可就是正邪不两立,他杀了武当派的师兄,手段凶残,你怎么还替他担心?"
  苏小缺轻声道:"难道当真要把天璧当魔教妖人?见了就得喊打喊杀才对?"
  "那个曲长虚难道是什么好东西了?学了赤尊峰的武功却又暗地里下手杀人,天璧反倒是光明正大的替那个奚堂主报仇,可见正道也未见得比魔教脸皮薄。"

  唐一野叹口气:"你不知道,这几年来赤尊峰声势大涨,设三大护法,六堂长老、七星使者,又有十二香主,如今塞北武林尽归其下,据我所知,中原已有二十个门派为他们所控。"
  苏小缺笑道:"这些我知道,江湖上总有帮派会比别派兴旺些,我们丐帮也是中原处处有分舵,弟子遍布天下,只不过穷些散乱些罢了。"

  唐一野缓缓说道:"两年前梭河水盟六路尽归赤尊峰,这件事就是谢天璧一手操办。有两路舵主及其下属不服,谢天璧便将他们用铁索捆了浸在船尾,双腿割得稀烂,引来江中恶鱼啃噬,这些人被折磨了三天三夜才得以死去,更把他们妻子女儿都赏给其余四路任意淫玩……这些你可都知道?"
  苏小缺脸色发白,那只装着寒玉蟾蜍膏的玉盒在胸口捂得温热,沉默良久,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不相信这是天璧做的事。"

  唐一野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从未有过的冰冷坚硬:"小缺,你从小就任性,当日在白鹿山上就数你跟谢天璧最亲近,可如今你毕竟是丐帮少帮主。丐帮总舵在中原,素来又侠义热心,赤尊峰想控制中原各派,迟早会和丐帮有冲突,到时你怎么做?"
  苏小缺怒道:"丐帮收我养我,我自会跟丐帮各位兄弟同生共死。只不过魔教杀人,正道也没少杀人,只要谢天璧杀的不是白鹿山不是丐帮不是厉四海,跟我也就没什么大的关系。"

  说罢长身站起,唐一野忙问道:"干什么去?"
  苏小缺余怒未消,没好气道:"不是说李沧羽这小子有古怪吗?我现在就去瞧瞧他到底搞什么花样。"
  唐一野心知拦不住,追上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去,咱们得千万当心,不能惊动范掌门。"

  客栈的房间一贯不大,云来客栈的房间尤其小。
  但你若嫌房间小,老板娘查金花必定要叉着腰抿着嘴笑:"出门在外,胆子总是小的,房间大了看着也虚,咱们家的客栈小小巧巧的,窝心!"
  问了房钱你若嫌贵,杜牌九定会揣着小酒壶苦着脸道:"本客栈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且不说全套黄花梨的床椅案几,单看羊脂玉的茶盘白铜的茶壶镶金的茶盅,大爷您这一两银子一天花得就半分儿也不冤枉。"

  雁荡掌门范磊石住的就是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只是眼下却足足有五个人满满的塞在房间里,其中三个都挤在那张并不大的床上。
  沈墨钩坐在一张褪色掉漆的黄色木椅上,端着一只裂开后用铜钉补上的茶碗,苦笑道:"原来这就是镶金茶盅……"

  范磊石仰面躺在床上,端的是肉在砧板鱼在油锅。只不过世上绝没有任何一块肉或者一条鱼能像他这么百感交集万般滋味。

  原本见李沧羽今日所施展的武功与平日所用大相径庭,令齐涛叫他过来,打算严加询问,李沧羽来是来了,身后却跟着一个灰衣男子。
  这灰衣男子一张黄剌剌的脸皮,看着甚是普通,手里提着的两个人却一点也不普通,一个是本门大弟子齐涛,另一个却是斩杀曲长虚的谢天璧。

  范磊石一时不解其意,这灰衣人擒了谢天璧,想是正道高手,却不知为何把齐涛也制在手中,当下沉住气不动声色,只暗暗戒备。
  灰衣男子随手把谢天璧放到地上,一扬手,将齐涛轻轻扔到了床上,美玉似的五指凌空微动,齐涛衣衫尽解。

  李沧羽吃吃的笑,走上一步,抚摸着这男子的脸,柔声道:"把这面具揭了,也让我师父瞧瞧沈墨钩宫主的模样。"

  范磊石听闻沈墨钩三字,大惊失色,跃开几步,取下悬在壁上的长剑,动作灵活迅捷,剑锋已出鞘一尺,突然眼前一花,那灰衣人逼近身前,一只冷冰冰的手扣住自己内关、外关,推回剑刃,夹手一带,长剑脱手而飞。随后胸口一麻,已被制住要穴,正待出口呼救,脸颊一痛,却是连哑穴都被封住。

  李沧羽碧衫飘动,在空中接住长剑,一个花俏的勾身转折,轻飘飘落地,笑道:"师父,我这手功夫,你可教不出来。"

第十七章
  李沧羽碧衫飘动,在空中接住长剑,一个花俏的勾身转折,轻飘飘落地,笑道:"师父,我这手功夫,你可教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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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磊石目龇欲裂,苦于哑穴被点,否则早已厉声痛斥。心中明白,李沧羽勾结七星湖,早已叛了雁荡,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想必正是自己死期了,眼珠转向齐涛,不禁苦涩难言。

  沈墨钩揭开面具,叹道:"这面具戴足一天,真是难受之极,可一时又哪里找得到天香胶制成的面具?"
  李沧羽抱起范磊石,放到床上,慢慢脱下他的衣服,在他胸膛拧了一把,笑道:"师父生得真是精壮,听闻师父内力精纯,到现在还是纯阳之体童子之身,也不知是真是假?"
  范磊石疑惑,为何他们不直接杀了自己,却要这般戏弄?猛的想起一事,不由得脸色惨白,惊恐万分。

  李沧羽一边褪去裤子,一边赞道:"师父真聪明,看来已猜到沧羽要用廿八星经中的采补之术了。"
  伸手弹了弹范磊石腹下的物事,叹道:"大倒是挺大,怎么软趴趴的?莫不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说着却含如口中细细撩拨。不多时,范磊石闭上眼,呼吸粗重,额角的青筋血管簌簌跳动,慢慢浮起。阳物早已勃然怒挺。
  李沧羽翻身坐到范磊石身上,登时满床春情如火,种种淫行丑态不堪入目。

  谢天璧斜靠在案几处,脸色煞白,嘴角溢血,显然身负重伤,却是神态自若。
  沈墨钩提起粗陶茶壶,倒一杯茶水递过去:"沧羽婉娈柔媚,难得一见,你动不动心?"
  谢天璧接过茶杯慢慢喝水,道:"不动心。"
  沈墨钩笑道:"太一真气运行奇妙,世所仅有,连我都无从下手,你不必担心沧羽会借机采你内力。"
  谢天璧淡淡道:"我嫌他脏。"

  说话间,李沧羽的真气驾轻就熟的侵入范磊石的丹田,摸索清楚他内力的运转,开始丝丝缕缕的勾出他苦修数十年的真元。
  范磊石顿觉快感如潮水涌来,一阵被吞没被侵蚀的晕眩中,终于把持不住精关,饱含真元的阳精身不由己源源泄出,喉头咯咯作响,鲜血同时涌出。

  李沧羽停止动作,紧紧收拢后庭,缠住阳物,不让一丝阳精溢出,红唇含着一丝又诡异又冷漠的笑,跨坐在范磊石腹上,闭目运功将阳精涓滴吸化入体,与坎离之火交融,沿任督二脉、泥丸、丹田、会阴运行反转,通畅冲盈,化成至清极纯的精元之气,融入自身,散归八脉。
  盏茶时分后,李沧羽睁眼,只见眼底隐现血红之色,却很快消失,双眸湛湛如水,红唇如鲜花承露,宝石般熠熠发亮。

  抬手却给了范磊石一个耳光,冷笑道:"什么纯阳之体童子之身,真不要脸!"
  拖过齐涛,把两人并肩放好,道:"沽名钓誉的蠢货,齐涛一看便是你下的种,能瞒得过谁去?"
  范磊石本是真元泄尽奄奄一息,听了这番羞辱,却大睁双眼,不住看向齐涛,泪水滚落,眼中只剩乞怜之色。

  李沧羽柔声道:"想让我饶你儿子一命?哼哼,难道师父方才不舒服吗?你自己舒服了,便不想让齐师兄舒服?沧羽可不像师父你这般偏心眼,你怎么死,他也怎么死,父子同命岂不是好?"
  说着帮范磊石穿好衣服,提着走下床来,赤裸着走近谢天璧,笑道:"谢师弟刀法好,刀也好,帮我割断他的脖子罢。"
  谢天璧道:"我功力尽失,身受重伤,杀不了人。"
  李沧羽"哦"的一声,笑得异常开心:"谢师弟一向骄傲,还是第一次这么客气的跟我说话呢。"

  沈墨钩轻声笑道:"沧羽,你话太多啦,谢天璧何等人物?你这三言两语就想羞辱他?干你的正事去。"
  李沧羽对沈墨钩倾心崇慕,不敢稍加违拗,当下一笑,从谢天璧腰畔抽出长安刀,刀光一闪,咔嚓的一声裂帛声响,却是一刀断颈。

  鲜血喷溅在李沧羽光裸的皮肤上,带着滚热的温度,范磊石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偏巧停在李沧羽脚边,双目圆睁,眼里的怨毒惊恐竟是死亡也不能抹去。
  李沧羽视若无睹,赞一声:"好刀!"轻轻一脚踢开头颅,走回床前,他虽未着寸缕,步伐身姿却怡然曼妙。

  小小的房间里,鲜血、死尸、赤裸的美丽少年,活生生一幅诡异可怕的地狱图,沈墨钩却怡然自得,容光在血色中似乎越发美得不似真人。
  谢天璧问道:"待齐涛也死了,是不是就该轮到我?"
  沈墨钩笑答:"至少得等沧羽穿上衣服。"

  谢天璧伸开两条长腿,咳出一口淤血,闭目道:"一会儿这位李少侠惨叫一声师父师兄你们怎么了,再怒斥一句魔教妖人,等这客栈里其余人过来之后,我刚巧准备从窗口逃出,正道各位高手都看清了我正是杀人凶手,这时李少侠一剑刺死我。我既是个死人,也无法开口辩白,更加无法说出李少侠叛派弑师戕害同门了。"
  沈墨钩笑道:"就算让你辩白,他们也未必相信。"

  谢天璧点头:"到时李少侠名震江湖,再有沈宫主这等靠山,莫说这小小的雁荡掌门,只怕正道盟主也不难为之了。"
  沈墨钩凝视他片刻,叹道:"天璧,我真是越来越舍不得杀你。只是机会难得,需知天予不取,反受其祸。"

  谢天璧立即接口道:"梭河水盟,换我一条命。"
  见沈墨钩犹豫,补上一句:"江湖太大,七星湖未必吃得下。赤尊峰与七星湖结盟联手,如何?"
  沈墨钩道:"想要回梭河水盟,以后的机会多的是,而且我根本不把这六路水盟放在眼里,将谢天璧置之死地,才是千载难逢的有趣。"
  神色有些淡漠有些倦,道:"赤尊峰有称霸江湖的野心,七星湖却没有,我只做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你信不信?"
  谢天璧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李沧羽,道:"不信。"

  苏小缺和唐一野到了客栈门前,仰头见到鸽笼也似密密麻麻的房间,正不知该从哪间下手,却见查金花手持一根擀面杖把杜牌九打得跟老兔子也似直蹿出门外。
  苏小缺大喜,一把拽住杜牌九:"有个穿着绿衣服扭扭捏捏长得跟大姑娘似的小子,住哪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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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牌九被查金花吓破了胆惊散了魂,扯着袖子看苏小缺一眼,脱口而出:"天字一号房。"生怕他们找不着,抬头指着最东侧的窗户:"就是那间。"
  说罢撒腿又跑,查金花茶壶状卡着叉腰肌立在门口破口大骂:"贼歪剌骨!怪火燎腿三寸货,老娘又不曾拿长锅镬吃了你!跑得跟死了老子娘也似!你敢偷老娘的银钱给那卖豆腐的臭寡妇!天打五雷劈的黑心贼王八!"

  苏小缺站住脚,听她痛快淋漓的骂了顿饭功夫,十分的他乡遇故知,笑道:"这胖婆娘好一张利嘴!"
  唐一野摇头道:"别生事非。"
  两人离开正门,绕到东侧,苏小缺见屋里烛火亮着,想必李沧羽尚未睡觉,当即示意唐一野等着,自己先上去查探。

  苏小缺轻功已臻踏雪无痕之境,唐一野自知相差甚远,也无异议,只打手势让他小心。
  苏小缺不敢造次,轻轻伏在墙上,怕风激起衣衫被房中人知晓,老老实实用壁虎游墙功悄无声息的攀上,在窗格缝隙里往里一瞧,正看见李沧羽光着身子一刀砍下齐涛的脑袋。

  齐涛的人头滚落时,李沧羽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三折瀑下练剑,自己一招"雁回龙湫"始终练不好,勾起了犟脾气,晚饭也不吃,一次次的运气挥剑,胳膊都练肿,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却是齐师兄带着馒头过来寻自己,看着自己一边哭一边啃馒头,笑了一笑,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黄灿灿的大鸭儿梨。
  那只梨甜美的滋味和师兄温暖的笑容残留在记忆深处,李沧羽默默弯腰抱起那只头颅,骤然落下泪来,低声叫道:"师兄……"

  苏小缺心思机敏,一看清屋内形势,已明白过来,却一时想不出主意该怎么救谢天璧。

  轻轻回头看向唐一野,见他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仰头注视自己,月色下面目英挺俊美,眼神更是一览无遗的清澈纯净,苏小缺心中微微一酸,却冲他笑着做了个鬼脸,用口型无声说道:"呆着别动!"
  唐一野蹙眉,打手势让他不可胡闹,苏小缺一笑,却推开窗户翻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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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一野大惊失色,未及思索,双足一点已直飞入房,与苏小缺并肩而立。
  苏小缺瞪他一眼,叹道:"你卷进来做什么?"
  唐一野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我怕你出事。"
  苏小缺不禁微笑:"嗯,有你帮手最好不过。"

  上前两步,看着沈墨钩笑道:"大美人儿,好久不见,近来好不好啊?"
  沈墨钩目中闪过一丝讶异,似想不到他这般胆大,起身亦笑道:"过得去。少帮主可好?"

  李沧羽迅速穿上衣服,直视苏小缺,憎恶之色不加掩饰,冷笑道:"又是你这臭小子捣乱!不过也好,既然你擅闯我师父的房间,不管是来干什么的,今天也要把你一起杀了,免生后患。"

  唐一野虽未完全明白眼前状况,却已拔刀出鞘,立于苏小缺身后,双足不丁不八,神凝气定,天狼刀隐隐泛着血光,杀气蓬蓬然勃勃然。

  苏小缺道:"此刻我只需大喊一声,李沧羽勾结沈墨钩,杀了雁荡掌门!只怕全客栈的人都会出来看热闹,到时天下之大,你的容身之处也只剩七星湖。"
  李沧羽目中能喷出火来,压低声音道:"我师父和师兄都是被谢天璧的长安刀割断咽喉,你的话谁会相信?"

  苏小缺笑道:"刀伤是没错,不过你的武功更是奇怪的很哪,莫说范磊石教不出来,白鹿山也没这等邪门的功夫。再说了,我堂堂丐帮少帮主,说出来的话,总有人会信……就算不信,自有人会对你起疑心,以后你再想当什么大侠掌门,只怕就难啦。"

  见李沧羽目光闪动,忙岔开话题,乱他心神:"李师兄,你干嘛这般恨我?你下山前给四海一支珠花,硬说是从瓶子峰捡到的,四海笨,我可不笨,就你这破烂功夫能上瓶子峰不被聂叔叔发现?你分明是让四海诱我去瓶子峰,借聂叔叔的手杀我,是不是?你要杀我就杀好啦,为何又要连累四海,她可没有半分得罪过你的地方。"

  李沧羽脸上掠过一丝愧色,却咬牙恨恨道:"偏你怎么就不肯死?聂十三怎么就不杀你?"
  苏小缺哈哈一笑:"你想害我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苏小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话锋一转:"你想让大美人儿趁别人来之前把我和一野杀了,来个死无对证,是不是?一野武功差,估计死定了,我武功虽也不怎么样,轻功却还不错,想必大美人儿未必追得上……"

  说着冲沈墨钩一扬下巴,沈墨钩知情识趣,笑道:"苏少侠轻功得自素衣灵狐,在下的确比不上。"
  苏小缺一听到素衣灵狐四字,怔了一怔,见他笑得意味深长,不禁问道:"你认识她?"

  谢天璧突然咳嗽一声。苏小缺目光一凝,双手伸出,指间六片薄刃在烛光下微微闪光,道:"沈宫主先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哪……咦,我说到哪儿了?"

  沈墨钩笑道:"你在威胁沧羽,如果我们动手杀人,你就逃走,让唐门来替唐一野报仇,是不是?唐门暗器毒药冠绝天下,莫说雁荡惹不起,连七星湖也得忌惮三分,是不是?"
  苏小缺赞道:"你说得比我还要好,便是这个意思。"

  沈墨钩负手踱开两步,问道:"你想要什么?"
  苏小缺道:"俗话说见者有份,我苏小缺做事刀切豆腐两面光,也绝不会亏了你们二位……地上那两个死得姹紫嫣红的,我不跟你们抢,都归你们,把谢天璧交给我就行。"

  李沧羽红唇微撇,低声冷笑道:"原来如此!当年在白鹿山,你就和谢天璧勾勾搭搭,也不知做下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来,现在居然还敢护着这魔教妖人,苏小缺,我就奇了,难不成你还是个断袖?"
  苏小缺听他这般说话,虽知他只是随口羞辱,却不由想起年初自己误下春药的那晚,不禁面红耳赤。
  心知不是发怒的时候,强压下一口气,心想断你妈个头!老子迟早把你那玩意儿给断了!不过俗话说,人有靠山马有鞍,狗带铃铛跑得欢,你个小男宠今天有老男宠撑腰,老子暂且放你一马也没什么,转眼看向沈墨钩,笑道:"沈宫主和李少侠武功都厉害得很,你们最好答应我不再追杀谢天璧,我也绝不会告知春色坞众人,说沈宫主已大驾光临怀龙山,李少侠正解衣相迎。"

  沈墨钩听了,漫不经心道:"苏少帮主开的是天价,这笔生意做不来。"
  苏小缺嘻嘻笑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沈宫主不妨还还价,我这人最是好说话。"

  沈墨钩眼神深不见底,嘴角却是一抹玩味的笑意:"雁荡的两位大侠,是何人所杀?"
  苏小缺答得很快:"自然是谢天璧这个魔头。"

  转头问谢天璧道:"反正你已经杀了曲长虚,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多杀几个也没什么,是吧?"
  谢天璧五脏六腑尽被震伤,只痛得眼前阵阵昏黑,苦笑道:"很是。"

  沈墨钩笑道:"苏少帮主可是亲眼目睹?"
  苏小缺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精,道:"亲眼得无以复加,真真切切。我来寻沧羽师兄叙旧,正巧见到谢天璧杀了齐师兄,而范掌门已死在地上,我便和沧羽师兄一起拼死追杀这魔头,可惜月黑风高,这魔头武功又高人又狡猾,沧羽师兄虽大展雌……那个雄威伤了他,却还是被他逃走了。"

  李沧羽哼的一声,沈墨钩却点头道:"既如此,你带他走罢。不过我只答应你,在这怀龙山,我不会再对他出手。"
  苏小缺一想,只要找个地方让谢天璧藏身,自己再用伽罗真气助他疗伤,想必很快就能痊愈,到时出了怀龙山,就算打不赢这老狐狸精,逃还不容易?

  当下随口谢道:"大美人儿良心真好,回头等我有空,亲自去七星湖谢你。"
  沈墨钩凝视他半晌,微笑道:"好啊,你一定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改,删减了李师兄床戏的细节,同时加了新搞定的一小段……
叉腰肌一词是借机调戏谢亚龙先生,纯属恶搞,切莫当真
有朋友不让我虐小谢,说虐了就不牛x了
但是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强不强,要看他在逆境当中的所作所为,所以出于对小谢的……爱……的这种……亲妈……心态,决定还是让他玩逆境求生好了
第十八章
  沈墨钩凝视他半晌,微笑道:"好啊,你一定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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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一野听到此处,张口欲言,苏小缺一直严防死守他再度抽风,刚要一把拉住,却听唐一野正色道:"小缺不会去的。"
  谢天璧半昏迷中只听得心头咯噔一跳,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苏小缺已俯身将他抱起,与唐一野越窗而去,双足刚落地,便听到李沧羽直声惨呼:"师父!师兄!魔教妖人……"

  苏小缺笑道:"这声音,踩鸡脖子啊!"掠过湖面,不忘补一句:"母鸡脖子。"
  唐一野突然道:"你答应他们撒谎,我可没答应,李沧羽戕害师门,我会告知武林正道。"

  苏小缺叹道:"你当沈墨钩是白痴?生生漏掉你这么大个破绽任由你去?你告知武林正道怎么告知?你何时何地看到李沧羽戕害同门了?还有谁作证?范磊石的确是死于刀伤,长安刀也在他们手里,而且谢天璧既然重伤在场,为什么能逃走?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别说沈墨钩那老贼了,李沧羽这小贼就够咱们尿一壶的,说到最后,定然是李沧羽勾结七星湖,我和你却也勾结了赤尊峰,大家乌龟对王八耗子见臭虫,一般无二的不能见容于武林正道。"
  唐一野闻言不再说话,抿着嘴,眼神却甚是坚定,紧随他身后投入后山密林中。

  怀龙山山势险峻,后山悬崖前更有一处密林,古木参天,藤萝蔽日,蛇虫蔓延其中防不胜防,白天都是阴森恐怖人迹罕至,深夜进入,连苏小缺都打了个寒战。
  唐一野默默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倒出一粒自己服下,把整瓶药递给苏小缺:"唐家的避毒丹,这里毒虫多。"

  苏小缺见已到林子深处,一个旱地拔葱,跃到一棵大树上,将谢天璧放好,低声道:"张嘴吃药!",说着把药丸送到他嘴边,良久却不见动静,此刻云破月出,树梢处倒也不甚幽暗,苏小缺凑近仔细一看,却见谢天璧早已昏迷过去,呼吸微弱,几不可觉。

  苏小缺一惊,两根手指搭上他的手腕。
  在白鹿山时,苏小缺有一搭没一搭跟程逊学过医术,虽是常常偷懒,好在天资过人又得名师指点,倒比江湖上三脚猫的庸医强上百倍。

  一诊之下,已知谢天璧内腑经脉尽皆重伤,再迟疑片刻,只怕便是程逊亲至,也是回天乏术,苏小缺一时心脏如受巨锤重击,竟痛到呼吸不畅。
  忙定了定神,盘膝坐好,运功聚气,走十二经常脉,过奇经八脉,缓缓输入真元。

  苏小缺所习伽罗真气与谢天璧的太一心经同出一门,且是佛门功夫,精纯无比,对疗伤独有奇效,伽罗真气流过重创的经脉,打通凝滞,又妥帖的渡入五脏六腑,平复伤势。

  苏小缺全力施为,不到顿饭功夫已是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如纸,而谢天璧剧痛渐消,身体如同浸在热水中,暖洋洋的极是舒服,虽仍然没有丝毫力气,神智却已清醒。
  苏小缺大喜,知他伤势暂且稳固,不敢怠慢松懈,伽罗真气沉入谢天璧丹田气府不住旋转,以牵引带动他体内散乱微弱的真气,只要谢天璧的太一真气能流转循环,便能自行运气疗伤。

  谁知伽罗真气刚涌入丹田便突的一沉再不受控制,飞旋着越转越快,然后烟花般轰然崩散,就此消失,竟无踪迹可循。苏小缺双手登时脱力垂下,只觉得身处悬崖一脚踏空,胸口烦闷空虚,心知不对,却强运真气,咬牙再次渡入,谢天璧的丹田气府似乎化作海底漩涡,再精纯温和的真气涌入其中,也不作丝毫停留,立即飞旋着炸散,游丝细水般消失。

  苏小缺收回手掌,颤声道:"怎么回事?"
  谢天璧刚被他汹涌的真气堵得无法开口,此刻轻喘一口气,道:"沈墨钩给我服了钻经取气丸。"

  苏小缺几乎一头从树上栽下,唐一野忙挽住他的肩,蹙眉道:"七星湖的钻经取气丸炼制麻烦,毒性霸道,恐怕只有沈墨钩自己有解药……而且百日内若不解毒,一身内力就此散尽,从此就是废人,再无法习练内功。"

  谢天璧却极是冷静,道:"程子谦能解。我得尽快赶回赤尊峰。"
  苏小缺恨恨道:"难怪那老狐狸精这么轻易放过我们,这怀龙山进出只得一条路,他肯定是在山下等着呢!"

  唐一野侧耳一听,道:"有人往后山来了。"
  苏小缺道:"我去看看……"
  说着便想从树梢上掠出林去,谁知真气损耗过大,身形一动,竟未收住,唉哟一声直摔落地。

  唐一野吓了一跳,忙将他抱回树上,仔细看了看,发现下颌被树枝蹭破一道口子,几滴血珠沿着颈子滚落衣襟,忍不住又是心痛又是恼怒,道:"谢天璧残杀武当曲长虚,本就该死,你把他从沈墨钩手里救出来,已是仁至义尽,这密林他们一时也搜索不尽,咱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苏小缺断然道:"你回去,我留下陪天璧。"

  唐一野急道:"天明后只要百十来人逐尺逐寸的细搜,定能发现谢天璧,难道你还要陪着他死不成?"
  苏小缺道:"天璧现在跟豆腐没什么分别,连三岁小孩都打不过,留下他一人在这里,不就是让他去死吗?"
  凝视唐一野,目中尽是恳求之色,道:"师兄,你素来心肠好,咱们和天璧同门七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李沧羽捉了杀掉?"

  唐一野叹口气,见苏小缺一脸倔强,决然道:"别的事你任性也就算了,可今日之事太大,你我只能做到此处,你再一意孤行,只怕连丐帮唐门都会被牵扯进来。"
  "你武功不及我,如果你不听话,我只能将你打晕带走,就算你恨我,我也不能看着你身败名裂,更加不想看到你为他送命。"

  苏小缺满面怒色,正待说话,突然唉哟一声,手捂胸口整个人抽搐蜷缩起来,唐一野大惊失色,忙问道:"你怎么了?"一边伸手去扶。
  苏小缺左手悄无声息的伸向唐一野右腰志室穴。

  只听谢天璧低声喝道:"小心!小缺手里有毒针。"
  唐一野虽不善言辞,于武学悟性却是极高,反应也是极快,听谢天璧提醒,自然而然生出感应,右掌迅速翻出,拿向苏小缺手腕,苏小缺真气耗尽,动作比平日慢了许多,一招之下已被扣住太渊穴,动弹不得。

  唐一野低头一瞧,见他指缝中果然夹着一根黄蜂针,针尖荧荧发亮,闻着一股淡淡的甜味,看来确是涂了毒药,当下一颗心直沉了下去,怔怔的问道:"你……你竟然想杀我?"

  苏小缺见他浑身发颤,目光悲凉,显是伤心难过之极,忙解释道:"不是!我没有想杀你……"
  唐一野瞪视着他,手指无法自控的越来越用力,指甲已深深陷入苏小缺手掌,苏小缺从未见他这等神色,又痛又怕,脱口道:"我真的没想杀你!你是我嫡亲的哥哥,我怎么会杀你?"

  良久,谢天璧忍不住打破沉默,叹道:"白鹿山七年你都不说,偏在我半死不活的时候吓我一跳,端的是对我伤势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苏小缺怒道:"闭嘴!你哪只眼睛有毛病看见我用的是毒针?针尖上只是一点麻药朦甜籽而已。我只想麻翻他,省得他不让我留着帮你。"
  谢天璧却淡淡道:"你们兄弟相认,正是天大的喜事,赶紧出了林子去买酒庆贺罢。"

  苏小缺不解道:"你让我们走,谁来救你?你就不怕落到李沧羽那采花□贼手里被吸得只剩一具骨架?"
  谢天璧低声急促的咳嗽,半晌笑道:"唐一野是你大哥,自不会害你,他说得很有道理,你还是跟他回去的好,我自有办法脱身。"
  苏小缺冷笑一声,不耐烦道:"你当自个儿是黄鼠狼,放个屁就能脱身?老子偏要留着救你,你能把我怎么着?"

  唐一野乍惊还喜,回过神来,当真是百感交集,道:"你终于想起来了?我……我当年问过你,你为什么说不记得自己父母?"
  突的想起一事,黯然道:"不对,我爹说娘……你不是……"

  苏小缺察言观色,愤然骂道:"唐清宇那老混蛋就会胡说八道!"
  唐一野脑中一片混乱,听他骂自己父亲,脱口斥道:"不准对爹不敬!"
  苏小缺立即接口道:"他逼疯了娘,也不认我,我还不想认他这个爹呢,好稀罕么?什么玩意!"

  看唐一野一脸疑惑,却是更增伤感,抬眼看月亮穿行在云中,树梢枝叶如泼墨,却朦朦胧胧的笼着一层亮光,当下缓缓道:"刚到白鹿山那天,你看到我胳膊上的胎记便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唐一野点头:"娘带你走的时候我已经五岁,我认得你那个桃花胎记,我还总喜欢抱你,娘就笑,说我是蛤蟆搂田鸡,你记不记得?"
  苏小缺暗想道,不足三岁的孩子哪能记得这些鸡毛蒜皮,哥哥这脑子的确笨得异乎寻常,却见唐一野眼神有殷殷期盼之意,心中一软,微笑道:"记得。"

  "娘亲很偏爱你,原本我叫做一平,你叫做一野,只是你小时候总生病,娘说把这个平安还是给你的好,于是咱们俩的名字就掉了个,你记得吗?"
  苏小缺笑容温暖又有几分酸楚:"娘跟我说过,你从小就懂得爱护我……不过到白鹿山那一年你问起,我的确是不记得的。因为娘死之前把一身功力都转到我身上,又在百会穴拍了一掌,封了我的记忆。"
  "直到三年前聂叔叔把我从瓶子峰顶扔下去,让我顿悟了内呼吸之法,这才想起往事来。"

  唐一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责道:"你想起来也不告诉我……"
  苏小缺道:"反正那时候天天在一起,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哥哥了。"
  唐一野喜悦万分,拉着他的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却听苏小缺恨恨道:"我不想说,也是怕你拉着我去见唐清宇那老混蛋,我可不想见他。这么多年,他没少说过娘是坏女人吧?"
  唐一野摇头道:"没有,爹一直很想念娘。他说娘是天底下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娘走了之后我总哭闹,爹很伤心,抱着我说娘喜欢别人,不回来了……"
  迟疑片刻,终道:"爹还说,你是娘和别人生的,所以娘把你带走了……不过他从来没怪过娘."

  苏小缺气极反笑:"说得很是,你原不是我哥哥。"
  唐一野握着他的手,道:"我心里当你是亲弟弟。"
  苏小缺不领情,摔开手冷笑道:"那年是唐清宇把娘赶出门的,娘为了这个老王八蛋伤心得疯了,带着我隐居在一个荒山里,从不肯见外人,哪里又有别的男人了?唐清宇还不肯放过她,我七岁那年唐门好几个高手找到了娘,幸好丐帮的周老帮主经过,救下了我,唐清宇这等赶尽杀绝的狠毒心肠,却是用来对付娘,你还说他一直想念娘?"

  越说越是悲愤,忍不住红了眼圈,骂道:"你以为我想当这个老王八蛋死乌龟的儿子?他这么待娘,娘还是一心喜欢他,容不得别人去伤他,要不是我明白娘的心意,早就去唐门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送他去十八层地狱了!"
  "娘临死前,怕他继续追杀,便把全部功力都传给了我,封住我的记忆,就是怕我想着报仇惹来杀身之祸,又把我托付给丐帮,改名换姓,这才活了下来,否则我早被那老混蛋给杀了!"

  唐一野见他气得语无伦次浑身乱战,心里又急又悔,却更是迷惑,苏小缺所言和唐清宇平日所说大相径庭,一时竟不知该相信谁。
  谢天璧目光淡淡扫过,已知他心中所想,道:"这事原也不难分辨。"

  他真气尽散,比常人更加虚弱无力,却勉强抬起手,轻拍苏小缺颤抖的肩以作安抚,微笑道:"民间滴血认亲之法不甚准确,但甄别血脉于医神程逊应是雕虫小技,只要你们去趟白鹿山,想必就能水落石出。"

  说着心念一动,黑眸暗沉沉的看向唐一野,暗自思量:"唐家掌门精擅毒药,想必也能轻易判断小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知他有没有细查究竟?若是已查过,那小缺便真有可能不是他的血脉……"
  忍不住确认道:"小缺,你娘是不是聂叔叔提到过的素衣灵狐?"

  苏小缺道:"是,我娘就是苏辞镜。"
  突然直视谢天璧的眼睛,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显是极其紧张,道:"我知道娘名声不好,但她从不会骗我,她说我是唐清宇的儿子那就肯定是。"
  谢天璧神色微动,却笑道:"做唐清宇的儿子也没什么稀罕,不过你娘说是,那你只好勉为其难的是了。"

  苏小缺听他言下对自己母亲很是信任,登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欢喜,微一沉吟,对唐一野道:"我先送天璧回赤尊峰,然后跟你去白鹿山找程逊,不过我只要你这个哥哥,不要那个混蛋爹。"
  唐一野听到说要你这个哥哥,登时大喜,听到不要混蛋爹,喜了一半又复担忧,急忙道:"不可以,爹就是爹,不能不要。"

  苏小缺就坡下驴:"好,只要你别拦着我送天璧,我就认他。"
  一见他耍这等无赖手段,唐一野便知他心意已决,略一思量,只得叹道:"我不拦着你,但要同你一起。"
  苏小缺哼一声,道:"随便你……不过,密林只能藏身这一晚,咱们得先找个隐蔽安全的所在才是。"
  唐一野理所当然的问道:"哪里隐蔽?"
  苏小缺曲起手指,弹着唐一野的脑门,笑道:"你也有脑子,帮我一起想想。"

  两人面面相觑,想了良久,苏小缺终是叹了口气,对谢天璧道:"干脆我们挖个坑把你埋了,最是隐蔽不过……再削一块树皮立在上面,以后还能找着。"
  谢天璧突然一笑,声音低弱却清晰:"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注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定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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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查金花端端正正坐在冷冷清清的客栈门口拍腿痛哭,难得怀龙山热闹,客似云来,却不想一晚上身首异处的死了两个人,死就死吧,那大姑娘似的漂亮小伙儿竟一声令下,原本住店的十来个什么雁荡门下抬着两具尸体就走了,房钱也不给多留一文,更有一些客人跟风使坏,也纷纷退房,放着好好的豪华客栈不住,跑到春色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天当被地当床去了,查金花恶狠狠的啐一口,老天赶紧下场大冰雹子砸死这帮乌龟王八蛋。

  回头只见原本住得满满的客栈登时空了好几十个房间,查金花的心肝也被钢刀利刃挖空了一大块。
  正伤心抹泪,一个模样俊美的年轻人走到自己面前,腰上系着一把刀,黄金吞口、黑鲨皮鞘,还镶着三粒翡翠的刀——查金花一双泡泡眼虽生得敦厚,却是鹌鹑膆里寻豌豆,蚊子腿上劈精肉,苍蝇腹内刳脂油的精明厉害,忙殷勤笑道:"公子可是要住店?本店房间又大又宽敞,床铺被褥都是三镶四叠,价格也公道……奴家这就带公子上楼。"
  说着附送一个媚眼,拽着这年轻人的袖子扭着腰就往楼上走。

  这少年上了楼梯,却低声道:"带我去天字一号房。"
  查金花一惊,陪笑道:"公子啊,天字一号房里刚飞进来几只乌鸦,奴家一时着急,扑杀了一只……地上还有些血迹未曾擦干,要不公子住天字二号房?二号房更是……"
  正说个不休,后颈处微微一痛,张口结舌,手腕被那公子拿住,跟上了铁箍也似,哪里还有半分挣扎的力气?当下被拖着足不点地的进了天字一号房。

  房间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靠在床上,脸色不比死人好看,一双眼却是浸了冰水的刀锋,寒光湛湛,另一个人笑眯眯的坐在床边,手里明晃晃的好几把薄刀。
  查金花走近前去,突然恭恭敬敬的下跪,手在胸前比了个形如火焰的古怪手势。

  怀龙山只一条山道进出,山脚大道旁几间草棚,支着几张破旧的板桌,供过往行人喝茶吃饭。
  沈墨钩带着蜡黄的人皮面具,与李沧羽并肩坐在一侧草棚的板桌前,雁荡其余弟子或坐或站,夜色中脸色均是惶惑不定。

  李沧羽低声问道:"谢天璧会不会不离怀龙山,请程子谦过来解钻经取气丸?"
  沈墨钩道:"不会,钻经取气丸共有四十九种配法,变化异方复七十二种,程子谦便是医术通神,也得先见到谢天璧细诊出配法才能再配解药,何况解药炼制不易,所需药材亦是各不相同,谢天璧定会赶回赤尊峰。"
  看一眼李沧羽,已知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你还想参加明天的比试?"

  李沧羽迟疑着道:"明天对手是青城剑派的弟子,我看了他的剑法武功,比我差远了。"
  沈墨钩轻声叹道:"沧羽,你还是太过浮躁。"
  "青城剑派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少林棍僧呢?唐一野呢?司马少冲呢?"

  声音虽轻柔,话语却凌厉:"你现在的武功,还不是唐一野他们的对手,这次比试你最多也就再进一轮,武无第二,既不能夺魁,何必输在人前?"
  李沧羽登时领悟,笑道:"是了,现下雁荡人心散乱,我自该退出比试,趁此机会撑起雁荡派,一门心思替师父报仇,为武林除害。"

  沈墨钩点头道:"不错,你风头正劲之际退出,一是以师门为重,二来别人已见识过你的武功,再不敢小瞧于你。正是适可而止的好时机。"
  李沧羽双目溶溶脉脉,声音低不可闻却情致缠绵:"宫主,宫主……墨钩……"

  沈墨钩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禁蹙眉,却见他眼波流转神情诚挚无比,待自己当真是爱慕入骨,当下只轻笑道:"真是孩子气。"

  谢天璧示意唐一野解开查金花的哑穴,苏小缺怔了怔,悟道:"原来这客栈竟是个你们赤尊峰开的黑店!"
  想了一想:"难怪……这里本是范磊石的住处,方才那个男掌柜故意指错,引我们来这天字一号房,是想借我们的手引起混乱,你们再浑水摸鱼救天璧。"

  查金花哑穴既解,忙道:"少主!属下灰鸽堂查金花未能护得少主周全,罪该万死。"
  谢天璧抬手让她起身,却问道:"杜牌九呢?"

  查金花低头道:"当时属下夫妇用千里追风管听到房中动静,已知不对,属下便留在客栈伺机相救,杜牌九先行下山到城中飞鹰堂十七分舵报信……"

  苏小缺哈的一声笑,打断道:"什么报信,逃命吧?灰鸽堂听着便是打探消息的,难不成你们连信鸽都没有?还用掌柜的亲自下山?等他带人回来,天璧都入土了,浇两勺水搁一桶粪,明年没准儿长出一溜小天璧给你们当少主,这笔买卖倒是划得来。"

  查金花本是存了拼死相救的心思,却不想让自己丈夫也就此送命,让他下山确有保命之意。这些年谢天璧在教中威望日盛,手段不逊其父,更是心机深沉行事果决,眼下被苏小缺揭破思量,一时心中惴惴,胖脸上的肥肉簌簌抖动,辩道:"属下也是怕信鸽被七星湖截获,情急之下……"

  苏小缺冷笑一声,正待驳斥,唐一野拉过他,道:"赤尊峰的事,咱们莫要多嘴。"
  谢天璧却温言笑道:"你们想得很是周全。尤其杜大哥,无意间引了小缺和一野进屋,救了我的性命。"

  查金花见他宽容抚慰,心中感激,道:"谢少主恕罪。"
  又道:"少主当真是好智计,那些龟孙子都一股脑儿搜山去了,这房间倒最是安全不过。属下这就把这房给封了,说死了人得避避邪气,少主可以在里面慢慢疗伤。"
  谢天璧摇头道:"不必,我这两天就下山回赤尊。"

  查金花道:"是,只不过这两日这帮龟孙子山上山下都会严加排查,却不知少主如何脱身?"
  谢天璧指向苏小缺:"这位是易容术的高手,扮成另外的模样就是。只是我重伤无法走动,倒要寻一辆马车。"
  查金花想了想,喜道:"巧了!妙笔天机何家的二公子正住在店里。"
  一听妙笔天机何家,苏小缺笑道:"马车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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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笔天机何家是江湖中甚为独特的家族,家中男子都是天生的六阴绝脉,难以修习内功,且身体孱弱,极少有能活过三十岁的,出门连马都骑不得,必然要坐马车。
  但他们凭招式机关行走天下,撰写江湖大事,品评各派武功,种种秘卷要录均藏于何家天机阁,可称武林智者,因此鲜少有人为难何家传人。
  此次前来观看武林大会的正是何家二公子何君梦及其新婚妻子简青青。

  查金花笑道:"真是老天帮忙,这何君梦白天吹了一天风,现在正发热在房中睡了,干脆属下把他们夫妻俩杀掉,少主扮成他的模样离开怀龙山,端的是天衣无缝,更无半分破绽。"

  苏小缺听她这般说,心中不由得一寒,虽想救谢天璧,却也不愿伤及无辜,一时拿不定主意。
  唐一野已怒道:"何君梦简青青何其无辜?谢天璧是一条人命,他们俩便不是人命?"
  霍然起身:"我唐一野断不容你们滥杀无辜!"

  苏小缺忙道:"金花……呃姑娘,这客栈里有地窖酒窖菜窖吧?我和一野去把何君梦和他夫人打晕关起来,你每天记得送茶送饭,三个月后把他们好好放走,换个地方开黑店去,这总行了吧?"
  查金花看向谢天璧,见谢天璧点头,方道:"就按苏少侠的意思办。"
  苏小缺却凝视唐一野,满脸祈求之色,低声道:"哥哥……"
  唐一野目光逐渐柔和,叹口气,道:"好吧。"

  苏小缺蒙上脸闯进何君梦的房间,三招两式点倒简青青,何君梦也不必点,本就半睡半晕神志不清。
  一时查金花悄悄把两人搬到酒窖里藏好,唐一野把谢天璧背到何君梦所住的天字七号房。

  苏小缺有些不放心,道:"哥,你说等咱们走了,这胖婆娘会不会把那夫妇俩给杀了做包子馅儿?"
  唐一野顿时死死盯着谢天璧。
  谢天璧叹道:"三个月后她放不出两个活人,我便把她剁了做包子馅儿。"

  苏小缺从衣柜包裹中找出何君梦的衣服鞋袜给谢天璧换上,何君梦虽体弱多病,骨架却高大,又都是宽袍大袖的文士衣衫,谢天璧穿了正合适,更平添了几分风神潇散。
  苏小缺直盯盯的看得怔住了,想夸赞几句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咕咚吞下口水,咳嗽一声,摸出一个布包,里面几只小小的木瓶,几支粗细不同的笔,又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黑色的非金非玉的瓶子,打开笑道:"这是我从程老头儿那里要来的好东西,天香胶,听说过吗?"

  唐一野道:"天香胶据说能接经续脉正骨生肌,是难得之极的疗伤圣品,程前辈居然给了你这些?"
  苏小缺"呸"的一声,又是得意又是鄙夷:"你懂什么?天香胶疗伤倒也罢了,毕竟谁能那么蠢会把自个儿经脉弄断?这可是世上最好的易容药物……"

  说着挖出一小块在手心捂得温热,轻轻敷到谢天璧脸上,半眯着眼睛,放轻呼吸,手指灵活,忽轻忽重,时点时按。

  谢天璧与他脸靠得极近,闭着眼,静静感觉他温暖微湿的呼吸细细的笼在自己面颊上,突然想到落云峰那一株杏花,沾了微微的雨丝,在春风中款款绽放的温情。自己展衣振刀的少年意气中,那种柔软珍惜到了心底的感觉只能转瞬即逝,如暴雨冲刷过刀锋,却又是惊鸿一瞥惊秋一叶,说遗忘已默默镌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如今在重伤之下强敌环伺之际,在苏小缺清甜的呼吸中,冲破了时光,骤然苏醒历历在目。

  苏小缺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剪得极短,指尖微凉,一点点在脸上触摸,却是在撩拨起了一曲最怦然心动的琴音。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再睁开眼时,只听苏小缺喜道:"好啦,大功告成!"
  说着拿过铜镜给谢天璧。
  对镜一瞧,与那何君梦已有七八分相似。

  原本刀砍斧凿似的深刻轮廓变得模糊柔和,眉眼口鼻形状尽改,作出种种表情却又极尽自然,便是面对面的细看也瞧不出易容的痕迹。
  唐一野看了不禁赞道:"天香胶果然神奇!"
  苏小缺盖上瓶塞,重重哼了一声,唐一野福至心灵,忙道:"小缺更是神乎其技!"

  苏小缺这才矜持的笑了笑道:"凑合着,也就武林第一。"
  他得以一展所长,高兴之极,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又取过笔,打开木瓶一字排开,蘸着各种药物颜料在谢天璧脸上画过。

  唐一野听他唱的曲子甚是古怪,字字清圆,句句短促,苏小缺吐字清晰,歌词声声入耳:"若不相见,可不相恋,若不相知,可不相思,若不相伴,可不相欠。若不相惜,可不相忆。若不相爱,可不相弃。若不相对,可不相会。若不相误,可不相负。若不相许,可不相续。若不相依,可不相偎。若不相遇,可不相聚。若曾相见又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他唱得极是欢快,唐一野心念一动,却不禁黯然问道:"这是娘亲教给你的曲子?"
  苏小缺道:"是啊,她常唱,我便记住了,挺好听的是不是?可惜是为你爹那个老混蛋唱的……"

  说话功夫,扔下笔,托着谢天璧的下颌细细端详,只觉得与何君梦像足了十分,更无丝毫破绽,不禁得意笑道:"何二公子,进来身体可好?"

  谢天璧拿过铜镜看了,又看着苏小缺笑了笑,道:"还好,我夫人呢?"
  苏小缺怔立当场。唐一野张口结舌。
  两人忙乱之下,竟都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谢天璧微笑着提醒:"就是飞雨剑简青青。总没有来趟武林大会,便丢了新婚夫人的道理。"

  苏小缺回过神,立即跑去翻了翻衣柜,翻出简青青的包裹,打开一看,亵衣、绣襦、长裙、外衫、罩纱一应俱全,当下拽过唐一野,就要扒下他的衣衫,道:"那胖婆娘要扮成简青青模样的美人,非得先割下百十来斤肉不可……"
  唐一野如豺狼利爪下的小白兔,恶霸魔手中的贞洁女,本是存了拼死反抗抵死不从的刚烈心思,却抗拒不了苏小缺那双黑嗔嗔清冷冷的眼睛,一心软一迟疑,已被他手脚利索的扒下上衣,松松的堆在腰间。

  谢天璧瞥了一眼,却道:"我不要他。"
  苏小缺扭头大怒:"还由得你挑剔不成?我哥哪里不好了?李沧羽倒是跟女人一般无二,你敢要吗?"

  说着便往唐一野身上套那件浅黄色的丝绸亵衣,却听得刺啦一声,亵衣已被挣裂。
  谢天璧斜靠在床上,嗤的一声笑。

  苏小缺丢了面子,大是不满,抱怨道:"哥,你穿着衣服也没显得有这么胖!"
  其实唐一野浑身没半分多余的脂肪,宽肩细腰,肌肉结实精悍而不突兀,听苏小缺这般说,只能忍辱低声,羞耻的辩解道:"我……我没练过缩骨功。"
  苏小缺又拿过一件雪白的亵衣,压着唐一野,正色道:"你吸着点儿气,这件可别再扯破了……这东西破了当抹布也不够吸水。"

  房门轻响,却是查金花进来,见了谢天璧不由得喜道:"绝了!就算是简青青也辨不出真假何君梦来!"
  又见唐一野被苏小缺压在墙上,活像被刀背压着的鳝鱼,不住挣扎扭动,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道:"苏少帮主,你是想把唐少侠扮成简青青吗?"

  苏小缺正在拼命压制唐一野的反抗,随口道:"废话!要不我费这么大劲儿给他穿这玩意干嘛?"
  查金花笑道:"他不行……"
  苏小缺没好气的打断:"他不行难道你行?"

  查金花苦笑道:"我自然也是不行的。"
  在谢天璧目光的鼓励下,心一横,牙一咬:"……可是少帮主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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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在谢天璧目光的鼓励下,心一横,牙一咬:"……可是少帮主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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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一野顿时觉得查金花喜眉善眼的极是一团和气,苏小缺却在想,这婆娘白白胖胖六畜兴旺,回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年货可就齐全了。
  谢天璧严谨,立即问道:"为什么?"

  查金花不愧是灰鸽堂的人才黑店的老板娘,应对如流条理分明:"那简青青个子虽高却很苗条,本是中原小有名气的美人儿,唐少侠俊美固然是十分俊美,但扮作简青青却嫌太过伟岸英气,莫说沈墨钩,便是属下也能轻易看出破绽。"
  "苏少帮主还是少年体格,身材虽高,却稍微单薄一些。"看了看苏小缺的脸色,双股战了一战,却勉强干笑道:"当然苏少帮主也是十分,啊不,万分的英气勃勃大好男儿,只是……只是生得比这位唐少侠秀气风流了许多,骨秀神清,哈哈,骨秀神清……扮起女子来,也不显得尴尬不像……"

  谢天璧沉吟道:"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查金花心想:这不废话吗,我查金花生得是有几分像猪,可粘上毛却比猴儿都精,这些可都是按少主您那眼神儿的意恕醯的,能没有道理?不过这苏少帮主生得的确干净秀气,扮简青青自是比唐一野适合。

  谢天璧抬着眼,星芒微闪,静静看着苏小缺,半晌笑问道:"小缺,你看呢?"
  苏小缺脸色发青,只觉得这事从头到尾就是干柴跳到烈火里,肥猪蹦到案板上,只憋得说不出话。
  唐一野的反应好比电光石火:"我看老板娘说得很是。"

  红烛高烧春夜苦短,待窗户纸透出灰白,天字七号房里便是一个病歪歪昏昏沉沉的何君梦,一个人比花娇,长裙却高高卷在腰间,坐在床沿横着一字马的简青青了。
  唐一野看了半天,这个简青青除了脸色太臭之外,倒是和酒窖里那个一花双生般惟妙惟肖,当下笑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苏小缺板着脸:"急什么?何君梦是来观看武林大会的,总不能比试未完人就先走吧?再说你不用陪着我们去赤尊峰,我一个人送天璧就可以。"
  说着找出一张纸画了几个字,塞到唐一野手里,道:"给荆楚,就说我回白鹿山有急事,过几个月再回丐帮。"

  唐一野摇头道:"不行,我不放心,万一被沈墨钩识破,你连个帮手都没有。何君梦既是乘坐马车,总有个车夫吧?我扮作车夫,总不会错。"
  苏小缺想起那次三人伏击沈墨钩,心有余悸,悍然拒绝道:"你不在,我们是万一会被沈墨钩识破,你若在,我们是必定会被沈墨钩识破。"

  谢天璧闭着眼休息,突然问道:"何君梦他们的车夫你作何处置?"
  查金花本垂手立着不敢插言,听谢天璧询问,方答道:"何君梦此次出门未带车夫,属下听说简青青本出身中原飞雨牧场,最是善于驯马,又特意去问了,才知这次出行都是她在赶车,夫妻二人一路游山玩水来到怀龙山。"

  苏小缺见唐一野满脸担忧之色,安慰道:"你放心好啦,就是天璧功力还在,我们三人都不是沈墨钩的对手,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我反而容易分心,又何必拖累你?"
  唐一野原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听他执意如此,又知他平日诡计多端心思灵巧,便答应道:"也好,我留下盯着李沧羽,他一有异动我便先行制住他。"
  想了想,叹道:"沈墨钩武功太高,只怕爹也不是他的对手,否则倒是可以……"

  苏小缺打断道:"唐清宇算个屁,娘的相留刀比他强多了!"
  唐一野自然不能说娘算个屁,噎了半天,只道:"你从赤尊峰回来,立即就到唐家见见爹,好不好?"
  苏小缺哼一声,道:"不好,三个月后,我们白鹿山见罢,让程老头儿验清楚咱们是亲兄弟,我再去唐门揪出那老混蛋,看他还有没有脸活下去。"
  唐一野无奈,道:"那我先去了。"

  苏小缺跳下床,叮嘱道:"这两天你别来客栈,免得引人疑心,就当我和天璧已经走了。若是有人探你的口风……"
  上下打量唐一野,极是不放心,道:"装傻你会吧?"
  不待他回答,摇头叹道:"也不用装,你原本就傻……算了,你最不会撒谎,就你这资质,我一时半会儿也教不会。荆楚如果问起我为何去白鹿山,你只说不知道就好。"

  唐一野答应着,终是舍不得,拉着他的手,道:"你要小心。"
  回头看着谢天璧,神色沉静坚毅:"谢天璧,小缺是我弟弟,他今日这般为你,你若是害他有什么不测,我绝不会放过你,赤尊峰山头虽险,唐一野未必砍不平。"

  一番话掷地有金石声,令人不敢忽视,查金花在旁只听得浑身肥肉都颤了一颤,谢天璧低声剧烈咳着,良久喘息平定,擦净了嘴角的血,却道:"此行一路艰险,我不敢说小缺定会平安,只不过他若死了,我也不会活着。"
  苏小缺从未见过唐一野如此霸悍张扬的气势,心中感动,眼眶微热,唤道:"哥哥……"
  唐一野与他轻轻一拥,推门而去。

  天已渐亮,苏小缺却不困倦,吩咐查金花买双大些的绣鞋,毕竟简青青虽高,脚却比男子小了少许。
  查金花走后,苏小缺只端坐镜前细心推敲查漏补缺,生怕易容出了破绽,被沈墨钩看出,一时房中只有他曲着手指轻轻敲击椅把的声音。

  谢天璧正昏昏欲睡,突然听他说道:"差点儿忘了手上的关窍……握刀的手跟写字的手茧子生的地方可大不相同。"
  睁开眼看去,苏小缺正偏过脸来微笑:"等咱们出发时,你记得提醒我茧子的事。"

  谢天璧答应着,却见清晨渐次变幻的光线下,苏小缺的耳廓似半透明的白玉,薄薄透着一层微明温润的光泽,极是诱人。他重伤之下,心神难免大失凝定,只恨不得轻轻咬上一口,忍不住脱口道:"你耳朵真漂亮!"
  苏小缺正苦苦恕貅,闻言也就随口应道:"哦……"便不再出声。

  谢天璧话一出口便颇为后悔,生怕轻薄了苏小缺,惹他生气,却不想他一如既往,只没心没肺淡淡的哦一声,当下心头一松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失落滋味。
  苏小缺沉默片刻却猛然惊觉:"你说耳朵?"
  倏地站起提着裙子拽开大步跑了出去。

  谢天璧大惊,起身想追出门外,胸口一阵剧痛,内伤却又偏偏发作,只得伏在榻上咬牙苦熬,不到一炷香功夫,冷汗已打湿衣衫。

  他杀曲长虚用乌金索离开春色坞,被一直暗中窥伺的沈墨钩在山腰截住,重伤被擒却一直镇定如恒冷静如常,此刻看到苏小缺突然离去,只觉得强自支撑的一口气登时松懈,惶急惊惧之下,也不去想苏小缺怎会无故离开,心中反反复复的只一个念头,他走了。
  这念头甫一出现,连疼痛都变得狞厉难忍,如同浪头一般,一个接一个打得自己透不过气,更无喘息之机,却咬着舌尖保住一丝神智清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吱呀一声,勉力辨认,正是苏小缺又进了房间,谢天璧心中大喜,眼前却是一黑,再支撑不住,生生痛晕了过去。
  昏迷中感觉受创的内腑经脉剧痛渐消,知是苏小缺以真气相助,心中登时妥帖温暖。

  春色坞。
  丐帮执法长老金五两拎着苏小缺的书信,气得半死,道:"李沧羽是一心想着替师门报仇,这才退出比试,丝毫不堕雁荡威名,反而人人敬重,这小混蛋却是临战退缩,丐帮的脸被他丢得一干二净……唐少侠,他为什么急着回白鹿山?"
  唐一野低着头,道:"我不知道。"

  荆楚突的探出脑袋,笑道:"我猜恐怕是为了飞凤门那位厉姑娘的事,小缺去求聂大侠作主了。"
  执法长老斥道:"难不成聂大侠会亲自下山替那小混蛋说亲?越说越不成话!"

  顾六指道:"方才李少侠说道,昨晚小缺跟他一起拼死追杀赤尊峰的魔头,可惜却被那魔头逃走,难道咱们少帮主一怒之下想回山再好好学武?"
  说完自己摇头呵呵笑道:"小缺哪有这般志气?是我老头子胡说妄想了。"

  金五两却道:"前几日还有人见着小缺和那魔头同桌吃饭……"想了想,极是不安,问道:"唐少侠,你们都出自白鹿山,小缺年纪小难免不懂事,那魔头不曾刻意示好拉拢吧?"
  唐一野见他言语间略有疑心,忙道:"前辈莫要多虑,小缺极有侠义之风,平日也都是与我相交甚多。"

  正说着,唐清宇亲自过来,抱拳寒暄片刻,将唐一野唤走,稍离了人群,唐清宇似有话要说,迟疑半晌却只问道:"昨夜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唐一野自五岁起便只有父亲,唐清宇又是慈严有度,教导有方,父子感情极是亲厚,此时唐一野见他关心相询,心中怒气苦涩却是油然而生,当下直视父亲,道:"和苏小缺一起,救了谢天璧。"

  唐清宇惊怒交集,斥道:"好极!我唐清宇的儿子,竟结交奸邪!你是不想再要前途名声了?谢天璧的毒辣手段,你昨日也亲见了,你怎能在正邪之分的大关节上,这般糊涂含糊?"
  他疾言厉色,唐一野却丝毫不惧,反问道:"爹的儿子?爹是说我和苏小缺吗?"
  唐清宇面色陡变,注视唐一野良久,长叹一声:"原来你知道。"

  唐一野再控制不住,道:"我怎会不知道?我抱过他,我记得自己的弟弟!你……你却一直撒谎骗我,你逼走了娘,又害死她,到如今你还想隐瞒我?"
  唐清宇脸上血色尽失,英俊的面容似一下苍老了十年,只摇头不语。

  唐一野见他如此,心中愈增酸苦,低声道:"我和自己的亲弟弟在一起七年,却一直相信你的话,不想认他,有时忍不住对他好,心里还觉得愧对你……爹,你何苦这般骗我?"
  唐清宇黯然道:"我宁可是我骗你……只是你娘确实喜欢了别人。"
  唐一野问道:"谁?"
  唐清宇却不答话,良久方道:"回了唐门我再跟你细说罢。"
  看向如镜的碧湖,无限的悲凉郁色:"二十年前,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语气冰冷却暗含神伤:"嘿嘿,端的是颠倒众生的一对儿……"

第二十一章
  谢天璧一觉睡得安心甜美,醒来后已是正午,只觉得内伤大是平复,转头见苏小缺侧卧在身边,兀自酣睡未醒,嘴唇颜色却有些发白,没有以往的粉润色泽。
  谢天璧知是为自己疗伤,真气耗损过巨的缘故,心中一动,慢慢凑近,想着趁他未醒偷啄一口,抱着个颇为光明正大的理由,打算亲出几分往日的血色来。

  谁知刚巧苏小缺睡醒,睁开眼时,两人相距已不盈一寸,谢天璧当场怔住,苏小缺眨眨眼,疑惑不解:"你干什么?"
  谢天璧只觉得面颊滚热,忙岔开话题道:"你方才为什么突然出去?"

  苏小缺登时苦起脸,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过桌上的一件物事送到谢天璧眼前,正是一对明珠镶金的耳坠:"你刚才说到耳朵,我才想起女人都得带这个,便去酒窖里把简青青的耳环摘了拿来……真倒霉,老子还得在耳朵上扎两个洞!"
  说着坐到镜子前,拈着耳坠却有些迟疑。

  谢天璧知他素来最是怕疼,微笑道:"算了,沈墨钩未必就看得出。"
  苏小缺道:"不行,易容就得处处缜密,你以为随便勾画两下就换了个人?再说沈墨钩何等人物?一身贼兮兮的骚味,千年积攒的老狐狸了,在他面前,半分破绽都够咱们死个十七八回的。"
  当下取出一根银针,唉声叹气,捏得耳朵通红,却死活下不去手,谢天璧道:"过来,我替你扎。"

  苏小缺拿着针递到他手里,僵坐到床边,闭上眼,大义凛然:"你动手吧!"
  谢天璧却轻轻一搂,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右手慢慢抚摸他的头发,笑道:"等我回赤尊峰,就派人杀了罗如山,好不好?"
  苏小缺一惊,左边耳垂一痛,已被银针刺穿,顾不上哀嚎,忙抬头道:"为什么要杀他?"

  谢天璧用软布将血珠拭去,为他戴上耳坠,淡淡道:"杀个这样的人还用理由?趴好……"
  苏小缺只觉得大是不安,伏在他胸口,道:"最好还是别杀。"
  谢天璧道:"为什么别杀?他跟厉四海那般亲热,你不恼?"
  苏小缺闷声道:"你那晚说的没错,四海只是把我当玩伴,从来没有认真待过我,她喜欢的是罗如山,我即便不想成全她,也不能因此杀了罗如山让她一世伤心。"

  谢天璧问道:"你既不怪她,为什么昨天那般羞辱罗如山?须知士可杀不可辱,就这当众裸身之辱,他以后再想立足江湖,可比常人要难上百倍了。"
  苏小缺闷声道:"我已经后悔了……"
  说着谢天璧又穿透右边耳垂,笑道:"好啦,不痛吧?"
  苏小缺不动弹,道:"不痛。别杀他啦。"
  谢天璧把沾了血迹的布巾收入怀中,道:"既然不痛,那就不杀。"

  苏小缺放下心来,就势一翻,滚到床的里侧,阖着眼。
  谢天璧靠着床架静静端详,只觉得这一刻的时光与白鹿山上无数个午后小憩的时光似乎一样,又似乎截然不同。
  七年来已习惯视野所及之处,会有这么一个少年的存在,无论远或近,明晰或是模糊,苏小缺定会在那里,但彼时心境却只有亲密爱护,却不像如今亦喜亦忧,有苦有甜,更有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思虑缠绵。

  谢天璧低咳一声,正待坦言相告,却听苏小缺大喜道:"红烧肉!清炖鸡!还有股药味儿……肯定是有人给咱们送饭来了!"
  说着飞扑到门边拉开门,果然是查金花亲自送了两荤两素四个菜一碗白米饭一碗米粥过来,更有一碗补身益气的药。

  苏小缺对谢天璧之事,心思格外细密,接过药先喝一小口,笑道:"参、茸、龙骨、鹿角胶……倒是不惜工本,只不过喝了也没多大用处,聊胜于无罢了。还有啊,应将头煎、二煎、三煎混合才好,龙骨应先打碎煎半个时辰,鹿角胶未搅开,略有些粘合……"
  把药碗送到谢天璧手里,又笑嘻嘻的看着查金花,道:"药熬得一般,红烧肉闻着倒是喷香,我先尝尝。"

  谢天璧喝完药,苏小缺也勉强就着米饭尝完了红烧肉,却是一块也没给谢天璧留下,还振振有辞道:"你受了内伤,吃些清淡的就好,我这是救你呢。"
  说完附送一个幸福的饱嗝儿。

  到第三日,圆台上只剩唐一野与司马少冲决一胜负。
  两人相斗一整日,忽快忽慢,一时满台游斗,一时贴身近搏,却越斗越是互相钦佩惺惺相惜。
  突的唐一野退开三步,刀尖挑起,斜斜上指,却是一招遥参北斗。
  司马少冲亦收剑,一式丹凤朝阳。
  均是江湖中最为恭敬的礼节。
  这一战,两人至始至终未出一言,终是平手之局。

  武林大会结束时,司马少冲与唐一野却都推辞盟主之位,只道后生小子,经验历练尽皆不足,便是武功,也远远不及名家前辈,七情大师威名素著众望所归,只怕仍要受累担当盟主之位,继续为武林排解纷争主持公道。
  又道若江湖有事,必定不遗余力,匡扶正气。
  一番说辞,众人频频点头。

  圆台侧一株大树的浓荫下,妙笔天机何家那位病歪歪的二公子却握着书卷讥诮一笑,轻声道:"你看司马少冲的眼睛。"
  新婚夫人简青青抬起眼,眼神极清极美,却显得太灵活了些,在端庄秀美的姿态里,突兀夺目的多了几分超越于她容色的活色生香。

  简青青眯着眼看了半晌,道:"没看到眼屎。"
  何君梦本就体弱,一听这话,只气得险死还生,一阵剧烈咳嗽,半天喘不过气来。
  简青青忙从随身的药罐里倒出一碗药,伺候何君梦喝下。

  不远处沧浪剑派的男弟子见了,大是艳羡,就有人悄悄赞道:"何夫人当真是又美丽又贤惠。"
  又一个男弟子不平道:"何二公子看着也活不过几天了,白糟蹋了一个大美人儿,唉,真是老天不长眼。"

  他不平的声音未免太大了些,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何二公子转过头,眸光到处,男弟子心头突的一跳,浑身寒了一寒,定睛看时,那病鬼的眼神却又像烈火焚尽的余灰,死气沉沉,哪里还有半分骇人之处?话虽如此,却也不敢再行挑衅,只与师兄弟们大模大样评点司马少冲的剑法。

  简青青见何君梦平静下来,忙问道:"司马少冲怎么了?"
  何君梦低声道:"司马少冲眼神中带有不忿之意,他与唐一野不同,你这位哥哥只怕当真是至诚君子,深具仁厚之心。他却是囿于名家弟子的身份,不得已做出来的恬淡谦冲。"
  叹道:"名门正派只顾着讲求尊师重侠义为怀,却忘了行走江湖必须有一股勇气和霸气。"

  简青青随口道:"江湖中人,刀剑上打滚,能不咽气就不错啦。"
  何君梦不理会他,声音似裁冰剪雪,轻而冷:"没有勇气,难担大任,纵使武功盖世,也只能做个不问世事的高人隐士而已,没有霸气,纵是成名,也非凌世之名,纵有成就,亦非男儿大丈夫开拓霸业之成就。"

  凝视司马少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司马少冲有勇气,霸气也稍具,亦兼有气势,却要被这些前辈高人压着,实在是明珠暗投糟蹋人才。"
  简青青听他这般淡淡道来,指点群豪,心中一凛,闪过一丝犹豫不安,压低声音道:"天璧,梭河水盟的事,你残杀那许多人……是真的吗?"
  何君梦沉默片刻,道:"自然是真的。"
  看了看天色:"比试完了,李沧羽还在山下等着,咱们该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就动身下山。"

  回到客栈,苏小缺默不吭声。
  第二天清早,用天香胶在谢天璧右手无名指、中指侧都做了薄薄一层茧子,将他左手虎口处握刀的薄茧掩好,又把自己双手的刀茧覆住,再仔细照了镜子,直到确认没有半分不对,方扶着谢天璧上了马车,甩开鞭子,往山下而去。

  沈墨钩坐在草棚最远处,微卸肩背,显得极是平庸,静静喝着清水,间或用些粗劣的食物,目中偶有光芒闪过。李沧羽把守在草棚外,额上束着白布,一身白麻衣,美目通红,下山各派众人看了都不由得替他难过,便是李沧羽偶尔拦着一两个询问,各人也敬重怜悯他,都不以为忤,反是极为配合。

  一辆青油壁马车疾驰而来,车帷是绣花靛蓝锦缎,挡得车厢密不透风,驾车的却是一名美貌女子,侧身端坐,翠衣绿裙,腰间一条锦绣腰带,愈显得纤腰一束,耳垂上两粒硕大的明珠,服饰奢华。
  行至李沧羽身边时,那女子勒马停住,柔声招呼道:"何门简青青见过李少侠。"声音甚是清朗明亮,毫无忸怩之态。

  李沧羽见是马车,本已立在路侧准备拦住,不想简青青竟主动停车,目光一盼,见车帷上方用金线绣着一个两寸见方小小的何字,忙躬身道:"原来是妙笔天机何家,在下失礼。"
  简青青道:"李少侠不必多礼,范掌门遭魔教毒手,你我都是武林正道中人,原该同仇敌忾才是。"
  说罢不待李沧羽出言,已掀开车帘,道:"李少侠不妨细细查看,只我家夫君有病在身,还请李少侠悄声。"

  何家人身体孱弱本是众所皆知,李沧羽道:"打搅何公子休息,在下改日定当上门赔罪。"
  说着却不客套,一步跨入车中,只见车内一榻两几,一几上放着书册笔墨,另一几上是药碗茶杯等诸般杂物,都是镂空雕花,一览无遗。
  榻上靠着一文士打扮的男子,满脸病容,呼吸沉重短促,塌下两个藤笼,正踌躇间,简青青已微笑着将藤笼拽出打开,里面尽是衣物毛毯等物。
  李沧羽忙出了车厢,道:"在下多有得罪,请夫人慢行。"

  简青青笑道:"李少侠多保重。"鞭子挥出,一声清喝,健马长腿跨出之际,斜刺里突的闪出一条人影,一手挽住了辔头,健马登时再动不了分毫:"简姑娘,三年不见,一向可好?"
  声音丝绒美酒一般醇厚优美,听到苏小缺耳朵里,却是五雷轰顶霹雳炸身,眼前这人虽一身灰衣面色蜡黄,但那眼神,那声音,不是沈墨钩又是谁?

  沈墨钩微笑道:"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袖拂杨花雪。简姑娘,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吗?"
  苏小缺心念电转,已然大悟:原来这简青青是个□妇!三年前跟这老狐狸有过一腿!随即大怒,这□妇害死老子了,果然是万恶□为首。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的留言看得我死过去五分钟
五分钟啊五分钟
谢谢bb捉虫
严重感谢不思君的长评,写的忒口耐了!
第二十二章
  苏小缺心念电转,已然大悟:原来这简青青是个淫妇!三年前跟这老狐狸有过一腿!随即大怒,这淫妇害死老子了,果然是万恶淫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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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反应极快,知沈墨钩念的本是一首曲子,想来是他二人当年情浓之时所唱,当下捏着嗓子强忍反胃,续道:"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垂下眼睫,低声一叹:"你何苦又说这些?我如今已是……已是……"
  沈墨钩亦是长叹。

  苏小缺眼圈一红,道:"快放开手,我夫君病重,得赶紧回去……你若是当真还念着我,日后去何家找我吧。"
  说着拉过缰绳,沈墨钩深深看他一眼,松开辔头,柔声道:"我会来找你。"

  苏小缺听他这般深情款款,只恶心得浑身鸡皮疙瘩粒粒乍起汗毛倒竖,轻抖马鞭,绝尘而去,待走远,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让这老不羞去何家找麻烦去!最好被捉了骟个干净关在猪笼里沉了塘,居然敢调戏老子!"
  谢天璧在车中听他骂得酣畅痛快,不禁微笑,心里那一点隐隐的烦躁忐忑却是越来越浓。

  急奔一日,行了三百余里,已到了乌济镇,两人在客栈住下。
  别的易容药物若是长时间敷于脸上,往往会使得皮肤溃烂刺痒,天香胶却是透气滋润,并无一丝不适,故两人洗漱后,仍将天香胶凝成的面具覆上,谢天璧却沉吟道:"沈墨钩可能已经看穿了。"

  苏小缺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他若看出来,为何不当场揭穿?"
  谢天璧道:"因为那里还属怀龙山,他允诺只要在怀龙山,便不对我出手。沈墨钩成名已久,断不会对后辈不守承诺。"

  苏小缺深信谢天璧,自己还在白鹿山无忧无虑时,他早已涉足江湖,像一头野兽,受过伤,却也有了越过无数陷阱的经验。
  当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了?"
  他问得拗口,谢天璧答得却简洁:"心生警兆。"

  苏小缺瞪他一眼,摸出一颗药丸送到他嘴里,道:"含着,莫要咽下去。"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小块香,放入桌案上的香炉里,燃起,只见一缕淡不可见青烟,从香炉顶上雕工粗陋的凤凰嘴中袅袅吐出,谢天璧闻到一股极为幽远的香气,只觉得神困体倦,连根手指都懒得动,口中药丸却散出寒意津津,登时脑中清醒手脚自如。
  当下笑道:"提头走江湖,一点点疏忽足以致命。两年前,我初掌大权,玄冥星使欺我年少,收服梭河水盟时,他勾结两路舵主设伏杀我,我也曾这般心生警兆。"

  苏小缺将几支透骨针竖着摆放在窗下门前,道"你爹不是教主吗?让你掌权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我爹只会袖手旁观,我是他儿子,但想做教主,他一根手指也不会助我,他要看我凭自己的能力坐上那个位置。我爹算是除聂叔叔外,江湖中的绝顶人物了,以后你见到他就会明白。"
  苏小缺哈哈一笑:"不就是老魔一个嘛……玄冥星使后来怎么了?你接着说。"

  谢天璧神色自若,眼神却是狠厉如刀:"那晚玄冥星使在酒菜碗筷里下药,船舱里埋了雷震子,再联合水盟高手从背后暗算,我之所以活下来,就是因为早有提防。"
  苏小缺笑道:"原来你早就怀疑他。"

  谢天璧道:"他在帮众面前对我执礼极恭,但我吩咐的事,却没有一件痛痛快快的做好,一定要给我留下些难处,他这般做作,我又怎会当真信任他?"
  "所以我将玄冥星使和那两个舵主折磨了三天三夜,倒不是为了私怨,而是为了立威。"

  苏小缺只庆幸唐一野没听到这番话,否则不待沈墨钩动手,已先拔刀相对了,他自己于正邪之分却是极为模糊,又不曾亲眼见到水盟众人的惨状,听谢天璧坦言相告,也就去了心结,随口道:"你残杀别人,还掰出一番大道理,当真是天生的强盗坯子。"
  谢天璧大笑。

  两人一动一静,款款而谈,虽知沈墨钩极有可能出现,竟丝毫不觉惊惶恐惧。苏小缺没有逃难的感觉,谢天璧也没有。只希望沈墨钩慢点儿来,这融融春夜里,两人对坐忘机的时光,多一刻也是好的。

  一时谢天璧看着烛火,思忖道:"沈墨钩在姝姬身边多年,备受宠幸,定是极为了解女人,可是今日却当着何君梦李沧羽等人与简青青毫无顾忌的调情,需知再淫荡的女人,也不会愿意在陌生人前、丈夫眼皮下遇到到这种事罢?"
  "沈墨钩精擅风月,难道连这点女人心思都不懂得?"
  "所以……我想了一路,终是有些明白过来,也许沈墨钩根本就不认识简青青,只是在试探你。"

  门口突然传来掌声,一个声音笑道:"放眼江湖,年轻一代的高手中,配给你谢天璧提鞋的还真不多。"
  叩叩敲门声响,房门已被叩开一个大洞,沈墨钩也不进来,彬彬有礼问道:"能与二位秉烛夜谈吗?"
  苏小缺苦笑,将地上透骨针收起,道:"不能,你深夜私访,瓜田李下,不合礼数,而且我急着要和我家公子困觉呢,也没空见你。"

  沈墨钩似没想到苏小缺这般回答,静了片刻,笑着劝道:"何公子已病成这般模样,简姑娘还急着与他行房,这也太不体恤自家夫君了。"
  苏小缺懒懒道:"这不趁着他还没死赶紧留个孩子嘛,你懂什么?"
  沈墨钩似怔了怔,静了片刻才笑道:"有趣有趣……"

  谢天璧起身打开门,道:"沈宫主深夜造访,难道是专程来和小缺斗嘴?"
  沈墨钩已摘掉面具,身着锦袍,手中拿着谢天璧的长安刀,明明是来行凶杀人,却仿佛春日踏青挽着一支桃花似的多情优雅,缓步入室道:"这把刀送还给你。"

  谢天璧接过,道:"多谢。"
  沈墨钩笑道:"不必客气。我是专程来杀你的,然后带他去七星湖。"
  轻轻一叹:"十年弹指一挥啊,天璧,十年前你父亲独身闯了七星湖,如入无人之境,不想有子如此,更是雏凤清于老凤,你如今武功尚不及他,但心思手段,却远胜谢不度了。"
  谢天璧笑道:"沈宫主过誉。"

  苏小缺不悦,冲着沈墨钩道:"你是邪魔外道,他是外道邪魔,你们本该相见欢喜相逢,一个鼻孔出气才是,何必自相残杀?"
  沈墨钩笑而不答,指着苏小缺脸上,问道:"天香胶?"
  苏小缺道:"你倒是有些见识……"
  见他未曾发现香炉的古怪,当下拖延时间,问道:"我的易容术有破绽?为什么会被你看破试探?"

  沈墨钩对他极有耐心,解释道:"你心思缜密,易容术毫无破绽,只可惜……人有破绽。"
  笑了笑:"你实在不该扮成女子……"
  谢天璧大悟,道:"沈宫主结交过的女子,恐怕比咱们见过的还要多些,你虽扮得像,举手投足却还是瞒不过沈宫主。"
  苏小缺道:"你何必说得这么客气?直说大美人儿就是靠伺候女人当男宠这门不要脸的功夫,起的家夺的位不行吗?"

  沈墨钩也不动怒,反而颇为欣赏的点头,竖起一根手指:"此其一也,其二就是,若简青青真有小缺这样的一双眼,江湖名花谱里便不可能没有这号人物。需知眼神的风情最是无法遮掩……"
  谢天璧本十分冷静,听到这句话,眼神登时淬了烈火一般,怒道:"你要杀便杀,何必诸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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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墨钩喝道:"好!"
  足不动已欺近谢天璧身边,一掌拍下。谢天璧只觉得周遭空气似被抽干,几欲窒息。

  苏小缺身如飞絮,已端端正正卡在二人中间,与沈墨钩鼻尖相对,微眯着眼睛,指间伽罗刀一式遥指笙歌,六把薄刃不离沈墨钩的双目咽喉,对沈墨钩那一掌视若无睹,他若被一掌打中胸腹,自是致命之伤,而沈墨钩也至少得留下一对眼珠子。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沈墨钩掌到中途,突的化掌为指,截下了苏小缺三十六刀。
  苏小缺弃轻功不用,寸步不让,只想着绝不让沈墨钩动谢天璧一根手指,心无旁骛之下,已视自己安危于不顾,刀法之得心应手实是从所未有。
  伽罗刀本是天下最复杂奇巧的武功,这一经施展,方寸之间只见一片刀气光幕,沈墨钩一时竟无法将他逼退。

  沈墨钩倏然停手,淡淡道:"我不想伤你。"
  苏小缺不再嬉皮笑脸,下巴微抬,虽是女装打扮,气势却如锋刃流转的凛冽:"白鹿山苏小缺,替谢师兄领教沈宫主高招。"
  这正是江湖中比武的敬言,但他自称白鹿山门下而不称丐帮,呼谢天璧为师兄,好似这番打斗纯是为白鹿山与七星湖一较长短,却是扯聂十三的虎皮震慑沈墨钩了。

  沈墨钩看着他微微抬起的尖下巴,只觉得那种弧度熟悉美妙到令人心疼,忍不住笑道:"聂十三什么都好,偏不会教徒弟,你跟我走,好好磨练两年,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苏小缺正色道:"闭嘴,咱们这是比武切磋,不是粗汉泼妇厮打放对,你少用那些阴毒招数才是。"

  沈墨钩笑道:"好罢,我便用手上功夫,好好指点你几招。"
  苏小缺晚来欲雪更待落花两招齐出,登时刀光如大雪漫天,席卷而来。
  沈墨钩一挽手,格住刀,指风破空发出咝咝声响,右手五指犹如抚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弹忽拨,尽将薄刃挡开,左手却用"黏"、"送"、"起"、"去"诸般法诀,拿抓点戳、勾挖拂挑,攻势凌厉之极,苏小缺的劲力宛若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招后,指刀连绵相交,廿八星经的劲气从刀刃直冲手三阳经,苏小缺整条胳膊似乎浸在滚烫的水中,又麻又酸,如废掉一般,更无半分气力。大骇之下,便欲弃刀,但沈墨钩的手指却如附骨之蛆,沿刀而上,转瞬之间便会拿住腕脉,苏小缺连甩数下未能挣脱,急中生智,狠狠咬破舌尖,一大口血水雨雾一般直喷向沈墨钩的脸,同时一脚倒金钩悄无声息的踹向沈墨钩的下阴。

  沈墨钩便是一掌打死他,这血水淋头的耻辱却是难忍,当即放脱刀刃,仰身而避,同时也是一脚踢出,正中苏小缺的足底。
  苏小缺借这一脚之力趁势倒纵,提起谢天璧破窗而出。

  沈墨钩正待追击,身法甫展,却突然觉得神困体乏,手足酸软,竟提不起力气,眸光转处,已发现香炉正袅袅散出淡淡的青烟。
  这香炉在自己未进屋前已然点燃,香气又极为幽淡,自己竟一直未发现有所不对,
  当下一掌熄灭了香炉,真气运行一周天,却又似无大碍,心知苏小缺狡诈,不敢怠慢,只端坐打算逼出吸入的毒烟。

  苏小缺背着谢天璧,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来到一座山谷中,春夜寂寂,空谷幽幽,山壁隙缝中却飞泻出一匹雪缎也似的飞瀑,下方一汪深潭。
  刚才过招只得一炷香的功夫,却是兔起鹘落、惊心动魄,再一路不要命的狂奔,苏小缺已是肋下隐隐生痛,知岔了真气,忙在水潭边放下谢天璧,自己瘫倒在地呼呼喘气,水声隆隆中嚷道:"幸亏我带了一块安凝香,否则那老狐狸追过来,你就死定了。"
  谢天璧沉吟片刻,问道:"安凝香只是迷药吧?能拖沈墨钩几个时辰?"

  苏小缺累得半死,闭上眼道:"安凝香是迷药不假,且药性极弱,沈墨钩眼下只是手脚发软无法施展轻功而已,最多也就拖他三个时辰。要是用了迷神引就好啦,那能把他的内力一并散了,可以咔嚓一声手起刀落把这老狐狸剁成肉块,咱们也就不用跟脱了缰的野狗一样跑……可惜我不会炼制迷神引,唉,当日在程老头儿的药庐用心些就好了……你莫急,待我休息半个时辰,咱们赶紧再跑一阵,到前面镇上买匹马,接着逃命罢!"

  谢天璧的声音出奇的冷漠:"三个时辰?你当年确实该用心些的。"
  苏小缺怔了怔,随即胸口一凉,仿佛一抔冰雪灌进了心头,睁开眼却见到了长安刀。
  长安刀切金断玉如削豆腐,更何况血肉之躯?
  苏小缺深知长安刀锋锐无匹,却不知刀锋如此之冰冷,冷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嘴角却溢出热热的血来。

  谢天璧站起身,握住刀柄,轻轻从苏小缺胸口拔出刀:"方才沈墨钩说要带你回七星湖,还说不想伤你。他一代枭雄,想必说话会算数。"
  谢天璧内力全无,长安刀激不出雪亮光华,苍灰暗陈的刀身上,一泓鲜血滴落,月光下反射出赭色的诡异色泽。

  苏小缺眼前有些模糊,却清楚的看到天际一颗星,发出寂寞而灿亮的星光。谢天璧的眸子,就像星光一样华丽璀璨,也一样冰冷锐利。
  谢天璧用刀鞘点了苏小缺胸口大穴,止住流血,道:"你不会死,沈墨钩会救你。"

  说罢在潭水中洗净刀锋,拭干水迹,凝视着苏小缺的眼睛,慢慢俯下,在他冰冷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苏小缺,谢谢你帮我。"
  苏小缺想笑着跟他说:"不客气……"却发现嘴唇只剩了哆嗦的力气,谢天璧已转身一步步走出山谷。
  苏小缺的眼神似燃尽了的火光,终于黯淡寂灭。胸前那片殷红的血迹,却愈发夺目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谁能想到我这时候更呢……
微笑遁走
第二十三章
  天色微明时,沈墨钩寻到水潭边,却只见到苏小缺躺在瀑布下水流边一块大石上昏迷不醒,鞋已被潭水冲掉,双足在清澈的水中尽失血色的透明。

  沈墨钩略一思忖,心中雪亮,个中缘由已然秋毫尽掌,放眼一看,四周果然不见谢天璧的身影。轻叹口气,更不迟疑,坐到石上扶起苏小缺,一探鼻息,呼吸低弱断续,仔细看了看伤口,见一刀正中胸口,伤口极深,若不及时疗伤,只怕活不过一天。

  谢天璧下手分寸把握得既狠且准,既留苏小缺一口气,却又伤及心脉,若沈墨钩不想他死,只能立即放弃追击,留下为他治伤,而只要拖个三五天,待赤尊峰接应的高手赶到,谢天璧也就不必再怕沈墨钩。
  谢天璧也极细心,不忘摘去那对明珠耳坠,想必是走到前方镇子上,可以用来换取马匹和衣物。

  这等心机决断端的是出乎意料。
  沈墨钩自问这种情况下便是自己,也做不到比谢天璧更冷静更决绝更准确,若他伤的不是苏小缺,自己定会激赏认可惺惺相惜,但此刻凝视着苏小缺惨淡如雪的脸色,心里却涌上一种陌生的愤怒。

  他自认怙恶不悛心狠手辣,当看到苏小缺天真而狡猾的一力救护谢天璧,在心底最柔软处却萌生出奇特的温柔而珍惜的感情。
  就像年少时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在最无耻最下贱的承欢后,却掩饰住满身的伤痕,偷偷的陪着一个少女在花架下看黄莺追逐打闹,听她水晶珠子相碰似的笑声,看一朵轻雪飘落到她秀气如刀的眉毛上,再凝结成水珠,顺着弧线美好的脸颊慢慢滚落,那种久违的情绪,小心翼翼的窥伺保护着自己苍凉残缺的生命中,难得一见的纯净温暖。

  在李沧羽面前,沈墨钩不动声色放过了两人,在客栈中,也不想伤到苏小缺。也许自己潜藏着的心思,是在千里追杀中,看到温情之花的脉脉绽放?
  却不想苏小缺受伤了,还是伤在谢天璧之手。
  所以沈墨钩觉得不忍,觉得愤怒。

  伸出手掌,掌心散发出白金似的光辉,轻放于苏小缺的小腹丹田处,真气激发下,苏小缺悠悠醒转。
  沈墨钩柔声道:"你伤得很重,我得先用真气护住你的心脉。"
  苏小缺眨动着眼睛,痛得眼前模糊,良久分辨不出眼前人,只咬着唇低声呻吟。

  沈墨钩心头微微一抽,却故意问道:"是谁伤了你?"
  苏小缺没有力气说话,嘴唇动了动,沈墨钩看得真切,正是天璧这两个字的口型。
  沈墨钩笑道:"后悔吗?"
  苏小缺竟也笑,轻轻叹出一口气,晕了过去。
  沈墨钩不敢再拖,也不敢轻易移动苏小缺,只背瀑布而坐,双掌护住苏小缺的后背气府,以一股柔到极处的充沛真气助他平复受创的心脉。

  旷野无人,沈墨钩更无所虑,不到顿饭工夫,苏小缺嘴唇上已有了些许血色,而沈墨钩全力施为,头顶氤氲出一丝极细的浅淡白气,面容却更是秾华艳煞。
  水瀑像一把完全打开的折扇,清晨阳光下,银练垂天,飞珠碎玉,声响更似远雷滚滚。

  突的从瀑布中飞出一条细细的乌金索,尽头一把苍灰的刀,似一支利箭从背后激射沈墨钩,飞瀑的隆隆水声,正巧盖住了刀刃破空声。
  以沈墨钩的武功,要避开这一刀不比吃一块鱼肉更难,但这一刀的时机拿捏得却是妙到巅毫,此刻苏小缺伤势渐稳,沈墨钩正将廿八星经的真气一丝丝从他体内抽回,头顶白气亦同时寸寸消失,真气施发的时候随时可以停止,但收却须一气呵成,中途不能稍有停顿。

  而此刻刀锋已无声无息的破空而至!

  吃鱼肉的确不难,越是嫩滑的鱼肉,里面藏着的鱼刺,却越是容易刺伤咽喉。
  刀气侵体,沈墨钩方才发觉,若常人已根本无从闪避,沈墨钩却在死生一线间,尽力侧过身子,躲开了心脏要害,而刀锋却已破体而入,透出前胸,甚至能觉察到冰冷的锋刃擦着心脏而过的死亡触感。

  一败涂地。
  这个陷阱看似简单,却精准毒辣,因地制宜,人心时机细节无一不丝丝入扣。沈墨钩败得心服口服。
  刀是长安刀,从瀑布中钻出的人自然就是谢天璧。

  沈墨钩胸口血如泉涌,神色却不慌乱,伸手拔出刀,看了一眼随手扔开,点了伤口周围的数处穴道,血流渐缓。这一刀显是伤了肺叶,内息稍一运转至胸口,便是剧痛攻心凝滞不前,已再无动手之力。
  沈墨钩急促的重重咳嗽几声,口中不绝喷出血来,却对苏小缺笑道:"你们两个……很好,你……你真是……真是好得很。"

  虽笑着,眼神里却是毫不遮掩的森冷恨意。
  不恨谢天璧,恨的是苏小缺。
  这二十多年自己只杀人不救人,苏小缺以身作饵,打碎了自己那一点难得萌生的柔软,何其残忍?

  苏小缺知他误会,也不辩解,只怔怔的看向谢天璧。
  谢天璧衣衫尽湿,似站都站不稳,背却挺得笔直孤傲,眉宇间自有不可一世的夺人气势,慢慢捡起刀,挂于腰间,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盒,却是曾送给苏小缺的寒玉蟾蜍膏。

  谢天璧刺伤苏小缺后,从他怀中搜出这盒灵药,却未给他敷上,就是想让沈墨钩耗费真气救他性命,自己伺机偷袭,眼下沈墨钩已重伤倒地,这才拿出药膏来,帮苏小缺厚厚涂上一层。

  苏小缺问道:"你在瀑布里躲了多久?"
  两人距离极尽,苏小缺声音虽低,却也不被水声遮住,谢天璧答道:"三个时辰。"
  他身负重伤又毫无内力,却能在飞瀑水流后藏足三个时辰,意志之坚强,耐力之坚忍,当真是世所罕有。

  "你什么时候想到的这条计策?"
  "看到瀑布,瀑病醍流最能掩饰行踪气息。"
  "你没有内力,这刀怎么有如此力道?"
  "用岩石固定乌金索和树藤,弹射出来。"
  "若他不是背对着瀑布呢?"
  "他顾忌刀伤,不敢搬动你,必然背对而坐,万一不是,我逃走后,待伤势痊愈,会去七星湖救你。"

  一番对答问得简单,答得利落,问的似毫无讶色,答的似毫无愧色。

  寒玉蟾蜍膏极是灵验,苏小缺又得沈墨钩内力相助,一时已能站起。见他身形微微摇晃,谢天璧忙伸手扶住,苏小缺却挣脱开,道:"别杀他。"
  谢天璧道:"方才一刀未能杀他,如今却是想杀也杀不了。七星湖有天魔解体这门玉石俱焚的功夫,杀了他,咱们也活不了。"

  沈墨钩笑道:"你倒是对我了解至深。"
  谢天璧道:"还好。"
  沈墨钩目光闪动:"你怎么算准我一定会救苏小缺?"

  谢天璧想了想,附身过去,轻声道:"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是不是?"
  沈墨钩似乎被人一鞭子抽在了脸上,面容倏然扭曲。

  他凝视着谢天璧,就像警惕森林中最阴狠的狼王,谢天璧也紧盯着他,就像防备地狱里最艳美的魔鬼。互相猜测,互相试探,只要破绽稍露,哪怕只有一点蛛丝马迹,也会被对方梳理成明晰的要害,他日必定成为刀剑所指的命门。
  良久,沈墨钩微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说了你也未必信,对不对?"
  谢天璧点头:"你多保重。"

  经过沈墨钩身边时,苏小缺停住脚步,打开药盒,为他敷上药膏。又取出天香胶的小瓶,放入他手中,笑道:"你那张人皮面具丑得很。"
  沈墨钩静静看着,问道:"为什么?"苏小缺在他耳边低声道:"多谢你肯出手救我。"
  声音从未有过的哀伤低回,像汇聚成暗流的碎冰,蔓过血脉,刺伤心头。
  沈墨钩心中一动,道:"谢天璧……你招惹不起。"
  苏小缺摇摇头,起身与谢天璧离去。

  出了山谷,两人到小镇上雇了马车,连夜赶路。
  当晚在马车上,苏小缺伤口剧痛,烧得神智昏迷,却安静不下来,死死攥着谢天璧的手腕,眸子里浮着泪,却毫无光泽,茫然盯着他,不住低唤:"天璧……天璧,你为什么狠心伤我?"
  "水真冷啊……你为什么走了?"
  "看到你受伤,我心里难过得很,四海不要我,我都没这么难过。以后不许你受伤。"
  "天璧,我胸口痛,痛得要死了……你救救我……你别撇下了我不管……爹娘都不要我,我很让人讨厌啊。"
  "我就是死了,也一定会把你送回去。"
  ……
  谢天璧心痛如绞,苍白着脸,紧紧抱住苏小缺,不住亲吻,轻声道:"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不要怕。"

  一路行来,苏小缺的伤势一直反反复复,人也时常高烧不退,谢天璧的内伤却日益好转,已与常人无异,因此这一路行来,反是谢天璧照顾他。
  苏小缺重伤之下,添了个毛病,一昏睡便满口胡话,必定要谢天璧抱着慢慢劝解才能安静的睡上一觉,一旦清醒,却极少开口,有意无意的躲避谢天璧,一改往日的灵动活泼,竟似换了一个人。

  半个多月后,抵达塞北,只见长空中云海翻涌,绿草一碧如海,视野所及尽是苍苍天穹莽莽原野,苏小缺卷起车帘看了,不免心怀大畅。
  谢天璧见他难得的意兴盎然,笑道:"再有三天,咱们就能到赤尊峰了,你喜不喜欢?"
  苏小缺淡淡道:"很喜欢。"却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谢天璧打开水壶递到他手中,见他面容瘦削憔悴,忍不住心疼,温言道:"伤口又疼了?还烧不烧?"说着便摸上他的额头。
  苏小缺身子后仰,避开他的手,道:"不疼。"

  谢天璧的手僵在半空,道:"你在怪我,怪我刺你那一刀。"
  苏小缺手指轻颤,声音却甚是平静:"你刺伤我,难道我还该欢天喜地不成?"
  谢天璧握住他的双手:"我可以解释。"
  "我懒得听,谢师兄。"

  谢天璧拉起衣袖,手腕上一圈青紫淤痕:"你昏迷时候叫的不是师兄,是天璧,拉着我不肯放手,还不停的问我为什么。"
  苏小缺倏然抬头,脸色煞白眼珠漆黑,嘴角却带着一贯懒洋洋的笑意:"你听错了。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问这么笨的问题?"
  谢天璧为之气结。

  苏小缺嘻嘻一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小缺,那一刀我有分寸,你不会死。万一沈墨钩不救你或是杀了你,我会为你报仇。"
  "你是愿意被我刺一刀,还是愿意看到我死?"
  "你是愿意被我刺一刀,还是愿意被沈墨钩抓去七星湖痛加折辱?"
  "若是咱们不冒这个险,那三个时辰咱们能逃到哪里?不设计杀了沈墨钩,你有什么办法能逃开沈墨钩的追杀?"
  "情势危急,我也不能先跟你商量,你若提前知道只是做戏,沈墨钩定会瞧出破绽。"
  苏小缺一口气说完,眼神闪烁不定,笑道:"是不是?"

  谢天璧凝视着他,只觉得眼前的苏小缺似春天湖面最后的薄冰,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却点头坦言道:"是。"
  神色坚定而自信:"而且事实证明,我做对了。"

  苏小缺打了个呵欠,往车壁靠了靠,双臂伸出抱住膝盖,自成一个小小天地,似隔绝了谢天璧的气息温度,笑得讥诮:"你手段既高,心思又深,做得自然是对的,不愧是赤尊峰少主。我都明白。"
  谢天璧道:"不过我还有一句话想跟你说。"

  "什么?"
  "我会为了咱们能活下来,狠下心算计你一刀,但你若死了,我会陪着你死。"
  苏小缺一震,有些慌乱,却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六月天孩儿脸,草原上天气更是无从捉摸,不知何时,天地间突然昏暗一片,乌云蔽日,一阵闷雷声自天地交汇处远远滚来,空气中饱含水气,压得人几欲窒息。苏小缺头晕目眩,心似乎要跳出腔子,觉得无法自拔的渐渐深陷危险,却又是隐隐约约的异样欢喜。

  谢天璧靠近,呼吸可闻,眼睛看进了他的眼睛:"谢天璧喜欢苏小缺。我刺你一刀是真,我爱你也是真。"

  一个霹雳突的炸开,紧接着又是一个,狂风呼啸,暴雨已至,小小一架马车似浸没在无边无际的风雨中,动荡飘摇如一江风浪上的扁舟
  苏小缺心境比外面雷声更了恣意喧嚣几分,一时百味陈杂,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怔了半天,直觉的避开谢天璧的眼神,掀开车帘,道:"下雨了。"

  放眼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大雨自黑沉沉的天幕扯落,却觉得这一片风雨飘摇要比身后的谢天璧更让自己安心。
  自己是蜜蜂,而谢天璧裹着刀锋的爱情就像是含着毒药的一滴蜜糖。
  他危险而充满诱惑,自己自知,却不知能不能逃开?

作者有话要说:十分感谢
wyblv ,chrisy
陈若贤,轻黛
四位的长评,越读越有滋味,真的很喜欢,各位风格不一,却都是精彩,看得我十分惭愧……
再次致谢冬日阳光,wyblv的长评和ivy的准长评,比我的文油菜花多了,相信大家看评论也是一种享受。
第二十四章
  从十二岁上白鹿山开始,也许从更早的时候,在谢天璧与苏小缺还俩俩不知的时候开始,谢天璧要的就是是肆意长歌,风动云涌,求的就是登临绝顶,横峙天下。
  愈挫折,愈深厉,愈激荡,愈锋芒。

  苏小缺自诩聪明绝顶,却不知早已情根暗种,乍听他说"爱",这一个字,惊心动魄丝毫不逊于那一刀。
  正怔怔出神,却见豪雨远映青山处,有马群疾驰而来。

  无边的碧草尽数在风雨中偃伏,十余匹骏马暴风一样卷过草海,马蹄翻飞处划开一道深长的痕迹,箭一样射向马车。
  赶车的汉子惊得呆住了。

  马队当先一人青衫湿透,尽显肌肉虬结,异常高大威猛,在暴雨中恍若天神,翻身下马,屈下一膝,半跪道:"神龙堂常在天恭迎少主。"
  态度恭谨之极,声音却轻易压住了隆隆雷声。
  余下骑客尽数下跪,齐声道:"神龙堂青龙七宿弟子恭迎少主。"

  谢天璧下车立在雨中,道:"常堂主辛苦。"
  回身道:"咱们这就回赤尊峰罢。"
  苏小缺却不下车,一手掀着车帘,淡淡笑道:"我答应过你,一定要把你平安送回赤尊峰,现在有人接你来了,我也算功成身退,一诺纵没有千金,也有百金,这就告辞!"
  说着吩咐那赶车汉子折回来路。

  谢天璧面沉似水,挥手下令道:"截住。"
  神龙堂弟子翻身上马,一身呼哨,东三西四,错落有致,已将马车团团围住,这一番动作,纯熟流畅,始终未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和动作。

  谢天璧站在车帘下,低声道:"我方才说的,你没听见吗?"
  苏小缺掏掏耳朵:"听见啦,你说你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你……"
  谢天璧似不敢相信,又惊又喜道:"真的?"

  苏小缺道:"自然是真的,要不然我这么折腾送你回来?只是……我不光喜欢你一个,我还喜欢聂叔叔、一野、四海、程老头儿、秦阿姨呃……还有孟师叔、路帮主、顾长老、荆楚……"
  正一个个掰着指头列举着,一道电光豁然雪亮,划破头顶天空,一串惊雷随后炸开,苏小缺吓得手一抖,谢天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道:"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苏小缺大人大量的不与他计较,挥手道:"我走啦。"
  谢天璧冷冷道:"你想就这么走了?"
  苏小缺急道:"废话,难不成你自己有病还要逼我跟着犯病?我要去找四海。"

  谢天璧扬声道:"常堂主!"
  常在天立即走近,他一身龙象神功刚猛无铸,每一步迈出均是三尺三寸,落地沉稳中却带轻柔,显是已由至刚练到了至柔的境界,苏小缺自问便是活蹦乱跳之时,也不是他百招之敌,一时心中惴惴,大声道:"谢天璧,我千辛万苦救了你,你想恩将仇报?"
  谢天璧不理他,道:"我内力尽散,留不住这位贵客,还请常堂主出手制服,但莫要伤了他。"

  赤尊峰后山画眉谷。
  一条清浅的小溪旁结着七间木屋,前后左右都是药圃,种满了诸般药用花草。扑鼻尽是药香。地上干净得诡异,小径铺着光洁的卵石,一星半点儿的灰尘也无。
  谢天璧一手拉着苏小缺,坐在一架骷髅花下等程子谦睡醒。

  午后阳光虽烈,骷髅花下却极是阴凉,苏小缺昨日被常在天一指戳中昏睡穴睡足十二个时辰,刚一清醒就被拖来药神庐,不禁有些心惊胆战,需知程子谦素来脾气古怪,又极为不喜苏小缺,偏偏一身施毒功夫又是防不胜防,因此苏小缺对他很是存了三分忌惮。

  程子谦每日必定要睡足一个时辰的午觉,若一旦被扰,原本就顶天的脾气愈发会破了天的大。
  程子谦喜安静,最厌说话,两个药僮一名阿二一名阿三,久经训练,见他一打手势或者嘴唇微动,就明白该怎么做,若是误解了办砸了,程子谦也毫不动怒,只会让药僮跳到溪水里自行洗刷干净,自己再亲自动拳脚胖揍他们一顿。

  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下,程子谦才会如常人一般开口,一是见到奇毒怪症,便立时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万分激动,另一就是见到谢天璧,谢天璧是唯一一个不中毒不生病也能在药神庐与他相对坐谈的人,遇上程子谦心情好,还会端出自己所做的各式蜜饯配上草药茶待客。

  若程子谦能待苏小缺如此,依着苏小缺得寸进尺的性子,定是不管他尚在午睡早就闯进药神庐了,谢天璧却是别人敬一尺,他必记在心中,但从不滥用,只待真有所求,开口必能奏效。
  所以苏小缺是不敢擅闯,谢天璧却是不愿擅闯。

  百无聊赖之下,苏小缺忍不住说道:"天璧,你也老大不小了,需知道做人要懂道理,我是名门正派的少帮主,你不能把我强留在你们魔教是不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谢天璧道:"你先治好伤再说。"

  苏小缺心想,这再说二字最是妙用无穷,一再说可就难说了,留在这赤尊峰上本来也没什么要紧,偏偏昨日谢天璧一句"我喜欢你"石破天惊,兄弟再也做不成,徒增烦恼,真是要命,至于那一刀,倒暂时显得没那么要命了。
  谢天璧见他不说话,问道:"你急着回去有什么要紧事?丐帮人才济济,你回不回去也没什么分别。"

  苏小缺看他一眼,不悦道:"我和一野约了要在白鹿山相见认亲,我还想去趟飞凤门找四海跟她道歉,求她回心转意。"
  谢天璧微微挑眉,道:"厉四海吗?她自会来找你。至于认亲……"
  顿了顿:"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这句话你听说过没?"
  苏小缺一愣:"这是什么话?"

  谢天璧拉过他的手,低声道:"你没听过也是应该,江湖上知道这两句话的,除了聂叔叔和他们自己,大概也只有七星湖的一些老人……这些年灰鸽堂把沈墨钩的情况都收集成册,我看过一遍,发现沈墨钩和你娘似乎有些瓜葛,这些,你娘自然不会告诉你。"
  "当日知道你娘是苏辞镜,我就一直注意沈墨钩对你的态度……只是他城府极深,我也瞧不出他与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苏小缺的手登时冰冷,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大怒道:"谢天璧,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天璧握紧他的手,不让他挣脱,道:"我从不胡说。"
  "二十多年前,沈墨钩还是姝姬男宠时,聂叔叔和贺敏之去南疆游历,应姝姬之邀去过七星湖。"
  "据说贺敏之见到沈墨钩和苏辞镜,当即笑言: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江湖上再多丽色,却也被这一对璧人压下去了。贺敏之精于刑名,目光敏锐之极,当日沈墨钩虽为姝姬男宠,他却一眼瞧出沈墨钩爱慕苏辞镜。"
  说到此处,看苏小缺容色如雪,不禁有些心疼,却不想隐瞒,硬起心肠,道:"唐清宇逐你们出唐家,极有可能是沈墨钩暗中作祟,嗯,你娘原是七星湖门下,居二十八宿中心月狐之位,江湖上鲜有人知,她跟你说过吗?"

  苏小缺眼泪止不住滚落,大声道:"没有!我只知道她是唐清宇的妻子,是我死去的娘亲。"
  谢天璧静了片刻,看苏小缺眸光中尽是疏离与受伤,忙轻轻搂过他,道:"我也只是猜测,作不得准,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万一……你也不会觉得突然。"
  他说的万一自然就是怕滴血验亲的结果却是苏小缺和唐一野并非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苏小缺紧紧捏着手指,竭力平静,勉强道:"我相信我娘,她说是,就一定是。"
  谢天璧叹道:"好罢,等你伤好,我陪你去。"

  正说着,一间木屋的门呯的一声打开,一个冰块般的声音冷冷传出:"进来!"
  谢天璧温言笑道:"子谦睡醒了,咱们先进屋。"
  小小一间木屋里,墙脚之下,板壁缝中均是一尘不染,立着药柜,木架上放着各种草药,长条木桌上更是瓶瓶罐罐井井有条,更有几个药炉上熬煮着药汤,两个药僮轻手轻脚的穿梭整理,药香满屋,浓郁之极。

  程子谦清水眼尖下巴,唇薄如削,更无血色,整个人就像雪映着月光,冷得清寒。
  谢天璧进了木屋,见程子谦眼皮上一抹红色艳若桃花,不禁笑道:"又不小心晒到太阳了?"

  程子谦潜心毒术,世上几乎所有的毒药及解法,尽在胸中,无论下毒还是解毒,手法都堪称当世第一,更胜程逊,医术虽稍逊其父,也算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名家,却不知是不是上天作弄,只要一晒烈日,眼皮立即发红痛痒,数日才消,多年来深受其苦,却不得治法,有些患者也是皮肤一遭遇阳光便红肿瘙痒,他随手一剂药即可使其痊愈,偏偏轮到自己,各种汤丸药膏用了无数,却是毫无功效。
  当年在白鹿山,苏小缺便专挑春夏阳光猛烈时潜入后山偷取他晾晒在外面的各式草药。

  程子谦听谢天璧问,垂下眼皮,轻声道:"昨天听说你回来,赶着摘了骷髅花和女素铃兰泡在温水里,得泡整整十二个时辰不能多也不能少。钻经取气丸虽有四十九种配法,这两味药却是必须的。"
  说着亲手拉过一张竹椅,道:"坐。"
  却是一眼也不看苏小缺。

  苏小缺仍想着谢天璧方才那番话,也不计较,自己找了张椅子,心神不属的坐下。
  程子谦拿过一支空心银针,刺入谢天璧手腕,中指在针尾一控一放,取血注入到一个青色暗红花纹的瓷杯中。
  谢天璧道:"你先帮小缺瞧瞧,他胸口有刀伤,一直不好,还经常发烧……"

  程子谦微微蹙眉,抬手打断,自顾拿出一只玉盒,盒中一只拇指大的甲虫,长须短翅,通身洁白,程子谦将甲虫丢入血中,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甲虫饮血。
  苏小缺也一声不吭,以手支颌,眯着眼呆呆的看炉上汤药汩汩蒸腾出白气。
  两个药僮当哑巴当习惯了,连放屁都要出门到溪边放,更是一点声音也无。
  一时屋内静得可怕。

  待甲虫饮干血,程子谦尾指一挑,将甲虫挑入铁质小锅,拿起放到药炉上烘干。他手指异常纤细灵敏,火光一衬,隐隐透出半青的玉质光泽,紧紧抿着的唇也有了些微的血色,看着竟有几分妩媚之意。

  程子谦突然微笑道:"我听他们说,你内力散了,还能重伤沈墨钩,真是欢喜得很。"
  这一说一笑把苏小缺惊得立即回神,程子谦竟然也会笑着用这种近乎温柔的口气说话!
  他一日前对男子之间种种言行从未想过深究,此刻看着程子谦这般说话,却突然开窍,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脱口道:"你欢喜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两天没更有些找抽
但是如果说是因为头疼脑热,估计也没什么说服力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犯懒了……写累了……所以写慢了
谁bs我谁就木有小jj
以上
ps.多谢啊啊,小氢,轻黛,小眠的长评!
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偷懒了,于是更了
羞愧的奔走
第二十五章
  他一日前对男子之间种种言行从未想过深究,此刻看着程子谦这般说话,却突然开窍,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脱口道:"你欢喜什么?"
  程子谦嘴紧闭如同一只蚌,刀子都撬不开的架势,冷冷的刺了苏小缺一眼,耳朵却慢慢红了。

  谢天璧一无所觉,道:"沈墨钩武功比我强太多,这次只是幸运,能偷袭一击得手。"
  程子谦道:"他逼你服下钻经取气丸在先,哼哼,身为七星湖宫主又是前辈,竟这样无耻。"
  手指一颤动,将烘干的甲虫粉末尽数抖入一盏玉杯,灌入牛黄血竭水,轻轻搅匀,盖好,淡然道:"你平安回来,我很欢喜……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报这一毒之仇。"

  一边说着,一边站到长条木桌前,一手掀开药罐,一手取药,也不用戥子,手指在数个药罐中上下拨动,动作优美灵巧,一时抓了生龙骨、苏木、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铁线草,透骨菇等药投入一个药罐中,又加入骷髅花和女素铃兰,方打手势让阿三拿去煎,想了想,怕误了谢天璧的伤,特意开口道:"三碗雪水,煎三个时辰,"指着融有甲虫的玉杯:"放入,再煎一个时辰。"

  看着阿三煎上药,这才洗净手,落座喝了一口清水,不屑道:"沈墨钩这钻经取气丸配得奇蠢无比。四十九种配法,变化异方复六十三种,难为他用的竟是效用最差的一种。"
  谢天璧苦笑道:"这么说,倒要感谢沈墨钩才是。"

  见他始终不看苏小缺,想了想,道:"若是我二十天前被刺一刀,正中胸口,擦心脉而过,刀伤深二寸七分,宽一寸一分,该如何治法?"
  程子谦断然道:"不知道。"
  谢天璧奇道:"你不会?"

  程子谦垂着薄薄的眼皮,声音甚是冷淡:"你又没受刀伤,我怎么知道如何治?须知医道变化,并无定规,同一病症,也要御金木水火土五行,视寒暑燥湿风五候,应喜怒忧思恐五情,再合昼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内外等诸多情况,方能下药。"

  见他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谢天璧也不气恼,反而微笑劝道:"子谦不可任性,我害小缺受伤,心中十分难过,你医术通神,又是跟咱们一起长大,难不成要看他落下病根不成?就当我求你罢。"
  虽是温言劝说,声音中又带着让人不能不依的强势。

  果然程子谦一言不发,拉过椅子,为苏小缺搭脉细诊,却用一方白色细棉布隔着自己的手指和他的手腕。
  苏小缺看着程子谦比白棉布还要白得正的手指,愤然道:"我有那么脏吗?"
  程子谦冷哼一声。

  谢天璧笑着安慰:"很干净,昨晚我刚帮你洗了澡。"
  苏小缺得意的冲程子谦一笑,道:"你看……"
  突的醒过味来,指着谢天璧,吓得语无伦次:"你,你说什么?你……你帮我洗澡?"
  谢天璧笑道:"这种事我怎会假手于人?"

  苏小缺不禁恼羞成怒,正欲破口大骂,程子谦已霍然起身,一脚踏翻竹椅,走到桌前龙飞凤舞的开了方子,啪的摔到苏小缺面前。
  苏小缺颇通药理,拿起一看,余怒未消又添新怒,道:"你这药方一味急冲猛攻,丝毫不讲君臣佐使之道,又无中和调理为佐,当我是牲口吗?"

  程子谦淡淡道:"你心脉受损又心有郁结,药力难达于脏腑,这才一直不好,我只管治你的伤,冲开淤塞便是,这方子不霸道些怎么见效快?你若是自己体弱承受不住吃死了,也不关我事。"
  苏小缺气得直发愣,道:"你这是杀人还是救人?"
  程子谦看一眼谢天璧,语气稍转柔和却又暗藏挑衅:"你要调理补养,自己不会补上几味药么?人参、鹿茸、首乌、茯苓、灵芝,我这里都有,你想要增补那一味尽管拿就是。"

  苏小缺细细看着药方,想了想,走到桌前提笔添上几味药,交给药僮,道:"照方子煎。"
  程子谦却抢上一步迅速的看了一遍方子,见他补的不是参茸等物,而是白芷、天麻、羌活、熊胆,目中掠过惊疑赞叹之色:"你对医术倒有几分天赋,难怪我爹很是称许。"

  苏小缺自得的一笑,刚要自吹自擂几句,程子谦已指向门外,道:"出去。"
  苏小缺惊道:"为什么?外面晒得很。"
  程子谦面有倦容,挥手叫来阿三,比划了几个手势,竟不再跟苏小缺说话。

  那阿三一张长长的马脸,天生满脸愁容,活像刚被人痛殴了一顿的表情,看了手势,苦着脸道:"我家少爷说,苏少侠的伤也看过了,方子也开了,等药煎好,会让我们端到外面给苏少侠喝,苏少侠留在屋里,诸多不便。"
  苏小缺看着程子谦冷笑,指着谢天璧:"他呢?"
  程子谦不答话,阿三已然又机灵又识趣的答道:"少主自然可以留着。"

  苏小缺看他一眼,打个哈哈,两条笔直的长腿搭上了小圆桌,懒洋洋的冲程子谦说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当真不走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程子谦衣袖轻拂,一阵淡淡烟雾飘过桌面,苏小缺伤势未愈,行动不若平日,一时闪避不及,只觉得小腿一寒,笑容立即僵硬。

  程子谦慢慢比个手势,阿三道:"少爷说,他已下了地涌金莲,一个时辰后,苏少侠双腿必烂,到时只能爬着出去了。"
  谢天璧叹口气,一手按住气急跳脚的苏小缺,温言道:"子谦,怎么解?"
  程子谦道:"双足泡入屋外溪水,一个时辰即解。"
  谢天璧点头:"我先陪他去解毒,一会儿再回来。"
  说着拉过苏小缺直奔小溪。
  程子谦眉心锁过一道流年多情的孤意,目中寒光一闪而逝。

  画眉谷的溪水跟程子谦一般无二的冰冷,苏小缺双足入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骂道:"这僵尸鬼下手真他妈的狠毒!"
  谢天璧道:"可他的毒术天下无双。赤尊峰需要他。"

  苏小缺心念一动,笑嘻嘻的勾住谢天璧的脖子,低声道:"他喜欢你啊,傻瓜,你难道看不出吗?"
  夏季衣衫单薄,苏小缺这么一勾,两人前胸贴后背,谢天璧只觉得背后一阵温热,脊背一僵,慢慢转过头去,似有意似无意,耳朵擦过苏小缺的嘴唇,登时心中酥酥的柔软喜悦,却恍若无事道:"看得出,怎么?"
  苏小缺嘴唇一热,倏然警觉,忙收回胳膊,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想着岔开这个暧昧话题,干笑道:"当我没说。"

  谢天璧一手搭上他的肩,笑得光风霁月,说得干脆透彻:"何必要当你没说?"
  "没说就是没说,说了就是说了。"
  "我说过我喜欢你,就是说过。你若不能接受,不妨还是当兄弟相处。这般躲闪,当我谢天璧是什么人?"

  苏小缺一怔,异常豪爽的干笑:"哈哈,最好不过!"长吁一口气,谢天璧既是能放得开,自己对他的种种自然也只算兄弟情朋友义,算不得变态,以后也不用头痛心烦,更加不会被唐一野厉四海等人说教耻笑,放眼看去,阳光灿烂,世界登时又美好了一些,却刻意忽略掉心中油然而生的一丝失落。

  谢天璧观其颜色,暗暗磨牙:小混蛋,你就躲吧,上天追你凌霄殿,下海捉你水晶宫,看你从不从。
  两人各怀心思,暗藏鬼胎,都想得挺美,目光相触,双双龇牙一笑,端的是如狼似虎,如痴似傻。
  树影婆娑,筛下碧绿盈盈的阳光,两人正相对忘机的傻笑,却见两个药僮一个举着张竹椅,一个扛着张小圆桌,绕过溪水,砰砰两声,把竹椅木桌都远远摔开,再走回溪边,在上游处洗手。

  苏小缺笑道:"把我坐过的椅子碰过的桌子都砸了?"
  唤作阿二的药僮四喜丸子似的一张圆脸,说出话来却跟茅坑里的石头毫无分别:"我家少爷说了,你碰过的东西都脏得很,还有一股浊气,必须扔得远远的,否则会生病。"
  苏小缺正色道:"你家少爷说得很是。"
  "只不过,这溪水我碰过啦,你们用我的洗脚水洗手,再去给你家少爷斟茶倒水,就不脏了?"
  搂着谢天璧:"这人我也碰过,不知你家少爷嫌不嫌弃?"

  阿二愣了半天,道:"我得先问问少爷,再告诉你。"
  苏小缺忍着笑,点头道:"没错,快去问了吧。"
  见那俩药僮回去,谢天璧笑道:"不怕程子谦再毒你一次?"
  苏小缺道:"你真当我没有还手之力?方才若不念着他是程老头儿的儿子,他毒我我也能一刀断了他的手腕。"

  谢天璧颇有些无奈,道:"你俩从白鹿山斗到赤尊峰,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也不觉得无聊?"
  苏小缺用脚趾去逗溪水里的游鱼,道:"是挺无聊,他老摆出一张僵尸脸。不过三年不见,他脾气还真是越来越大了,不是吃错药了吧?程老头儿见了得多心疼啊。"

  谢天璧眉梢微扬起,却笑道:"程子谦脾气大也是应该,恃才方能傲物。"
  远远看着另一唤作阿三的药僮正侍弄药圃,悠然道:"除非有人能跟他比肩,想必到时他自会收敛一些。"

  两人坐在溪边一顿闲扯,眼看一个时辰已到,苏小缺拿出脚,已是冻得木了,只得挪着搁在草地上慢慢揉。
  只见碧绿草地上一双玉雕似的足,足背上隐隐透出几条青筋,十个脚趾均匀圆润,趾甲被冻成半透明的玉白色,小腿更是殊异于武林中人的纤细优美,谢天璧乌黑的眸子暗暗的闪着光,忍不住伸手过去,将这一双脚揣入怀中帮他暖和过来。
  苏小缺只觉得双足如浸入热水,舒泰无比,也就毫不推辞,顺势躺在草地上,笑道:"你心虽然狠,怀里倒还是暖的。"

  谢天璧被他冰冷的脚激得胸膛肌肤一阵冷心窝里却又是一阵子火热,听这话说得奇怪,问道:"我怎么心狠了?"
  苏小缺仰躺着看他,从这个角度看去,谢天璧的脸部轮廓益发深邃如刻,下巴的弧度更是清冽动人,可苏小缺却想到了逃亡路上,那如沃冰雪心痛成灰的一刀,当下冷笑道:"等阿三医术大成,你会怎么对待程子谦?"

  谢天璧也不惊讶,笑道:"你怎知是阿三?"
  苏小缺嗤的一声,道:"因为我会揣测你的心思,再看看阿二阿三的资质,还有阿三不用僵尸鬼吩咐就说出"少主自然可以留着"这句话……我自然知道。"
  谢天璧轻叹道:"你聪明过了头,又不懂得收敛,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苏小缺轻轻踹了他胸口一脚,道:"僵尸鬼虽然惹人讨厌,脾气糟糕,一副见死不救的臭德行,但毕竟是程老头的儿子,待你又是真心真意的好……"
  嘴里突然有些酸味:"你要善待他。"

  谢天璧失笑:"莫名其妙,你真当我是魔头了?我让阿三偷师只是怕将来子谦想回白鹿山,赤尊峰没了神医不方便。而且就算阿三日后学有所成,只要子谦在画眉谷一天,我必善待。"
  苏小缺将信将疑:"当真?"

  谢天璧蹙眉道:"苏小缺,我不知道原来在你心目中,我竟是这么不可信。"
  眉宇间的郁色,如同山色天光一般,浓烈异常,眼眸锋芒不减,似看穿了苏小缺所想,道:"你还是记恨那一刀。"

第二十六章
  眉宇间的郁色,如同山色天光一般,浓烈异常,眼眸锋芒不减,似看穿了苏小缺所想,道:"你还是记恨那一刀。"

  苏小缺只觉得他这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可恶之极,亦不再躲避,大声道:"那一刀之前,我从来没有疑心过你会骗我,就算一野说过你残杀梭河水盟的人,我也只不信,后来你跟我说确有此事,我又觉得你杀得没什么不对……"
  "因为你是谢天璧,从小就从别人剑下救我一命的天璧,我从来都信你,从来都觉得你不会伤害我。"

  "看到你受伤,我比自己受伤还心痛,我跟自己说,就算死一百次一千次,也要护得你周全平安,我可以为你死,天璧。"
  "只是我没想到那一刀……我知道你自有原因,知道你算无遗策。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挨那一刀,就像我愿意扎破耳朵一样,只是你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你刺一刀,我害怕,不是怕死,是怕那种被你算计的感觉,那种一脚踏空摔下悬崖的感觉。"
  苏小缺闭上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受伤的神色:"天璧,你太危险,我无法相信你。"

  谢天璧脸色苍白,却姿势不变,拥着苏小缺冰冷的双足,给他源源不绝的暖意,良久缓缓说道:"你终于能跟我直言此事,已然很好。那一刀我本该跟你商量,就算因此被沈墨钩瞧出破绽,起码你不会有此心结。"
  "只是我虽伤了你,却从来不想骗你。我藏在瀑布后,那三个时辰心里的滋味,也是此生不想再有第二次……"
  "以后我可能还会做错事,不过我会尽全力待你好。你是这世上我最爱惜最喜欢的人。"

  谢天璧深知,苏小缺虽整日笑嘻嘻的看似随和,骨子里却是倔强至极的强硬执拗,认准了的事必定要做,便是头撞南墙也要把墙撞出一个洞来的个性,好比在白鹿山,一心一意的跟自己亲近,任谁劝说都置之不理,又好似这次千里相送,甚至不惜对唐一野出手也要一意孤行。
  因此这一刀之事他自己若不能真正放下,任何言语也只是白费唇舌,因此不解释,只承诺。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这么躺在草地上,苏小缺感觉赤尊峰的画眉谷和白鹿山的落云峰也没太大分别,一般的随缘枯荣、顾盼妩媚。
  当下情不自禁的笑道:"好吧,那我便在这里多留几日,看你怎么待我好。"
  谢天璧随之微笑,心境跟透出树叶的丝缕艳阳般,豁然明朗。

  一时阿二端来药给苏小缺喝,一张四喜丸子脸肿成了扒猪脸,更是红红翠翠满脸春色,却紧咬牙关,一句话也不敢主动跟他讲了。
  苏小缺收回脚,起身端着药碗,不忙喝药,先逗他道:"方才让你问的,你都问了吗?"

  阿二不想答,却不得不答,硬邦邦蹦出两个字:"问了。"
  苏小缺哦的一声,正色道:"你家少爷怎么说?嫌不嫌弃?"
  阿二脸色铁青发绿,涩声道:"少爷什么也没说。"
  苏小缺笑嘻嘻的上上下下剥皮敲骨似的盯着阿二,道:"你这满脸的伤倒是漂亮。"

  阿二抵死不说话,苏小缺却道:"我来猜一猜好啦,嗯……你定是一脸撞到门上了!不过撞一下也不会这么出彩,想必门弹回去,把你弹到墙上,墙太硬,又把你顶到门上,结果风太大,把门又吹回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怎么着也得三四个来回吧?"

  阿二情难自禁,两行英雄虎泪夺眶而出,悲愤难当的掩面掉头奔回木屋,苏小缺这才伸舌头舔了舔药汁,见四周无人,把一碗药尽数泼进了溪水。
  谢天璧眼神陡然淬厉:"有毒?"

  苏小缺笑了笑,却道:"没有。僵尸鬼怎舍得毒死我,只是添了一味鹊乌胆,特别的苦而已。"
  看了一眼谢天璧,道:"药方子我已经记下了,回头自己抓药熬了喝,你别担心。"
  说着又躺下,却枕在谢天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翘着一只脚晃晃荡荡,悠然道:"你当日刺伤我时说得很对,我确实该用心些学医毒之术。"

  谢天璧无奈之极,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到底要记多久?"
  苏小缺伸出手指夹住一只凤翼彩蝶,双眸波光流转,华美清灵,声音却是坚硬干脆:"记一辈子。"
  谢天璧若有所思,道:"厉四海从小没少打你耳光,又抽你一鞭子,你记不记她的仇?"
  苏小缺怔了怔,似有所悟,心慌意乱之下大声嚷道:"她是她,你是你,不一样,我喜欢她,就不会记恨她。"
  谢天璧嘴角瞬间挑起一道极轻极淡却胸有成竹的笑容。

  入夜后,谢天璧喝下第一剂药,程子谦道钻经取气丸的毒性需得七天才能拔尽,七天内最好留在画眉谷以防毒性反复变化,当下收拾了一间木屋让谢天璧住下,却死活不肯留宿苏小缺。
  苏小缺比程子谦还略高些,微翘着下巴从眼皮子底下打量他一眼,嘿嘿笑道:"这鬼地方,你留我我也不敢住。"
  程子谦手指一颤,捏断一支明石草,示意阿三送客。

  谢天璧道:"我送你出谷。"
  说着一路沿着小溪往外行,刚到画眉谷外,便闪出两条人影来躬身行礼,谢天璧吩咐道:"送他回主峰。"
  笑道:"你就先住我的房间,明日如果有精神,便来探我,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先治好自己的伤,不管是要抓药还是要别的,都可以让房中一个叫水莲子的侍女去做,自己不要乱跑。"
  摸了摸他的头发,问:"记住了吗?"

  苏小缺欲言又止,目光只闪闪烁烁的凝视谢天璧,谢天璧登时一颗心都被他看得软若春水,柔声道:"你舍不得一个人走?"
  苏小缺立即摇头:"不是,我只是想问你……"
  "什么?"
  苏小缺满脸期待憧憬之色:"水莲子……是不是就是你说过的那个比四海还漂亮的侍妾?"

  谢天璧沉下脸,咬着牙:"是,怎么?"
  苏小缺笑逐颜开:"太好啦,那我这七天想必都没空来看你,你慢慢疗毒,千万别心急,七天治不好,七十天总会好的。"
  说罢迫不及待的转身而去。

  谢天璧气得怔立当场,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冲着那个飞扬跳脱的背影轻声笑道:"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他却不知苏小缺转身前,深而清澈的眸光中,冷冷的映出溪边十丈外树下一个的清瘦的身影,四目相接时,苏小缺和程子谦都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

  谢天璧回到木屋,推开门,就见到烛光下程子谦静静坐着,见他进来,便拿过一只竹质酒壶,淡淡道:"我用药草酿制的杏花酒,你赶紧喝了睡一觉,明日血行会更顺更快,毒拔得也会更干净。"
  这杏花酒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辛辣酸腐之气,气味不似酒,倒似剧毒药汁。
  谢天璧接过,却是一语不问,对着壶嘴便一饮而尽,程子谦见他如此信任,虽不说话,眉梢眼角已然笑意明媚。

  苏小缺回到主峰已是深夜,见有一明两暗三间大屋,两名暗卫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方有一人指着左侧亮着灯火的一间屋子,道:"少主的住处,苏少侠请。"
  说罢两人已躬身退下,动作极是迅捷无声,似生于黑暗又隐于黑暗一般。

  苏小缺知赤尊峰声势浩大,主峰上有这等人才也是意料之中,当下不以为异,施施然进门穿过外间,进了里间睡房,见一女子正端坐床前等候。
  虽已深夜,这女子服饰妆扮却一丝不乱,容色有如烟润朝霞,果然是个明艳绝伦的美人,一抬头见是苏小缺,满脸尽是失望之色。

  苏小缺却是满脸欣赏赞叹之色,咳嗽一声:"水莲子?"
  那女子道:"原来是苏少侠,我家少主呢?"
  苏小缺奇道:"你认识我?"
  心中一喜,原来自己这个少帮主竟已如此出名,连赤尊峰的一个小小侍女都认得,忙挺直了脊背,想更加显出几分大侠英气来。

  水莲子噗哧一笑,道:"你昨天被常堂主点了昏睡穴,跟条死鱼似的在这里睡足了十二个时辰,我怎会不认识你?"
  苏小缺大是不悦,心想这小娘皮美是美了,说话却如此不中听,比四海差得远去了,打了个呵欠道:"你家少主在画眉谷治伤,我要睡啦,你出去罢。"
  水莲子起身道:"我就住外间,你若有事,可以唤我。"
  走到门口却忍不住问道:"我家少主……伤势怎么样?程先生怎么说?"
  苏小缺正正经经的答道:"程先生医术通神,七日后谢天璧就能痊愈。"
  水莲子感激的一笑,步履越发灵巧了几分,出门时不忘帮苏小缺轻轻关上门。
  苏小缺长叹一声:"谢天璧,你作孽呢!"

  想是和谢天璧坦言直陈了的缘故,一夜好睡,也不觉得胸口刀伤疼痛难忍,睡至天光大亮方才睁眼,见床头已放了一整套干净簇新的内外衣物鞋袜,起身穿好,外衣正是雨过天青的颜色,触感柔软轻滑。
  苏小缺本就生得清俊秀逸,只平日跳脱无状不修边幅,大是辜负了造物钟灵天赐毓秀,稍一收拾,竟大有濯濯春月柳之姿,皎皎云中仙之态。

  一时洗漱完毕推门而出,却见三丈外一株大树浓荫下,一个中年男子正负手微笑着看向自己。
  树下一个石桌,四个石鼓圆凳,那男子扬声道:"苏兄弟,过来陪我坐坐。"声音低沉微哑,直击心底的好听。

  苏小缺见那男子高而极瘦,神色虽温和,气势却微微逼人。夏日里一身丝质黑袍,脸上竟无一滴汗珠,相貌本是十分英俊,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太过瘦削,不免多了几分孤寒峭拔,头发略有几分灰白色,却是恰到好处的沧桑。
  当下走近前去,笑道:"前辈好,陪你坐坐自是无妨,只是肚子饿啦,能不能先让我去吃早饭?"

  那男子一笑,轻轻一摆手,水莲子已捧着一个大托盘过来,将托盘放到石桌上,行礼退开。
  苏小缺一看,却是荷包蛋、牛肉酥饼、千层糕、葱油烧饼等各式点心,腊肠、熏鱼、风鸡、皮蛋拼了一个盘,另有两碗香梗米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品种既丰富,却又都是家常吃食,绝无华而不实、盛气凌人之感,只有热情随和、轻松亲近之意,苏小缺饥肠辘辘之下顿感如沐春风,不禁喜形于色。

  那男子笑道:"苏兄弟也是江湖中人,吃东西自然不太讲求那些虚招子,恰好我也未吃早点,一起罢。"
  苏小缺饿得头晕,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道一声:"多谢!"一手抓着肉饼一手抓着千层糕,吃完了粥又吃面,吃了个不亦乐乎,吃得告一段落时,发现这男子一碗米粥才吃小半碗,点心一个未动,偶尔就一口风鸡,吃得极少。

  当下仔细看了看男子面色,不禁心头一震,伸手搭上男子手腕,凝神细诊之下,更是惊疑。
  这男子五脏六腑无不残损,筋脉要穴无不重伤,体内更有八九种剧毒相生相克纠缠不清,而此人身受如此荼毒能不死且不说,竟还能行动自如,端的是是匪夷所思。
  苏小缺收回手指,瞧着这人凝思出神。

  男子温言道:"吃饱了?"
  苏小缺心神不属的点头,男子抬手叫来水莲子收了托盘碗筷,却又吩咐她拿过一个棋盘,两罐棋子来,笑道:"会不会?"
  苏小缺见他命在旦夕,不免有几分同情难过,听他发问,便笑道:"略懂。"

  说着拿过白色棋罐,打开一看,见一粒粒棋子却是白色玉石制成,触手温润凉滑,苏小缺态度难得的恭敬,道:"前辈执黑先行罢。"
  对角星布局后,两人潜心对弈,那男子中局功力甚强,大局出色,却不重搏杀,稳健而柔韧,均衡感极佳,更有种胜负不萦于怀的从容姿态。

  苏小缺却是运思极快,落子如飞鬼手不绝,擅弃子精变幻,一局终了,竟是那男子输了三子。
  那男子极是高兴,笑道:"你心思机巧,悟性奇高,这弈棋一道,想必聂十三也不及你。"

  苏小缺笑道:"下棋本是为了陶冶性情,消遣畅怀,我耽于算计缠斗,已是落了下乘,远不及前辈胸襟开阔。"
  想了一想,眼神透出深刻的感情:"我的棋便是聂叔叔教的,只是自打他教会了我,他就不曾赢过一次。"

  男子抚掌大笑道:"聂十三的性子,本就不擅弈棋。"
  苏小缺收拢棋子,问道:"前辈认识聂叔叔?"

  男子虽是半脚踏入阎王殿的一身伤病,眼神却有如星沉大海,又是温和宽容却又是波涛暗涌湛湛锐芒,只听他淡淡笑道:"我这一身内伤,就是拜你聂叔叔所赐。"

  苏小缺惊道:"你是……难道你就是谢不度?"
  男子微笑道:"你真是聪明,不愧为伽罗刀的传人。我就是谢不度。"


第二十七章


男子微笑道:"你真是聪明,不愧为伽罗刀的传人。我就是谢不度。"

  苏小缺惊色顿去,道:"难怪你这等风范气势。也只有谢前辈,当年能跟我聂叔叔一较高下。"
  谢不度叹道:"你错啦,十年前我就不是聂十三的百招之敌,何况如今?"

  苏小缺道:"我听聂叔叔提过,当年他四海游历时,曾上赤尊峰与前辈一战,对失空斩刀法很是推崇,还和你相约让天璧去白鹿山习武。"

  他一则因谢不度是谢天璧的父亲,二则看谢不度伤病如此,尚意态舒广,心中钦佩,因此言语间敬重有加。

  谢不度却摇手笑道:"不必一口一个前辈,你若不嫌弃,便叫一声谢叔叔就好。"

  见苏小缺点头应了,方道:"那年隆冬寒夜,大雪如刀,我失空斩将有大成,便行至赤尊第一峰,夜上第一峰头,想借雪势风劲参悟刀道。谁知却在崖顶看到一个人静静坐着看雪,风声呼啸,雪花繁密,却没有一片沾到他的衣衫发梢。他身前就是崖边,整个人似凌驾于天地寒威之上,望之直如神人。"

  苏小缺知那人必是聂十三,遥想当年聂十三风雪中寂天寞地的傲岸,不禁悠然神往。

  谢不度道:"我见这人功力不俗又私闯赤尊峰,当下向他挑战,一通姓名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聂十三。当年我三十七岁,刚击败了灵鹫寺的空极,又独身闯七星湖,破了沈墨钩和玄武七宿的联手,自负得紧,虽知聂十三有武林第一人之称,也丝毫无惧。"

  苏小缺笑道:"谢叔叔胆子真大,若是我早就屁滚尿流望风而逃了。"
  谢不度大笑道:"你说的很是,所以我现如今就只剩了胆还是完好,别的都破破烂烂不成个样子。"

  "聂十三见我拔刀,却不肯出手,只问我失空斩参透没有。我说最后一刀还不能信手而来,聂十三便说道:"我不着急,对手难求,我陪你在这峰头上领悟这最后一刀,待你刀术大成,再战不迟。"
  说罢当真毫不藏私,以江河剑为我借鉴,又用所学刀法为我补充,三日三夜,我们在赤尊绝顶,渴了饮雪,饿了便吃他随身携带的干粮。"

  "那三个日夜,我所得到的远超十年所学,突破了刀术的极限,进入一个全新境界,欣喜万分,只觉视野所及,连一片雪花的坠落都有了与往日不同的感觉。再忆起与空极、沈墨钩等人的交手,登时羞愧万分暗自侥幸,连当时自认为臻于完美无人可挡的几招刀法,如今都是处处笨拙随手可破。"

  苏小缺听得热血沸腾,不禁大是懊恼自己在白鹿山偷懒耍滑的种种可耻行径,道:"我和天璧都打不赢沈墨钩那老狐狸,聂叔叔教了我们这等差劲弟子,气也要气死了。"
  他说着自己,偏要拽上谢天璧垫背,谢天璧练刀从来就是冬三九夏三伏,却因为打不赢沈墨钩,生生被按上了差劲的罪名。

  谢不度笑了笑,吩咐水莲子给苏小缺倒上一碗绿豆莲子汤,道:"你和天璧都还小,习武切忌冒进,而且沈墨钩的廿八星经也有个极大的隐患,再过个十年五载……也许不用你们动手,他就自行认输了。"

  苏小缺伸舌头舔一下莲子汤,冰凉甜美,忙喝了一大口。
  谢不度看他喝完汤,目中神色很是柔和,道:"天璧受伤,在云来客栈时,你连药都帮他先尝,我心里很是感激。天璧遇到你,是我这些年来最高兴的事。"

  苏小缺略有些不自在,打岔道:"你刚说到刀术大成,后来呢?"
  谢不度静了静,道:"聂十三也是大为欢喜,他素来冷淡,但看到我最后一刀时,眼神却豁然专注犀利。当时雪停日出,太阳照在冰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我知他出手定不会容情,当下先发制人,拔出刀来。"

  "我用的刀叫做雪魄苍龙刀,刀身雪白晶亮,本就能聚摄光芒再反激而出,更兼冰雪烈日本就能灼伤人眼,因此刀一出鞘,反射出百倍的厉芒,便是聂十三,也只能暂且闭目。"
  "聂十三只是用一把极普通的青锋剑,我原本无意以兵刃取胜,只是一来知他武功远高于我,二来初窥堂奥,深知前景无限,只想在此战中全身而退。"

  苏小缺听到此处不禁点头,若一个人一穷二白无牵无挂,定然比一个坐拥江山财雄势大的人更容易面对死亡,因此千百年来,往往是帝王最为怕死,常常以倾国之力求仙问药。

  "聂十三目不能视,长剑随意所指,随我刀势而变。其实从第一刀开始,我便输了,只当时不自知。"
  "拆了百十招,我便被他逼到崖边,足下万丈危崖,乱石林立,聂十三却退开两步,收剑道:"今日且先作罢,十年后咱们再比。"我虽是沮丧失落,却也庆幸能安然活着,凭这几日和这一战所悟,将来定会更有进益。"

  苏小缺听到此处,奇道:"这不是很好吗?后来你怎会伤成这样?"

  谢不度苦笑道:"武林正道称我赤尊峰为魔教倒也并非完全污蔑。聂十三放过我,我却陡生恶念,见他双目未睁,悟得方才那五十招,他一直是后发制人,趁我刀势已老,这才随机应变,以客犯主,已迟胜急。当时心念一动,雪魄苍龙刀一分分慢慢贴近他的胸口……"

  苏小缺虽知这一战的结果,却忍不住替聂十三担心,急道:"你……你好生无耻!"
  谢不度摇头叹道:"聂十三又怎可能受制于如此卑劣的一刀?刀尖离他胸口不足一寸时,他一剑刺出,正中我的手腕,雪魄苍龙刀立时坠落悬崖。他冷冷的说道:"你刀法虽好,品行却阴毒……"我又是惭愧又是后悔,却道:"今日之战,我身为赤尊主人,可死却不可败!"
唉,原是我当时胸襟不够,太过拘泥于胜负了。"

  苏小缺听得目不转睛,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谢不度道:"后来……我见他身后突然出现一条雪峰彩蚕。"
  苏小缺啊的一声。

  雪山彩蚕本是十大剧毒之一,这种蚕只产自塞北雪峰极冷之地,五色斑斓,双翅漆黑,吐的丝极为珍贵,用来拧成绳索既透明又强韧,弹性极好,隐蔽性极佳,但毒性剧烈,若被彩蚕爬过肌肤,肌肤会留下火炽似的痕迹,若不得及时救治,不消一时三刻,便会冰寒入体而亡。

  这种彩蚕行动如鬼魅,更不带半点声音,此刻骤然从聂十三身后扑出,便是聂十三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躲不过去。

  谢不度叹道:"你知道雪峰彩蚕是不是?嗯,事后我想,当时我若站立不动,不必费一根手指,聂十三也就死了,可不知怎么回事,那生死关头竟是想也不想,便一掌往他后颈处劈了过去,想用掌风震开彩蚕。"

  苏小缺跌足道:"唉哟,这误会可大了,你虽是出掌救聂叔叔,但刚偷袭过他,这一掌来势既突然方位又古怪,聂叔叔自然要对你出手。"
  他偏心聂十三,不免加了一句:"你救人用心是好的,却不吭声的猛然出手偷袭,被伤了也怪不得我聂叔叔。"

  他也不想想当时情况何其危急,若一出声,只怕那彩蚕立即惊动,谢不度不与他争辩,只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我一掌劈下,聂十三已错开一步,他以为我两番偷袭,自是不再留情,剑尖刺入我的气府要害,那一剑简单之极,剑势来路我都瞧得清清楚楚,偏偏避无可避,只听一串轻微的噼啪爆响从体内传出,经脉真气尽被侵入的剑气绞碎击溃。那只彩蚕被掌风所激,双翅一振,竟嗡嗡的飞近聂十三。它翅一带风,聂十三已然惊觉,一剑斩落,彩蚕立毙。"

  "看到彩蚕,聂十三也明白过来,立时以真气吊住我的性命,背我下了崖顶,留在赤尊峰为我疗伤,又飞鸽传书给程逊,让他即刻从白鹿山赶来。"
  "其时我内腑受损,经脉断裂,已是不治,当日天璧刚满九岁,趁聂十三小憩之际,领教中十来位高手偷袭。聂十三击退他们,却留下天璧,跟他说道:"你爹爹现在的伤势,须得我的内力才能续命,我误伤你爹,本是不对,但你若想报仇,还需先练好武功。你爹已教不得你了,你跟我回白鹿山,我教你。"天璧一时便愣住了,扔开刀就逃了出门。"

  说到此处,似想到当年谢天璧的种种行止,笑着摇了摇头,又道:"过了半个月,医神来到赤尊峰给我细心诊治,这半个月来聂十三日日以真气为我救命疗伤,我昏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却有一日趁着精神好,将崖顶之事尽数告知天璧,并跟聂十三说:我死在你的剑下,并无遗憾,只天璧年纪尚幼,还要请你多加照拂。"

  苏小缺心中难受,只觉得谢天璧小小年纪,看着父亲饱受苦楚一天天的慢慢死去,赤尊峰群魔想必也难服幼主,真是身处烈火寒冰之中一点点煎熬,更无安身立命之地,当下低声道:"天璧怎么说?"

  谢不度道:"天璧也不哭,先跪下给聂十三磕头,道:前些日子误会聂叔叔,是我的不对。又对我说道:爹爹如果能活着,我便去白鹿山和聂叔叔习武,爹爹若死了,我就留在赤尊峰,哪里也不去,一心当赤尊峰的教主。"

  谢不度忍不住笑道:"天璧这孩子,是不是从小就古怪?"
  苏小缺垂下眼睫:"不古怪,我明白他。"

  谢不度道:"程逊看了我的伤势,问我是要废去武功无病无痛好好再活上三十年,还是要武功不受影响,却时时要忍受万针刺骨火烧凌迟之苦,且只能活个十来年。"
  苏小缺凝视他半晌,只见他病骨支离,也瞧不出武功如何,问道:"你怎么选?"

  谢不度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莲子汤碗上,神色不动,眨眼功夫,瓷碗已碎成一摊雪白的粉末,均匀细微,一阵风吹过,瓷粉尽去。
  这份功力刚柔相济,浑厚精纯,苏小缺不禁心神大震,道:"谢叔叔的武功,只怕比沈墨钩那老狐狸还要高……只不过这十多年你都不在江湖上走动,名气反不及沈墨钩。"

  谢不度笑道:"谢不度这个名字响不响没什么打紧,赤尊峰这三个字能在江湖立足才好。"
  "我若失了武功,天璧年幼,只怕赤尊峰必乱,我和天璧一时三刻也许就会横尸当场。只不过,选了留着武功之后,却几乎受不住那等苦楚……"

  说着,手覆上苏小缺的手背,一时冰冷一时火热:"这会儿我丹田中,就仿佛有无数把刀子在刺戳。"
  "程逊医术几能夺天地之造化,竟想出用剧毒激发破损经脉能承受真气运转的法子,当下给我连下七种剧毒,毒性发作,与内伤互相牵制,功力不失。这份苦痛却极是难当,且这十年来竟无一刻浑身不痛。"
  微微一笑,神态甚是舒展悠闲:"不过痛也值得。天璧瞧在眼里,这十年来丝毫不敢懈怠,赤尊峰在他手中,比我独掌大权时兴盛许多。他如今青出于蓝,我已然放心。"

  苏小缺听了,很是羡慕他们父子情深,却又是难过自己自幼无父,半晌方哑声道:"后来呢?"

  "后来聂十三离开赤尊峰,天璧替我相送,相处月余,天璧已全然折服于这位聂叔叔,聂十三也十分喜爱天璧的性子和聪明,于是就约定三年后,待我伤势平稳,便让天璧去白鹿山习武。"

  苏小缺道:"秦阿姨说过,聂叔叔闯荡江湖数十年,几乎从未吃过亏,不是他运气好,而是他行事坦荡令人心服,他虽伤了你,天璧这些年却对他只有敬爱钦慕。"
  谢不度颔首道:"谢某平生只服白鹿山。年岁愈大,见识愈广,愈觉得聂十三高山仰止。"

  眼睛看向远处青峰数点,云涛涌涌,道:"十年已过,我现在随时可能伤势复发或者毒性发作而死。三年前天璧劝说程子谦来了赤尊峰,也是束手无策,只说生机已尽,虽又种下两种剧毒,却只是聊尽人事而已。"

  苏小缺丧母时年纪尚小,这些年鲜少亲见生死,眼下见谢不度如此看淡,却对生命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珍惜,当下蹲在谢不度膝前,仰首道:"谢叔叔,你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这些年心境想必更是开阔,生既能尽欢,死必能无憾,是不是?"

  谢不度大笑道:"极是!"
  轻轻抚摸他的头顶,道:"真是好孩子。嗯,已是正午啦,陪我一起吃饭。"
  苏小缺笑着应允。

  数日来,一老一少日日相谈甚欢,谢不度胸中自有丘壑,所学极为广博,苏小缺心思灵动聪敏,更是肆无忌惮,两人竟已成忘年之交。有时松下对弈一局,苏小缺从不相让,这弈棋一道纯看天分,俗话说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谢不度虽学问见识高过苏小缺不知几许,却每每大输;有时陪苏小缺拆上几招,就轮到苏小缺大是惊讶佩服,谢不度武学虽不及聂十三,却能自出机杼另辟蹊径,得他指点,伽罗刀颇有进境。

  这天谢不度来找苏小缺时,却带了一只大筐,苏小缺好奇之极,连猜数次:"里面是什么?"
  "打来的野猪?"
  "苹果?蜜桃?"
  "啊是不是美人?"
  "你不会是把沈墨钩抓来了吧?"

  谢不度笑着打开竹筐,苏小缺一瞧之下,大失所望:"这是什么?"
  竹筐里两把篾刀,两把奇形怪状的刀,几个小锯子,小凿子,另有几根竹子、竹篾盘着。
  谢不度道:"今天教你做篾匠的活计。"
  拿起那把模样古怪的刀,解释道:"这叫做度篾齿,这个木柄是用来固定竹篾,这道特制的小槽,用来将竹篾从小槽中穿过。"

  苏小缺一脸嫌恶:"不做,有这功夫我还不如练练刀。"
  谢不度笑道:"这就是帮你练刀。"
  "我看过你的刀法,照你的资质,练成这样,聂十三对你实在是太过宽容溺爱。你应该在我这里习武才是。"

  苏小缺吓了一跳,摇手道:"饶了我吧,聂叔叔为了逼出我的内息,把我从瓶子峰顶往下扔,你不会也想把我扔下山吧?"
  谢不度从筐中取出一只小竹筛,道:"你仔细看看这个。"

  苏小缺接过筛子,只见编得甚是精巧漂亮、方圆周正,每一根篾片都粗细均匀,色泽一致,不觉看得入了神,微微闭上眼,似乎看到谢不度劈开竹子制作篾片的刀意。
  这一根根篾片均是一刀削劈而成,干净利落,浑然天成,更无半分拘泥修饰,而竹篾编制时,正反顺逆,技近乎道,精准均衡已臻天然。

  良久,苏小缺叹道:"你教我。"
  谢不度点头,轻轻放下竹筐,递给他一把篾刀,道:"聂十三于武学胜我十倍,你底子已厚,刀法有自我之意,我只能教你两样东西,一是心静,一是均衡。"
  取出一根竹子,道:"剖成十八片。"

  苏小缺凝神挥刀,只听嗤嗤之声响起,待他劈到第七刀时,谢不度淡淡道:"听说天璧刺了你一刀?"
  刀下骤然崩出一根细若发丝的竹丝,这一刀,虽劈出一根看似完美的竹篾,却终是破损着相。
  苏小缺默默扔开竹子。

  谢不度道:"心境通透而凝静,才能反映出对手任何的微妙变化,自己再随之而动。当年聂十三雪峰绝顶目不能视,却能剑心通透,后发制人。你心浮气躁,只一句话就心神大乱……"

  "篾匠活儿主要是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暗合刀法的劈、截、剁、钩、抽、绞、缠、滑、抹、擦。"
  谢不度一生精研刀法,蕴刀道于篾技,更是独出心裁自成大家,一席话说出,令苏小缺大受触动。

  苏小缺想了想,问道:"谢叔叔,你教过天璧这些吗?"
  谢不度道:"我只传他失空斩的刀法,别的都不教,就像我传你刀意,却不会教你任何一招刀法。"

  苏小缺若有所思,谢不度道:"你和天璧都是难得一见的良材美质,教得太多太透,反而缚手缚脚,你们得教于聂十三与我,已算是得遇天下最好的名师,其余需靠自己领悟才好。"

  黄昏时,苏小缺已能编出一方小小竹席,摸着光滑细腻,看着精致细巧,谢不度看了,颇为称许,却指出几处破绽,笑道:"你这般好好用心编上三年竹器,谢天璧定然不是你的对手。"
  苏小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只伸得竹椅后倾,后脑几乎触地,道:"除非这三年他不碰刀。"

  谢不度微微一笑,却突然道:"天璧刺伤你,你心里很难过?"
  苏小缺沉吟片刻,也不隐瞒,道:"自然难过。"

  谢不度轻叹道:"自我受伤以来,他便是如此,处事决断明快,只求结果,却不论手段,伤了人心而不自知。"
  轻轻拉过苏小缺的手,一字字道:"那日天璧刺你一刀,但你若有事,他会毫不犹豫的替你挡一刀。"

  谢不度的眼睛在夕阳的光影里明暗闪烁,超越生死的凝重和神秘,苏小缺只觉得浑身被拥在一种疲倦而安心的暖意里,对谢天璧那一点戒备与恐惧像是残雪上浇了一碗热汤,霎时消失,当下点头道:"我知道。"


第二十八章


到第六日早晨,谢不度正在教苏小缺编竹篓时,水莲子来禀道:"朱堂主想跟教主说说此次南下攻打接管各帮会之事。"

  谢不度枯瘦的手指不停,继续给苏小缺做着示范,头也不抬,淡淡道:"教中大事我早已不管。谢天璧快回主峰了,让她再等两天,直接回禀给少主知道就是。"

  水莲子依言退下。苏小缺奇道:"你是教主,为什么不管?"
  谢不度抽出一根竹篾,仔细端详:"我只挂教主之名而已,教中事务这些年早已尽数交给天璧。"

  苏小缺道:"那他月余不在赤尊峰,你也不管?"
  谢不度笑道:"自然不管,该撒手时就得撒手,天璧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我该做的都已做完,随时可以死。赤尊峰没了谢不度,正该丝毫不受影响才是。"

  苏小缺略一思忖,点头道:"屋内架屋,必失格局。谢叔叔做得很是。"
  谢不度眼神一凝,半晌笑道:"小缺,你离开丐帮,留在赤尊峰吧。"

  苏小缺本就对门派正邪极其看得淡,这几天在赤尊峰过得乐不思蜀,随口欢然说道:"好啊。"
  谢不度反而怔了一怔,方才转过神来,拍案喜道:"行事不能以常理测度,小缺你果然与众不同!"

  苏小缺却想了想,道:"谢叔叔,我有个要求。"
  谢不度喜动颜色:"你只管说。"

  苏小缺正色道:"丐帮于我有大恩,我这些年虽在白鹿山,但小时候也曾呆过丐帮,所以若要我加入赤尊峰,还请谢叔叔答应,以后无论如何,赤尊峰绝不与丐帮为难。"
  谢不度沉吟道:"我答应你,谢不度绝不与丐帮为难。"

  苏小缺叹道:"谢叔叔你何苦这般设套?你打耗子还得扔块儿肉皮,逮家雀也要撒把米呢。我是要你答应,赤尊峰绝不与丐帮为难。"
  放下手中竹篾:"再过个三五年你肯定就死了,自然不会与丐帮为难,甚至你活着,赤尊峰也是听命于谢天璧,到时你一句,我只说谢不度不与丐帮为难……我岂不是做了傻子害了丐帮?"

  谢不度道:"说的也是。"
  行若无事般揭过这个话题,拿起竹刀竹篾,笑道:"今天编完这个竹篓,明天我便带你捉鱼去,西三峰上的神光潭里,有种白鳞鱼极是美味。"

  苏小缺心想,难怪谢天璧那么不要脸,果然家学渊源一脉相承。

  七天里苏小缺从未踏足画眉谷,谢天璧每天两次站在溪水边望穿溪水,眼睛里都快望出火来,却只是迎来日出送走晚霞,不仅如此,待第八天早晨回到主峰,也遍寻不着他的人影。一问水莲子,才知他和谢不度去了西三峰捕鱼。
  当下就想赶去西三峰,想了一想,转念吩咐水莲子叫来火凤堂主。

  谢天璧端坐在铁色木椅上,一边飞快的翻阅情报文卷,一边听火凤堂堂主朱双歌汇报这一个月来诸堂攻打各通商大邑富饶之地帮会的进展。

  朱双歌年约四十,看着却只三十上下,肤色牛乳一般白嫩,容貌柔艳,眼梢却挑出一个精明强悍的弧线,正是六堂唯一一个女堂主,一身小巧功夫堪称武林第一,昔年兼是名动天下的易容高手,嫩女老妇、须眉男子,信手拈来,如今更擅理财务,精于组织,实在是赤尊峰的股肱人物。

  只听她吐字清脆利落,说话条理分明,不到两个时辰,事无巨细,谢天璧已了然于胸。
  朱双歌道:"少主,咱们这次紧攻密布,眼下已收服三江帮会,接管玉剑门、飞凤门,更挑了灵鹫寺,如今江南一带三帮两门的势力已被连根拔起,尽在我教掌握,诸般财务各分舵已查点清楚,由火凤堂逐笔接收。"

  谢天璧点头笑道:"借这一趟武林大会,各堂弟子着实辛苦,连江南首富玉剑门都落入我赤尊峰手中,很好。"
  长叹一声,以手支颌:"只是我被七星湖沈墨钩所伤,大折锐气,只怕要被教主责罚,朱姨,我怕得很。"

  谢天璧自幼丧母,朱双歌一路看着他长大,感情极深,直到这几年谢天璧始掌大权,怕他年少难以服众,因此在教众面前愈发执礼恭谨,以树立他的威严,这才互以"朱堂主""少主"相称,此刻听他叹气,不禁扑哧一笑,却正色道:"这趟趁乱南攻的计划都是少主出行之前拟定。你亲自在中原武林数千人前杀了曲长虚,替奚堂主报仇,更是敲山震虎的好手段,让他们再不敢轻易挑衅,端的是大振我教声威。

  说着抿嘴一笑,仔细端详着谢天璧,似看一只羽翼已丰的鹰直冲天穹一般,眼中满满都是欣慰骄傲,道:"教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远不及你,眼下见你如此意气风发无往不利,怎会舍得责罚你?"
  谢天璧笑道:"这次去武林大会,发现了一个能为我用的人才,若是好好历练几年,灵龟堂之主只怕也能胜任。"

  朱双歌问道:"谁能让少主这么青眼有加?是不是送你回来的苏小缺?"
  谢天璧摇头,远远看向窗外,见一只白色翅膀的鸟,正自由自在的划过澄澈天空,一时笑得入神:"不是,小缺不适合。"

  朱双歌奇道:"那是谁?"
  谢天璧眼眸中有沉思之色,道:"是司马少冲。你让灰鸽堂把这人的所有资料都收集来,我要看看。"

  朱双歌答应着,想起一事,笑着问道:"飞凤门的厉四海明天一早就送到,听说小姑娘生得不错,你莫不是动心了不成?"
  谢天璧哈哈一笑:"我对朱姨更动心些。"

  朱双歌啐一口,双颊微烫,心中既是欢喜谢天璧对自己亲密,却又有些韶华逝去的遗憾,红颜弹指老,芳华如流水,仿佛只是一瞬间,自己便从其父的双歌妹子变成了其子的朱姨,时光无情,莫以此为甚。当下又笑又叹的离去。

  神光潭。

  新编的竹篓里已经装了十来条白鳞鱼,苏小缺出奇的安静,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谢不度用木架支起火,铁钎穿起洗剥好的三条鱼,反复在火上烤着,突然笑道:"今天是第八天了吧?"
  苏小缺脱口应道:"可不是,也该从僵尸鬼那里回来了。"

  谢不度道:"打个赌。"
  苏小缺一边用薄刃剔鱼鳞,一边懒懒的说道:"赌什么?"

  谢不度盯着火光,笑道:"这三条鱼烤好之前,若是谢天璧出现,你就得在赤尊峰住上一年。"
  苏小缺兴致大起,道:"若不出现呢?"

  谢不度看他一眼,眼神既世情又透着愉快:"你要什么?"
  苏小缺看了看两把薄刃,道:"送我一套好刀。当日下山,聂叔叔说伽罗刀不在白鹿山,赤尊峰有钱有势,帮我寻六把合用的好刀不难吧?"
  谢不度道:"好,东四峰颇有几个能工巧匠,现打六把刀,也比你手上的好些。"

  说话间,铁钎上的鱼已然香味四溢,一面烤到微微焦黄,苏小缺很是得意,嚷道:"肚子饿啦,烤好没有?"
  谢不度不急躁,道:"翻身再烤一小会儿就好。"

  待这面也焦黄喷香,苏小缺道:"你输了!"
  声音中却无喜意,倒有几分失落不悦。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接道:"输什么?"接着水潭石壁后转出一个白衣人影来,双眸如星,嘴角含笑,不是谢天璧又是谁?
  苏小缺惊喜之极,"啊"的一声,道:"钻经取气丸的毒性解了没?"

  谢天璧道:"解了。"看向谢不度,道:"让爹担心了。"
  谢不度道:"朱双歌找你没?"
  谢天璧点头,却不细说,谢不度更不多问,将铁钎交到苏小缺手中,笑道:"记得赌约。"
  起身道:"我先回去休息,你陪着小缺吃鱼罢。"

  苏小缺啃着鱼,眼珠却翻着看谢天璧的脸色,看了半晌,终究不放心,撇下鱼,在谢天璧的白衣上擦干了手上的油,三指搭上他的腕脉,凝神细诊,良久放开,捡起鱼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问道:"功力反倒更强了些……僵尸鬼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

  谢天璧吃得远比苏小缺斯文,笑道:"是子谦这些年潜心研制的无名丹药,只得一粒,就被我吃了,效用也就贯通经脉,养气聚神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苏小缺却知这粒丹药定是程子谦花了无数心思时间配置而成,担心钻经取气丸有损谢天璧的内力,只得一粒却也毫不犹豫给他服下,当真是用情至深。

  此刻清风迎面,树叶簌簌声中,远处画眉谷中仿佛隐隐传来玉笛声,不知何人断了又续,续了又断,不为闲趣,不为参悟,只是眷念而顾盼的欲语还休。
  苏小缺念及程子谦的心思,不禁听得出神,心中似悲似喜,更有一种全然陌生无着力处的忧伤。

  谢天璧良久见他不出声,问道:"这几天你都干什么了?水莲子说你也没怎么勾兑她,真是奇了。"
  苏小缺勉强笑道:"她哪有四海好看?我这几天跟你爹学篾匠活儿。"
  提起鱼篓,道:"我编的,怎么样?"

  谢天璧接过一看,眉稍微扬,道:"力道很平衡,看来爹教你不少东西。"
  苏小缺叹道:"方才我跟他打赌,输掉了一年。"
  谢天璧忍不住笑:"我听到了,开心得很。"

  苏小缺哼的一声,又烤上几条鱼,吃饱之后,山风一吹,只觉得困倦不堪,当下就地四肢大张,平平摊在了草地上。
  谢天璧躺倒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问道:"这几天你怎么不去看我?"

  苏小缺阖着眼:"七天而已,有什么可看的?僵尸鬼那张脸,看一眼倒足一个月的胃口……再说你爹说的故事挺有趣。"
  谢天璧道:"他都跟你说了?"
  苏小缺道:"是啊,你爹待你很好。不过魔教中人行事真是抽风,你爹一会儿偷袭聂叔叔,一会儿又帮他打走彩蚕……"

  正说着,只觉得谢天璧呼吸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脸边,睁开眼,却正正的对上了他的一双眼,不禁吓了一跳:"干嘛?"

  谢天璧不出声,乌黑深邃的眸子像两汪潭水,不见底的星芒闪烁,苏小缺心中怒赞一句:好勾魂的一对招子,一边暗自流口水,一边却警惕的往旁边慢慢挪了两寸,眨着眼睛,只觉得心里怦怦乱跳,不自觉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突然眼前一黑,却是谢天璧压了上来,嘴唇登时被死死堵住,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咽不下咳不出,使劲想张开嘴骂人,却被谢天璧趁机挑开唇瓣,撬开牙齿,缠住了自己的舌尖。

  随即苏小缺便很没出息很纯洁的彻底晕眩在这个亲吻里,一切想说的,却是不能说的、不该说的,都不必再说。

  舌尖纠缠交锋,苏小缺生涩的回应,牙齿磕破谢天璧的唇舌,却迫不及待深入他的口中以求主动,这场最亲密的接触里,七年的纯真简单轰然坍塌,情爱本自难分,得失无以计量。
  百般思量万般迟疑间,这个吻干脆利落的命定般发生,心里那些深浅轻重的过往与期许悄然绽放。

  烈日如火,绿荫如盖,白鹤双双,锦语琅琅,两人此刻神志清醒,却是放肆的把七年的时光心境镂刻在唇齿舌尖,辗转,品味,重温,打碎,重生。
  这一吻之后,谢天璧与苏小缺再回不到从前。


第二十九


谢天璧神色如常,只不过眼睛里褪了几分寒芒多了几分柔和的波光:"我喜欢你。"

  苏小缺嘴唇红肿,愈见丰润优美,脸更是跟蒸熟了的螃蟹一个颜色:"啊。"

  "看来你也喜欢我。"
  "咳……"

  "不过你以前说,你还喜欢很多别的人,聂叔叔、一野、四海……"
  "嗯!"

  "可我说的这种喜欢,只能是我们两个人,谢天璧和苏小缺两个人,中间再不能有其他人,而且喜欢了便是一辈子。万一你喜欢了别人,我就杀了那个人,也许还会杀了你,当然,如果我负你,你也可以杀了我。"
  "哦。"

  "但是你现在还想着厉四海。"
  "……呃。"

  "我也想知道,你到底还喜不喜欢她。"
  "嗄?"

  "走吧,回主峰,我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办。"
  "噢。"

  入夜谢天璧吩咐搬入一张新床自己睡,却是和苏小缺同室而眠。
  半夜突降雷雨,天际紫蛇般的电光由远即近,映得满室雪亮,苏小缺偷眼看去,见谢天璧沉沉睡着,浑不似清醒时的锋锐深沉,刀锋入鞘,只剩俊朗魅惑。
  一时锅炉中的烧饼也似翻来覆去,直到雷声远去,云破月出,这才朦胧入睡。

  次日清早,苏小缺尚酣睡未醒,谢天璧已在主峰偏殿见到厉四海。

  赤尊峰尚黑色,纯黑色磨砖对缝的地,隐约透着山水纹路,厉四海盈盈俏立,容色甚是清减。
  谢天璧淡淡道:"坐。"

  厉四海不敢违拗,依言坐下,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谢天璧道:"接你过来,是让你伺候一个人。"

  厉四海倏然抬头:"我不是赤尊峰的奴婢。"
  谢天璧道:"怎么不是?莫要忘了,飞凤门现如今都是我火凤堂朱雀左香主的属下,生死予夺,尽在我手。"
  厉四海衣袖轻颤,道:"伺候谁?"
  谢天璧微笑道:"苏小缺。"
  看厉四海一脸震惊,道:"他如今就在赤尊峰上。"

  厉四海心中一动,怒道:"你们攻打飞凤门,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小混蛋?"
  谢天璧冷冷道:"你瞧低了苏小缺,也瞧低了我谢天璧。"

  "飞凤门地处太湖,正是富庶之地,通商大邑,赤尊峰要南进,自然先要拿下飞凤门,占了你们的地盘人脉,赌场妓院饭馆河运,什么做不得?"
  "我不会为了那等无聊理由,动用赤尊峰下属的性命来挑一个门派,苏小缺却是敬你爱你,怎会舍得动你?当日怀龙山,难道你对得住他?他与你年少相约,你却背信弃义水性杨花,恋上罗如山,可曾给过他一句交代?"

  厉四海眼圈一红,垂头道:"可我只当他是小师弟,我喜欢的是罗师兄。"
  谢天璧颔首道:"这就是了,你若不肯伺候他,我也不会对你怎样,只会好好炮制罗如山。"

  厉四海怒道:"谢天璧,你干脆一刀杀了我和罗师兄!姑娘不受你这等折辱!"
  谢天璧起身走到厉四海面前,仔细打量片刻,笑道:"厉师妹,死是最艰难不过的事情。我不杀你,你就死不了。"

  见厉四海双目喷得出火来,一副倔强的神气,低声一字字道:"你生得还算俏丽,我会废掉你的武功,抽掉你的手脚经脉,割掉你的舌头,把你放到飞凤门附近新开的妓院接客。"
  "罗如山这年纪当男妓稍嫌老了些,幸好长得倒还不错,又练过武功……"

  厉四海又气又怕,浑身乱战,死死盯着谢天璧,只见他一身白衣静静站着,嘴角一丝冰冷的笑意,邪气逼人,登时一股寒意从足底油然而生,恐惧之极,只觉得全副身心都被他捏于股掌,颤声道:"谢天璧,你……你这魔教妖人!"

  谢天璧眉峰如山,眼睛不见锋芒却也不含情绪:"你肯听话了?"
  厉四海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我得伺候他多久?你什么时候肯放我走?"

  谢天璧道:"多久得看你自己,不过别想着去求苏小缺,你若私下求了他,我自有法子对你……"
  用手指沾了一滴厉四海的眼泪,看了半天,嫌弃的皱了皱眉头,才道:"等他不再喜欢你,你才可以走。"

  厉四海似有所悟,眉宇间掠过一道暗含希望的喜色,却狐疑的看谢天璧一眼。
  谢天璧见她伶俐,不由得微笑道:"没错,你不用刻意讨好他,想怎么对他都行,可以不喜欢他,甚至也可以骂他,实在手痒想打他两个耳光也不要紧。"
  面色一沉:"但是不准真伤了他,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厉四海急道:"他……他若是……"
  谢天璧淡淡道:"他若是让你陪他睡觉,你也得乖乖脱光。你最好记得我说的话。"

  厉四海擦干眼泪,站起身:"我这就伺候他去。"
  伺候两字咬着牙吐出,呲呲有声,格外刺耳,谢天璧却不以为意,道:"不着急,你一路奔波,容色憔悴,不堪入目,这幅样子就算自荐枕席,想必小缺也懒得据床大嚼,先休息休息,明天再见他罢。"
  谢天璧极少占人口舌便宜,这番话一说出口自己倒怔了怔,想来是近墨者黑,竟是跟苏小缺一个腔调了,不禁暗自发笑。

  吩咐水莲子带厉四海住下,谢天璧沉吟片刻,走回房中,见苏小缺仍然呼呼大睡,当下走到床边,一声大喝:"起床!"
  苏小缺一惊而起,眼眸微饧,半天才清醒,怒道:"干什么?"

  谢天璧笑道:"吃饭。"
  苏小缺不满道:"又不是在白鹿山,着什么急?"

  一顿早饭的功夫,谢天璧数了数,苏小缺一共打了十八个呵欠。
  谢天璧蹙眉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成体统?"
  苏小缺勉强抬起手掩着嘴,又打了个呵欠,打得泪珠磅礴:"现在有体统了吧?"

  谢天璧叹道:"你的伤好了吗?"
  苏小缺道:"自己配药喝了,好利索啦,什么事?"
  "没事,我这几日很忙,大概没什么闲工夫陪你。"
  苏小缺大喜:"太好了,我也忙得很。"

  谢天璧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你忙什么?"
  苏小缺道:"程老头儿有一本医书,说要传给我,可是在僵尸鬼手里,我今天去画眉谷找他要。"
  谢天璧笑道:"那天为什么不问他要?"
  苏小缺言辞闪烁:"没想起来。"

  谢天璧一针见血:"你怕他不高兴,不会悉心给我治伤?真傻。"
  苏小缺被揭穿心思,恼羞成怒,无言以对,只能悻悻然拍案落荒而逃。

  去画眉谷的路上,苏小缺回忆起这段对话,觉得两人都挺二百五的,不过自己是经常性的二百五,谢天璧是突发性的二百五,仔细一盘算,似乎还是谢天璧更加丢脸一些,于是心下稍微快活了点。
  谢天璧却丝毫不觉得丢脸,与神龙堂、麒麟堂、七星使者议事时,笑容如满山遍野春花开,南斗星使大是不安,不禁想起当日少主诛杀玄冥星使时,也是这般笑意盎然,心中惴惴之余,愈发忠字当头奋勇当先。

  画眉谷中安宁静谧一如既往,苏小缺慢慢走过鹅卵石的小径,阿二阿三正在药圃里侍弄花草,见到他也不诧异,阿三伸手指了指居中的木屋,示意程子谦就在屋里,苏小缺点头谢过,走到门前,屋门已呯的打开,程子谦不耐烦道:"来了就进来,站外面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苏小缺笑道:"你今天倒是话多。"
  程子谦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七草茶,清热温补。"

  苏小缺接过尝了尝,坐下道:"这么客气?真是古怪。"
  程子谦全无血色的脸上突的泛起红晕,却道:"不识抬举!"

  苏小缺嘻嘻一笑:"我来找你是有正事,青囊药书在你手中吧?你爹说过,只要我打算好好学医术,就可以来问你要。"

  程子谦听了,二话不说,药柜后取出一只木箱来,又从桌屉里寻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箱上的铜锁,双手捧出一部九卷的手书医经,淡淡道:"爹传书给我,让我把这部青囊药书交付给你,这九卷书尽是他毕生医学所悟,他老人家医术通神,几能夺天地造化,乱生死阴阳,我志不在此,不能受他衣钵,你在白鹿山时,也曾学到他一些皮毛,勉强算是入室弟子……

  说着将书卷送到苏小缺眼前,正色道:"苏师弟,如今你想要这部青囊药书,需得立誓,书中所述不可外传,从此尽心尽力研习医术,不得偷懒,不得半途而废。"

  苏小缺大喜,扑通跪倒,举手对天道:"我苏小缺立誓,得传青囊药书一定潜心用功,不敢懈怠,绝不传与第二人知,若违此誓,就天打雷劈了我老子罢!"

  老子二字说得极低,只在喉头呃了一声,想必程子谦也听不清楚,当下志得意满的站起身来,笑嘻嘻的摊手看着程子谦。
  程子谦看了他半晌,叹口气道:"望你当真如此才好,否则……日后第一个吃苦的是你自己。"

  说罢把书卷交到他手上,苏小缺粗粗一翻,见有针灸篇,经脉论、内昭图、千金方、药毒经、阴阳变等篇章。每篇都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更有无数注释图解,极尽详细精深。

  程子谦道:"书给你了,你好自为之,记住,一定要好生研习。"
  程子谦今番这话说得甚是奇怪,苏小缺却似早知他要这般说,只笑道:"程师兄待我真好。"
  程子谦神态有些不自然,道:"没事就走。"

  苏小缺却不动身,叹道:"程师兄,你下次落毒害我,千万不可这么愧疚,你满脸写着对不住苏师弟这几个大字了,我想装着看不到都难。"
  程子谦一震,道:"你居然知道?"

  苏小缺道:"那天你给我熬的药里,多了一味龙灵脂。"
  "你若是加别的药,也许我觉察不出,偏巧几年前你爹详细教了我十二种迷药的配法,每个方子里都有这味龙灵脂……"

  程子谦道:"龙灵脂又如何?龙灵脂性平定气,对你的刀伤也没什么坏处。"
  苏小缺笑道:"师兄这是考较我了……那药里原本有一味子午草,最冲的就是龙灵脂,过五脏侵六腑,再加上你给我下了地涌金莲,是极热的火毒,又让我泡那冰溪泉水,以寒祛热,本就寒热相交,再来子午草和龙灵脂一冲,却正扶邪,凝为阴毒,散入内腑,胶缠固结,只怕我从此缠绵病榻,活不过三十岁。"
  "临死前想必别人也只能抹泪叹上一句,天妒英才……却想不到是你这碗药搞的鬼。"

  得意的看一眼程子谦,见他答不上话,更加得了意,打趣道:"师兄,我以前读过一个怪有趣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卖耗子药的。他说他卖的药,是耗子吃了都得死得邦直铁硬,一人买啦,回去过了三天,一只耗子都没死,这人急了,带着药就来找那卖药的说你这药没用啊,卖耗子药的说,你逮着耗子,掰开嘴,塞药进去,不信它不死!"

  嗤的一声笑:"师兄,你下毒的本事天下无双,下毒的心机可跟这卖耗子药的差不了几斤几两,程子谦端来的药,我又是经常得罪你的人,可不得加倍小心?要我毫无防备的喝你这碗药,还真得掰开了硬喂下去才成。"

  程子谦由他奚落,一张薄脸依旧死人样,半晌冷冷道:"是我想毒你,你从小就惹人厌恶,偏偏还要缠着谢天璧。"


第三十章


程子谦由他奚落,一张薄脸依旧死人样,半晌冷冷道:"是我想毒你,你从小就惹人厌恶,偏偏还要缠着谢天璧。"

  苏小缺不想他这般直接,怔了怔,却叹道:"可你终究不忍心当真害我,所以刚才对我特别的好,倒七草茶给我喝,又再三叮嘱我尽心学医,是想让我以后救回自己一命吧?"

  程子谦摇摇头,端着茶杯的手指剔透玲珑,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整个人一株药草也似幽淡,声音有些低沉悲伤:"我爹很是欣赏你……而且,天璧喜欢你,这几天他在这里治伤,跟我说过许多话,十句话里倒有七句提到你。"

  手指在空中轻轻划了个心的形状,悠然道:"我可以很轻易的剖开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只可惜这些年,他心里只有你。我又能如何?这次多谢你没有告知他下毒一事,我很承你的情……"

  "画眉谷离他很近,我在这里吹笛,他在主峰也许能隐约听到,他时常来探我,衣袖会沾染这里的药香,我已经别无所求,求也求不来,对不对?我程子谦悄悄喜欢一个人,就会不计较也不思量,不逃避更不背叛。无论他做了什么,终我这一生,都会守在他身边。"

  苏小缺方知他对谢天璧的用情竟已这般刻骨痴迷的地步,不禁动容,却又忍不住煞风景道:"他若是杀了你爹呢?"

  程子谦忍无可忍,拂袖道:"你去吧,以后没事千万不要过来,我虽不会再给你下毒,甚至以后可以把你当师弟一样看待,却还是很讨厌你……"
  啪的捏碎了茶杯,狠狠强调:"非常讨厌!"

  苏小缺抱着青囊药书施施然走出画眉谷后,阿二殷勤的进屋给少爷倒茶拍马屁,却见程子谦气得额头青筋直冒,指节雪白,大骇之下转身欲逃,却被捉住饱饱胖揍了一顿。

  这天清早,谢天璧早已离开,苏小缺正睡得香,突然感觉耳朵被人狠狠拧住,一个又甜又脆的声音嚷道:"小混蛋!"

  睁开眼,吓了一跳,只见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正坐在床边,铅粉盈腮,口脂鲜红,遍体的浓香袭人,熏得苏小缺连打两个喷嚏:"神仙姐姐,你贵姓?"
  女子一笑,露出两只兔子门牙:"免贵姓厉。"

  苏小缺揉揉眼睛,努力在那张浓油赤酱的脸上寻找端倪,一时大喜又复大惊:"四海?当真是你?你……先把脸洗干净……"

  厉四海二话不说,打来一盆清水用香胰子洗净了脸,冷着一张俏脸,道:"苏少帮主一肩挑两家,端的是越来越出息,难怪不认识我啦。"

  苏小缺奇道:"你怎么跑到赤尊峰来了?"想了一想,似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问道:"特意来寻我?"
  厉四海哼的一声:"谁特意来寻你?做梦!只不过飞凤门现如今受控于赤尊峰,我师父师兄都在谢天璧手里,只能听他的话来听你差遣,你当我好生愿意吗?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作呕呢。"

  苏小缺听她如此绝情,若是一个多月前,定会又痛又怒又醋,恨不能再去打那罗如山一顿,切了他的鸡鸡爆了他的菊花这才解恨,此刻听了,也只一阵淡淡的难过,道:"你当真这么恨我?"

  厉四海凑近了一些,发髻上的金凤钗差点刺瞎苏小缺的眼珠,咬牙道:"你害我师兄当众出丑,害我被逼当奴婢低三下四的伺候你,我怎么可能不恨你?"

  苏小缺心中气苦,意兴阑珊,只道:"你既不愿留在这里,我跟天璧说,让他放你走。"

  厉四海冷冷道:"那魔头说了,这些天他换地方住,你别想找到他求情,你说情也没用,谢天璧比你想的禽兽多了,我不能拿师兄冒险。"
  冷冷一笑,蹲下身拿过鞋,帮苏小缺穿上:"我会好好的伺候苏少爷。"

  苏小缺无数次遐想与厉四海单独相处的种种温柔旖旎的情状,如今梦想一朝成真,却是苦不堪言无语凝噎。

  每天一清早,就被厉四海浓妆艳抹的以抽耳光或者拧耳朵的方式叫醒,若是不肯起床,厉四海就像把一只蜗牛硬从壳里挖出来一样对苏小缺下狠手。

  十天之后,左边耳朵比右边耳朵胖了一圈,右脸却比左脸肿了一轮,以致苏小缺无论是编竹席还是练轻功,都觉得很难找到平衡点,好容易编好一张竹席赠送给水莲子,水莲子不敢不收不敢不用,夜里翻了个身,却被未除净的一根竹刺戳破了粉臀,血染凉席,泪洒床前。

  每天的早点都是噩梦,本来除了睡觉,吃饭就是苏小缺最钟情的赏心乐事,但是第一天,最爱的蟹黄包里突然多了一只掰开的耳环,第二天,莲子粥里三条蚯蚓,第三天,肉饼里吃出一根银簪头,第四天,荷叶饼里有泥沙,第五天,鱼汤咸得打死卖盐的……

  苏小缺在吃和睡这两方面遭受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冲击,痛定思痛,冷静的去求见赤尊峰少主谢天璧,却被那徐娘半老风韵更盛的朱双歌温柔的挡在殿外,道:"少主正跟常堂主商量大事,不能见苏少侠。"

  苏小缺向来不惮于欺凌妇孺,正待出手,娇滴滴的朱堂主轻击三掌,殿外大树上,屋檐下,纷纷亮出无数闪亮的箭头。

  朱双歌笑道:"麒麟堂的弟子武功不怎么样,箭矢用得倒还好。"
  素腕一举,红袖微拂,大殿四周墙角探出无数黑陶喷筒,朱双歌很温柔的笑道:"灵龟堂的小玩意儿,倒让苏公子见笑了。"

  随手从侍从腰间拔出一把纯钢腰刀扔出,一股水箭斜刺里喷射,钢刀未落地,已被射中腐蚀出数个小洞。

  苏小缺自忖没有钢刀硬朗,立即笑道:"朱阿姨你忙。"
  说罢屁滚尿流望风撒腿。

  想来想去,求人终不如求己。

  入夜之后,厉四海正浅浅睡着,突的被苏小缺推醒:"四海,我带你出去逛逛。"
  厉四海蹙眉,却一言不发,起身便行。

  出了门,明月如霜,暗影如画,山林寂寂,清风阵阵,厉四海顿感心怀稍畅,不禁轻轻吁出一口气,苏小缺拉过她的手,慢慢走着,低声道:"四海,三年前咱们也是这般半夜偷着出门,去瓶子峰,你还记得吗?"

  回首看她一眼,见她不施脂粉,月色下面目宛然当年,叹道:"你这几年也许发生了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但我绝不想你恨我,如果我做错了,你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打我骂我,我都不会气恼,只是你现在这样,说话对着我笑,却不是当真想笑,我心里好生难过。"

  厉四海手指略显僵硬,亦步亦趋,良久轻声道:"我不恨你,小缺,原是我对你不住。"
  走上前停下脚步,抬头直视苏小缺的双眼,颤声道:"咱们有约在先,我说好要等你,却应允了罗师兄陪他一生一世,是我不好……当年下山,我很是想念你,想来想去却越想越糊涂,跟你在一起是很开心,但从没想过做你的妻子……咱们还是不成的。"

  终于落下泪来,哭道:"我喜欢罗师兄,却不敢告诉你,也不敢跟他说,在白鹿山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叫苏小缺的人。我心里有愧,所以一直戴着你送我的簪子,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忘了我,却没想到你这三年来竟然真的一点没变过,还是喜欢我。"

  苏小缺怔了怔,搂住厉四海,道:"你没有对不住我……不要哭啊,四海。"
  心中却想:这三年我的确不曾变过,但当真喜欢的是四海?那种喜欢当真是想在一起一辈子的喜欢?而不只是觉得在一起有趣热闹?我说是想着她,念着她,却从未给她去过一封书信,平日也是欢欢喜喜的练武玩闹,反而谢天璧离开白鹿山的几个月里,才是真正的感觉孤单,牵肠挂肚。

  正想得入神,厉四海已放声痛哭,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恐惧担忧和委屈尽数发泄,一时苏小缺肩头又是眼泪又是鼻涕。

  苏小缺很是心疼这件新衣服——为了配合清风明月,还是第一次穿这件轻软的月白丝袍,于是轻轻扶起厉四海的肩,见她哭得鼻头通红,眼睛红肿,又是可怜,又是可爱,只得咬了咬牙,慷慨递出衣袖:"擤擤鼻涕吧。"

  厉四海却不领情,泪眼凝视苏小缺,道:"小缺,罗师兄什么都比不上你,你武功比他强,容貌比他俊,人也比他聪明,可是有一样,罗师兄品德性情却是远胜于你,他是正人君子,人品端方,你……你可不可以不喜欢我?只要你不再喜欢我,我就可以回家去……"

  苏小缺想笑,却笑不出声。
  毕竟已经不在白鹿山,那夜的种种,无论是足堪厮守的深爱还是初萌青涩的情窦,都只能残留在记忆里,只褪剩黯淡残破的影子,时光就像指缝间的细沙,越是想握紧,越是流逝无痕,带走的不仅仅是当年,以后也只能相逢陌路。

  苏小缺轻叹一声,点头道:"好,咱们这就回去吧。"

  次日清晨,厉四海再来时,一身浅黄衣裙,挽着清爽的发髻,微微笑着,神情有些紧张又盈满期待。

  苏小缺双目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她,看着她柔嫩红润的唇,不禁想起与谢天璧那一吻,当下轻声道:"四海,我想亲亲你,好不好?"

  厉四海一怔,笑容慢慢僵硬,目中露出愤怒之色,却道:"稍等。"
  说着转身跑出门去,不到盏茶时分,回来时嘴唇愈见鲜红明艳,却抿着嘴低头坐到苏小缺对面,抬眼一笑,冲苏小缺张嘴使劲儿喷出一口气。

  苏小缺被熏出眼泪来,闭了闭眼,抹了一把泪,镇定的问道:"你吃什么了?"
  厉四海直言相告:"十头生大蒜,你还要亲吗?"

  话音未落,苏小缺已饿狼一般扑上去,吻住厉四海的嘴。
  厉四海魂飞魄散,不想他这般急色,正待拼死反抗,苏小缺已放开了她,神情古怪,正色道:"四海,我确实不爱你。"

  厉四海掩着唇,不可置信,苏小缺忙道:"真的真的,你别不信,不是因为你吃了生大蒜……我爱的是另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我可以为你去爬瓶子峰,但是只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就算他不是什么好人,很容易做错事,甚至伤了我,我心里也会原谅他,只喜欢他一个。"

  厉四海下山时,谢天璧与苏小缺挽着手立在赤尊主峰目送,山风猎猎中,厉四海浅黄的身影逐渐远去,谢天璧唇角勾起,露出一抹难得的纯然微笑:"我这般好等!"
  苏小缺翻了个白眼,愤愤道:"你这般好算计!"


第三十一章


月色下溪水犹如一汪碎银,粼粼闪光,从洁净圆润的石上流淌过去,清泠泠细细碎碎的作响,柔软清亮得让人的心也随之融化。

  谢天璧看着苏小缺半垂着的眼睫,长长的,密密的,微微翘起的睫毛,只觉得连寂寞的星光都是沁入心脾的热闹。
  忍不住伸手覆上,掌心虽有刀茧,却更是敏感,睫毛扑簌簌的眨动,撩拨起了心里最深切的渴望和感动。

  苏小缺抬起下颌,准确的找到了谢天璧的嘴唇,舌尖灵活的舔舐他的唇,触感坚实柔润而细腻。
  谢天璧一颤,收回手掌,搂着将他压倒在溪边碧草上,热切的回应。

  苏小缺本性聪明之极,天下之事,只有他想做与不想做的,却没有会与不会之分,因此只要投入三分精力,往往就比常人悬梁刺股苦心孤诣还要强上十倍,偏巧上次一吻,滋味极尽佳妙,畅美难言,因此也就留了心,更兼此时无声胜有声,与谢天璧两情明朗相悦,再无顾忌,在唇上辗转片刻,已灵巧的撬开谢天璧的唇齿,噙住他的舌尖逗弄吮吸。

  吻到动情处,谢天璧伸手探入苏小缺的衣襟,苏小缺不甘示弱,唇舌交接之余,不忘上下其手轻薄谢天璧,夏日本就穿得单薄,两人这一番动作,已是双双衣衫半褪不整。

  苏小缺不满自己被压在身下,腿勾住谢天璧的腰,双手撑着肩,用腰背之力反顶上去,已翻过身来,居高临下,叉住谢天璧的颈子,轻轻一口咬在他肩上,吮出一朵桃花来,得意的笑道:"嘿嘿,小美人儿滋味不坏!"
  谢天璧微微一笑,道:"你喜欢就好。"

  说着反手拿住苏小缺的后颈,膝盖一动,却是顶住他的腰眼,另一条腿轻轻一拨,趁势抬肩,把苏小缺反压了下来。
  苏小缺又笑又不服,左手拗住他的手臂,右手从他臂腋穿了过来拿他后背,挺腰起身,两人在这情浓之际你来我往拆练起了拳脚擒拿,也不动真气内劲,只借机大大方方的亲密接触,乐也融融,谁知几个起落翻腾,浑忘了身处溪边,一个不觉,已噗通滚进了溪水。

  苏小缺大笑,正待说话,却见谢天璧星眸闪动,既是动人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危险,他感觉极是敏锐,当下想也不想,转身就逃,刚一拔足,只听嗤啦一声,衣衫已被扯破,谢天璧从背后一只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更不迟疑,指尖到处,割破腰带,把裤子也褪尽了。顺手将他按倒在水面微凸的圆润青石上。

  苏小缺大惊失色,不住挣扎,鸡猫子鬼叫道:"你又想强 奸我!"

  谢天璧记起年初春药一事来,当时也是半夜,两人跑到卧云桥下潭水里胡天胡地了一番,一念至此,更是情浓如火,一边动手自脱衣裤,一边轻笑道:"上次放过你,这次你可别想这等好事。"

  一时见苏小缺背脊清瘦,腰线紧致纤细,臀窄而饱满,微微翘起,双腿笔直修长,月光落在他清透洁净的肌肤上,似一粒粒明珠滚落,心里不禁涌上一种珍惜到心痛的情愫,轻轻俯下身,从他的后颈到背脊烙下一串亲吻,只觉得肌肤细致柔韧,肌理坚而密,唇狠狠触上,便能感受到惊人的弹性和紧致。

  苏小缺从他的吻里感觉到那种小心翼翼和情深眷眷,也就不再挣扎,竟是出奇的安静乖巧。
  待谢天璧亲吻至腰臀处时,两人贴近厮磨良久,苏小缺早已敏感不堪,腰窝处一被热吻轻噬,顿时从骨子里起了一阵酥痒难耐,忍不住嘻嘻笑着轻轻扭动躲避,谢天璧倒抽一口气,声音低沉沙哑:"不要乱动。"

  说着手指抚过他挺翘的臀,感受那种绝妙的触感,慢慢滑向深藏在臀缝间的密处,另一手却探到他腹下握住已勃然昂起之物,就着水流忽轻忽重的上下套 弄。

  苏小缺浑身泛起薄薄一层粉润的色泽,只觉得谢天璧手指划过之地,激起火花点点,处处都是从未有过的激情和愉悦,只舒服得从嗓子眼里溢出低低的模糊呻吟,眯着眼,轻舒胳膊,勾过谢天璧的脖颈,索取亲吻,他腰肢只盈一握的异常纤细,却是柔韧有力,转折之下,与背和臀形成一个弓形弧线,异常流畅精致的诱人。

  谢天璧噙着他的舌尖,一手加快□摩挲,苏小缺喘着气,啊的一声叫出来,心跳如擂,谢天璧手指一热,知他已然出精,趁着他尚且沉迷恍惚之际,顺势托起腰,指尖分过臀缝,刚刚抵住,未及揉弄,那密处便不自觉陡的收缩,只吸得指尖往内直陷,谢天璧呼吸骤然粗重,胯
下之物在苏小缺腿侧轻蹭,更是硬且胀大,苏小缺却紧张之极,忍不住开始挣动,急欲站起,谢天璧当即停下动作,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好不好?"

  苏小缺看进那双乌黑狭长的眸子,不禁有些沉醉的迷惑,只见漫天星晖尽数揉碎在他的眼中,湿透的黑发略有些凌乱,散在□的肩头,连肌肤上的水珠都是野性和魅惑,呼吸间□裸的欲望如丝如茧将苏小缺彻底束缚。

  谢天璧含着苏小缺的耳垂,柔声问道:"我想要你,可不可以?"

  苏小缺迟疑半晌,手抵在他的胸膛,触感似丝绒裹着炽热的铁,越摸越是上瘾,无法割舍,当下抬起眼眸,道:"最好不痛……"
  谢天璧知他素日最是怕痛,这一刻竟能答应自己所求,心中不禁狂喜,声音都发了颤:"我会小心。"

  说罢将他俯在石上,下身却是浸在水中,借着水的润滑,一根手指轻旋着深入,只觉绢柔水韧,紧 窒难言,待进入第二个指节,苏小缺已然闷哼着直嚷不舒服。
  谢天璧不敢再动,只哄道:"你放松些……"

  待他稍微习惯,又探入一指,却是忍不住急切了些,苏小缺嗷的一声惨叫,转过脸几欲涕下:求道:"我还是用手帮你吧。"

  谢天璧见他睫毛颤抖嘴唇哆嗦,当真是怕得厉害,一时有些犹豫,知道按他的性子,下次估计还是怕疼喊停,因此既想狠狠心就此做到底,却又怕当真伤了他。
  怔了片刻,终是不忍,无奈之下,收回手指闷闷的坐到他身边。

  苏小缺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正是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主儿,见谢天璧心软,打蛇随棍,一把抱住谢天璧,道:"要不我受点儿累,上你好啦。"
  谢天璧磨着牙笑一声,捉住他的手按在胯 下,恨恨道:"动!"

  苏小缺刚逃出生天,见他凶恶,不敢怠慢,一手捂着屁股站起身,一手忙忙的裹住□捋动揉搓,动作虽生涩,谢天璧却满足无比,这一接触,竟是所经历过的最狂野热烈的性事也无法比拟的淋漓快感。

  苏小缺从谢天璧的反应中,很快掌握了节奏,他素习伽罗刀,功夫尽在指掌间,故手指灵活敏锐,远非旁人可比,一番用心撩拨下,每个动作虽用力不大,也并不十分激烈,却都恰到好处、点到为止,只勾得谢天璧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泰,生平第一次如此失神的欢愉。

  一时月落参横,已不知今夕何年。

  转眼就是夏末秋初,两个多月来,谢天璧每日依旧雷打不动的练刀、处理教务,苏小缺彻底荒废武功,每日例行的游山玩水、与水莲子说笑玩闹,这两件事做完后,方悠悠然翻开青囊药书,学得倒甚是用心,不时去画眉谷请教,顺便气得程子谦跳脚,有时谢不度唤他去自己所住的西一峰,钓鱼种花,下棋看山。

  赤尊峰的日子热闹滋润之极,一时乐不思蜀,更是浑然不记得与唐一野相约白鹿山之事。

  每天与谢天璧两人同桌而食,同床而寝,少年情热,也只是口手相就,谢天璧自小冷静坚忍,年岁渐长,更是心思深沉,气势卓然,却从未如此真心喜爱过一个人,眼下与苏小缺相许相处,每一刻时光都是深溺其中的大欢喜,就是光看着他,听他胡说八道,也是满心全意的小知足,自是舍不得让他疼痛不悦。

  苏小缺却是另有打算,他极有自知之明,深知论武功论心计论性格,自己迟早要被谢天璧拆吃入腹,而且不要脸的很是觉得自己滋味不错,谢天璧多半是一吃之下回味不绝,从此自己只被人吃不吃人的可能大大存在,因此这第一次好歹该由自己吃人,没准儿谢天璧天生适合在下,被吃得美了吃成习惯,以后自个儿便常居人上也说不定。

  因此床榻之上,谢天璧一旦无法自控,有采摘□的企图,苏小缺立即哀哀唤痛,呼天抢地,间或落下几滴晶莹的泪珠来,端的是唱作俱佳,不愧丐帮数年陶冶,那一脸惨状,便是铁石人儿见了也不免心疼怜惜,谢天璧明知他一番做作三分真倒有七分假,也不忍当真逼奸,只得权且胡乱泻火。


第三十二章

数月下来,也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这天谢天璧一早起床,练完刀,议完事回来,一双眼血丝通红,苏小缺刚起床不久,见状大喜,道:"我近日正苦心研习青囊药书,颇有心得,你这小小病症,我苏神医药到病除。"

硬拉着他坐下,号了脉,道:"你要快还是要慢?怕苦还是怕痛?"

谢天璧叹道:"哪有那么多讲究?快慢是什么?怕苦和怕痛又是怎么说?"

苏小缺道:"快而痛就是我给你施针,慢和苦就是我给你嗑药,你选一个。"
谢天璧沉吟道:"一会儿我和麒麟堂的齐堂主有事相商,能不能先不选。"

苏小缺取出一个牛皮针囊,打开,入目满满的金针闪烁,道:既然你一会儿还有事,我就替你针灸罢!闭上眼!"

不由分说,手指微动,拈起几只空心金针,刺入些天闭眼睛周围的阳白穴、精明穴、承泣穴等穴位,慢慢放出热血,又换过几只。从针尾处添进药粉,再用更细一号的金针刺入针尾,将药粉置入穴道。

谢天璧全身放松,任由苏小缺在自己眼睛周围鼓捣,竟是全然信任他那二把刀的技术,药粉进入肌肉略有些疼痛,谢天璧当日被沈墨钩重伤折磨,也未曾哼一声,此刻却毫不避讳,轻声示弱道:"疼得厉害!"

苏小缺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只道:"疼个屁,不准乱动!"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施针完毕,苏小缺笑道:"闭目半个时辰,切莫睁开,到时我叫你。"

说罢自行看医书,又倒了杯花草茶,掏出从画眉谷偷来的蜜饯果脯一粒粒吃着,谢天璧目不能视,听他一页页翻书的窸窣声,茶杯端起又放下的轻响,咀嚼杏脯金橘的些微响动,丝毫不觉时间难捱,突然听得苏小缺问道;"你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干什么?"
谢天璧一怔,道:"我哪里又笑又哭?"

话音未落,唇已经被堵上,唇瓣被灵活的舌尖仔细的反复描绘,苏小缺的声音模模糊糊的道:"看,这会儿明明就是在笑!刚才一阵子又苦着一张脸,有人欠你好多钱吗?"

谢天璧正待揽住他的腰加深这个吻,苏小缺已经嘻嘻笑着突然撤回。
谢天璧伸手去捉,手里一凉,却多了一只茶杯,只听苏小缺道:"藿香、桑叶、白菊、荷藕、兑了蜂蜜,给你也尝尝。"

谢天璧喝了一口,只觉清爽沁甜,不觉大口喝干,放回杯子,笑道:"对了,你这套针是哪里来的?以前可没有见过。"

苏小缺闲闲道:"程师兄给的。这套针软金所制,他施针手法虽好,内力却不够,用不好这套针,就送给了我。"

谢天璧奇道:"他不是一向与你不合吗?"

苏小缺笑道:"就是因为他讨厌我,所以才给我这套针,条件就是让我以后别去画眉谷。"
说着吃完一包腌渍金橘,揉了揉纸包随后丢出窗外,叹道:"不去画眉谷,哪来这么多好吃的蜜饯果子?程师兄脾气臭,做的蜜饯却是连靖丰城的新梅斋都比不上。"

谢天璧听他声音轻松明快,迟疑了半响,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苏小缺懒懒的道:"什么事?你明天去问程师兄要一包蜜汁乌梅,好不好?"

谢天璧心中一酸,摸索着握着苏小缺的手,方说道:"唐一野的传书清早收到,你还在睡,我就拆开看了......"
"他说白鹿山一事就此作罢,但会一生视你为兄弟,绝不更改。"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方白绢,质地丰满坚韧,正是天下驰名的蜀织,上面墨迹宛然,只得数十个字,却是字字剜心刺骨。
谢天璧良久不闻苏小缺说话,只听到他陡然急促的呼吸,轻声一叹 ,伸出左臂,揽住苏小缺的肩,右臂横过他的背,划过轮廓明显的肩胛骨,一用力,已拥了满怀。

苏小缺被这个极端的拥抱勒得肋骨咔咔作响,几乎无法呼吸的疼痛,却又倦鸟归巢似的心安。
风雨如晦,天命如霜,苏小缺自小尝遍,早已不以为苦,但这个怀抱温暖坚实的却让人几欲落泪。

下颌抵在谢天璧的肩上,透过窗,看到崖上一株龙爪花已然盛放了。
龙爪花别名忽地笑,凭空怒放的一朵朵笑脸,尽是少不更事的轻盈热烈。

苏小缺静静道:"其实我早猜到了。画眉谷那天你跟我说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我就知道唐师兄不会再来约我,连你都知道的事,唐清宇怎么可能不知道?唐师兄自然是信自己的父亲多过信我......所以这几个月来,我从来不敢说要去白鹿山。"

"......也好,我无亲无故的一个人不也活这么大了?也没比唐三少差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娘不会骗我啊,难道她当时半疯半醒的脑子不清楚?"
"天壁,你觉得我像老王八唐清宇多些,还是像老狐狸精沈墨钩多些?"

谢天璧静静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只觉得指尖有些凉有些滑,长发浓密的在掌下流淌,安静而柔和,心里却有些圆满到了极处的惶恐,想了想,道:"都不像,你应该生得像你娘多些。"

苏小缺松了口气,勉强笑道:"那是,像王八蛋和狐狸精都没什么好。这俩无论谁,都是生我又不管我,当我是块叉烧都不如。"
静了片刻,淡淡道:"唐师兄和我本就不一样,硬说他是我哥哥,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出身名门全无瑕疵,在他面前,我总是错,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比如我说要杀人,他会问我,这人该不该杀,可不可以不杀,你却只会让我小心,告诉我这个人的武功路数......"

谢天璧打断道:"我替你杀。"
苏小缺哈的一声笑了。

谢天璧忙岔开话题,道:"半个时辰到了吧?眼睛森森的凉。"
苏小缺看了看时辰:"看来当瞎子的滋味不好受,睁眼罢。"
说着拿过铜镜:"看看,是不是不红了?"

谢天璧对镜一看,双眸黑白分明,流光凝墨,笑道:"在下谢过苏神医妙手。"
苏小缺手掌摊开:"诊金一百两,承惠。"

谢天璧在他脸颊亲吻一口:"一两。"
又亲一口:"二两。"
再亲一口:"三两......"
"四两......"

苏小缺退开几步,忍不住笑:"算了,老子悬壶济世,妙手仁心,不收钱了。"
目中却有感动之色,道:"何况你眼睛熬成这样,也是看了传书替我生气担心,肝火直冲于眼所致。"

谢天璧道:"我方才传书给唐一野。"
苏小缺惊道:"传书给他干吗?我和他的事,就此作罢算啦。"

谢天璧微微一笑:"不是为你,是为了对付李沧羽。"
苏小缺一怔,恍然道:"你们要杀他?"

谢天璧摇头:"我不杀他,只是让他身败名裂,断送他雁荡掌门、武林盟主的念头。"

一个月后,雁荡门下霍山带着花花绿绿十余道剑伤晕倒在少林寺外,重伤之下求见七情大师,只求正道同盟为雁荡前任掌门范磊石报仇雪恨,清理门户。
原来近日风头五两的雁荡掌门李沧羽竟是七星湖门下,身负廿
八星经的邪门功夫,范磊石和齐涛都是死于其手,而不是先前以为的谢天璧所做。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消息包含着判门、弑师、邪功、魔教、阴谋、揭发等诸多抓人耳朵的要点,就像一勺凉水浇到了热油里,江湖登时炸了锅。
鸭形门的海二爷捶胸顿足,只恨这般轰动消息竟不是由自己散出,真是人老眼珠黄,术业有下降。

李沧羽倒也不乱,亲上少林寺辩解道,范齐二人皆是死于谢天璧的长安刀,此事唐一野与苏小缺都能作证。
但一则长安刀遍寻不着,不知所踪,二则唐一野矢口否认,只道当夜约苏小缺见了唐家掌门,三人相谈甚欢,更没有半点知晓此事的可能。

李沧羽既失物证,有无认证,惊怒之下一口咬定唐苏二人私通赤尊峰,霍山却挺身而出,道曾亲耳听闻李沧羽与沈墨钩密议,若此事泄露则攀咬唐家与丐帮,使得正道人心惶惶分崩离析,端的是深谋远虑、恶毒心肠。

唐一野也不辩白,只说大师不妨试试李掌门的武功,需知言语可以骗人,武功却做不得假,若李沧羽武谷非来自雁荡,也不是白鹿山的路数,那显然就是一直扯谎。
一试之下,李沧羽武功果然奇诡莫名,七情一声令下,将他暂囚于少林后山,待雁荡新掌门推举出,再将他交予新掌门处置。

这天夜里,沈墨钩夜闯少林,打伤几名看守弟子,救李沧羽回七星湖,留下一句话:"我七星湖的人,你们也敢动?"

消息传回赤尊峰,谢天璧却不甚欢喜,疑道:"这件事料理得这般利落,倒有些出乎意料。沈墨钩当年杀宫夺位,手段自是了得,这些年七星湖在他手中,虽无问鼎江湖之势,实力却不容小觑,此次他却弃雁荡不要......"

苏小缺也觉得奇怪,沉吟道:"没错,按说咱们对付小男宠,沈墨钩应该自有对策才是。可他似乎根本不想帮李沧羽,当日追杀时,他把长安刀送给你,我就觉得有些古怪,李沧羽暂囚少林寺,他不从洗脱罪名入手,却似寻常江湖莽汉,夜闯少林把人劫回七星湖就作罢,这岂不是坐实了李沧羽勾结七星湖?看来沈墨钩对李沧羽,似乎另有所图。"

谢天璧指节轻敲桌面,道:"你说的很是,沈墨钩自己就曾说过,他对江湖霸业并无兴趣,那他结交李沧羽,便不是为了区区雁荡派,难道是为了引李沧羽这等人入七星湖,值得他费这么大心思?"

苏小缺不愿再想沈墨钩之事,低声叹道:"唐一野竟也学会了撒谎,这江湖真是可怕。"
谢天璧若有所思,道:"这次他肯说谎,一来是深知李沧羽戕害师门、狼子野心,二来觉得认亲之事亏欠与你,更不想牵连你被正道人士疑心勾结魔教。"

突的笑了笑,"唐一野是个很有趣的人,若不是大仁大义的镇侠士,便是大奸大恶的伪君子,相隔不过一线。"
苏小缺见他笑得阴沉古怪,不悦道:"咱们三个朝夕相处七年,难道你还不清楚他的为人?一野呆傻是有一些,至于奸恶,他当不起,你还比较适合些。"

谢天璧也不介意他说自己奸恶,只道:"年初咱们伏击沈墨钩,他连暗算都不屑,对付李沧羽,他却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那次伏击他提醒沈墨钩,极有可能是不愿七星湖无主,赤尊峰独大,先让邪派和魔教内斗,正道就少了些麻烦。"

苏小缺道:"李沧羽一事,他是因为我卷入其中,所以不得已撒谎,至于对付你和沈墨钩......"
笑得挑衅:"降妖除魔即是我佛慈悲,又何必介意用狮子吼还是黄金骨?"

谢天璧靠近了些,正色道:"你喜欢我用狮子吼还是黄金骨?"
苏小缺眉梢微调,眼横秋水,没羞没臊的笑:"我比较吃色相这一套,你当以肉身布施,我便降了。"

谢天璧上唇稍显削薄无情,下唇却是丰润深情,唇角一勾,便是三分邪气气氛诱惑:"求之不得,在下必当感念深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小缺拿过一卷毒经,矜持庄重,道:"大爷这会儿没兴致,等晚上吧,月下对美人,情意才笃真。"

谢天璧给他剥开一只蜜橘,一瓣瓣送到他嘴里,柔声道:"你别回丐帮了,留在这里,好不好?"
苏小缺笑道:"你爹跟我说过这事,还是那句话,赤尊峰不为难丐帮,我留下也没什么打紧。"

谢天璧道:"我答应你,只要你留下,以后别管丐帮的事,赤尊峰就绝不为难丐帮。"
苏小缺一怔:"啊?"
谢天璧已经伸出手掌:"击掌为誓!"

苏小缺登时有了种自己跳上案板挨刀的感觉,迷迷糊糊中,清脆的三声掌击响起,丐帮有史以来最为雪白干净英俊漂亮的少帮主就此落了挑子。
苏小缺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也好,省得以后路已死了我接任帮主,还要被啐一身的浓痰。"

第三十三章


这天谢天璧带着苏小缺去东四峰,道:"让瞧瞧赤尊峰打造兵刃的地方。"

  东四峰山腹中空,然生成巨大石洞,更有一
道泉水缓缓流过,内设十余个铜炉铁架,又有百十来个工匠精赤上身,露着古铜色的肌肤,埋头打制兵刃,对有人进来竟头也不抬,余光也欠奉,全副精力尽数集中在手上的铁锤模具里。汗水滴落在赤红的铁上,激起滋滋声响袅袅白烟。

  两人行到石洞深处,打开道石门,见石室中满满的尽是兵刃,以长弓箭矢居多,苏小缺不由得甚感奇怪,道:"江湖厮杀,刀剑居多,为什么要打造许多弓箭?"

  谢天璧拿起支铁胎强弓,带上壶箭,道:"咱们出去。"

  出石洞,弯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狼牙箭已没入数百步外的一株树干里,箭羽微颤,箭头想必已穿透树干而出。

  谢天璧道:"你用任何种暗器,能射么远?五百步外仍能有如此劲力?"
  苏小缺摇头。

  谢璧凝望远方,道:"你尚且做不到,何况赤尊峰的普通弟子?但他们旦熟习弓箭,平日勤加练习,些长弓大箭在突袭攻坚里,就会比寻常刀剑实用很多。"
  "当年燕亦铁骑横行下,靠的就是强弓箭矢之快之厉,江湖不过小战场,赤尊峰本非正道,也无需讲究什么光明正大的比武过招。"

  苏小缺看着白色箭羽,眉峰微微蹙起,道:"若想谋反,不妨先问问聂叔叔当今圣上的手段,若不想谋反,劝还是少用些弓箭的好。"
  "江湖事江湖,官府有官府的规矩,江湖也有江湖的道理。鱼有鱼路,虾有虾道,才能两不相干,赤尊峰若张扬太过,只怕来日就有大祸。"

  谢天璧心中凛,顿有所感,道:"你说的极是。"
  苏小缺得意一笑,道:"我说的当然是,你身在局中,贪得过甚,就瞧不清楚要害了。"

  谢天璧沉吟道:"长弓大箭以后要尽量少用,改用连弩,只是射程力道都要稍逊……"
  苏小缺负手看山,悠然道:"一弩十矢,矢长八寸,精铁制,只要做到机关精巧准确,射出五百步并不为难。"

  谢天璧喜道:"这你也懂得?"
  苏小缺施施然道:"白鹿山时,你和唐一野他们只顾习武,从未去过琅嬛书阁吧?"

  谢天璧由他扯足顺风帆,笑道:"是是是,不学无术。"
  苏小缺道:"琅嬛书阁里什么杂书都有,有经史子集啦、花鸟图册啦、审案笔记啦、风物地理啦,兵书阵法啦,啊!还有各样菜式棋谱,一这看就不是聂叔叔等俗人收集的,真是古怪……"
  谢天璧微笑道:"是啊,的确古怪。"

  苏小缺颔首,深思道:"为什么么古怪呢?"
  谢天璧吸口气:"我也不知。"
  苏小缺道:"要不我们回一趟白鹿山,问问聂叔叔?"
  谢天璧嘴角肌肉轻轻抽搐:"苏小缺!"

  苏小缺见已是吊足胃口,方道:"书阁有本笔记便提到各式箭弩的制法和效用,写得很是详细,一会儿回去我便写出来给你。"
  谢天璧深鞠躬:"这可多谢你了!难为你还记得。"

  苏小缺得意洋洋,坦然受礼,道:"聂叔叔也觉得我很聪明,有次端午你们都不在,去找他说话顺便尝尝他那里的粽子,就聊到各式菜肴啦心啦,我把琅嬛书阁里的菜式一说,聂叔叔听得眼珠子都不错一错的直发愣,也不催我练刀,听我足足说了一个下午,说得我真气都不纯了,可累坏我啦。"

  谢天璧笑道:"聂叔叔一直就待你比较偏心,琅嬛书阁只许你一个人进去,当我们都不想进去看么?"

  山风拂过谢天璧的脸庞发丝,苏小缺只见他双眼中满溢温柔深情,却忽略了赤尊少主眼底深处那蛰伏欲动的冷酷和野心。

  十一月初,赤尊峰攻下中原名剑堂、两山派,势如破竹,进逼辰州花家时,丐帮路乙亲自带领一批精干的帮众,前往辰州相助,却在烟霞山附近的树林里被赤尊峰伏击,十死七八,路乙身中数支连弩,伤重而亡,顾六指断臂,同时丐帮襄州总舵遭袭,幸得金五两与荆楚临危不乱、应变及时,率所剩帮众从襄州撤出,逃往临州。

  一战后,赤尊峰声势愈大,丐帮虽不能说从此蹶不振,但想再整旗鼓与赤尊峰抗衡,也非朝夕所能。

  赤尊峰。
  苏小缺收起青囊药书,负于背后,推开了门,却见谢天璧静悄悄立在门外,身后残阳如血。
  苏小缺视若未见,大步直行,谢璧伸手拦住,声音有些低哑,道:"要回丐帮?"

  苏小缺头。
  谢天璧道:"别走。"
  声音里有浓烈的恳求之意。

  苏小缺只冷冷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山色渐暗,谢天璧见苏小缺的容色格外苍白清透,不禁柔声道:"丐帮都以为你勾结赤尊峰,传书给他们让避开雁回谷,取道烟霞山,害死了路乙,已下了帮中密令,要三刀六洞处死你,就当我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苏小缺淡淡道:"我的确勾结赤尊峰,的确传递假消息给他们,路帮主也的确是我害死的。"
  谢天璧沉默片刻,道:"是我算计了你,你应该留下向我报仇,千万不要离开,否则平白送命。"

  苏小缺眼瞳里映出边最后的艳霭,层层尽染几欲燃烧,声音却冷静得可怕:"你说绝不为难丐帮,我竟然相信,原是我笨,我武功心计都远远不及你,又何必留下报仇自取其辱?我害了丐帮,路帮主收养我,却惨死在我一手改制的弩箭下,我自该回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谢天璧沉声道:"我是是过,只要你不再管丐帮的事,我就绝不为难他们。可是先有丐帮多事,想狙杀前往辰州花家的赤尊门下,你更是偷听们议事,传书丐帮,告知路乙赤尊峰要在雁回谷设伏,我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苏小缺霍然抬头凝视谢天璧,见他眉目浸在暮色里,情绪深沉难辨,五官轮廓却更显英朗风越,那是张自己用嘴唇用手指触摸过感觉过的脸,此时却陌生得可怕。

  良久,苏小缺低声道:"是我自以为聪明,不想却是帮了你,害了路帮主。你说是将计就计,难道不是故意设计让我偷听?否则为何那般巧法,别的事我都偷听不到,偏偏到丐帮之事被我偷听到了?"

  谢天璧避开他的眼神,道:"我是借机试探你到底还管不管丐帮的事,你终究还是忘自己跟我说过的话。"

  苏小缺道:"如果只是想试探我,那传书后,要杀要剐我都在赤尊峰上,任你处置。赤尊峰自走雁回谷,丐帮取道烟霞山,两不相干,你们要辰州花家,丐帮怎可能拦得住?又何必杀路帮主?"
  谢天璧冷冷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害。丐帮势大,能有此机会重创,我又怎会放过?"

  苏小缺摇头,道:"不是天予,是谢天璧自己算计得来。你杀那么多人,也是想绝我后路,让我身败名裂,一回中原武林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想我苏小缺贪生怕死,从此就只能乖乖呆在赤尊峰。"
  谢天璧静静,斩钉截铁:"没错。我想让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苏小缺冷冷笑,一字字道:"谢天璧,你蠢得可怕。"
  谢天璧低下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无论怎样,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苏小缺转身回屋,淡淡道:"我迟早会回丐帮,你关得住猪,关得住狗,关不住大活人,不信咱们试试。"

  七星湖地处南疆,本是四峰五山之中的幽谷碧湖,时已入冬,七星湖却仍是日映晴林,青峰削翠,山谷中溪水淙淙,花木秾华,俨然暮春胜景。

  沈墨钩与李沧羽坐一叶扁舟,正在月翼湖中泛舟煮茶。

  沈墨钩颇有雅趣,薄暮时分,野泉云霞间,不用金玉瓷器,只粗粗笨笨的陶制茶具,稚拙古朴之极,兔毛瓯浅,虾眼汤翻之际,沈墨钩眸光微转,山光水色其中流动,笑道:"沧羽,舟中看霞,灯前看月,月下看美人,自有一番情境,今日闲暇,不妨把三种韵致姿态都看个齐全。"

  边晚霞映得湖水片七彩奇光,李沧羽却凝视着沈墨钩:"墨钩,我不喜山水,但陪着你看山看水,已是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沈墨钩轻笑着揽住他,轻啄下他的耳垂,道:"沧羽令我不知所以,跟你在一起,端的是被你摄招了魂梦,颠倒了情思。"

  李沧羽清浅碧衫,沈墨钩锦袍暗纹,一个真心,已是情根深种的痴迷,一个假意,却是轻驾就熟的勾兑。

  正旖旎间,沈墨钩的侍叶小眠快步走到湖边,提声道:"爷,内堂天谗君有传书送到。"
  沈墨钩道:"送上船来。"

  小眠足湖边一块大石,空中裙裾翻飞,姿态优美,在湖中玲珑花台借力,两个起落,已飘落小舟。
  李沧羽斜倚在沈墨钩怀中,脱口赞道:"好轻功!"

  小眠待他甚是恭敬,那双秀媚而真的眸子却是一眼也不看他,低首行礼道:"李公子谬赞,小眠偷懒,武功差得很。"
  说着将手中书信奉给沈墨钩,沈墨钩接过看,神色微变,叹道:"谢天璧错得狠。"

  李沧羽道:"怎么?那魔头和唐一野联手算计了我,又拿下中原几大门派,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错得狠了?"
  沈墨钩若有所思,道:"赤尊峰设伏重创丐帮,路乙身亡。"
  李沧羽目中露出艳羡妒忌之色。

  沈墨钩轻轻推开李沧羽,斟出一杯茶:"丐帮却对苏小缺下了必杀令,因为消息是苏小缺传回丐帮,路乙和顾六指对他深信不疑,不走雁回谷,取道烟霞山,却是中赤尊峰的伏,一死一伤,丐帮实力大损……"

  李沧羽心中喜悦之极,道:"苏小缺混蛋终是勾结谢璧,为讨好他,竟对丐帮下等毒手!"

  沈墨钩不再看他,只看着渐次褪色的湖水,声音有些冷,又有种奇特的情感:"你错了。苏小缺不是无情之人,就算他勾结赤尊峰,也断不会对丐帮下手。"
  "谢天璧这个错却是错得狠也错得蠢,他这一番算计,想必是借苏小缺的手重创丐帮,又借机逼得苏小缺不敢再离赤尊峰。"
  "谢天璧算无遗策,既狠又准,殊不知,人的心却最是不经算计,感情也是……他日即便后悔,也是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无归源之路。"

  说着伸手将茶具尽数拂入湖水,淡淡道:"游湖至此,也该兴尽而返了。"

  是夜,沈墨钩动作从未有过的粗暴,直抽猛送,大肆伐挞,只操弄得李沧羽声嘶力竭,又是求饶又是不自觉的抵死纠缠,痛楚和被虐的极大快感纠结在一起难以辨认,□时死了一回也似魂飞魄散的极乐。

  待云收雨散,李沧羽正迷糊昏睡,却模模糊糊听得沈墨钩悄然起身,吩咐小眠道:"让天馋君放下所有事,从现在开始,只管盯住苏小缺的一举一动,绝不可脱了线索,一旦有事,随时报送我知。"


第三十四章


谢天璧牵着一匹马,静悄悄立在风雪中,脸上刀伤未愈,眼中红丝隐现,神色却平静得近乎阴冷,冷冷问道:"你当真要回去?"

  苏小缺眉宇间尽是决绝和倦色,一改往日懒洋洋的姿态,背脊挺直,有种对峙抗衡的不屈气势,眼神中尽是冰雪般的冷漠孤绝。

  是七来苏小缺第四次闯山,前三次都是未出主峰就被谢璧赶上。
  好生动过一次手,切磋长安刀与伽罗刀,谢璧半边脸被伽罗刀割伤,苏小缺却是被点了穴扒得光溜溜的塞到被窝里。

  穴道一解开,苏小缺将青囊药书仔仔细细的翻阅一遍,看完便凑到火炉上烧毁。再下山时,更无别物,只一袭衣衫,两掌刀刃。

  谢天璧凝视他的眼睛,终于颔首道:"很好,我错了一次,不能一错再错,既然你铁了心要走,这匹马给你。"
  苏小缺也不言语,默默翻身上马,一声清喝,健马迈开长腿,已疾驰几步。

  谢天璧身形一闪,生生挽住辔头,眸光中尽是恳求之色:"此去中原,步步荆棘,若是丐帮当真为难,你……不可逞强……我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苏小缺一言不发,手腕轻转,指缝间寒光闪过,伽罗刀削向谢璧的手指。
  谢天璧不得已,放开辔头,退开几步,苏小缺一踢马腹,健马直奔而出。

  谢天璧一咬牙,左手拔刀,长安出鞘,空中划出一道电光,直劈苏小缺身后。
  苏小缺人在马上,没想到谢天璧会对自己下手,不及闪避,似也不愿闪避,凌厉的刀气已然及体,背后一阵剧痛,寒风过处,鲜血直沥而下。

  谢天璧看到苏小缺微微一晃往前一倾,背脊却立即挺直,不作丝毫停留,更不回头,已策马飞奔而去。

  寒风夹着大片雪花厉声呼啸,苏小缺衣袂头发飞扬卷舞,鲜血也随之洒落,谢天璧原地静立着,冰冷的脸颊突的一热,迟疑着伸手摸去,却见鲜红,竟是苏小缺的血。

  苏小缺一路急奔下山,背上的刀伤虽深却不致命,天生极好的愈合力令血也开始慢慢凝住,心中却是空荡荡的无所依托。
  幼时待自己好,从不曾让自己冻着饿着,教自己武功,教自己喝酒的路大叔,就这么死在自己一手改制的弩箭下,而让他取道烟霞山的书信,更是自己亲手笔笔写下的催命符咒。

  谢天璧冷静而缜密的策划场屠杀,也许他不曾想取路乙性命,但连弩并不长眼,他是始作俑者,苏小缺自己却是执刀凶手。

  茫茫然看向前路,苍穹野原正是一半风遮,一半雪埋,不禁一个激灵,如冰水临头,方知自己终是错无可恕,进退不得,一时全身似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越来越冷,再没有一丝温度,终于连寒冷的感觉都不复存在。

  谢天璧看着指尖那滴血渐渐凝固成一个凄绝的伤口,始终面目沉静,挥手唤出两名暗卫,吩咐道:"你二人沿途保护,若他途中出事,你们也不必活着。到丐帮总舵,记得说……"
  咬了咬牙:"苏小缺小子敢来赤尊峰盗取消息,已被我们少主重伤,这一刀手下留情,只当是同门数年的交情,改日定当割下苏小缺的脑袋,看你们丐帮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两名暗卫领命而去,谢天璧握刀的左手却开始轻轻的颤抖,越抖越是厉害,学刀十数年,第一次有种无法自控的感觉,右手搭上狠狠握住,却连全身都剧烈哆嗦,如树梢枯叶,几欲坠落。
  谢天璧心如明镜,几乎可以预知,没有苏小缺的牵挂和羁绊,自己的武功和赤尊峰的霸业,会突飞猛进,会更上层楼。
  但那些快意长歌,风动云涌的心境,那些笑傲顾盼,横峙天下的欲望,那些池畔惊雪,更待落花的闲情,那些枕畔对视,夜话秋雨的情思,已无人分享的沉寂褪色。

  得与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却令人悔而束手,心丧欲死,
  谢天璧在暮色苍茫中回首一望,风雪已满山。

  数日后,谢天璧去西峰,与谢不度用红泥火炉新焙了酒,烤着山鸡雪兔,对坐小酌。
  谢天璧瘦许多,右脸刀伤从眼下直到嘴角,在棱角分明的轮廓里,又刻下一道血色相思的痕迹。

  谢不度看着他的脸伤,道:"怎么不去找程子谦除掉条刀疤?"
  谢天璧抬手摸摸,笑道:"难看吗?"

  谢不度喝下杯酒,看他眼:"不难看,倒是更增男子气概。"
  谢天璧道:"程子谦也这么说,所以我让他用了蚀金錾玉膏,这条刀伤永远便留着了。"

  谢不度看着雪花卷舞,叹道:"冬来啦,我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年……你放走苏小缺很对,这孩子看着随和,骨子里却倔得厉害。爱一个人,估计就是一生一世一辈子,再不管他架桥铺路还是杀人放火,你若还不放他走,只怕从此恨你也是一生一世一辈子,更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定然是当了皇帝就会灭你满门,做了乞丐,饿死也不会再来找你。"

  凝视谢天璧的双眸,道:"要灭丐帮,自有很多时机,要留一个人,也有无数的办法,为何你这件事做得如此狠辣突兀?"
  谢天璧默然片刻,声音里有不自觉的颤抖:"爹,我是害怕,跟他在一起越是开心,我越是怕他离开……"
  谢不度深叹口气,知他虽是情根深种,却偏不懂得如何去爱,终是铸成大错。

  谢天璧突然叫道:"爹……"
  谢不度微微头:"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赤尊峰也好,江湖也罢,都比不上你能肆意而为,活得自在……想去寻他就去罢,这里有我。"

  谢天璧喉头略哽,举杯与谢不度相碰,道:"我实在不敢想,他万一真被丐帮处死……我速去速回。"
  两人刚要饮尽,却见水莲子急匆匆快步上前,报道:"唐门唐一野要见少主和苏公子。"

  谢天璧略思量,道:"你带他去主峰等。"
  起身跪倒磕个头,道:"爹,我这就去了,唐一野大概也是为苏小缺之事而来,我走之后,您多保重。"
  谢不度颔首,自斟自饮,道:"去罢!"

  唐一野锦帽貂裘,衣饰华贵,脸色却憔悴不堪,眼窝深陷一圈儿黑,若是苏小缺见,定要取笑他纵欲过度一脸衰样。
  一见谢天璧,唐一野立即奔上前来,厉声道:"小缺呢?我要带他走!"

  谢天璧不疾不徐,甚是宁定:"你都不肯到白鹿山见他,现在又要带他去哪里?唐家认他了?要他了?"
  唐一野压下怒火,道:"你害小缺犯下大错,中原武林再不能相容,我已跟父亲过,唐家会把小缺接回,好生看管照顾。"

  谢天璧道:"如果小缺不愿意跟去,怎么办?"
  唐一野沉声道:"事到如今,他也该醒悟,不管如何,我是他大哥,定要将他带回去。"

  谢天璧看他脸担忧焦急,心中一软,叹道:"我宁肯他跟回去……"
  转身进屋收拾行装,唐一野紧随其后,道:"干什么?"

  谢天璧迅速打一个包裹,带了些伤药金银等物,负在身后,低声道:"小缺已回丐帮,我就去帮把他救出来,至于他脱身后,愿意回唐家还是去别处,我都不会阻挠,只顺着他的意思。"

  唐一野惊恐愤怒之极,道:"他回丐帮?你竟让他回丐帮?"
  捏着拳格格作响,忍不住一拳挥过去,正中谢天璧胸口,谢天璧闷哼一声,微微一晃,脸上掠过一阵血红,唐一野悲声喝道:"他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谢天璧默默站稳,真气在胸口略一旋转,脸色已恢复正常,并无内伤,知唐一野下手不失分寸的留了情,当下也不啰嗦,道:"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对,咱们立即动身,你撑不撑得住?"

  需知唐一野听闻丐帮消息后,震惊之余,立即做决断,深知此事重大,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先求得唐清宇担下苏小缺勾结魔教一事。
  唐清宇想了一日一夜,唐一野也跪了一日一夜,唐清宇终是不舍得,修书以唐家掌门的身份与丐帮求情,直说苏小缺是唐家血脉,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唐家定会废去他一身武功,严加看管,再不让他涉足江湖半步,恳请丐帮莫要再行追究,日后若有差遣,倾尽蜀中之力,也当报答。

  唐一野怕迟则生变,又亲自前往赤尊峰接回苏小缺,半个月来马不停蹄,从蜀中直扑塞北,本已是疲倦欲死,此刻却毫不犹豫,道:"走!"

  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一指的刑刀,在火光摇曳下,刀锋闪过一点青光,仿佛寂寞的流萤。
  丐帮刑堂里甚是阴森破败,苏小缺已被牢牢缚在地上一特制木板上,手足都穿过钢圈,动弹不得,脸色却甚是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空茫,却又是纯然的如释重负。

  蓝老三执法多年,却是第一次觉得手足发软,忍不住求道:"金长老!少帮主已然认罪,又是千里迢迢回来拜祭路帮主……"
  金五两摇头,却叹道:"若非如此,一会儿便是三刀六洞之刑,留他命,已是成全当日周帮主的遗愿,也是顾及唐家掌门的面子。"

  荆楚额束白布,双目红肿,却蹲下哀求道:"小缺,那两个魔教妖人的是真话,对不对?你是替咱们去赤尊峰盗取消息,却反被妖人算计,才误事,因此才被那魔头砍伤,对不对?"

  苏小缺轻声道:"不是,我的确叛丐帮,入了赤尊峰,虽然不是有意,但的确是我害死路帮主。"
  荆楚忍不住巴掌抽上他的脸颊:"怎么偏偏是你?你这般糊涂!竟这般糊涂!"

  苏小缺脸颊迅速肿起,仰起头凝视荆楚,见他满脸痛惜愤恨之色,道:"对不住,荆大哥,是我错。若是还肯信我一次,昨天写给你的方子你收好,按方抓药给顾大叔内服外敷,日后断臂处再不会留有遗患。"

  金五两重重叹口气,道:"小缺,以后你便不是丐帮弟子,受刑完我着人送你回唐家,他们自会好生照顾你。"

  苏小缺惊,急道:"金大叔,你看着小缺长大,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我不回唐家,若是有人来找,你们便说我死了吧。我以后远离江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大叔,小缺求你了!"
  说着头颈低垂,用力磕在木板上,只片刻功夫,额头便青紫出血。

  荆楚不忍,道:"好,我答应你就是……"
  苏小缺大喜,笑道:"多谢荆大哥!"

  这一笑,仿佛又回到两人玩闹相处之时,彼时苏小缺飞扬灵动,灿若朝阳,最是一派真明朗,哪有半分能想到此时般罪孽深重、生不如死?

  荆楚鼻中一酸,再看不下去,转身出刑堂,两滴眼泪却落在地上。

第三十五章


蓝老三一口烈酒喷在锋刃上,短刀似乎有了生命,一手握住苏小缺的手腕,声音浑浊而无奈:"小缺,别怪你三叔手狠。"

  苏小缺的手指彷佛秋白色的蝶翅,微微动了动。

  刀锋刺入肉,深可见骨,挑出手脉,苏小缺喉咙深处发出小动物似的哀鸣,想挣扎却毫无力气,只听崩的一声轻响,手筋已割断,鲜血怔了一瞬,才激涌而出,流淌到地上,渗入泥土,苏小缺的胳膊抽搐了一下,只觉得心脏被重重拧了一把。

  右手,左手,蓝老三额头上有汗珠,苏小缺脸上脱了色,头发湿淋淋的盖着脸,星辰春水般的眼眸黯淡无光,嘴唇直哆嗦,已然痛到神志模糊。

  两根粗大的手指扣住脚踝,苏小缺的脚踝殊异于常人的纤长优美,足尖轻地,身形展动开,鸟迹鱼落,勾留无痕,便是名满江湖的狐踪步。

  脚筋比手筋更麻烦些,蓝老三换了勾刀,下手精准,刀身没入苍白细致的肌肤,牢牢勾住脚踝筋脉,从脚筋下穿过,啪的一声,割断,并没有让苏小缺吃多余的苦头。

  玉白的筋茬儿半露在脚侧,血如泉涌,淌得地上像刚经历一场雨,湿得透了,踩着叽叽咕咕的响,苏小缺听着忍不住恶心,只觉得自己飞旋着往黑暗里坠落,轻轻吐出一口气,彻底昏死过去。

  蓝老三洗净手,却见金五两不知何时已走出刑堂,忙趁着苏小缺昏过去不知道疼的当儿,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伤口,拿过一条毯子裹住,抱起出刑堂,走到街道拐角处,特意寻个避风的屋檐角落,就要轻轻放下。

  苏小缺脸色惨白,脑门上沁出冰冷的汗珠子,微蹙着眉,似乎觉得有些寒冷,挣扎着往蓝老三胸口温热的地方贴。

  蓝老三咬咬牙,将他放好,想了一想,脱下棉袄,给他裹上,又用毯子盖好,这才踩着积雪离去。

  细碎的雪花淅淅簌簌的密密飘落,不一会儿,苏小缺漆黑的头发便被扑进屋檐的细雪沾染成一片惨白。

  这日一清早,金五两正与荆楚在临州总舵商量帮中琐事,便有小叫花来报唐家三少求见,一时领进两个人来,一个面容俊美而憔悴,正是唐一野,另一个随从脸色蜡黄,颊有刀疤,满面虬髯,耷拉着眼皮,瞧着不甚起眼,却是谢天璧扮成。

  唐一野与金五两见礼后,直言道:"不知父亲的书信长老收到不曾?苏小缺本是唐家旁支血脉,虽犯下大错,还请贵帮手下留情,晚辈今日赶来,就是想接他回唐家,严加看管惩治。"

  金五两尚在沉吟,荆楚抢着道:"苏小缺已经死。"

  唐一野脸色登时煞白:"怎么可能?唐家掌门的书信贵帮难道没有收到?"
  顿了一顿,口气隐然有威胁之意:"莫不是贵帮当真要与我唐家过不去?"

  时值丐帮甫遭重创势力凋零,而唐门却是如日中人才济济,唐一野此言虽无礼,却是打蛇七寸的狠话。
  金五两居长老之位近二十年,最是谙熟世故,今时不同往日,风吹过草木就要低头的道理比谁都明白,当即忍怒叹道:"丐帮唐门一向交好,唐三少先莫要着急。"

  "苏小缺只是受帮中刑罚,并没有死,不过他死活不肯回唐家,只求远离江湖是非,过平静的日子。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孩子要求也不忍心不答应,那日行刑后,蓝老三便把他送到街角安仁堂,由他自去了。"

  唐一野急问道:"他离开丐帮几天了?"
  金五两想想,道:"三四,不过他行动不便,多半还在安仁堂附近,就让蓝老三带们过去瞧瞧。"

  到安仁堂,却见雪满台阶,冰冻屋檐,哪里有半个人影?

  唐一野心中惶急,大失名家公子风范,一把拽住蓝老三的衣襟,厉声道:"到底在哪里?你……你是不是记错?"
  蓝老三也是大急,辩道:"那晚就是把他放里,小缺伤得重,怎可能不见?"

  谢天璧已脚踹开安仁堂的大门,直闯而入,四顾一盼,见一管事打扮的人,上前便问道:"这几天安仁堂的外面是不是有个受伤的少年?"

  唐一野忙撇开蓝老三,紧跟着进了安仁堂,那人正自发怔中回过神来,刚要大声呵斥,却见谢璧二话不,从袖子里拉出半截刀锋来,登时吓得腿软,舌头也不灵便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有个小叫花子在,在檐下避雪……"

  谢天璧心中一喜:"人呢?"
  那管事的撇撇嘴,道:"昨儿死啦!没熬过这场雪,给冻死了,偏巧死在门口,你说倒霉不倒霉?"

  谢天璧微微晃,声音已经嘶哑难听:"尸体呢?"

  那管事的大着胆子抬起眼皮看这入室强人眼,只见人眼神里又是绝望的狰狞又是欲死的悲怆,不禁起几分同情的心思,温言道:"我们东家心善,便用芦苇席子裹,送到乱葬岗埋了。"

  唐一野颗心登时沉下去,眼前一黑,苏小缺的笑脸却在那片朦胧的黑暗里浮出来,伸着手呼唤自己:糖瓜子……唐师兄,过来陪我捉鱼。

  一想到以后再看不见苏小缺,再听不到他的声音,更加没有希望听他叫自己声大哥,心里仿佛严严实实堵上铅块,疼痛欲裂,手捂着胸口,眼泪已流下来。

  谢天璧却不死心,一手揪着那管事,道:"带我们去看!"

  那人挣扎道:"不知道埋在哪儿,是打杂的小顺带人埋的……两位大爷稍等会儿,我这就给您叫小顺去。"

  到了乱葬岗,只见一片毫无生机的白,偶尔透出几星肮脏昏暗的颜色,就近一看,有被野狗扒拉出来的尸身残骸,有残破的草席零星的荒草,就是没有半分的活气生机。

  那小顺穿得虽旧,却是厚实的棉袄棉裤,看着笨笨的一团暖意,容貌也甚是质朴,带他们走到一处,停下怯怯道:"两位大爷,就是这里了,小人那日可怜叫花儿,在里插跟树枝当香火祭品。"

  尸体埋得很浅,几锹下去,就能看见半露在外面的黑发和领破席。

  唐一野脑中片空白的木然,已浑然不知所处何地,只顾一锹锹的挖着泥土,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年初和谢天璧联手,在沈墨钩面前救下苏小缺的事情来,如今也是两人起,寻那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谢天璧却是紧紧抿着嘴,斜飞的眼尾透着冷静和狠意,待芦苇席子全部露出,也不用刀,直接一手伸出,撕开芦苇席,手指被芦苇崩出的尖刺划破,鲜血滴落处,却露出那尸体的脸来。

  一看之下,铁锹啪的落地,谢璧随即瘫坐在地上,却笑出声来:"不是他!小缺还活着!"
  想站起,胳膊腿却早已软了,抬眼看唐一野,见唐一野亦是手足颤抖,神色却欢喜之极。

  良久谢璧起身,道:"我回赤尊峰,就此别过。"

  唐野奇道:"不去找小缺?"
  见雪花愈大,低声怔忡道:"今年冬冷得厉害,也不知他在哪儿……有没有衣服穿,有没有热饭吃?"

  谢天璧心脏猛的一揪,一时连气都透不出来,半晌涩声道:"小缺太聪明,他若是当真决心已定,自然就会藏得我们谁也找不着,茫茫人海,也只能慢慢查访。"
  唐一野头:"我回蜀中调派些人手来中原细细的寻罢。"

  谢天璧转身欲行,唐一野却唤住他,正色道:"咱们同门七年,我劝你一句,赤尊峰见好也该收,否则迟早是武林正道群起攻之的下场。"

  谢天璧心悬在苏小缺身上,闻言也不再兜圈子,冷冷直言道:"正道一盘散沙钩心斗角,有什么可怕?若你们唐家跟赤尊峰作对,倒还有几分忌惮,只不过爹是个聪明人,想必不愿蹚这等浑水。"

  唐野道:"正道中有李沧羽样的败类,却也有少林峨眉、沧浪苍样的侠义门派。"
  "赤尊峰势大,但想侵夺正道各派,定会有无数人慨然而战,慨然而死,就算败亡,也会让赤尊峰付出代价,到时候覆盖片雪地的,不光有我们的血,也有你们的。"

  谢天璧听,冷冷道:"流血而已,江湖人本就刀口上行走,不是杀人便是被杀,又有什么稀罕?我对不住苏小缺,却没有对不住你,你这番大道理,也教训不着我。"

  唐一野摇摇头,神色黯然:"我对不住小缺,如果当日我答应他去白鹿山,想必他也不会一心与你为伍,沦落到今的地步。"
  谢天璧低声道:"他信错我,你却不该不信他。"

  言尽于此,再无可说。
  雪地上两行足迹,一南一北,渐行渐远。

  回赤尊峰的路上,谢天璧却绕行白鹿山,在山下清泉破冰融雪,洗净了双手,默默凝视瓶子峰顶,终是没有上山。

  风雪千里,赶回赤尊峰,灭上官平雁荡的大事不能延缓,必须快、再快、更快,必须在找到苏小缺之前,把能做的该做的都做尽,然后倾尽生时光,陪伴他左右,再不会有半分违拗。

  江南豆子镇夜下场大雪,压得几树老梅扑鼻的清凛凛的香。

  镇子东头第一家住着张寡妇,带着个十五岁的女儿,唤作张小荷。
  张寡妇年纪已不小,还美得跟玫瑰花儿似的,又美又扎手,最是泼辣不过,俗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不怕是非,是非反怕她。

  一张嘴一串儿吴侬软语却是比唐门的暴雨梨花针还要厉焊分,要一块臀尖肉,猪肉铺子的钱麻子屁颠颠的砍下更好的肋条肉,寸寸的小仔排,透着讨好的意思,张寡妇却一蹦离地三尺高,把钱麻子骂得粒粒麻子绽红光,一只蒲扇大的手捏了放,放了捏,屁也不敢放一个,闷着头关铺子门。

  她女儿张小荷却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姑娘,一说话就脸红,说得急了还容易口吃,于是越发话少,但只一笑就是眉目生香,最是灵秀动人。
  街尾酸秀才吴穷尽曾言: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小荷不必多言,但须浅笑。

  这天张小荷清早起床便拿着扫帚,先扫小院子里的积雪,打算开了门再把门口的雪扫净,免得街坊邻居滑倒。

  清晨的空气透着彻骨的清寒,雪花兀自大朵大朵的飘落,张小荷呵着热气,刚一打开大门,一团物事便软软的倒向门里,不由得惊呼一声,定睛看时,却见一件破破烂烂的棉袍里,裹着个又瘦又脏的乞儿。

  张寡妇已在厨房做早饭,听女儿一声惊呼,忙出来看看,连珠炮似的清脆利落:"怕是冻得晕过去,快扶到厨房里来,暖和暖和,一会儿灌碗热汤也就好,这大雪天的,可怜。"

  说着母女两人把乞儿扶到厨房靠着热乎乎的灶台放下,这乞儿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架着倒也没几分重量。

  张小荷生□洁,打了盆热水,用手巾把乞儿的脸擦净,灶火晨曦下看得分明,竟是一张异常年轻俊美的脸,当下瞧得怔住了。

  张寡妇边做着面饼,俏眼一瞟,却见乞儿裤管处两团半干涸的褐色血迹,不禁吓了一跳,再一看,却见棉袍的袖口竟也被血渍浸透,忙撂下面盆,道:"这孩子身上只怕有伤,我先瞧瞧。"


第三十六章


张小荷脸蛋一红,退了开去。

  张寡妇凑上前,见这乞儿脸色惨白透青,颧骨处却是潮红,一摸额头,果然热得烫手,当下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裤脚,却发现被血粘住,稍一用力,那人昏迷中便微微一抽搐,知他痛得厉害,不敢硬着撕扯,让张小荷拿过剪刀,把裤脚剪开成一条条,再慢慢用温水浸湿,方揭开看到伤口。

  一眼看到伤口,张寡妇眼圈便红:"作孽啊,这孩子得罪谁了,杀千刀的下般毒手。"

  只见两只脚踝处各一道深深的伤口,已是化脓发黑,瞧着惨不忍睹,想是周围肌肉皮肤尽皆坏死,再一看手腕,也是一样的伤,虽已半凝结半结痂,伤势却极是严重,当下用温水洗净了伤口,找了些日常用来止血的药面洒上,用干净布条扎好伤口,起身擦了一把汗,温言道:"小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既倒在了咱们家门口,就不能不救,你先去药铺抓副退烧药,再买儿金疮药,好歹把孩子条命抢回来再说。"

  张小荷含着眼泪应了,却道:"娘……娘啊,咱们留下……留下他好不好?"
  张寡妇杏眼一瞪:"傻姑娘,知道他是谁就留下?再说这孩子病成样,能活下来还是指不定的事儿呢,尽傻话,快去买药!"

  张小荷忙拿银钱冒雪出门,买了药,想了想,咬咬牙又数几十个钱出来买了一只鸡。

  回到家中,张寡妇看着鸡不禁立起眉毛,再看看灶台旁昏睡不醒的少年,却又轻轻叹了口气,拿着菜刀自去杀鸡,一边恶声恶气的吩咐张小荷熬药。

  入夜后,张寡妇在厨房地上铺厚厚一层稻草,又铺一层被褥,外面风雪虽大,这小小一个厨房却已足够温暖一个濒死之人。

  张小荷夜里睡不安稳,心里牵挂那重伤少年,冒着寒冷起来看了好几回。

  那乞儿伤病虽险恶,好在年纪轻底子好,待药熬好,用筷子撬开牙齿趁热灌进去,第二傍晚时候也就悠悠的醒了。

  张小荷大喜,把小炉子上炖着的鸡汤倒碗,慢慢喂他喝,那人虚弱之极,张了张嘴,却是无力说话。
  张小荷柔声道:"你,你喝汤就是,莫要着急,呛,呛着着就,就不好啦。"

  那人依言喝几口,稍有了些力气,抬起眼,眸光到处,向张小荷感激的一笑。
  这一眼一笑只瞧得张小荷脸腾的一热,呆了一呆,回过神来,方知觉心头有如鹿撞,手腕一抖,一勺热汤就泼洒在人身上,一时又紧张又惭愧,更是不敢看他。

  张寡妇和女儿本是刺绣为生,此刻正坐在屋里支着窗凑着雪光绣一幅枕套,听到厨房有动静,撂下过来,见那乞儿已醒,当即笑道:"救回来就好。"

  拖过一张竹凳,声音崩脆:"你叫什么名字?看你这模样儿,漂漂亮亮的不像坏人哪,怎么伤成这样?家在哪里?干什么营生的?"

  乞儿见这母心善,又都是寻常百姓,心中已有计较,道:"我叫苏平安,自小没有爹娘,学过几武功,给镖局里做趟子手,走镖经过辰州烟霞山时,货物被山贼截,他们捉我上山,逼迫入伙,我不肯,便被他们痛加折磨,挑断手脚筋脉,一路挣扎来到里,差冻死街头,多谢大婶和妹子相救。"

  张寡妇见他言语妥当,不似作伪,温言道:"你好好歇着,这一病可凶险得很,待好再走罢。"

  苏平安感激之余,放下心来,昏昏睡去。
  谁知过了几日,伤口又恶化了些,整个人高烧不褪,只吊着一口微热的气。

  张寡妇没奈何,收拾西边的杂屋,铺了床让他躺下,又悄悄备下芦席,只说救得过来定是要救,实在救不得,也只能荒郊野外里寻个地给埋了。张小荷不忍,哭哭啼啼的丢下了活计,日日夜夜只守着么个濒死的病人伺候。

  夜苏平安睡得不安稳,屡屡呓语,听着都是在叫人的名字,张小荷贴近听了,也听不太清楚,模模糊糊是什么路大叔、什么一野、什么聂叔叔,最后眼角渗出泪来,几不可闻的叫了一声天璧。

  张小荷听得莫名的心酸,伸手帮他拭去眼泪,苏平安却突然清醒过来,目光凶恶悲愤,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抬手重重推开张小荷,道:"谢天璧,你给我滚开!"

  这一夜过后,苏平安似郁结打开,竟一天天的好了起来,眼看伤口渐愈,伤势渐稳,却仍是虚弱难支,问张小荷看了看药方,忍不住摇头叹气,当下找了一根细柴枝,烧了烧,在药方上涂掉几味,又增了几味,道:"妹子,辛苦你,以后照方子抓药。"

  张小荷一见苏平安就紧张脸红,低着头也不话,慌慌张张拿了方子就去抓药。

  这天雪止晴,苏平安已能坐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张寡妇一边做活儿一边跟他闲聊。苏平安却不是个多话的,往往张寡妇十句,他只上句,眉宇间总是抹郁色挥之不去。

  张寡妇时笑道:"你这闷葫芦的性子,倒和小荷一般无二……"举目四顾:"小荷这丫头哪儿去了?"

  只听院门吱呀声推开,张小荷快步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包药,叫道:"娘,苏,苏大哥……我去煎药。"
  就直往厨房走。

  张寡妇一打眼看了,忙问道:"等会儿!你的银簪子呢?"
  张小荷看眼苏平安,低声道:"丢了。"

  苏平安心中一闪念,已恍然大悟,自己改的药方里,那玄参、旱莲草、蟾酥等都较为昂贵,想是张小荷银钱不够,把发上银簪都当掉买药,凝视着簪着竹簪的发髻,心中不免感动。

  张寡妇不恼也不破,反安慰道:"丢了就丢了,去吧。"
  看张小荷进厨房,苏平安正待开口明,张寡妇淡淡道:"平安,你会开方子是不是?不妨到药铺当伙计,又能得份工钱,又能救人,岂不是好?"

  苏平安见张寡妇虽市井妇人却眼光老辣,忙道:"不,我也不太会,只是走镖的都会些外伤方子,而且平安现在已是个废人,不想再见外人。"
  顿顿,求道:"大婶,能不能收留我?"

  张寡妇抬起眼皮看他眼,道:"你也不是那种惹麻烦的人,只不过贫家小户,我们母做活计也养活不你,你会什么手艺吗?"

  苏平安想想,轻轻笑道:"我会编竹器,手虽没什么力气,但编编竹篾还是能行的。"
  这个浅淡的笑容映在雪光中,不尽的伤痛古怪。

  开了春,雪化尽了,江南小镇民风淳朴,安逸而平和。
  苏平安一贯的聪明,不出十半月,就从张寡妇口中把条街解了个七七八八。

  东头第二家住的就是钱麻子,近四十的人,还没娶上媳妇儿,上头还有一个快八十的瘫子老娘,钱麻子生得丑,脾气暴,人却孝顺,瘫老娘年岁大,身体也不好,经常有个病啊痛的,钱麻子却还得在街上卖猪肉,幸得张寡妇总在家做针线活儿,一听到动静不对,就跑过来照应。

  钱麻子搓着手道谢,张寡妇却翻着一双杏核眼不爱搭理,瘫老娘糊涂,有时就拉着张寡妇的手叫媳妇,这会儿就换钱麻子偷着笑,张寡妇憋红了一张俏脸言语不得。

  西头卖布的孙掌柜头小肚子大,生得跟个枣核也似,一嘴老鼠牙,最爱啃布条,与钱麻子并称豆子镇的双子星,一个杀猪手不沾血,那是技艺精湛,一个卖布不需剪刀,却是嗜好使然。

  粥铺的郭老汉自个儿爱吃糖,碗碗粥都放得齁死个人,读书读得又穷又酸的吴穷尽,穷酸之余,不失斯文。
  豆子镇条街都是些好人,苏平安自是如鱼得水。

  苏平安手虽无力,却会使巧劲,编出来的竹器件件中用好看,筛子粗细均匀,方圆周正,凉席光滑细腻,青白分明,竹篓刚韧恰当,精巧得宜,隔三岔五的托钱麻子担到镇上卖给竹器店。一个月下来,竟不比张小荷刺绣活儿挣得少。

  张寡妇手巧,自己做酱油,这天抱怨酱油会生虫。苏平安听了,突然开口道:"草乌头,切开,放到坛底,就不生虫,到中秋,放些甘草,不生霉花。"
  张寡妇将信将疑照办,果然再不生虫,不禁大喜,道:"这小子倒有些见识。"

  只苏平安和张小荷一个毛病,不爱话不爱出门,两人安安静静的闷在家里一闷就是三五日,话未必能上十来句,越相处却是越亲密。

  苏平安腿脚不灵便,只能扶着墙慢慢走几步,张小荷不辞辛苦,每天搀着他绕着院墙走三回,只低着头说,以后存够了钱,请个好大夫看看,定能恢复,所以眼下不能怠慢,得天天活动才好。

  苏平安也不言语,笑着由她。遇到气好心情好的时候,用短篾给张小荷编些鸟雀小篮等物,张小荷便双眼发亮,高高兴兴的收到房中,日积月累,竟攒满满一抽屉,夜里便拿出来一件件的把玩细看,每件竹器都有光润的手泽。

  三里春风,曲桃花水,日子过得滋润极。
  转眼就是夏末秋初,这天张寡妇病在家休息,张小荷一早捧着几日的绣品送到镇上刺绣店,却直到下午才回来,急急的推开门,喘着气道:"有,有人追,追我……"

  苏平安抢到门口一看,却见街西头三个人满脸□慢悠悠的晃过来。
  人苏平安见得多,也没什么稀罕,稀罕的是,三人腰畔都挂着剑,是江湖中人。

  苏平安眯着眼看,那三人挂的剑剑身宽阔,剑锷上铸有一个狰狞的虎头,正是铁翼剑派门下。铁翼剑派素来行事凶恶,不按常规,却不知三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小镇里,苏平安忙垂下头躲进门里,拦上门闩,道:"你从后门走,钱大叔今天不曾出门,你先去他家躲躲……把你娘也扶过去,这几个人凶神恶煞,只怕是不怀好意。"

  说着轻轻推她一把,张小荷又急又慌,茫然走几步,却回头道:"你,你要小心。"
  苏小缺微笑头,示意赶紧,这时张小荷刚扶着张寡妇出后门,就听到大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那三个铁翼剑派的弟子直闯而入,苏平安抱着胳膊,蜷缩在墙边不敢吭声,却悄悄往脸上抹了几道泥土。

  只听一敞着怀,露着一巴掌宽护心毛的大汉道:"三师兄,那小妞儿是家的没错吧?"

  那三师兄身穿一件鸭屎绿的衣衫,浓眉大眼的堪称英俊,只可惜一笑嘴就歪过来,一脸淫邪,笑道:"可不是,这妞儿小白鸽似的,跟名花谱里的兰茵歌倒有几分相像。"

  另个矮胖汉子高挽着袖子,胳膊上纹着条带鱼似的龙,陪笑道:"小弟没见过兰茵歌,见见小白鸽也是好的。"

  苏平安心里锃明瓦亮,想必是三人无意见到了张小荷的丽色,动了色心,找上门来了。
  当下只做瑟瑟发抖状,双目呆滞,却留神打量他们的步法身形。

  护心毛大喇喇问道:"小子,你妹子呢?叫她出来,哥儿几个想见见。"
  苏平安讷讷道:"没有妹子。"

  鸭屎绿嘿嘿笑道:"不是你妹子难道是你娘?那好吧,把你娘叫出来。"
  苏平安继续装傻:"也没有娘。"


作者有话要说:答疑:
1、关于谢天璧派出的两个暗卫怎么没保护苏小缺——暗卫只是护送他到丐帮,说出那段假话以图丐帮不对苏惩罚,说完那段嚣张的话自然没法藏身,回去了。看来是我交代不周全,抱歉!
2、关于沈墨钩的人——后文会有交代。

含泪,谁说小谢毁容了?多了个刀疤而已嘛!黑猫警长的cp一只耳都少了耳朵,不还那么销魂么^^
掩面奔……

第三十七章

 鸭屎绿懒得理他,一打眼色,护心毛和带鱼龙只管笑嘻嘻的推开屋门搜人。

  一会儿却气呼呼的回来,道:"人不见了!被窝还是热的,想必没走远,定是这臭小子把人藏了起来!"
  苏平安道:"三位大爷,入室抢人,只怕官府要追究。"

  护心毛啐道:"臭小子倒也不傻,只不过衙门离这儿足足三十里,再说大爷难道还怕那些个三脚猫两脚兔?趁早告诉大爷,你把你妹子藏哪儿了?"

  鸭屎绿上来便是一脚,踹翻苏平安,冷笑道:"我倒不信一个小娘皮能逃到哪儿去?家里人还留着,她敢走远?难道不信大爷会打死你这臭小子?"
  牙一龇表情一狠:"照死了揍这小子,我四处转转,看那小娘皮能跑到哪里去!"

  苏平安还没挨过这种拳脚,不致命,下手和街头流氓地痞没什么分别,却专打疼的地方,忍不住想惨叫出声,却怕张小荷在隔壁听到,当下强自忍耐只护着要害低声呻吟。

  不一时已是鼻青脸肿,浑身疼痛,却听后门有响动,勉力抬头看去,正是张小荷领着钱麻子过来。不由得心中叫苦,张小荷等原没见识,不知江湖恶汉的厉害,以为凭个杀猪匠便能吓唬住这三人,端的是自绝虎口,心中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钱麻子偏披着油腻腻的杀猪外衣,一身横肉铁塔也似,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怒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蟊贼?敢到豆子镇撒野?"

  张小荷见苏平安滚倒在地,一身是血,惊呼一声,含泪扑过去,却被鸭屎绿一把抓住腰肢,一伸手唰的撕下一幅衣襟,露出大半个白腻细嫩的脖子胸口,只骇得连惊叫都忘了。

  钱麻子红了眼,喝道:"杀千刀的贼强盗!禽兽不如的王八崽子!天打雷劈……"说着操起剔骨刀直砍向那鸭屎绿的手腕。

  鸭屎绿不以为意,嗤的一笑,铁剑出鞘,一剑硬撞,只听叮叮当当数声连响,杀猪刀断成七八截,转眼钱麻子手里就剩了个刀柄,鸭屎绿得势不饶人,剑锋掠过,就往钱麻子的手腕削去,这一剑若是削实,只怕钱麻子以后便成了独手屠夫。

  张小荷反应过来,尖声哭叫:"钱大叔!"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支竹棒,软绵绵的似毫不着力,却顺着剑势一缠一放,鸭屎绿的剑登时脱手落地。

  鸭屎绿大惊失色,以为无声无息的来了高手,当即往后跃开一大步,却见那苏平安已站起,手里握着根竹棒,正是从院子里随地所捡,低着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三位大爷,你们都是英雄好汉,放过我们吧。"

  三个铁翼剑派的弟子都是一怔,六只眼睛上下打量苏平安,见只是个弱不禁风的脏小子,歪歪斜斜的勉强站着,听声音也没甚底气,鸭屎绿不禁松了口气,笑道:"穷街陋巷竟出高人了!"

  苏平安不答话,刚才一棒用的虽是巧劲,但毕竟与利剑抗衡,一招既快且准,手腕经脉处已冷森森的疼痛,忙悄悄给钱麻子递眼色,示意他带着张小荷先走。

  鸭屎绿却不傻,吩咐带鱼龙:"看好了!别让小白鸽和这麻子跑了,麻子敢闹鬼就先废了他!"
  护心毛脾气躁,一剑直刺苏平安的肩头:"臭小子,别挡你大爷的道!"

  苏平安一抬手,勉力跨开一步,竹棒使出伽罗刀法,从剑柄递向护心毛的曲池穴,明丽的午后光线下,绿莹莹的竹棒划出一个巧妙的弧线,扑的一声,长剑直插进了泥土。

  苏平安摇晃一下,随即稳稳站好,却垂下竹棒支着地,低声道:"三位大爷大人大量,就此罢手吧。"
  带鱼龙精细,眼神瞄向苏平安的右手,示意鸭屎绿看。

  只见苏平安不光右手,整个身体都已在微微颤抖。
  鸭屎绿心下大定,想必再动一会儿手,这小子不用人砍自行也就倒了,当下嘿嘿笑道:"放过他们?这鲜嫩嫩水灵灵的小妞儿,用你的屁 股后门来抵换?"

  苏平安还当真认真的想了想:"实在不行再说吧,小人的屁股也不值什么,大爷既不肯发慈悲,我就先跟三位大爷练练手。"
  鸭屎绿啐道:"也不看看自个儿什么货色!"

  苏平安有气无力的说道:"也不见得是什么了不起的货色,大爷武功好的很,寻常三五个月的狗崽堪堪正是大爷的对手,等闲一两年的鸡仔未必敢跟大爷放对……我虽没什么本事,比那鸡、狗和大爷想必还要稍强些。"
  鸭屎绿大怒,欺他无力,一式独劈华山直砍而下。

  苏平安却不惊慌,一抬手,不守反攻,竹棒点向鸭屎绿的双眼。
  这竹棒虽不锋利,尖端却削了一刀,若当真刺中,招子定是两个血窟窿,一对红灯笼,没想到这小子出手这般诡异,鸭屎绿一惊之下,退开两步,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苏平安淡淡道:"你们几个都不是我的对手,想必你们也另有要事,今日之事,就此翻过如何?"

  鸭屎绿略有些迟疑,看看张小荷沾了泪水的脸,极是不舍,想着三人联手不知能否制住这少年?却又忌惮苏平安的古怪招数,怕阴沟里翻了船,更怕他身后若有大靠山,此事当真难了,一时踌躇不决。

  苏平安察言观色,厉声道:"三位大爷今日只要碰了这位姑娘,我便是横尸当场也必留下你们的性命。"
  看那鸭屎绿神情不定,知他仍是犹豫,一咬牙,道:"我若死了,赤尊峰和唐门都不会放过铁翼剑派,男的死无全尸,女的为奴做娼,鸡犬不留,玉石俱焚,不信你只管试试。"

  一番话声色俱厉,恶毒阴森,听到赤尊峰与唐门,三人均目现恐惧之色,想来想去,自个儿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既受不得唐门暗器,也挡不住赤尊群魔,鸭屎绿凝视苏平安足足盏茶功夫,苏平安却是镇定之极,只眼神中寒光闪过,透着冰冷锐利的锋芒。

  良久,鸭屎绿啐了口痰,跺脚道:"走!"

  看他们走出门,钱麻子忙过去把门闩上,苏平安竹棒脱手,一下瘫坐在地,却脱下上衣,披到张小荷身上,一手帮她擦去眼泪,柔声劝道:"别哭,没事了啊……"

  张小荷一头扎进他怀里,反倒放声大哭起来,直哭得声噎气堵,苏平安知她惊惧羞耻,只得抱着慢慢安慰,一时张小荷抽噎道:"我,我可见不得人了……"
  苏平安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没什么见不得人,你胸口又白又嫩,挺好看的。"

  张小荷的哭声立即像被剪刀咔嚓一下戛然而断,这大半年来苏平安沉默寡言,便是开口,也不咸不淡中规中距,这句话一说,端的是振聋发聩惊世骇俗,张小荷被震得傻了半天,回过劲来,不怒反惊,惊吓之余,又羞又喜,半晌低声道:"你……你不嫌弃我?"

  苏平安嘴角微勾,素来安静清俊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坏几分邪气的魅力,笑道:"你都不嫌弃我是个残废,我为什么要嫌弃你?你这么好看,我瞧着满意得不行。"

  张小荷一张脸登时又烫又热,正待开言,突听一个声音笑道:"铁翼剑派当真是没有出息,这几句话就把你们吓跑了?都给我回去!"
  这声音华美如缎、醇厚如酒不说,听到耳中,更让人一颗心颠颠倒倒酥痒难搔。

  三条人影从院墙上横着飞进来,只有啪的一声响,却是齐齐摔倒在院内。
  正是去而复返的鸭屎绿、护心毛和带鱼龙三位壮士。

  张小荷正好奇这仨怎么横着回来了,却未发觉苏平安的脸色已苍白如死。

  金风乍起,小小院落里突然多了个锦袍人,奢华侈丽,颠倒众生,正是沈墨钩。

  一看之下,张小荷的目光似被磁石牢牢吸附,只觉得这男子当真是美得不可思议,便是多看一刻也是好的,又瞧了片刻,却隐隐生出恐惧来,不敢再看,伏首在苏平安怀里。
  苏平安叹了口气,道:"沈宫主,好久不见。"

  这个人一现身,刚刚萌生的与张小荷就此携手到老的奢望已成空想。

  沈墨钩袖口稍宽,绣金缠彩,风中微微飘拂,说不出的优雅雍华,只道:"听说你现在叫做平安?这些时日你过得很是悠闲,我知道了心中也替你欢喜。只不过前日镇头已有了赤尊峰灰鸽堂的行踪,照我看不出十天半月,谢天璧必会亲自前来,不知小缺想不想见见这位故人?"

  苏小缺道:"沈宫主比谢天璧快了何止一步?果然姜是老的辣。"
  沈墨钩颔首道:"我自然快过他。从赤尊峰重创丐帮那天起,七星湖便有人一直跟着你,片刻不离。"

  打量张小荷一眼,道:"这大半年你过得很好,我也未想过前来打扰,只不过纸包不住火,你既是江湖中人,这种日子也终究只是一场梦罢了。你躲着谢天璧,躲得了一年却躲不了一世,我今日来便是问你,你想数日后被谢天璧带回赤尊峰,还是愿意跟我回七星湖?"

  苏小缺笑了一笑,道:"原来我远离江湖,却还躲不开你们掌控,翻手生,覆手死,权势当真是好用……"
  沈墨钩道:"这个道理你明白的太晚,不过总比不明白来得好。"

  有些话不用说透,苏小缺自然明白。普天之下,能对抗赤尊峰,而且自己能去的地方,只剩了七星湖。
  白鹿山虽好,谢天璧想必也去得,若是去唐门,一来唐门未必能担下这么个与赤尊峰为敌的大事,二来何苦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想到此处,看一眼张小荷,心里却又实在割舍不下这样的日子。

  沈墨钩观其颜色,道:"至于这位姑娘这里……更是危险得紧。"
  用脚尖踢了踢鸭屎绿,有些嫌脏,蹙眉道:"这等货色若是色胆再大些,下手再狠毒些,先奸后杀来个绝户计,也不是不可能。"

  苏小缺变色道:"我的事,跟小荷他们无关。"

  沈墨钩见他神情惨变,轻笑道:"手脚筋脉俱废,倒比以前懂得怜香惜玉了。"
  蹲下身子——他连下蹲这个动作都比平常人优雅百倍,若是鸭屎绿蹲着,没准儿就像蹲坑儿拉屎,但沈墨钩这么一蹲,竟蹲出几分花落燕归的意态。
  伸手捏了捏苏小缺的手腕筋断处,苏小缺受疼不过直往后缩时,沈墨钩已放开手指,柔声道:"你送我的天香胶我还留着,回七星湖,我给你接续筋脉。"

  苏小缺有些怔忡不解,似已不习惯与江湖中人说话处事,仰头道:"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七星湖?我只想离得远远的,再不理会江湖中事,难道你们还不能放过我?"

  沈墨钩极有耐心的解释:"你不得不去……"
  指着鸭屎绿三人,声音温暖如春风:"你若不听话,我就让他们把那位姑娘脱光了狠狠的轮着操上一顿,她娘在隔壁吧?也免不了这棍刑,至于这位手提杀猪刀柄的壮士,有美同行,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张小荷只觉得身处噩梦之中,日日相处的苏平安变得神秘不可测,而这个美到极致的男子更是毒如蛇蝎,心头一阵恍惚,怔怔的看着苏小缺。

  苏小缺眼角剧烈跳动,看了一眼张小荷,目中有眷念有怜惜,却把她从怀里重重推开,道:"我自然跟你去,这小娘皮哪有你一半儿漂亮?再说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不是?只是你要我去七星湖做什么?男宠?练功鼎炉?"

  沈墨钩轻轻一笑:"你可把我问住了……"
  轻轻托着苏小缺的下巴:"先把伤治好再说罢,你可瘦得多啦……我只是不想让你流落在外,想让你陪陪我,这些年好容易遇到你这么个人,我舍不得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如果不落俗套,就应该写成苏小缺被鸭屎绿等人轮x,再x,走向调教系!或者苏小缺和张小荷生个娃……
但是,握拳流泪,骄傲的说,俺就是个大俗人!所以蘑菇出场
鞠躬多谢!

第三十八章

苏小缺点头道:"好,咱们这就走。"
  起身一想,冷冷道:"沈宫主,我求你一件事。"

  沈墨钩见他答应,甚是喜悦,笑道:"说。"
  苏小缺道:"杀了这三个下流货。"

  沈墨钩更不迟疑,指风划出,在三人身上割出血痕,撒上淡黄色的化尸粉。
  鸭屎绿最惨,伤口偏巧在大腿上,一时难以就死,又叫不出声,只听喉咙里咔咔作响,伤口嗤嗤有声,竟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下半截化净这才痛死,带鱼龙和护心毛倒是有造化,一人伤在胸口,一人伤在腰间,撑不过半刻,尸体也就渐渐腐蚀溃烂化为脓水渗入地下。

  张小荷何尝见过这等惨状,眼珠一翻,已昏死过去。
  钱麻子虽习惯了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也是忍不住吐得翻江倒海。

  沈墨钩淡淡道:"今日之事,你们就当未曾看见,免得招惹麻烦。"
  苏小缺道:"钱大叔不傻,自然不会多嘴。快走吧!"

  沈墨钩笑道:"这么急催我走,是怕我伤了你的小荷?你放心,我怎会为难这些人?"
  苏小缺沉下脸:"我不信,你们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敢信。"

  沈墨钩饶有兴趣道:"小荷姑娘生得俊,心地也好,照顾了你这些时日,难道咱们不该报答么?"
  苏小缺冷冷道:"你离她远远的,永生永世不见她,就是最好的报答。"

  沈墨钩凝视他半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一手挟起他的腰,衣袖猎猎,飘然而行,待苏小缺回头望时,那小院早已成了模糊不清的一点黑影。

  急行中,久违的速度感混和着扑面的风,苏小缺感觉身体就像一片羽毛,在生翻倒涌的风里载浮载沉,平静已久的心突然跳得热烈。

  沈墨钩似有所觉,悠然道:"你轻功不逊于我,只要筋脉续好,好生休息一阵,便可以一如以往,天高海阔……"
  苏小缺打断道:"七星湖天高海阔吗?"
  沈墨钩沉声道:"七星湖虽不大,但也许能成就你的天高海阔。"

  一时有七星湖属下驾车接到,两人坐上马车,车厢内陈设布置既舒适且雅趣,令人见之则喜。

  沈墨钩用一方雪白的毛巾蘸着温水,拭擦苏小缺脸上的伤痕,脏了的手巾随手丢出车外。
  拭净脸,沈墨钩仔细端详,手指轻轻抚过轮廓眉眼,低声道:"瘦了不少,这里青了一块,这边有些肿……不过倒比去年更加好看些。"

  说着解开他的衣襟,褪尽衣衫,车内锦围绣幄,车顶处却透着秋日薄暮的微光,少年的身体逐渐赤 裸,是无与伦比的光华与清朗。
  苏小缺也不反抗,只在沈墨钩情不自禁伸手轻轻触摸自己的肌肤时,低声断言:"你不是我爹爹。"

  沈墨钩一滞,用手巾拭净他身上的伤口,敷上药膏,动作从容不迫,神色淡然:"自然不算是。我若是有辞镜为妻,有你为子,又何必留恋这七星湖的宫主之位?"

  垂眼看着苏小缺的腹下,却又调笑道:"连这件物事,你都生得极是漂亮,颜色干净,形状也好。"
  伸指轻轻一弹,苏小缺面红耳赤,怒道:"你难道没有?玩儿你自己的去!"

  沈墨钩被他顶撞,却甚是高兴,只觉得出言不逊也比死气沉沉要好上许多,帮他换上一袭柔软的新衣,叹道:"早在我练廿八星经之日起,便是终身无嗣的结果了。二十多年前,得报大仇,夺得宫主之位,一心想就此罢手,与你母亲归隐山林,不问江湖事,甚至想过自废武功,好生调养数年,想必还能得一儿女……"

  搂过苏小缺,声音里透着求之不得的无奈低徊:"只是她却喜欢了唐清宇,我等她三年,又等三年,六年里武功更无寸进,她却始终不肯回来。"

  怀里苏小缺轻轻一颤,道:"你就设计陷害我娘?让唐清宇误会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沈墨钩将他头发绕在手指,不轻不重的一拽,苏小缺吃疼,仰起头,已蹙起眉,沈墨钩叹道:"这难道还能比挑断筋脉更疼?"
  苏小缺道:"都疼。"

  沈墨钩微笑道:"的确,施人所不欲,自然不舒服。小缺说话就是有道理。"
  苏小缺凝视他华美中暗藏冷酷的眸子,问道:"到底是不是你?"

  沈墨钩颔首:"自然是我。我多年相思,辞镜视若敝屣,她待我无情,我岂能容她快活一世?"

  乍闻真相,苏小缺心中恨意涌涌,神情却是平静如水,这大半年来他少说多思,身世一事早已想了无数的可能,此事也在意料之内,突然想到唐清宇和苏辞镜之间,夫妻数年的信任相知也是那般轰然崩塌,更何况自己与谢天璧?

  眼神中掠过一丝淡淡的酸楚哀伤,觉得此事颇有不合常理之处,追问道:"唐清宇深通药理,怎么会轻易误解我娘?"

  沈墨钩道:"七星湖有一门天魔解体大法,本是同归于尽的惨烈武功,我那些年不再练廿八星经,便从解体大法里,稍出机杼,悟得了天魔换血。"
  苏小缺一点即透,惊道:"你……你跟我换过血?"
  当下一身冷汗。

  青囊医术中记载一门极其复杂的救人之术,便是以他人之血渡入病人,只不过此术施展极难,而定需两人血液能互不排斥方可。沈墨钩与婴孩换血,却是行险,稍有不慎,不但苏小缺,只怕自己的坟堆上也早已草木葱茏。

  沈墨钩目中流露出少许疯狂和攫取:"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们俩血脉互通,说你是我和辞镜的儿子原没有错。"

  苏小缺惊怒之下,脱口叫道:"你是个疯子!你这换血大法,本就是用来害我娘的,是不是?"
  沈墨钩毫不讳言,点头道:"我只是想得到完全属于我的……人,如果辞镜当年肯与我在一起,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只可惜,她宁可我们所有人都伤心,也不肯回头。你说,我该怎么待你才是?"

  死死盯着苏小缺,不再说话,眼神却是海底暗涌,令人心悸。
  苏小缺终于知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恨得几欲吐血,害母亲受尽冤屈盛年早夭,害自己失去双亲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正是沈墨钩。
  又看他眼神变幻危险,心中隐有所悟,想必自己七星湖一行,天堂地狱只在沈墨钩一念之间。

  沈墨钩若是心平气和爱屋及乌,想必自己就多一个便宜老爹,一旦沈墨钩受了刺激开始抽疯,只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也许屁股更会首当其冲的遭殃。
  一念至此,忍不住又是恶心又是惧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一转念却又自暴自弃,想到只要能避开谢天璧,怎么都不打紧,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何况屁股哉?此生便是耗在七星湖,也没什么不好,若能伺机而动杀了沈墨钩,自是赚了,若是死在他手里,那就早早去黄泉与母亲做个伴儿,反正人世太苦,活着也没多少趣味。
  想到此处,再无所惧,也不再多说,靠在车垫上,竟慢慢睡着了。

  睡梦中听到水声,睁开眼,见身处船舱中,桌上一盏琉璃灯,沈墨钩坐在灯下侧影如画,发如泼墨,一双眼看向舱外水面。

  苏小缺掀开被子起身走到桌边,顺着沈墨钩的目光看去,只见水波粼粼,泛银流光,一轮月在船行的波纹里吞吐不定折叠延展,此情此景,竟有几分落寞凄冷,不觉瞧得怔住了,待鼻端闻到一股鲜香,方发觉手脚已是冰凉。

  回眸看处,见桌上放了两份米饭、两碗鱼汤,另有一碗油盐炒的山野菜,沈墨钩招呼道:"都是山野清芬,过来尝尝。"

  苏小缺依言坐下,正安静吃着,突听外面有喧哗声,不禁好奇,顺着舷舱边一看,见一艘快船,上插一面旗,月色下瞧得分明,正是赤尊峰的黑焰旗,登时面色雪白,手腕一颤,筷子已摔落在地。

  沈墨钩捡起筷子,用一方丝巾拭抹,道:"这是太湖水道,以前属玉剑门治下,你也知晓去年谢天璧一路南攻,已将江南三帮两门的势力都纳入了赤尊峰,所以你看到赤尊峰的船只往来巡查。"
  苏小缺有些无措的伸手接过筷子,良久低声问道:"会搜到我吗?"

  沈墨钩轻轻摇头,叹道:"这就怕得糊涂了?有我在,谢天璧的区区几艘快船还能拿你怎么着?"
  苏小缺抬起眼,眼神有种无辜的无助:"咱们什么时候能到七星湖?"

  沈墨钩笑着安慰道:"放心,在谢天璧发现你之前。"
  苏小缺没话找话:"七星湖……风景好不好?"

  沈墨钩道:"清溪流泉,鲜花常开,你说好不好?"
  说话间,小舟已与赤尊峰的快船擦肩而过。

  苏小缺吁一口气,笑道:"看来我倒是个有福气的人,那么好的地方,就算死在七星湖也是造化。"
  沈墨钩听这话觉得不祥,看苏小缺一眼,见水波月光下,他一双黑澄澄的眸子虽笑着,却无端有了空山雪月的寒意。

  船一路往南,行到水穷处,弃舟登岸换了马车,自从进了南疆,所用器具日益精美,苏小缺知道离七星湖已越来越近,再不会见到谢天璧,宽心之余,不免对外面的花花世界颇为留恋,行路时总是卷起车帘,路边野花摇曳款摆、风过林梢的颤动、月明星稀时倦鸟归巢,诸般景色,竟百看不厌。

  一日马车途径市集,突然一个六七岁的小乞儿刚买了串糖葫芦,正抹着鼻涕高高举着兴奋的奔过街道,横着插到车前,被疾驰的马车吓得怔立当地。
  驾车的汉子技术极是了得,千钧一发之际勒马停车,小乞儿顺势滚倒在地,幸好不曾受伤,只是那串糖葫芦,却也跌落尘埃了。

  小乞儿惊魂乍定,扁了扁嘴,且不忙爬起身,只顾捡起糖葫芦打着滚放声大哭起来,却是万滚不离车前,只管以身挡车,不让沈墨钩的马车前行。

  沈墨钩在车上清楚看到这小子动作甚是敏捷,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直打转,一幅惫懒无赖的顽皮表情,忍不住笑着吩咐驾车的汉子:"小方,问问这孩子,想要咱们怎么赔?"

  小方正答应着,苏小缺却不声不响下了车,走到卖糖葫芦的面前——他此时一副富家公子打扮,连鞋头都缝着珠子,当下揪落一颗珠子,递给那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拿了一串回到马车前,蹲下送到小乞儿眼前。

  小乞儿立马停止哭喊,接过糖葫芦,二眸子烁烁放光的盯着苏小缺的鞋头。
  苏小缺摸了摸他又脏又乱的头发,温言道:"去吧。"

  小乞儿得了便宜,哪肯就此罢手?一把抱住苏小缺的腿,眼泪鼻涕直往上蹭,嚎道:"大爷行行好,小的被撞伤啦,动都动不得,家里头还有个八十岁的爷爷要养活!求大爷赏点儿银子吧!"

  沈墨钩饶有兴趣的看着。
  苏小缺静了静,道:"你还想要什么?"

  小乞儿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喜失色,也顾不上哭了,一时看着鞋头的珠子,一时又看看苏小缺的白玉发簪,上上下下打量着,那神气恨不得把苏小缺的一身衣衫也给扒了带走,嘴里支支吾吾的说着:"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苏小缺沉下脸,道:"做人不可以贪心,你这点儿小聪明,"指了指沈墨钩:"不够那位爷动动眼皮子的。"
  小乞儿待信不信的瞄了沈墨钩一眼,沈墨钩却轻轻弹了弹指甲,放下车帘。

  苏小缺见他犹豫,挽起衣袖,露出手腕的伤痕,道:"看见了没?"
  绕是这小乞儿胆大,也不禁吓了一大跳:"那位爷下的手?"
  苏小缺点头:"你学过武功吧?丐帮的是不是?"
  小乞儿见他明白,低声承认道:"是啊。"

  苏小缺问道:"你们帮主可是姓荆?"
  小乞儿欢然答道:"爷!你认识我们帮主?"
  苏小缺急切询问:"他近来好不好?金长老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4k还有tx说再快点再快点太慢了tx们哪人心都素那肉长的小菜的爪子也是那骨头加点儿血和肉经不住这么高速运转撒……
在此抗议,我已经更得跟头牛似的了,再这么更下去,难免制造五雷轰顶……


第三十九章

小乞儿猛点头,正要啰嗦几句,苏小缺却似近乡情怯般不敢多听,忙忙道:"你小子记住,以后胆子得小些,别什么人都敢招惹,你当真惹急了这位爷,看到那车轱辘没有?碾断你的脖子就跟杀只鸡一样。"

  小乞儿听得直发愣,苏小缺站起身来,笑道:"好好儿活着吧。"
  转身上了车,沈墨钩伸手扶了他一把,再抬头看时,那小乞儿早一头扎到人堆里,跑得比中了箭的兔子还快上几分。

  沈墨钩笑道:"我倒不知道,你的手原来是我伤的,瞧把这孩子给吓得。"
  苏小缺半晌才答道:"他是丐帮弟子,丐帮故去的两位帮主于我都有大恩。我不想这孩子跟我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将来吃个大亏。"

  沈墨钩点头道:"你如今难道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苏小缺掀起车帘往外看,给沈墨钩一个后脑勺儿,随口道:"起码不敢跟沈宫主较劲。"

  沈墨钩道:"那我跟你交代一件事,你好好听着。"
  "到了七星湖,你惹谁都行,不准去为难李沧羽。"
  这句话说得格外慢,隐隐透着威胁之意。

  苏小缺心念一动,突的想起在赤尊峰上,自己曾与谢天璧聊到李沧羽进七星湖一事,当时就觉得疑惑,沈墨钩不惜放弃雁荡,不去帮李沧羽洗脱罪名,却只身前往少林救人,正坐实了李沧羽勾结七星湖一事。
  现如今更是直言令自己不得招惹李沧羽,这事儿越发古怪。

  如果以为沈墨钩真的对李沧羽爱到骨头缝里,那他苏小缺也太傻了些,但沈墨钩对李沧羽如此呵护备至,到底所图何物呢?

  正出神琢磨着,下巴一痛,已被沈墨钩拧了过来,正正的对上了一双深邃妖异的眼眸:"在想什么?"

  苏小缺第一次这般近距离与他眼眸相对。当年伏击初见时,就为他目光所惑,此刻更是觉得心脏狂跳,竟震得胸口疼痛不堪,一时手心已满是冷汗,不自觉的磨蹭着往后挪动,目光却似被胶着无从闪避,几乎不由自主的脱口就要说出实话,无巧不巧手往后挪时,一下碰到车座扶手,偏撞到筋脉断裂处,一阵刻骨酸痛袭来,苏小缺一声痛呼,眼光却也就此移了开去,当下暗叫侥幸,一边揉着手腕,一边低声道:"我是在想,我现在只是个废人,哪能为难李沧羽?"

  沈墨钩眼神柔和了几分,拉过他的手腕看了看,道:"断脉续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必这般难过。"
  苏小缺顺势忙问道:"什么时候帮我治好手脚?"

  沈墨钩微笑道:"到了七星湖就帮你治。"
  专注的看着他的脸,道:"小缺你记住,不管到什么地方,不管遇到什么人,不管身处什么境况,都不能放弃自己。你看,这一年你内力散乱浅薄了许多,须知自暴自弃可于事无补。"

  苏小缺深知他这番话字字带血,纯是衷心之言,当日沈墨钩身为男宠备受折磨时,想必也是凭着一口傲气一身韧劲,一点一滴偷练绝学,这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心中不免对这老狐狸大仇人多了些许钦佩。

  又过几日,重又换了小舟,水路越行越窄,更需在岩洞石壁间穿行,一路奇景异色,目不暇接,穿过一片绵延数十里的奇异花草后,水面陡然开阔,却又有桃色雾瘴笼于湖面,苏小缺武功丢下不少,这一年发呆时却常把青囊医书在心中反复揣摩,因此医术倒有了大长进,一见这种雾气生于水上,隐于奇花后,色彩艳丽刺目,雾中有彩色小水珠,当即明白正是南疆七星湖的特有奇毒:眉间浮屠。

  再一看沈墨钩,已在船舱中点燃一支白蜡,苏小缺忙坐到蜡烛边,看着一阵淡红烛烟飘起,忍不住技痒,拿起那支蜡烛又闻又摸,赞道:"湖面的毒障好生厉害,也只有这从毒障中炼出的浮屠蜡能抵住。"

  沈墨钩看他一眼:"你居然能认出眉间浮屠?谁教的?"
  见苏小缺不敢答言,只顾垂着头装可怜,不禁冷笑道:"是程逊吧?别人想必也没这等见识。"

  苏小缺看他虽冷笑着,神态却甚是欢喜,知他并无恶意,忙道:"宫主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我哪瞒得过宫主呢?"
  沈墨钩哼了一声,道:"有出息是好事,拍我马屁却没什么用处。七星湖的人都不是善茬儿,我也不会像聂十三那么护着你,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苏小缺缩缩脖子,又不说话了。
  沈墨钩见他一味老老实实的不敢放肆,却又心生怜惜,柔声道:"趁着无事,我给你说说七星湖的规矩也好。"
  "前任宫主姝姬……"

  苏小缺不想他竟如此平静淡然的提及姝姬,不由一怔,沈墨钩已续道:"当年聂十三曾有恩于七星湖,姝姬心存仰慕,知白鹿山分内三堂外三堂,便也将七星湖分为内外三堂,只不过内三堂尽是豢养□男宠的所在,虽说都是男宠,却没有一个不是高手,因此内三堂也绝不容小觑。"

  "到了我手中,一来是对江湖霸业兴趣缺缺,二来所习武功太过邪门,不想招摇惹得中原各派联手剿杀,所以极少着手整治内外三堂,只是将内三堂削减为一堂。"

  见苏小缺愣愣的只顾盯着自己,蹙眉问道:"你听不明白?"
  苏小缺顺口道:"明白!外三堂嘛,就是别人杀你,他们便替你挨刀子,你杀别人,他们就给你当刀子。"

  沈墨钩心中好笑,道:"那内堂呢?"
  苏小缺眨眨眼,想了想,道:"就是一群武功高手伺候着你,你打喷嚏他们替你流鼻涕,你撒尿他们给你扶着鸟……还有就是,无论男女,都得陪你睡觉。"

  沈墨钩听了,大笑,笑了足足盏茶时分,方挥手道:"算了,跟你这小无赖没什么可计较,但七星湖有个人物你得知道。"
  苏小缺道:"七星湖我就听说过沈墨钩。"

  沈墨钩正色道:"这个人绝不逊色于我,其处事心智,更是江湖中绝无仅有。"
  苏小缺正待他说出这人的名号,沈墨钩却道:"你听过权力帮的故事没有?"

  权力帮的故事莫说江湖人士尽皆知晓,便是茶馆书楼也时常评说,整个民间至今都在流传李沉舟柳五的名字,这两个激起所有少年人热血与热情的名字。
  权力帮是传奇,李沉舟是神话,柳五则是一道至情的伤痕。

  苏小缺立即答道:"要灭权力帮,先杀李沉舟,要诛李沉舟,先杀柳随风?"
  沈墨钩点头:"没错,魏天一就是七星湖的柳五总管。"

  苏小缺问道:"柳五与律香川也只相隔一线,宫主是要当李沉舟呢还是当老伯?"
  他这问法极是刁钻,李沉舟疑心柳五,以死相试,却只得到了一个死去的五公子;老伯信任律香川,却险些死在他的手下。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沈墨钩四两拨千斤,微笑道:"李沉舟和老伯都是人杰枭雄,我只是区区沈墨钩,七星湖自然也不能与权力帮相提并论。而且柳五至死都叫李大一声大哥,魏天一从来叫的都是宫主。柳五是李大的兄弟、朋友、亲人,魏天一只是我的属下。"

  换言之,柳五是不愿反李大,魏天一则是不敢反沈墨钩,一个不愿,只看柳五心里怎么待那份兄弟情,一个不敢,看的是沈墨钩和魏天一的实力制衡,倒是简简单单的上下属。

  苏小缺略一思索,已明其意,却色迷迷的道:"昔年柳五公子一笑江南生,一刀天下寒,却不知这个天一公子俊不俊?"
  沈墨钩笑得甚是古怪,道:"你见了便知。"

  见苏小缺一脸神往,知他爱美色,不由笑骂道:"你这好色的毛病竟不知是跟谁学的。"
  看了他一眼,突然不悦道:"一定是那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唐清宇。"

  苏小缺听他骂自个儿的亲爹,倒觉得十分受用,心悦诚服的附和道:"宫主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沈墨钩想到唐清宇,已是十分不爽,再听到苏小缺这般说话,哪有半分昔日苏辞镜的冰心傲骨?登时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冷冷道:"你进七星湖,自然是到内堂,内堂的男宠仆役,没资格唤我宫主,以后就称我爷吧。"

  苏小缺自从知道他与自己行险换血一事,早已把他当疯子看待,也不觉得屈辱,倒有了幼年行乞时逮谁叫谁大爷的熟悉亲切,只心想:我才是你这疯子的爷,却低头恭恭敬敬的说道:"是,是!爷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沈墨钩见他裤子也脱得屁也放得的软和劲儿,一时也没了法子,只得挥手作罢。

  抵达七星湖,已是夜半时分,夜色中却有暖洋洋的风吹过,柔和妥帖无比,苏小缺跟着沈墨钩进了屋,只依稀记得是依山壁而建的石屋,又出了屋,往里再走过花圃竹林,长廊甬道,穿过月洞门,进了一间精舍,银灯映在琉璃大圆珠里,明丽冰冷,屋内陈设极为精美,苏小缺困得厉害,也不多看,眯着眼睛直摸上那描金雕花拔步床上去,拽开绣褥,扯过锦被,倒头便睡。

  床前浅廊上,沈墨钩斜斜的坐着,他从少年时代开始,几乎从来没有过一个睡眠完好的夜晚,沈墨钩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能和黑暗融为一体,而此刻银灯的光辉仿佛全凝聚在苏小缺沉睡的脸上,十八岁的面容,吸引着沈墨钩全神贯注的凝视。

  自己的十八岁那么侮辱肮脏,下贱得连最老练的小倌儿都自叹不如,而眼前这张十八岁的脸,与昔年苏辞镜雪玉似的面容恍然重叠相映,让他觉得世事骤然如新,过往种种如水过细沙,不留痕迹。

  苏小缺睡足时,已然日上三竿,只觉得肩膀胳膊又酸又痛,睁眼一看,吓得几乎滚下床去,原来自己竟是被沈墨钩抱着睡了一宿。也不敢吭声,悄悄把手伸到裤子里,前后都摸了摸,并无异状,看来并没有糊里糊涂被这老狐狸占了便宜去,既没操他,也没被操,登时放了大半个心到腔子里,慢慢挣脱开起床。

  推开窗户一看,见秀水远山,绿裁红衬,果然珠玉瑶台,世外仙源,更有香融花媚,曲径回廊,比之白鹿山,多了清艳旖旎,比之赤尊峰,更是多了雅致玲珑。当年七星湖的创立人,虽不知男女,想必也定是一时俊彦。

  正默默观赏赞叹,突见繁花丛中玉石桥上走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一身浅碧衣衫,黑发及腰,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屁上滑在水中,一步三颤两步六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缓缓走来。
  定睛看时,这位佳人不是李沧羽却又是谁?

  苏小缺伸手挡了挡眼睛,几乎不忍目睹,不想一别年余,李沧羽那仅存的三两男子气,尽数付东流。

  待他更走近些,只见他额头悬明珠,发上绕金枝,腰间一条巴掌宽的绣花腰带,束得腰肢只盈一握,款摆中真如好女一般,只一双微吊的杏眼看着苏小缺时,明晃晃的嫉妒怨恨喷薄而出,苏小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同样都是练廿八星经,怎么人和人的区别就那么大呢,沈墨钩虽美得离谱,可也不至于这般阴气——他本是胡思乱想,不想一念至此,心中突的一动,隐隐约约似乎触及到一个极为重要的关节。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对筋脉的讨论令人发指的专业,我惭愧得只能掩面流泪
三八女生节快乐。

ˇ第四十章ˇ

正待深思,只听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却是沈墨钩起床。
  苏小缺忙异常狗腿的行礼:"爷!"

  沈墨钩不答话,隔着花丛石桥冲李沧羽笑了一笑,待苏小缺回头时,李沧羽已不见踪影。
  沈墨钩微低着头,一只羊脂白玉似的手虚搁在桌上,指尖轮流轻敲桌面,不成曲调已有情,略一思忖,吩咐道:"跟我去医舍。"

  说罢取出那一小瓶天香胶,便带着苏小缺去医舍,七星湖内堂医舍隐在一带修竹藤萝内,一个瘦小的妇人正凝神分拣药草,这妇人一头白发梳了个整洁利落的圆髻,衣袖高高挽起,一双手犹如松树皮一般枯瘦粗糙。

  沈墨钩眼神瞟也不瞟这妇人一眼,淡淡道:"这位就是宋鹤年夫人。"
  妇人抬起头来,这一照面,却是嫩脸凝脂、眉黛唇红,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苏小缺一时也分不清宋鹤年芳龄几许,只得躬身道:"宋夫人。"
  宋鹤年也不答话,眼神却甚是和善,沈墨钩说明来意,留下天香胶,又叮嘱苏小缺伤好前切不可随意乱走,交代完毕,便自行离开医舍。

  苏小缺目力耳力俱佳,见他走时脚步略显匆忙,留神一看,果见不远处李沧羽碧衫轻动,随后就是两人唇舌吮咂之声。

  苏小缺低头沉思,宋鹤年已开口道:"断脉续接的苦楚非常人能忍,你不妨先把这粒药丸吃了。"
  声音非同一般的沙哑粗嘎,听到耳中简直就是用铁砂去蹭铁锅,偏生语气又极其温软,苏小缺回过神,接过药丸闻了闻,又舔了舔,却摇头道:"不用,我得记得这份疼劲儿才好。"

  说罢将药丸放回,笑道:"宋夫人,这药禀性温和,如果多加上一味安凝花,定有奇效。"
  宋鹤年眉尖微颦,目露惊诧之色,问道:"你也懂医道?安凝花这味药几乎没人能够用好,除了程逊先生……"
  仔细打量苏小缺,猜道:"你可是师承医神一脉?"

  苏小缺见她明白,点头道:"勉强算是入室弟子,只是我生性懒散,连皮毛都未能学到,实在是丢人。"
  宋鹤年展颜道:"程先生的皮毛,也远远高过我等毕生所学了。"

  说罢让苏小缺躺好,用一柄薄如蝉翼的银刀割开手腕旧伤,手法娴熟精道,苏小缺看她配药用刀,观她言谈举止,已知宋鹤年医术虽不及程氏父子,却胜在态度柔和细致,体贴入微,绝无半分程氏父子的邪性,不由大是放心,手腕刺痛中,只听宋鹤年道:"我平日不喜多话,但苏公子既是医神门人,我不得不多问一句,你此次前来七星湖所为何事?"

  苏小缺笑道:"自然是进内堂,至于做什么,还得看爷的意思。"
  宋鹤年看他面容如玉,玉照人寒,不禁轻叹一声,自专心施术。

  苏小缺一直强忍剧痛,一声不吭,直到银钩拉出左腿断脉时,宋鹤年方听到他神志不清的低声吐出三个字:"谢天璧!"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是类似野兽濒死的诅咒和哀嚎,只听得人寒意入骨伤痛入心。

  宋鹤年医术自有独到之处,伤口愈合后,断脉处已与常人无异,手足劲道感觉一如既往,苏小缺惊喜之下,忍不住拜倒请教,宋鹤年亦不藏私,竟是倾囊相授。
  苏小缺离开赤尊峰时,将青囊药书付之一炬,却牢牢记在心中不时揣摩,此刻又遇高手,不由得与书中相应部分互佐互补,两人均有豁然开朗之感。

  沈墨钩见苏小缺伤势渐好,便令他移居烟分剑截院中。
  烟分剑截院正是内宠所住,以奇石松木建成,隐于山坳之间,临近又有清溪池沼,倒是个清净所在。只不过苏小缺之前,已有燕杀、新光、双安、崇光、百笙、钟游六个男宠安居其间。

  苏小缺一直以为沈墨钩是个江湖中的贵族,刀剑里的诗人,其品味之高,格调之华,不是聂十三这等棺材脸大叔可比的——但那是见到这六位男宠之前的结论。

  见到燕杀,苏小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到新光,苏小缺开始怀疑沈墨钩的眼睛,见到双安,苏小缺断定沈墨钩眼睛瞎了,或者客气一点就是,沈墨钩对男宠的口味太曲折离奇了。

  当然,这绝不是说燕杀等人生得丑,不光不丑,且个个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壮士,壮士到无论是丽春院的韦老鸨还是分桃坊的杜龟公,都绝不会认为这三位大侠能当男宠。

  燕杀二十七八的年纪,紫膛脸,身材高大,衣衫下起伏的肌肉跟一串儿糖葫芦也似,峰峦叠嶂。
  新光一张国字脸,五短身材,正气凛然邪气不侵,端的是让人从精神上肃然起敬,而绝不会萌生从□上猥亵之压倒之的龌龊念头。
  双安一身横练筋骨,虎背熊腰,浓眉大眼酒糟鼻,据说本是五虎断门刀彭家后人。看着不是响马就是从响马手中救出良家少女的英雄好汉。

  三人见到苏小缺还都很热情,纷纷豪爽的抱拳:"苏兄弟!往后大家互相照应了!"
  苏小缺这一年挣扎浮沉,自是不比以往的轻浮跳脱,当下含笑应道:"小弟初来乍道,还请各位兄长多多包涵。"

  正说着,一人从佳木奇花中绕出,沿着虎皮石径走来,苏小缺抬眼看时,夕阳余晖中,只见这人一张白净的长脸,细长眼半睁半闭,宽袍大袖,赤足踏着双青藤鞋,颇见风姿,双安唤道:"百笙!快些来见过苏兄弟。"

  那百笙走近,不端不正的行了个礼,一言不发与苏小缺擦身而过,衣袖拂过时,苏小缺隐隐嗅到一股酒气墨香,心道:有这么个妙人,沈墨钩的眼光倒也不算极坏。

  燕杀道:"百笙又喝得多了,苏兄弟莫要见怪,我带你去见见崇光和钟游罢。"说着拉过苏小缺的手,往花木后的精舍走去。

  燕杀的手掌宽大厚实,却出奇的细腻光滑,苏小缺略感奇怪,按燕杀的体格肌理,原该毛发旺盛才是,当下有意无意的将拇指轻触燕杀的腕脉,静心感觉之下,才知燕杀竟是男子中难得一见的纯阴气脉。

  需知万物之道为阴阳,以天地而言,天气轻清为阳,地气重浊为阴;以水火而言,水性寒而润下属阴,火性热而炎上属阳;以男女而言,男子刚而伸为阳,女子柔而屈为阴。
  但阳依于阴,阴存于阳,阴阳互根,无论男女,常人均是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藏;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府,气脉纯阴的女子已属少见,而气脉纯阴的男子更是难寻。对一些修真旁门,女子阴气乃是阴中阴,远不及男子阴气的阳中纯阴来得生长精厚。

  不想这燕杀雄赳赳一条大汉,竟是纯阴之体。
  正暗自琢磨,突听一个滚珠般的声音道:"臭小子你是谁?"

  苏小缺定睛一看,见已被拉到一间绿窗油壁的屋内,两个少年正坐着对弈,其中一个白生生鸡心脸儿风流流吊稍眼儿的正冲自己发脾气。

  鸡心脸儿见苏小缺不说话,掀翻了桌上棋子,劈里啪啦一阵乱响声中,怒斥道:"钟爷问你话你敢不应着?别给脸不兜着,不就是一新来的?打量着我们都过气了没盼头了就蹬鼻子上脸!爷要是宠你,也不会让你住这儿。"

  燕杀似乎有点儿怵这位年纪轻轻又骚又悍的钟爷,陪笑道:"苏兄弟,这就是钟游,你俩多亲近亲近。"
  说着退开几步,出门扬长走了。

  苏小缺的口齿功夫从来就不惧任何高手,听这钟游一番话只是咸菜一碟,连台盘都上不去的料,当下还是不吭声,只把聒噪当乐声,转眼看向另一位,想必唤作崇光的就是。
  这一眼一瞄,心中却不由得赞叹沈墨钩的眼光了,这崇光一手支着桌子,宽宽的袖口垂落到臂弯,露着一截蜜色肌肤,骨肉亭匀意趣尽出,举止间全然的邪气凛然正气不侵,圆润的下巴处一个小凹痕,嘴唇丰厚而润泽,眼波霭沉而空茫,所谓媚态天成,不过如此。

  崇光见苏小缺凝视自己,强压住心头油然而生的欢喜,只伸了伸腰肢,道:"我叫庄崇光,你呢?"
  苏小缺答道:"苏小缺。"

  崇光打从第一眼就很"喜欢"苏小缺,因为这漂亮少年不光生得好,更是难得的干净,就像清水洗过的明月,透着点儿一眼能看穿的清澈见底,偏又一脸迷糊的模样,欺负起来一定爽死了。
  所以崇光嗤的一笑:"这名字不好……和爷上过床吗?"

  这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问得更是匪夷所思的直接,一时连钟游都瞠目结舌。
  苏小缺却笑道:"没。"

  崇光偏过脸儿拨弄棋子,半晌道:"你就跟我住吧。"
  钟游急着不依道:"崇光!我求过你多少回,你都不肯让我同你住,这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又是初来乍到,你……你……"
  崇光冷着脸,道:"我管不着你,你管不着我,出去!"

  钟游看一眼苏小缺又看一眼庄崇光,气愤之余也觉自卑,一双吊稍眼里倏的蓄满了泪,扭头跑了出门。

  崇光视若无睹,道:"给我倒酒。"
  苏小缺四顾一看,已寻到酒壶杯盏,又见风炉上水正滚着,当下温了一壶酒,斟在大银杯里递给崇光,问道:"你来多久了?"

  崇光一口饮干,抬起眼皮,目光似凝神又似迷离,道:"很久了……嗯,到今天刚好满七年。"
  说着一边收拢棋子一边缓缓道:"来这里最早的是新光,其次就是我,然后便是燕杀、百笙他们。"
  吃吃笑着道:"一个个的来,也没见爷专宠过谁,李沧羽是第七个,爷却把我们都扔了……你呢,是第八个,居然还没被爷动过,看来爷是只喜欢李沧羽了。"

  苏小缺只觉得不可思议,崇光百笙这等天生尤物同新光燕杀等粗汉,沈墨钩竟不分轩轾雨露均沾?而自遇李沧羽,无视李沧羽的姿色风情远逊崇光,气度更是拍马也赶不及那百笙,沈墨钩却能对其一往情深专而宠之?

  崇光蹙眉,不耐烦道:"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看着我?"
  说罢挥袖将酒杯远远抛开落在茶盘上,酒杯滴溜溜转了两个内圈,静止不动。这一挥袖功力不浅,暗藏柔力,更有绵劲不绝,与李沧羽当日所使竟颇为相似。苏小缺眼前一亮,道:"你也练过廿八星经!"
  崇光道:"这有什么稀罕?我们六人都练过……我练得最到家,现如今却也搁下了。"

  苏小缺笑了笑,心里已有了计较,却转言问道:"我睡哪里?"
  这间精舍里只得一张雕花沉香木的大床,崇光荡着眼儿撇着嘴儿,道:"咱俩都不胖,睡一张床盖一床被也不嫌挤。"

  苏小缺笑道:"好极。"
  除了外衣脱了鞋滚上床去,道:"我这就先睡,明日还得起早去医舍。听爷说,咱们这些人平日都各有事务,你是在哪里忙活呢?"

  崇光指了指酒壶,道:"我本是酿酒人家出身,自然是在酒窖里呆着。百笙通书墨,看管书阁,有时也会伺候爷写写画画。双安、新光二人善烹饪,掌厨房。燕杀和钟游入宫前武功就远在我们之上,因此只在内堂斩经所学着给爷杀杀人放放火什么的。"
  说着一个燕穿柳,腾的扑到床上与苏小缺鼻尖相对,似笑非笑道:"方才钟游恨你得狠了,你小心着些。"

  他身上既有淡淡酒香,发肤更有盈盈暗香,这么一个香喷喷暖融融的身子还偏生毫不顾忌的直往苏小缺怀里扎,两条柔烟嫩柳的胳膊更是直攀苏小缺的肩膀,苏小缺偏生又是个好色的,这一来二去,一推二揉的,倒被他撩出火来,一咬牙,急了,一抬脚,魁星倒斗踢,砰的一声,把个庄崇光踹到床下滚了三滚才刹住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承认六个男宠的名字来自商场捂脸
这几章铺垫不忙推进剧情大家先别急不要打脸
以上

ˇ第四十一章ˇ

庄崇光打十岁来了七星湖,美得差点儿艳惊内堂,众人无不颠倒,还真没被这样当僵尸粽子踹过,一时又羞又气,爬起身来,嘴唇哆哆嗦嗦的,倒忘了说话。

  苏小缺拿出以前的凶恶惫懒嘴脸,往床头这么一靠,嘴角歪着衣襟散着,道:"老子说了要睡觉,你赶着蹭什么蹭?这一脚算轻的,赶明儿让你瞧瞧老子的真功夫。"
  崇光刚找到舌头,苏小缺却又笑了一笑,自有一种无拘无束浑然天成的魅力,勾勾手指:"过来。"

  崇光七年来所处所见皆是烟媚之事,一见这个清亮如阳光的笑容竟情不自禁,迷迷瞪瞪走近前,被苏小缺一手揽着腰,亲了亲脸颊,又摸了一把屁股,按倒在床上:"美人儿乖乖睡吧!以后只要你听话,我就对你好,再不踹你啦。"

  说罢苏小缺搂着崇光,闭上眼,不一会儿,呼吸渐沉,当真睡着了。只是双手在崇光背后,无巧不巧的搭着灵台和志室两大要穴。

  崇光心中已如明镜,这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绝不似外表所见的清透,心思更是深井般沉潜难测。方才那一脚,武功便远胜自己,自己想必是打也打不赢,玩也玩不过,一时郁闷,不禁偷偷咬牙——原本想引只白兔来玩一玩,谁知天不从人愿,竟是引狼入室,从此自己怕是只能仰他鼻息了。

  闻着他身上清新的男子气息,却又意外的有些开心,仿佛寂寞良久的旅人终于有了个伴儿,虽然这个伴儿有些危险,却也危险得招人,当下找了个更舒服些的睡姿,竟也慢慢睡熟了。

  崇光这一觉当真是又香又长,正半醒半睡间,只听钟游一声脆生生的怒喝:"臭小子!放开他!"

  随后就是苏小缺"哈"的一声轻笑,数声拳脚响。
  "中!"清脆的巴掌揍脸蛋的声响;
  "再中!"稍显沉闷的足底踹屁股声响;
  "又中!"衣袂带风呼啦啦一声,崇光睁开眼来,见苏小缺立在床前,侧影如雕,嘴角含着坏笑,若有所思,而窗户大开着,顺着看出去,见一壁山石间的一株老松上,倒挂着个小巧的少年,想是穴道被制,钟游便成了一口钟,只静悄悄晃晃荡荡的悠着。

  崇光忍不住扑哧一笑,苏小缺道:"这戏码好看吧?"
  崇光心领神会,张口喊道:"苏大哥!"

  苏小缺很是满意他的聪明劲儿,道:"这口钟就交给你,我先去医舍了。"
  换了衣衫鞋袜,不经意道:"晚上记得找双安和新光给我做碗核桃红豆酪留着,你必定有法子的是不?"

  崇光眼珠悠悠的动了动,笑道:"我自然有法子叫他们听话……可这核桃红豆雪蛤酪,是李沧羽要吃的新鲜玩意儿,整个内堂除了死掉的流霜夫人,别人可都吃不下这甜腻腻油汪汪的东西。"

  他下巴的小凹痕笑起来格外明显,溺毙了人的狡黠诱惑,苏小缺忍不住摸了一把,嘻嘻调笑道:"今晚咱俩也尝尝这李沧羽的滋味……"

  双安生得不精致,做出来的甜品硬是仔细。雪蛤酪小小的一份,装在一只冰纹碧玉碗内,衬着透明莹润的雪蛤、朱红绵软的豆沙,再一只小银匙搁在乳白的汤汁里,苏小缺瞧了半天,推给崇光:"请你吃。"
  崇光歪着脑袋,苦着脸道:"还是大哥先请。"

  "愚兄今天吃得很饱,实在是不能够了,贤弟体弱,你吃。"
  "小弟比仁兄肥胖,仁兄太过清瘦,仁兄请!"

  苏小缺很客气的坚持:"愚弟请,这甜品滋阴养颜还润肺,正适合愚弟这等佳人。"
  崇光实在忍不住,撑着下巴流下了热泪:"贤弟实在请不得,贤弟我生来嗜酸嗜辣,实在受不得这等异味。"

  苏小缺心软,见美人落泪自是不忍,只得叹口气捧起碗,道:"既然仁兄和贤弟都不请,那就茅房请罢。"

  这碧玉碗珍贵不说,用来装雪蛤酪更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绝配,李沧羽每日一早服用雪蛤酪是必要用的。所以待茅房用完,苏小缺仔细刷净碗,恭恭敬敬送到双安房内。

  待第二日李沧羽用完雪蛤酪,一天跑了二十多趟茅房,只拉得白嫩嫩的俏脸也黄了,粉嫩嫩的菊花也残了,连屁股蛋儿都蹲酸了,沈墨钩心疼之余,不禁大怒,把双安新光细细一问,倒也快得很,苏小缺这一罪魁祸首水落石出。

  消息传到烟分剑截院,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自是钟游,最愁的便是崇光,两道鸦青的眉整日锁着,新酿的葡萄紫比醋都还酸了好几分,苏小缺却照常去医舍做事,照常吃饭睡觉调戏崇光,闲暇时又与新光等比划比划,更在泄雪桥上截着百笙一番畅谈,他在白鹿山所读甚广,百笙只觉幸遇知己,说到兴高采烈忘情处,被苏小缺一把拉着手指指点点也不以为怪,倒把隔着花木偷窥的崇光醋了个半死,一身热血酸溜溜的成了腌菜水。

  三日后,李沧羽止住了窜稀,信步来到烟分剑截院,命人唤来苏小缺。
  也不知沈墨钩施了什么邪术,李沧羽见了苏小缺,竟不怒反乐,一张咸菜叶儿色的脸竟有些梦里依稀慈母泪的模样,倒叫苏小缺吓了一跳。

  李沧羽见他一脸狐疑更带了三分爱谁谁的无赖神气,若是往日见了,必是觉得可憎可厌,此刻一见,却是心中好笑,道:"你给我下的什么药?那般厉害?若不是墨钩,我真想好好制制你这讨人嫌的性子。"
  苏小缺沉吟片刻,问道:"为什么不追究?我可记得以前你咬牙切齿的要杀我。"

  李沧羽拉了三天,颇有些憔悴虚弱,却还是香得跟抹了羊屎一般,靠着玉石桥栏,低声道:"你不也没毒死我吗?在玉碗上落泻药或者落毒药,对你来说,一点儿区别也没有,可你毕竟还是没有取我性命。"
  看着苏小缺毫无形象的跨坐在桥栏,不禁叹道:"你从来就顽皮,我大了你好几岁,以前不知道你和墨钩的关系,现如今已经知晓,难道还会跟你认真置气不成?"

  苏小缺一听,心里早已分明,暗恨沈墨钩无耻,却咬了牙问道:"什么关系?"
  李沧羽笑道:"我可都知道啦,墨钩前日已经告诉我了。你既是他的亲子,又来了七星湖,咱们可不就是一家人了。"

  苏小缺厉声道:"沈墨钩撒谎骗你。我跟他哪有半分关系?我亲生父亲素有大侠清名,为人端方正直,正是唐家掌门唐清宇。"

  见李沧羽似有不信之色,指了指不远处散发垂钓的崇光,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这里住的都是什么货色。若他真是我爹,怎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放到男宠居住的所在?"

  李沧羽摇头道:"墨钩绝不会骗我,他让你住这里,原是这些年你总跟他作对的缘故,须得给你个教训。"

  苏小缺目中似怜悯又似讥诮:"李师兄,你原本聪明得很,怎么一到七星湖脑子就跟进了开水的嫩豆腐一般?你难道就猜不出他对你撒谎的理由?"

  他深知李沧羽气量狭小且善妒,当即从桥栏上探身跳下,姿态翩然优美,却画蛇添足,特特拿捏了一个自以为妩媚的造型——其实倒和王八羔子打王八拳的起手势相差无几,方才一笑道:"爷为何抛下崇光这等绝色专宠于你,内中缘由,你不清楚我倒知道几分。你现如今对爷还有些许功用,待你熬成了药渣,就跟这里的六位一般待遇。爷千里迢迢接我来七星湖,自然是喜欢我,看我得罪了你,他撒谎骗你,就是怕你伤了我。"

  李沧羽又惊又怒,连指尖都微微发颤,只道:"你胡扯!"
  一眼见苏小缺白衣黑发,湛湛乌眸,虽姿态难看,但比之白鹿山朝夕相处时,其夺人心处确已不可同日而语,不禁又添了几分妒恨烦恼,转念一想,冷笑道:"你我素来不和,你又何必好心提醒我?只怕是想在我和墨钩之间种下嫌隙,自己好乘虚而入罢。"

  苏小缺拍掌道:"看,你自己也不信我是爷的儿子,是不是?"
  李沧羽嫌恶的看他一眼,却道:"墨钩怎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话虽难听,却仍是信任沈墨钩所言,只是千万分的为这位情郎有子如此深感不值罢了。

  苏小缺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沧羽莲步姗姗的离去,不禁叹了口气。

  他这几日滥施淫威搂着崇光睡觉,一副小人嚣张的嘴脸与钟游新光等人比划,再色迷迷拉着百笙闲聊,均是为了验看诸人的气脉,不出所料这六人果然都是阳中纯阴,再念及诸人都习过廿八星经,而这廿八星经的使法与沈墨钩大有迥异,倒是同李沧羽一般无二,更是疑心沈墨钩这些年多纳男宠根本不是寡人有疾,而是另有乾坤。

  苏小缺颇有过目不忘过耳即记的能耐,在赤尊峰时曾听谢不度无意间说起,沈墨钩所习廿八星经有个极大的隐患,因此虽还不能完全洞悉沈墨钩盛宠李沧羽的原因,但大抵是利用李沧羽作为练功鼎炉或是治病良药的心思已是秃子头上长癞子一目了然。

  若是谢天璧,既已怀疑到这等情况,定是果断出手,杀了李沧羽,让沈墨钩措手不及吃个致命亏。
  苏小缺落毒却只为引李沧羽前来,让他自己去疑心沈墨钩。

  非关手段,只是不忍伤李沧羽的性命。
  于他此生而言,最快活最纯粹的时光尽在白鹿山,白鹿山的十三个师兄师姐,任何一个人,都如衣扣般系牢了那段日子,纵横着白鹿山的群峰、落雪、细雨、木叶。
  所以苏小缺不会对李沧羽下杀手。

  崇光的鱼竿蓦的一沉,应是有大鱼咬饵,他却任其咬之,只顾凝望苏小缺,见他静静坐在桥栏上,衣衫被风缓缓吹起,唇角兀自带着一丝笑意,眼神深邃复杂得无从捉摸,身形更显疼痛落寞,一时崇光不由得胸口窒闷,不知何故想起了藏在床底的那坛竹叶青,恨不得大醉一场才好。

  苏小缺晚上回房,崇光已抱着个硕大的酒坛子坐在地上发呆,一双眼饧涩笼雾,盈然欲滴了。
  苏小缺见他醉了,说不得拧了块洗脸布,给他按猫洗脸那么一胡噜,又给灌了杯茶。

  崇光乖乖的任他摆弄,半晌打着酒嗝儿问道:"为什么要去招惹李沧羽?"
  苏小缺对面席地而坐,拿过酒坛,喝了一大口,答道:"我不去招惹他,他怎么来招惹我?"

  "为什么非得让他招惹你?你活腻歪了?"
  苏小缺哈的一笑,咕咚又是一大口:"还真腻歪了。"

  崇光也笑,笑得眼睛里直泛水光:"你既是不想活了,为什么不去死?何苦还要招惹我?"
  苏小缺几乎把脸埋进了酒坛,低声道:"对不住,我现在死不得,还有几件事必须得料理妥当。"
  崇光问道:"什么事?"
  苏小缺静了静,道:"替母亲报仇,还有……要杀一个人。"

  看崇光醉意不胜,眼神不禁柔和了几分,微笑道:"我还要再和哥哥见一面。"
  "你还有哥哥?"
  苏小缺笑得分外悠远:"是啊,我哥哥是个极好的人,你一定从未见过那样的人,看着傻,但你如果要沾他便宜,最终倒霉的必定是你。"

  崇光凑近了些,靠着苏小缺的胸口,伸手摸他的脸,眸光如蜜糖胶着,吃吃笑道:"你也是啊,第一次见你,我也以为你傻……可结果,倒是我一头栽了进去。"

  苏小缺搂着他,道:"我怎会和他一样?我哥哥人品武功,无不胜我百倍,以前我们在一起,我总是欺负他,现在想来……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了。你以后见到他,定会喜欢他。"
  崇光摇头:"我不会喜欢他。"

  苏小缺想了一想,柔声道:"你十岁就来七星湖,难道就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风光?外面天大地大,海阔天空,待我得报大仇,就把你送出去,托付给我哥哥照顾,从此你可以快乐度日,岂不是好?"

  崇光双臂死死勒住苏小缺的腰:"为什么把我送出去?让我陪着你罢,你哥哥再好,在我心里却赶不上你鞋底的泥。"

  窗外石阶下背阴处有奇花绽放,棵棵妖红惨绿,月光一映,更是光彩灼灼,崇光淡淡道:"你看那些脂醉花,只能开在七星湖的夜晚,星光月色才是它们要的,若是把它们挪到外面或是见见阳光,就会枯萎死去。"

  苏小缺对他心存怜惜,又不喜那种太过妖异的艳花,当下笑道:"你本不是那种妖怪花,外面好玩得很,你只要出去了,一定高兴。"

  崇光不答,半晌松开苏小缺,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衫。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份量真足啊哦呵呵
下章蘑菇登场不要急……

ˇ第四十二章ˇ

他仍是靠在苏小缺怀里,解衣动作幅度很小,似水波荡漾或是小动物呢喃,却在肌肤厮磨间,激出人心底的点点欲
望火花。嘴唇更是有意无意的触碰到苏小缺的下颌、颈子、胸口等处,腰肢双腿柔软有力,直贴苏小缺的下半 身。

  此时外面已是隆冬天气,七星湖虽四季如春,却也有些微寒的早春光景,更兼夜凉,苏小缺只穿了件单衣,本觉有些凉爽,此刻却是周身如火,脑门已沁出汗珠来。心想这崇光果然是个天生的妖孽底子,不禁往后退开一些。

  崇光也不在意,衣衫解开后,松松垮垮的缠在身上,一手只在自己胸前两点艳红抚摸揉捏,眼波欲流,口中渐有暧昧喘息。

  苏小缺见崇光胯 下要害虽被衣服遮挡,但眼前风光俨然已是最勾人的春宫艳 情图,情不自禁昂昂然勃勃然,忙起身想出去跳池塘冷静冷静。

  谁知刚转过身,就被崇光从身后一把抱住了腿,火热的面颊隔着薄薄的裤子,烫得苏小缺脊髓处蜜蜂蛰了一般,一种冲动瞬间蔓延全身,几乎想就地把这妖精给狠狠办了,强忍住欲
火,哑声道:"别惹我!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子绝不钻粪坑!"

  嘴正硬着,却被崇光心灵手巧的摸到裤腰,裤子刷的落地,那物事直挺挺的竖将出来,再无遮掩余地。

  苏小缺脸皮再厚,也不由得有些害臊,咳嗽了一声,拔腿要逃,崇光却是心到手到,当真是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一手攥住苏小缺的要害,媚笑道:"你动情了!"

  身子如蛇般缠绕上来,满是淫 浪的媚眼中却闪过一丝悲凉:"我也动情了,你摸摸……"
  苏小缺敏锐的捕捉到他眼神声音里的绝望,迟疑了一瞬,当真伸手过去,一摸之下,心中不由得一惊,惊讶之余,不免心痛。

  崇光虽是春 情如火,那物事仍是小小一团,端的是量处岂无二寸,称来足有三钱,更兼柔软如棉花,体曲如虾米。
  崇光微笑着捉住苏小缺的手,往股 沟处探去,那□花处,却已是春 潮泛滥,指尖抚过,更似一张饥渴的小嘴,自动把指节往那□所在吸入。

  苏小缺被咬了一口也似,手骤然收回,却紧紧抱住了崇光。崇光的脸搁在他的肩上,一会儿那片衣衫就湿得透了,滚烫的泪顺着湿透的衣衫直沁到肌肤里,崇光的声音似从远处幽幽飘来:"我早已不是个正常的男人,除了陪爷上床,还有什么能耐?这么些年,我都在七星湖,遇到的人,见到的事,都在七星湖,我怎么可能离开这里,去快乐度日?"

  苏小缺打算说:你不还会酿酒吗?想了想还是噎了回去,此刻若是说出这句话来,只怕会被酒坛子砸脑袋,自己这颗脑袋长得还是挺不错的,可不能就这么破了。因此只道:"什么时候开始……不行的?"

  崇光喃喃道:"什么时候?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从四年前开始,慢慢就不行了。"
  苏小缺心中一凛:"钟游百笙他们呢?"

  崇光轻轻摇头:"钟游一直喜欢我,以前……我喝醉了有意引诱过他,他哭哭啼啼的不行。百笙本性冷淡,不与人深交,但嗜好饮酒,我常有些藏酒,他在我这里醉过几次……我就顺便放手试了试。"
  说着噗嗤一笑:"他也不行。"

  苏小缺吃了萤火虫似的里外通透,明白让这几个鼎炉不能□泄精自是沈墨钩的作为,想必是纯阳之阴难得,更要精气不放,郁积其中,这阳中阴方能更为精粹,又想到这崇光这厮也不闲着,竟是个伶俐狡慧的,忍不住笑:"你也是个爱惹事生非的。"

  崇光见他并不看轻自己,也就去了几分抑郁,抬起脸儿笑道:"可不是跟你一样?要不能喜欢上你这个坏蛋流氓?"

  两人正说说笑笑,突见一个锦袍人神仙鬼魅般出现在月下脂醉花前,苏小缺灵醒,忙推开崇光,格外殷勤的噗通跪倒:"爷!"

  崇光愣住了,这一年多来,沈墨钩从未踏足烟分剑截院,一时见到,却没了往日心心念念的渴求,更不曾有半分献媚之心,就这么直撅撅的杵着,直到沈墨钩打嗓子眼儿里那么气死秦青饿死永新的一哼,这才惊醒过来,也是噗通跪倒:"爷!"

  沈墨钩不屑于穿窗而入,硬是不怕麻烦绕到门前推门进屋,苏小缺忙不迭的斟茶倒水,胁肩谄笑:"爷深夜来访,外面风寒露重,可要爱惜身体才是。"
  "数日不见,爷越发年轻貌美,赛过贵妃,风流倜傥,堪比周郎。"
  "今日爷踏月而来,蓬荜生辉,小缺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爷尽忠为爷效力!"

  崇光听他满嘴胡说,想笑又忧虑得笑不出,深知沈墨钩来此,定是因为苏小缺招惹了李沧羽,特特前来赏苏小缺坏果子啃了。

  果然沈墨钩双眉一轩,绣着暗金梅花的衣袖"啪"的挥在苏小缺脸上,苏小缺哎哟一声,滚倒在地,半边脸已然肿起。
  沈墨钩淡淡道:"跪好,不许胡说八道。"
  见苏小缺满脸堆笑,又斥道:"不许假笑!"
  苏小缺立即端正容色,垂头道:"请爷训示。"

  沈墨钩道:"你来七星湖前,爷便跟你说过,绝不可招惹李沧羽,前几日为何给他下泻药?"
  苏小缺朗声道:"爷想必知道,小缺素日最讨厌吃菠菜……"
  沈墨钩凝视着他,似笑非笑:"嗯,继续说。"

  "那日李爷见了我,一张脸红得好似肚肺,偏穿着一身绿衣服,我便想起了一棵大菠菜,一时气恼糊涂,就给李爷下了泻药。"
  "但小缺知道李爷是爷的心头肉掌中宝,也不敢乱下别的,只让他把脸儿泄黄了,不那么像菠菜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崇光听他仍是这般胡扯,忍不住心中惶恐,款款道:"爷,小缺初来乍到,还请爷饶了他这回,有什么责罚,还是罚我吧!"

  沈墨钩这才转眼看了看崇光,温言道:"你很好,先起来罢,上次新酿的葡萄紫很合我的胃口。"
  说罢瞬也不瞬的盯着苏小缺。
  苏小缺头发被那一衣袖震散,斜斜遮住了半边肿脸,倒越发显出来一双眼澄透一管鼻梁挺拔一张嘴润泽一只下巴精致了。

  沈墨钩看了足足盏茶时间,目中神色越来越温柔,更有几分痛惜入骨的深情。这气氛如此古怪,以致崇光都不敢畅快呼吸,苏小缺却是神态自若,只眼神越来越冷。
  良久,沈墨钩似从梦中惊觉,缓缓站起,扶起苏小缺,道:"跟我来。"

  苏小缺静静的推开他的手,跟着出门,回头冲崇光挤了挤眼,无声的说道:"放心。"

  深夜七星湖的花草都收敛了些浓烈的香气,分外清冽冷芳,沈墨钩前面走着,浓黑的发轻轻被风扬起尾梢,风姿入画,苏小缺后面亦步亦趋,只顾听着流水花眠之声,一时沈墨钩轻声道:"为什么不承认我是你爹?"
  苏小缺听他直言相询,也就直言回答:"你本来就不是。"

  沈墨钩冷冷道:"你觉得我不配当你爹?难道唐清宇就配?他只懂得沽名钓誉,这些年我对你屡屡手下留情,救你护你,他又做了什么?"

  苏小缺轻笑一声:"他不配,你也不配。"
  遥遥看向那轮缺月,道:"你们都对不住我娘。至于我,打小就是江湖里最寻常不过的小乞丐,只要能活着,就是老天眷顾了,从来也不需要有个爹爹。"

  他说得波澜不惊,沈墨钩心中似被针刺,深知苏小缺幼时穷困辛苦,他自己从未与人提及,此刻虽是淡淡一句,却让人心疼得无以复加。
  当下立住脚步,回首问道:"你娘活着的时候,你们过得好不好?"

  苏小缺仔细打量他的神色,想了想才微微笑道:"很好。"
  沈墨钩有些怔忡:"很好?"

  苏小缺大笑道:"你害了我娘,难道我还要向你诉苦不成?你怎么问,我都是这句话。"
  目中露出憧憬之色:"我娘和我隐居在一个山谷里,过着世外桃源的好日子,大鱼大肉肥鸡肥鸭,一入冬娘就给我做厚厚的棉袄,从未让我挨过冻,每天都对我温柔的笑,教我武功,疼我爱我,从来就不舍得打我一下骂我一句……"

  说到此处,蓦的哽住,双手藏在袖中却是剧烈颤抖,他年幼时苏辞镜在山谷中已有疯病,清醒时自是疼爱呵护,而一旦病发,拳脚牙齿雷轰电掣自是家常便饭,穷山僻谷又哪里来的鸡鸭鱼肉?纵有野味,苏辞镜病歪歪的一个身子,也是偶尔猎得这么一两只野鸡野兔罢了。

  念及这些,苏小缺心中却是反反复复只一个念头,只要娘亲能够活转来,哪怕再回到那鸟不生蛋兔不拉屎的山谷,吃糠咽菜也是甘之如饴,挨打受冻也绝不为苦。

  沈墨钩凝视着他的浓睫清瞳,默然良久,终于涩声道:"小缺,只要你肯叫我爹爹,从此我只会真心爱惜你,再不会让你受半分苦楚,待我死后,这七星湖也都是你的。"

  苏小缺嗤笑一声:"爷真会说笑话,要是到城里茶馆儿,拿块棺材板撕张纸扇子说起书来,必定赚钱。"
  沈墨钩摇摇头,转身前行,苏小缺也就闭嘴不言语。

  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有青壁斜阻,又有穿凿的小路一径,插入山怀中,两人越走越低,越低越暗,越暗越是阴冷,又有怪石嶙峋,古藤扭曲,直入下了地狱一般,山腹中隐有流水潺潺声,不觉活泼,反更增森森鬼气。

  苏小缺浑若无事,只当春景和煦踏青折花来着,沈墨钩走到一间石室前停下脚步,两名幽灵也似的侍者躬身行礼:"宫主!"

  沈墨钩挥手命打开石门,苏小缺尚未进门,便觉得一股寒气直逼而来,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待进得门去,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沈墨钩道:"这里冷得很,是不是?"

  他足踩一块硕大的岩石,石下便是方圆数里的一片黑沉沉的水,水面有磷光闪烁,仔细一看,却是成群的四九虫,这种虫最是阴寒不过,炎炎夏日,只用一只虫尸便能保满厦清凉,若是投放数只于水缸,满缸水都会凝结成冰。只这种四九虫极为罕见,价值远过黄金,非大富大贵也享用不起,不想这七星湖一带山腹中,竟藏了数十万之多。

  苏小缺看着这满眼的四九虫,仿佛看到无数黄金在闪烁,可泡在黑水里的那位肯定不这么想。
  这黑水湖倒也奇怪,被这大批四九虫覆盖其上,虽寒气氤氲,却未曾结冰。

  石屋顶上吊下十来根铁索,一人被锁了琵琶骨,大半截身子都浸着,享用这价比万金的四九虫,早已是死了大半,兀自无意识的颤抖呻吟。

  沈墨钩按动一边的绞盘,将那人提出水面,苏小缺不禁失色,这人腰以下皮肉所剩无几,白骨累累可见,也不知怎么尚有声息,当真是活生生遭受地狱苦刑。
  仔细看去,见这人残留皮肉上有新鲜的烧灼烫熟的痕迹,略一思索,道:"原来这黑水湖乃是热泉之水汇聚而成,所以四九虫的寒气只能覆盖表面。"
  指了指那人,不带丝毫情绪:"他上身处于寒冰地狱,下身却是油锅火山,这刑罚端的是厉害之极。"

  沈墨钩招入一名侍者,吩咐道:"你来说说。"
  那侍者回禀道:"这四九虫的寒气侵入经脉,能封住伤口,保这逆贼的性命,属下已将他在此处关了一个月零三天,那日宋夫人来瞧过,说这厮至少还有十日之命。"

  沈墨钩轻轻颔首,道:"说得很明白,去吧。"
  那侍者得沈墨钩一赞,喜形于色,趴着磕了三个头,欢声道:"谢宫主!"
  出去时很机灵的把石门关上。

  苏小缺终是沉不住气,问道:"你带我来看这个做什么?"

ˇ第四十三章ˇ

沈墨钩携了他的手,感觉他掌心沁出冷汗,不禁笑了笑:"原来你也知道害怕……"
  声音温厚如丝绒:"你这次招惹李沧羽,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是信手而为还是另有所图,我都不会追究,但若有下次,吊在这里的人就是你。"

  两指捏住他的下颌,指腹慢慢碾过肌肤,似很满足于指尖传来的触感,淡淡一笑道:"你即便不愿叫我爹,我也舍不得要你的命,下次若犯错,只会把你吊在这里三天而已,明白吗?"
  回身出了门,临行吩咐道:"至于这次,你就在里面呆到天明,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罢。"

  七星湖富可敌国,更是处处奢华,连这刑室石壁上,都掏空凿出灯座,点着十来盏铮亮的银灯,黑水湖在灯光下越发诡异幽暗,满室只剩苏小缺和一个将死之人。

  苏小缺坐在岩石上,面容甚是平静,半晌低声问那半死人道:"你还想活着吗?"
  "活着虽然很好,可是你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对不对?"
  "你在这里,再看不到太阳月亮鸟语花香,要不我杀了你罢?"

  那人哪里还有意识?自顾痛楚呻吟,喉间只剩一口浊气刺啦刺啦吞吐不下,苏小缺低头沉思片刻,已做了决断,穿身飞起,十余丈的湖面一掠而过,双足轻轻落在铁索上扣住,长身下探,锁住那人咽喉,一凝神,咔一声,干脆利落的扭断了那人的颈子。
  足尖一借力,掠回岩石,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开怀的微笑,这个微笑映在四九虫的磷光里,如暗夜绽放的雪花,分外凉澈。

  原来这个不知姓名的七星湖弟子,竟是自己亲手所杀的第一人。

  第二日天明,侍者开门放苏小缺出去,苏小缺手指一顺,懒懒道:"他死了。"
  说完慢悠悠的晃出山腹,那侍者眼睁睁在后面看了良久,直到那背影消失,这才醒过味儿来,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回了刑堂,更在舌头底下藏了丸毒药,心想俺可不吃那零碎苦头。

  刑堂报与沈墨钩知晓,沈墨钩却只笑道:"死了就死了罢,算了。"
  待内堂众人得知此事,均知新来的在爷心中非比常人,个个都对苏小缺另眼相看了几分。

  却说苏小缺一早离开刑堂,只觉身心俱疲,杀那人时,手上虽未沾染半分血迹,却似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挥之不去。待回到医舍竹屋内,与宋鹤年招呼一声,便自顾去后院洗浴。

  宋鹤年禀性 爱洁,医舍一个个都干净得好比刚剥出壳儿的嫩鸡蛋,苏小缺是她最为喜爱的帮手,因此也格外从严要求。

  后院有个天生的玉石池,青玉为栏,白玉为底,更有玛瑙红丝蔓延其中,观之可爱,触手温润,宋鹤年很是喜欢,终年汲来温水,不凉不热的盈满一池,每天中午饭毕,就逼着苏小缺去洗。
  苏小缺稍一流露出不情不愿的意思,宋鹤年就亲手挽一个丝瓜藤,捉着苏小缺的胳膊就使劲儿蹭,她手本就粗糙如老松,再加上个不沾水的老丝瓜,只恨不得把苏小缺搓掉一层皮,苏小缺无奈之下,只得每日作欣欣然状自己跳进池子。

  第一日洗浴时,苏小缺便觉出池水中有股雪后竹叶的清冷气味,四顾一瞧,见一旁竹架上,果然放着一琉璃瓶,瓶上錾着小小四个字:"竹露轻响",打开一闻,与水中味道正是一模一样,不由得好笑,深知宋鹤年爱洁净到了古怪的地步,既是她要自己带点儿竹叶气息,那便带着点儿也没什么打紧,横竖既不是花香,也不是饭味,就不曾誓死抗争。

  崇光有时发骚,赖在苏小缺身上吮来吻去时,也曾嫌弃过这股"苦不苦香不香的药味儿",苏小缺却暗暗松一口气,崇光那玩意儿是不行了,自己还是血气方刚一条好汉,每每被这妖精弄得一柱擎天,日子久了也难受,幸好他不爱这股味道,倒免去了些许肌肤相亲之苦。

  此刻疲倦自厌之下,泡在林木清气的池水里,顿觉浑身松快,正眯着眼爽着,只听一阵脚步声匆忙,睁眼看去,却是崇光衣襟松挽着跑来,忙笑问道:"你怎么跑来啦?"

  崇光蹲在池边,咚咚咚的敲苏小缺的脑袋:"你没事儿了,也不回去跟我说一声!我担心了一夜,还是刑堂一个老混蛋告诉我你已经放出来了!倒害我被那混蛋摸了好几把,若不是我机灵,裤子都被扒了!"

  苏小缺笑嘻嘻的捂着脑袋,一手拽着崇光手腕,一使力,已将他拉下池来,谁知崇光哎哟一声,捂着胸口疼得脸色煞白。

  苏小缺一惊,忙扶起他,方才一番动作,崇光衣衫已经松开,胸口处包扎着的布条渗出些血迹。
  苏小缺眼神变幻,冷冷道:"是不是那刑堂的老混蛋逼 奸 不遂,伤害于你?"

  崇光"呸"的啐一口,道:"就凭那老王八,还能伤得了我?我这不是想来医舍看你吗?但宫规不让乱闯,又想治治那老混蛋,就顺势扑到他的刀口上把自己弄伤,我便来了医舍,他便进了刑堂。"
  说着吃吃的笑。

  苏小缺心道你这厮可真够狠的,真是伤人不惜伤己的邪门货色。想着伸手按了按他伤口处,大怒:"你脑子进屎了!难道不会用胳膊腿儿去扑刀口?非得用胸口?这伤口只差一分就是少阴、少阳、任脉之会,若是扎到那儿,你也不必来医舍,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口雕寿字儿的棺材,保证又敞亮又实惠。"

  崇光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心里却甜丝丝的十分受用,骚答答的扑上来,摩挲苏小缺胸口的刀疤,道:"你这里也有一处刀伤,我瞧着好看,所以……"
  话未说完,苏小缺猛然将他一把推开,力道之大,直把崇光震到池边不住咳嗽。

  崇光尚且不知何故,只惊惶的睁大双眼,却见苏小缺已然披衣立在池外,眼神冰冷得可怕,嘴唇血色尽失,更微微发抖。

  良久,苏小缺方开口,声音干涩嘶哑,似从喉咙中硬挤出来:"我有事,你……好好治伤。"
  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身影,崇光轻轻蹙起眉头,这胸口的刀疤,似乎是苏小缺隐藏最深的伤口,稍一提及,就痛楚到狼狈失态,沉吟着不自觉伸指沾了沾自己胸口的血,放到嘴里尝了尝,想必苏小缺的血和自己一样,也是这么猩红微甜吧?
  苏小缺……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便知道自己绝不会放手。
  谁伤了你,我拼了性命也定会让他十倍百倍的偿还!
  崇光烟渺波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意。

  苏小缺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的自己眼睁睁看着灰暗的刀锋,一直往后退往后退,想一脚踏空,摔到身后的悬崖下去,这样就能醒来。
  偏生脚步却滞重得可怕,双足像被蛛丝粘住,只能看着谢天璧挑着眉,手持长安刀,慢慢的慢慢的逼近。

  谢天璧身后有群山巍峨,大海苍茫,足下有死尸如山,白骨盈野,他就像从天而降的魔神,不可阻挡。
  梦里谢天璧还在骗自己,他眼眸如寒星,白衣胜雪,说不出的英挺风越,他沉沉的说道:"小缺,我杀了你,可是我喜欢你……"

  刀尖已刺破肌肤,热血把刀刃流淌出璀璨的光华,苏小缺的心已疼得即将破碎,谢天璧薄薄的上唇慢慢勾起,微笑道:"小缺,不要怕疼,我比你更疼。只有这个法子,我才能陪着你。"

  随后便是剜心之痛。
  自己一颗心被长安刀完整的挑出,谢天璧凝视半晌,回过刀尖,刷的割开自己的胸膛,剜出心脏,托在手里,递了过来。

  苏小缺无意识间,接过他兀自跳动的心,谢天璧道:"好极,就是这样。"说罢将苏小缺的一颗心揣入怀中,伤口奇迹般瞬间愈合,不留痕迹,声音似魔鬼的诱惑:"小缺,我的心给你,你放好,从此我们俩再无隔阂嫌隙,就像聂十三和贺十五,生死不弃。"

  苏小缺只觉得一阵恶心,几欲作呕,梦中大笑道:"怎么可能!谢天璧和苏小缺怎么配像那两个人?"五指用力,生生捏碎了掌中心脏,泪水却也止不住落下。

  正伤心欲绝之际,只觉有人拼命摇晃自己,勉力睁开眼,见是崇光,不禁松了一口气,道:"我做噩梦了。"
  伸出手掌,似乎还残留几分真心破碎的感觉,虚虚一握,哪里有谢天璧的心在?

  崇光怔怔的看着他,道:"你梦里也会哭吗?"
  苏小缺拭了拭脸颊,果然冰冷潮湿,当下笑道:"嗯,我想到以前的事了。"
  崇光垂下头,声音有些冷:"谢天璧是谁?"

  苏小缺一怔,淡淡道:"我一个师兄。"
  心中前尘往事尽涌,再把持不住,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足尖微动,从窗口飞出,身形如飞鸟游鱼,待崇光冲到窗口时,早已消失不见。

  月下御风而行,苏小缺的身体轻巧飘忽如落叶,尽顺天然,出了烟分剑截院,径直往西,也不管有没有越过内堂山壁,只一路疾奔,清风拂过头发,花叶托在足下,倒感觉有几分清爽之意。

  一时奔到一丛密林中,密林边缘有清溪围绕,林子深处隐约黄泥矮墙,数间竹舍,两溜茅篱。

  苏小缺在溪边停下脚步,调匀呼吸,见溪水边野草野果,颇有能食用调味的,这一整天并不曾好生吃饭,夜半时分免不了腹中饥饿,他又是幼年孤苦惯了的,平日心情再不好,一顿好饭喂养之下,也会心满意足。

  此时放眼一看,见一株大树上硕大一个野蜂窝,不禁技痒,当下从随身竹筒里取出刀来,飞身上树,一刀割开蜂巢,那些野蜂也是倒霉,天降奇祸,大限将至,一个个从睡梦中纷纷惊醒,大怒之下,提抢上阵,挈妇将雏,一门英烈,暴风骤雨般扑向苏小缺,登时就像满天下了黄雹子。

  苏小缺所谓会家不忙,只在野蜂群中穿梭往来,手指间刀光霍霍,白鹿山不传之秘伽罗刀尽数用来欺凌践踏野蜜蜂。

  自打进了七星湖,苏小缺于武学早已不敢荒废,无人处暗自习练自不必说,便吃饭睡觉,也常常潜心揣摩,此刻终见成效,哪消盏茶时分,野蜂败势如山倒,地下累累的积了一层蜂尸。

  苏小缺取下蜂房,心中正打算下水捞几条鱼,做个蜂蜜烤鱼打打牙祭,却不想斜刺里杀出一只鸡来。
  但见这鸡生得肥壮精神,端的是峨冠装瑞玉,利爪削黄金,一招八步赶蜂,扑向蜂尸就啄了起来。

  苏小缺一见大喜,真是天赐良鸡,哪有不笑纳的道理?一式八步赶鸡,牢牢捉了肥鸡在手,拔了毛开了膛洗剥干净,厚厚涂了野蜂蜜,又采来诸般野果塞入鸡腹中,捡了干枝落叶,生起火来,架起烧烤。

  蜜的清香鸡的浓香混在一起,苏小缺用一根树杈翻着鸡,一边舔着嘴唇,埋怨自己不曾带口锅来,否则再煮上一锅野菜鲜鱼汤,岂不是好?

  正自怨自艾,只听林中木叶轻响,一个青衣人漫步走来,远远看去,似一只青鹤孤落骄傲,人未到,气势已凌人。

  苏小缺看到这青衣人,手一颤,树杈已落在碧草上。这青衣人无论身形姿态,都似足了另一人——谢天璧。一时浑不知自己是否仍身处梦中,只觉得一种浓重的悲哀恐惧袭来,僵坐在地动弹不得。

  青衣人走到火堆边,鬓边有些许白发如霜,脸上却罩着个薄而精巧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只眼睛,开口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作孽哟如果我说我昨天没更新是因为生病了感冒了头疼了咽喉肿痛了大家一定会啐一口说啊呸你就扯吧
你们这群冷酷的无情的无理取闹的小东西哟(对不住,cos马景涛大叔玩一玩而已,不要介意)
好吧更完了,大家请尽情yy这个带了个面具的青衣人是who吧,作鹭鸶笑

ˇ第四十四章ˇ

他声音如海底暗涛,异常低沉而浑浊,谢天璧的声音却似上古神兵,虽浑厚却又有一丝兵刃之音,两人一出声,便殊不相似,苏小缺如乍逢春暖,活过一口气,身子也不僵硬了,舌头也给找回来了,当下反问道:"你又是谁?"

  青衣人似笑了笑,道:"我是这只鸡的主人。"
  苏小缺积年叫花子积年的偷鸡贼,最怕就是鸡未入肚就逢债主,当即耍赖:"这不是鸡,鸡晚上从不出门遛弯儿找食,这分明是一只神鸟,天生地养,谁见了便是谁的。"

  青衣人不懂事,非得坚持己见:"那我就是这只神鸟的主人。"
  苏小缺无奈,只得换了个方法耍赖:"你叫它一声,它若应了,你就是鸡主。"

  青衣人道一声:"好!"
  下颌微扬,吟唱般念出:"阿彩!"

  声音不大,苏小缺却仿佛被人当胸揍了一拳,胸口一痛一空,却瞄见那人手指悄悄一拂,火中的肥鸡登时凤凰涅槃一般似活转了来,昂起肉秃秃的脑袋冲着青衣人一点,方才又躺好挨烤。

  这手一露,苏小缺自然乖觉,立马儿笑道:"好生绝妙的功夫!好生绝妙的神鸟!"拍马赞叹之余,不禁又放心一层,谢天璧武功虽高,比起眼前这人,至少还差了十年功力,宽心之余不觉好笑,这七星湖又不是赤尊峰,自然容不得谢天璧在这里大摇大摆。
  他此刻心思所想尽是谢天璧,凝视着那人的一双眼睛便如阳光下的宝石,自然变幻出诸般神色光彩。

  青衣人似不以为异,长身玉立,眼神毫不回避,静静回视苏小缺。
  良久方叹了口气,道:"你有一双世间最漂亮的眼睛。"
  走近几步坐下盯着那只鸡:"所以我不杀你,但你要分一半鸡给我。"

  苏小缺见他对着烤鸡眼睛里出火,一颗心也就落回了腔子,笑道:"我又不是那瓷公鸡铁仙鹤白玉耗子琉璃猫,一只鸡而已,自然舍得分给你吃。"
  说着看他一眼,有意无意的问道:"为什么带着面具?这面具又算不得好看。"
  青衣人对他甚是温和,笑了一笑,伸手摘下面具。

  苏小缺一看不由得暗叫可惜,这人轮廓分明,本应是个英俊人物,却不知被什么人把一张脸割得稀烂,刀疤纵横交错,更兼眇了一只眼,丑怪恐怖,若不带面具扮个地狱大鬼吓唬个地主老财绝没有半点问题。
  一时觉得颇为不好意思,低头道:"对不住,冒犯你啦!"

  青衣人一笑,倒是一口齐整白牙,随手带好面具,道:"吓着小兄弟了,魏天一跟你赔不是。"
  苏小缺见他武功行事均出人意料,早想到此人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却不想他竟是七星湖的柳五总管,魏天一。

  进湖之时,沈墨钩与自己提及魏天一,自己曾问过魏天一是否有柳五公子的风姿容色,今日一见,原来这天一公子竟是个毁了容貌的,难怪当日沈墨钩笑得十分古怪。

  魏天一见他愣着,自行从火架上取下烤鸡,撕成两片,递给苏小缺一片,尝了尝,道:"滋味好得很!"
  当下大嚼大吃,却一点也不显粗陋,只觉此人真真豪迈性情。

  吃剩一只鸡翅时,魏天一见苏小缺尚未吃完,风卷残云立时变成了细嚼慢咽,慢慢等着他快要吃尽,这才把最后一口吞下。
  苏小缺见他细心体贴,倒有些感动,笑道:"魏总管,在下姓苏,是爷新带进来的……"

  想说男宠,但在这魏天一面前,却因他神似谢天璧而耻于出口,正踌躇间,魏天一摇摇头,打断道:"我知道苏小缺,白鹿山的高徒,不世出的人才,至情至性的男子。"
  银质面具闪烁着冷光,声音却极温柔:"我也知道你就是苏小缺。"

  苏小缺心中一阵暖意,自从进了七星湖,那个年少飞扬快意江湖的苏少帮主就当早已死在那年的雪夜,活下来的,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活死人,不甘心烂掉的行尸走肉。
  往事从不敢思及,连自己都不知道,在七星湖欢笑着的苏小缺,究竟是个什么人?什么物?什么角色?也不知哪一天会彻底沦落放弃?

  眼前的魏天一,却在这个月夜,神奇的让人安心和温暖。只是这安心和温暖,却是今时今日的苏小缺再不需要的。
  苏小缺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半晌逃避道:"夜深了,我得回去。"

  魏天一守着渐渐燃尽的火堆,道:"明晚在这里,我等你。"
  苏小缺忍不住笑道:"吃完鸡啦,还来干什么?"

  魏天一指了指林中竹舍,道:"那里我还养着好几只鸡,有只芦花鸡专下双黄蛋,我还有一口上好的双耳铁锅,明晚我给你做蛋炒饭。"
  苏小缺应了,转身离去,却看不见魏天一在他身后,那只独眼里满漾的深情和满足。

  第二天却是阴雨绵绵,苏小缺在医舍颇有些心不在焉,崇光冒雨来换药,竟给敷上了去腐拔毒的始新膏,愣是把伤口烧成了两个大,崇光美人痛到飚泪,给了苏小缺既凶狠又委屈的两记白眼。

  苏小缺怜香惜玉,只得一路捧经献宝也似,把崇光抱回了烟分剑截院,好生安置下来,端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眼睛看着崇光,魂却游离天外,只盼着暮色上、风雨歇,去吃魏天一那顿蛋炒饭。

  傍晚时分崇光终是熬不住,昏昏睡着,苏小缺走到门前看了一看,暮色四合,只那风雨,却越发大了,也懒得寻伞,仗着轻功卓绝,一道轻烟般掠出门外,跃上那道玉石桥。

  桥上竟有人在吹一管短箫。
  百笙穿着一身釉青衣衫,衫上绣一株折枝玉兰,落英如雪,均在衣摆上,把个原本就不俗的人物衬得更是出尘。

  百笙本是个走路都恨不得把脚抗在肩上,生怕踩死蚂蚁的善人。平日行事却不糊涂,难得的精细明白。诸般琐事到得他手中,庖丁解牛般十分清楚。
  只可惜腹有诗书,手有酒壶,酒里乾坤大,壶中岁月长。
  原本就话少,喝酒时话更加的少,一旦喝醉,却是唱戏吹曲儿吟诗打滚儿诸般杂耍都换着花样的闹腾,更有一桩奇事,只要喝醉外加淋雨,那便鬼谷子附体,又会算命又会打卦,一张嘴跨越生死的智慧,不单不收钱,还热情无比,拉着你便不放手,定要算出你近日运程,只可惜却是个乌鸦嘴,只说坏来不说好,因此一见他酒醉或是衣衫湿透,人人自会避退三舍。

  苏小缺平日笑他迂,心里倒藏着几分敬重怜惜,此时见他瘦伶伶的一个身子单薄如纸片,醺醺然一身酒气,细长眼虽潋滟却十分呆滞,想是已然醉到了神鬼附体的地步,顶风冒雨跟这儿耍风流使性子呢。

  苏小缺上前没好气道:"你要吹箫回屋吹去,想怎么吹怎么吹,嘴吹出泡来喉咙吹肿了也没人拦着,在这里风刮着雨下着,反倒格外舒坦不成?"

  百笙停了口,眼珠使劲一对,似乎认出了苏小缺,笑嘻嘻的道:"是你呀……"
  突的一把抓住苏小缺的衣袖,脸色神秘:"我知道你去干什么,你等着,我吹个曲子贺你。"

  按管引箫,一缕清音缭绕而上,苏小缺听得分明,正是"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四句一套,百笙缓缓反复吹来,良久曲停,百笙笑道:"故人此番重逢,是喜是祸,我也不知晓,只知来日必有风波。"

  一套曲,一番话,苏小缺只听得怔住了,想说百笙胡说,喉头却似被堵住一般,心中疑窦丛生,更有隐忧重重,夜晚之约,原本心心念念的向往,此刻竟惶惶然有恐惧之感。

  怔立良久,终是不管不顾,笑一声:"你大可从此打卦算命去罢!"飞身掠过百笙,直奔密林而去。

  魏天一做的蛋炒饭还真是蛋和炒饭,黄黄白白的两碗物事,看着还有些黏黏糊糊,苏小缺一身风雨到了竹舍,魏天一早已开门相迎,走进来,扑面却是紫竹桌上两碗这玩意儿。
  苏小缺悲从中来,伤心得忘了客套:"就吃这个?"

  魏天一用一方绵厚松软的干手巾,替他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又取出一件新袍子,道:"要不要换上?"

  苏小缺淋透了雨,又狠跑了一气,热气把雨水蒸腾出,登时弥漫出竹叶的清香来,魏天一闻到,不禁脱口道:"你身上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气味?"
  苏小缺一激灵:"你到底是谁?你早就认识我对不对?"

  魏天一收回手巾,移开目光,负手淡淡道:"这话说得奇怪,我今年四十又一,在七星湖三十余年,怎会早就认识你?"
  苏小缺冷笑道:"你问得更奇怪,似乎知道我身上以前没有这股味道一般。"

  魏天一默然片刻,银质面具下的表情无从看出,再开口时声音却是若无其事:"苏兄弟,我对你一见如故,只因你很像我一个故交。他还活着的时候,也常风雨无阻,前来与我饮酒夜谈,方才我见你衣衫湿透,一时恍惚,把你当作他了,失言忘形,还请莫要见怪。"

  这番解释毫无破绽,苏小缺待信不信,一想这厮在七星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得罪不起,当下作醒悟状,笑道:"难怪……对啦,你这位故人,姓甚名谁?也在七星湖吗?"

  魏天一摇了摇头,低叹道:"死了,被我亲手所杀。悔不当初啊……"轻轻挥了挥衣袖,道:"坐。"
  苏小缺看他鬓边白发如心灰成的霜雪,似乎往事昔情,尽付这一叹一挥中,倒不忍再问,只得坐下捏起筷子瞪着那碗蛋炒饭。

  一尝之下,几乎落泪,不出所料这碗饭炒得缺油少盐,蛋好比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前的混沌一片不可分割,米更似牛郎织女七夕相逢时的两情旖旎粘作一堆,吃在嘴里,有些腥,有些硬,有些恶心,更有些悲愤:居然有人这么毒手作践好端端的米饭和鸡蛋!

  魏天一却吃得很香很愉快,似乎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等美味,独眼里光芒柔和,时不时看向苏小缺,笑着劝饭。
  主人这般殷勤,客人只得舍命,饭毕,苏小缺才觉得一口气回了转来,所在仍是人间。

  魏天一到底还是让苏小缺换上了干爽的新衣,一言一行,更是不着意的呵护备至体贴入微,对他的好恶脾性,虽不动声色,却似了如指掌般。
  此时屋外雨大,雾气蒙蒙,深黑的夜里,更是平添了浓重神秘之色。

  魏天一收起碗筷,问道:"喝茶还是喝酒?"
  苏小缺想了想:"酒。"

  魏天一取出一瓷瓮的酒来,打开盖子,道:"我素日极少饮酒,所备也不过是寻常的竹叶青,你喝不喝得惯?"
  苏小缺帮他拿过酒碗,只觉得在这小小竹舍里,竟是难得的自在舒服,道:"我也不常喝,无论酒兑水还是水兑酒,什么都喝得下。"

  魏天一笑,倒了酒,把灯盏剔得更亮了些,道:"既是饮酒,想必小缺有江湖事要询问于我,还请直言罢。"
  苏小缺见他如此深谙人心,也不闹虚,喝下一碗酒,开口道:"我想知道两个人过得好不好。"

  魏天一手指修长而骨节突露,端起酒碗,声音里暗藏了几分期待,问道:"哪两位?"

作者有话要说:上上章有人问,沈墨钩气死秦青饿死永新的一哼,什么叫做气死秦青饿死永新,我忘了回答,这会儿趁记得赶紧说
永新和秦青都是古代出名的唱歌儿的,以上
如果说错了请自由抽打

ˇ第四十五章ˇ

苏小缺道:"唐一野和厉四海,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魏天一半晌不答,似有些失望,笑道:"就这俩?"
  举碗饮干,淡淡道:"厉四海与罗如山半年前在飞凤门成亲,成亲后两人不愿受制于赤尊峰,离开飞凤门漂泊江湖。"

  "至于唐家三少,这一年来风头正劲,俨然武林正道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深得各大派的器重推许,正联合各大门派通力对抗赤尊峰……"

  说到此处,摇了摇头:"少年人意气用事,一心只想着名震江湖功垂百世,中原各派各怀鬼胎,哪能就此放下成见同气连枝?漂亮话倒是说了不少,唐少侠足迹更是踏遍了中原万里,现如今也只得三五个门派听他号令罢了。"

  苏小缺眼神却在发亮,灯光下又是骄傲又是喜悦:"一野不是想出风头,他就是这样的傻瓜,若是多一些这样的傻瓜,这些年来江湖也不至如此多的动乱杀戮。"

  魏天一转眼看向窗外的夜色,有些冷淡:"是吗?"
  倒了一碗酒,道:"几个月前同在川蜀的峨眉剑派,有位木香药姑娘,本是小七剑之首,更是有望继任下任掌门,想与唐家三少结为秦晋之好,如此一来,峨眉唐门互为依仗,进可攻退可守,进能与赤尊峰一争霸业,退可与中原武林对峙不让。"

  "可惜唐一野不知何故,谢绝了这份美事,木香药一气之下,便欲嫁给司马世家的司马少冲,司马少冲武谷高人也端严,倒也是位少年英杰。"

  苏小缺一听司马少冲的名字,想到武林大会时谢天璧对他颇为有意,忍不住道:"坏了!"
  魏天一眼神一凝:"怎么坏了?"

  苏小缺略一思量,知七星湖与赤尊峰也算死敌,当即直言道:"司马少冲武林大会后,极有可能被赤尊峰招揽,木香药若嫁给了他,峨眉一派只怕会兵不血刃的归于赤尊峰,唐门尚不知情,难道还不够坏?"
  一念至此,心急如焚,看向魏天一,眼中已有恳求之色。

  魏天一哈哈一笑,举碗一饮而尽,道:"小缺可是希望我去放出司马少冲本属赤尊峰的风声?"
  苏小缺的声音在风雨中格外清晰:"天一公子,此事对你只是举手之劳。赤尊峰这些年步步进逼,七星湖也吃亏不少,无论司马少冲现在是不是赤尊峰的人,这话只要传扬于江湖,唐家必然更加提防赤尊峰,这对七星湖总是有益无害。"

  魏天一大笑道:"极是!极是!"
  凝视苏小缺,眼神古怪:"江湖传闻,苏小缺勾结赤尊峰的谢天璧,叛了丐帮,不容于武林正道,不想原来却是恨赤尊峰入骨……传言者该杀!"

  江湖中人杀字不离口,就跟风月场中钱不离口一样,但别人说出杀字,苏小缺也就当风过耳边,这魏天一轻描淡写一句该杀,却听得苏小缺仿佛已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周身竟凉了一凉。
  注意到他怔住,魏天一突的轻笑道:"小缺就只有这一事相求?还有没有别的要问的人?要打听的事?"

  苏小缺低头只顾喝酒,良久问道:"去年赤尊峰突袭辰州花家,花满衣……还活着吗?"
  魏天一答得简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是死了。"

  苏小缺心头一阵难过,当年白鹿山那个子矮矮,头却昂得比谁都高,喜欢在桃花树下捧起满襟落花的孩子,竟已入土一年有余,秋鱼双刀光芒犹在,却不知落入谁人之手。
  魏天一的声音有些寒意:"这一年来,赤尊峰大举南下,不止辰州花家,栖霞剑派与上官世家,一归其下,一已败亡。栖霞宋千峰还活着,上官云起却是死了。"
  抬眼冷冷一瞥,笑声讥诮而冷漠:"上官云起是死在宋千峰剑下。"

  上官云起虽与宋千峰不和,两人毕竟同门数载,又同处一地,两人说到底也不至生死相搏,其中曲折苏小缺一想即明,栖霞派上官家宿愿已深,赤尊峰定是利用这笔恩怨,杀一个拉一个,而要栖霞派彻底臣服,上官家必然就是那纸投名状。

  上官云起傲慢火爆,宋千峰却是后发制人,云起的一颗大好头颅,也只能拱手让与朝夕相对的宋师兄。
  失了头颅的自然是鬼,而活着的那个,也再当不得人。谢天璧何等心机,宋千峰如此恶行,自与赤尊峰无关,宣诸于外,日后栖霞派便是想叛赤尊峰也再回不得来时路。

  苏小缺盯着碗中碧沉沉的酒,低声道:"云起一直爱慕四海,他若是知道四海终身有托,在地下也会替她欢喜。"
  指着一碟下酒的芝麻酥,道:"云起满脸麻子,倒和这芝麻酥一样,他人虽不好看,心地却是不坏,本不该死的。"

  魏天一见他伤心,似有不忍,笑道:"你还有两位师兄,倒是感情好。数月前,赤尊峰知雪山派与摘月门素来交恶,仿效栖霞上官一战,故技重施,却不想舒北雁与桑南飞一番斡旋下,两派竟尽弃前嫌联起手来,支撑了足有月余,最后虽不免被赤尊峰攻下,两人却得以逃脱,据传已到了蜀中,暂居唐家。"

  苏小缺听了,不由得微笑道:"南飞是阎王脸豆腐心,北雁却是豆腐脸孔阎王心,他俩在一起,定是南飞吃亏,不过北雁却也不会让南飞吃了别人的亏去。"
  说着举起碗来,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知道他们无恙,我好生安心。"

  魏天一却不举杯,只低声道:"你……就关心这几个人?再无别人想问?"
  苏小缺下颌微抬,眼神清澈而冷:"再无别人。"

  魏天一举碗与他相碰,一饮而尽,似喝得急了些,低低咳嗽几声,道:"三个月前,谢天璧死了。"
  似冷笑一声,道:"死在我的剑下。"

  苏小缺一怔,却极稳的放下碗,笑道:"你骗我,谢天璧没有死。"
  魏天一端着酒碗,指节苍白,手背浮出青筋来:"为什么说他没死?"

  苏小缺也不看他,只远远看着窗外苍茫烟雨,淡淡道:"谢天璧是什么人物,怎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魏天一正待开言,苏小缺带着些倦意和恨意,打断道:"他死了,我一定会知道。你不会懂得。"

  简单一句话,魏天一竟似听得痴了,良久道:"赤尊峰死的不是谢天璧,是他的父亲。谢天璧守孝一年,赤尊峰暂不涉足江湖。"

  苏小缺默然,谢不度去世于赤尊峰并无大的影响,谢天璧虽就此收手整顿,只怕武林正道也无力反攻,江湖倒是暂得平静了。
  起身端起一碗酒,走到门前洒落地上,道:"谢叔叔,你一世英雄,苏小缺敬你。"

  魏天一一旁静观,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是夜,苏小缺也没有回烟分剑截院,留宿在了竹舍中。

  夜半时分,大雨渐止,一天明月。
  早该熟睡的魏天一却缓步走到苏小缺床前,脸上未带面具,月光只照在他背后,脸上的刀伤痕迹尽数隐去,深刻英越的轮廓却如水落石出,分外鲜明。

  魏天一看着苏小缺沉睡的脸庞,伸出手指,似想触摸,却停在了半空,眼神中只有难言的悲凉与一览无余的情愫。

  不知何时起,苏小缺到魏天一处过夜已成了习惯。
  魏天一有些神秘的熟悉感,却又是陌生的安全,与他在一起的妥帖氛围,罂粟般让人逐渐沉醉,似乎能让人忘却身处波诡云谲的七星湖,忽略还有个不动声色更变幻莫测的沈墨钩。

  崇光容不得苏小缺夜不归宿的行径,身体力行,把苏小缺从这种沉醉里拽了出来,他一赌气,给了钟游一个春夜入室的机会,随后顺理成章的被钟游强 暴了。

  这天苏小缺正在医舍外晒着太阳作月宫玉兔状捣药,昨夜一时性起,与魏天一切磋了一宿的刀术,现在正是困倦的时候,药杵捣着,脑袋也捣着,正捣得适意,一股墨香酒味袭来,抬头一看,正是百笙。

  百笙难得的有些急躁,绣着兰花的广袖被树枝划破,手中也没了酒壶,急道:"崇光伤得很重,你快去瞧瞧罢!"
  苏小缺扔开药杵,道:"什么伤?伤在哪里?"

  百笙咬了唇,迟疑了片刻:"伤在双脚,是烫伤……大概还有□。"
  苏小缺急而不乱,眨眼间从药柜里取了些物事,又几瓶膏药,同百笙一起走回去。

  一路上不免询问百笙到底怎么回事,百笙却效仿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苏小缺心急之下,倒水似的喷了几句脏话,百笙听得大惑不解,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细长眼,十分的听不懂的纯洁表情,倒把苏小缺看得有些心虚,道:"爷那么淫
乱好色无耻卑鄙,你怎么还跟个雏儿似的?"

  百笙蹙眉道:"爷又不是贩夫走卒,哪像你说话这等粗俗不堪?"
  正说着,□中折出一个人来,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沈墨钩大概武功比曹操还略好些,所以话音刚落,沈墨钩就跟个花妖似的,浓彩绝艳的出现了。苏小缺定睛看时,不禁大为头疼。

  沈墨钩看上去情绪却是极好,微笑道:"爷怎么就淫 乱好色,无耻卑鄙了?"
  苏小缺胡乱行了个礼,强辩道:"淫 乱好色真英雄,无耻卑鄙大丈夫,爷是当世豪杰,自然比别人格外的□好色,无耻卑鄙一些。"

  沈墨钩哼一声,也不与他计较,见他怀里鼓鼓囊囊,问道:"这是什么?你急匆匆干什么去?"
  苏小缺捧出药包,道:"崇光受伤了,我去给他治伤。"
  沈墨钩点点头,道:"我也去看看。"

  苏小缺悄悄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去还能看出个花儿来?难道指望崇光一见了你就跟蚂蚱一样蹦起来?
  沈墨钩不管苏小缺心急如焚,一路走来,只当游园赏花,间或停住,细看一树繁花风中款摆的姿态,或是驻足倾听鸟雀呼朋引伴鹂音脆响。

  苏小缺腹诽痛骂,却也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后悠悠走回烟分剑截院,只急得呼吸都粗了,沈墨钩回头看他一眼,教训道:"习武之人,最忌讳心浮气躁,这几步路你就喘气,十多年的功夫白练了?"

  苏小缺见他对崇光的伤势毫不在意,不禁带了几分火气,正色道:"救人如救火,崇光是伺候爷的人,七年的情分在这儿,小缺不敢怠慢。"
  沈墨钩笑道:"你这是怪我无情了?"
  凝视苏小缺半晌,道:"记得来时我跟你说过什么?能在七星湖活着的,都不是简单角色,你好好看着吧。"

  待见到崇光惨状,沈墨钩都不免惊叹。
  崇光双足变成了红褐色,满是晶亮的水泡,身上盖着条薄毯,脸色惨败,神智却清醒,见到苏小缺,竟笑嘻嘻的说道:"你可来啦,等你好久。"
  只可惜声音低弱,听来毫无喜悦,只觉可怜。

  一转眼见到沈墨钩,崇光原本黯淡的眼眸中,更多了些明显的惊慌失措,低头道:"爷!"
  沈墨钩淡淡应了,挑了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吩咐道:"茶。"

  崇光勉强丢过去一个媚眼,柔声道:"爷,崇光的些许小伤,不劳您亲自看顾……爷还是……"
  沈墨钩笑道:"不急,小缺方才提醒了爷,你跟着爷也有七年了,如今这内堂不知谁胆子这么大,敢伤着你?爷倒是要好好问问。"

  崇光咬着唇不答,百笙端上茶来,沈墨钩微笑着接过,慢慢抿着,一双眼深不见底,似足了海底最深暗的色泽,却只看着外面春光丽色,偶尔回眸看崇光一眼,眼神中含着笑带着了然,只把崇光惊得魂飞魄散。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四十六章ˇ

苏小缺早用乳钵将鸡蛋清、熟蜂蜜、猪油、生姜等物捣烂调匀,手指起落,如细雨春风,已将药物在脚上烫伤处厚厚敷了一层,又用洁净细布轻而牢固的裹好。

  一切做罢,笑道:"还好,肉不曾熟透,拾掇拾掇还是你的。"说着轻轻掀开薄毯,道:"我瞧瞧你后面吧?"

  崇光满心打算就此梨花带雨红杏爬墙的撒个小娇,见沈墨钩端坐一旁,实在不敢造次,只得含泪点头,苏小缺将他翻过身去,见光润如脂的两片臀
瓣间盈满鲜血,那小巧的销 魂洞口,已裂开成一个血洞,张开如孩童小嘴,竟无法自行合上。

  好端端一个水蜜桃儿般的屁股被糟践成个烂桃,苏小缺不禁生气心痛,一边用清水拭净伤口,一边不忘怒道:"谁干的?"

  崇光有些委屈,更有些惊恐,忍不住偷偷瞄一眼沈墨钩。
  苏小缺一看,一时不敢相信,心想这老狐狸精在风月场虽是个万人敌百人斩,却也不至于饥渴到奸
淫男宠的地步吧?这事情哪像是沈墨钩干出来的?莫不是崇光被奸 得发昏了,记错了人?
  但转念一想,这内堂除了老狐狸精和自己,能接近烟分剑截院的,都是些只能看不能用的鸡
鸡,自己昨晚和魏天一在一起,自不可能来做此禽兽之事,没准儿老狐狸精顺当果子吃腻歪了,想换换口味来个强 奸民男倒也说不准。

  想到此处,看向沈墨钩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憎恶蔑视,愤愤将手中软布丢开:"你疯了?崇光就算活该是被你干,也不必这等不吝气力吧?"
  崇光见他误会,吓了一跳,忙道:"不是爷!是钟游,我方才只是不敢说,才看爷一眼。"

  苏小缺大是不好意思,咳嗽一声,正想道歉,沈墨钩却浑似无事,道:"江湖盛传沈墨钩妖 淫 残虐,奸 污区区一个男宠,又算什么了不起的罪名?"
  见苏小缺目中露出不忍之色,不觉起了逗弄之心,指着窗外一树灼灼红桃,浅笑道:"你若愿意赔罪,就用嘴为爷摘一枝桃花罢。"
  声音奢华优雅中,颇有几分调笑暧昧。

  苏小缺自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沈墨钩既然开口,也只得撇下崇光的屁股,足尖轻点,向那株桃树飞去,他轻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空中如飞鸟一般,划过一道异常优美的折线,甚至无需借力,已至花树,横身绕了一匝,寻到一枝娉婷怒放的,单足立于树干,张口咬住花枝,下颌一抬一偏,白衣翩然,已衔着一枝桃花回到沈墨钩身边。

  沈墨钩见他翩若惊鸿,倏忽来去,姿态如流水清风般难描难叙,及至静时,半露着一口糯米银牙,嘴唇微翘,眉扬目神,嘴边一枝鲜红桃花,更衬得肤光胜雪,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压着的情根不由得暗暗冒了芽抽了苗,怔怔起身,轻抚过他的面颊、嘴唇,指尖所触,竟有酥麻的感觉直传到了心底。

  苏小缺噗通跪倒,取下花枝高高捧在手里,恭敬道:"爷要是喜欢这花,我便去把那树上的都采了扎一大捆,给爷送到房里去。"
  沈墨钩微微皱眉,心想只有挽花一束悠然而行的,哪有抱着柴禾堆似的一大捆满地溜达的?当下接过花枝,淡淡道:"不必了。"

  崇光光溜溜的看了半天,一颗心仿佛青梅绞了汁水又滴到醋缸里,只酸得忍不住呻吟,苏小缺忙趁机跑过去,见他后
穴撕裂开几道既深且长的口子,受伤颇重,忙涂上止痛生肌的药膏,里处手指进入不便,就用脂玉的细棒沾满药膏送入,涂抹停当,安慰道:"我这就给你煎帖药服下,这几日你除了我熬的药,再用点汤水也就是了,挨饿总比屁股开花强些。"

  说着给他换上干净的宽松袍子,抱着放到一旁案几上趴着,换上干净的床褥,待一切整理妥当,这才又将他抱回卧好。
  崇光得他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屁股眼子脚丫子虽疼,心里却开了朵大花,迷迷糊糊的拉着苏小缺的手,正待睡去,却听沈墨钩问道:"钟游伤了你,你待如何?"
  一言之下,崇光立即如浇冰水,惊醒过来,低声道:"一切听凭爷的处置。"

  沈墨钩意味深长的嗯一声,问道:"钟游怎么伤的你?"
  崇光垂着眼皮,不敢与沈墨钩对视,道:"昨夜钟游醉酒来找我,我便让他进屋说话,谁知他借酒盖脸,上来就拉拉扯扯,崇光是爷的人,自然不能同他做下苟且之事,拼死抵抗时,他把茶炉上的滚水泼在我脚上,我剧痛之下,被他按在地上,就……"

  沈墨钩眼神中颇似兴趣盎然,看向苏小缺,道:"小缺怎么说?"
  苏小缺早知钟游不能人道,听得心中虽愤恨却也存了疑问,又不敢在沈墨钩面前露了端倪,只胡乱问道:"钟游的家伙竟有这般威势?据说嫪毐能关铜轮而行,崇光你这伤势活像被嫪毐强
暴了一整夜似的。"

  崇光哀哀看向苏小缺,嗫嚅道:"他……他用手臂……"
  苏小缺只听得头皮一炸,也不知是恶心的还是愤怒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咬牙切齿,怒道:"钟游该死!"

  沈墨钩听到"钟游该死"一句,眸光微冷,想了想,吩咐百笙:"去把钟游叫来。"

  钟游从斩经所匆匆赶来,一身劲装,头发束得十分规整,一张娇滴滴的鸡心脸儿却仍是风流得跟个钩子也似。
  见了床上的崇光,钟游脸上满是心疼愧疚,张了张嘴,却是冲沈墨钩跪下,恭恭敬敬的道一声:"爷!"忍不住又看向崇光,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讨好道:"崇光,还痛不痛?我给你带了药。"

  崇光嘴唇哆嗦着,终是闭上了眼,不再看他。
  沈墨钩接过药瓶端详片刻,笑问道:"就这么一瓶?"

  钟游怔了怔,垂头道:"是我的不是,爷,您别责怪崇光,这些年本是我耐不住寂寞,心里悄悄喜欢上了他……和他没半点关系,崇光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爷。"
  沈墨钩听了,轻轻掸了掸衣袖,道:"这话不必跟爷说。"
  带笑不笑的看着苏小缺,道:"该死吗?"

  苏小缺一愣,沈墨钩已从墨云紫纹的袖子里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来,似花落雪坠般在空气中轻轻一拍,钟游一双吊稍眼登时鼓涨而出,头骨凹陷下去,砰的一声歪倒在地上,一声未吭,双眼兀自睁着,竟就此死了。

  崇光见沈墨钩谈袖毫无预兆的取了钟游性命,吓得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百笙惊叫一声,软软坐倒在地。
  瞬息惊变,苏小缺看着钟游倒地,看着他七窍慢慢渗出血来,看着他临死前歪向崇光的那一眼凝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苏小缺见过杀人,也亲手杀过人,却从未受过这等惊心动魄的触动,明知钟游冤屈,却因自己的一句话惨死当场。一时心中又是悲愤伤痛、又是自厌自责,更有几分无从宣泄的抑郁。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看到沈墨钩喝完一杯茶,又用一方雪白的软巾擦了擦手,那根根如玉美到极致的手指,竟像引线一般,彻底将苏小缺引燃。

  六把极普通的刀刃执于指间,苏小缺身形展开,已与沈墨钩拆了十招,沈墨钩眉目含笑,似对他此举甚是欣赏一般。
  空气中劲气与刀刃交击的崩崩脆响不绝于耳,两人功力均能内敛不放,屋内桌椅茶壶,竟无一受损,便是近在咫尺的百笙,衣衫发丝都不受丝毫相激。

  苏小缺疾风骤雨一轮快攻下,沈墨钩好整以暇,信手挥洒,淡淡道:"比一年前略有些长进,看来近日颇下了番功夫。"
  说着身子陡然后纵,倒飞出窗外,苏小缺紧抿着嘴,如影随形的追出。
  两人所过之处,花落如雨,枝影颤动,倒似画中景致。

  掠过虎皮石径,及至泄雪清溪,沈墨钩叹道:"已经五十招啦,再让着你,可太不成话。"
  说罢足尖在水中莲叶轻点,一足稍起,点向苏小缺足底涌泉,双手分花拂柳,似快而一招一式纤毫毕现,毫不拖泥带水的清楚明白,刹那间,苏小缺指中刀刃尽数脱手直往水中坠去。

  苏小缺败而不乱,蓦的折腰而下,手指在水面划过,恰恰接住一把刀,一掂一回,轻滑如游鱼,悄无声息的刺向沈墨钩腰眼。

  沈墨钩见他下此杀手,眉间掠过一丝狠色,一掌劈下,激飞刀刃,更将苏小缺手腕旧伤处震出血来,苏小缺刺痛之下,已被一指戳中胸腹要穴,扑通掉入水中。

  苏小缺水性原本不赖,但被制住要穴,真气凝滞,跟被捆成个大粽子吃馄饨面一般,动弹不得,在水下又如何自救?
  沈墨钩袍袖飘飘,飞至桥栏,立足于上,也不动手救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只静静看着水面涟漪。

  半柱香之后,水底冒上的气泡已经不再均匀有序,而是细碎大小不一,更是紧凑忙乱了许多,显是苏小缺已支持不住。
  沈墨钩依然不动,唇边笑意略有些残忍冷峻,眼睛却紧盯着水面,甚至透过清澈的溪水凝注苏小缺的面容,心中发狠道,敢跟爷动起手来,不给个教训,只怕这小子更要无法无天学不乖,还当自己是在白鹿山呢。

  眼看又过了一柱香时间,水面已没有气泡浮出,平静得仿佛一面镜子也似,沈墨钩这才宽了外袍,又慢条斯理的褪去鞋袜,方腾身而起,潜入水底,揽着苏小缺的腰,苏小缺被淹得仿佛一条软绵绵的咸菜,哪有半点知觉?被半死不活的抱了上岸,平放在岸边圆石上,双眼紧闭,面如白纸,粉润的嘴唇更成了惨酷的深紫,连呼吸都似断绝。

  沈墨钩眼神中闪过几许怜意,解了穴,伸出手掌放置到他的胸口,一股真气输入,又是大力一压,苏小缺张开嘴唇,噗的喷出大股水流,一时睁眼醒转过来,立即撕心裂肺的大声呛咳起来,沈墨钩若再迟上一步,他只怕已摸到阎王的胡子了,刚在生死之间打了个转,苏小缺一脸懵懂的脆弱,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灵动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沉沉转向沈墨钩,却似透过他看向更远的远处一般空茫。

  沈墨钩见他醒来,放下一颗心冷笑道:"胆子越发大了,为什么跟爷动手?"
  苏小缺眼神慢慢凝聚,看清是沈墨钩,却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沈墨钩俯视着他,道:"你又被骗了,当真是愚不可及!看错了人,也杀错了人。"
  苏小缺嘶哑着嗓子,低声道:"钟游是你杀的。"

  沈墨钩悠悠道:"小缺,我早晚会死,无论你认不认我当父亲,这七星湖都是留给你。"
  苏小缺乍闻继任一事,不禁惊疑不定,想起身,却发现浑身全无一丝力气。

  沈墨钩拈起苏小缺一束湿透的长发,道:"你将来既是七星湖的宫主,一言一行,自有无数人为你或生或死,你今日一句钟游该死,才是要他命的罪魁祸首。我杀钟游,只想让你记得,从此不可轻信,不可迷惑。"
  "杀人没什么打紧,但若信错了人,做错了事,只会害了自己。谢天璧前车不远,竟又有崇光这个后辙,你真叫我失望透顶!"

  苏小缺听到谢天璧三字,嘴角微微一搐,却道:"我知道崇光撒谎,也知道钟游冤枉。"
  沉静的看向沈墨钩,低声道:"我也知道崇光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忍戳穿。不想随口一句钟游该死竟当真害了他。"
  沈墨钩双眉一轩,道:"你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
鞠躬跑走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四十七章ˇ

 沈墨钩双眉一轩,道:"你知道?"

  苏小缺低声道:"钟游是喜欢崇光,可这几年一直对他敬爱呵护,恨不得捧着手心里,更不曾敢有半分亵渎,哪会那般折磨糟蹋?"

  "钟游见到崇光,虽提到他的伤势,但那瓶药我一看便知,只是寻常的烫伤膏药,钟游无意烫伤崇光可能确有此事,但若当真□了崇光,又怎么会只带着烫伤药?"

  呼出一口气,又咳出一口泥水来:"钟游见了爷,只说心里喜欢崇光,却没半个字越了雷池,想必爱而敬之,从来就没有和崇光真个销 魂过……可怜竟是个痴人。"

  沈墨钩微笑颔首:"小缺原不是笨人,只是心肠太软,容易被情所惑罢了。"
  扶起苏小缺的肩,让他靠坐在自己身上,轻声一叹,道:"你这样,怎驾驭得了七星湖?这次算是罚过了,崇光我也懒得追究,你下次再糊涂,可别怨我手狠。"

  苏小缺淹得半死,一丝两气儿的,只能任他摆布,心里却对这老狐狸精越发多了几分憎恶恐惧,只道:"我不要七星湖。"

  沈墨钩拧过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眼眸中光泽渐深,良久笑道:"若不是想让你继任七星湖,我又怎会默许魏天一跟你走得如此之近?"
  指腹用力擦过苏小缺的嘴唇,直到唇色变得红嫩,似满意了少许,道:"不要七星湖,你怎么对抗赤尊峰?怎么杀谢天璧?难不成你就打算这么糊里糊涂的活死人也似,烂在这烟分剑截院?"

  说着握起苏小缺的手腕,见旧伤处尚有鲜血渗出,道:"这断经之苦续脉之痛想必你这辈子也忘不了,难道还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苏小缺怔怔听着,不由自主往沈墨钩身上靠得更亲密了些,心中波澜起伏翻江倒海一般,过往种种似一条条长鞭,只逼得苏小缺透不过气来,他天性随意,本来对一切都无所谓,只自由自在的随性而为,到了七星湖,身安心难安,只模模糊糊的想着杀沈墨钩报仇,对自己却真如沈墨钩所说,活死人也似浑浑噩噩。
  但要做出接任七星湖的决断,却又太难了些,沈墨钩岂是平白会给人恁大一馅儿饼的角色?

  苏小缺想了想,问道:"爷,千年王八万年龟,爷就算不如王八不如龟,好歹活个百十来岁也不成问题,为什么要把七星湖留给我?"

  这小子稍一好些就拿话噎人,沈墨钩虽被王八乌龟堵着心,也不舍得再把怀里这宝贝扔到水底,只得假装没听见:"能活多久本是未定之数。我这一世必定孤独,你好歹与我还有些关系,不给你又给谁?"
  凝视苏小缺的眼睛,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危险:"你也别仗着我宠你,就由着性子胡来,我要抬举你或是糟践你,都只是一高兴一生气的顺手事。"

  苏小缺心中一凛,道:"那是自然,不过爷宠的可不是我,是李沧羽才是。"
  沈墨钩笑道:"我自是宠他……"

  摩挲着苏小缺手腕的细致肌肤,似爱不释手,忍不住叹气调笑道:"若是你肯同我一起,我倒真是别无所求了。"
  苏小缺吓了一跳,忙大声道:"李沧羽的屁股挺漂亮,你戳他的去吧!老子可不是变态,少来惹我。"
  沈墨钩冷哼一声,笑得意味深长风情万种:"等着看就是。"

  苏小缺自然不会躺着等着看沈墨钩犯病,忙忙的手脚并用爬起来,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虽十分虚弱,那轻功施展开来和断了翅膀的麻雀一般难看,但好歹扑棱扑棱着,也颇为迅速的离开了沈墨钩。

  沈墨钩好气又好笑,几根手指互相触摸感觉了片刻,露出一个甚是奇怪的表情,似有几分犹豫不忍,却也有几分油然而生的喜悦。

  苏小缺三天来不离崇光左右,清洗、喂药,都亲自照顾,待崇光清醒,两人都一句不提钟游之事,一个是不屑,一个却是不忍。

  崇光见苏小缺眼带血丝,面容甚是疲倦,心疼得要死,屡屡开口劝他休息,都被他冷淡的截住话头。
  崇光是个奇人,遭这么一番大罪自残,菊花伤了也不以为苦,无视数年相交,害了钟游一条性命也不觉歉疚,只要苏小缺守着自己,便是全心全意的欢喜不胜。

  苏小缺见他如此薄情自私,厌恶之情更胜,待他伤口好转了些能下地,能自个儿吃喝拉撒睡,便趁着一个春光明媚黄鹂叫的早晨打了个衣服包,干脆彻底住到魏天一的竹舍了。每日白天照例去医舍晃着,晚上便去吃魏天一的独家蛋炒饭。

  魏天一经过数月的□,蛋炒饭终于炒出了正常些的滋味。苏小缺犹嫌不足,不光要吃鸡蛋更加要吃鸡,几月下来,杀鸡取卵的后果就是,不光没鸡吃了,也没蛋吃了。
  茹了几天素,嘴里已是要淡出个鸟来,魏天一只得又寻了十来只鸡供养在院子里,于是魏天一专职养鸡,苏小缺司职吃鸡,倒也配合无间,彼此默契。

  这天一只芦花小母鸡头回下蛋,魏天一拿了,趁着热乎劲儿跟苏小缺显摆,苏小缺正拿着把雪亮的菜刀满院子挑鸡呢,他挑鸡也挑得古怪,每只鸡挨个儿捏一把大腿。
  日积月累,聪明的鸡们都知道把胸吃得丰了不打紧,腿可千万得瘦一瘦,因此个个勤于长跑,整天压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只只大腿瘦得没有二两肉,堪比鹭鸶白鹤,瞧着极是稀罕。

  苏小缺见了这只处蛋,也不含糊,往上一抛,菜刀霍霍,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鸡蛋落回手中时,蛋壳儿已悉数剥落,每片大小均匀,在地上落成个母鸡形状。
  那生鸡蛋没了壳儿只剩一层半透明的膜,苏小缺轻柔的拈在指尖转着,笑嘻嘻的看着魏天一,道:"这戏法儿变得好不好看?"

  魏天一正待答话,突见暮色中苏小缺衣袖高高挽起,露着一大截手腕胳膊,只把那半透明的生鸡蛋比得黯然失色,细细一看,发觉其白净莹洁不让春雪,光泽细腻更胜羊脂,那朵桃花胎记嵌在肌肤里更是惊心夺目的活色生香,心中不由得咯噔打了个突。

  需知魏天一对苏小缺再熟悉不过,以前苏小缺肤色虽白净,毕竟自小混迹市井,且是习武之人,肌肤柔韧坚密,却绝算不上幼滑细嫩,而此时竟是细透莹润毫无瑕疵的一块蓝田美玉,乍一露出,直叫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想去摸一摸甚至亲吻噬咬的念头。魏天一见过美人无数,从未对着一截胳膊如此颠倒过,痴迷之余,心中更隐隐生出不祥的感觉。

  苏小缺既不是李沧羽也不是庄崇光,自不会整日揽镜自照观赏自己,更不会注意到自己胳膊是白了还是黑了,因此见魏天一直着眼只顾盯着自己手中鸡蛋看,还以为他饿得狠了,当下嗤的一笑,不屑的看他一眼,拿着鸡蛋自去做菜。

  入夜两人联塌闲聊时,魏天一突然提到崇光一事,问道:"近日你打算如何待崇光?"
  苏小缺已疏远崇光数月,一听提及,不觉诧异道:"还能怎么对他?崇光这人对人对己都狠毒非常,他担心我想见我,不惜自刺一刀,我原本很是感动,可为了让我去关心他,竟不惜冤屈钟游,钟游死了,也只当草芥,倒让我只想与他从此陌路最好。"

  魏天一见他言语间眼波自然欲流,领口锁骨隐现,灯下看时,说不出的勾魂摄魄,一时如饮醇酒,不觉醺醺,一颗心再无法平静,当下强自凝神静气,天青色衣袖挥起,扑灭了灯火,这才说道:"你可错了。当日沈墨钩说你信错了人,杀错了人,这话很是,如今可还得再补上一句,你也待错了人。"

  静夜里魏天一的声音格外冷酷:"崇光这等人,可以杀,可以用,不可以冷落。这人爱也好,恨也罢,都是极端的烈,不仅伤人也伤自己。"
  "这种人既喜欢上了你,再狡诈也只是卑微忠心的一条狗,再狠毒也只是你手中的锋利砍刀,你怎么用他,他都甘之如饴。"
  "你若不想用他,那便杀了他,而不该疏远,他武功虽差,却自有一股天生的狠劲,到时他绝望之下由爱生恨,第一个要害的就是你。"

  苏小缺听得心头一震,骤然生出一种熟悉之极可怕之极的感觉来。
  他深知魏天一绝非一般人物,身为七星湖的总管,武公高之余,其心机手段更是难测,但数月下来,魏天一与苏小缺相交时,武学心得、江湖阅历固然是毫不藏私,平日待苏小缺,更是亲人兄长一般呵护备至、爱惜有加,从未有半点严词峻色、违拗相悖。

  因此日子一久,苏小缺把这个最是深藏不露的天一公子,只当成了白鹿山上的唐家瓜子,初见时那一点戒备隐忧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听得魏天一这样一番话轻描淡写的随口而出,其中缜密冷酷之处,比之沈墨钩尚少了几分真性情,细想来竟似足了谢天璧。

  魏天一良久不闻苏小缺说话,独眼凝视着他,问道:"怎么了?"
  苏小缺与他眸光一触,立即转开去,淡淡道:"没怎么,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魏天一轻叹一声:"我倒宁愿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只是如今不告诉你,以后必定追悔莫及。"
  眼中的光芒甚是柔和:"你该知道的,我再不会瞒你,知道之后你想怎么做,我也绝不会阻拦。"
  苏小缺只觉一阵暖意,笑道:"我明白。"

  数日后,苏小缺偶尔回到烟分剑截院住,待崇光虽不冷不热,崇光却已死而复生般喜悦,瘦成了巴掌大的脸发出光似的明艳,含着泪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怪我了?我那几天不知道你差点被爷淹死……现在知道了,后悔得想杀了自己……以后我可再也不会啦!你千万别不理我……"

  苏小缺倒是服了他这份脆劲儿,不踯躅不徘徊的直接,爱就是爱要就是要的直接,比飞蛾扑火还要蛮横三分,比自投罗网更是任性一筹。
  一时想起自己当年奋力纠缠厉四海的无赖劲头来,倒不由得笑了,想关心一下他的伤势,却又不好直接问贵菊残败后新开景致如何,只咳嗽道:"你脚丫子可完全好了没?"

  崇光立即脱了鞋袜,笑道:"好啦好啦!"果然光润润的脚上连个水泡的疤痕都没有,苏小缺不禁赞道:"宋夫人当真妙手!"
  崇光撇撇嘴道:"你可不知道有多疼,那婆娘一心只想着不留疤痕,免得让爷瞧了不乐意,可没少折腾我这皮肉。"

  苏小缺心道,女神医纵是神医那也是女的,术业有专攻,对治内伤毒伤还真不如对调香制粉的兴趣大,自然对伤口模样精益求精些。
  一抬眼,却见崇光正在脱裤子,知他想让自己看后 庭伤口愈合情况,忙上前拽住裤腰,恳求道:"你说就是了,何苦把裤子也扒了?这穿堂风多凉的,回头就冻得你窜稀。"

  深夜竹舍,魏天一取出一只色作乌黑,陈旧而结实的木瓶,珍而重之的将一小碗水倒入其中,塞上瓶塞,用火漆封牢,眼神闪烁不定,似犹豫又似担忧,良久闭了闭目,左手握笔,迅速的写好一封短柬缚在瓶身,缓步走出竹舍,密林中已有一人守着,见他来到,那人忙翻身下拜,一举一动尽显矫健灵活,魏天一将木瓶交到这人手中,低声道:"送画眉谷,绝不可遗失。"

  见那人轻烟也似离去,魏天一背负双手,仰望明月,忍不住轻声道:"苏小缺,我只盼是我疑心错了,你一切没事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分量又足内容又多,不要脸的自夸一下先
然后傲娇的表示明天伦家要休息不更了谢绝殴打
以上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四十八章ˇ

这天苏小缺见密林溪水里游鱼条条丰腴如贵妃,想起魏天一的鸡倒越来越作赵飞燕状,一琢磨,下水捉了好几条贵妃鱼,用柳条穿了提在手上,高挽着裤脚衣袖,吹着小曲儿到了竹舍,却见魏天一怔立在屋外,左手捏着一只灰色信鸽,那鸽子看着已死了好一会儿,脖颈被捏碎,小小的脑袋掉在青石地上,几滴鲜血已然干涸。

  苏小缺不知这鸽子怎生得罪了魏天一,只笑嘻嘻道:"好极啦,鸽子炖汤,鱼烤了来吃。只是这鸽子小了些,不够塞牙缝。"

  魏天一慢慢调转目光,银质面具映着夕阳反射出冰冷不祥的光泽,他抬起手,托着无头鸽尸,木然道:"这灰鸽虽小,却是天下闻名的纯种蓝血鸽,善藏匿能夜飞,一日可飞十个时辰,不知疲倦……只可惜它带来的消息却是我不想看到的。"
  说罢手掌一挥,已将鸽尸震为一蓬血雾肉泥。

  苏小缺见他举止不似寻常,需知这魏天一最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满手血腥拿鸽子出气,不禁有几分好奇,丢开鲜鱼,问道:"什么消息?"

  魏天一沉吟片刻,不理会苏小缺,自行洗净双手,回到屋内倒了杯茶,他内力气脉都属纯阳,在七星湖这等湿润温暖之地,竟是数十年也不能离开清火的莲心、黄菊、石竹等物,尤爱莲心茶,此刻喝了一口,却陡然暴怒,左手一抖,将茶杯摔出了屋,当啷一声脆响,已破碎成片。

  他这竹舍的陈设与内堂大相径庭,虽也算风雅整洁,却极是朴素,这茶杯本是四只一套,豆青色粗瓷,圆润质朴,很是可爱,平日喝茶饮水,苏小缺也极是喜欢,不想遭此无妄之灾,粉身碎骨。

  苏小缺见他心绪极为不稳,怕自己同鸽子茶杯一般也遭他毒手,忙道:"你年纪不小啦,还这般火大,鱼就送给你吧,搁点儿冬瓜一起熬汤,消消火,实在不行我给你开个泻火的方子,你这样焦躁恐怕明天定会口角生疮。"
  说罢转身欲走,却听衣袂带风声响,手腕已被魏天一捉住。

  魏天一咬着牙,似下了决断,凝视苏小缺的眼睛,沉声道:"你被下了淫 药。我……我还是不信……不可能!"

  苏小缺见他言语仓促糊涂,正要细问,猝不及防间,已被魏天一浑厚的内力直冲要穴,登时动弹不得,不由得大声嚷道:"你做什么?难不成是你被下了淫
药?你放开我,我是神医,可以给你治……包治包好,分文不收!"

  魏天一眼眸深黯,似不带丝毫表情,一双手也稳定如石,极迅速的剥光苏小缺的衣衫放到床上,自己却连面具都未除去,坐在床边,抱过苏小缺,让他脸冲下的俯卧在自己膝上,哑声道:"得罪!"

  说着一只手却是灵活无比的抚过苏小缺□的背脊,若即若离,忽轻忽重,一时如羽毛拂过,一时又如水流淌过,另一只手更是游走苏小缺胸
前,寻到那两粒樱红的茱萸,先轻后重,由缓而急,旋转压按,捻捏搓揉,正是百般的熟悉,万分的风流,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的照顾到苏小缺的感觉,但又撩拨起更饥渴的欲
望。

  苏小缺哪堪这般羞辱,双眼已是红了,若是以往,定然破口大骂、狗血大洒,污言秽语,滔滔不绝,此时虽又气又急、又耻又怒,却隐隐知晓这魏天一所为,定有意图,也就省着力气,看他还有甚花招。

  魏天一一番撩拨之下,苏小缺已是情 欲高涨,前端自是又硬又涨,更古怪的是,后 穴处竟有了比前端更为强烈的感觉。
  意识到这点,心头一沉,已明白自己不知不觉间,中淫
药已深,一时心中寒冷绝望,昏暗迷怔得没了知觉也似,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愈发火热起来,只觉得后 穴
里又麻又痒,更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收缩,竟恨不得有个东西进去好生捅弄抽 插才爽利。

  魏天一见苏小缺雪玉似的肌 肤隐然浮现出一层极浅淡的绯色,清瘦笔直的裸
背如玉之润,如缎之柔,汗珠顺着脊线颗颗滚落而下,而鼻端竹叶清香,更是益发浓烈,心知火候已到,深吸了一口气,顺势分开两瓣翘
臀,中指指尖已触摸到苏小缺的后 穴 入口。

  苏小缺呼吸陡然破碎,他身体不能动弹,唇齿却能开合,一张嘴,死死咬住了一角被褥,鼻翼翕动,眼神如笼薄雾,已然不能自控。
  感觉到穴 口微微一缩,魏天一手指停了停,慢慢在穴 口磨蹭挑 逗,不到半柱香时间,穴 口温顺的打开,毫不困难的吞进了一截指尖。

  指尖所感,是紧 密火热、绢滑水润,其妙处令人窒息,眼中所见,是小巧红润的后-庭收缩着缓缓吞入指节,其淫-状令人心荡,魏天一虽真气精纯浑厚,也不禁呼吸粗重,忙偏过脸去,一咬牙,整根手指直插而入。

  苏小缺再忍不住这种尖锐直接的刺激,松脱被褥,啊的叫出声来,声音痛苦中却也饱含着一丝愉悦的媚-意。
  手指轻抽缓送片刻,又在内悄悄弯起,旋转了一圈,苏小缺的呻吟越发带了几分失控,沙哑潮湿,更如蜜糖般甜美缠人,魏天一喉结滚动,眼中却有绝望之色,一手解开了他的穴道,同时又探入一指。

  当年苏小缺与谢天璧山泉中欲行此事时,刚入一指,便觉紧张不适,不想今番一弄,竟只觉酥麻酸涨,灼热充实,两根略感粗糙的手指轻轻抽出重重插入,苏小缺浑然不知穴道已解,口中不绝逸出模糊而放-荡的呻吟,背-臀随着手指的动作,弓起落下,已不自觉的追逐着快感。

  "啊、啊啊……嗯……"
  两根手指越动越快,穴-口的色泽艳丽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柔嫩细腻的内-壁,更是贪婪的咬着手指收缩摩擦,毫不餍足的主动索取□,只激得魏天一浑身微颤,犹如火烧。

  一时苏小缺蹙着眉,愈加用力向后挺动腰臀,将手指直夹到最深处,痉挛的密道紧紧的箍着手指□,嘴里发出呜咽哭泣般的呻吟,魏天一只觉得大腿处一阵湿热,苏小缺竟在前端不曾触碰的情况下,只靠着两根手指,达到了顶点。

  高-潮过后,苏小缺似被抽去了浑身骨头,只软软俯在魏天一腿上,身子兀自轻轻颤抖,良久两行清泪慢慢渗出眼眶,在脸上流出冰冷的痕迹。
  最后的自尊和骄傲也消失在魏天一灵巧温柔的手指下,苏小缺已再无退路。

  魏天一似知道他的感受,默默站起身离开竹舍,负手看天边初挑的一颗亮星。偶有一声倦鸟未归的哀啼,却比不上魏天一眸子里深重的悲哀与悔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露侵染了鞋袜,苏小缺一身白衣,散着乌发,慢慢走到近前,面容已平静如水,一双眼看向魏天一,不含情不蕴笑也自盈盈常濯濯,道:"多谢你告诉我。"
  魏天一反而不敢看他,转开眼道:"你知道是谁?"

  苏小缺微微一笑:"自然是宋夫人,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我。"
  魏天一垂下眼,余光只见苏小缺微露的指尖,如一点明玉,在暮色里分外勾-魂,一时瞧得怔住了。
  苏小缺叹道:"下毒果然是一门学问,不光是毒药的炼制,更是手法的讲究,她若是下到那竹露轻响里,我定会有所警惕,她却是以竹露轻响做个障眼法,药落在池水里。"
  似认命般轻笑道:"宋夫人看着温柔可亲,对我也是常加指点……毒药虽毒,又哪里毒得过人心。"

  魏天一道:"你虽绝顶聪明,却不世故,更是至情至性,自然容易被人所惑。"想了一想,道:"宋鹤年不是要害你,她只是想帮沈墨钩。凡是沈墨钩要的人,要的物事,宋鹤年定会不顾一切竭尽所能,二十多年来,一贯如此。想必她是瞧出来沈墨钩对你有心,便不问自做,给你落了这药。"

  苏小缺摇摇头,抱着最后一丝希翼,道:"这毒已下了将近半年,我一直不曾觉察,想必也无法自解……你既能发现,那这毒可有解法?"
  魏天一左手死死捏紧,黯然道:"这不是普通毒药,这是淫
毒。宋鹤年医术毒术虽不是数一数二,但一辈子身处七星湖,历经姝姬与沈墨钩两任宫主,潜心研究,对淫 药却是比程家父子还要精通许多。"

  苏小缺淡淡道:"那就是无药可解了?"
  魏天一一滞,半晌涩声安慰道:"这药性旨在让男子乐于后 庭承欢,肌肤柔嫩如婴孩,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他坏处。"

  苏小缺盯着地上几滴鸽子血,只觉得那暗红色越看越是亮如宝石,鼻端更是仿佛嗅到了血腥气息,受到蛊惑也似,蹲下身子用手指去摸那些干成硬块的血迹,冷冷道:"宋夫人一心思慕沈墨钩那是肯定了,她手脚虽老,一张脸却嫩得很,想必很爱惜容貌吧?"
  魏天一见他举止大是不对,亦蹲下低声道:"我带你离开七星湖。"

  苏小缺豁然抬头,冰冷的眼神似有融化之意,凝视他片刻,却又低下头去,道:"你能带我去哪里?我也不愿离开这里,我自有事情要做。"
  魏天一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急迫伤痛,在逐渐暗沉的天色中,竟少了几分浑浊,多了些清越的兵刃之音,听在耳中极是熟悉:"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就算是蜀中唐家,只要你想去,我定会把你好好交到唐一野手里……你留在七星湖想做什么我都知道,我替你做!"

  苏小缺怔怔的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哈哈笑了,笑得抱着肚子坐在地上,一如既往没心没肺,而一颗心究竟要经历怎样的煎炼熬煮才能变得冰冷坚硬,真正的无懈可击?
  魏天一独眼中却只有痛彻心肺。

  待苏小缺好容易止住笑声,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道:"你能替我做什么?"
  伸手托起魏天一的下巴,仔细打量一阵,笑道:"你老得都长白头发啦,一张脸也毁掉了,难道还能替我陪爷上床不成?"
  话音未落,已被魏天一死死的抱紧拥在怀里。

  这个素来温和而内敛的魏天一,不想他的拥抱却这般的滚烫而霸道,似足了当年赤尊峰谢天璧的一抱。
  那一次拥抱后便是千劫如刀,此番一抱,苏小缺却是再不愿奢望,用力推开魏天一,心中似缺了一角的不舍,脸上笑容却是不改,起身拍拍衣衫,道:"我得回去了。"
  说罢当真拔脚就走。

  魏天一如何得知宋鹤年下药,其中定是无数波折艰难,他又是如何对自己的一切过往了如指掌,其中定是无数心思神秘,但这些苏小缺都不愿追问细说,知魏天一对自己遮掩不得的深情,也明白自己对他悄然滋生的眷恋,却终究只能就这样而已,刚萌生就已凋落,刚明朗就已黯淡,刚相逢就已陌路。
  相遇、温暖、气息,于是种种,只在回头一句:"你多保重。"

  魏天一左手虚抚在腰侧,似握着惊天动地的长安刀,看着苏小缺渐行渐远,终是慢慢放开了手。
  想过不告诉他实情,也想过打晕他带他离开,却还是彻底的让他信任一次,不再欺瞒违背,虽犹豫悔恨,还是一切让他自行抉择。

  也罢,只要是你想做的,我绝不会阻止。
  苏小缺,来日即便你深陷地狱,我也绝不会弃你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毛?沐浴露挺好的,不曾让人不举来着,乃们这些个8cj的,就关心下半身,一点都不关注一下海内外局势金融危机建国六十周年朝鲜扣留美国记者----------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四十九章ˇ

苏小缺哼着小曲儿甚是悠然的晃回烟分剑截院,崇光尚未睡觉,正抱着酒壶陶醉呢,见到苏小缺,嘿嘿傻笑道:"我一定是做梦了……见鬼了。"

  苏小缺一扬手,啪的给了崇光不轻不重的一记耳光:"老子是鬼?"
  崇光醉目圆睁,仔细看了看,登时喜上眉梢,嘟嘟囔囔的啰嗦了几句,一头栽倒睡死过去,一双手兀自上了锁也似拉着苏小缺的衣角不放。

  苏小缺把他抱回床上,脱了外衫鞋袜,也自睡了,倒是一夜黑甜,睡得极稳极香,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及至天明,两人醒来,苏小缺眼神清明,凝视崇光道:"有件事要你帮我。"

  崇光笑展了眉眼,双手直勾着苏小缺的颈子,催促道:"快说快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就算做不到,我也帮你。"

  苏小缺见他一副拔了毛就能充烤鸭,粘了毛就能扮天鹅的浑不吝劲头,不由得很是满意,道:"这件事以你所能,定然做得到。你去找趟李沧羽,得背着爷,让他申时在月翼湖边的待满林霜轩私下见我。"

  崇光略一思索,琥珀色的眸子猫一样凝成一条线,欢然道:"我有办法把话带到,但那棵蔫菠菜若是不肯来怎么办?"
  自打上次苏小缺将李沧羽比作菠菜,崇光一直便以菠菜呼之,更在好好的菠菜前加上个蔫字以表示鄙夷不屑。

  苏小缺见他问答甚是细致周全,更放了一层心,笑道:"你只需跟他说,苏小缺能给他治下面的病,他肯定会来。"
  崇光一拧眉头,嗤笑道:"他下面有什么病?烂根了吗?"

  苏小缺伸了个懒腰,坦言相告:"他下面跟你们一样,纸糊的枪头,蜡油的行货,废掉了,不行了。"
  崇光笑容立敛,默默看着苏小缺,似有受伤之色,苏小缺恍若未见,淡淡道:"别人蠢也就罢了,我就不信你这些年从未疑心过沈墨钩。"

  崇光怔了怔,方垂着眼皮苦笑道:"疑心又能如何?我除了七星湖,无处可去,除了爷,也没人要我,只这么一天天的过就是了……以前就算好奇,试探过钟游百笙他们也是不能人道,但知道了却也不能跟别人说去。"
  纤细的手指缓缓在苏小缺的腿上划过,声音低回而轻柔:"所以我学着酿酒,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你说是不是?"

  苏小缺点头:"也是,聪明人烦恼必多,你格外聪明,烦恼自然格外的比别人多些。"
  崇光仰头看着他,正色道:"你比我可更加聪明。我虽不明白你要做什么,但也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伏到他胸膛聆听着心跳:"你放心,就算你是要翻了天覆了地,我也只在你身边陪着。"

  苏小缺搂着他默然不语,心中隐然觉得平静。
  历经世事,七星湖里这个又浪又狠的崇光,却是有着对自己最亲近最明朗的一颗真心,无需猜疑,毫无秘密的尽数打开,是珍宝也好,垃圾也罢,任性而率真的任由撷取,他只微微闪动着猫样的眼神,真切的注视自己。

  这天在医舍宋鹤年照旧让苏小缺去后院沐浴,苏小缺随口笑着抱怨道:"宋夫人,你这洁癖也得治一治,我现下皮光水滑的,比刚出娘胎都还干净许多,你还这么天天不放心的看着我下水,难不成洗掉一层皮变个人你才满意?"

  宋鹤年如花俏脸嫩得滴出水来,照旧温柔斯文的笑,却毫不害臊的盯着苏小缺,苏小缺走到水池边,停住脚步,静静看着这天然玉石水池,池中已是满满一汪清水透彻见底,更有竹叶淡香蔓延其中。
  只看了片刻,苏小缺便和往常一样,宽衣下水,看着宋鹤年离去的背影,突的微微一笑,拿过盛放竹露轻响的琉璃瓶,从头发里取出小小的一包粉末,就着池水调匀细细涂遍瓶壁,那粉末沾水即化为透明粘液,干后附着剔透光亮的瓶壁,全无一丝异状。

  申时七星湖的阳光仍是烈火中淬着的金子一般,金红辉煌。
  月翼湖波光如血染,湖中莲花谢了,叶子却益发剔透如翡翠。待满林霜轩后便是玲珑的太湖石假山,山上遍植藤萝异草,引蔓垂丝,参差拂地。
  待满林霜轩两侧实墙上开着两个枫叶形镂空花窗,一个对着太湖石山,另一个则对着月翼湖,山上佳木,湖中碧莲,尽在眼底,而夹道垂柳,飘飘洒洒,更是翠缕玉绦。

  李沧羽赶到时,苏小缺正翘着腿坐在轩中剥莲蓬吃,莲心一粒粒剥出放在一只瓷碗里,吃剩的莲蓬便随手扔出镂空花窗外。
  一见李沧羽,苏小缺忙笑嘻嘻的招呼道:"师兄请坐,千万莫要客气。"

  李沧羽翘着小手指,顺了顺长发,又把衣袖捻得更垂更坠些,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绣花的丝帕,抹了抹紫檀椅,极尽优美的把屁股搁在了椅子上。
  苏小缺冷眼看着,也不着急,心道你还不如干脆坐到椅子上放个屁,也当是把椅子吹个干净岂不更好。

  见他只顾往嘴里丢莲子,李沧羽耐不住,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
  说到此处登时戛然止住,雪白的脸却慢慢红了,又羞又怒。

  苏小缺前后晃着椅子,抱着根大莲蓬,笑道:"我自然知道,我不光知道你不行,我还知道沈墨钩经过手的男宠都不行。"
  斜眼看着李沧羽,尖锐的说道:"你和他们都一样。"

  李沧羽所求,就是在沈墨钩心中的独一无二,苏小缺一个"一样"的说法,只听得李沧羽立时拔出腰侧的剑来。
  苏小缺缓缓道:"李师兄,难得一见,咱们先别忙着打架,待会儿做师弟的自然让你出气。"

  长身而起,一该嬉皮笑脸的模样,沉声道:"我苏小缺对天起誓,今日所说,绝无一字虚言。崇光百笙他们行不行,你一试便知,我便是扯谎,也骗不了你,是不是?"
  李沧羽咬着唇,还剑入鞘,半晌道:"那又如何?"

  李沧羽虽行事偏激狠毒,深陷情网而不能自拔,却也是个聪明人,此时见苏小缺所知的确甚多,也就不急于动怒,只想套出他的话来,谁知苏小缺要的就是被套出话来,当下两人一拍即合,重新落座,气氛倒是难得的融洽。

  苏小缺说得异常直接简单:"沈墨钩的廿八星经有个绝大的隐患,而你们七人都是他用来练功补救的鼎炉。"
  李沧羽冷笑道:"墨钩练廿八星经已近三十年,却为何这几年才寻找练功鼎炉?"

  苏小缺道:"廿八星经这门功夫,本就玄妙诡异,初练时未必就能发现不妥。月狐天尸,讲究的是阴阳和精元,含肃杀枯落之象,这等邪气武功,对习练者也必有诸多要求。"

  "沈墨钩本身的气脉阴阳相调,跟我一样,本是修习玄门正宗的大好材料,却偏偏要练这廿八星经,日积月累之下,只怕如今经脉已难承受,至于最后是经脉爆裂而死,还是气脉紊乱而疯,我也难以预料。"

  李沧羽凝神细听,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道:"你所说若是真话,那该如何救他?"

  苏小缺见他执迷过深,不觉暗暗叹了口气,方续道:"他一直在设法自救。沈墨钩天纵奇才,虽无人指点,自己却已悟得其中紧要之处。"
  李沧羽打断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

  苏小缺沉吟片刻,实话相对:"谢不度曾提过一句,沈墨钩的武功有隐患,他曾与沈墨钩交过手,又与聂叔叔相处月余谈论武学,想必是聂叔叔窥出这其中奥妙,告之于他。"
  李沧羽似信不信,疑道:"那也只提过一句,其余都是你胡思乱想,也未必作得了准。"

  苏小缺被他屡屡打断质疑,不由得大是不满,狠了李沧羽一眼,道:"老子聪明不行么?我医术师承程逊老头儿,武学更是聂叔叔一手□,再看看你们七人的鸟样,难道还不明白吗?"

  无视李沧羽瞬间黑下去的脸,自顾道:"总而言之,不知沈墨钩这老狐狸怎么就琢磨清楚了,自个儿需要采纳阳中纯阴来将体内真气平复导归,这才找了燕杀崇光这些纯阴气脉的男子,并教了廿八星经中的一半内功,大概是月狐之术,只走阴,不走阳,从而你们的真气运行内功修为就是饭碗,纯□元就是大米饭,他奸-淫你们之时,便是用饭碗盛米饭吃了,你懂不懂?"

  生怕李沧羽再问些愚蠢的问题,手指墙壁,补充道:"不懂就去撞,使劲儿撞几下,撞爽了,没准儿就懂了。"

  李沧羽却是固执如牛,道:"墨钩遇到我之前,便已有了六个男宠,又怎会是要我当鼎炉这才喜欢我?"
  言下之意,只是不信沈墨钩并非真心待他。

  苏小缺捂着额头,蹬蹬腿,咧咧嘴,差点没气得呕一声死过去,唉声叹气道:"老狐狸连吞了六碗米饭,发觉味道不对,还是不解饿,但纯□元是没问题的,出问题的自然就是饭碗。"

  起身绕着李沧羽转了转,道:"廿八星经本就是残卷,二十八星宿只录了心鬼二宿,而崇光百笙等人气脉纯阴不说,丹田也毫无损伤……"
  顺手拿起桌上一只甜白釉印六瓣葵口碗:"看,他们就好比这只碗,全无瑕疵。但沈墨钩练的武功却是残卷,就好比一人天生是个斜肩歪嘴,端着这上好的碗反而吃不下饭去。"

  手指在碗足上划过,叮的一声脆响,碗一小足已坠地,葵口碗倾斜于桌面,苏小缺笑道:"你呢,虽一直修习名门正派的内功,是个好底子,偏偏幼时急于求成以致丹田受损,成了个破碗。破碗配歪嘴,相得益彰。沈墨钩一见之下,还不奇货可居?"

  看着李沧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是一阵红,好似打翻了颜色碟,却仍笑道:"沈墨钩这些年明白了这个道理,挖空心思这才找到你这么个于他最为合适的鼎炉,又是千方百计绝了你的路,把你骗到七星湖来。当年雁荡惊变,你被囚少林一事,那般蹊跷,难道你自己就不曾疑心过?"

  李沧羽锥心刺骨的痛色似在精心修饰的面容上割开了一道缝隙,瞬息之间,一张秀丽的脸已如三秋荷花般枯败凋零。

  苏小缺再不看他,只哔哔剥剥的掰莲蓬,良久,李沧羽轻轻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苏小缺头也不抬:"我不想你精元被那老狐狸吸干,变成一具僵尸,我想你安然离开这里。白鹿山那些年,你忘了我可永远都不会忘记,李师兄。"
  李沧羽听到李师兄三字,一时心潮起伏,眼中隐隐有泪光,一颗心更是柔软了几分,喃喃道:"李师兄……李师兄……"声音如坠梦中般悠远。

  半晌却凝视苏小缺微笑了:"可是我死,墨钩就能不再受制于廿八星经,难道不好吗?他可是你的亲生爹爹。"
  苏小缺怒道:"他是你爹!"

  李沧羽恍若未闻:"我以前也想过要叱咤风云,在江湖上闯下一番霸业,甚至不惜亲手杀了师父和师兄,可自从进了七星湖,那些都已是过往云烟,心里只有一个墨钩,只盼着这一世能与他两情相悦,永不相离。"
  起身笑道:"所以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除非墨钩亲口对我说,他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他。区区精元性命,比起墨钩的平安快活,又算得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终于说明白了男宠的作用,写得不太好大家见谅
ps.有人担心小缺变成和李少女一样,看了这章也该不用担心了,他们底子就不一样用法更加不一样挠头
======================防雷告示=======================
本人恶趣味爆发,下章小缺会被蘑菇吃,特此告示,如果不愿意看到这种剧情的千万做好避雷措施,以上。
遁……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章ˇ

 苏小缺早知李沧羽有可能犯晕,但没想到他竟然晕到了这种地步,听了这等混账话,一时免不了生气,苏小缺一生气,免不了就要气人,擦了擦嘴,一步跨到李沧羽身前,稍垂着眼,漆黑的眼珠却故意瞥到眼角这么斜睨着,低声道:"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李沧羽不乐意听,却奈何不得苏小缺附骨之蛆般的身法,左突又冲之余,只听他拖着声音道:"沈墨钩真的不是我爹,还有……他从来就不喜欢你,他喜欢的人是我。"

  听了这么无耻下流的一句话,李沧羽再忍耐不住,刷的一声长剑出鞘,直指苏小缺面门,剑气森森,隐有碧光流动,这一剑之势,已非当日吴下阿蒙。
  苏小缺冷笑一声,却不战而走,转身便往外逃。

  李沧羽追出门去,见苏小缺已掠到月翼湖边,当下长吸一口气,冷然道:"你既不是墨钩之子,我杀你想必他也不会怪我。"
  剑势如虹,空中幻出一道弧形,人未到,剑气已然及体,苏小缺百忙中一纵,鱼跃入水,背后衣衫裂开,水面登时漾起大量浓稠的鲜血。

  湖水清澈,只见鲜血痕迹一路往湖心而去。
  李沧羽不谙水性,略一思忖,提气飞跃,在湖心亭借力,空中剑芒闪闪,直扑水下正跟虾米一般蜷着身子爬着游的苏小缺。

  谁知这瓮中捉鳖网中捞鱼的美事,凭空里却被两根手指给崩了。
  苏小缺原本瞧着伤势甚是沉重,却在这利刃刺身的当口,悠悠然伸出了手指挟住剑尖,抖了个花,李沧羽手指再握不住剑柄,那明晃晃碧澄澄的秋水长剑就跟被戳中了七寸也似,死蛇懒鳝只在苏小缺手中躺着。

  苏小缺踩着水仰头一笑,精神焕发的挥了挥另一只手中放光了狗血的水囊。
  李沧羽恍然大悟,刚想怒喝一声:"你使诈!",话未出口,只觉得足踝处一紧,涌泉穴一热,浑身一冷,喉头一凉,鼻端一酸,眼睛一迷,已然身处水中,身一入水,再厉害的旱鸭子也只能是只鸭子,胳膊再怎么乍着扇,也折腾不出这水晶宫去。

  苏小缺却是会家不忙,两指捏开李沧羽的脸颊,一枚大小如指尖的乌黑药丸已塞到李沧羽嘴里,再捏一把咽喉,确认药丸滚下了肚,这才提着李沧羽的头发拖死狗一般拖出水面来。

  沈墨钩在精舍窗前,见近处数竿修竹含新粉,稍远一池红莲落故衣,兴致一起,趁着金乌未坠,铺开了澄心堂的纸,研磨了李廷圭的墨,诸葛笔在龙尾砚中蘸满,写下两行诗来: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正赏玩间,叶小眠在窗外急呼呼的报道:"爷,小缺和李公子在月翼湖打架呢,你也不去瞧瞧?"
  苏小缺来七星湖时日虽短,但性子风趣随和,很招小姑娘喜欢,在医舍也算得上妙手仁心,因此人缘颇好,叶小眠称呼中一个小缺一个李公子,孰近孰远,谁亲谁疏,倒是一听了然。

  沈墨钩听她说得急切,心知定是李沧羽占了便宜,他深知苏小缺的本事,想来吃不了大亏,也就笑着扔开笔,洗净了手,方才往月翼湖走去。

  未到月翼湖,就听待满林霜轩中苏小缺扯着嗓子惨叫:"哎哟喂……崇光大爷,你行行好,轻点儿哈,我这是皮肉又不是面团,哪能下这么重的手?便是做包子,这面也嫌揉得太狠了些,必定不暄软。"

  沈墨钩听他滴滴答答一大串的抱怨中气十足,更是放心了几分,进轩一瞧,却不由得立住,看了个目不转睛。
  只见苏小缺上身剥了个精 光 赤 条,被崇光恶狠狠的按在桌上,背冲着门外,夕阳余晖穿窗而过,洒落满背的柔暖光芒。

  那背当真是美如雕琢,右侧一道浅浅的伤口兀自渗着血,却似玛瑙珠子滚脂玉一般,更衬得肌-肤直如半透明莹-润细腻,偏生肩胛骨还微微凸起成蝴蝶振翅状,诱-人触摸,脊梁骨笔直流畅的从颈子到臀,背臀结合处一个小而精致的坑窝,再往下被隐藏在湿透的衣衫里,虽有形状痕迹,却只恨无法瞧得真切。

  崇光正在给他拭干血迹,突的眼前一花,却是沈墨钩已至身前,沈墨钩双目不离苏小缺,呼吸声隐然可闻,顺手拿过崇光手中的软巾,道:"我来。"
  苏小缺听到声音,扭过头一看,见确是沈墨钩,忙爬起身来,眼疾手快的套好上衣,勉强笑道:"爷。"神情略显紧张。

  沈墨钩不惊尘埃的嗯一声,柔声道:"你过来。"
  苏小缺暗暗磨牙,眼下离你不过两步,还要怎么过来?难不成要老子抱着你才舒坦?

  肚里暗骂,却只得磨磨蹭蹭的往前蹭了一步,眼瞅着沈墨钩的呼吸都直扑面门了,忙垂下头道:"爷,我和李爷动手,是我错,只不过我并不敢伤他一根汗毛。"

  沈墨钩似心不在焉,又是淡淡嗯一声,却问道:"你背后怎么伤了?疼不疼?"
  苏小缺见他神情古怪,愈发老实,摇头道:"不疼,是李爷剑气所伤,我跳到湖里这才拣回了一条性命。"

  沈墨钩不自觉伸出手托起苏小缺的下颌,眼神深而沉醉,更带着几分热,看得苏小缺出了一身白毛汗,只觉得自己便是那挂在炉中光-溜溜的烤鸭。
  良久沈墨钩低声道:"真好。"

  苏小缺只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是糟得不能再糟糕,忙问道:"什么事真好?"
  沈墨钩低声一笑,靠近过来,牙齿磕了一下苏小缺的耳轮,道:"你懂事了真好。"

  苏小缺耳朵上被啃出一个牙印来,热辣辣的痛,一听这话说得别有滋味,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迎上沈墨钩的视线,却见他眼神深邃华美,更看不出半分异色,而嘴角却有一抹心知肚明的笑意。
  一时彼此心中都已雪亮,苏小缺摸了摸耳朵,嗤的一声笑,声音里却有几分彻骨之寒:"果然是好极。"

  沈墨钩眸光微一流转,道:"色 诱我……这伎俩真是拙劣之极。"
  苏小缺豁然扬起下颌,眼神倔强而受伤的看向沈墨钩。

  沈墨钩却即刻微笑着吻了吻他的唇:"瞧你这眼神,凶恶得跟头小狼似的,连勾 引人都不会……嗯,这伎俩虽拙劣,却也是有效之极,我就吃你这一套……"
  说罢转脸看一眼崇光,挥手道:"你去吧。"

  崇光不敢违拗,迟疑片刻,又看了看苏小缺,这才走出轩去。
  刚出得轩来,只听嗤啦声响,显是衣衫撕裂之声,咬了咬牙,却不回头,径自去了。

  苏小缺裸着站在瑰红的落日余晖下,毫无一丝扭捏不安,沈墨钩慢慢抚摸下去,苏小缺也只轻轻哆嗦一下,却立即不再躲闪。

  肌肤触感丝柔水嫩如婴孩,却异样的冰冷,这等新鲜而渴盼已久的刺 激,便是沈墨钩也难以抗拒,调笑道:"很冷吗?不打紧,一会儿就让你好好热一热。"
  说着手指打着旋,在苏小缺尾椎处慢慢的按着,问道:"怎么突然就懂事了?倒是给我一个惊喜。"

  苏小缺身体敏感之极,被他这么一摸,站立不定,忍不住攀着沈墨钩的肩,道:"顿悟啦,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就这么突然聪明了。"
  沈墨钩笑道:"胡说八道,哪有顿悟这个的?"
  口中笑着,手却不停,顺着窄窄的臀,往上游走,所过之处,无不点起销 魂
蚀骨的火来,苏小缺喘着气,却冷笑道:"宋夫人的手法冠绝天下,我现在已不同常人,还能不学着聪明?"

  沈墨钩手指蓦的停住,蹙眉道:"你怎会知晓?"
  苏小缺笑而不答,沈墨钩见他嘴唇薄薄的翘起,心跳骤然加快不说,更是猛烈好比少年懵懂时,当下以唇重重覆盖其上,辗转强硬的掠夺他唇齿间的甜美,噙住那柔嫩灵活的舌尖逗
弄 吮 吸之余犹嫌不足,生生磕破一小块,待血腥气息盈满口腔,快感登时如潮水上涨,身体里压抑多时的欲 火越发喧嚣欲出。

  良久一吻结束,沈墨钩美目中隐隐有层血色燃起,哑声道:"替我宽衣。"

  苏小缺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又呸的一声将口中血水吐出,这才解开沈墨钩深绛色绣大团墨莲的丝袍,又帮他脱下雪白的中衣,见沈墨钩胯
下之物已高高昂起,跟其人优雅之质、绝色之姿大相径庭,却显然是个庞然巨物,丈八蛇矛,魁梧狰狞,洪荒猛兽,乌漆漆紫锃锃瞧着绝非善类。有此异物,无需美色,自可以横行天下矣。

  苏小缺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脸色倒比那雪白中衣更加雪白了三分。心知这等驴大的行货必非天意,定是人为,指着颤声怒骂道:"姝姬那个妖妇搞出来的怪物!是不是?"
  沈墨钩听他骂姝姬,很是乐意,也无视他对自己阳 物指指点点,点头道:"姝姬善用淫 药,鹤年之术,便是传自于她。"

  拉过苏小缺搂在怀里,细细摩挲,笑道:"宋鹤年岂是要害你?你并非天赋异禀的断 袖胚子,若不是她给你下药,一朝承 欢,你就算不死想必也废了。"
  沈墨钩手上功夫极是了得,更兼三十年来浸 淫其中,十指之下,普天之下绝无不动情之人。

  苏小缺虽欲 火如焚,若非沈墨钩紧紧搂着,只怕已瘫软在地,但奇怪的是心头却存有一点清明,觉得他如此技巧而娴熟的□,倒不如那日竹舍中与魏天一来得令人失控沉迷。
  口中破损处仍有鲜血渗出,苦涩的腥气使得自己更增几分警醒:"李沧羽为什么不必下药?"

  沈墨钩两指已在后 穴里轻轻搔刮,一边随口道:"他修习廿八星经,自与寻常男子不同。"
  苏小缺狠狠咬着他的肩颈处,声音断续而沙哑:"那……那为何……为何不给我廿八星经?"

  沈墨钩只觉被咬得浑身一阵酥 麻,笑道:"你练那个干什么?那武功可没半点好处,我不想害你一世。"
  苏小缺模模糊糊的问道:"那你难道想害李沧羽一世?"

  沈墨钩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不是想害,而是适逢其会,沧羽这孩子不练廿八星经也没什么大用处。"
  说着又探入一指扩张揉 弄,苏小缺忍不住"啊"的长声呻吟,似痛苦又似欢愉,眉宇间已浮上浓烈的淫 态春 意,在他干净到清透的脸庞上,格外突兀又出奇的诱 惑。

  沈墨钩眼神益发华美深沉,呼吸却也乱了,就势将苏小缺翻过身来,压在紫檀桌上,桌面甚高,好在苏小缺双腿恰是特殊的修长,腰背弓着,足尖倒也能触地。
  沈墨钩顺着笔直的大腿亲吻而上,抵至那两瓣挺
翘饱满的臀,却抬起身来,覆着苏小缺的背,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垂,直送入耳蜗里去,苏小缺一声惊呼,却连手背肌肤都红了,呻吟中更是带了几分低柔的哭腔。

  沈墨钩见他敏 感如此,也不再忍耐,也忍耐不得,便直往那销 魂密处研磨挺送。
  苏小缺突的转过身来,臀 腰之间的弧线更是惊人的漂亮,只瞧得沈墨钩这积年的老狐狸如同毛头小子乍见美色也似口干舌燥。

  他一手抵住沈墨钩的巨物,嘴唇微微哆嗦,脸上是少年人纯然的惊惶失措:"沈墨钩,我现在认你当爹爹,你能不能放过我?"
  沈墨钩迟疑片刻,终是轻轻拨开他的手,道:"我沈墨钩不配有孩子……"

  苏小缺合上眼帘,转回身去,胸口紧紧贴着桌面,一双手死死抠住桌沿,涩声道:"爷,你用吧。"

  沈墨钩见他指节苍白,指甲的血色凝在了中间一点,不由得有几分心软,但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心中更加明白,就算今日放过这小狐狸,只要他在七星湖一天,终究还是自己最深切隐秘不可遏制的热望,一时道:"只怪你不是我的孩子,我从不曾对你娘有过半分绮思亵渎,你却不同,你是苏辞镜和唐清宇的骨肉,我又何必对你不忍?"

  吻了吻他的耳后,触碰后 庭密处,见那里已然张开如圆润柔软的花蕊,在薄暮中显出微湿的艳光,不禁心中一荡,笑道:"瞧瞧,你自己也想要不是?当我的枕边人,可比当儿子快活多了。"

  李沧羽浑身冰冷,硬如铁石,卡在玲珑的太湖石洞里,除了听觉超乎平时的灵敏,全身上下,再无一个地方可用,连心跳都控制在最轻最缓的程度,呼吸几乎完全停止,一双眼也完全没有力气睁开。

  苏小缺在湖底给他灌下的药丸,正是程逊早年的得意之作:死生丸。
  死生丸服下后两个时辰内,虽生如死,两个时辰后,死而复生。
  只假死时,六感尽失,真如死人一般,苏小缺颇具天份,增减几味药材,却使得听觉不失,更增灵敏,而待满林霜轩的枫叶形镂空花窗,正对着后面的太湖石假山,李沧羽身促山石洞中,轩中种种声音毫无阻隔,声声直传,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写完,要骂蘑菇渣的先别急……蘑菇的心路历程还得拖到下章才能交代清楚,唉这几章太紧,恨不得全写好了一口气贴才舒服,还是慢慢来吧省得出错……
ps.本周必须埋头苦读了,更新不能保证速度,见谅,若不能见谅,就抽打吧,抽打时温柔些个即可……水袖掩面遁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一章ˇ

 李沧羽听到沈墨钩异常奢华却冰冷的声音说道"沧羽这孩子不练廿八星经也没什么大用处",只恨不得耳朵立时聋了,或是一个雷把自己劈死当场才好。
  待听到"我沈墨钩不配有孩子",一颗心已遍寻不着,麻木而不真实的听着肉刃艰难的破体而入,听着苏小缺越来越弱的挣扎和断断续续的惨叫,听着鲜血滴落在花梨大理石的地面,听着逐渐潮湿顺畅的肉
体 交 合,听着□在□轻抽猛送的淫 声,听着苏小缺模糊不清的哭泣求饶,还有沈墨钩难得动情,粗重如常人的投入喘息。

  恍惚想起,沈墨钩与自己交 欢时,竟连呼吸都从来不会乱。
  死生丸药效渐失,李沧羽缓缓睁开眼,透过枫叶花窗,在七星湖明丽的暮色里,看清了轩中抵死纠缠的两人。

  沈墨钩坐着,双手握住苏小缺的腰
胯提起按下,苏小缺以一种亲密无间的濒死姿势跪坐在他怀里,两人黑发缠绕在一起,看不清苏小缺的脸,却看到沈墨钩情事中溢彩生辉的面容。

  这样的沈墨钩,自己何尝见过?此刻他的温柔是真实的,残忍也是真实的,急切是真实,索取是真实,欲罢不能是真实,沉醉其中还是真实。整个人似乎从玉雕幻化成了真人,活生生的美艳和煞,沈墨钩是苏小缺活生生的情人。
  李沧羽,只是鼎炉。

  似乎痛到了极致,反而有了种尖利的快 感,嫉妒、伤痛、愤恨、无助等情绪渐渐褪去,灵台渐渐澄明,眸光中只剩下近乎纯净的柔和深情。
  李沧羽深深呼吸,如重生般珍惜的享受空气,不知不觉中,死生丸药性已过,四肢不复僵硬,真气也不再凝滞。

  看着桌上那只缺了一足的碗,只觉异常讽刺,当下缓缓闭目,凝神将真气聚入气府,不住旋转渐次凝成气团,毫不迟疑,砰然炸散开,感觉到气府重而钝的一痛,已然震废,体内真气无所归依的散入四肢百骸再消失不见,但举手投足间涩滞之余,却有了终踏实地的安心。

  慢慢走出假山,绕过花窗,进入轩中,李沧羽此时一身内力真气尽付东流,脚步自是十分沉重,沈墨钩却毫不惊异,更恍若未见,只□间益发凶狠了几分,苏小缺早已全无神智,只半睁着眼睛瘫在沈墨钩腿上,随着动作起伏,偶尔发出微弱而无辜的呼痛声,这一折腾,却骤然哀叫一声似醒转了来,匝手匝脚的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挣扎着想从那狰狞恶物上逃开。

  沈墨钩哪里容得?手扳两股往下直舂,苏小缺只剩了喉咙里嘶嘶往外冒气的能耐,李沧羽看去,见他腿
缝间尽是斑斑鲜血混着些□,尚且缓缓往下淌,不禁想起了被猎叉刺穿的小动物,却只静立一旁,眼神无悲无喜,转开看着太湖石山上珊瑚珠也似的藤萝异果。

  良久沈墨钩闭着眼下颌抬起,手掌用力贴在苏小缺腰上揉捏着,偏过脸去咬着苏小缺的耳垂,又已酣畅淋漓的射了出来。
  苏小缺虽是痛得几欲发狂,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要被撕碎一般,□处却又有种直透脊髓入骨酥
麻的快感,这快感混在痛感里,更是令人发疯,在这般粗粝凶狠的□中,竟断断续续哽咽着,无意识的泄了,把沈墨钩小腹处湿了个透。

  沈墨钩轻轻吻了吻他汗湿的脸颊,道:"你今日可不行了,我这就饶过你罢。"
  波的一声轻响拔出巨物,苏小缺□已是无法合拢,血肉模糊。

  沈墨钩自行穿上衣服,捡起苏小缺已干了的衣服,却不帮他穿好,只用外袍将他裹上抱在怀里,转向李沧羽,微笑道:"你何必自废武功?当我是什么人了?"
  李沧羽涩声道:"沧羽一直当你是良人。"
  "至于自废气府也与你无关,只是觉得为了这廿八星经,沧羽以往行止都不堪入目无耻之尤,再不能容忍自己。"

  沈墨钩点头道:"如此也好,你以后有何打算?"
  李沧羽淡淡道:"我想离开七星湖,若你不放我,留着也无所谓,总之沧羽从此对你百无一用。"

  沈墨钩笑道:"好,你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这几年是我对不住你,出了七星湖若遇到什么难处,不妨再回来。"
  说罢对怀中苏小缺道:"你可满意了?哼哼,这般一出戏,为的就是这个吧?这点聪明,也敢在我面前卖弄?不给你点儿狠的上,你可记不住这疼劲儿。"

  李沧羽咬着唇,突的流下泪来:"墨钩,咱们一起已经三年了。"
  沈墨钩嗯的一声,道:"自从雁荡龙湫相逢,却是三年零三个月整。"
  李沧羽见他记得清楚,眼神中不免带了几分喜悦的光芒:"墨钩,你再陪我三天好不好?"

  沈墨钩低头见苏小缺面如白纸气息微弱,微一沉吟,点头应允。正待抱着苏小缺出轩,苏小缺却挣扎着往桌上那碗莲心伸出手去,低声道:"给……给我那个碗。"
  沈墨钩依言拿过那只碗来,见甜白釉印花碗里,躺着小半碗碧绿的莲心,当下递了给他,苏小缺两手哆哆嗦嗦的抱住,阖上眼靠在沈墨钩的胸口,不再说话。

  苏小缺被沈墨钩送回烟分剑截院时,见崇光正独自坐在孤灯下发愣,一张烟视媚行的脸孔倒显出了几分孩童似的可怜可爱,不由得轻声一笑。
  沈墨钩见他这番折磨下,竟还能发笑,不觉更增了几分爱意,亲自打来清水替他把□从里到外的揩抹洗净,再细细涂了上好的药膏。

  七星湖别的伤药大约及不上程家父子所制,但好在以淫为根本,有口皆碑,这□用药自是天下第一,药膏到处,火辣辣的疼痛,如针刺火燎,伤口却也迅速凝结。
  苏小缺倒也是个强悍货色,被奸时虽痛得死去活来哭爹叫娘的求饶,但缓过一口气,神志清醒了,却是一声不吭。
  沈墨钩见他倔得有趣,格外用手指又痛加疼爱了几下,大吃几口豆腐,苏小缺却仍是茅坑里石头般臭着脸硬着骨头。

  沈墨钩变态到了狐狸一样捉摸不定的地步,见他如此,心里只越发欢喜,食髓知味,只恨不得搂在怀里再做上一回,笑着一回头,见崇光两眼红肿如水蜜桃,只盯着苏小缺哀哀的嚎哭,又见他臀瓣微微分开,□受伤颇重,实在无法承欢,只得按捺住欲火,吩咐崇光好生照顾,自行去了。

  他一去,崇光腾的扑到床边,搂着苏小缺一条胳膊牢牢抱住,一边哭来一边说,更是无所顾忌,大水冲翻了龙王庙,波涛淹没了水晶宫,其悲悲切切,涕泗横流,上气不接下气,前言不搭后语处,仿佛被人暴
奸的不是苏小缺而是他本人一般。

  苏小缺趴着听了半日,起先还觉得他连哭带唱的挺新鲜,放到街头要饭倒是块好料子,结果听了半日,越听越不耐烦,这崇光没完没了,也不知道倒碗水给自己喝,当下攒了攒力气,嘶哑着嗓子骂道:"老子还没死呢,哭这么晦气?你唱小寡妇上坟么?"

  崇光听他开口嗓音暗哑撕裂,一时心痛欲死,把苏小缺的胳膊往怀里更紧的按了按,越发哭得凄惨了几分。
  苏小缺叹了口气,见不是办法,只得皱着眉,有气无力道:"劳你哭驾,给我倒碗水喝吧!老子嗓子眼儿里都快干出鸟来了。"

  这句话倒是入了崇光的耳,立马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倒了水,想了想又搁一勺蜂蜜,试了试冷热,忙忙的端到床边,一边抽泣,一边一勺一勺的喂给苏小缺喝,倒是两不耽误。
  苏小缺渴得狠了,如饮甘露,一碗蜜水不一会儿就喝得精光,觉得回复了几分精神,听崇光的哭声略低了些,生怕他是养精蓄锐候着场,只等着再次粉墨扮孝子,忙笑嘻嘻安慰道:"你别哭啦,凡事得想得开些,这世上哪有不脱裤子的婊
子,死要脸面的乞儿?"

  话音未落,崇光扁了扁嘴,眼泪断线珠子般滚滚而下,虽是无声之泪,却更叫人看了心烦。崇光这次真是伤透了心,只恨苏小缺是个没心肝的,偏偏说出话来字字戳人的心,只替他痛得一颗心都碎了,他却一脸的无赖模样。

  苏小缺见他越劝越来劲,屁股腰骨又痛得一阵阵的森冷抽搐,一时也顾不上崇光,歪着脸压在枕头上,不一会儿已沉沉昏睡过去。

  梦中只觉浑身热得发烫,恍恍惚惚的回到了白鹿山卧云桥下的水潭里,一入水便是清凉舒适,桥上立着一人,白衣孤高,左手抚着腰间长安刀,双眸如寒星,笑容却是山花烂漫,不是谢天璧却又是谁?
  仿佛这两年来的一切都未发生,还是身处白鹿山的春夜里,融融的温暖。

  谢天璧微笑着,苏小缺仰头凝视,良久只觉得眼前发花,揉了揉眼睛,却见他一身白衣沾染了月光的清寒,镀上一层青色,漆黑的鬓发被如雪的星光映成了薄薄的银白,越看竟越像魏天一,心中不由得惊讶恐惧,潭水也变得冰寒彻骨,自己却无力游上岸去。

  如此一阵火热一阵冰冷,当真是梦里都不快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睁开眼来。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只有崇光益发桃子的眼睛,不由得心中失望,叹了口气又晕了过去。

  李沧羽眼波流动,为沈墨钩斟上满杯的葡萄酒,道:"这几年你日夜对着我,也苦了你。"
  沈墨钩笑道:"沧羽颜色如花,又怎么会苦?"

  李沧羽摇摇头:"墨钩,你今日跟我说说心里话好不好?一个人面具戴久了,脸不烂心里都会烂。"
  沈墨钩听他直白如此,不由得扬了扬眉梢,道:"也好。"
  "沧羽,我从未喜欢过你,二十多年来除了苏辞镜之外,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人……苏小缺则是个意外。"
  提到苏小缺不觉眼神里都带了几分笑意,既柔和又热切,更有些许纵容和凶狠。

  李沧羽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声音却甚是平静:"我知道,昨天看到的、听到的,难道我还不明白?"
  盯着深紫的酒液,苦笑道:"你跟我上床时,呼吸从不会乱……连眼神都和平日没半点分别。"

  沈墨钩手指在薄而透的夜光常满杯上慢慢滑过,悠悠道:"情迷人眼,你只是为情所困,其实动心不动心,又哪能当真骗得了人?"
  "比起与你上床交 媾,我更愿意这般喝酒聊天。需知我沈墨钩这一世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男人和女人,最缺的却是真心喜爱的人。"
  "想必你也知晓我当这宫主前,不过是姝姬的一名男宠,姝姬索取无度,尤其爱用各种古怪阴毒的药物器具,早年间逼迫夜御数女不过是她折磨我的花样,与她上床只满心的想吐;这些年来受制于廿八星经,颇多男宠,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欢爱一事,于我实在是味同嚼蜡,又哪有半分真正的饥渴欢喜?"

  江湖中盛传沈墨钩最是妖 淫
无耻,又哪知此人竟是个最厌烦床第之事的?李沧羽想到七星湖虽有碧水青天,沈墨钩却是夜夜徘徊,无情无爱,更是无人可说的寂寞悲凉,不由得怔怔凝视沈墨钩。
  沈墨钩见他双目中情深似海,叹道:"沧羽,我骗了你很久,你身败名裂、武功尽失,甚至做不成男人,可都算是我作下的孽。"

  李沧羽含着一抹微凉而满足的笑意:"我不怪你,李沧羽得遇沈墨钩,是这一世最为有情的事。三年,那么长久,你陪我说过很多好听的话,我都记在心里。足够啦……"

  湖心亭外的夕阳,如此辉煌瑰丽,跟三年前照射在雁荡龙湫的余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李沧羽却知道,七星湖的夕照是自己整个残缺生命中的情愫所在,此去江湖,也只是活着的死去。
  一时无言,良久李沧羽方道:"墨钩,你昨天是不是早已知道我在假山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故事还木写完我真是废柴等下一章吧,如果这章有口口请自行脑补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二章ˇ

 一时无言,良久李沧羽方道:"墨钩,你昨天是不是早已知道我在假山里?"

  沈墨钩笑道:"那条小狐狸配的假死药,哪能那么容易识破?我初时并不知晓,但你恢复心跳时,已明白了一切。"

  李沧羽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连喝下三杯酒,用酒杯遮着眼神里的一丝紧张期待,问道:"墨钩,你后悔吗?如果一开始便知道是苏小缺设的套,你还会不会要他?如果你不要他,我也就不会自创气府……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以后还会帮你练那廿八星经。"

  沈墨钩沉吟片刻,轻轻一笑道:"自然不后悔。我沈墨钩行事,一向爱做什么便做什么,随性而至,这些年来受制于廿八星经已是活得十分无趣。好容易有了个苏小缺正合心意,为他少活个十年八年又有什么关系?"

  看向湖上烟波,悠然道:"取尽你们的纯阴之气,就算能够不被廿八星经反噬,武功从此天下无敌,心里却还是荒芜孤单。小缺倒是帮我做了个决断,现在便是我二十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候。武功也好,性命也罢,又哪里及得上跟所爱之人共渡一天?"

  李沧羽听到一个爱字,手指再无力气,夜光常满杯骨碌碌滚落桌面,在地上碎了个碧血如珠。
  突的冷笑道:"墨钩,苏小缺不惜自甘堕落,不是为了区区李沧羽的一条性命,想必你已落入彀中而不自知。"

  沈墨钩微微笑着点头道:"自然知的。苏小缺让你获知真相,将你激走,要的本是我的性命。"
  李沧羽一怔,喃喃道:"你疯了……为什么?"

  沈墨钩嘴角的笑纹带着几分冰霜般的倦意:"遏止廿八星经的反噬绝非易事,得不停的寻找新的合用鼎炉,我早已厌倦啦……余生也绝不愿这般渡过,随心所欲多好,是不是?小缺既然要我的性命偿还给辞镜,只要这几年我和他一起过得高兴,这条性命送在他手里也没什么打紧。"

  李沧羽听了,眼睛里蓦的涌出泪来,只念道:"墨钩……墨钩……"
  沈墨钩叹道:"哭什么?我廿八星经的功力已深,至少还能活个两三年……"
  做个手势示意李沧羽悄声,侧耳听了听花树中画眉鸟的甜脆鸣叫,方道:"苏小缺本是至情至性,可惜经了谢天璧这等枭雄的手,便以为我和他一样无情,改了直接利落的性子使些圈套诡计,却不想想我与谢天璧怎会是同一类人?"

  谢天璧枭雄手腕,行事不择手段,不涉私情,向来只重结果,正是杜鹃不啼,吾使之啼的冷静权谋,而沈墨钩却是多情显了无情,无意于江湖霸业,只一个随性随心,却是杜鹃不啼,吾便杀之的任性率真。
  李沧羽一念至此,倒有几分替沈墨钩欢喜,只觉得他这一生未免太过凄苦,若当真喜欢苏小缺,真是难得的幸事,情之所至,日子长短的确算不得什么,便是自己,不也拿这三天当一世么?
  当下抬起眼眸,道:"苏小缺可知你对他这般心意吗?"

  沈墨钩沉吟片刻:"小缺对情一事,原本迟钝非常,现下却是警惕之极,我坦言相告,他未必就信,何况他本意要杀我报仇,我既真心待他,又何必让他知晓我的心意?反倒叫他徒增烦恼。"

  李沧羽心中暗叹,已知不经意间,沈墨钩竟沉溺如此之深,当下与沈墨钩相视而笑,一对痴人,言尽于此,自不必再多说,沈墨钩肯再给一个毫无价值的李沧羽三天光阴,已是过望的喜悦,携手游湖观景,相对饮酒听琴,把这三天满满浸透,一点一滴都收拢珍藏在心里,自是比什么都好。

  苏小缺醒来时,浑身不再一时滚热一时冰冷,想是伤势渐愈,眯着眼一瞧,日光已西斜,窗台上放着自己从待满林霜轩带回的那只碗。崇光好歹没有再嚎哭,而是静静趴在床边睡着了。

  苏小缺见他沉睡中兀自紧紧揪着自己的一截衣角,鼻头通红,眼皮更是厚厚一叠堪比年糕,把长而密的睫毛都遮去了一多半,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动,迟疑了一会,轻轻把他推醒。

  崇光揉揉眼,整张小脸不似妖精倒似兔子,大喜道:"你可算醒啦!我看看还烧不烧了……"说着便往苏小缺脑门摸去。一摸之下,更是高兴,一高兴,鼻子抽了两抽,呜呜咽咽的便想来个喜极而泣。

  苏小缺不耐烦的推开他的手,道:"你就省着点儿眼泪吧,都快跟尿壶一样了。我晕了几天啦?"
  崇光眨了眨眼,又摸了一把苏小缺的额头,道:"两天啦,可把我急坏了。"
  苏小缺想了想,道:"你过来点儿。"

  崇光听了两眼放光,高高兴兴的爬到床上蹭到苏小缺身边,刚准备说话,却愤怒的睁大了眼,又极不甘心的阖上眼,砰的倒在床上睡着了。

  苏小缺收回手指,甩了甩手腕,心里颇有些泄气,身虚体乏之下点个睡穴倒把手指头给震得差点脱了臼,看来习武之人的确得忌讳□,难怪少林寺千百年来屹立不倒一柱擎天,果然有些天地间的玄妙道理。
  又一想也未必,和尚头光光,夜里心慌慌,没有女人,现成的大堆师兄弟,大被一盖,荤素不忌,也是龙阳佳话。

  胡思乱想着扯过被子把崇光盖好,笑道:"好好睡一觉吧,瞧你困的……若你醒着,定不准我出门。"
  说着穿上衣服翻身下地,双足一落地只觉腰胯有如灌了山西醋,屁股更是塞了朝天椒,眼前金星银星群星荟萃,想是沈墨钩当日下鸟忒狠伤口未痊愈的缘故,当下扶着床柱慢慢走了两步,待好了些,便直走到窗台取了那只甜白釉印花碗,见里面莲心已然晒干,清浮的碧色稍显沉稳,一粒粒饱满整洁,一时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怔怔看了半晌,方捧起碗出门一路向西,往魏天一的竹舍而去。

  他那处伤势甚重,施展不开轻功,勉强捺下性子一步步缓缓走着,满路花香媚色也不放在眼里,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竹舍前,疲累之余,已感觉臀
缝腿侧粘糊糊的有些湿意,伸手一摸,果然满手指的血,想到那天与沈墨钩一起的种种行状,不由得立住了脚扶着一株修竹,良久自嘲一笑,把沾了血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推开竹门进了小院。

  只见院子里竹影离离,鸡鸣嘈嘈,屋门锁着,魏天一却是不在。

  苏小缺抱着碗走到屋门前,把碗轻轻放在门口青石阶上,谁料那一群鸡一天没吃饭了,饿得急了眼,再加上鸡眼哪有什么眼聋?看到一只怪漂亮的碗,也不管它甜白、釉印、六瓣、葵口,只当是个鸡食盆,只嫌小了些,纷纷鸡腿狂撇,乳燕投林扑将过来。

  那只碗薄胎精巧冰清玉洁,那禁得住如此狂蜂浪蝶式的爪扑喙啄?一时就萌了死志,乒乒乓乓的就碎了。
  那群鸡不知死活,也不看看苏小缺的脸色,直奔着散了一石阶的莲心就去。

  苏小缺一腔愤恨郁闷羞耻痛楚正无从发泄,见这群鸡如此暴虐悍恶,忍不住勃然大怒,一怒之下,浑然忘了屁股正疼,指掌翻舞处,一时鸡毛乱飞,鸡声惨烈,鸡血盈阶,鸡尸满地矣。

  魏天一养这一院子的鸡也是给苏小缺慢慢吃的,不想这些鸡死是死了,却是死而不得其所,所谓出圈未捷身先死,长使鸡血落满襟,这世上的事端的是无法预测不可妄言。

  苏小缺胸口起伏眼带血丝,看着碎裂的碗,沾了鸡血的莲心,自己满身的鸡毛,悲苦从中来,不觉大笑,不可抑止。

  待魏天一回来,已是上灯时分,苏小缺早已离去,只剩屋门石阶上莲心碎碗,满院死鸡而已。
  魏天一打开门取出一只陶瓮,就着月光把碎片一点点拈起在清水里洗净,拭干后小心翼翼的放入瓮中,又把零落的莲心一粒粒捡起泡入水中,漂去浮上来的血腥,如此几次,待莲心干净清洁,放到一只瓷盘里晾着。

  他做这些事花了足足半个时辰,一举一动都特殊的慢而仔细,偶尔仰起头来,银质面具映着月光有些闪烁,仿佛落了满脸的泪。

  待第三天傍晚时分,沈墨钩来找苏小缺,见他静静趴在床上,脸色白得跟鬼没什么分别,掀开被子一看,裤子上仍沾着些血迹,不禁蹙眉道:"怎么还不见好?"
  苏小缺淡淡道:"再过两天就好了,爷要是着急,将就着先用也没关系。"

  沈墨钩见他死了大半的模样,倒不忍逼他,只随口问道:"崇光呢?"
  苏小缺道:"去医舍给我拿药。"
  沈墨钩踱开两步,道:"一会儿就跟我走,住我那里,我也好常加指点。"
  苏小缺点头应了,一骨碌爬起来,晃了晃又站稳,道:"这就去吧,崇光那张哭包脸我也瞧得腻了,快想吐了。"

  沈墨钩见他步履不稳,想起抱着他时那种叫人忍不住动心的触感,一颗心登时融化般柔软欢喜,上前一步一把抱起,笑道:"我抱着你去可好?"
  说着已飘出门外,一路分花拂柳而行。

  苏小缺被他这么抱着却无力挣脱,心里暗骂了两句死 淫 材老色鬼,强自忍住,岔开话题道:"爷,你把完整的廿八星经传给崇光可好?"
  沈墨钩一笑,似苏小缺这么一说正在意料之中:"为什么挑中崇光?"

  苏小缺道:"等爷一死,七星湖就是我的对不对?你有魏天一,我也得有个庄崇光。崇光的心肝肚肠我都了如指掌,我对他放心,他对我也忠心。"
  沈墨钩点点头,甚是嘉许,道:"崇光资质很好,正是练这门功夫的苗子,好好指点一番,不出三年定有小成。"

  说话间到了沈墨钩所住的居所,初来七星湖时苏小缺曾在里面住过一宿,不过当时困倦不堪,也就未曾细看,此刻仔细一瞧,见前三间均是依山壁而建,结构精妙,远远看去完全隐于佳木花障中,石门一开却又是别有洞天精丽奢华。

  山壁掏空,自有花圃竹林、流水清泉,碧绿燕草地上又有鹅卵石铺就的羊肠甬道,穿过月洞门,走过长廊曲洞,弯弯曲曲通往其后三间精舍连着卷棚。
  卧室里床几椅案、诸般陈设,无不是罕见之物,偏又心思别致,不显招摇,只觉都雅华贵。

  苏小缺俯卧在床上,觉得柔软舒适如卧云端棉上,看着沈墨钩一盏盏剔亮银灯,灯光一映,屋里平添了几分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沈墨钩坐到他身边,把玩他散在背后的头发,一缕缕绕到手指上又滑落,突的问道:"打算怎么待宋鹤年?"

  苏小缺全身一僵,毫不避讳道:"宋夫人……我已在竹露轻响的瓶子上下了药,先毁她的手和脸,她是爷的人,等爷死了,我再取她的性命。"

  沈墨钩不想他竟敢这般实话实说,手指顿了顿,方才问道:"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动我的下属?"
  苏小缺听他声音中不含怒意却有几分隐约的笑意,当下冷笑道:"自然是爷给我这么大胆子。"

  拗起上身抬头凝视沈墨钩的眼睛,缓缓说道:"普天之下,大概没有别人比爷更痛恨姝姬这妖妇,宋夫人一□
毒之术却是得自姝姬,她对我如此,定会让爷想到昔年自己所受种种屈辱,正是同出一辙,宋夫人越是忠心,淫
药使得越是出神入化,爷曾身受其苦自然越是厌恶,只恨她没有过错,又怎会当真不让我加害于她?"

  沈墨钩从未被人如此直接透彻的戳破心思点破旧事,眼神中似揉进了锐利的钢针,好端端一双勾魂美目赫然成了新割开的旧年伤口,汩汩流出的不是血,是比血更浓稠的痛与恨。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三章ˇ

 苏小缺第一次在这双眼睛的神采里沾到便宜,不觉快意,忍不住往那伤口里又搓进一把咸盐粒子:"爷,小缺说得对是不对?"
  这般不知死活的捋老虎须子的后果必然就是皮肉受苦。

  苏小缺笑嘻嘻的毫不在乎,知沈墨钩不会杀了自己,最多也就是痛揍一顿或是暴 奸一夜,也就豁了出去。
  沈墨钩静静看着他,良久嘴唇上勾,绽出一抹艳到了家也煞到了家的笑容:"很好,你说得很对。"

  吻上苏小缺微微翘起的唇,灵活有力的撬开牙齿,一粒粒扫过,苏小缺舌尖被吮得发麻,口腔内再无一分地方不横遭肆虐,身体渐渐发热,呜呜的想开口,却是连声音都被堵上,心中不由得叫苦不迭,沈墨钩觉得拥着他唇舌交融的感受实在太过美好细腻,像是把一颗心放置与春风温水中,正沉迷感动之时,苏小缺却极不小心极煞风景的牙齿一撞,磕破了他的舌尖,沈墨钩略松开了些,美目如水,凝视那两瓣粉光润泽的唇,苏小缺正待说话,却被他两根手指塞入口中不停撩拨,口中津液顺着张开的唇瓣,顺着下颌流过颈子,在锁骨的凹陷处积成浅浅一汪。

  沈墨钩手指在苏小缺口中只觉触感柔嫩温热,一时不想取出;另一只手已将他衣裤脱光,顺着背抚摸至臀,刚深入一指入得穴中,苏小缺便已是浑身剧烈颤抖,显是疼痛难忍,沈墨钩一看,穴口褶皱处虽尚有些红肿,但比之当日破裂绽开的凄惨形状早已大好,知这小子怕疼惧痛乔张作势,当下慢慢抽回手指,那内壁嫩肉却又柔顺的紧紧收缩,似欲拒还迎,又似挽留一般,沈墨钩轻笑着安慰道:"你这里恢复得很是漂亮,只伤口并未痊愈,今夜你既怕,那不做也是成的。"

  苏小缺刚松了一口气,沈墨钩却附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满意的看到他晶莹如玉的耳垂登时透出粉润的红来,方格外低柔的说道:"后面不行,用嘴也能伺候。"
  苏小缺一听这话,气得牙关嗒的一声骤然合上,好在沈墨钩早有预料,及时撤出手指,却也颇为恼怒,当下冷哼一声。

  苏小缺虽早知沈墨钩精通龙阳之事,端的是菊花丛里的状元,重阳节时的豪客,却不料他这般无耻下流,想出这等损招儿来作践自己。
  一时又惊又怒,想翻脸,却只龇了龇牙,道:"小缺不懂得这个,只怕咬伤了爷,回头爷那玩意儿腊肠也似少一截,可就是毕生憾事了。"

  他见沈墨钩脸色不善,也犯了倔脾气,横下心来,仗着一股狠劲,低下头咬了咬牙,只待跟沈墨钩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给他当尿壶含鸟。
  沈墨钩微叹了叹,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处,摇头道:"既如此,那你只得吃些苦头啦……"

  一手拉过他抱着压倒,一手却只管在胸口乳珠揉捏,见那两点倏然直挺而立,如珊瑚果一般朱红可爱,便以口舌相就,轻舔重舐,更用舌头挑着打着圈儿,牙齿也慢慢随着撕扯啃磨。
  苏小缺模糊中已知晓沈墨钩不再逼迫自己动口,也就放下了心,屁股开花总比口塞巨鸟好些,他身体敏感之极,哪禁得起这般手段?身子蛇也似的在锦缎被褥上扭动挨蹭,双臂直搂着沈墨钩的颈子,生怕他停手离开,双腿分开,柔韧的紧贴着勾住沈墨钩的腰肢,口中不自觉的低低叫出了声,平时清朗的声音里带上了淫靡湿润,有了诱发□的媚意。

  沈墨钩却不急躁,拉开床里抽屉,取出一只玛瑙小瓶,瓶塞一开,便是扑鼻的暖香,用指尖挑了涂抹在苏小缺□,苏小缺只感到一阵温热滑腻,知是上好的润滑脂,也就放松内壁,任由手指深入涂开。

  只见被翻红浪,帐控银钩,一夜风狂雨骤。
  苏小缺极痛中却也极乐了好几回,沈墨钩这夜极尽温柔风流,由缓而急,九浅一深,轻抽猛送,尽根直抵,□间,一阵阵无所不至的快感自骨髓深处释放而出,烟花般在体内炸开,两具身体都如同沉溺在汹涌激荡的潮水中,快感在绝顶处犹自不断攀升,似乎永远没有顶点,不知餍足。待到月落星沉,东方微白,沈墨钩见苏小缺已是骨软眼饧,气弱舌冷,实在再禁不起,方搂抱着一同睡去。

  同一个深夜里,宋鹤年却在对着铜镜发怔。
  拿着铜镜的手已有几处铜钱大小的溃烂不说,镜中映出的面孔更是如同扒猪脸一般,肿胀赭红,一改往日玲珑腻脂,娇艳如桃。
  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眼儿挤成了一道比刀片宽不了多少的缝隙,幽幽闪着恐惧的光。

  啪的一声铜镜被远远摔开,宋鹤年以手掩面,抖得浑身骨头咔咔作响,良久喃喃道:"苏小缺……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整个七星湖,能无声无息让自己中毒的,只能是程逊的弟子程子谦的师弟,苏小缺。

  自己给他下药,药在水里,竹露轻响只是障眼法,他三天前给自己下毒,毒却在竹露轻响的琉璃瓶上,一饮一啄,报复来得既快速又干脆,手法更是精妙。

  琉璃瓶上的毒液侵入手纹肌理,却并不立时发作,而自己日常用来保持肌肤柔嫩的天竺葵、茉莉、佛手柑等物调制的乳香,却是引子。
  三天来毒液被乳香引发,终于毁了手和脸,宋鹤年事后能推测到苏小缺下毒的手法门路,甚至能从残留毒液中获悉所含药物,恍然大悟之余,却无法解去这等古怪毒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肌肤一点点肿胀溃烂而束手无策。

  宋鹤年爱惜自己的一双巧手,更爱惜自己的面容,只想一直在沈墨钩艳绝世情的一双眼里,映出自己永远年轻美丽的脸靥,到老到死,都是二十年前姝姬手底下容颜最美天赋最高的药师宋鹤年,也是见过、救过、服侍过沈墨钩种种不堪之伤的宋鹤年。
  就算他喜欢的始终都是苏辞镜,但能默默陪伴他,于他有恩对他有情的还是宋鹤年。

  不想今日容颜尽毁妙手不复,宋鹤年只觉伤心欲狂痛不欲生。
  木然盯着那琉璃瓶瞧了半晌,突的想到苏小缺人在七星湖,只要沈墨钩发话,这毒想必也不难解。方才心慌意乱之下,竟未想到这要紧关节!
  一念至此,不由少了几分伤心,回复了一些力气,她素来爱洁,忙起身点了烛,把一地镜片打扫干净。

  夜风吹过,把窗下铁马吹得叮当作响,宋鹤年走过去想把窗户拽上,刚关了半扇,一阵冷风袭来,一个青衣人影已飘然穿窗落入屋内,侧着月光,却是遮不住深邃分明的英挺轮廓和星沉海底的湛湛眼眸。

  这人进得屋来,只静静站着,左手抚刀,空气无端的紧绷如弓弦欲断,宋鹤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直觉到恐惧,想退开两步,却发现脚步已僵涩,竟被这人的气势死死压制。

  这人盯着宋鹤年瞧了一眼,淡淡道:"原来他已下手了。"
  见他蹙了蹙眉头,似有些犹豫,宋鹤年勉强一笑,问道:"阁下何人?深夜造访妇人住所,未免有失尊重。"
  那人眉峰微扬,下了决断道:"小缺做他的,我还是得杀了你,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宋鹤年听这话另有深意,正待询问,却见刀光一闪满室光华璀璨,喉头一冷双手一热,头颅垂下时,见自己满手鲜血,费力的想了想,才悟出原是自己的颈血淋漓。
  濒死的模糊中,只见那人鬓发如霜,侧过身去仰着脸,一声叹息轻如鸿毛却又是重如山的哀伤:"小缺……"

  苏小缺一觉直睡到午后,方才醒来,周身酸痛自不必说,两股间却感觉甚是清爽,伸手一摸,也没有血迹污物,知沈墨钩已趁自己昏睡时打理干净,咬牙一笑,也不愿再想昨夜床上之事,伸了伸懒腰,起身穿上衣服,一番折腾之下,□竟未流血裂开,不禁有些奇怪,略一思量,到枕边取了昨夜所用的药膏,打开细看,原来这药膏润滑之余,尚有止血生肌的用处。

  当下拿着药瓶在手中抛接,看着瓶子在空中划出弧线一起一落,一时技痒,从床上抽屉中又取出些瓶瓶罐罐、诸般淫器,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抛出,双手如网,身形微动,于半空中捕鱼捉鸟般一一纳入怀里。
  奈何设下千重网,网网有漏鱼,更兼苏小缺伤势未痊愈,身法略有滞怠,只见一个墨玉男形直冲着两扇雕花檀香木的房门就去了,恰巧此时沈墨钩推门而入,迎面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龟
头气势汹汹扑来,瞧那意思,是要磕碎沈宫主两排银牙直捣黄龙来个深喉。

  沈墨钩何等身手?但见他手不动,足轻起,啪的一声把那不长眼的墨玉男形踢得飞回苏小缺手中,苏小缺一接之下,被震得手腕发麻,握着个假阳
物,只觉得一阵恶心,随手一扔,把好端端一块墨玉给摔了个粉碎。

  转眼见沈墨钩神情古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不由得心里一突,暗想这老狐狸没了鼎炉虽是死得快了,可也不该这么早脸就抽搐成抹布样吧?
  想着忙把怀里一包乱七八糟的物事倒到桌上,正忐忑间,沈墨钩开了尊口:"宋鹤年昨夜死了。"
  苏小缺一怔,先把自己摘干净:"跟我没关系,爷别冤我。"

  沈墨钩凝视着他轻轻一笑:"她是被人一刀断颈,杀她的人可跟你有绝大的关系。"
  转身道:"跟我来。"

  苏小缺心中隐隐不安,满心不想去,却人在人下,不得不屈,磨磨蹭蹭的跟着沈墨钩出得屋去,走过石子甬道,却见院中空地上赫然躺着宋鹤年的尸体。
  宋鹤年一张肿脸上眼半睁而不闭,舌半吞而复吐,死得奇丑无比,叶小眠一旁看了,都有不忍之色。

  苏小缺自不怕她的惨状,但一眼瞧见刀口,却立时见了厉鬼一般,脸色惨白,眼神中流露出恐惧之极惶然无措的神色。

  沈墨钩走近前去,足尖挑着宋鹤年的下颌,使颈中刀伤显露无遗,淡淡道:"小缺,过来!"
  苏小缺略一迟疑,不敢不从,慢慢走到沈墨钩身边,却被沈墨钩一把攥住手腕:"仔细看看这刀痕……你应该最熟悉不过。"

  苏小缺猛然抬头看着沈墨钩,眼神中有浓烈的哀求之意,沈墨钩不为所动,含笑道:"这样的用刀手法,七星湖没有一个人能做到。杀宋鹤年的是谢天璧……你聪明得紧,倒给我说说看,谢天璧为什么要杀宋鹤年?赤尊峰七星湖相隔数千里,他为什么来的七星湖?什么时候来的七星湖?"

  苏小缺乍见长安刀之伤,已是五雷轰顶,再想到谢天璧既亲手杀了宋鹤年,想必自己和沈墨钩种种尽皆知晓,他那双寒星般的冷酷眸子竟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见,一时只觉得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不由得痛叫一声,毫无章法的拼命挣扎,只想从沈墨钩身边逃开,却因手腕要穴被制,只能出水鱼笼中鸟一般徒劳无功。

  沈墨钩见他双目笼上一层血色,嘴唇却如残雪般血色全无,在自己手中似一只绝望而不甘的断翅伤雀,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痛,只想把他搂着好生抚慰疼爱,却强自压抑,反而益发残忍的冷笑道:"谢天璧知道宋鹤年给你下淫药,所以杀了宋鹤年。"
  "谢天璧之所以知道淫药一事,想必你身边就有他的眼线。"

  直视苏小缺的眼睛,拧着他的下巴不让他避开,一字字道:"我刚要了你,不过三天,他便从远在千里之外的赤尊峰赶来杀人?也许……谢天璧就一直在七星湖,就在你身边。"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四章ˇ

沈墨钩美艳魔魅的一双眼眸如潜伏树林中的妖兽,温热危险的气息近在咫尺,苏小缺慌不择路已被逼到绝境,一颗心冷得似碎裂消失了一般,骨子里的强悍坚忍却蓬然欲出,眸光不再慌乱,而是一种熬炼之后的平静。

  沈墨钩骤然松开手,苏小缺跌开两步,一言不发。

  沈墨钩见他低着头,呆若木鸡状,不禁厉声道:"没出息!你日后就是七星湖的宫主,与谢天璧相比,地位实力毫不逊色。江湖中人只会畏你惧你,你又何必如此怕他?"

  苏小缺甚是冷静,道:"姝姬死了这么多年,爷难道能忘了她?愿意听人提及她?"
  看了看宋鹤年的伤口:"这不是怕,是恶心。我只是……一想到谢天璧这个人就觉得恶心。这种滋味,别人不明白,爷应该明白。"

  沈墨钩静默片刻,吩咐将尸体搬走下葬,执起苏小缺的手,感觉他手掌冰冷却不再颤抖,心中略安,却叹道:"谢天璧和姝姬怎会一样?姝姬与我互相都是深恨入骨,谢天璧却是……"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却转言道:"这几天我会带你去历代宫主的书阁,七星湖诸般要务人事尽记载在内,我都给你讲解一遍,将来我一旦身死,你也不至束手无策。至于这些年宫中之事,你不妨多请教魏天一。"

  苏小缺点头应了,却突然问道:"谢天璧之事爷有什么打算?"
  沈墨钩揉了揉眉心,神态中一派轻松自得:"赤尊峰远在塞北,对七星湖鞭长莫及,谢天璧若当真身处七星湖,绝不是为了江湖霸业……"
  亲了亲苏小缺的眉毛,笑道:"他这次来可是为了你,既如此,谢天璧想杀的人必定是我,他那把长安刀我也见识过,再练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

  苏小缺嘴唇略动,却又紧紧闭上。
  沈墨钩凑到他的耳边,毫不正经的笑:"我要死也只能死在小缺手上,是不是?"

  数月匆匆一晃,其间沈墨钩当真打叠精神,一改往年对宫中事务不闻不问的架势,将七星湖之事事无巨细都教与苏小缺知晓,魏天一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偶尔到内堂见一见沈墨钩,却蔫蔫儿的只说苏小缺自有见地,无需自己横加插手。

  沈墨钩原本就担心魏天一权势过重,将来于苏小缺不利,见他收手懒散,倒也放下一门心事,由他自去养鸡钓鱼。

  苏小缺倒也出奇,他在丐帮时浑浑噩噩,撂少帮主的挑子就当摔一碟子咸菜也似轻松,时隔两年不到,当这七星湖少主却是尽心尽力,悟性奇高,先着手内堂,将内堂三殿打理得脉络分明,赏罚有序,一改往昔散乱风格,连叶小眠走路都格外利落干脆了起来。

  内堂原不设堂主之职,苏小缺却让百笙当了这实际的堂主,百笙武功虽低,做事硬是高明,内堂杂事只花半月就整理成册,分与各殿,从此进退有据,十分清楚。一时连沈墨钩都啧啧称奇,不想这一身风流两袖酒香的男宠竟能如此作用。

  百笙一接手内堂,苏小缺腾出空来,虽暂时不见外堂诸人,却把外堂诸事都一一记在心里掂量琢磨。
  沈墨钩冷眼旁观,见他处事分寸得当,初时尚且生涩而后即能圆畅,不觉暗自欢喜,欢喜之余,又若有所憾。

  而苏小缺的武功,更是层层突破,飞花摘叶俱有灵性,手指功夫出神入化,崇光瞧了,瞠目结舌,只当他被鬼神附体,央求百笙带了几本招魂驱鬼的书,投入研读数日,趁沈墨钩不在,泼了苏小缺一身狗血。

  苏小缺大怒之余却是大喜,既见狗血,狗肉不远,押着崇光把那条倒霉的黑狗加五香桂皮八角花椒给炖了香喷喷一锅。

  沈墨钩得知此事,大笑之下却深知苏小缺武功突进的原因。
  聂十三当年所言不虚,苏小缺本是练伽罗刀的天生奇才,骨骼清奇,心随意动,手指更是万中无一的灵活敏锐,直通心意。

  伽罗刀号称天下无双的刀法,繁复无比,共七十二招,每招又有十九式,再一经推演变化,端的是能把一般人瞧得吐血不止,幸得伽罗真气走的是佛门一脉,最是精简纯明,以简驭繁,以气带指,倒是相得益彰。
  只刀法却不比内力,伽罗刀既讲究繁复,所学之人心思愈细密愈深邃越是事半而功倍,所学越庞杂越广泛越是触类而旁通。
  苏小缺能有近日的突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自小学的是七星湖素衣灵狐的武功;后入丐帮,虽没学什么紧要功夫,丐帮弟子的武功却是四处信手八面来风,三年来颇增见识;再到白鹿山,聂十三身为天下第一的武学大师不提,更有各派少年高手陪着拆招;及至赤尊峰,又有谢不度传之刀意,因此年纪虽轻,见识却不凡。
  这几个月来,与沈墨钩时常切磋,亦是颇有心得,沈墨钩所练廿八星经,不用兵刃,一双手掌自是了得,阴阳相济亦正亦邪,既有蚕丝蛛网的绵密飘忽,又有利刃剑锋的无坚不摧。

  因此数月之功一下,倒似脱胎换骨了也似,终把伽罗刀练得大见威力,想必聂十三亲见,也得颔首称许了。

  与沈墨钩之间,倒也出奇的有声有色有趣有味,自打上了床,苏小缺越发觉得沈墨钩乃是当世最为当之无愧的老狐狸精。
  沈墨钩对苏小缺端的是视若珍宝,竟无一丝半点的违逆之处,只这种似爱非爱、似情非情,既非居高临下的恩宠,也毫无掏心挖肺的示好,只是水银般捉摸不定难以揣度,一时是冷眼窥伺的若即若离,一时是和风细雨的呵护备至,一时百般□调笑风流无限,一时却又默然凝视深情款款,有时比最投入的情人更要热情体贴,有时却比最严厉的师尊更加挑剔端严。

  苏小缺于情爱一路本就不是有天分的人物,只被他百般变幻搞得一惊一乍瞠目结舌,只能以老狐狸精呼之,沈墨钩也不以为忤。

  相处时日一久,苏小缺也不得不暗自承认沈墨钩这老变态狐狸精实在是个不世出的人才,武果解独到不说,对世间诸事亦是洞明而洒脱,琴棋书画诗酒茶更是无一不精,用笔如屋漏雨痕,奏乐则妙指妙音,兴致高时,对月吟诗起舞,态比神仙,苏小缺就曾夸赞道:"爷,哪天七星湖倒了,你就是做了乞丐去街头卖艺要饭,想必也能混上个丐帮长老当当。"

  沈墨钩闻言很是愉悦,为了答谢他这一言之赞,拉着苏小缺登牙床,展锦被,白日宣
淫,通旦达宵,好生将胸中所学房中术尽皆施展,苏小缺布施色相,沈墨钩勇猛精进,共参六度波罗蜜,狠练龙 阳十八式。

  叶小眠这姑娘却无慧根,听着屋内参悟梵音还世俗的只当淫 声浪 语,只听得小妮子一颗春
心萌动,终是矜持的撇了撇嘴,蹑手蹑脚远远走开,偏巧见一对波斯胖猫在蔷薇花下亦行其事,不觉啐了一口扔了块砖,转眼一瞧,那蔷薇花儿开得正好,一条肉虫儿却生生往那花
心里头钻,一时只看得面红耳赤手酸足软。

  怔立良久觉得腿酸,举步欲行,却见一青衣银面人悄立雾中,侧着头,身形孤寂落寞,正是魏天一。
  叶小眠见了他,忙退开行礼,魏天一却恍若未见,衣袖轻展处,已掠了开去,叶小眠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细细一想,便觉奇怪,自打苏小缺成了七星湖的少主,天一公子是日益变得古怪消沉。
  但再往深了想,却终不知其所以然,只得怏怏自去溜达。

  这些日子不知不觉与魏天一日渐话少而疏远,苏小缺心中若有所失。一日闲暇,与沈墨钩并肩游园,谈谈说说倒也其乐融融。到太阳西斜之时,信步所至,竟走到了魏天一所住的竹舍密林边。
  苏小缺不由得一愣,沈墨钩见他神色,笑道:"既走到这儿,不妨去叨扰魏天一一顿晚饭罢。"

  穿过密林推开竹门,一眼就看到满园鸡飞,魏天一正站在一株桃树下用一支短剑削着竹子,见到沈墨钩也不着急,放好竹筒短剑,方上前淡淡道:"宫主怎么来了?"

  沈墨钩看一眼椅上短剑,地上竹篾,道:"很久不见天一公子,倒有几分想念,今晚我和小缺都没什么事,就顺步过来瞧瞧。"

  苏小缺垂着眼睫,见那柄短剑青光隐隐,刃带浓碧,知是难得的名刃,却被用来当篾刀削竹,端的有些暴殄天物。

  魏天一眼神也并无热情欢喜之色,仿佛只是两个陌生人来访一般,只应酬道:"天色晚了,宫主留着吃饭也好。"
  沈墨钩笑道:"好极!正有此意。"
  又道:"新鸡正肥,可配以竹笋,滋味必佳。"
  魏天一点点头,自去捉鸡。

  他素来深沉,沈墨钩见他话少也见怪不怪,但苏小缺自进了竹舍,却也是一言不发,更不看魏天一一眼。沈墨钩不禁心中一动,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
  待饭菜上桌,三人刚坐下提起筷子,沈墨钩道:"天一这里有酒罢?不如小酌几杯?"
  魏天一默默拿出酒坛,苏小缺却笑道:"爷,酒这东西还是少碰为好。"

  沈墨钩微挑了眉看向他,苏小缺道:"爷也知道,小缺量窄又有心事,每次喝酒必定闹笑话……这酒嘛,喝到肚里闹鬼,说起话来走嘴,走起路来闪腿,半夜起来找水,早上起来后悔,还是不喝了罢。"

  魏天一闻言,眼睛里忍不住带了点笑含了些情,看着苏小缺,不想天气温暖,苏小缺领口微敞,露着锁骨下几点情事痕迹,正如雪里桃花一般,分外扎眼。一瞧之下,魏天一不动声色转开眼去,提着酒坛的手霎时变得苍白。

  沈墨钩却是大笑,笑声中满是宠溺:"算了,天一这里的酒也不好,不喝便不喝罢。"

  回去的路上,两人踏着一地月华,沈墨钩突然说道:"你待魏天一似乎颇有不同,难得他对你也是另眼相待。我担心他不利于你的想法倒显得多余了……"
  笑叹道:"看来七星湖是铁打的总管流水的宫主。"

  苏小缺心知这话必是试探,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用魏天一,这人城府极深经验更是老道,只有爷才能驾驭,我的总管会是庄崇光。"

  这话半真半假,他虽隐隐提防魏天一,但对此人的确另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绪。
  只是经历了谢天璧一事,对魏天一这等人物,苏小缺自不会飞蛾扑火,只是绕着那团火焰汲取暖意,却绝不会投身而入。
  无论如何,将自己的一颗心一条命尽数交付到他人手中,来换取一份或真或假或纯或驳的感情,输了也只能落子无悔,死了也只能愿赌服输,那样决绝热烈的去爱,看似干脆实则卑微,看似强悍实则依赖。
  如今的苏小缺,早已不是当年。

  沈墨钩沉吟道:"话虽如此,魏天一却是不容小觑,他若不想退开,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我先尽快安排你见见外堂各主罢。"

  苏小缺听他所言,倒是当真为自己着想,展颜笑道:"多谢爷!"
  沈墨钩见他笑语灵动,黑发在月光下闪着丝缎样的光泽,嘴唇稍稍翘起,形成一个柔润清爽的弧线,不觉一颗心融化如雪花入热水,伸手过去揽住苏小缺,轻轻吻落。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五章ˇ

 来七星湖已近一年,首次以少宫主之尊见外三堂股肱人物,苏小缺思量一番,吩咐庄崇光先行,自去找魏天一,打算与他结伴同去七星湖大殿。

  魏天一见他独自前来,已明其意。
  临行前却取出一只竹筒递给苏小缺,竹筒色作老黄、入手光润,显是在手中摩挲许久的旧物,乍一眼看去,倒有几分像苏小缺以前所用之物。

  苏小缺接过这竹筒,神色带了几分迷惑,看一眼魏天一,见他独眼中光芒温柔如水却又是深不可测,当下疑心大起,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魏天一伸指触了触竹筒,低声道:"我砍了棵竹子,为你做的。"

  苏小缺见那竹筒顶部一个小小的白铜凸起,想来是个消息按钮,轻轻一按,竹筒盖悄无声息的打开,六把薄刃轻巧准确的弹入手掌,设计虽简单,却极是灵活实用。

  苏小缺将六把薄刃执于指缝,只觉得厚薄长短、弧度触感,无处不深合心意,招数变化间如臂使指,流风回雪,毫无凝滞,不由得欢喜道:"真是好刀!真是好用!"
  魏天一见他只顾着看刀赞好,也就定定的看着他,只顾看人暗赞着好。

  苏小缺就着日光仔细碰了碰刃口,见薄刃色如霜雪,这霜雪却又不纯,锋刃中隐隐有条透明经络,以之为主轴,两侧丝丝散开些细小如鱼刺状的透明细线,两刃互击是铮铮有声清越无匹,更有晶光闪烁如星子溅落,越看越像当年花满衣的秋鱼刀。

  一想花满衣已死在赤尊峰与花家之战,秋鱼双刀自然也落入谢天璧手中,却不知在七星湖怎会出现这极似秋鱼刀的兵刃?

  一念至此,只觉魏天一一身手段满腹心思竟是神鬼难测,当下收起刀来藏入袖中,口中却笑道:"以前我有位师兄所用就是名满天下的秋鱼刀,当时心里羡慕极了,恨不得抢了过来,不想你今日送我的这套刀,却是绝不逊色于秋鱼双刀了。"

  魏天一闻言叹道:"你眼光果然是好,这套刀本就是秋鱼刀熔炼改制。"
  苏小缺一扬眉,凝视魏天一,微微一抬下颌示意魏天一继续说下去,神态间已有种不语而凌人的气势。

  魏天一注目片刻,方道:"还记得你我密林中初见么?那时候我刚从赤尊峰归来治好了伤。"
  他青衣雪鬓,言语异常简洁,声音中更无半分波动:"这些年赤尊峰势头无两,连梭河水盟都尽归其下,一年前,趁宫里无事谢不度身亡,我便北上一路游历暗察,去了趟赤尊峰顶,与谢天璧等人交手落败,重伤之下逃回七星湖,却也将他们火凤堂主的兵刃带了回来。"

  指着竹筒笑道:"朱双歌那日所用,便是这对秋鱼刀,我用惯了短剑,再好的宝刀也只束之高阁罢了,不想遇上你擅用薄刃,前些日子就请高手匠人将一对秋鱼刀熔了,打成这六把伽罗刀,只盼你用得顺手就好。"

  苏小缺听他一番说辞天衣无缝,又不能跑去赤尊峰揪着谢天璧问秋鱼刀的下落,也只得权且信之,摸了摸袖中竹筒,笑道:"这可得多谢你费心。"
  看着他冰冷的面具,想再说些什么,略一迟疑,终究是存了疑忌生疏,也就一叹作罢。

  走到大殿外,苏小缺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沉默如山的魏天一,问道:"爷说过,多年来七星湖只管修身练道,极少涉足江湖事务,外三堂的堂主他也很久未见,这次我召集这些人,他们会不会散漫在外,无视宫主令?"
  魏天一低头,声音更显浑浊不清,道:"不会。"

  苏小缺背负双手,追问道:"为什么?"
  魏天一简单答道:"人皆有好奇之心,沈墨钩传位于你,他们也想见识见识日后新宫主的做派。"

  苏小缺微微一笑:"也是,我本是伺候爷的人,他们瞧不起却又想瞧瞧也是应当的。"
  魏天一停住脚步,温言道:"七星湖上数七任宫主,尽是内堂出身,此为惯例。前几任宫主均重炼丹、引导、御女之术,因此身边宠爱之人近水楼台,往往得以出任下任尊位。你和沈墨钩都一样,他们怎么会瞧你不起?"

  七星湖素来以道家为尊,外三堂以须弥、绛宫、无漏为名,寓意为头顶、龙虎交会与精固神足之意。

  三堂均设一堂主两副堂主,苏小缺一见这九位七星湖的顶尖重要角色,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沈墨钩若不是恶名在外,七星湖若不是地处秘邪,想必此处早已是中原大派的囊中肥肉,更别说抗衡赤尊峰,只怕在谢天璧所率的精强之众、悍狠之群下定然是一击即溃风流云散而已。
  便是那位重权在握的总管魏天一,也一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淡漠模样,也已半年不问宫中事务。

  那几人一见苏小缺,多数倒是眼前一亮心中暗赞。
  只见少宫主身着深红锦袍,一手轻扶于桌面,袖中隐约露出一截凝玉泼雪般的手腕来,根根手指修长纤美,指尖微微上翘,半透明的色泽,指甲圆润,毫无瑕疵。
  眉宇间却不似沈墨钩初任宫主之时的阴郁邪气,竟颇有些朝阳越云而出的明朗灿灿,绿竹破土直上的清隽勃勃。

  须弥堂主闻竟行位居三堂主之首,年纪虽老,却是老而弥坚,武功也是最高,眼光更是老辣,早知苏小缺并非简单货色,细细观其形貌,心中颇有好感,只觉此人未必不是七星湖中兴之明主,当下微微颔首。
  苏小缺见状向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神态甚是尊敬。

  那无漏堂的黄吟冲却是个色 中饿鬼,天赋异禀的无一日不需交 欢,最擅的便是日日行
淫,虽道士打扮,却身逍遥,心自在,不问玉兔东升、金乌西坠,只顾夺艳
女之秀气,采丽童之精华,连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副堂主都是绝色妖姬、床上良伴,此刻乍见少宫主这等风骨模样,不由得淫
兴大动,浑身酸麻,两腿在桌下抖抖索索没片刻安宁,那物更是发骚之余涨疼作硬,百忙中拿过身边美人的一只玉手来按在 胯
下聊以止渴。眼睛却光溜溜的盯着苏小缺,行那视 奸之事。

  一旁崇光瞧他面容扭曲眼神发直,唧唧嘎嘎咬牙切齿,心中担忧这堂主莫不是犯了羊癫疯,放眼一瞧,瞧出了端倪,见他种种痴态竟是冲着苏小缺,登时怒从心头起,咬着一口细密银牙就待发难,谁知正要奋起,胳膊一麻,已身不由己的落座,却是苏小缺声色不露的制止了自己。

  苏小缺岂不知黄吟冲犯的什么病?却只坦荡荡的任他注目意
淫,心道这人果然好色,倒是极好掌控。一时看他眸光虽痴迷却清澄内敛,面孔虽惨白如纸嘴唇却红似玛瑙,太阳穴更是丰隆鼓起,看来他一柄银丝拂尘冠绝七星湖并非虚言。
  当下也不与他计较,眸光转处,也是微微一笑。

  俗话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黄瓜菊花各有所喜,若细细论起,崇光美貌风情更胜苏小缺,偏生这黄吟冲格外偏好苏小缺这般清致纯粹的容色,一见之下立时觉得周遭众人都如粪土,以往所爱尽是糟粕,神魂颠倒早已不知身处何地,再见这一眼一笑,哪里还忍耐得住?一激动一感动一冲动,竟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当场哭将起来。

  崇光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闻竟行叹了口很铁不成的痛气,替黄吟冲打着手铳的美人都有些替他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绛宫之主史龙涛样貌粗豪却心思深密,敬畏沈墨钩之余而亲近魏天一,盘算多年,见沈墨钩无心振兴七星湖,想来后继之人定是魏天一,却凭空里突然冒出个苏小缺来,心中自是大失所望。

  此刻见苏小缺年纪尚轻,知他刚进湖一年,据传本是江湖小混混,从丐帮流落到赤尊峰,武功也不甚高,便丝毫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又见魏天一神态落落,眼神淡漠,一时就想在天一公子眼前邀功,给这少主来个下马威,当下一脸倨傲不忿,只想激得这年轻人率先发难,再火上浇油油里泼水给他个难堪。

  苏小缺见他傲慢,心中自有几分明白,只视若无睹,道:"沈宫主既立我继任,苏小缺定当一心一意,以图壮大七星湖。今日见见各位堂主,各位都是七星湖的股肱,以后还请不吝赐教。"
  闻竟行点头道:"自当如此,老夫也不自谦,今后少主若有差遣,老夫绝无推脱。"

  崇光闻言心中大喜过望,苏小缺更是暗自松了口气,得到三堂之首须弥堂主的这句承诺,行事自是方便顺畅许多。
  黄吟冲哭得脑袋上的青玉道冠都歪了,此刻忙伸手扶了扶,哽咽道:"自……自当……从命,少主尽管吩咐就是。"

  崇光笑着起身走过去,递给他一条雪白的帕子,柔声道:"黄堂主,擦擦脸。"
  黄吟冲见崇光一双手丰不见肉柔若无骨,一边接过手帕,一边偷偷捏了一把,哭了一声,又捏了一把,兀自眼光光的凝注苏小缺,有一声没一声的抽噎。

  史龙涛见其余两位堂主尽皆认可这位少主,心中微惊,但注意到魏天一却是一言不发似不为所动,心中又安定下来,心想须弥、无漏两个堂主一个老一个色,不足为惧,只要魏总管有不服之意,那便好办。
  当下笑道:"苏公子,我是个粗人,不懂得客套,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望你不要见怪。"

  他口称苏公子而不是少主,闻竟行等哪有不明其意的?虽微露不满之色,却不发作,只冷眼想看苏小缺手段如何作何处置。
  魏天一更是眼皮都不抬,仿佛入定一般。

  黄吟冲从帕子里露出嘴来,刚待开言,却见苏小缺眼神转处,冲自己深深一瞥,似有意阻止,当下忙闭嘴不语。
  苏小缺轻轻颔首,却道:"史堂主有话直说。"

  史龙涛见两堂之主都有旁观其变两不相帮的意思,心中更是放心,粗着嗓子,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光芒,问道:"苏公子本是丐帮少主,却勾结赤尊峰害得丐帮帮主身亡,丐帮总舵被毁,一蹶不振……"
  说到此处,故意拉长了声音,去看苏小缺的脸色,却见他嘴角一丝笑意如刻如镌,不作分毫变化,不禁有些心慌,心慌之下,也未注意魏天一眼神霍然一寒,如刀出鞘,锋芒摄人。
  史龙涛顿了顿,续道:"而如今苏公子又成了七星湖的少主,却不知此次又勾结了赤尊峰不曾?"

  这话分明就是挑衅了,苏小缺却认真的听了下去,甚至还想了一想,答道:"不曾。"
  史龙涛一愣,黄吟冲却是忍不住在哽咽中加了一声笑,听起来倒似打嗝儿一般。

  苏小缺淡淡道:"史堂主还想问什么?"
  史龙涛恼羞成怒,心道这少主自己是得罪定了,鞋既湿了那就扔吧,当下横眉大声道:"我史龙涛任这绛宫堂主已经十年,只知沈宫主魏总管,便是手中这把破军刀也只知替他们效力!"

  说着刷的一声拔刀出鞘,以壮声势,苏小缺见那把刀霜满青刃背厚柄长,端的是把宝刀,赞一声:"好刀!"
  话音未落,身形微动,倏忽已至,一足踏在史龙涛面前茶杯上,如立平地,一足飞踢史龙涛的咽喉,掌中流光耀锋,伽罗刀已然出手。

  那史龙涛不想苏小缺出手如此突兀,轻功如此卓绝,措手不及,居低抗高,刚举起刀来一式上挑,眼前一花,苏小缺却是动极如静进退如神,一贴身闪避间,分筋拆骨,已将史龙涛连胳膊带着破军刀给卸了个利落。

  史龙涛只觉臂弯一凉,尚未觉出痛来,苏小缺已飘落回座,慢慢把滴血的一截手臂放到桌上,那断手兀自牢牢攥着宝刀,清光明刃,更衬得手臂断口处鲜血浓稠鲜艳。

  史龙涛惊恐的惨叫声中,苏小缺含笑的声音清晰入耳:"史堂主,如你之言,我会把你的忠心连同破军刀都带给沈宫主。"

作者有话要说:1、史龙涛=死龙套
2、大家少穿越吧擦汗回头被发黄牌说咱们刷分就不好玩儿了流泪
3、下章会好看待我再修一修——话说我像不像卖狗皮膏药的自个儿在打广告?捂脸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六章ˇ

 史龙涛只被他这等雷霆手段吓得怔住了,断臂处更是痛彻心肺,转眼看向魏天一,面如人色,牙齿格格作响,厉声唤道:"魏总管……"

  魏天一看向苏小缺的眼神却极是赞许欢喜,听他呼唤,转头冷冷道:"你既只知为宫主和我效力,这条胳膊留着对少主也就没什么用,少主取了送与宫主,正是一番好意,难不成你还让我跟宫主去争这截废掉的胳膊?"

  苏小缺这一刀虽有出其不意取巧突袭之嫌,但胜在绝佳的眼力和精准的判断,更蕴藏心机谋略,出手前已对史龙涛的身法刀术了如指掌,这才一击而奏奇效。
  否则虽能在三十招内废掉史龙涛,却不能立如此雷霆之威,借机挫不服者异心,定众人效忠之心了。

  果然诸人见了苏小缺这一手,个个都存了谨慎敬服之心,连绛宫堂两位副堂主,也不敢心向旧主,对史龙涛露出半分留恋不忍之色。
  一时闻竟行起身执下属礼,虎目生辉,沉声道:"属下须弥堂闻竟行,见过少主。"
  苏小缺知闻竟行从此对自己便是死心塌地的扶持,当下微一扬颌,受了这礼,随即虚扶了一扶,与闻竟行眼神一触,两人均是面有喜色。

  黄吟冲不知何时止住了哭泣,看向苏小缺的眼神中,七分痴迷却是添了三分惊服,忙起身行礼,道:"属下为了少主,自是万死不辞。"
  想了想,终是色迷了心,恨不得掏出心胆来,大胆直言道:"少主,属下这颗心,你只管放心。"
  苏小缺微笑道:"你只管好你的胆子罢了。"

  天色微黯,远远来了一场雨。
  沈墨钩正在窗下画一幅双猫图,笔笔传神,行笔秀润细密,用墨浓淡精道,画法活泼滋润,不到一时三刻,两只梨花猫便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一只稍小,猫耳稍折,猫尾直竖,神态狡黠灵动,正挥舞前爪,扑向一只粉蝶,细腻处能见风动猫毛,憨态可掬。
  另一只蹲在高处奇石上,垂首凝视小猫,一爪前伸,虽静而实动,神色间颇有钟爱呵护之色。

  沈墨钩画完,自己欣赏良久,不觉轻声笑了,虚虚轻抚了那只小猫,似爱不释手,待墨迹干透,方仔细将画藏好。

  苏小缺别了魏天一等人,一路回居所。穿过月洞门,见沈墨钩一身柔软的纯黑丝袍,正在丝丝细雨中,赤足立着赏花。
  玉足如霜,映在碧绿草地上,红唇如画,更夺去了满院繁花的奢艳。虽见惯沈墨钩的美色,苏小缺仍有些透不过气来,这等华美,几乎有不祥之感。

  沈墨钩见他走近,笑道:"可都顺利?"
  苏小缺扬了扬眉,道:"很顺利,只是卸了一个人的手臂。"

  沈墨钩点点头,揽住他的肩:"好得很,史龙涛本就该杀,这人外粗内细,偏又细致不够、自作聪明,虽不敢篡权当位,却又想着大权独揽,真是个蠢货。"
  苏小缺嗯的一声,却道:"我不爱杀人,没取他的性命……爷怎么知道是史龙涛?"

  沈墨钩折下一枝花,道:"闻竟行老成而识人,黄吟冲好色却聪明,他们自会对你这个少主青眼有加,这本不需要猜。"
  苏小缺双眸璨璨,问道:"爷不怪我?"
  沈墨钩含笑不语,只轻轻搂过苏小缺。

  此刻细雨沾衣,闲花落地,苏小缺隔着沈墨钩的肩,看到一株绿草被雨珠打得弯了弯腰,却又强韧的弹了回去,更是青翠欲滴,默然片刻,低声道:"沈墨钩,你对我是真心的好。"

  这一年来他还是初次直呼沈墨钩的名字,简简单单一句话,只听得沈墨钩心头一酸,却又是如饮甘露,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只浸得眼眶都热了,忍不住伸臂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亲了亲他的耳朵,低笑道:"你对我呢?可有半点真心?"

  等待良久,见苏小缺不答,轻声叹道:"你当我不知道么?你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谢天璧。"
  赤 裸的双足被草上雨珠淋湿,有些微微的寒意:"愿意跟我来七星湖,是为了逃开谢天璧。"
  "愿意当七星湖的宫主,而且变了性子一反常态,也是为了能跟谢天璧分庭抗礼。"
  话说到此,心中不免一声喟叹遗憾,谢天璧原是个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人。

  此人枭雄手段,便是对自己所爱之人,也是手既不软心肠亦硬,再不管你愿是不愿,只一意孤行。苏小缺若仍是以前那种随随便便的性子,不沾权势,想必这一世只能被他置于刀俎,只有成为真正的一宫之主,一方之尊,才能让他有三分顾忌,只不过这三分顾忌到底能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还是阻得了一时挡不得一世,可都全在谢天璧苏小缺两人行念之间。

  与这等人涉及情爱,无异于与狼共舞,苏小缺纵然身为七星湖宫主,只要露出一丝破绽,谢天璧定会毫不犹豫趁虚而入,用情之余,更兼有术,苏小缺再想逃出生天,可就难比登天了。

  偏生苏小缺又是个痴人,爱也好恨也罢,谢天璧这个人只怕早已烙印到灵魂深处,终究是与别人不同。

  想到此处,沈墨钩拥着苏小缺,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顺着背脊流淌的泼墨长发,见他终是不言语,不由得怅然道:"不回答也好,省得你扯谎……你在我面前能不愿扯谎,已然是很好。"

  苏小缺倏然抬起头,直视沈墨钩:"有的。"
  沈墨钩一怔,苏小缺已涩声道:"我是想杀你报仇,但对你也有真心。"

  瞳仁如墨黑的玉石温润流转,眼白更是清透如冰雪,黑是黑白是白的格外纯粹惊人:"我从小没了爹娘,别人对我的好,哪怕只有一点点,我都记在心里,不敢忘记……你对我好,纵然是因为我陪你上
床,可你也尽心尽力的教我,我很感激。"

  话一出口,沈墨钩已然明白。
  他早入世间,自是种种苦楚尝遍,那点点滴滴来自陌生人的好意,便是寒冬里的一碗热汤,珍贵无比,别人纵是不稀罕一个小乞丐的真心感恩,苏小缺却是铭刻于心永不相忘。便是那惫懒无赖口舌刻薄的性子,只怕也是小小年纪时,太惧怕那点温暖不可预知无法期盼,而生生给自己披上的尖刺。

  正如此刻苏小缺明知自己对他不止是尽心尽力的教导,明知自己对他已然情根深种,却不敢也不愿提个爱字。不敢是因为怕这一点温情某日骤然失去,因此只敢以感激相对,不愿却是因为一颗心早已给了谢天璧,再勉强不得。
  但无论如何,得他一句"也有真心",沈墨钩已自满足,不禁大笑,只觉此生无憾,当下伸出手掌,道:"你瞧。"

  苏小缺低头看去,见他中指指尖至掌心,赫然深埋着一道极细而极清楚的血线。忙搭上沈墨钩的腕脉,一诊之下,心中有数,看来这半年多未有合适的纯阴鼎炉,沈墨钩体内廿八星经已然反噬,其纯阳之力汹涌溃决,再压制不住,先是逆手三阴经而行,最终直冲震碎心脉。

  苏小缺凝视那道血线,知沈墨钩命不久矣,一时眼神变幻,却不知是喜是悲。
  沈墨钩吻了吻他沾满雨气的睫毛,柔声道:"是我自己愿意,不怪你。你要替你娘报仇,做得很是。"
  说着反握住他的手,两掌相抵。
  倒也奇怪,两人手掌不光一般大小,连形状色泽都极其相似,抵在一起,如同一人的双手。

  掌心间似乎能感受到沈墨钩温热的血液流动,良久苏小缺缓缓道:"你自废武功,真气便不会冲散经脉,能保住一条性命。"
  沈墨钩若有所思,笑道:"我没了武功,你不杀我?"

  苏小缺撤回手掌,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杀,也许不杀。"
  沈墨钩见他犹豫,不禁大喜过望。

  苏小缺低头想了一想,眸光渐渐冷凝:"我娘虽因传功给我,这才油尽灯枯而死,但她一生却是毁在你的手上,就算我一时心软不杀你,也定会将你囚禁湖底,让你生不如死,永不见天日。"
  他说得恶毒,沈墨钩却仍是喜悦,喜悦之下不改风流,笑道:"你放心,我断不会给你折磨我的机会,我没了武功,你定然就不让我碰了,我怎会舍得?"

  雨丝愈发绵密急促,苏小缺薄薄一层红衣湿透,肌 肤线条隐现,沈墨钩只觉情浓火起,一指勾住苏小缺的腰带,啪的一声震断,解开他的衣衫赤 裸贴
肉抱定,从喉咙里溢出醇酒丝绒般的声音:"沈墨钩天生一赌徒,可以死可以败,却不可以受制于人。"

  将苏小缺按倒双膝跪在草地上,自己褪下裤
子,却不解外袍,见雨珠滴落在苏小缺的背上,又滴滴滚落身下的红衣,有些在肩胛蝴蝶骨处积了浅浅一层的晶莹透明,不禁伏低了身子,深深吻落,火热的手指游移到胸
口,略有些粗暴的搓揉着两点绯红,吻在逐一加深,唇舌并用,在背后烙下一串串痕迹。

  苏小缺体内淫 药经过多次交 合,早已深入骨髓,在沈墨钩手下更无半点反抗之力,此刻只觉沈墨钩所到之处皆是滚烫欲
燃,身下却是清凉微冷,正是冰 火两重天的境况,口干舌燥之下,双手撑不住,屈肘伏在草上,双手死死揪住碧草,鼻端一阵青涩草香,脑中已然晕眩。
  可恨沈墨钩只管撩 拨,却不给足,苏小缺只觉燥热难耐,再禁受不住,臀往后凑,便欲迎上沈墨钩。

  沈墨钩笑着凑到他的耳边,恶魔般缓缓说道:"我赌你的身体会爱我。"
  话音一落,两手搂定腰胯,尽根直抵,狠狠贯 穿。

  苏小缺拗起颈子已分不清是欲死的痛楚还是欲仙的愉悦,身体陡然绷紧,啊的一声轻呼,指甲刺入掌心,咬着唇,一种熟悉而粗粝狰狞的灼热胀 痛自接触处传满全身。
  脸贴着清冷的雨水断草,双眸雾满露重,渐渐落下泪来,如此淫 荡、如此不知羞耻的身体,自己却是无能为力无法自控。

  良久沈墨钩抱着他转过身来,苏小缺沉迷中,一眼却见沈墨钩似笑非笑,又见他一身外袍把身体遮了个严严实实,自己却是身无寸缕,再忍不住,一手遮着眼睫,终是挫败的哭出了声。
  沈墨钩方才所说的赌约,不问而自知,自己已是输得一无所剩狼狈不堪。

  沈墨钩知他所想,却半字不提,只作不知,低声调 笑道:"我只不过想换个样子,这般就等不及哭了?当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妖 精。"
  说着拧过苏小缺的脸来吻住,见他已是颜若桃花。

  急雨打得落花朵朵,两人缠绵良久,苏小缺密 处早已肿痛不堪,却只顾缠着沈墨钩抵死纠缠,浇在身上的雨倒似把欲
火越浇越旺一般,虽体软如绵再无气力,仍是不依不饶的投在沈墨钩怀里双腿勾着腰,上上下下癫狂着又死了一回,到底把沈墨钩的衣衫彻底扯落方才作罢。

  漫天雨丝中,沈墨钩看他卧在落花碧草之间,红衣黑袍之上,竟如玉雕雪琢一般,心中万分留恋不舍,轻吻了吻水光润泽的唇,笑着放轻手脚,将他抱起,苏小缺却抬起手来,摸了摸沈墨钩的脸颊,轻声断言:"身体而已,我不在乎……沈墨钩,我赌你会输得更多更惨。"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看不赖我!
这章我删掉了800多字的那啥的戏(你们都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流泪不舍ing
这不是最近严打要河 蟹吗,只好忍痛删掉800字啊800字!删得都快不连贯了飙泪狂奔
等河 蟹跑了,我再把那啥补上,现在可不敢那啥那啥
好吧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就这样吧
想念糖瓜子的tx们,再等两天丫就出来鸟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七章ˇ

数日后,无漏堂撤下两位副堂主,黄吟冲拿出本事来,当真仔细挑选了两位新副手,可惜长得歪瓜裂枣,黄吟冲瞧着总长吁短叹,但瓜歪了味美枣裂了汁甜,两人都是精悍能干之辈。

  绛宫堂一时无主,苏小缺令庄崇光暂时执掌,庄崇光年纪虽轻,也无甚阅历,好在眼光准利,心橙硬,手腕也辣,对苏小缺交代的事又是卯足了劲要做到十二分的好,让他除清前任余党,放眼挑出新的得力属下,自是最适合不过。

  近年来赤尊峰夺下梭河六路水盟,越发觊觎金江九路,更有火凤堂座下十艘快舟常驻金江水盟。沈墨钩虽知谢天璧野心,却依仗七星湖在金江多年势力累积,并无格外设防,苏小缺深知要坐稳七星湖宫主之位,必须一改沈墨钩无为放任之风,有所建树有所立威才行,当下让须弥堂派出侦骑,仔细查访暗探,待准备妥当,便与庄崇光、无漏堂主黄吟冲等人,率七十余人轻舟前往金江水盟。

  黄吟冲择水底精锐数十人,执挠钩利刃分水刺,船上精英数十人,负连弩袖箭长柄刀,打算一至金江,便悄然前往狙击绞杀赤尊峰诸人。

  一路行来,黄吟冲相随苏小缺左右,喜不自胜,仿佛不是去杀人或被杀,而是锦帆碧涛辞七星,烟花三月下扬州,格外换了新的道冠,碧玉冠上镶珠嵌宝,耀眼生光,一到夜晚就着湖面反射的月色,远远看去活像顶了满脑袋的萤火虫,一身鸭蛋青滚鹅黄的道袍娇艳无比,腰间丝绦系了个王母如意结,背负银丝拂尘,就差骑一只仙鹤表示自己仙风道骨风流倜傥了。

  庄崇光廿八星经进境迅速,此次跟随出来,更是如脱柙之兽,沉静而兴奋,双眸如猫一般,时常收缩成冷酷渴血的一线,苏小缺冷眼旁观,微微一笑,这只小兽是自己亲手驯养,亲手放出,必须如臂使指,牢牢控制才是。

  黄吟冲对苏小缺虽是魂牵梦萦,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反是分外的珍而敬之,敬而重之,水面风凉,他早备上热水厚衣,心细如发处,连崇光都不免刮目相看,再一看这麻杆儿似的道士倒是面如傅粉,唇若丹砂,一身内力精气不俗,不觉留了几分心。

  崇光习练廿八星经,汲人精元自是无可避免,他一颗心牢牢挂在苏小缺身上,爱深而情真,知自己廿八星经尚未大成,不能如沈墨钩般随心所欲收放自如,也就从不纠缠苏小缺,生怕自己无意间吸了苏小缺精
气,心中只发誓,待功成之日,就关桃源闭蓬门,只为苏小缺而开了。
  他前面玉杵不堪大用,只得寻些男子后 庭用功,可巧生来纯阴气脉,倒也相得益彰,一时觉得黄吟冲好似个大美花儿大甜瓜儿,便想当那狂蜂浪蝶去采摘一番。

  黄吟冲深谙房中之术,更通交 合采 补,人不招他他也招人,见崇光艳质媚 骨,也就顺水推舟,两人船舱中一夕销
魂,端的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但既然交手,总得有个胜负。次日中午,苏小缺正喝着鱼汤,见黄吟冲出来,形容打扮分明吃了温柔帐中的败仗,但见他青纱巾歪斜,踏云鞋趔趄,傅粉脸发蓝,涂朱唇变灰,低声道:"少主起得好早。"
  默默坐到一边打了个坐,默运玄功。

  一会儿崇光也衣冠不整的溜达出来,却是滴得出水来的鲜艳滋润,明明是神清气爽,偏做作打了个呵欠,赖在苏小缺身上,撒娇道:"可累坏我了,黄堂主真是龙精虎猛。"

  苏小缺笑着搂住崇光,道:"还有三天就到金江,你且饶过黄堂主一命,待回了七星湖,你爱怎么便怎么罢。"
  看黄吟冲一眼,半是玩笑半是提醒:"黄堂主,鲜花虽好,也得有命去摘。无漏堂近日颇有起色,你若就这般驾鹤去了,虽是风流,却也可惜了些。"

  黄吟冲真气运行一周天,内力稍稍恢复,骨头缝里也少了几分骚包,宝相庄严的点了点头:"属下谨记少主良言。"
  看着崇光与苏小缺坐在一处,惹眼的浓媚却生生被苏小缺一个笑容一个眼神淘澄得去了艳光丢了妩姿,不禁痴痴望进了苏小缺的眼,心道:若你能陪我春风一度,我哪里还要这条性命?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船夜至金江,须弥堂属下一人却报说,赤尊峰所有快舟,均已在一日前撤离金江九道水路,只剩一叶扁舟,悬着火凤堂的旗号,舟中一中年女子,只说要面见七星湖少主。

  苏小缺听罢,眉头微蹙,心知谢天璧伏在七星湖的棋子走漏了风声,却不知赤尊峰为何不战而退。沉吟片刻,吩咐靠近前去请那女子过船相叙。

  崇光一拳打在空处,心中愤懑,不禁杀意大起,咬着唇笑道:"少主,这女子想必不是赤尊峰的寻常弟子,今次出来,就让我杀她练手罢。"

  苏小缺摇了摇头,若有所思,一时笑道:"咱们这次兵不血刃便逐走赤尊峰,已是足够,赤尊峰既给咱们这个面子,好端端的杀个女子又有何益?"

  说话间两舟相靠,苏小缺出舱一看,见一华服女子立于船头,水波灯影下恍若仙娥,正是火凤堂主朱双歌。
  当日在赤尊峰时,朱双歌对苏小缺颇是喜爱照顾,这番相见,苏小缺免不了得叙三分情面,当下笑着招呼:"风寒露重,朱阿姨亲自等着小缺,当真是叫我过意不去。"

  朱双歌衣袖飘飘,笑靥如花:"小缺如今出息了,阿姨瞧着欢喜得很。"
  说着袖中窜出条狸猫尾似的软索,扣于船桅手腕一抖,衣衫猎猎人如飞仙,已飘落苏小缺船头。

  苏小缺知朱双歌一身小巧功夫,更是博通众家,刀剑棍鞭尽皆手到拈来,连谢天璧都不知她最擅何种兵刃。此刻见她露了这么一手软索,苏小缺心中一动,却笑得全无心机,明朗而清新:"你软索用得真好,难怪那年天一公子伤在你的手下。"

  朱双歌闻言一怔,却眸光轻转,掩唇而笑,恰到好处的把那阵迟疑掩饰过去,道:"是么?"
  苏小缺见她这么一含糊一反问,已是心中透亮,自然改了话题:"江上风大,浪头也急,朱阿姨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船头气死风灯晕黄的灯光下,朱双歌脸若荷瓣,仿佛妙龄,声音亦是轻柔如丝:"天璧说啦,小缺既要赤尊峰退出金江,赤尊峰的船只从此再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称教主而唤天璧,不尊少主而叫小缺,把两派相争一事,轻风一拂柳,倒说成了两人相让一块儿烤白薯也似,更给谢天璧平添了几分深情宠溺的意思。

  苏小缺听了,并无异色,只轻声一笑道:"如此更好,兵者凶器,用刀用剑的总是不祥,谢教主既能相让,七星湖甚是感激,却之不恭只能接受好意。"

  朱双歌不想两年不见,苏小缺竟似换了个人,行事老辣更是沉得住气,一时倒有些惊讶,半晌方叹道:"也罢,你的孽只能你自己了结,天璧的债也只能他自己偿还,是我多操心了。"
  苏小缺听她这句话甚是贴心真意,不觉敛了笑容,低声道:"朱阿姨,多谢你操的心。"

  崇光听他们所谈之事,自己似乎听得懂了,却又似乎一个字都不真正明白,心中隐隐觉得这女子所言,似乎对苏小缺影响甚大,不由得起了警惕之意,慢慢走近前,与苏小缺并肩而立。

  朱双歌见这少年样貌雨润烟酥,眼神却森冷,而看向苏小缺时,更潜藏着深切的痴心迷恋,当下低头一叹,江风迎面江水急急,道:"小缺,你好生保重,若是……遇到故人,看在他悔改的份上……唉,手下留情罢。"

  她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更是语焉不详,苏小缺却似全然领悟,静默片刻,方淡淡的揭过不提,道:"朱阿姨,咱们就此别过。"

  看着朱双歌所乘小舟分水而行,苏小缺从袖中取出伽罗刀,眼尾稍稍飞起,露出一个冰冷痛楚的笑意:"魏天一……哼哼,一次又一次,我苏小缺当真这般好骗?"

  当日魏天一赠刀时曾说,秋鱼刀是从火凤堂主手中夺来,方才苏小缺稍一试探,点明软索,朱双歌却不予否认,更对那日所用兵刃颇为犹疑,其中种种,苏小缺心中已然雪亮,魏天一确是撒谎自不必说,而这魏天一是否当真就是魏天一,却也如水晶盘里映清水,通透明晓之极了。

  崇光见他低着头,身形格外单薄孤寂,心中说不出的难过,正待开言,苏小缺已行若无事的转过脸来,笑嘻嘻说道:"正事儿结了,明天咱们去镇子上逛逛,我带你见识见识这外面的花花世界。"

  崇光轻轻摇头:"你心里若不痛快,不必特意陪我上岸玩,我宁可你跟我说说话,只要你好过一些,我才不稀罕这花花世界。"

  苏小缺笑着揽过他的肩,转开了话题:"你见过天一公子的脸么?"
  崇光一怔,道:"没见过。"
  微侧了脸,看着船头灯光:"听说天一公子本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自十多年前他妻子因他风流不羁妒恨而死,他便自毁容貌,一张脸上划了十来道伤疤,从此只已银面示人。"

  苏小缺笑得分外神秘:"当真是聪明……大家习惯了他的银面,便是换个人戴上面具,谁又知道面具下是哪张脸孔?"
  崇光聪慧,听他此言颇有深意,也来了兴致,好奇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意思?难道现在的天一公子是个西贝货?"

  苏小缺见他兴奋得二眸子烁烁放光,下巴上的小凹痕愈发明显,不由得摸了一把,没正经的笑:"你这下巴生得漂亮,倒似个屁 股……"
  崇光又笑又不依,捏着拳狠狠捶苏小缺的肩,这举动一般男子做出,不似小倌儿也似戏子,他这般媚态天成的人物一捶一笑,却只见娇憨不显肉麻,只觉可喜不显浮浪,苏小缺色心不改,瞧得高兴,便笑道:"我跟你打个赌罢。"

  崇光赖赖唧唧的抱着他的腰:"赌什么?"
  苏小缺缓缓道:"魏天一脸上绝没有十多道伤疤,我赌最多只一道刀伤。"
  这句话说得缓慢而深刻,似浸透了雨水的旧衣衫直贴肌肤,凉飕飕的沉重。
  崇光静了静,噗哧一笑:"赌了!"

  苏小缺托起他的屁 股下巴,调 笑道:"你拿什么赌?"
  崇光曼声细气,正色道:"我输了我就陪你睡觉,你输了你就陪我睡觉。"

  扑通一声,却是黄吟冲摔倒在地,手忙脚乱爬起身来,鼻子里鲜血长流。

  这黄吟冲打理完回程一事,忙忙的赶到船舷,打算借赏月观赏少主,却不想刚巧听到崇光这句艳话,他想象莲其丰富,脑子里登时浮现出苏小缺与崇光缠
绵的景象,一时激动,鸡 鸡硬了双腿却软了,口水未流而鼻血先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不沉重了吧?大家瞧着轻松轻松
很喜欢大家留言讨论的氛围,多谢!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八章ˇ

次日正是大好晴天,和风送暖百花争艳,苏小缺先是见了九路水盟的领头人物,询问数年来水盟境况,告之赤尊峰势力虽去,却不可轻慢懈怠,恩威并施下,那些人只觉少主一至,赤尊船只立即退避,都不免有几分惊诧,再一看这少主言语尽显周全利落,行事更是毫无破绽深不可测,不由得喜慰中添了几分敬畏。

  看已近中午,苏小缺吩咐黄吟冲款待众人,需知黄吟冲色是色了些,做事却稳妥细密千伶百俐,留他与众人细说种种事宜,必定无忧。自己却带了银两,同崇光下船登岸。

  一进镇子的繁华街道,崇光就跟开了锁的猴子也似,他自十岁起便身处七星湖,从未离开半步,嘴上说着不稀罕这花花世界,心里已是开出了花儿来的热闹。

  一路的酱园、当铺、成衣铺,医馆、酒馆、寿衣铺,都瞧得津津有味。又见到一个店铺前挂着一串猪尿泡,不禁大惊小怪:"这是什么?"
  苏小缺拽狗一般拉着他不让乱跑,笑道:"可不就是猪尿泡铺?专卖生熟白油、猪下水。"

  走到一个小小门面前,见挂着一红布幌子,上面字儿挺多,崇光揪着念道:"快马轻骑,张氏收洗",问道:"这幌子稀奇得很,快马轻骑,难道是朝廷的密探不成?"

  苏小缺忍着笑,又不由得有些心疼他这般纯如孩童的模样,温言道:"这铺子对朝廷的确极是重要,这张氏便是接生婆了,繁衍生息,可不是顶要紧的事儿?"

  正说着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徐娘被一个汉子拽了出来,老徐娘一张冬瓜脸儿,衣襟有些散乱,露着一点葱绿抹胸,像是午睡初醒的样子,却一句句骂得硬是清爽:"我说你个李阿大,老娘只是接生罢了,怎知道你婆娘生男生女?一会儿瓜熟蒂落,娃娃落了地,带不带把儿你自己不会看?"

  李阿大擦了擦汗,嗫嚅道:"她腿一撇,女娃儿,又一撇,还是女娃儿,都生了俩丫头啦,这次再生不出男娃儿,我可不要!打死这憨婆娘!"
  老徐娘大怒:"扯你娘的蛋!生了出来难道还要老娘给你塞回去?不想要娃儿你就管好自个儿的鸡 巴……有本事打老婆你肥油腻了心了你!"

  崇光听他们吵得村俗有趣,津津有味的直听到两人绝尘而去方才撇下幌子,奔到街对面,看上了个卖面人的小摊子,那小摊子上插着鸡鸭虎兔诸般畜生固然粗粗憨憨,嫦娥貂蝉曹孟德关云长也是栩栩如生,崇光瞧得眼馋,掏出一锭银子给那手艺老儿,指了指苏小缺:"给我捏两个,一个我,一个他。"

  那老儿见了银子吓了一跳,忙捧起道:"可用不着这许多银子!这位小公子莫要拿老头儿开心!"
  苏小缺忙接过银子,两指一用力,掰下一小块来:"你给好好儿捏,这块儿碎的就给你老啦。"

  那老儿老眼见了白银子,大喜过望,却又谨慎,抓起银子狠咬了一口,见是真的,便施展平生手艺,果然捏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面人出来,一边还夸着:"两位公子端的是生得好看!小老儿捏了一辈子面人儿,别说真人,便是画儿上的人物,也没两位这么俊的!"

  苏小缺全不在意自己容貌,听这老儿大拍马屁,也只一笑拉倒,崇光却很是欣喜,又掰下一块银子塞给老儿,以作答谢。
  苏小缺牵着崇光,崇光举着两个面人,寻到一家酒楼一头扎了进去,有银子自是好办事,眨眼功夫,在最忙的饭点儿两人已坐到二楼一间雅座里了。

  雅座一面临窗,与大堂用三面屏风隔开,倒是闹中取静。
  点了几样精致菜肴,又点一壶酒,看这家酒楼招牌点心正是乌梅糕和蟹黄酥,苏小缺嘴馋,也就各点一份尝尝。

  菜未至,小酒先到,苏小缺自斟自饮,崇光却不忙着喝酒,只顾把手里两个面人翻来覆去的折腾,已把两个面人捏做了一堆五颜六色的软面,揉了又揉,待完全融为一团,这才递给苏小缺,求道:"捏成一个人吧……"

  苏小缺随手接过,看了看窗外,一只初生的乳燕正穿过柳梢,小小的翅膀虽略显稚嫩,身姿却是自在。
  他一双手本是天下至宝,无所不会,方才看那老儿捏面人,早已记在心里,哪消盏茶时间,手中已出现一只鸟雀,红翎黑眸,黄足蓝翅,身形小巧,一双羽翼却是丰满修长,作振翅之形。

  崇光默默将鸟雀放于掌心,仔细端详良久,展颜笑了,却道:"好饿!"
  此时菜肴已上了大半,两人边吃边喝,苏小缺有说有笑,崇光乐不可支,离了七星湖,两人似乎与寻常少年一般无二的简单快活。

  待上了一盘醋鱼,崇光知苏小缺专爱吃些活肉,便把鱼鳍鱼尾鱼眼睛先这么一划,拨出来给他,自己把两片鱼肚子吃了个干净。
  酒菜用得差不离,堂倌儿也就上了乌梅糕和蟹黄酥,并一壶茉莉香茶。

  苏小缺拈起一块儿糕,只听屏风外传来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清脆如掰开一只蜜瓜,正是自己年少绮梦里曾出现过的:"师哥,我不累。"
  一男子声音道:"不累也得乖乖坐着,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都快当娘啦,好歹小心着些。"

  筷子上的乌梅糕无声无息的掉落盘里,苏小缺回过脸去,透过屏风的缝隙,见到了厉四海。
  虽只是一个背影,苏小缺已然有恍若隔世之感。

  厉四海不似少女时候,只爱粉黄烟紫银红等娇俏颜色,而是穿了一身宝石蓝的衣裙,亮丽中平添几分稳重雅致,从后看去,腰肢稍粗,显是怀有身孕。

  苏小缺怔怔的看着,只听罗如山一句句皆是悉心关爱,厉四海一句句都是幸福满足,一时只呆住了,竟浑然忘了身处何地,心中五味陈杂,酸甜苦辣,最后却只剩了若有所憾的一声叹息与凝在脸上的一个微笑。

  崇光见他出神,顺着视线一瞧,见一个白脸汉子,也不见得有多英俊,又一个更是大肚婆娘,心中奇怪,推了推苏小缺,轻声问道:"就这俩?能把你的魂儿都勾了去啦?"
  苏小缺转过头,道:"这女子是我师姐,如今嫁得如意郎君,我心里替她高兴,还记得她年纪小的时候,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崇光得知那俩不是什么男狐狸女狐狸,也就释然一笑,苏小缺见他那副醋样既小气又有趣,不禁故意道:"我以前很喜欢这个小师姐来着。"
  崇光登时不爽,脸扭向窗口不做声。

  那边厉四海却说道:"怎么没有乌梅糕啦?上次来我吃着挺香,这回怎么就没了?"
  堂倌儿打招呼道:"实在对不住,今儿中午人多,这糕点也卖完了,蟹黄酥倒还有,夫人要不要尝尝?"
  厉四海很是失望,道:"算了,那个油腻腻的不爱吃,再上壶酽茶。"

  苏小缺听了,吩咐崇光:"你去把他们请过来,就说白鹿山故人相邀。"
  崇光眼珠子转了转,起身去了,走到厉四海身边,清了清嗓子,欠身道:"这位夫人,我夫君请二位进去一叙。"

  厉四海、罗如山见他分明是个艳丽少年,却又口口声声"我夫君",对视一眼,已明白这人定是男扮女装,当下罗如山问道:"敢问姑娘夫君是何人?为何这般盛情?"
  崇光不耐烦道:"我夫君就是我夫君了,他说和这位夫人是白鹿山故交,我劝你们最好还是跟我去,否则惹得我生气,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苏小缺在里面只听得苦笑不迭,罗如山却是涵养甚好,不与这年轻"姑娘"计较,厉四海也是好奇,两人当真跟着崇光绕进了屏风。
  苏小缺笑嘻嘻的冲厉四海举了举杯,厉四海杏眼圆睁,啊的一声惊呼,罗如山却沉下脸来。

  苏小缺热情万分:"小师姐坐!罗大侠你也坐,千万别拘着,兄弟如今有钱了,这顿饭自是我来做东。"
  罗如山尚有几分踌躇,厉四海已落座急问道:"小缺!你怎么在这里?去年听说你死了,我……"说到此处,眼圈儿红了。

  崇光见罗如山兀自站着,冷哼一声:"你生得像个男人,气度还不及这位兔子牙的小师姐,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何必巴巴的请你来坐下喝茶?"
  罗如山生性敦厚,本不擅与邪魔外道打交道,闻言愣了一愣,也就依言坐下。

  苏小缺道:"我可没死,倒害小师姐担心了。"
  听他一声正正经经的小师姐,厉四海终是放了心,含泪笑道:"你如今好不好?可不在赤尊峰了吧?看你好端端的活着,我心里欢喜……"
  苏小缺岔开话题:"我如今好得很,你就别管啦。"看了一眼厉四海的肚子,问道:"五个月了?"
  厉四海脸儿一红,点了点头。

  苏小缺看向罗如山,道:"恭喜你了,我帮小师姐诊诊脉,可不可以?"
  罗如山在那年武林大会上被苏小缺一顿羞辱差点轻生,此刻仇人相见,本该眼红着拔出刀来砍他娘的,但一则事过境迁,苏小缺被逐出丐帮,自己也已退隐江湖,二来他本人也不甚记仇,正如厉四海所说,原是个人品端方的厚道人,三是如今自己与厉四海已然结成鸳盟,他既是厉四海的小师弟,说不得也只能另眼相待,当下只略点了点头。

  厉四海将手放上桌子,轻轻提了提衣袖,露出一段雪白丰满的腕子,苏小缺伸出两指,搭在腕脉上悉心诊看。

  罗如山一旁见他悬在厉四海腕上的两根手指莹润剔透,毫无瑕疵,似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竟把厉四海白嫩的肌肤衬得有了几分驳杂粗糙、黯淡无光,莫名的心头一寒,只觉苏小缺两年不见,比之当年回龙山比武时,更美得多了几分诡异邪气。

  片刻苏小缺收回手指,笑道:"胎像很是稳妥……小师姐和罗大侠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厉四海奇道:"你还有能断男女的本事?"
  苏小缺夹了块乌梅糕,递给厉四海,却看着罗如山的神色笑而不答,罗如山只顾脉脉凝视着妻子,更无一丝紧张,道:"都好,都是我和四海的骨肉。"

  苏小缺笑着点头:"小师姐,如今我可真服了你的眼光,罗大侠武功不怎么样,人也不见得聪明……"
  罗如山听了只无奈的笑,苏小缺话锋一转:"但你嫁给他,却是最好不过,他是真心待你,你这一世,更不必担心他会骗你负你。"
  说罢叹道:"小师姐,我真替你高兴。"

  厉四海嚼着乌梅糕,听他这一叹,一口乌梅糕堵在心口下不去,一颗心酸酸涩涩。
  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温柔怜悯的神色,苏小缺却嘻嘻一笑:"一胎双生,一龙一凤,儿女双全了。"
  罗如山一怔,随即大喜,握着厉四海的手,急急道:"当真吗?"

  苏小缺不悦道:"我的医术,全江湖也就只比程家人略逊一筹,看个男女,雕虫小技而已。"
  见他夫妻二人执手相望,欢悦无限,突然之间,只觉自己与常人的幸福喜乐格格不入,一旁崇光悄悄挨过来,拉着他的手,肌肤一触,苏小缺发现两人的手心都有同样的冷意,生平第一次,开始不再觉得这偌大天地有趣有味,内心深处竟异常渴望回到七星湖去。

  当下也不迟疑,起身留下一锭银子,道:"小师姐,就此别过。"
  崇光与他心意互通之余,更是觉得这夫妻恩爱生儿育女的家常幸福极其刺眼,忙抢先出了雅座。

  厉四海不想两年不见,苏小缺竟说走就走,不禁愕然,正待相留,苏小缺已走到屏风处,却回头笑着叮嘱道:"有孕之人切忌酽茶,对血行不利,小师姐以后莫要再饮为好。"

  和崇光走出酒楼,苏小缺忍不住回头仰望,见厉四海一张俏脸果然探出窗外,映着明亮灿烂的日光,熠熠生辉的温暖。
  厉四海眨了眨杏核眼,少了娇俏,多了温柔和煦,冲苏小缺轻轻挥了挥手。
  苏小缺默默凝望着她,心知这次分别,只怕是永不再见了,年少时的亲密无间,却同途而殊归,自己从此江湖浪急,只望厉四海能一生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可能大家不会觉得好看,我自己倒是挺满意的,厉四海的故事到此结束了,心里有些不舍
那啥,明天瓜子蘑菇就都出来了,以上。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五十九章ˇ

 一路上虽繁华依旧,崇光却已提不起兴致,忍不住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七星湖?"
  苏小缺想了想,道:"现在就启程回去。"
  崇光大喜,也不顾身处闹市,踮起脚尖就在苏小缺脸上啃了一口。

  路人大惊,纷纷侧目,见是一双明珠玉璧似的少年,有的以为崇光女扮男装,不禁暗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些个风月子弟龙阳老手,便以为这俩也是同道中人了。
  一时一条街道倒有大半数的眼光尽皆聚于两人身上。

  崇光纵然是不谙世事没羞没臊,苏小缺也是本性不羁不畏人言,看也就看了,议论也无所谓,只要不上来找碴儿,两人只顾人畜无害的继续溜达。
  这盛世无饥馁,却也须耕织忙,走出一条街,围观侧目的人群也就散了大半各回各家各忙各事,偏生有一队院中子弟,出身便是宅眷多为掌月兔,舍人总作缩头龟,闲得蛋疼看得心痒,紧跟不辍之余,口中更是诸般花色滔滔不绝,竟一直跟到了江边。

  苏小缺什么难听话不曾听过?这些个淫 词浪 语屁 眼里祭出的货色也只当鸡鸣鸭叫,过耳即忘。
  崇光虽在七星湖多年,却不曾听过这般世俗村言,只觉得聒噪嘈杂,大是打扰自己和苏小缺这一路赏玩,一心盘算着待到江边荒僻处,直接让这几个下流货色去水晶宫勾搭龙子龙孙去。

  到得江边渡口,有个浮浪子弟指着崇光的屁 股笑道:"瞧瞧这绝色孩子的屁 股,圆溜溜的,像是操得熟惯了。"
  这句话崇光听得明白,霎时一双猫眼里腾腾杀气,苏小缺暗叫不好,生怕他当真对那些个猪不嚼狗不啃的兔崽子龟儿子下杀手,需知这几块料虽厚颜无耻,却不通武功,虽口舌造业,却也不曾当真作恶,就这么杀了也于心不忍,放眼一看七星湖的船只离岸尚远,想了一想,也不唤黄吟冲移船就岸,一手揽着崇光的腰,笑道:"让你见识见识天下第一的轻功!"

  说着腾身直起,衣衫猎猎,崇光只觉耳畔生风,苏小缺一口气未尽,两人四足已立在船舷。
  那几个无赖眼睁睁瞧了一出白日飞仙,精 虫上了脑,也不知道害怕,只越发的目眩神迷,大声鼓噪,只恨不是在戏台下,抓了满手的铜钱碎银,偏是丢不上船去捧美人的场。

  崇光火冒三丈,知苏小缺不愿自己杀人,顺手从一个七星湖弟子腰间拔出长柄刀,拽上一个铁锚,上上下下前七后八一顿砍,将好好一个铁锚剁成了饺子馅儿,剁完了,举刀冲那几个流氓比了一比,龇了龇白牙,那几个终于知晓这两位原不是飞仙而是恶鬼,大骇之下方才一哄而散。

  苏小缺瞧得好笑,吩咐开船,正待进舱,突听岸上有人喊道:"小缺!小缺!"
  声音又是惊喜又是紧张,苏小缺乍闻此声,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回头看时,见岸上那男子春衫轻软,容貌英俊,腰间系着一把黄金吞口、黑鲨皮鞘的宝刀,不是唐一野却又是谁?

  唐一野见他回过头来,喜不自胜,大声道:"小缺!果然是你!我可找到你了……你要去哪里?"
  他内力浑厚,再加上心情激动,这一扬声,那声浪伴着江涛滚滚而来,如春雷如海啸,只震得苏小缺心也抖了魂也飞了,不喜反惊,只不敢见他不想见他,一手掐着黄吟冲的胳膊,一迭连声的惊呼:"快开船!快开船!"

  黄吟冲见他脸色骤变,那怜香惜玉的一颗色 心不禁蠢蠢欲动,忙吩咐起锚,一边顺势就要在苏小缺背上拍上一拍,聊表忠心。
  不想唐一野是个行动更胜心动之人,见他们要开船,也不多话,噌的旱地拔葱,空中如鹰隼般,直扑向船只。

  黄吟冲勃然大怒,心想这还了得?道爷还不曾死呢,哪里轮得到你这小白脸欺负少主?
  当下也是一个旱地拔葱,拂尘出手,半空中江面上跟唐一野对扑。

  苏小缺也不知怎的,一看唐一野那双纯净透亮一如幼时的眸子,就心虚得厉害。只想着自己邪也好坏也罢,陪沈墨钩日夜yin戏也好,和崇光诸般狎
昵也罢,一切种种,都只烂在七星湖,绝不想有半分被唐一野知晓,因此一见唐一野扑来,只惊吓慌乱,七窍心肝只剩一窍,更没了半分主意,忙忙的推一把崇光,道:"你也去拦着他!"

  崇光轻功稀松平常,刚想说对不住少主我扑不过去,身子一轻,已被苏小缺就地抡起,腾云驾雾,却是屁 股冲着唐一野飞去。
  半空中崇光气得几欲吐血,心想就算我用后 庭采纳精气,可屁 股还没练到能抵挡刀剑的地步吧?

  那边电光石火间,黄吟冲已与唐一野拆了七招不分胜负,但黄吟冲一口真气已泄,直往水面坠去,唐一野太一心经却能运转自如,虽尚未到生生不息的境界,但是前力未尽后力已至,身形不坠,箭矢般直射船舷。
  哪知此刻崇光一个丰润挺翘的臀部凭空飞来,正正的拦截在唐一野的前路。

  唐一野天狼刀总不好意思直奔着人家屁 股砍去,何况这少年还是从苏小缺的身边飞来?说不得只能强提一口真气,空中稍转,想绕过这么个香艳的武器再行登船。
  只不过这口真气一提,身形转折时已是强弩之末。

  苏小缺见他不折不挠,心中大急,拽过桅杆上的绳索,一手拉着绳头,双足一点,轻轻松松已飞至那一团糟的三人之中,左足一勾,将黄吟冲借势挑起,一手挽着崇光的腰肢,右足一个兔子蹬鹰,踹向唐一野。

  这一招既快且巧,一个照面,黄吟冲已掠回船头,苏小缺一拉绳索,抱着崇光飘然落到船舷,唐一野却在苏小缺一蹬之力下,一口真气告罄,只得落回岸上。
  这几式兔起鹘落,待唐一野调匀气息,七星湖的船已顺风开出。
  唐一野怔怔立在岸边,眨着眼看着轻舟远去,再见不到苏小缺的身影,却是无法赶上。

  船上苏小缺惊魂乍定,崇光甚是好奇:"少主,这小子是谁?武功还不错的样子,瞧着对咱们也没什么恶意……他认识你么?"
  黄吟冲笑道:"刚才那小子可不是一般人物,正道武林这两年风头最劲的便是他唐一野了……武功还真是不错,跟道爷不相上下。"

  打量了一眼苏小缺的脸色,见他只顾着发愣,续道:"说起来,还是咱们少主的师兄,只这般急扯白脸的扑过来,的确叫人有些个为难……"
  说着将心比心,色 心里不由得一荡,暗自琢磨这唐一野看着对少主感情甚好,少主却拼命躲着,更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惊恐模样,瞧着令人格外心疼心动……难不成这唐一野也是着迷于少主的容色风姿不成?

  一念至此,眼神不免带出了几分yin
荡,苏小缺坐在对面一打眼看见了,若是以往,知他毛病如此,最多也就一笑了之,此刻却是无比厌恶这种眼神,当下重重哼了一声,道:"黄堂主很闲么?实在闲得厉害,不妨陪崇光练练功罢。"
  黄吟冲忙起身,颤声道:"属下不中用!属下忙得要死!这就出去瞧瞧沿途水路。"
  屁滚尿流而去,凝视悠悠江水抹了把委屈的热泪,好在黄堂主有颗坚毅忠诚的心,暗暗握拳发誓,改天一定要让少主对自己改观。

  崇光噗嗤一笑,正待说话,苏小缺却抬了抬手,缓缓道:"他是我的哥哥。"
  "也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天底下最好的大哥。"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最是相信的人。可他却不信我……"

  崇光听得自己竟是他心目中除了亲大哥外最信任的人,不由得一阵狂喜感动,两行眼泪情不自禁的滚落,觉得便是此刻死了,也是再无遗憾。
  一时兔子状乖巧的俯在苏小缺膝上,道:"他不信你什么?"

  苏小缺迟疑片刻,淡淡道:"他不信我是他的亲弟弟,他以为我是沈墨钩的儿子。"
  崇光啊的一声,口不择言:"他笨得死了算了,你若是爷的儿子,爷怎么会……"话到嘴边,忙把那剩下几个字的吞了回去。

  他不说,苏小缺也明其意,笑了一笑道:"他不知道我去了七星湖,又怎会知道沈墨钩与我之事?"
  叹了口气,道:"原本我还打算把你托付给他照顾,现在还是觉得你留在七星湖,跟我一起最好不过,你就是咱们七星湖的脂醉花,生生让你离开,反是害了你。"

  烟分剑截院里种着的脂醉花,生在石阶下背阴处,棵棵妖红株株惨绿,只开在七星湖的夜晚,只见星光和月色,若是把它们挪到外面或是照射阳光,就会枯萎死去。
  崇光跟脂醉花一般无二,如今自己不也是一身七星湖的味道气息?

  崇光抱着他,蹭着笑道:"我才不喜欢你那个哥哥,你便是把我托付给他,我也不会搭理的……不过,怎会这么巧,他就在渡口遇到你呢?"
  苏小缺眸光一冷,嘴角勾起一抹笑,只这丝笑意却未至眼底:"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咱们此次出来,赤尊峰固然有所准备,唐一野也是早已知晓。"
  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张面具,凝视片刻,用袖子抹去。

  数日后回到七星湖,苏小缺只觉浑身轻松,游鱼入水般心境自在,他既身陷淫 药,与沈墨钩乍离多日不曾欢 好,身体自是饥
渴想念不说,出奇的是,连内心深处对沈墨钩竟也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交代黄吟冲等去知会各堂此次金江之事,忙忙的自去见沈墨钩,一进精舍,沈墨钩却正临窗写着一幅字,见他进来,只转头微微一笑,示意稍等。

  分隔近一个月,沈墨钩瞧着瘦了不少,纹云锦袍宽宽大大,更显几分仙风道骨,苏小缺见他凝神静气,也就寻了套画卷慢慢细看。
  待一炉香燃尽,沈墨钩放下笔来,唤道:"你来瞧瞧。"

  苏小缺走到书案前一看,沈墨钩写的正是一幅赤壁赋,墨迹淋漓,无起止之迹,其痛快处,如夏云奇峰、惊鸟出林,其自然处,如壁坼之路、泥墙坼裂。端的是不输任何名家的佳作。
  心中赞叹,却不屑笑道:"春蚓秋蛇、钉头鼠尾,你这笔字毫无力道,太不喜庆,也就清明节能将就着用用。"

  沈墨钩低头看了半晌,道:"格局当真是有些小气了。"
  说罢抬起手,把一幅字慢慢撕碎扔了,眼睛里盈满笑意,深深看向苏小缺:"一路上可辛苦?"

  苏小缺摇头,沉吟片刻,道:"赤尊峰自行退出金江水路。"
  沈墨钩也不诧异,笑道:"谢天璧缜密深沉,七星湖自有他的耳目,想必是为了补偿你,这才让你这么一遭罢。"
  苏小缺冷冷一哂:"若他当真想让,为何不把赤尊峰也一并让我做了教主?"
  又道:"金江九路本是我七星湖多年经营,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他这一番退让,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沈墨钩伸臂搂过他,在他尖下巴上轻啄一口:"你要不要查出这内奸来?"
  苏小缺觉得下巴连颈子都痒了起来,忙躲开了些,伸手挠了挠。
  沈墨钩见他这个小举动像极了小猫洗脸,登时起了玩心,扣着后腰一把将他拉近,干脆咬住了那弧度清俏优美的下颌,含住了忽轻忽重的吮 吸。

  耳边却听苏小缺低声喘 息,模模糊糊说道:"以前是谁,不必查,如今是谁,我已知道。"
  此番小别重逢,肌肤一触,自是天雷勾了地火,苏小缺手脚利落,已将沈墨钩衣衫解开,一手攥住那物,上下套
弄开,不一时掌心已被渗出的粘滑之物浸得微微湿润,动作愈发旖旎动 情。

  沈墨钩见他主动,哪里还忍耐得住?一把抱起搁在书案上,苏小缺两条修长的腿已牢牢勾在自己的腰后,眉飞眼笑,浓密的长睫上下交剪出春
意盎然,浓稠得化都化不开的扑面诱惑。
  两人黑发纠结在一起,苏小缺抬起臀,沈墨钩摸了两把,突的轻轻笑道:"你要不要上来?"
  苏小缺一愕,还以为自己误会其意,沈墨钩却放开他,自行伏在桌上,慵懒风 骚的摆了个任君享用的臣服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女扮男装男扮女装我搞混了,崇光在别人眼里应该是女扮男装来着,捂脸我糊涂了,多谢几位大人指出,也多谢一位大人指出中医辨别男女要搭两个手腕,我孤陋了捂脸
多谢酸菜鱼月下雪青垚大人的长评拜谢!
顺便高呼酸菜鱼君,月下雪想勾搭你,群号双手奉上71534629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章ˇ

美人在桌,不吃那就是傻冒加缺心眼儿,苏小缺自我感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心眼儿,脑子既正常,胯 下的物件也正常,哪有不吃的道理?

  一声欢呼扑了上去,照着沈墨钩白
皙优美的后背就啃了一排的胭脂记,又拧过他的脸来,舔了舔嘴唇,痛吻一番,待见到沈墨钩深眸如醉乌珠流墨,唇红如三月烟雨后的杏花,色迷了心窍,一颗心只管上下左右的怦怦乱跳,只跳得胸骨都震得慌,一激动,直
挺挺的便往里插,哪知沈墨钩少年时虽被姝姬刻意折辱一洞春水战过无数长枪短炮,但自姝姬死后,这二十年来却从未开过此门,不弹此调久矣,因此苏小缺这么没头没脑的使劲一戳之下,后ting未开却疼,玉
杵不入而痛,两人都不好受。

  沈墨钩也不怪他,笑着一把抱起,走上塌去,取出润滑之物来,放到他手掌中。
  苏小缺得此艳 遇,几欲喜极而泣,忙忙的挖了满手,便往沈墨钩密 处糊去,砌墙掏砖般好一通前 戏,这才入了港。

  一番缠 绵情事,滋滋有声,色色分明,端的是有声有色,有情有趣,苏小缺还是第一次居于人上行此乐事,再加上沈墨钩这等容色,精擅风 月,那销
魂密 处温 软滑腻、柔嫩自如、收放灵巧、紧zhi不涩,端的是无双异宝,苏小缺又哪能久战?顿饭功夫,已是丢盔弃甲束手就擒,乐极而罢。

  酣畅淋漓的高chao之后,苏小缺尚在余韵中失神回味,恬不知耻的趴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沈墨钩,满心打算休战片刻再战一轮,沈墨钩鉴其神色,已是心知肚明,心中笑骂这小混蛋好色无厌得寸进尺,自己一时忘情而已,岂会容他一尝再尝?
  当下将他轻轻搂定,微笑道:"你一路劳顿,且先好生睡一觉,待养足了精神再闹吧。"

  苏小缺无法施 暴,只得阖上眼,闻着沈墨钩身上熟悉的气息,一觉睡得既踏实又香甜,他睡觉也不老实,牢牢抱着沈墨钩一条胳膊,侧着身子,一条腿搁在沈墨钩腰上。

  沈墨钩却是喜欢他这种毫无隔阂的亲密,只静静看着他沉睡的面容,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睡着时,跟苏辞镜并不十分相似。苏辞镜的容貌是轻雪般的清灵俏生,放在掌心能融化的感觉。

  苏小缺的眉睫漆黑浓密如清水里漂过的鸦翅羽,却是朗朗的英气,嘴唇是润泽妩媚的粉色,弧线却有些隐隐的傲气,虽然也是骄傲漂亮的尖下巴,与脸颊相接的线条却不十分柔和,而是有些分明的棱角。

  苏小缺不是苏辞镜。

  沈墨钩第一次见到苏小缺时,心中隐有触动自是因为苏辞镜,而对他兴趣滋生,却是为了那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却出语真诚的"你当男 宠还真是挺合适的。"

  一句本该是最刺痛人心的话,二十多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当面提及的话,被他那么一说,竟是全然纯净的欣赏与赞美,磊落光灿得毫无一丝污
秽之意。连那些不堪的往事,都成了沉淀下来的磨砺淡然,一颗心就像埋在淤泥里二十年,终是开出了致致亭亭的莲花。

  那场残酷而温柔的千里追杀,在他狡计百出真心不移中,却变成了自己一路的心思起伏、牵肠挂肚,他就像一泓清泉,缓缓梳理澄清了自己这一世的轨迹,潭水边毫不犹豫的救治,难道不是动心的开始?
  一来七星湖,苏小缺便断送自己续命的最后一丝希望,自己却终是喜悦,只要是他给的,便是千般劫难,也是幸不是劫。

  忍不住伸手慢慢抚摸苏小缺赤 裸的肌肤,指尖掌心传来的触感扣人心弦,心慢慢褪去茧子伤疤,又成了敏感柔软的最初模样。

  苏小缺睡梦中似有所觉,懒洋洋的捞过沈墨钩的手,凑到自己下 腹,挺腰送 胯,将那已半立半硬的物事抵在沈墨钩手上来回研 磨。
  沈墨钩忍不住好笑,却也被他勾出欲 火来,当真将他轻轻翻过身,俯下去,指尖轻轻揉了揉那物,也不知是否心之所爱之故,只觉那昂昂然bo起之物,自有一番清新可爱。
  一时情 迷,竟低头含住那柔嫩的顶端,唇舌并用,一吸一放的打着圈儿挑 弄抚 慰。

  口中之物有些腥有些滑,耳边听着苏小缺情不自禁变粗的呼吸声,沈墨钩似着了上好的催 情药,全身血液只奔着下身汹涌而去。

  正温柔情 挑间,蓦的真气一阵狂冲猛突,走气海过膻中直扑神庭,沈墨钩额间隐然浮上一点血线,双手颤抖着已将苏小缺粗
暴的死死按在身下,就着他浑然无辜的睡颜,分开两瓣翘 臀,挺身而入。

  撕 裂般的疼痛中,苏小缺猛然惊醒哀叫一声,心中不由得暗骂,这老狐狸刚才让自己尝鲜,原来只是抛出的鱼饵,现在换作自个儿上了钩躺油锅里乖乖挨煎了。

  此番鏖战,更与前番大不相同,但见:(被雷了绝不负责)

  绿林影里,跳出一条大汉,桃花源中,闪过一名小将。乌云遮体,大汉紫肉横生,青筋暴起;花蟒缠身,小将粉桃微露,一点灵犀。
  一来一往,来时狰狞如猛虎,虎虎生风,往处险恶似涡旋,旋旋起水。
  一上一下,一个是探海紫金柱,尽手段往紧 深戳 刺,一个是架柱白玉斗,弄风 流向根底吞 吐。
  架隔遮拦,恰似锦马超逢俏罗成,盘旋点搠,浑如美吕布战巧燕青。
  一抽一送,时闻怒鸟高啼,一抵一留,每听花 心哀鸣。
  战到酣处,好比飞虬迎螭,鏖战良久,却是角鹰拿兔。
  只见那灯光暗影里,已是折了一员小将,正是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散嫩菊就地横。

  沈墨钩似嗑药了一般,一改温柔风情手段,只换了霸王硬弓之势,及至半夜,苏小缺已被弄得疲软无力疼痛不堪,晕过去又醒过来,快
感早被一阵阵的刺疼钝痛冲散,便是一根小手指也再抬不起,更是在沈墨钩毫无休止的折腾下,身子抽搐痉挛,再支撑不住,勉强哑着声音哭泣求饶不迭,沈墨钩也不为所动,竟一直精神抖擞到东方发白。

  苏小缺心中隐隐觉得沈墨钩殊不正常,除了第一次的残酷,沈墨钩再是情难自控,也总会留有三分体贴温柔,断不会当真伤了自己,此次这般狠
操狂弄近乎恐怖,直似要把自己揉碎戳坏吞吃入腹一般,更无半分怜悯节制。
  彻底昏睡过去之前,脑中一念闪过:难道这老狐狸精快成妖怪了?

  苏小缺醒来,已是午后时分,一睁眼便看见一双眼近在咫尺的凝光流墨,不觉吓了一跳,张嘴欲说话,却发现嗓子早已嘶哑干涩。
  沈墨钩浑若无事,起身倒了一杯蜜水,慢慢喂给他喝,动作尽是小心呵护。苏小缺一口口喝光,拧着眉头一脸难受。

  沈墨钩笑问道:"怎么?"
  说着伸手按了按他的后腰。
  苏小缺嘶的一声,低声道:"屁 股疼。"
  岂止是屁 股疼,昨夜一通癫狂,四肢百骸无处不酸,全身上下无所不痛。

  沈墨钩若有所思,半晌才放下杯子,柔声道:"我帮你瞧过了,也上了些药……原是我昨夜做得过了些。"
  苏小缺凝视他半晌,摇摇头:"不对劲,是不是廿八星经的真气又出岔子了?"

  沈墨钩眉心掠过一丝煞气,眼眸漾出淡而妖异的一层血色,缓缓张开五指,却道:"我没事。"
  苏小缺轻轻动了动身子,似碰疼了一处,忍不住轻哼一声,沈墨钩关切之下,忙伸手一把扶住,刹那间,苏小缺出手如电,拂向沈墨钩腕脉。

  沈墨钩衣袖微微一动,手掌轻劈,苏小缺只觉一股异常强悍蓬勃的真气如实质般袭来,半边身子登时如遭雷亟,竟是被震得木了。
  沈墨钩一掌劈下,也不乘胜而追,反深吸一口气,慢慢坐到床边,衣袖轻轻颤动,眼神如暴风雨前的大海,深沉而暗涌,恣睢却压抑,眼底那层血色,如夕阳沉下一瞬间的暮霞,益发浓重绝艳。

  良久,苏小缺缓过一口气,低声道:"昨晚……是廿八星经的真气反噬,对不对?"
  沈墨钩似有几分犹豫,却摊开手掌,指尖到掌心那道血线已延伸至腕:"这一支是纯阳之气,逆手三阴经而行,冲心脉。"

  苏小缺见了,疑惑更增:"真气既然反噬,逆手三阴经而行本荧快,你武功再高悟性再好,也是压制不住……"
  手指在沈墨钩手腕比划指点,道:"这些时日下来,逆涌真气至少应破了曲池才是。"

  沈墨钩冷笑,眉目间阴沉有怒色:"你想我早些死?"
  苏小缺见他一反常态,喜怒难测,当下闭嘴不语,心道,你早死晚死也差不过一年半载去,何必拿老子撒气?

  沈墨钩目光闪烁,打量他半天,方叹了口气,勉力压着心中无法宣泄难以言传的杀意狂暴,拉过苏小缺的手,涩然道:"你莫怕,是我不好。昨夜我糊涂了,根本控制不住……"伸手分开前额发丝,入发际五分处的神庭穴赫然鼓起一个小小的血点,苏小缺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坏了!"

  神庭本是督脉、督脉与足太阳经之会穴,重要无比,一旦被击,便会头脑昏眩神志不清,沈墨钩廿八真气的另一支从神庭起溃决,那便应了鬼宿之气枯落萧杀之象,随之而来的便是疯狂无意中,克制不住的伤人甚至滥杀。

  沈墨钩见苏小缺神情慌乱不定,不由得微笑:"怕我死前先发疯?发疯就会伤了你?杀了你?"
  苏小缺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流动,眼神里却有看着一块玉璧破碎的悲伤之色:"不是……沈墨钩可以死,不可以疯。"

  沈墨钩托起他的下颌,轻轻一吻,声音温柔如春风过柳稍:"傻孩子……你放心,我疯到连你都杀之前,一定会先杀了自己。"
  苏小缺余光到处,见沈墨钩垂下的一只衣袖已不再颤动,袖口银丝云纹却染上一抹血痕,想是他强行压制杀意,不惜逆催真气,震伤手腕所致。

  苏小缺见到那抹血迹,觉得异常刺眼,只刺得眼睛都酸了,不假思索,起身走到书案前,就着残墨笔走龙蛇,已开了方子,将方子啪的一声摔在沈墨钩手中:"敢不敢吃我开的药?"
  沈墨钩含笑凝望着他:"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只不过小缺断不会下毒害我。"

  苏小缺略有些不自然,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我医术不精,这方子治不了命,但也许能稍稍缓解疯病。"
  见沈墨钩似要开口,忙打断道:"你别跟吃了蜜蜂屎似的,也不必谢我,我本是为了自己。我是想你死替娘报仇,却不愿你不死先疯,回头来一出装疯,把我先给杀了。"

  沈墨钩拉过他搂着,一手探入衣襟里,慢慢刷过红肿的ru
尖,笑道:"我没打算谢你……"舌尖抵进他玉轮似的耳蜗,轻轻一触,满意的听到苏小缺惊呼一声,声音低而诱
惑:"真是忍不住……又想要你了,怎么办?"

  苏小缺大惊失色,心想老子可不能陪这有疯病的精 尽人亡,当下奋勇挣脱开,指着墙角道:"挖个洞蹲马步自个儿往里蹭蹭,更止痒。"
  沈墨钩见他一道烟似的溜了,嘴角展露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真纯而宠溺。

  数日来,沈墨钩每天午时喝下一碗药汁,感觉鬼宿之气只隐隐在神庭要穴处跳动不安,却再无那夜汹涌溃决之势,便是偶尔发作,也只心烦意乱,绝不会无法自控丧失神智。
  而掌心血线,已蔓延至曲池,沈墨钩不以为悲,只是格外与苏小缺日夜不离,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深刻于骨辗转在心,这一段时光竟是有生以来最为快活满足、无缺无憾,便是苏小缺床榻之上有反客为主之念,也毫无违拗尽遂其意。

  这夜两人缠 绵良久,苏小缺蹬鼻子上脸占便宜没够,以惊天地泣鬼神的热情,把沈墨钩翻来覆去正正反反里里外外的吃了个干净透底。
  沈墨钩这些时日真气逆行,本已有些气血虚弱,被他几番折腾,筋软体酥,浑身酸疼,也只得感慨小狼崽子长大了,獠牙利爪初露,反过来把自个儿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下些许,当真是世易时移,尽出人之所料。

  沈墨钩疲倦之下,倒睡得极好,一睁眼已是曙光盈户,苏小缺一手搭着自己的腕脉,正专注的凝视自己,乌黑澄澈的眸光中有难以言传的复杂感情,却又层层清晰,似要靠近又似犹疑,情愫恩仇说不清道不明,却在一双黑是黑白是白纯粹清透的眼中尽览无遗。

  沈墨钩微微一笑,不忍再看,伸出手掌遮住苏小缺的眼眸,用指尖感受那簌簌而动、有些湿润润的睫毛,道:"茶花满路,陪我去赏花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被雷了不负责,再次强调,写这种那啥还是第一次,拜河 蟹所赐哇
这章好长,望天
蘑菇汤太多了,思索ing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一章ˇ

卷棚外果然茶花尽开,雪姣、菊瓣、楚蝶,鹤顶红、恨天高、童子面、松子鳞、狮子头、牡丹魁、普陀紫光、玉盘金华、西子香荷、金丝苏绣、紫砂胭脂、朱砂紫袍,各各怒放,沈墨钩风雅,吩咐小眠在卷棚设了锦绣软榻茶花案几,又泡一壶新茶,切了莲藕等物,只让苏小缺陪着坐在一边赏玩花鸟。

  苏小缺胸中虽有笔墨数点,却毫无半分雅骨,只觉碗口大的茶花美是美了,又哪里比得上菜花好吃?
  知沈墨钩将死之人,也就不惹他生气,只抖着一条长腿打着呵欠,将一粒粒酥软的莲子拈在指尖,去弹树枝上的各色鸟雀。

  一时群鸟粥粥,狠狠扑棱着翅膀树间盘旋,一只红嘴蓝冠的被打昏了头,见沈墨钩衣衫华美,便把他当了凶手,直愣愣扑向沈墨钩头顶。

  苏小缺正笑得打跌,突然想到今早细诊,沈墨钩体内鬼宿之气虽已被药物压制,在神庭穴左冲右突无法破出,但这廿八星经的功夫委实邪门之极,这股真气竟有意识般,弃了神庭,改道百会。而百会为手足三阳、督脉之会,更是不容小觑。

  一想到此处,苏小缺忙起身进屋,凝神静思,将一味味药材反复揣摩,君臣佐使,中和调理,删了又删,改了又改,良久方重新开好了药方,再仔细审思一遍,觉得这方子端的是却邪扶正、精微奥妙,愈发觉得青囊药书博大精深,想来这些时日,自己的医术也颇有长进,不禁暗自欢喜,殊不知已隐隐存了要帮沈墨钩化解真气反噬之厄的心思,只不过这份心思莫说宣之于口,就是想也不敢深想,略一触及,便觉得对不住早死的娘亲,因此只在开药方的时候格外用心,当自己是悬壶济世的慈悲大夫,更不管病人是善是恶。

  一时喊道:"小眠!小眠快过来!"
  想着把药方给叶小眠,让她去医舍煎了送来给沈墨钩午时服用,谁知喊了半日,小眠也不见身影,苏小缺心中略感奇怪,需知这小眠姑娘一向神出鬼没随传随到,平日就算不传,没准儿都是个躲在窗户底下听墙根的主儿,不知今天是耳朵坏了还是腿脚不灵便,当下把药方压在碧玉镇纸下,跑了出屋,却见沈墨钩倚靠在锦榻上,身前站着个百笙。

  苏小缺走近前去,见沈墨钩正看着不远处一丛九芯十八瓣,神色间不见喜怒,叶小眠屏息静气的立在一旁,百笙见了苏小缺,忙行礼道:"少主!"

  苏小缺知百笙素来妥当镇定,他亲自前来,定是有特殊之事,忙问道:"什么事?"
  沈墨钩却挥了挥手,示意百笙退下。
  若有所思的看向苏小缺,眼眸深邃而妖异,半晌道:"苏小缺,你姓苏,不是姓唐。"

  苏小缺心中一凛,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老狐狸又犯疯病了!还翻了个新花样犯!又一想不对,他是鬼宿之气致疯,该是武疯子不该是文疯子,这话定有蹊跷,当下点头道:"我只吃糖,不姓唐。"

  沈墨钩阴沉沉的脸上微微露出一点喜色:"那你永远不会去唐家。"
  苏小缺隐有所悟,走到沈墨钩身边,敛了笑容,声音低而坚定:"我永远不会离开七星湖,你活着我更不会离开你。"

  沈墨钩笑了,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从袖中伸出,遥遥指向远处:"唐一野来了,在内堂大殿等你……你,去见见他也好。"

  苏小缺一惊,虽知唐一野素来榆木脑袋,却不想他当真比驴还犟了几分,江边一别之后,竟追至七星湖,也不怕身陷险地,被邪教众妖人分个尸榨个精
元什么的,唐清宇倒是放心,不怕绝了后嗣?
  满心不愿见他,却又怕他犟驴脾气发作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死赖着回头激怒沈墨钩,一时为难之极。

  沈墨钩见他神色变幻不定,淡淡问道:"怎么?姓唐的来看你,竟欢喜得傻了?"
  苏小缺听他声音里掩不住的酸气杀意,正似老陈醋里泡了一柄鼠尾刀,心知唐一野一来,正勾起了沈墨钩二十多年前的憾事,老狐狸一旦不爽,唐一野想必也爽不了,眼下沈墨钩多少还照顾自己的心绪,但若唐一野不知好歹,照沈墨钩任性而为的性子,定然夜长梦多,多呆招事,还是赶紧把自己这位萝卜心眼儿的大哥打发走方为上策。

  顾不得再理沈墨钩,施展狐踪步,穿过月洞门,直奔大殿而去。
  沈墨钩见他露了这手轻功,不喜反怒,一抬手,已将茶壶拂落在鹅卵石甬道上,碎瓷四溅,一片锋锐薄瓷恰巧割断了一支茶花,落花萎顿之时,沈墨钩眉心煞气隐现。

  唐一野腰背笔直,端坐在殿中软椅之上,仔细打量七星湖内堂大殿的陈设。

  白鹿山试剑堂空落阔大,却无一张椅子,变态的只让站不许坐;唐家堡大堂中,是全套的紫檀桌椅案几,力求大气古拙;赤尊峰正殿,崇尚黑色,简朴而庄重,而七星湖的内堂却是毫无江湖气息,只一味的奢艳雅致,旖旎纨丽。

  说不尽雕梁画栋、锦幔珠帘,看不尽锦墩绣椅、珠玉满堂,便是脚下所踩,都是厚密柔软的绛红地毡,鼻端所嗅,亦是窗下白铜香炉中袅袅散出的盈袖暗香。
  殿角更有一枝赤红珊瑚,高约丈许,光华夺目。
  主位处所设是一张蕉叶短塌,沉香木制,镶珠嵌玉,塌前设蕉叶案几,几上琉璃盏中满盛碧玉葡萄。

  唐一野等待良久,并无不耐烦之色,只深呼浅吸,阖目养神,方圆三丈的鸟鸣虫叫,花落叶动,尽入耳中。
  突的只听衣袂带风声响,轻而极速,想是来人轻功绝佳,唐一野睁开眼,欢然叫道:"小缺!"

  苏小缺直掠到蕉叶塌上,斜靠着落座,却把脚架到面前案几之上,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阴魂不散。"
  唐一野极其习惯他这般对自己说话,霎那间时光倒流,只听得喜不自胜,眼前这个苏小缺虽是美得有些陌生有些惊人,但一这么说话,那就的的确确板上钉钉的是苏小缺没错了,只激动得眼眶也红了,声音也抖了:"你、你没事……我,我……我那年找不到你,我……"

  苏小缺拿起一只琉璃杯在指尖转着,打断道:"是不是谢天璧给你传书,告诉你我在七星湖?"
  唐一野一怔,点头道:"前些日子我去金江找你,也是他告诉我,你会在那儿出现。"
  苏小缺冷笑道:"你连他都信?也不想想,你俩势不两立,他诓你来七星湖,难道不是借沈墨钩的刀,宰你这头笨驴么?"

  说着身子往下蹭了蹭,双脚在案几上架得更舒服些,一手轻轻支着颌,脑后一束长发静静顺着线条精致修长的颈子散在胸前。
  唐一野静了静,突的发现苏小缺跟以往大是不同,以前苏小缺的举动也甚是放肆,只不过放肆得天真而不自知,如今这种放肆里却多了自然流出无法掩饰的风情和魅惑,这一支颌一架腿,裤管稍宽,笔直的小腿就露了出来,骨肉亭匀,弧线优美,一只手更是明净如玉,却有着美玉没有的活色生香,举手投足间,一种骨子里暗藏的媚,从纯属男子的秀逸清朗中直透而出,尽是不自觉的勾魂摄魄。

  唐一野只觉得心跳愈来愈快,耳根也慢慢发热,苏小缺等待良久,见他只顾看着自己也不说话,面颊微红,呼吸略粗,苏小缺何等聪明之人?一见他这等情状,已然明白,一颗心登时灰了大半。

  如今自己什么模样气质,已是不问而知。
  从内到外,从头到脚,每根发丝,每寸肌肤,尽已打上了七星湖的印记,是江湖人人不齿的妖邪,再不是当日那个阳光般明朗清澈的少年。

  想到当年联手追杀妖妇流霜,仿佛还是昨日之事,登时觉得很是有趣,不禁笑出了声,他脸上蓦然绽放的突兀笑容,在珠围玉绕的殿堂里,衬着一身浓烈的绛红衣衫,看起来分外冷酷冰寒。

  唐一野听得笑声,忙收敛神思,抬手啪的给了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道:"小缺,对不住,我方才竟然……竟然……看你看得呆了,我是你大哥,竟起了这等邪念,实在是错得厉害。"

  苏小缺见他当即自抽耳光,毫不讳言,直认不对,已是出乎意料,再一见他眼神坦荡,更无半分淫
邪之意,心中一暖,知他只是人之常情的见色发呆,绝非当真生了绮念,忙笑道:"这没什么打紧,我小时候看聂叔叔也时常看得发呆,若是呆一次便要抽自己一次,我这脸可就早成一个横长的冬瓜了。"

  唐一野听得这话,疑虑尽去,轻松下来,笑道:"小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还是我心里那个小缺。"
  苏小缺哼的一声:"既如此,你就赶紧离开这儿,小心沈墨钩杀了你,岂不是如了谢天璧的心愿?"

  唐一野沉吟道:"谢天璧此人本性难测,我根本不信他这个人,但他让我来七星湖一事,却并无算计之心。"
  见苏小缺似听非听,只顾玩着琉璃杯,想了一想,直言道:"他是为了你。他不想你在七星湖有性命之忧,求我把你接回唐家。"

  苏小缺慢慢放下琉璃杯,神色十分镇定轻松,但手中杯子刚一触及案几,立即无声息的粉碎,他的声音更是冷到彻骨:"笨蛋,他这般苦心经营,是为了得到七星湖,顺手解决你这心腹大患。"

  唐一野缓缓道:"那年我们去丐帮找你,谢天璧的伤心后悔绝没有半分伪装,他这人一旦醒悟,便再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这一年来,赤尊峰也只按兵不动,江湖中已是太平很多。我接到他的传书,才知道他一心记挂着你,竟对你在这儿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迟疑了一瞬,方道:"这些消息绝不易得,我甚至怀疑他是亲身犯险……他会不会就在七星湖陪着你?"

  苏小缺一抬眸,盯着唐一野瞧了片刻:"你还真是不笨,若你作恶,想必也不输谢天璧。"
  眼神中含了几分狠厉:"他的确就在这里,赤尊峰教主的心思手段端的是神鬼莫测,若不犯险,哪能图得来日兵不血刃就一举击溃七星湖?"
  懒懒的挥了挥手,转开话题,道:"你今日能来,我已然十分感激,只不过我姓苏来你姓唐,咱们只是同门学艺的师兄弟,现如今各有所属,你就莫要叫我为难,还是赶紧滚蛋的好。"

  唐一野急道:"谢天璧说沈墨钩的廿八星经大有隐患,又被你所害,真气反噬已在眼前,他为人嗜杀邪恶,就算你当真是他的孩子,他死前也定会杀了你。"

  苏小缺在七星湖与沈墨钩种种淫
行,最不愿被这位亲生大哥知晓,听到此处,心中隐隐一动,据唐一野口风,谢天璧并不曾将自己和沈墨钩的情事告之于他,一时稍感庆幸安慰,却笑道:"你来这儿,唐掌门知不知道?"
  唐一野稍感尴尬,却不愿撒谎:"爹不知道。"
  苏小缺淡淡的嗯了一声。

  唐一野安慰道:"我如今办事,爹绝不会阻拦不允,所以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回去,爹也一定欢喜。"
  苏小缺随口道:"唐门跟我没半点关系,七星湖才是我该呆的地方。"
  唐一野见他执拗,怒道:"你就不怕沈墨钩狂性大发杀了你?"

  一听说沈墨钩狂性大发,苏小缺蓦然惊醒般,起身匆匆道:"我有急事,你等我一等……"
  话音未落,人已掠出殿去。

  想到沈墨钩今晨真气改行百会,新开的药方却还留在书案上,小眠想必也未曾拿去煎药,而此刻已过午时,不知他是否已有不适之感,一念至此,不由得心急如焚。

  苏小缺赶回沈墨钩住所,刚穿过石壁,就听得卷棚处树折塌裂之声,叶小眠的惊呼更是凄惨,一迭连声的"爷!爷!爷!啊……"
  只听得苏小缺心胆欲裂直翻白眼,心想坏了,莫不是沈墨钩精 虫上脑把这小娘皮给强 暴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大人的点评,一一看过,感动
几位大人的长评我一一回复了,但是不知道j j的系统有没有采纳,若是看不到回复,我就只能org +流泪了,没办法,系统那是神,人不能和神较劲呀是不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二章ˇ

待穿过月洞门,却见不是强 暴,胜是强
暴,沈墨钩衣袖鼓荡,黑发无风而扬起,丝丝缕缕如浓重夜色,一双美目血色氤氲,更是血海般深不可测无从捉摸,叶小眠已倒在一棵花树下,捂着胸口,眼神惊恐惶惑,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是被沈墨钩掌风带到震伤。

  沈墨钩见苏小缺出现,明显一分神,正劈向小眠的手掌略一回收,苏小缺已趁机直飞过去,一把提起小眠,扔向精舍,大声道:"书案上有药方!快拿去煎了!"

  叶小眠死生一线间逃出生天,含着两泡死了又生的热泪正待忠心报主,却因受惊过度,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撞上窗棂,噗通摔倒在窗下,晕了过去。
  苏小缺大怒:"你个没用的小娘皮……"

  正准备扑过去掐着脖子把她晃醒,突的只觉周围空气一阵激荡,却是沈墨钩双掌互击,充沛的真气凝成一个小小空间,逼迫得人几欲窒息。

  苏小缺见他这份犹如神魔附体的功力,不禁乍舌,眼下莫说自己,就是聂十三亲至,只怕也不好收拾,硬碰硬的招惹对抗只会横死当场,自己幼年时好歹跟疯子娘相处过,倒也略有几分经验,当机立断之下,将指掌伽罗刀收归袖中,负手一笑,柔声安抚道:"好啦,别发脾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沈墨钩甚是冷静,垂下手掌,除了眼眸血红,倒是更无一丝异样,苏小缺见满路茶花尽毁,小心翼翼道:"不赏花了?要不咱们进屋,画幅画儿下盘棋也是好的。"
  沈墨钩嘴角微扬,露出一个超乎生死的神秘笑意:"好。"

  苏小缺暗暗松了一口气,到屋里给沈墨钩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只觉这人疯都疯这么深沉,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虽是眼底血红,不知情的人定然以为他只是得了红眼病,便是自己,也不知他现在到底疯是不疯。

  沈墨钩静静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道:"唐一野呢?"
  苏小缺谨慎的回答:"还在那儿,明天一早就让他滚蛋。"
  沈墨钩微微一笑:"他来干什么?"

  苏小缺满心想扯谎混过去,却又怕沈墨钩已然知晓,只得删繁就简:"让我回唐家。"
  沈墨钩点头:"唐清宇怎会肯认你?难道他们知道你不是我儿子?"
  苏小缺见他神思不乱,只得实话实说:"不是,是唐一野让我回去,唐清宇并不知晓。"

  沈墨钩眸光如地狱红莲,摄人的诡艳:"我倒有个主意,能让唐清宇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十多年前冤枉了辞镜,也让他知道,苏小缺便是自己流落江湖十多年的亲生儿子。"

  苏小缺心中隐觉危险不安,垂眼一看,见沈墨钩五指已深深陷入沉香木的案几上,顿觉风生西北雾起东南,只怕和风细雨立马儿就要转成雷霆霹雳,当下忙笑道:"你真是太客气了,唐清宇有唐一野这个好儿子继承家业,不缺我给他传宗接代,我在这儿也挺自在,不打算认祖归宗……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起身慢慢退到书案边,抓起药方道:"我去给你煎副药。"
  说着便打算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心想老子的轻功天下第一,便是你个老狐狸精,也是拍马不及。

  谁知身形方展足一动,已被沈墨钩先发制人,五指轻划,一式羚羊挂角,随意天然,一把扣住腕脉,苏小缺再逃不出掌心。
  沈墨钩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延展至眉梢,声音与笑容一般的温柔华丽:"苏辞镜不能这么多年含冤莫白,唐清宇更不能毫无愧疚的过完下半生,你也不能装作咱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到底怕唐一野知道什么?"

  苏小缺嘴唇哆嗦,已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一时不敢相信他竟会如此对待自己,心仿佛悬在利剑之上,颤声道:"你……你不能……"

  沈墨钩笑容宛如恶魔,一句句话语却是条理清晰洞彻人心,比清醒时更多了几分肆无忌惮而诱惑人心的邪恶和煽动力:"为什么不能?当日你不就是这样逐走李沧羽?"
  火热的唇凑到苏小缺的耳边,呼出的热气仿佛地狱里的火焰,疼痛的烧灼里,带来彻底堕落的快感:"为什么要瞒着唐一野?嗯?当我沈墨钩的人,难道很耻于出口?你是七星湖的主人,是邪魔外道,是妖
淫 怪物,你纵然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江湖中人也会这么看你,小缺,你聪明绝顶,难道这个道理都想不透?"

  如最美艳的毒蛇吐出信子,舌尖抵入苏小缺的耳蜗,亲昵的旋转挑
逗,一手死死揽住他不断挣扎的腰肢,感受那种惊人的弹性和柔韧:"自己动手,把这一线跟名门正派最后的牵绊割去,你会当真的自由自在,从此天底下的人和事,再不能束缚勉强你。"

  苏小缺身子滚烫而敏 感,声音却异常冷漠凄怆:"沈墨钩,你根本不疯,你只是借机报复我娘、报复唐清宇、报复我!"

  善恶本就是一念之差,沈墨钩这等经历心性,本是一辈子身处黑暗,也习惯了黑暗的诱惑,偶尔踏足光明的界限,却在半疯半醒之下,要亲手扼杀掉苏小缺最后一点的坚持,毁掉眼前这个苏小缺。

  沈墨钩轻轻一笑:"报复?那没什么趣味……我只是舍不下你。现在这样的苏小缺世间至宝绝无仅有,不能留给任何人……该陪着我一起死,留下一个满身都是沈墨钩痕迹的苏小缺,做这七星湖的宫主,岂不是很好?"

  苏小缺绝望之极,摇头道:"你知道我不愿意。"
  想了一想,直视沈墨钩的眼睛:"你杀了我,我陪你死。"

  沈墨钩微一蹙眉:"我不是屠夫,不爱杀人。"
  邪邪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你这身体,难道还有比我更熟悉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我亲手开拓鲜活起来的极 乐之地……难道你还能抗拒我不成?"

  苏小缺漆黑的眼珠渐渐蒙上一层灰暗的死气,身体在沈墨钩手掌中挣命似的剧烈挣扎,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羽毛凌乱却拼尽最后一分生命。
  衣衫被剥 光的一刻,苏小缺撕心裂肺的哭道:"沈墨钩……沈墨钩……我求求你,你发发慈悲罢……我就剩下这么个哥哥……求求你,发发慈悲罢!"

  叶小眠一晕晕了足足一个时辰,一醒来就隔着窗听到屋里的交
合声响,当下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心想姑娘还是年方二八云英未嫁,这俩就不能收敛着些?白日宣 淫也就罢了,能不能斯文些个,安静些个?
  这动静亏得姑娘见识渊博知是欢
好呢,不知道的肯定觉得是打猎或是拆床……正想着突然觉得不对劲,房中只有猛烈的身体撞击声、粗重的喘息声,甚至被压抑的求救声,却没有熟悉的纵
情呻 吟、断续低泣、唇舌相吻等荡 人心魄的情音。

  头还晕着,心口还疼着,但这些都丝毫不能阻挡小眠姑娘一颗火热的好奇心,扒着窗户便往里瞧,却见床榻之上两具玉雕也似的绝美躯体正纠结在一处,苏小缺的黑发从床边散落浅廊,如丝缎般蔓延开来,两条笔直的长腿抽搐着,看不清脸孔,却见沈墨钩一手按着他的脑袋,却是将他的脸埋在枕头里,沈墨钩动作极尽霸道残酷,小眠在窗外几乎都能感觉那种强烈的冲撞感,当下只看得心惊肉跳面无人色,不知今天宫主发的什么疯,竟这般折辱平日视若珍宝的苏小缺?

  沈墨钩微偏过头来,冷冷吩咐:"小眠,进来!"
  见她磨磨蹭蹭的进得房中,慢慢抽出到只剩一点,又倾力重重顶入,苏小缺足尖绷得比弓弦更紧张,却只发出沉闷的一声呜咽。
  "去内堂正殿,让唐一野到这里来……"压制住苏小缺无望而激烈的挣扎,喘息着笑:"告诉他……我正操着他的亲弟弟。"

  叶小眠呆呆看着苏小缺落在浅廊上,不住颤动的头发,似乎能体会到他濒临窒息堵在嗓子眼里的泣血哀求,一时只怔在当场。
  沈墨钩微阖着眼,似沉醉于苏小缺绝望时更为烫热生动的身体,却断喝道:"快去!"
  叶小眠无法,只得转身出门。

  良久事毕,沈墨钩俯下身子紧紧贴着苏小缺汗湿的背,心头涌起两人全然融合的错觉,苏小缺身体兀自残留着欢
爱后的余韵,连脚趾都是淡淡的粉色,却死去一般再不动弹,半睁着眼,眼珠子是凝滞不动的死气沉沉。

  沈墨钩凝视着恍若死人的苏小缺,眼神犹豫不定,终是轻叹了口气,似下了决断,起身穿好衣物,将苏小缺轻轻抱起,一边帮他着衫,一边笑道:"难道当真要给唐一野那小子见你这副模样?"

  苏小缺眨了眨眼,似乎听不明白他话中之意,怔了半晌,不敢相信自己已从地狱回到人间,对这疯子所思所做更是懵懂不解:"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墨钩亲了亲他的嘴唇,含含糊糊的笑,笑容中含有一种恶意的温柔:"我是恶人、邪物,又是个命不长久的,自然是由着性子再做一次恶了。"
  "先强 暴你,让你恨死我,再待你好,让你忘不了我。"

  看着苏小缺一双乌黑的眼睛瞬也不瞬的凝注自己,心里只觉得爱到了极处也痛到了极处,轻柔的吻了吻他浓密的睫毛,叹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你,怎会当真在唐一野眼前……让你伤心绝望?"

  苏小缺活了转来,看沈墨钩一眼,又看沈墨钩一眼,似警惕又似相信,良久疑心道:"可你方才所说,却句句都是真心话,绝不是为了吓唬我。"
  沈墨钩眼神一黯,语调已带有几分低凉微薄的笑意:"是啊……我是打算当真那么做,可毕竟舍不得看你难过,哪怕一点点,也是舍不得……"
  话音未落,已被苏小缺小狼一般扑了上来压倒在床。

  苏小缺恶狠狠道:"你个老狐狸精,还是早些去死吧!你再这么疯下去,老子都快被你搅疯了!"
  说着一口啃住他鲜红丰润的唇 瓣,辗转吮 吸,柔 嫩灵活的舌尖刷过他一粒粒玉白微凉的牙齿,惩罚似的勾出他柔软温 热的舌,重重咬破,鲜血的甜腥登时盈满唇齿口颊。

  沈墨钩被苏小缺牢牢压着,心中只是几欲炸开的狂喜,热烈回应这个凶狠的吻,蓦的只觉脸颊微微一湿,却是苏小缺两滴滚热的泪。
  直到两人都喘息不定,苏小缺方才放开了沈墨钩。

  沈墨钩见苏小缺睫毛湿润,假装视若未见,却伸手帮他轻轻擦去嘴唇沾上的一点血迹,调 笑道:"我看你倒是比我还热情……也不知方才是我强
暴了你,还是你强 暴了我……"

  苏小缺哼了一声,直问道:"你为什么让小眠那么去跟唐一野说?你让他过来,到底为了什么?"
  沈墨钩仔细帮他慢慢整理衣衫,甚不经意的淡淡道:"那个赤尊峰的人,很可能就和唐一野在一起……我想把他们引来,替你把他杀了,免得你为难。"

  听到那个赤尊峰的人,苏小缺心中一凛,虽然沈墨钩并未直言姓名,但所指谢天璧却是不言自明。
  看着他血色氤氲更显神秘超然的眼眸,不觉周身发凉,半疯的沈墨钩比平日更是深沉难测,当下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谢天璧?"

  沈墨钩不答,嘴角扬起,只专注于手指间苏小缺绛红的衣衫。
  苏小缺不死心:"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墨钩轻声笑道:"从他进七星湖之日起便一直怀疑。魏天一自丧妻后虽深居简出少言寡语,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于我却是熟悉无比……谢天璧又怎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他忍不住与你交
好后,便更是确认无疑了。谢天璧此行破绽多得出奇,也难怪,人一旦动情,必然就疏漏百出……我不杀他,只是要瞧瞧他究竟想干什么。"
  悠悠叹道:"谢天璧这件事做得,倒算是个情种。"

  苏小缺沉默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现在会和唐一野在一起?"
  沈墨钩扣好最后一个衣结,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个疯子,疯子凌驾于一切智慧之上。"

  他不直言,苏小缺却深知个中原因,沈墨钩本来剔透,最是洞悉人性,谢天璧行事一向极擅捕捉机会,又是准而狠的果断,既一直身潜七星湖,想来也知道沈墨钩大失常态死期不远,必会提防他对自己下手,而唐一野一来,正是杀沈墨钩的大好良机,哪怕只得五成把握,依谢天璧的赌徒性子,也定然要做。

  一时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正待说话,突然听得沈墨钩呼吸骤急,抬眼一看,沈墨钩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恐之色,仿佛亲眼见到自己灵魂瞬间剥离一般,浑身剧颤。

  此刻一线天光映入他的眼底,眼波骤然流动不定,如血河滔滔,白玉般的眉心掠过一道明显的青黑色煞气,沈墨钩双手微颤,慢慢抬起,指尖已呈玛瑙般鲜红而半透明的色泽。

  苏小缺一看之下不由得暗叫一声苦也,这老天真爱捉弄人,自己双腿无力屁 股尚痛,沈墨钩竟偏偏在这一刻当真发了疯!

  当下趁着沈墨钩兀自怔忡,也不心软,更不迟疑,先发制人,袖中刀已然出手,直奔沈墨钩手腕而去。
  谁知沈墨钩疯狂之下,功沥 增不说,反应更是有如鬼魅,手指递出,荡开刀锋,一手已死死掐住苏小缺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1、本章河 蟹的部分删去了几乎所有描写,一是因为河
蟹,二是因为有tx们提出,沈苏的那啥的戏份太多,于情节推动并没什么必要,我想了一下,确实是,写到七星湖为了强调那种感觉,这阵子是有些写歪了,写得收不住了,因此诚心改过,只用"良久事毕"一笔带过,在此多谢大家挑出毛病,这章的河
蟹细节全部删去,以后也不会再放出来,应该不会影响阅读
2、本章自个儿写得比较刺激,又有鬼畜又有真情,有善恶一念间,大家千万别以为是小菜发疯了,俺木疯!
3、小谢的亲妈亲阿姨们先别急,下章小谢就要带着长安刀杀回来了
4、采蘑菇的小姑娘们也先别急着抽打我,要抽以后还有机会= =
以上,鞠躬退下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三章ˇ

 唐一野在内堂大殿苦等两个时辰,也不见苏小缺,他耐性极好,也不焦躁,只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如果这时窗外有偷窥的小姑娘,定会面色红润眼珠出火的觉得这个俊美的贵公子唐少侠一定是斯文含着温柔,温柔又带着点儿蔫儿——当然这点儿蔫儿绝对不是要上水的蔫萝卜的那种蔫儿,而是富家子弟天纵英才那种春日花开超凡脱俗的蔫儿,总之蔫儿得让人心痒蔫儿得让人心动还蔫儿的让人母性大发。

  不过,此刻从外面踱进来的魏天一肯定不会觉得唐一野蔫儿,唐一野蔫儿的话,江湖正道年轻一辈中,只怕再没有厉害角色了。

  唐一野的蔫儿,绝非伪装而出的表象,他的聪明并不是转机迅速思维敏捷的路子,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稳重踏实,他不怕别人说他木,甚至有人说他傻,他也只一笑而过。发蔫儿之后,便是雷厉风行,只要是他唐一野说出来的话,必定负责,做出来的事,必定妥当。
  不轻浮、不急躁、不乐于显摆,看着不那么聪明,像一把未开刃的刀,却自有一种沉默而淡定,超乎年龄的沉着智慧。

  别人也许会不知根底的小觑唐一野,这个魏天一却绝不会,白鹿山朝夕相对亦敌亦友的七年,赤尊峰与中原武林对峙抗衡的这两年,已足够让他明白唐一野的高明之处。
  魏天一缓缓走进殿中,也不刻意压低声音,招呼道:"一野。"

  听到这个异常熟悉,却绝不应该在此处此时出现的声音,唐一野猛然抬起头来,七分不可置信,却也有三分意料之中,看着魏天一:"谢天璧?当真是你?"

  谢天璧点了点头:"瞒不下去了,沈墨钩是只老狐狸,小缺是只小狐狸,再说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是死是活,就看今日。"
  唐一野想了片刻,问道:"谁的死活?"
  谢天璧剑眉一轩,道:"自然是苏小缺的。我的死活岂敢劳动唐师兄大驾?"

  唐一野心中一惊,隐觉不安:"方才小缺急急的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难不成沈墨钩真气已然反噬?"
  谢天璧蹙眉道:"当年我爹曾跟我说过廿八星经的隐患,子谦这些年也说,沈墨钩不是真气逆冲心脉而亡,便是破神庭百会疯狂而死。近年他弃了鼎炉人药,只怕死得快了,小缺若是不走,大祸就在眼前。"

  唐一野摇摇头,颇有几分无奈:"他不肯跟我回家。"
  谢天璧的左手已然搭上隐于袍底的长安刀:"那咱们必须联手,杀了沈墨钩。"
  唐一野略一思忖:"我们俩……并无必杀的把握,赤尊峰还有高手在此吗?"

  谢天璧道:"沈墨钩积年成精的老贼,不疑心则已,一旦起疑哪还会容我暗中引来赤尊峰的高手?"
  看唐一野犹豫,声音里不免有了几分讥诮之意:"唐三少身负武林重任,不愿行险也是应当,直言便是。"

  唐一野缓缓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件事做得大失赤尊峰教主的章法。本以为你在七星湖潜伏近两年,定是事事尽在掌控,不想……"
  谢天璧眸中有些黯然,却又有些不悔的坚定:"我以前错得太狠,小缺一直怪我算计人心不择手段,这番来七星湖,我并不是什么魔教之主,只是想近一些的守护他,再不愿违逆他半分……"

  谢天璧深知苏小缺的脾性,丐帮一事即便自己倾尽赤尊峰之力,也是不能让苏小缺尽释前嫌,但若只作为一个寻常男子,只用一己之身、手中长安刀,和真心的默默相守,倒还有一线希望,便是无望,只要他平安,也是值得。
  一念至此,不觉咬了咬牙,生出一股久违的江湖血性汉子的冲动和直率:"他不愿跟你回唐家,那我便杀了沈墨钩,让他开开心心的呆在七星湖罢。"

  唐一野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想却逼出谢天璧这番话来,久悬于心的怀疑不禁渐渐清晰浮凸而出,谢天璧对苏小缺做到如此地步,便是自己这个大哥也难以比肩,再怎么强自安慰说他们只是同门之谊、幼时情分,甚或手足情深、缘分使然,都显得牵强附会无从置信。若是一男一女,自是毫无疑问的相恋爱慕,但他们同为男子,却不知何时生出这么一段惊世骇俗的不伦之情?
  想到此节,心中不觉一凛,试探着问道:"你同我一样,倒是真心把小缺当兄弟看待。"

  谢天璧似诧异又似好笑,即刻直言道:"我与他不是兄弟之情,而是倾心相爱。"
  看唐一野一脸震惊抵制、愤怒鄙视,不觉笑了笑,知他无法接受,也就懒得多说,横下一条心,转身便要离开。

  刚行出两步,突的听到脚步声响,却是叶小眠肿着前额跑了过来,一脸惊惶,秀而妩媚的眼眸生生哭成了胖乎乎的肿桃子。
  谢天璧见她如此,心中咯噔一下,已知事态有变,果然听小眠说道:"唐……公子,爷让你去……"
  唐一野一怔:"沈墨钩让我去?"

  小眠点头,张了张嘴,却是把另一句话咽了回去,谢天璧一旁瞧她语焉不详,似有所隐瞒,当下厉声喝问道:"沈墨钩还说什么?"
  叶小眠见这平日淡定得跟个鬼魂似的天一公子突然发火,吓得呃一声,一口喘气堵在喉咙口,打起了嗝儿,一个个嗝儿打得既频繁又饱满,忙里偷闲道:"爷呃……让我呃告诉呃唐呃公子呃……爷呃正……他的呃亲弟弟呃……呃……"

  小眠到底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就着打嗝儿,把那个操字儿给略去了,只不过她不说,谢天璧却也猜了个准,一时脸色惨变,只隔着个面具看不出,唐一野纵是猜不到那个字,却也猜到了绝不是好事,脸色惨变倒是直落小眠眼底。
  小眠见唐一野俊美稳重,一时免不得多了句话:"公子呃你呃快些个呃去救救呃少主呃……呃……他……他……"

  不待她说完,谢天璧已飞身掠出大殿,一路奔去沈墨钩的住所,唐一野紧随其后,只觉心脏似大难临头般狂跳不休,既着急去救苏小缺,却又对自己这一去的所见所知隐隐有层说不出的恐惧,仿佛明知乌云翻卷海上涛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船只被风浪撕碎。

  疾行间见谢天璧身法快得惊人,冷电惊虹一般,心中不由得暗惊,自己这两年来四处奔走,功夫已是在实战中大有长进,不想这魔头今日的身法功力,竟比自己更胜了一筹。当下不敢怠慢,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跟随其后,屡屡在转弯抹角处,只见到青袍一角一闪而过,好在路程并不十分远,一路下来,也未跟丢。

  待进了石屋,穿过花圃竹林,流水清泉,刚至月洞门,便听到花丛掩映曲廊回护的数间精舍内传来长安刀出鞘之声,随即便是金铁交击之音,想来谢天璧已不吭声不吭气的跟沈墨钩交上了手。
  待抢进屋去,见这十数招之间,谢天璧已全然处于下风,手中长安刀也被逼得只能在方寸之间游走。
  定睛一瞧,见苏小缺衣襟散开,脖子处指印宛然,青肿一片,怔怔坐倒在地上,凝视谢天璧的身影,却并无一丝相助之意。

  唐一野抢上几步,扶起他问道:"有没有伤着?"
  顺手将他衣襟掩好,却见凝脂结玉般的肌肤上红印累累,却又不似伤痕,分明是唇舌吮 噬出的朵朵桃花,不觉一惊,仔细一看,胸口乳
尖如同石榴籽一般晶莹透红,更透着异样的肿胀——唐一野早过了懵懂青涩之龄,又是出身世家,见识原就广博,自然明白这些应是情迹爱
痕,登时如雪水淋头般,浑然忘了身处何地,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只轻声问道:"是……沈墨钩?"

  苏小缺转过眼神,淡淡瞥他一眼,道:"是啊,有什么稀罕?"
  唐一野心念电转,一时想到小眠传的那句话来,已然知晓沈墨钩绝非苏小缺的亲生父亲,一时又想到唐家骨肉竟被这妖人这般荼毒,一时再想到母亲与亲弟所受苦楚,父亲不知该当如何自责,再一想到苏小缺着实可恨,竟甘愿委身仇人而不愿跟自己回家,当真是倔强愚蠢,想来想去,面色如同砸翻了染料铺子一般,愤怒、悲伤、自愧、惶惑不一而足,苏小缺知他心中所想,却只冷笑着不言语,心中竟隐然有种奇怪的快意。

  他二人对答间,谢天璧与沈墨钩又拆了十来招,谢天璧也出奇,屡屡被沈墨钩逼至绝境身陷死地,却又能间不容发的激出或高明绝妙或无赖古怪但都极其有效的招法,死里求活险中逃生。

  唐一野一缕头发被刀气所断,醒觉过来,捡起地上伽罗刀塞到苏小缺手里,道:"咱们先联手杀了这妖人!以后……大哥绝不会再让你孤苦一人。"
  苏小缺似笑非笑,却随手将伽罗刀运转于指缝掌中,道:"好!"

  天狼刀甫一出鞘,谢天璧压力顿减,两刀一短一长,均是当世最精妙的刀术,两人同门七年,彼此自有一种相知默契,更兼此刻对沈墨钩都是怀了一股杀之而后快的厉烈恨意,同心一意,并肩攻防,满室刀气纵横淋漓,却无一人出声,只闷声狠斗。

  唐一野刀法本走的是严谨大气的一路,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完美,每个细微精深之处都妙到巅毫的体现,用于实战更是威力无穷,自习武以来,第一次有如此蓬勃猛烈的杀意,刀法平添三分凌厉悍狠,却丝毫不见散乱急躁。

  谢天璧本是大开大阖的不拘成法,更有实战中熬练出的绝佳应变,自唐一野苏小缺二人卷入,刀势一变,已从方才的诡异变幻转为见招拆招乘瑕抵隙,每一刀划出,许是乍看之下毫无威慑,却恰巧封死了沈墨钩出掌的线路,他深知与沈墨钩过招,已是天下最危险的事情,而与疯狂之下的沈墨钩过招,只怕比危险还要多了三分绝险,每一刻都是在阎王爷的眼皮子底下转悠。
  但人生的一些硬仗,是必须要打不得不打,只能在生死不知中寻机求胜。

  这两人若是联手闯少林登武当,只怕都能占尽便宜全身而退,但在入了魔的沈墨钩面前,却是无论如何极尽所能,他也只视若寻常好整以暇,游走其间如分花拂柳,斗到深处,一声大笑,双掌开阖,雄浑的真气涌满室内,将三人圈往身侧。

  四人此时已是贴身近搏,招招致命。
  此番恶战,比之三年前林中一战又不相同。

  唐谢二人固非昔日吴下阿蒙,沈墨钩更是真气激荡,强横无匹。
  苏小缺与沈墨钩相隔不盈尺,却有些心不在焉,伽罗刀刀身上似系有数根看不见的线,出手总带有几分迟疑不定。

  沈墨钩一双美目血色浸染,方圆尺内,举手投足犹自绰绰有余的潇洒自如,一双手掌如玉如雪,或指或勾,只不离苏小缺的咽喉,对唐谢二人只是信手挥挡,独独对苏小缺,竟是一心要置之于死地。

  人在疯狂状态下,做出的事往往是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体现,这一点苏小缺颇有感受,幼年时苏辞镜每每发疯,哪怕苏小缺身侧另有野猪野狗野兔野
鸡,她也视若无睹的专心致志,只顾抽打亲生儿子,清醒后便是痛彻心扉的又哭又说,苏小缺从小就知道,娘要杀自己,不是心狠,而是舍不得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所以今日对沈墨钩疯狂的杀意也不觉害怕,倒有几分熟悉的亲情陡生。

  谢天璧倒是能感受几分沈墨钩必杀苏小缺的隐秘心意,唐一野却是不明这种爱到极致反而邪气恐怖的做法,也不愿去揣度沈墨钩的污
浊心思,只觉得眼前这个妖 物不光玷
辱自己的亲人,更是欲夺性命的狠毒,一时愤怒到清澈的眼底都起了血丝,盛怒之下却刀法不乱,他的天狼刀略短,刀术已臻宗师之境,距离一近,只随之换了刀法,毫无涩滞,刀背磕挡,刀刃削抹,刀尖擦刺,攻守兼备。

  谢天璧的长安刀光华璀璨,本是一柄长刀,近战原该缚手缚脚才是,哪知他刀法却又一转,膝肘腕肩,无处不灵活如蛇,反转如意,揉身搏掣,更无一招是守,刀锋缠而滑,手肘后缩,大砍大劈,近击竟有长枪大矢之势,更无一式不是抢攻。

  盏茶时分,沈墨钩一声厉啸,空中真气鼓荡,如实质般袭向唐谢二人,啸声中手掌骤然翻出,一掌击中唐一野刀身,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唐一野虎口震裂,天狼刀脱手而出,沈墨钩另一掌兀自与长安刀纠缠,这边逼开唐一野,提掌转势,便往苏小缺颈中切去。

  唐一野见他手掌边缘散发出淡淡的白金光辉,心知只要这一掌击落,便是十个苏小缺也死得透了,当下不及思索,飞身扑上,一掌拍出,也不顾自身功力与沈墨钩差之甚远,竟硬接沈墨钩这一杀招。

  谢天璧眼神一狠,一咬牙,已下了决断,他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依旧冷静淬厉,分寸拿捏极准,移步换位,已抢得空隙,生生切入,竟以自身死死挡在苏小缺身前,视沈墨钩那一掌如无物,长安刀顺势横过,割向沈墨钩的颈子,全然是不要命的同归于尽的打法。

  沈墨钩一掌与唐一野相触,嘭的一声,唐一野断线风筝似的被震飞,太一真气勉强护住经脉气府,后背重重撞到墙壁,重伤倒地,不住咳血。

  这一掌一对,太一心经的纯阳劲力亦锥子般透体而入,沈墨钩体内廿八真气正冲突反噬,两股真气绞在一起,只觉体内劲气再无压抑,前所未有的澎湃汹涌,手臂血线蓦然直冲而上,过肩井、破膻中、裂任脉,头顶百会一行鲜血亦细细流下,鬼宿之气突涌而出,沈墨钩一声长笑,一手握住长安刀锋,另一手五指成钩,蓦的手臂暴长,从谢天璧颈边伸出,已扣住苏小缺的咽喉。

  苏小缺如从梦中惊醒,掌中伽罗刀如有生命,霜雪闪烁,六把尽展,认穴奇准、下手极狠,却是奔着挡在身前的谢天璧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打架的戏自我感觉不赖,欢迎大家纷纷提出表扬,我受得住的= =
捂脸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四章ˇ

猝不及防,谢天璧背后肺俞穴、心俞穴、厥阴俞穴、命门穴、志室穴、气海俞穴,六处要穴尽被利刃刺中,督脉、足太阳经已遭重创,震动心肺破血伤气,
这六刀一中,谢天璧莫说再战,连能否活下来亦是未知之数。

  苏小缺收刀回手,鲜红滚热的血从冰雪般的锋刃上冷冷滴落,苏小缺的眼神比锋刃更寒,淬了血似的狠而邪,垂着眼睫,看着眼前青袍萎地,看着谢天璧不可置信却隐然受伤的眼神,终是转开眼去,再不看他。

  唐一野倒地、沈墨钩破刀、苏小缺受制,谢天璧重伤,这几下突变端的是电光石火,待沈墨钩胜局大定,屋内除了众人粗重的呼吸,竟是一片诡异的宁静。

  咽喉被制,苏小缺却出奇的平静轻松,一双乌黑的眼眸澄澄清水,湛湛寒波,连沈墨钩掌中长安刀都夺不去的华美璀璨,只凝视沈墨钩,一言不发,伽罗刀收入袖中,更不出手。

  沈墨钩额头一道鲜血缓缓流下,在眉心凝结成一个恍如红豆的相思痕迹,眼底血雾霎时褪去,扣在苏小缺颈子处的手指亦放松了力道,柔和如羽毛,轻抚其上,静静感受苏小缺颈中血液流动、血管跳动,只觉那生命的脉动从自己指下,生生跳入了自己心中,一点一滴尽是甜美和欢喜,终是融入了自己苍凉而濒死的生命里,令人感动得几欲泪下。

  他真气反噬之下心脉已碎,鬼宿之气更是无法抑制的翻涌恣睢,此刻神智只是瞬间一刹那的清醒,与功力狂增一样,皆属回光返照之像。
  沈墨钩深明此理,因此虽恋恋不舍,却极快极轻的将手指撤回,深深看一眼苏小缺,抬起手掌,干净利索,击落在自己头顶。

  啵的一声轻响,像梦里心碎的声音,沈墨钩身体慢慢软倒。

  苏小缺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随之悄然沉落,再找寻不着,屋里的血腥气瞬间蔓涌而来,有种令人窒息的逼迫感。
  从此江湖辽远,海阔天空,却再没了沈墨钩。

  莫名的一阵寒气袭体而来,苏小缺跪倒在沈墨钩身边,抱起他的颈子,放到自己膝上,轻轻抚摸他被鲜血染透的长发,像无数次沈墨钩这么待自己一般,这是一种亲密的、彼此信赖的、爱怜横溢的姿势。

  沈墨钩拉住苏小缺的手,双手交握,放到自己胸口,他容色一如初见时,眉目艳烈,唇色鲜红,煞得全无道理,美得不似人间。更在鲜血的润泽下,格外显出一种脆弱而残酷的美。

  苏小缺从未见过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的血,自己的手在他的胸口,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已被心脉破涌而出的血浸透,热而湿,刺骨的痛。

  沈墨钩微微一笑:"小缺,不要怕……我说过会在疯到杀你之前,先把自己杀了,你看,我不骗你。"
  苏小缺道:"我不怕,你从不骗我,我信你。"

  谢天璧听得这句,只觉背后伤口骤然牵动全身,一张嘴,已喷出一大口血,剧烈的咳嗽声中,凝视血泊里的苏小缺,眼中只有后悔痛惜。

  沈墨钩淡淡一眼瞥过谢天璧,似想起了什么,声音低弱而清晰:"我要死啦,以后……你只剩下七星湖,答应我,好好当七星湖的宫主,绝不可任性离开。"
  苏小缺知他怕自己无所依仗落入谢天璧掌中,忙正色道:"苏小缺以地下的娘亲立誓,我此生就是七星湖之主,便是死,也埋在七星湖。"

  沈墨钩见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勉强抬起手来,轻轻刷过苏小缺的嘴唇,伸指将自己的血涂抹于上,见他嘴唇登时如红宝石般熠熠的鲜艳明丽,笑了一笑,低声道:"你知道么?你跟你娘,其实一点儿也不像……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小混蛋。"

  苏小缺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我都知道。"
  沈墨钩摇了摇头:"我以前喜欢辞镜,却害了她,遇到你之后,明知你不喜欢我,却还是要了你……你恨我不恨?"

  苏小缺忍不住滴下泪来,哽咽道:"你错啦,我喜欢你。三年前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了你这个老狐狸精。这些年你救我、护我、对我好,我怎会恨你?"

  滚烫的泪水刚巧滴落在沈墨钩的唇瓣,沈墨钩伸出舌尖舐去,笑得再无缺憾:"小缺真是会骗人,只是一撒谎就哭……可你这么骗我我却很欢喜……别哭啊,傻孩子,我对你好,那是心甘情愿。何况我对你还不够好,咱们到底错过了十多年,你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抢过来的……那样我会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你说是不是?"

  苏小缺道:"你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我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一直是这么想的。"

  唐一野在墙角处听了这几句对答,看着苏小缺颈中淤痕,锁骨下点点情 色,只觉得这两人的关系竟是如此骇人的诡异,似有情人之爱、爱宠之
淫,却又有几分父子之情,端的是令人发指的混乱不堪,简直匪夷所思无法想象。

  沈墨钩听了却似这事本该如此的安心,微笑着伸出冰冷的手指,替苏小缺擦去眼泪,却又哪里擦得干净?只越擦越湿,手上的血融入了泪,苏小缺一张玉似的脸登时斑斑点点。
  沈墨钩再无力气,手指倏然垂落,静静凝望苏小缺。

  苏小缺见他眼神不再深邃,而是如映日春冰般涣散开来,不禁惶急无措,开口道:"我……我给你开了药方,小眠也不知煎好了没有。"

  沈墨钩气息渐弱,心思却踩着阴阳两界般异常明透,知这句话听似突兀,却是苏小缺原谅自己,尽心医治自己的意思,心中掠过暖洋洋的爱意,不禁微笑道:"是啊,小缺开的药方,一定很灵验。"

  苏小缺心中慌乱惶急,千方百计的想找话来说,似乎觉得一直一直这么跟他聊下去,沈墨钩便不会死掉,四顾一盼,却见到一边谢天璧正默默凝视自己,那眼神极深又难得的清澈见底,蕴藏了无数心意情思,却又纯净得一览无遗,登时胸口涌上一股锐利如刀的疼痛来,木然低头,轻声对沈墨钩说道:"你不必替我杀他,因为从今日起,我再不会为了他为难,他也再伤不到我分毫……"

  "你放不放心?开不开心?"

  "其实你的字也不是当真那么难看,除了适合清明上坟用,有些还是挺喜气的,过年可以当对联贴一贴,夜里还可以辟邪镇宅子……"

  "你说,崇光以后的功夫,会不会跟你一般高?"

  "你死了也好,你再不死,我迟早被你逼疯……"

  "对了,宋鹤年的淫药也没什么难解,我近日琢磨啦,只要戒了你这老狐狸精,熬过一阵子,便没事了。"

  苏小缺只把怀里越来越冷的沈墨钩当作了一丛花儿,自己便是那浇花的喷壶,嘴里乱七八糟的话就跟喷壶里的水一般,只顾咕嘟嘟的往外涌。
  待口干舌燥,猛然发觉天色已黑得透彻,沈墨钩的身体终是没了温度,自己手指沾的血,都成了冰冷黏腻的一片。

  一时疲倦欲死,放开沈墨钩,倒在他的胸口紧紧抱着,竟迅速的睡着了,睡得既香且甜。

  睡意正浓时,眼前突然有灯光明亮,睁眼一看,却见崇光不知何时进屋,正静静的剔亮一盏盏银灯。
  灯光映着琉璃圆珠射出,色调华丽,更在深夜中尽显温暖,苏小缺略动了动手脚,已感觉不再僵硬。
  当下低声唤道:"崇光!过来。"

  崇光点亮最后一盏灯,脚步轻移,跪坐在苏小缺身边,伸臂搂住他的腰,埋头于他的胸膛。
  苏小缺只觉得活着的崇光,死去的沈墨钩,才是自己熟悉亲近的,而半死不活的唐一野和谢天璧,距离都十分遥远,不由得叹道:"崇光,幸好你还在。"

  崇光似找到了窝的猫,舒服的蹭了蹭脑袋,闷声道:"我永远在你身边。"
  苏小缺涩声道:"沈墨钩死了。"
  崇光知他心中难过,道:"七星湖还在。"
  苏小缺静了半晌,腰背逐渐绷直,声音似淡却又生机勃勃:"对。"

  站起身来,把沈墨钩抱了上床,将他衣衫拉好抚平,又在额上鲜血凝结处轻轻一吻,凝望半晌,方走到唐一野身边,搭上他的腕脉细细一诊,道:"唐师兄,你身体壮得堪比一头牯牛,太一真气又是淳厚刚正,这点儿内伤自己调养几天也就没什么大事啦。"

  唐一野提了一口气,声音还是免不了的虚弱无力:"这妖人不是你爹爹,你为何不叫我大哥……"
  苏小缺打断道:"谁说沈墨钩不是我爹爹?"
  微微抬着下颌,骄傲而满足:"他不止是最好的情人,也是最好的爹。"

  看唐一野一脸震惊中隐约几分怒色耻意,不禁笑道:"你觉得脏,觉得恶心是不是?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沈墨钩说得没错,这些事本不必瞒着,说出来只会觉得轻松自在,从此什么名门正派,什么世人言语,自然统统都是狗屁,便是至亲至爱之人,若是他不能明白,也再不会成为羁绊。"

  唐一野重伤之下,只听得脑袋晕成了一锅粥,直觉苏小缺所言大是不对,却偏偏不知从何辩驳,低声道:"爹知道你这样,一定会很伤心……"
  苏小缺眼眸清亮无一丝阴霾,笑容更是如释重负,如雨后的阳光洒落:"唐一野你这个傻子,现在不是唐清宇承不承认我,而是我根本不想认他了。"

  "谢天璧刺我一刀,不惜耗费真气救我的是沈墨钩,我四肢筋脉俱废,带我回家的也是沈墨钩,知道我想要杀他报仇,他竟也是心甘情愿……在七星湖他给了我很多,多到足够当一个爹爹,唐清宇又做过什么?"
  唐一野怔怔听着,浑身经脉无一不痛,最痛的却还是心口一处,只觉再压不住伤势,连说话都少了力气,良久方断续道:"小缺……爹和我都对你不起……是我们不好。"

  苏小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唐师兄,你一直待我很好,从没有半分对不住我的地方,这次也多谢你肯孤身犯险来救我。"
  吩咐崇光道:"你把我师兄带去休息,让小眠这些天好生照顾罢。"

  崇光答应了,俯身抱起唐一野,故意笑道:"唐家哥哥,你生得真是俊……"
  唐一野一看此人满脸妖气正气不入,跟见了唐三藏的妖怪一样差点儿对着自己滴口水了,一时又气又怒,颤抖着手指想大喊一声:妖怪尔敢!却一口气上不来,脑袋一歪,出口未捷身先晕。

  崇光抱着唐一野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又把怀中人随便放在桌子上,怕他冻着,异常体贴的把桌布攒巴攒巴的盖了肚子,这才指着谢天璧道:"魏总管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1、蘑菇汤们请有秩序的排队抽打作者,但不可以打得太厉害,太厉害了蘑菇的后事没人给操办,生前几件事也还没交代清楚,得留饿一口气;
2、小谢的亲妈亲阿姨们低调,大家都晓得的是吧,抢戏的人领盒饭去了……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五章ˇ

苏小缺居高临下,眼珠子从眼角处斜瞄一眼,见谢天璧兀自清醒,一双眼似将熄未熄的火苗,却只顾盯着自己,当下冷冷道:"七星湖以后没有魏总管,只有庄总管。"

  崇光本无所谓当不当这个权高位重的总管,但苏小缺如此看重信任自己,却是心里欢喜,道:"那天一公子怎么处置?"
  苏小缺道:"真正的天一公子早死了……他不过是个西贝货。"

  看着谢天璧,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假扮天一公子潜入七星湖?"
  谢天璧气息甚弱,声音低却清晰:"我去过豆子镇……你已经被沈墨钩接到七星湖。你既来了,我怎能放心不来?"

  崇光一听这声音,与魏天一素日殊不相似,不想七星湖这等偏僻难寻恶名在外,居然有人如此胆大,秘密潜入不说,竟还能冒充第二号人物天一公子。

  谢天璧重伤之下,思绪毫不紊乱,也没有被戳穿的惶恐,只一派近乎坦荡的深情:"灰鸽堂报说魏天一正在塞北游历,我便领人伏击擒获了他。"
  "赤尊峰原本就有关于魏天一的一些卷册,他的行事脾性我都已知晓三分。这些年魏天一极少与人动手,武功也不难瞒过七星湖诸人去,怕沈墨钩起疑,我还是让朱堂主龙堂主伤了我,才回七星湖养伤,遇到了你。"

  "魏天一身形与我相似,容貌又很是好扮,只一些细微枝节极易出岔子,我便将他囚禁在赤尊峰,让他多活两个月,两个月中获悉此人的喜恶习惯,虽是仓促,却也再等不及要赶到你身边。"

  崇光心下骇然,内堂诸人虽少与天一公子来往,但这人以魏天一的身份在七星湖深居近两年,除却苏小缺竟无一人知晓,端的是好深的心机、好缜密的手段。而听得此人话里似对苏小缺情深无限,登时心中醋意大起,走近几步,牢牢攀着苏小缺的胳膊,看向那人的眼神中,已藏了几分狠毒。

  谢天璧却不看崇光,叹道:"沈墨钩何许人也?我这七星湖之行必然破绽甚多,只能远离宫中事务,越少做事,越少说话,便越晚被他抓到马脚。"

  苏小缺冷笑道:"沈墨钩早知你是谢天璧,只不过一直放着想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招罢了。赤尊峰的教主纡尊降贵身陷险地,若此行一举拿下七星湖,离你的江湖霸业当真就不远了,这如意算盘打得当真是啪啪的响哪。"

  谢天璧血流甚多,听了他这句话,只觉如坠寒冰地狱,连血液流动都是冰渣子般刺骨的疼,再支撑不住,重重咳嗽几声,慢慢倚靠在地上闭上眼睛,却不申辩。

  崇光乍闻此人竟是谢天璧,惊诧震撼之余,心中不由得暗暗钦佩,只觉得此人行事言语,果然非同一般的出人意料不容小觑,一想到那年苏小缺梦中所唤,却是谢天璧的名字,知他二人必有故事,一时心中又涌上浓重的危机感,眼珠子转来转去,道:"我瞧瞧他的真面目。"

  说着抢上前去,一手揭开了银质面具,却被入目的满脸刀疤伤痕吓了一大跳:"真丑!"一想这多半是按魏天一的脸做的,便蹲下身去,细细去抠其中一条刀疤。
  不想谢天璧蓦的睁开乌黑狭长的双眼,眸光如冷电,重伤之下不减一方霸主的气势,崇光被他眼神所慑,指尖停在半空,再摸不下去。

  苏小缺哼一声,不耐烦看他慢慢折腾,道:"你去打盆凉水来。"
  崇光知他想给谢天璧剥画皮,眼睛一亮,得意的冲谢天璧一笑,却终究不敢摸他的脸,起身去打水。

  苏小缺拿起一盏灯走到另一间屋子,从壁上一个简单的药架中,取出一瓶药粉,犹豫片刻,又取一瓶止血生肌的金疮药,走回屋时,见崇光以一种看病虎的小心翼翼的姿势窥伺着谢天璧,不由得笑道:"你很怕他?"
  崇光稍一思量,点头承认:"怕。"

  苏小缺淡淡道:"怕就对了,整个江湖就数谢天璧最是可怕,因为他根本没有人心。"
  说着将药粉溶于水中,也懒得用布巾拭擦,兜头一盆凉水哗的把谢天璧淋了个落汤鸡。

  谢天璧一个激灵,背后伤处沾了水,只觉一阵激痛,略动了动,浑身更是被伤口牵扯得疼痛难当,剧痛之下,唇角却是微微一勾,笑了:"小缺,你真狠。"
  苏小缺伸出手指,在他下颌、耳下、额角游走一遍,寻找面具与脸庞的相接处,随口道:"没你狠。"

  谢天璧见他半眯着眼睛,长睫略垂,呼吸轻微,嘴唇微抿,与当日怀龙山上给自己易容时一般无二,而手指灵活的轻重点按,带来的那种柔软温暖的心境都一如往昔,那时温情绽放,亦喜亦忧,困厄良多,却把互相珍惜到了心底深处。

  刹那间,一种古怪而温柔的氛围笼罩两人之间,心里像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潮湿而柔软,过去两年多的时光,在这般接触下,陡然消失无痕,仿佛两人还是当年的少年,不自觉的眷恋情深,却又懵懂不自知。

  崇光站在一旁,只觉那两人举手投足,眸光交汇,自成了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无论仇恨抑或情爱,成长抑或伤痛,都是自己无法融入无法明白。一时心头被剜去了尖子也似的空落,情不自禁退开两步,咬了咬牙,却又走到近前,大声问道:"是人皮面具吗?"

  谢天璧突的柔声唤道:"小缺……"
  苏小缺眼眸微凝,收回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的一声,却抬手啪的给了谢天璧一记恶狠狠的耳光。

  这记耳光突如其来,又重又辣,谢天璧耳垂下的肌肤登时裂开一道小口,苏小缺转眸对着崇光笑道:"自然是人皮面具,你瞧,一巴掌下去,倒是撕得快些。"
  伸指从缝隙中探入,捉定了面具一角,唰的一声,一别数年的熟悉脸庞尽显眼前。

  比之当年,谢天璧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如大理石般的冷峻色泽,五官轮廓越发深邃英越,左颊上一道刀疤,却丝毫不显得丑陋,反而更增几分狂野魅惑的男子气概。
  这张脸骤然出现在灯光下,崇光不觉怔了一怔,此人眉眼口鼻,绝说不上精致或漂亮,却有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像一匹暗夜徘徊在森林中的白狼王,满溢着一种既危险却又该死的诱惑气息。
  沉默着的苏小缺,便是那抹与白狼王最为相配的月光。

  崇光垂下目光,蓦然涌上些低回的伤感,黯然道:"原来谢天璧是这般模样……"
  苏小缺揉了揉手中的人皮面具,笑道:"朱双歌的易容手法盛名之下,果然不赖。"拈起谢天璧鬓边银发,道:"这颜色想是用白僵蚕、零雪香、百霜煎、白芨一股脑儿煮了涂抹上去的。"

  说着手指一搓揉,触手光滑有韧劲,并无药剂侵染的涩滞感,竟是当真白发了,震惊之下,眉头略蹙,不觉呆了一呆,谢天璧不说话,眼神中明明白白的说着,一寸相思一寸灰,鬓霜发雪,又何须药物染就?

  苏小缺放脱那束头发,细细打量着谢天璧,眼神如水波般变幻不定,良久撕开谢天璧的衣衫,将金疮药胡乱撒在伤口上,糊墙也似顺手抹了抹。
  这药粉止血效用虽好,却含了一味女素铃兰,极是刺激痛楚,苏小缺看着谢天璧背后肌肉陡然抽搐,心中快意,下手格外狠了几分。
  谢天璧冷汗直流,却是满脸笑意,似十分喜悦满足一般,低声道:"小缺,你舍不得我死。"

  苏小缺不言语,收起药瓶,戳了戳崇光:"别站着发呆,沈墨钩去了,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你先让小眠把唐师兄安置好,咱们得去外堂。"
  崇光不动弹,指着谢天璧:"他呢?杀不杀?"

  苏小缺微微笑道:"他先留在我这里,等七星湖料理妥当,我自然会处理。"
  就此揭过谢天璧一事,转眼凝视沈墨钩的身影,声音温柔而深沉:"他一定不喜欢葬在历代宫主的墓群中……"
  想了一想,道:"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回头让百笙腾出烟分剑截院来,把沈墨钩葬在泄雪清溪边罢,那里佳木奇花、山坳流泉,正是个极好的所在。"

  崇光答应了,见他痴痴凝视床上沈墨钩,怕沈墨钩之死让他太过伤心,忙打岔问道:"那我住哪儿?"
  苏小缺随口道:"自然是跟我一道住这里。"
  突的想起当年听过的江湖传言,道:"你在七星湖时日甚长,知不知晓姝姬的人皮灯盏在哪里?"

  崇光作出一个恶心的表情,忙忙的四顾看了看琉璃灯盏,道:"没听说过爷用人皮做灯的事。"
  谢天璧突然开口:"人皮灯盏只是江湖中以讹传讹罢了。沈墨钩恨姝姬入骨,活剥皮杀了她,却是一把火将尸身烧了个干净,一块骨头渣也没剩下。"

  苏小缺不禁点头:"若恨一人入骨,又怎可能将她的一身皮永远保留下来,让自己夜夜见到?沈墨钩恶名在外任性而为,自是不在意世人多给他加上这么一两桩冤事。"

  谢天璧见他无视沈墨钩活剥人皮,言语中尽是为他开脱之意,不禁想起当年自己残杀梭河水盟一事,逃亡途中坦诚相告之下,他也是极轻易的揭了过去不以为意。
  苏小缺自幼没有亲人,因此别人给予的一点一滴的恩惠,只当沙漠里的水,珍惜无比,他心里若是对一个人好,那便是掏小跷百死无悔,就算那人是杀人狂魔,老鸨龟公,也绝不会有半点另眼相待,唐一野说他正邪不分善恶不辨原也有几分道理,只谢天璧却知晓,他并非不分不辨,而是以心为尺以情为度,做出最简单明晰的分辨,譬如自己残杀梭河水盟,他只当黑吃黑来狗咬狗,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偷袭刺他一刀,他却因为本就想救自己,这一刀之伤也能轻易原谅;但自己欺骗算计,拿丐帮下手,他便绝不能容忍,宁可自身赎罪再不相见,却再不能假装这事情没有发生。

  他此时待沈墨钩如此,看来这些年沈墨钩已然成为他心里最亲近之人了,一念至此,不觉有些黯然神伤。

  天明开始,苏小缺正式继任七星湖之主,先是大办沈墨钩丧事,操办之时,与外三堂诸人日渐默契,此刻方知,这年余只在不知不觉间,沈墨钩早已潜移默化式的将外三堂势力逐次交于自己手中,眼下虽初任宫主,内外事宜,却是顺滑流畅,环环相扣之处,无一不是自己熟惯了的套数。沈墨钩如春泥细雨一般,人虽故去,恩泽尚在滋养着如今的苏小缺。

  一日小眠突然提到:"宫主,前些日子你去金江时,沈宫主在侧屋书阁给你留了一册文卷,你若闲暇,不妨去看看。"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六章ˇ

 苏小缺取来一看,却是厚厚一卷,打开看时,全是端端正正的楷书,架构间距均极合适舒服,用笔既不飞动,也不苍率,不求意趣,不显锋芒,只字字端方,句句规整。

  苏小缺知他写时定是异常的仔细谨慎,当下落座慢慢细看,见一篇写着:

  须弥堂大罗舵,香主连任维,年三十四,身长七尺五寸,黑发灰眸,缺臼齿一颗。喜华服美食,憎脏污清寒,少时贫困无所依,有偷窃之癖,气量狭小而忠心耿耿、勇猛细心善绝境求生。师承须弥堂闻竟行,使刀剑、暗藏软鞭。与白鹤舵胡满、碧游舵雷何交好,妻子李袖与无漏堂主黄吟冲同门师兄妹。

  下面用稍小的字体略写了连任维的几桩故事,有江湖争斗之事,也摘有日常琐事。

  看到此处,苏小缺愈发明白,沈墨钩惊才绝艳胸有韬略,绝不是当不好区区一个七星湖宫主,而是不爱为之不欲为之。他一生所求,并非江湖霸业,而只是一份至真至纯的感情,一个至亲至爱的人,身是邪教之主,心却是闲云野鹤,甚至对七星湖,都怀有一种深深的倦意和不自觉的疏远,他比苏小缺更像一只任性专情的鸟,只想自由自在的海阔天空。

  满满一篇,隐闻墨香,苏小缺仿佛能见到当日沈墨钩在花开新雨后,坐在案前窗下,焚一炉龙脑香,斟上一杯云雾茶,潜心静思,蘸了浓墨,用正锋少偃笔,微微蹙了浓秀的眉,将七星湖诸人在脑中一一点过。
  许是花了三五天,更有可能是十天半月,终是再无疏漏,周密细致的将外三堂并内堂诸般要人的情况写得详尽无比,字里行间,不诉情深,自有爱意呵护满溢于纸张墨迹。

  苏小缺静静看了一个下午,连坐姿都未尝改动,阅毕,轻轻吁出一口气,将文卷收起,妥帖藏好,却始终默然一言不发,其后与崇光百笙等人照常谈笑,又处理绛宫堂事宜,冷静而果决。
  小眠一旁看了,只觉沈墨钩死后,竟从未见苏小缺流过半点眼泪,不觉暗自里有些替沈墨钩心酸心寒。

  月余后,一日细雨淅沥竹叶轻响,苏小缺无意中收拾书阁,却从书卷中摔出一方锦盒来,锦盒直往小眠头上砸去,小眠哎哟一声,正欲躲开,苏小缺笑嘻嘻的伸臂一拦,一手已接住锦盒,道:"没准儿是沈墨钩偷藏的私房钱,我得瞧瞧。"

  打开看时,见里面只躺着一幅画,展开细瞧,画的既非落霞孤鹜,亦不是山水磅礴,只是很普通很家常的一幅双猫图。

  题材虽俗,胜在用笔传神,两只猫均是生生活气,能从画中扑出一般。小猫灵动活泼狡黠可爱,大猫雍容安静若有所思,一笔一触都是心到神来,出乎意料的动人心弦。

  小眠歪着头看了,不禁赞道:"爷真是丹青妙手,画得真好!这两只猫可不就是常在蔷薇花底下打闹的那一对儿吗?少主你说是不是?"
  沈墨钩虽死了,小眠时常提醒自己,一时却还改不过口来,有时仍是称沈墨钩为爷,唤苏小缺为少主。

  谁知一问之下,不闻苏小缺回答,当下好奇,偷眼看去,见他低垂着的浓密睫毛上,一颗泪珠宛然凝结。
  良久苏小缺慢慢抚摩着画纸,低声道:"不是的。"
  又隔了片刻,似从心里说出了最不愿说与人知的隐秘喜悦:"画得是我和他。"

  其实在他心里,沈墨钩一直都还活着,那些画面、声音、光影、气息、色彩,仍然滞留萦绕空气中,点点滴滴来往不休,仿佛那个人还会在闲花落地细雨沾衣的光景下,对着自己微笑低语,声音华美而醇香,便是沉默,也是令人心安的存在。

  本以为沈墨钩的一切,美好而永恒的停驻在自己身边永不离弃,蓦然看到这幅画,却真正的意识到,沈墨钩已经死了,那个恩仇难分,自己却在他死的那刻视之为父的情人,已经死了。

  默默将画藏好,幸好沈墨钩还留下一个苏小缺,苏小缺身上已无可抗拒的留下沈墨钩的印记,沈墨钩的一部分,哪怕只是很小很少的一部分,会随着苏小缺一起血脉流转,心脏跳动,眼中所见,心中所感。
  失去了沈墨钩的苏小缺,终是破茧而出的新生,真正的通透、明达、从容、自在,由心适意,逍遥丰沛。

  唐一野伤势渐愈,苏小缺也曾与他见过数面,但一则事忙,二来实在不愿意这么忙还要听这位兄长训示,因此每次见面都匆匆而别,这天下午终是有了空闲,去了唐一野所住屋子。

  照例先问唐师兄伤势如何,唐一野则照例表示伤势好了许多,然后苏小缺照例没话找话今天天气哈哈哈,唐一野照例凝视着他开始打腹稿准备说话,最后苏小缺察言观色,知不能再留,便照例唤来小眠道今晚给唐少侠加餐就加一味栗子肉好啦,唐一野照例着了急道小缺先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而苏小缺此刻必定跟屁股中了箭的野兔尾巴着了火的恶狼一样飞奔着跑走,唐一野忧伤的叹口气作罢。

  今天遵循惯例已进行到了第二阶段,即苏小缺笑眯眯的说道:"师兄,今天天气好得很,你热不热?"
  唐一野却不按规矩出牌,一反常态,不沉思不掂量,也不出于世家子的礼貌寒暄道:"不热,也不凉,挺好的",而是直接开口:"小缺,我有话跟你说。"

  苏小缺一惊,屁股已离开椅子,唐一野立即补上一句:"我伤势好了,明天就走。"
  苏小缺听他话音里颇有几分不舍心酸,脚步不由得略迟疑了一瞬,唐一野趁此良机,起身一把拽住苏小缺的衣袖:"今后大哥不能常来看你,有些话,你即便嫌我啰嗦,我也得跟你说。"

  见唐一野如此坚持,苏小缺也只得从命,斜靠在椅上,道:"师兄请说。"
  这些年来居体养气,他原本随意的动作也有了几分奇异的优雅,落在唐一野眼里,却是刺目的不适。
  唐一野叹着气,默默凝视他,半晌说道:"小缺,我知你恨透了爹,不愿跟我回家……"
  苏小缺嗤笑道:"恨他?若不是顾及娘的心思,我怎会容他活到现在?"

  唐一野叹道:"小缺,爹虽然对不住你和娘,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害了娘的,本是沈墨钩那妖物,若不是他设下圈套,爹怎会上那般恶当?"
  苏小缺也不恼,只淡然道:"爱一个人,难道不该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么?就算是再巧妙恶毒的圈套,也只能骗过那些本就心里有鬼的人。"
  看着唐一野苍白的脸色,稍觉不忍,道:"师兄,你一直待我极好,我心里只会感激你,虽然你不信我说的话,但我从未怨过你。"

  唐一野想了一想,终是直言道:"你自小离开父亲,我却自小与他一起,得他照顾关爱,只知道世上有两个人绝不会撒谎骗人,一就是师父,还有就是爹……所以,不是我以前不信你说的话,而是我实在没法怀疑爹。"

  唐一野咬牙说出这番话来,以为照苏小缺的性子定会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谁知苏小缺侧头思量片刻,却淡淡一笑,嗯了一声,道:"你说的很是。"

  唐清宇与唐一野二十余年父子情深,他说的每一句话,唐一野自是全然的相信,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苏小缺经历良多,原本少年不知事的锋利尖锐已如同水流琢磨过的玉石一般,终成了内敛的温润,深知唐一野对唐清宇的感情,就与自己相信苏辞镜、相信沈墨钩一般无二同出一辙,一念至此,自不会竖起浑身尖刺作不忿受伤状,需知信任一个人,有时是一眼之下的心意互通,更多的时候,更多的人,则需要时光的积淀世事的历练,而这种信任往往更为沉实敦厚。

  见唐一野明显的愕然之色,苏小缺不由得轻轻一笑,有些讥讽又有些宽容,声音颇为柔和:"既如此,七星湖所见你不必跟唐清宇说,徒增烦恼于事无补,既然要当个孝顺儿子,就瞒他一世也好……于我,不想认祖归宗,于他,也不需我延续血脉,于死去的娘,她已是死了十多年,难道还会计较唐清宇信与不信?"

  "不,"唐一野的声音却是轻而坚决:"这是爹该明白的。一个人做错事,必须明白自己做错了。唐家的弟子,从不会逃避。"

  苏小缺很喜欢唐一野提到唐家弟子时与生俱来的骄傲和高贵,唐家屹立武林三百年,世家名门,他们的孩子骄傲得理所当然,高贵得自然而然,所以苏小缺微笑着凝视他:"也好,你们唐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

  唐一野柔声道:"你跟我骨子里一模一样,也是唐家的血脉。你做错事,必定也是自己去承担。"
  苏小缺摇摇头:"我比不得你。"

  唐一野不理会,只道:"既然沈墨钩已死,你留在七星湖也并非坏事,七星湖虽是邪教,但你生性善良,断不会为害江湖。"
  苏小缺笑道:"未必,我从来辨不明江湖事。"
  唐一野固执的摇头,他固执的样子十分好看,有种与年龄气质不符的稚气:"苏小缺会气人欺人,却不会杀人害人。"
  苏小缺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剔透的手指:"我杀过人,也害过丐帮。"

  唐一野温言道:"不,你绝不会杀无辜之人,丐帮一事你根本是落入了谢天璧的圈套,绝非有心加害。上次金江一别,我也打听了一些事,罗如山说你很好,我自己亲眼见到,你连那些追着你们出口伤人的流
氓都不忍杀害,难道这样的小缺还会对丐帮诸人下毒手?"
  苏小缺默然,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唐一野等待着的温暖手掌。

  唐一野声音略有些发颤:"以后你独自在七星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做的很多事,我这几天想得头都要裂了也不明白,但是我知道小缺绝不会作恶,那便好了。那日我看到沈墨钩对你……一时有些看不起你嫌你脏,不过现在不会了……你要明白,你是我除了爹之外最亲的亲人,我只望你真正快活。"

  苏小缺听到嫌你脏一句,不由得手指冰凉,忍不住辩驳道:"脏么?我倒觉得还好……沈墨钩真心待我,情之所至,又那里脏了?"
  不待唐一野说话,想起一事,忙笑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肯娶木香药?"

  需知唐一野不光武功高人品好心思细个性诚,且是俊美挺拔鲜衣怒马,懂得穿衣善品美酒,通晓名马亦知美人,绝非普通江湖汉子可相比拟。

  此刻他穿的正是那日来到七星湖时穿着的薄绸轻衫。这件衣衫色泽鲜亮、质料轻薄而名贵,剪裁更是蜀中第一绣娘唐彩姑的手笔,配上小牛皮的褐色软靴,束发的白玉冠,腰间黄金吞口、黑鲨皮鞘,刀柄上镶着三粒翡翠的天狼刀,不愧为最常入江湖侠女春闺梦里的贵公子,而他眉宇间的沉稳明朗,又把这种衣饰的华贵给遮藏得不动声色不露端倪,淡化了种种外在之物,只显了本人的气质不凡。

  这样的名门公子年已二十有余却迟迟未曾娶亲,端的是奇事一桩,唐一野俊脸微红,半晌道:"我不喜欢木香药。"
  苏小缺来了兴致,抬起屁股拉近椅子,嘻嘻笑道:"当真不喜欢?在白鹿山时,你对她不是很好么?吃饭练武什么的,都让着她。"

  唐一野脸色更红,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她是女子,男人自然该让着女人一些……我对厉四海、秦阿姨也这样。"
  苏小缺恨不得一屁股坐到唐一野腿上去盯着他瞧:"胡说!你不喜欢她你脸红什么?再说了,木香药你不娶,司马少冲就娶了,司马少冲可是谢天璧瞧中的人物,想来跟赤尊峰也有一腿,你不肯娶木香药,岂不是为害江湖正道了?"

  唐一野被他强词夺理一篇话说得怔怔不语,心里却欢喜得要命。自小天之骄子却没有个亲兄弟,唐家子弟俊杰多,都明里暗里较着劲,父亲教导自然甚严,只有在白鹿山和苏小缺一起,才是无拘无束的从小玩到大,几乎是无话不谈无事不做,本是见了他就开心的,谁料分别数年斗转星移,他境况心性都已变了,但此刻放开这么一聊天,却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哥哥和兄弟坐在一起背着父母偷偷讨论东家女腰粗西家女嘴大,说不出的亲热有趣。

  苏小缺见他习惯性的发呆,不觉自然而然的伸手捅他的笑腰穴,唐一野一边避开,一边求饶:"且容我再想想……"
  苏小缺笑得厉害:"想什么?想着去拯救正道苍生?"
  唐一野定了定神,道:"不是……木香药不会嫁给司马少冲。"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今天没话说……默默码字,争取日更,五一前平坑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七章ˇ

 唐一野定了定神,道:"不是……木香药不会嫁给司马少冲。"
  苏小缺蹙着眉:"就算你比司马少冲生得漂亮,也不该这么不要脸吧?"

  唐一野连声道:"不是不是……木香药已经出家啦,以后就是香药师太了,孤云师太已立她为下任掌门。"
  苏小缺一怔:"那司马少冲不曾死乞白赖的上门求亲?"

  唐一野道:"司马少冲原本与木香药有过数面之缘,据传木香药也曾想过下嫁,司马少冲为人却是磊落,只道木姑娘心不属我,未免终身遗憾,不妨三思,木香药大彻大悟,便落发出家了。"

  苏小缺想起那日竹舍中,谢天璧曾说起木香药之事,自己当即托他遍传江湖司马少冲本是赤尊峰的人,以防木香药入得彀中祸及唐门,谢天璧狂笑应承之下,虽不依言而行,却也变着法子偿了自己的心愿,完成当日之托,念及他当日银面覆脸,伤情狂态,一时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唐一野却悠悠叹了口气。
  苏小缺听他这口气叹得颇有怀春之意,只得暂且把思绪丢开,问道:"怎么?"

  唐一野红着脸低着头:"我不喜欢江湖女子。"
  苏小缺吓了一跳,将心比心,迟疑道:"难道你喜欢江湖男子?"

  唐一野愤愤然瞪了苏小缺一眼:"不是!"
  苏小缺替唐清宇松了口气,心道若是俩儿子齐齐断袖个个龙阳,这厮绝后的嘴脸只怕够难看。

  唐一野继续欲求不满的叹气。
  苏小缺忍不住对着他脑袋上的玉冠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的继续询问:"那你喜欢的是欢场女子?"

  唐一野倏然抬起头,其势之猛,苏小缺都担心他颈骨折断,只见他受了折辱似的连牙齿都要红了:"当然不是!我从没去过那种地方!"
  苏小缺勉强克制住拉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撞向墙的欲望,安慰道:"你一把年纪了,人又俊又不穷,就是去妓 院
piao上一piao,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大家都落个欢喜,也没什么不好。"

  唐一野很委屈的看着他,终于说了囫囵话:"我心里想要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最好话不多,笑起来很温柔……"

  苏小缺看着他做梦般的神情,灵光一闪,想起了那年雪地小院张小荷低头的一笑。

  "不用会什么峨眉剑,能用好菜刀就行。"
  张小荷做的菜,色香味俱全,一味糖醋鱼,香得能让和尚思凡尼姑夜奔。

  "不要太泼辣,不可以像厉四海似的动不动抽人耳光。"
  张小荷就算被抽了耳光,估计也只会哭不会还手。

  "我小时候娘给我做的衣衫绣工很是精致……她最好会绣花。"
  张小荷绣的鸭子都比别人绣的鸳鸯漂亮几分。

  唐一野越说头垂得越低,活像嫖 娼被苏小缺抓了个光 屁股在床也似的害臊。苏小缺越听眼睛越亮,活像逛了窑 子没花钱还被鸨儿塞了一把银子也似的开心。

  待唐一野说完,苏小缺主意也定了,正色道:"大哥,我还有一件事儿要托付给你。"
  一声大哥把唐一野的魂儿也给叫回来了,一改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样,抬头挺胸器宇轩昂:"你说!"

  苏小缺道:"那年我手脚俱废,一户人家救下了我,到现在我都没能去看看他们,现如今七星湖诸事不稳,你替我走一趟好不好?就在江南豆子镇东头第一家,姓张的就是。"
  说到此处,悲凉的叹了口气:"若不是他们相救,只怕那年冬天我也熬不过去,早倒毙路边了,也再见不到你啦。"

  唐一野听了,心里一酸,哪里还有半分推脱之意,点头道:"我离了七星湖,便去寻他们。"
  苏小缺犹嫌不足,心道唐一野张小荷这俩都属三棍子压不住一个响屁来的闷
骚,只见一面,想必连脸长手短都看不真切,低着头眼珠转了转,低声道:"大哥,他们一家过得甚是穷苦,那年又给我治伤花费了不少,只怕如今已是捉襟见肘……唉……"

  唐一野善解人意一诺千金:"我将他们接到蜀中好生照顾就是,救你的恩人,便是我们唐家的恩人,救命之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苏小缺嘿嘿一笑,心知唐一野水滴石穿的磨人功夫天下第一,张小荷再矜持再闷羞只怕也只得接受唐家三少以身相许日夜报答了。

  唐一野看到这个笑容,不禁似冷非冷的打了个寒战,苏小缺关切道:"你冷?是不是伤势还不曾好利索?再住两天也好。"
  唐一野摇头,他这辈子最爱说的就是实话:"不是冷,你笑得像狐狸,我瞧着有些寒。"

  苏小缺最不爱搭理他这等混账话,哼的一声岔开话题:"跟七星湖联手一次,怎么样?"
  一语石破天惊,唐一野眨了眨眼,仔细的看了苏小缺片刻,见他神态不似玩笑,倒有些藏着锋的深厉,也就正色道:"什么事?"

  苏小缺手指轻轻横过下颌,目光深邃难测,瞧着倒有几分与沈墨钩相似:"对付赤尊峰,七星湖斩其首,唐门斩其尾,仅此一次,日后七星湖与武林正道,仍是两不相干,如何?"
  唐一野坐得更直,却是半晌不做声,他素来缜密,把苏小缺的所谋所划问了个透彻明白,方道:"饵便是谢天璧?若赤尊峰有所行动,此次必受重创。不过……赤尊峰多年横行能人辈出,未必就上钩。"

  苏小缺眼神略沉,脸色清透的白,如玉的色泽里更透着三分狠三分艳:"谢天璧不光是饵,也是我当真要杀的人。"
  "他欠丐帮的血债,必定要还。"

  唐一野欲言又止。苏小缺一旁见了他的神色,也不发问,只憋着他,唐一野城府不浅阅历更丰,但在自己这亲兄弟面前,却只一汪见底儿的水,一时就憋不住:"小缺,你要杀谢天璧自是对的,但有一事你需得明白,他此次孤身潜入七星湖,却绝非为了江湖霸业,而是为了你。"

  苏小缺冷笑一声,轻轻抚摸自己手腕旧伤。
  唐一野却不折不挠:"在七星湖的谢天璧,不是魔教教主,只是个真心悔过一心要想弥补挽回的伤情人。"

  苏小缺不耐烦道:"正邪不相容,这些年武林正道屡遭赤尊峰的毒手,你婆婆妈妈的,难道不想杀那赤尊峰的教主?"
  唐一野凝视苏小缺,苏小缺却不自觉的躲开他澄澈的眼神,良久唐一野沉声道:"谢天璧该杀,那年怀龙山武林大会我便想杀他。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他死之后,你因为这份误解郁郁难安,终身不得解脱。"

  苏小缺低着头,鬓边发丝遮住了面容,手指却微微发颤。
  唐一野说得缓慢而清楚:"若你杀他只是为了自己,那么谢天璧便罪不至死,那天他拼了性命不要去救你,你却伤他六刀,前帐也该清了。若你是为了丐帮,他自是该死。你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丐帮冤魂?这紧要关节可得想得清楚了。瓦罐不离井上破,侠客终是刀口亡,江湖人的性命虽轻许,却不低贱,杀一个人,总得要自己问心无愧才行。"

  苏小缺怔怔的听了,只托着下巴凝神沉思,唐一野自行收拾行装。

  一时小眠将茶点送到,唐一野懂美食,很是中意小眠做的荷叶松子糕,当下客客气气的道谢,就着一壶清茶,将八块糕点慢慢吃了,叶小眠实在是喜欢这位唐公子,他吃相绝不粗鲁,更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对点心的赞赏。
  跟他一比,故去的宫主沈墨钩对吃一向心不在焉,再细巧精致,他也毫无所感,让人惴惴;现任的宫主苏小缺,于吃一事小眠极是瞧不起,想想一个出身丐帮的叫花子能懂得屁好吃?所以苏小缺便是热情无比的赞颂她做的菜,小眠也只替那些个吃食暗暗喊冤叫屈,至于被苏小缺藏在屋里的那位挺可怕的年轻人,显然就是王八吃大麦糟蹋粮食,若他吃得下,铜丸铁汁与荷叶松子全当一个滋味,看到他,小眠只想到狼。

  所以还是唐公子最可爱不过,想到此处,叶小眠笑着鸡婆:"唐公子,明天给你做绿豆胡桃糕配上茉莉茶,好是不好?"
  唐一野含笑道谢,礼节周全:"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打扰已久,在下今日便打算告辞,日后姑娘若有空闲,不妨到蜀中一顾。"

  叶小眠有些不舍,又不好开口留人,只好一眼一眼的给苏小缺递眼色。
  苏小缺却只顾参禅也似的发呆,小眠气坏了,恶狠狠白他一眼,端起托盘跑出了屋。

  良久苏小缺如梦初醒,一字字道:"我与谢天璧谁也没有亏欠谁,我要杀他,是为了路帮主。"
  唐一野长吁一口气,低声道:"联手一事就这么定了,若有变动,咱们传书联络。"
  负起包裹,笑着与苏小缺轻轻一拥,两人个头仿佛,苏小缺却单薄许多,一拥之下,唐一野心中油然而生的疼惜,不由得叮嘱:"你要保重,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不是孤单一个,你有个亲大哥在蜀中,永远不会不管你。"

  苏小缺重重点头。
  目送唐一野在浮屠湖边登舟而去,苏小缺不觉微笑,有这么一个大哥,上苍真是对自己眷顾良多,自己果然只是小缺而大满,喜多过忧,乐多过悲,得大于失。

  苏小缺旖旎回到居所,天色已晚,心中犹有暖意,见精舍中映出灯光,进屋一看,却是崇光正在喂谢天璧喝汤。

  这月余来,苏小缺把谢天璧安置在自己屋内,同室而处却终日无言。
  谢天璧伤势甚重,督脉受损,心肺俱伤,苏小缺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帮他止血处理刀口,内伤却拖着不予救治,谢天璧生死一线昏迷不醒之时,也只是煎药吊气续命。

  他这般心狠倒也是迫不得已,一来是知晓太一心经神妙无匹,实在是内力修习的无上法门,讲求气如潮汐汪洋汇聚,唐一野那日重伤,不出一月已然痊愈,想来谢天璧修为不在唐一野之下,只怕他暗中调理气息伺机而动,二则深知谢天璧之能,当年他内力全无之时,尚能躲在瀑布下刺伤沈墨钩,忍得狠得,这等角色置于卧榻之侧,怎能不防?

  因此待他伤势略好,便用银针入骨之法,使得内力散乱分裂,无法凝聚流转,银针刺穿谢天璧要穴深入骨骼,苏小缺的指尖透过银针,似乎能感受到谢天璧的痛楚,一时只觉周身冰凉,毛骨悚然的难受,勉力镇定心神,匆匆刺完七处要穴后,竟不敢看谢天璧白衣上沾染的血花,天下至妙的一双巧手更筛糠似的直发抖。

  反是谢天璧虽痛得冷汗淋漓,却笑着低声安慰道:"不要紧,死不了,你别担心。"
  只听得苏小缺几乎想忘了一切抱着他放声大哭,嘴唇哆嗦着,却终是感觉两人之间,隔了太多冤魂血腥,再无法拥抱。

  谢天璧要穴被刺,内伤自是迟迟不能自愈,身体虚弱之极,平日衣食尽是苏小缺一手照料,苏小缺知他骄傲,虽下手伤他从不心软,却也不在这些日常琐事上折辱于他,两人日夜相对,彼此性情喜好都了如指掌,心有灵犀不点而通,若不曾经历过往那些伤害算计,倒真称得上是如鱼得水的舒适自如。

  今日苏小缺在唐一野处流连甚久,又送他出湖,想是叶小眠做好了晚饭,崇光借机主动请缨,这才得以近身。

  苏小缺目光到处,见谢天璧靠着床栏,面无表情,手放在薄被之上,肌肤却被烫得红了。
  崇光手里端的正是一碗过桥米线。

  碗是大花陶制海碗,格外深而高,汤是用肥鸡、猪筒骨、火腿熬煮而成,清澈透亮,表面一层明油,浓香扑鼻,汤滚而油厚,碗中却不冒一丝热气,米线是白,鲜笋片也是白,豌豆尖是绿,嫩菠菜也是绿,火腿片是红,鸭脯也是红,另有黑的木耳,褐的肝尖儿,粉的鲜鱼,黄的韭黄儿,碗里是色彩纷呈,崇光笑得也是五味俱全。

  过桥米线好吃,汤若直接灌下喉咙却能烫得死人,崇光欺谢天璧虚弱无力,舀出一勺汤只顾抖着小手笑,一笑一抖便尽数泼在谢天璧的手背,一勺接一勺,那意思是想直接烫个四分熟的凤爪来吃。
  谢天璧便是拼尽力气去躲,也断然躲不开,干脆一丝儿不让,冷眼看着崇光折腾,只当手背浑不是自己的。

  苏小缺见过谢天璧最狼狈的时候,便是怀龙山落入沈墨钩之手。
  不过沈墨钩以宫主之尊,敬谢天璧后起之秀,自不会像崇光这般用些个阴毒小妇人的伎俩,是以败而不辱,如今眼看着那一勺勺的热油泼了上去,谢天璧却躲闪不得,虽无表情,但眼底却有一丝脆弱无助之色,一触他的眼神,苏小缺只觉得那些油正正的泼到了自己的心尖子上,热辣辣的活生生撕掉了一层皮。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八章ˇ

 尚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人已掠至床前,一手抢过碗来,顺手一招遥指笙歌,崇光猝不及防,登时远远摔了出去,好在苏小缺下手未用真力,这一摔之下,也只屁股肿尾巴骨痛,并无大碍。

  虽无大碍,崇光却被摔得怔住了,扁了扁嘴,委屈道:"你……"
  苏小缺不理他,撩开袍角,坐下,用筷子挑起米线,送到谢天璧嘴边,方冷冷道:"这个人你不该动。"

  他从未用这种口气与崇光说话,一时崇光又急又慌,辩道:"你说过要杀他的!"
  苏小缺不看他,只专注于米线也似:"他的命是我的,要杀要剐都只能由我……至于别人,谁也不能折辱他。"
  "你也一样,若有下次……"眼眸乌黑沉沉的转向崇光,寒而深的异样光芒,崇光不觉微微一颤,只听他一字字慢慢说道:"我真是不想杀你。"

  崇光听他言下之意竟是动了杀念,一颗心登时慌乱而空落,也不敢撒娇弄痴,咬了咬牙,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了。"
  苏小缺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崇光无法,恶狠狠瞪一眼谢天璧,不死心的离去,心中却存了个滚刀肉的劲头儿,更有百折不挠的痴心念想。心道反正谢天璧也死得快了,小爷让你这些时日也没什么大不了,横竖苏小缺是七星湖的宫主,跟我总是在一处的,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一生一世,那么大把的时间,足够冲掉你这么个沙粒。

  一路而行,崇光心中邪火无从发泄,廿八星经的真气翻涌鼓胀,难受之极,偏巧有只夜鸟扑棱棱的飞过,崇光一挑眉,霍然飞起,轻轻捉住那只雀儿,却一把捏在掌中,震成一堆碎肉,闻到血腥气息,主嗜杀的鬼宿之气方才平复下来。

  谢天璧一口一口将米线吃完,如星双眸发亮,满是喜悦不胜之意,只凝视苏小缺微笑。
  苏小缺放下筷子,低声道:"这汤太过油腻,对伤势不好,我让小眠另给你做些素汤去。"

  说着便欲起身,谢天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手压住苏小缺的手腕,声音里满是浓烈的不安:"别走……"
  苏小缺手腕微凉,谢天璧的手掌却是火热,这一相触,竟是几年来梦里才有的鲜明快乐。

  谢天璧低声满足的一叹,苏小缺静了静,温言道:"我不走……"看了他手背上的烫伤,伸指按了一按,道:"给你敷点儿药罢。"
  说着用湿手巾擦干手背上的油腻,找出玉盒盛放的药膏,给他厚厚敷上一层,谢天璧热痛的手背登时感到清凉,见那玉盒作扁圆状,当下问道:"那盒寒玉蟾蜍膏呢?你还留着吗?"
  苏小缺手指一顿,声音却波澜不惊:"早不见了。"

  谢天璧默然,半晌道:"小缺,我已知道错了。"
  苏小缺见他一双眼眸烈烈湛湛的神采失了大半,却是如深水般溺人的真挚急切,不禁轻轻点头:"嗯……你肯来七星湖,又不顾自己救我,我都明白。"

  谢天璧大喜过望:"你……你终于肯信我了?"
  苏小缺却缩回手指:"我不是信你,只是信你此次确是为了我来的七星湖。"
  倒了杯热茶给谢天璧喝着,轻声道:"还得多谢你传书让唐一野过来,我只剩了他这么一个亲人,也没奢望过他能来这种地方看我……"

  谢天璧摇了摇头,笑得很是坦荡:"七星湖怎么了?我记得你说过,七星湖与赤尊峰,一个邪魔外道,一个外道邪魔,相见欢喜相逢,大家老鼠配臭虫,岂不是好?"
  苏小缺听他变着声音转述自己当年不知轻重的张狂话语,不觉失笑,笑了一半,想到再回不去那些青涩无拘的时光,那笑容便在脸上凝成一个稍显冷厉的痕迹,谢天璧见了,黯然道:"我有负于你。"

  苏小缺笑道:"当年我救你,你刺我一刀,如今你救我,我刺你六刀,你不欠我什么。"
  谢天璧道:"我不该骗你。"
  苏小缺淡淡道:"信错了人,是我自己笨。"
  谢天璧眼神落在他修长灵活的手腕上:"你手脚筋脉……"
  苏小缺不动声色的垂下衣袖:"这是我亏欠丐帮的,自然该偿还。"
  凝视谢天璧苍白的脸,声音里隐隐有杀伐之气:"你欠丐帮的,也得还。"

  谢天璧不假思索,断然道:"不,我只欠你,不欠丐帮。"
  苏小缺见他说得毫无愧色理所当然,只觉匪夷所思:"难道路帮主不是死在赤尊峰的连弩下?丐帮那么多兄弟那么些人命不该记在你谢天璧账下?"

  谢天璧看向窗外,眼神淡漠而冷静,鼻梁挺拔,上唇薄而无情:"提头走江湖,江湖中人,总是死于别人的刀剑。帮派既争,死人难免,路乙带着丐帮想阻我大事,死就死了,只能说他技不如人。我若是势弱,也早已死在名门正道联手狙击之下。"
  "若杀一个人,就欠下一条人命,只怕偌大江湖,个个冤魂缠身满背血债。赤尊峰杀人,少林寺也未见得不杀人,谢天璧杀人,七情大师也未见得不杀人,便是聂叔叔,手中人命只怕也少不了。"
  "我在乎的,只有你苏小缺。我可以负天下人而问心无愧,但对你……"

  转眼默默凝注苏小缺,似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尚能清晰的看到十年前自己一见留心的那个懵懂小孩,那时的谢天璧在上官云起的剑下,一刀抵住剑,一把拉开他,从此便是双手满满,左手留给刀,留给赤尊峰,右手握着的,只想是他的手,一生一世,再不放开。

  伸手出去,苏小缺却避开如蛇蝎,谢天璧手掌垂下,轻叹道:"我只亏欠你。至于丐帮,荆楚若是有本事,不妨试试长安刀,若有手段,不妨踏平赤尊峰。我不欠他们任何东西。"
  苏小缺静静听了,原以为自己会发怒,却终究如雪般清醒而冷彻,三年前谢天璧不懂得自己,自己又何尝明白谢天璧?

  看着眼前这张如雕如刻极富魅力的脸庞,苏小缺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谢天璧,一句话诚心诚意又是幡然悔悟:"你如此轻贱人命,还能问心无愧……当真是天生的枭雄人物,我本不该招惹你。"

  谢天璧的声音却是切金断玉般干脆而霸道:"可你已经招惹了,咱俩早已互相招惹了,从白鹿山开始。"
  像是一意孤行的誓言更像是盖棺定论的判言:"江湖霸业,我要,你,我更要。我是个贪心的人,也是个绝不放弃的人。"

  苏小缺没见过猎网中还这么嚣张的兽砧板上还那么跋扈的肉,一时长了见识,觉得跟一个一脚踏进棺材的将死之人也没必要计较太多,也就随口道:"你要江湖霸业又何苦孤身陷入七星湖?"
  "因为你。要江湖霸业的是赤尊峰的主人谢天璧,来七星湖的,只是想挽回你的谢天璧。"

  苏小缺大是好奇,民间时有离魂之症,不想谢天璧竟也是身痈此疾,更有了些许同情之意:"两个谢天璧?你自己分得清?"
  谢天璧见他装蒜卖傻,却不生气,只耐心解释道:"不是两个,是一个,都是我。"
  不由分说攥住苏小缺的手,慢慢将他五指蜷起:"你懂得的。"
  苏小缺默然。

  谢天璧这些年,溶于血中的野心与权势从不曾改变,他形于外的辉煌与霸业,是关乎赤尊峰和江湖,但爱恋与钟情也从未转移,苏小缺便是敛于内的情思与相许,只关乎一心一念,是刻骨铭心是永不离弃是绝不放手是势在必得。

  苏小缺怎会不懂得?却只能一笑作罢,转了话题:"这些年赤尊峰一枝独秀,财雄势大,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来个横峙天下千秋霸业?"
  笑容中含了几分讥诮:"你不是做梦都想着一统江湖?"

  谢天璧有些乏力,身子往后靠了靠,鬓边银发落在肩头,在灯光中泛着些许雪光,轮廓瘦削深邃的侧脸被这层光芒衬托出难得的柔和,但气势仍是逼人而来:"赤尊峰这些年急功猛进,财力大增人才济济,但掌控门派虽多,却也耗力不少,眼下到了该当蕴蓄积累的时候,鲸吞之后,也需好生修养融合才是。有收才有放,有积才能扬。"

  凝视自己手掌,冷笑道:"一统江湖……这么多年,又哪有什么门派当真能够一统江湖?只不过是梦话罢了,小缺,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江湖事江湖了,朝廷官府并不是善茬儿,赤尊峰若真有一统江湖的一天,想必也就是大祸临头的时辰了。赤尊峰能有今日,自该韬光养晦慢慢做大巩固,十年或是二十年之后,一统江湖说不上,但也许会有足够的实力成为真正的江湖至尊。"

  苏小缺听他一番话清醒无比,毫无沉溺于权势的利令智昏,不觉有几分说不出的放心,放心之余又觉好笑,心道此人一脚已在黄泉路,难道自己还要被他牵制心绪不成?当下淡淡道:"你好生歇着罢。"

  给他擦洗妥当,便抬脚出门,自找三堂之主商议与唐门联手对抗赤尊峰一事。夜深归来,见谢天璧已然沉沉入睡,呼吸悠长却略显粗重,知他伤势转好,静静站在床边就着月光凝视良久,方才走到自己床榻。

  两人月余来同处一室,却并非同塌而眠,苏小缺令搬进一张床让谢天璧睡卧,自己仍是睡那张拔步床,虽是长夜寂寞,更有淫 毒在身,却只咬牙慢慢熬将过去。
  苏小缺既通医术,深知这种淫 药旨在让人沦陷于情 欲,每次交 合都是促使淫 毒行遍全身血脉,一次比一次更加毒深,因此越是交
合无度,越是难以自拔,若是能意志坚定,清心戒色,积年累月下来倒是能将这淫
毒慢慢随着血液蒸腾逼出体内,只是这一法子,说来简单,行来却非一日之功,毒性发作时,更非常人所能忍受,恨不能就地随便寻一男子,也不问老少俊丑高矮肥瘦,便当是无上至宝了。

  沈墨钩死后,苏小缺诸事缠身,甚是忙累,月余来淫
毒只在夜间发作过一次,当日以伽罗真气压服,虽是难受之极,却也熬得过去,不想今夜发作竟是来势汹汹,只觉血热如沸如灼,周身如被火炙,只连骨头缝里都是春
情 淫 意,燥热难当,胸口更像揣了一窝发情的猫,拼命的只用爪子抓心挠肺。

  不出一炷香时间,汗水已湿透了衣衫,一阵阵的刺痒疼痛如潮水拍来,一浪高过一浪,直叫人透不过气来,更没半刻能缓上一缓,毫无休止永不停歇,似乎只有立即死了才能从这种铺天盖地的煎熬中得以解脱。

  苏小缺双手紧紧攥住胸口衣襟,小口小口的急促吸气,眼前已是一片昏暗,意识神智似乎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了这么一具无法自控的身体和令人窒息的痛楚难耐。
  耳边听见自己牙关格格作响,指甲在掌心刺出黏腻的血来,终究还是抗不住那种逼人发疯的欲
望,知自己此刻形状不堪入目,只竭力把低喊哭叫哽在喉咙深处,却克制不住身不由己的扭 动翻滚。

  脸上纵横的泪水汗珠被欲 火煮成了上好春 药,苏小缺不自觉伸舌舔舐滴落在唇瓣上的液体,衣衫早被扯落,弓起身子,手指哆嗦着,慢慢伸向臀 缝之间。
  指尖进入之时,苏小缺一声哀嚎终是冲破出口,静夜中泣血似的脆弱,一根手指全然没入,顿感那里的饥 渴与热情,浑身的欲
望似乎也有了个奔泻的出口,苏小缺低声绝望的哽咽,心里发了狠,恨透了这具无能为力不知羞耻的身体,并拢五指,便欲直插进去。

  不远处突的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道:"小缺,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似乎又抽了
怎么看不到新章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六十九章ˇ

不远处突的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道:"小缺,过来!"

  声音虽柔和,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量,苏小缺痛到浑浑噩噩的脑袋里登时轰然一炸,浑身陡然僵硬,转眼看去,见谢天璧坐起身子,月光下轮廓如山川分明可靠,一时就想不明白自己这番模样怎会被谢天璧看了去,绷紧到极处的一根弦咔嗒断裂,身不由己的迷迷糊糊,陷入魔怔也似,浑不知身处何处遭遇何事,只越发紧张的蜷起了双腿。

  谢天璧静了静,星子般的眼眸直视他光裸的躯体,却波澜不惊的柔声重复道:"小缺,过来……"
  苏小缺停在后 庭处的手慢慢收拢到胸前,五指放松开,睫毛湿漉漉的,眼神如受惊的小动物,却是一言不发。

  谢天璧没有丝毫不耐,微微一笑,道:"你过来,我抱着你,你就不难受了,就没事了。"脸上笑着,心却被利刃割得稀烂也似的痛,眼神里不禁带出黯淡沉默的痛楚悲伤。
  似被他的眼神所动,苏小缺迟疑着站起身,缓缓走到他的床前,短短九步路,只走得谢天璧仿佛熬过了一辈子,长吁一口气,伸臂拥住了他玉石般光泽却火一般热的身体,轻声道:"躺下睡吧。"

  苏小缺依言而行,与他并肩卧倒,乌黑的眼眸却瞬也不瞬的盯着他,似将信将疑,又似惊喜不胜,伸手出来抚摸谢天璧的脸颊嘴唇。
  谢天璧知他疼得糊涂了,又被自己一唤,神智更是不清,也不以为异,只觉他指尖到处,是入骨的酥麻又是久违的激情,不觉喉头一哽,却捉住他的手,顺势放落,道:"闭上眼,睡觉。"

  苏小缺侧身卧着,手被他放到腰侧胯骨上,蹙眉想了一想,反手握了谢天璧的手,沿着腰线绕到臀缝处,直将他的手送到那私密所在,挺腰送
胯,便往他手上凑去,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已然悄悄抚上了谢天璧的硬 挺。

  谢天璧见他如此,心里陡然窜上一股火来,不是欲 火,却是怒火,只恨不得把沈墨钩尸首掘出,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一头怒着,那厢苏小缺却不知死活,兀自直往怀里扎,像一团颤抖的火焰,几欲熔化掉自己勉力维系的理智。

  手指触摸处,只感到丝柔水滑细腻温润,一时心里野草狂生,每分骨骼血肉都点燃了一般,诱惑之下,心念一动,不由得起了个极为歹毒自私的念头,苏小缺若是当真疯了,忘掉一切前尘往事,岂不是轻易就能与自己重归于好?
  但一念至此,未及深思,自己便咬牙暗骂卑鄙,恨不得把自己同沈墨钩一处,都给剁碎了喂狗,想想他所处境地所受痛苦,全是拜自己当年所赐,如今他崩溃失神,自己竟然还想着顺势让他就此迷失心智,实在是比畜生也不如。

  谢天璧猛然收回手,紧紧抱着怀中人,声音带着几分对自己的怒意:"睡觉!"
  苏小缺见他眼神狠厉择人欲噬般,不禁有些害怕,微微哆嗦着垂下眼帘,把头往他胸口闷了闷,不敢再动。

  不知是一番折磨早已累坏,还是神志虽迷糊,身体发肤却犹自记得熟悉谢天璧的怀抱,不到盏茶时分,苏小缺呼吸低沉悠长,已自睡着。
  谢天璧慢慢放松胳膊,轻搂着他,手指轻柔的滑过他光裸清瘦的背,分别三年来,就属这一刻最为欢喜无限。
  就着月光往下看去,只看到苏小缺头顶乌发和挺秀的鼻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嘴唇一阵微凉,却是连心里都暖了。

  谢天璧毕竟伤重虚弱,不久也就睡去,待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苏小缺近在咫尺的眼眸澄透如碧空,再看不出半分惊恐痴怔,仿佛昨夜之事并不曾当真发生,只是一场梦而已。
  谢天璧低声道:"你醒了?"

  苏小缺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谢天璧唇上,凝视他片刻,说道:"若你当真只是魏天一,该多好。"
  这句话只听得谢天璧心中五味陈杂,一时无言。
  苏小缺却似毫无留恋,自顾起身穿衣。
  见他便要出门,谢天璧忙忙唤住,道:"小缺!"

  苏小缺回过身来,神情冷淡:"怎么?"
  谢天璧轻声一笑,神色间已是磊落的自信,神采满满:"不怎么,咱们打个商量。"
  苏小缺微一扬眉:"说。"

  谢天璧道:"我知道你想杀我,只求你再给我三个月时间。"
  苏小缺有些动容,疑道:"三个月?"
  谢天璧点头。

  苏小缺见他一如既往卓然飞扬的神态,不禁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容你三个月?你杀路帮主的时候,可没容我三个月。"
  谢天璧唇角微勾,甚是邪气:"路乙死就死了,我说过,只有你的生死喜怒我才在乎。"

  苏小缺大怒,上前几步,随手一记耳光抽了过去,谢天璧左颊登时红肿,发丝凌乱,唇齿间溢出血来,眼神中却毫无受伤之色,只心痛而温柔的凝视苏小缺:"我得陪着你这三个月……三个月,应该能熬过最难受的时候吧?"
  苏小缺不敢置信的怔怔瞧着他,嘴唇张了又合,终是颤声道:"我不要你!"

  谢天璧脸色一沉,下了猛药:"昨夜的事你若是忘了我可没忘,难不成你那副模样还想被别人看到?沈墨钩死了,难不成你还愿意受制于淫
药?有我在,你总会好过些,别拿自己的身子任性,若这三个月内,程子谦能配出解药,你可以不要我。"

  苏小缺被戳到痛处,想想昨夜若没有谢天璧还当真是熬不过去,又气又怒又耻又急,懒得跟他讲道理,上前又是一个大锅贴,方愤愤出门。
  谢天璧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又热又肿的脸颊,心中暗骂这混蛋下手不知轻重,牙根都要被他打松了,以后一排密密的好牙齿万一成了大松货,卡肉卡菜的不说,若是连喝酒都嘶嘶漏风可就大损赤尊峰教主的威仪了。

  一月匆匆而过,苏小缺传书唐一野,道联手计划暂且押后,唐一野见书却是高兴,正好有时间留在豆子镇继续劝说张寡妇张小荷跟自己去蜀中。

  这月余来,张寡妇和张小荷日日活在唐一野的淫 威之下,其实说淫
威很不合适,因为唐一野出身名门,翩翩贵公子,自不会倚强凌弱,但他那扭股糖缠人的功夫却是匪夷所思的精湛。

  话不多,举动也很是优雅有礼貌,天天清晨造访,日日黄昏再访,每天都客客气气诚心诚意的说两遍多谢大婶姑娘救我弟弟,现在我来报恩了,大婶姑娘跟我走吧。

  张寡妇一开始对这彬彬有礼的英俊孩子极有好感,因此谢绝也是婉言,后来发现这孩子天生一副执拗脾气跟头犟牛也似怎么说怎么不听,便开始冷言拒绝,不成;
  再后来发现实在拗不过他坚持不懈的好意,于是哀言央求,还是不成;
  最后一见唐一野的俊脸,不等他行礼开口,就脸色苍白的砰的关上门锁上门闩,不提防唐公子却是会武功的,轻飘飘越过墙头,规规矩矩的站到张寡妇面前,声音不大不小,态度不卑不亢:

  "大婶,你们救了我弟弟,我是来报恩的……这份恩情,不单是我,唐家也是不能不报的……你们生计艰难,蜀中唐门富足,你和张姑娘还是跟我走吧!"
  想了一想,漆黑的眼珠看向张小荷闺房,红头涨脸的补一句:"我会对张姑娘负责的。"

  张小荷隔着窗户纸看唐公子和自己娘亲日复一日的对话,越听越是哭笑不得,偷偷打开抽屉,拿出当年苏小缺编的鸟雀小篮,一件一件的抚摸过去,悄声道:"当真是你哥哥来接我吗?"
  日子长了,不免对这个看似呆木,实则稳重坚韧的公子生出几分好感来,有时在他说话时,轻轻打开窗户,往往此时唐一野听到声音,会转眼看来,四目一接,张小荷固然脸红低头,唐一野亦是不由自主的打个磕绊,才能继续跟张寡妇详谈报恩琐事。

  豆子镇风光无限旖旎,崇光却是一肚子郁闷,苏小缺迟迟不杀谢天璧,他心里早窝了一盆烈烈的火,只强自捺下,全心思的打理七星湖事务,苦练廿八星经到疯魔的地步,百笙瞧在眼里,忍不住报与苏小缺知晓。苏小缺大是不满,亲自把他从一个下属身上光
溜溜的拖起来,道:"欲速则不达,习武讲究的是个悟性,意会不到那层,再苦练也是无用……又不是挑粪拉磨,是不是?"

  看了看他一身汗湿后 庭红肿,不禁叹一口气,帮他细心穿好衣衫:"你这哪是练功?分明是糟践自己了。"
  崇光嘴唇抖着,一头扎在苏小缺胸口,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似要把这阵子的委屈难受尽数发泄。

  苏小缺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下只做糊涂,笑着恶狠狠的威胁:"再这么不知死活,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崇光在他衣襟上擤了擤鼻涕,眼圈红红的抬起头来,心中担忧害怕之极:"你会一直在七星湖,对不对?"

  苏小缺眼神里掠过一丝坚定忧伤:"我在沈墨钩死前立过誓,用我死去的娘立的誓,我这一世,都会是七星湖的宫主,绝不会离开。"
  崇光大喜,假模假样又抽噎了几声。

  苏小缺正色道:"崇光,需知你再不是男宠,而是总管。当这七星湖的总管,武功固然重要,但气度亦是绝不可缺。当日谢天璧落入沈墨钩之手,沈墨钩却毫无一丝不敬辱没,你跟他那么些年,难不成还要学些妇人手段?你可不该令我失望。"
  崇光听了不禁怔了一怔,苏小缺却洒然一笑,牵着他的手,送他回住所休息。

  日后崇光再见谢天璧,也一改往日乌眼鸡似的怨毒嫉恨,只当他是个死鬼在飘,那态度别提多居高临下多淡定宽宏了。

  这天苏小缺正在内堂翻看闻竟行送来的文卷,百笙一身墨香的来报说,画眉谷程子谦求见宫主。
  苏小缺沉吟片刻,寻思着数月来赤尊峰应早知教主深陷七星湖,居然只派个不通事务的程子谦前来,甚是古怪,当下吩咐道:"带他去碧翼湖的湖心亭就是。"

  说罢寻出一副沈墨钩的银丝手套贴身藏好,七星湖异宝甚多,沈墨钩又是个善能分心的,因此住处倒似藏了个百宝箱一般。
  这对银丝手套用银蚕细丝抽拔织成,极薄极轻,一旦上手,隔绝百毒,更是韧而且坚,刀枪不入。
  程子谦心系谢天璧,又是天下顶尖的用毒大师,苏小缺自不敢怠慢。

  苏小缺喜欢轻功发挥到极致,飞快的穿行在风中的感觉,似乎都能遗忘一切抛开一切,只是纯然的放松,无拘无束的自在,自由得如同一只鸟滑翔过天空,整颗心的跳动都那么快乐单纯。
  凌波掠过皱起如丝绸的碧色水面,到了湖心亭,程子谦尚未赶到,苏小缺便自行把亭中石桌上的新鲜点心吃了个够。

  不多时见百笙陪着一个白衣身影走来,遥遥指了指路径,随后退开自顾走了。
  百笙做事素来细致体贴,知程子谦身份特殊,因此只把人带到近前识了道路,自己却绝不多听一句话绝不多说一个字的离开。

  程子谦数年未见,更清瘦了几分,此时阳光明媚,苏小缺在亭中见他戴着一顶青竹笠聊以遮挡阳光,下巴尖如锥子,踩着长堤,步步行来。

  走到亭中,见苏小缺虽是今非昔比的绝色动人,程子谦却还是习惯性的皱眉表示嫌恶,开门见山:"天璧呢?"
  苏小缺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他很好。"

  程子谦扶了扶斗笠,眼皮一抹红,手指却是神经质的苍白,急切道:"我要见他。"
  苏小缺摇头:"不。"
  程子谦静默片刻,霍然怒视苏小缺:"他不好对不对?你到底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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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很喜欢大家讨论的气氛,都是有理有据有才有貌,拜谢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章ˇ

苏小缺这些年屡经历练,程子谦却埋首药经,两人一对上,程子谦哪是苏小缺的对手?只听苏小缺轻笑道:"他好不好,只跟我有关。程师兄远道而来,不妨留着多住几天。"

  程子谦略一沉吟,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瓶,打开瓶塞,斜斜举着,瓶口冲着湖水,咬牙道:"这瓶子里的药,能治你那见不得人的下贱毛病。"

  苏小缺眉峰稍扬,笑容不改:"我那毛病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七星湖的宫主离不开男人,又有什么稀罕?"
  懒懒的轻弹衣袖,深红色的锦缎云纹衣袖,衬着他冰雪般的肌肤,透出的诱惑如风生水上,自然无比:"程师兄,想必你是要用这瓶药来换谢天璧?若我不答应,你就要倒入湖中?"
  程子谦单眼薄皮的清冷中更添了一份绝,低声道:"你答不答应?"

  苏小缺笑着摇头,斩钉截铁:"谢天璧比这瓶药值钱多了,师兄当我是冤大头尽做赔本生意么?"
  程子谦手指依然稳定,声音却有了几分颤抖,兀自不死心道:"他为了你,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开口求我……他这样的人,竟然求我……这一年来我什么都不做,只一心配置这等不入流的药汁……他全是为了你,你……你若还有一点心肝,就不要伤他,放他跟我走。"

  有风吹过湖面,将苏小缺的衣袖发梢轻轻扬起,苏小缺微微眯了眼睛,负手在身后,道:"你倒了吧。"
  程子谦眼神骤冷,手腕陡翻,便欲将药汁倒入湖中。

  手腕刚动,只闻轻笑声起,恍然见红衣扑面,却是苏小缺一掠而至,双手已戴上银丝手套,拂过寸关,夹手轻巧的夺过药瓶。
  程子谦武功远逊,却不慌乱,衣袖一震,一道黄色粉雾弹出,登时弥漫出淡淡的腥气,显然是剧毒药粉。

  苏小缺一手持药瓶,一手随意挥洒,指尖掌心内力凝而不发,竟将黄色粉雾尽数禁锢于方寸之间,蓦的手掌一挥,粉雾笔直如线,直奔程子谦而去,自己一个倒纵,已飞回原地。
  程子谦不想他武功如此之高,一时不慎,挥袖抵挡间,手背上已沾了些许粉末,登时脸色惨变,连退数步,忙忙的从怀中取出解药吞下,坐倒在地调息良久。

  苏小缺也不急躁,只一旁静静看着,他谨慎之极,虽见程子谦方才赤手握瓶,却不摘去手套,手指隔着细密的银蚕丝,慢慢抚摩瓶身。
  待程子谦气色转回,知他并无大碍,心中松一口气,却笑道:"师兄,你远道而来,有些道理,不妨都说给你听。"

  "你会的,我懂个六七分,我会的,你却远不是对手。所以你威胁不了我。"
  随手将药瓶扔到湖里,像扔掉一只鸡屁股般无所谓,摘去手套收好,淡淡道:"别人送来的药汁,我再不会喝。我很小心。"
  "七星湖宫主要做的事,不光你拦不住,谁也拦不住。"
  "你该呆的地方,是白鹿山,或者画眉谷,江湖风波恶,你还是莫要涉足险地的好。"

  程子谦听了,不动怒,只小声坚持:"让我见见天璧。"
  苏小缺见他执拗,叹道:"程师兄,你见了他又有何益?你医术比我好得多,我自会对你提防得紧,怎会让你去见谢天璧?治好了他,于我岂不是麻烦?"

  程子谦低头沉思,面目浸在竹笠的阴影里,只看见下巴尖得戳死人的锐利,半晌,程子谦从袖中取出一柄看似很普通的刀,拔出,左手持刀,轻言慢语:"我自断双手,再不能治他,让我见他一面。"
  苏小缺凝视着他,不为所动,眼神深而华美,带着些猜忌不信,只微微笑着,也不答话。

  程子谦眼中厉芒闪过,刀尖猛然下划,狠狠割向自己的右手筋脉,鲜血喷溅而出,已然伤可见骨。
  刀尖刚及肌肤之时,苏小缺眉头微蹙,似要阻拦,见程子谦用刀手法,却迟疑了一瞬,待血色乍现,冷笑着停住身形,衣袖略动了动,方才赶上前去,一手夺下刀刃。

  程子谦见他出手,心头狂喜,猛然抬头看去,却见他手上银光闪烁,喜了一半,心已沉了下去。原来苏小缺方才迟疑,却是先戴上了银丝手套,方才夺刀救人。

  苏小缺看了看银丝手套沾上的些微血迹,摇头道:"三年不见,程师兄竟不会用刀了……断个手腕而已,跟屠夫杀猪也似弄一地的血,这可跟你药神的名头太不相称。"
  程子谦脸色惨白中更增死色,嘴唇被抽干了水分也似迅速干瘪枯萎,低声道:"你看出来了?"

  苏小缺苦笑道:"跟程师兄打交道真是不容易,时时刻刻都得防着师兄下毒害我……"
  手套上那抹血色隐隐透着些诡异的深紫,幸得苏小缺不再是少年时天真不设防的性子,见程子谦自伤时,用刀手势颇为古怪,不是直奔骨节处卸开筋骨,而是先刺血脉,使得鲜血怒溅,程子谦一代圣手,又怎会平白让自己失血过多,更遭受不必要的疼痛?

  因此起了疑心,待见到阳光下血色隐约透紫,更是确定无疑,程子谦早在刀刃上下了"见血封喉",若自己赤手去夺刀,手背必会溅上血迹,哪怕只有一滴,这种"见血封喉"也会瞬间没入肌肤游走血脉,除非自己乖乖答应程子谦所求,一个时辰内得到解药,否则三日之内,必会血枯而死。

  眼下自己依仗银丝手套逃过一劫,程子谦却是以身作饵不成,反而作法自毙,染上了见血封喉之毒。
  一想到程子谦为求制人不惜伤己的的偏执性子,利用自己不忍见他当场断手的阴毒心机,苏小缺眉宇间掠过一丝狠意:"我最讨厌别人算计我,程师兄,看在你爹的份上,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回去罢。"

  程子谦不忙解毒,却慢慢跪倒,脸色如干了的雪末,毫无生机的黯淡:"我不敢威胁你,也不敢算计你,只是求你……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若是以往,苏小缺见他跪下,自己肯定也吓个魂飞魄散的跪倒作夫妻对拜状,但这些日子在七星湖备受尊崇,也就不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是心中淡淡的一阵难过,颇不是滋味,片刻温言道:"程师兄,你起来……"
  程子谦摇摇头,见血封喉毒性之下周身无力,只萎顿在地。

  苏小缺见他骤然干缩,皮包骨一般的手指,一身洁净如雪的衣衫上沾染的血花,不禁心软,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你先解毒,我带你去见谢天璧。"
  程子谦狂喜之下,犹自不信,颤声道:"当真?"

  苏小缺点头:"你是我师兄,我不会骗你。"
  程子谦清水眼中闪过愧色,却咬了咬牙,心道,你敢害天璧,对我再好,我也不会领情,以后有机会,定要双倍奉还你让天璧遭的罪。

  谢天璧正端坐调息,银针刺骨虽痛,但内力不复更是要命,好在多年来浸淫太一心经勤奋不辍,因此虽是散乱真气,亦能一丝一缕的勉力汇聚,再滞留于要穴处,一点一滴的慢慢逼出银针。
  这个道理说来简单,真正行功却是得忍受经脉寸断的苦楚,更得有对抗真气散乱的耐心。好在谢天璧最不怕的便是潜心忍耐,最擅长的便是捕捉机会。

  因此当日银针刺入约有寸许,这些时日默运玄功,强忍锥心刺骨之痛,已拔出三分有余。而太一真气更是在这番磨砺之下,所感所悟愈多,愈发精纯浑厚,谢不度倾尽功力传入自身的真气,亦已神奇的尽数容纳无碍。

  今日散乱真气的游走似乎有了些许章法,不似往日无从捉摸,谢天璧心中暗喜,正循序倒入,只听屋外脚步声响,忙半卧在塌,合眼休息。

  苏小缺走路本无声息,但每次他回来,都有种近乎奇妙的心灵感应,这次来的人,脚步声却是无法遮掩,想必武功甚差,正估摸着,只听门被打开,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唤道:"天璧!"
  这个声音惯常的冰冷中带着几分独有的温柔,谢天璧睁眼看时,喜道:"子谦,你来了?"
  苏小缺噙着一抹浅笑,拉开一把椅子,自行坐下,看这一出牛郎织女鹊桥会。

  程子谦几步走近,仔细端详谢天璧的脸色,急切道:"你怎么样?哪里伤到了?"
  谢天璧不答,只道:"解药呢?"

  程子谦正待用左手为他把脉,闻言一愕,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解药?"
  谢天璧收回手腕,声音隐然有责怪之意:"我让你配的解药……你来难道不是送药?"

  心痛到了极处,反是淡然,程子谦只觉得好似一阵寒风吹过耳边,周身凉了一凉,更无异状,静默片刻,淡淡道:"被他倒了。他不信我,更不信你。"

  谢天璧一震,看向苏小缺,眸光中却不含怒意,只有明白了悟,甚至还有几分欢喜。苏小缺若无其事的避开他的眼神。

  程子谦拉过谢天璧的手腕,尾指微微挑起,他与苏小缺言语行动虽处处处于下风,但一诊治病人,便是高山仰止,不可凌越。
  一时半刻,程子谦慢慢收回手指,道:"你伤得很重,六处要穴尽皆受损,真气被锁,要恢复如初,至少得半年时间。"
  转眼看向苏小缺:"你给他用什么药?"

  苏小缺笑道:"难道你瞧不出这几处伤是我做的?银针刺骨,这么巧妙的手法,普天之下,舍我其谁?"
  想了想,很谦逊的说道:"当然,你和你爹都会。"

  程子谦冷冷道:"自然都是你伤的,可伤势久拖不治,难道你想让他一身武功尽废?"
  苏小缺懒懒道:"死人要武功干什么?"
  看了谢天璧一眼,嗤笑一声:"难不成要到阎罗殿上当教主?"

  程子谦怒不可遏,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断然道:"你不治,我治!"
  苏小缺懒得跟他讲道理,神态间很是任性:"他的命是我的,轮不到你来治。"

  程子谦沉默片刻,求道:"苏宫主,我知道我素来很是得罪了你,你留我在这儿,治好了他,我以死谢你。"
  苏小缺见他说话乱七八糟,大是不耐烦:"你又没做错什么,你的命我也没兴趣,要来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见他俩缠杂不清,好似在争一块窝窝头,谢天璧忍不住苦笑,温言道:"子谦,你回画眉谷。"
  程子谦咬了咬唇,道:"你伤重,我不能走。"
  谢天璧声音温和,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我愿意留在这儿,不想被人打扰。"
  程子谦做最后一丝努力,轻声而绝望:"他会杀了你。"
  谢天璧也不多话,笑道:"你知道,我愿意的。"
  程子谦怔怔的想了良久,低声一笑:"是啊,我原本就知道……"
  起身的姿态颇似一朵出岫的云,却系着挽而留不住的风:"我听你话,这就离开,你活着,总会回到赤尊峰,你死了,我便让他去陪你。"

  七星湖中绿水青山宛如桃源,日子过得格外悠扬肆意,这些时日以来,谢天璧与苏小缺相处更是自如,话虽说得不多,但身体眉目接触之间,却是一日更胜一日的轻盈亲密,心安如归。

  苏小缺体内淫 药渐去,夜间偶有发作,再不是往日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难熬,即便如此,还是习惯性的被谢天璧夜夜搂着入睡,两人心照不宣,也不提淫 药一事。

  这天早起,照例一起吃过早点,谢天璧咽下最后一口粥,突然道:"你不要程子谦的解药,是舍不得杀我,想我多活几个月。"

  说得板上钉钉的确凿无疑,苏小缺登时疑心自己此刻身处赤尊峰,因为谢天璧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语气,跟他在赤尊峰那时的嚣张飞扬、干脆自信、没羞没臊、没脸没皮的种种形状如出一辙。
  疑心一起,苏小缺不由得四顾看了看窗外屋内,见分明是在七星湖,当下觉得谢天璧一定是脑子里拌了蒜进了嫩豆腐,顺手拿起一只包子,一边啃着,嘻嘻笑道:"是啊,你说得对。"

  谢天璧见他神色如常的随口承认,反而眼眸一暗,失落之意藏都藏不住,却不死心,坚持道:"你也精通医术,程子谦有没有在药里做手脚,你只需细细一看,便会明白,又何必把药倒掉不用?"

  苏小缺专心的啃豆沙馅儿的小包子,似乎被噎住了,拍了拍胸口,方笑道:"程子谦毒术远胜过我,他花一年时间配置的药汁,我可瞧不出里头到底有什么好料。"
  "不知不觉被人落一次毒,已经够蠢了,难道我还会上第二次当?解了淫
毒再添新毒?受制于程子谦可不就又是受制于你了?七星湖死了的宫主美人们,便是在地下瞧着也必定不乐意。"

  谢天璧盯着他手中的半拉包子,眼眸骤然点亮,笑问道:"当真?"
  苏小缺吃完包子,打了个嗝儿,吃饱了说话更是尖刻:"现在的谢天璧,只是个半死人,难道还有让我费心思骗你的资格?"

  谢天璧不说话,用茶漱了口,起身微微一笑:"小缺,你如今比以前会说谎,也比以前沉得住气……端的是不动声色啊,我竟然差点被你骗过去。"
  苏小缺眉梢微扬,绛红色的衣袖略略一动,霸道的警告:"谢天璧,你胡说我会抽你耳光。"

  谢天璧无所谓的笑:"我记得,你从来就不吃豆沙……却不知方才这个豆沙包子,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的鼓励、赞扬、批评!
掀桌我要平坑啊我要平坑,默默低头去码字
ps 豆沙是好物,很好吃的,红豆奶冰更是好物,去买红豆奶冰一定要这么说:要一份小的红豆奶冰,多红豆,多奶,多冰 ! 1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一章ˇ

苏小缺身形一滞,强辩道:"我现在爱吃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出门。

  谢天璧默默凝视他的背影,以前的苏小缺,脚步轻灵,走路也是随意自得,而如今一出门去,便是脱胎换骨的懂权谋擅术事的七星湖之主,步伐极尽优美,背影更是挺拔秀逸,那身绛红锦袍,颜色深浓而艳烈,裁剪合体而飘逸,一着身,便平添了几分说不尽的魅惑与不可攀的威仪,极衬七星湖宫主的身份容色。

  这样的苏小缺,不是不陌生的,谢天璧陡然忆起白鹿山初春时,飘立树梢,一身白衣的小缺,出清水的莲花也似,却又是懒洋洋的,嬉皮笑脸的,可亲可近的,稚子般的纯真。
  所幸在自己面前,苏小缺骨子里还是当日的苏小缺,不脱天真形骸,独一无二的至宝。

  这天苏小缺醒来后,在谢天璧怀里只觉得无比的契合舒适,怎么拥抱怎么无可挑剔,就像刀和刀鞘,弓弦和箭,摔为两半的玉璧,似乎两人天生就是最适合的一对。谢天璧身体的肌理线条、触感温度,都仿佛镂刻在自己灵魂深处,只要抱过一次,便是全身心的永记不忘、再不能戒,凝视他睡时的面容,无限留恋的伸手慢慢抚摸过他的额头、脸颊、鬓边银发。

  一时谢天璧醒来,沉默片刻,声音微有些刚睡醒的低哑:"要杀我?"
  苏小缺轻轻点了点头,终于直言道:"我心里舍不得你死。可你实在不该活着。"

  谢天璧将他抱得更紧,沉声道:"丐帮若是不杀我,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头?"
  苏小缺的神情像是拒绝了一个极为诱惑的美梦,哀恸而清醒:"不……我不知道。咱们中间,隔了太多人命,血腥气太重,也许永远都无法回头。"

  谢天璧道:"如果我只是魏天一呢?不是赤尊峰的教主,只是七星湖的区区魏天一?"
  苏小缺不答。

  两人几个月来日夜相处,原本的相爱至深之余,更是相知至深,连对方的所思所想,乃至情绪波动,都如照镜子般纤毫毕现明如秋水,现如今这世上根本找不到一个比苏小缺更懂得谢天璧,或是比谢天璧更了解苏小缺的人。

  所以谢天璧不问而知,苏小缺是想将自己带到丐帮处死。
  苏小缺也已知晓,谢天璧身陷七星湖这些时日,赤尊峰毫无动静,自是谢天璧早有交代,不想七星湖一行与赤尊峰有任何牵绊,也不想任何人打扰纠缠。

  谢天璧见他神色,微笑道:"以前见你对魏天一好,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嫉妒,还有些责怪你移情变心。但那日看到散落一地的莲心,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你是当真的喜欢我……那一刻真是死了都觉得幸运。"

  苏小缺眼神柔和的闪烁,嘴唇微动,却被谢天璧轻而亲密的吻住,唇齿间溢出模糊却肯定的话语:"无论我是白鹿山的师兄,还是赤尊峰的教主,或者七星湖的总管,你都一样喜欢,就算我模样变丑了,年岁变老了,甚至不叫谢天璧,叫魏天一,叫张阿猫,叫李阿狗,只要我还是我,你总是一心喜欢我这个人,是不是?"
  "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一生一世。"

  谢天璧满足的喟叹,低声道:"什么时候杀我?"
  苏小缺虽有不舍,却不迟疑:"明天出发去丐帮。"
  眼睫垂下,遮住了一丝狡狯狠毒。

  便是在这种真心相对的难得时刻,终究还是隐藏了算计。
  苏小缺如此,谢天璧也未必不如是。

  黄昏时候的七星湖繁花似锦,映着夕阳,风光如梦如幻,时而有轻软的暖风拂过,苏小缺与谢天璧同行赏玩,却不知从何时起,谢天璧的右手已然拉住苏小缺的左手。

  谢天璧分得很清,左手用来握刀,用来掌权,右手则是苏小缺。
  苏小缺却是无所谓,只要留着一只手,足够扰乱江湖,只不过被谢天璧握在掌中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好,无法抗拒的沉醉。

  一路走着闲聊,谢天璧真气仍被锁死,好在数月调养,行走已然与常人无异,登山涉水若有不便,苏小缺便笑嘻嘻的一把打横抱起他飞掠而过,苏小缺有几分得意,谢天璧却是落落大方的视为无异。
  走到内堂居北的青山山怀处,苏小缺道:"这下面便是黑水湖水牢,你在七星湖快两年啦,想必也知道。"

  谢天璧看着脚下绿草如茵郁郁相叠,四周亭台轩榭层层卷映,颔首道:"若不是早已知晓,真看不出这等胜景之下居然是四九虫黑水湖的人间地狱。"

  苏小缺嗤笑道:"这和人心没什么分别,江湖上有些沽名钓誉的大侠豪客,不也是看起来道貌岸然,骨子里鬼鬼祟祟?七星湖偏居南疆,又不曾作出什么大恶,杀的人也未见得比那些名门正派多,就因为沈墨钩出身男宠,廿八星经诡异,便自以为是的把七星湖当作邪
教,哼哼,好生稀罕么?我偏就喜欢七星湖,也没觉得哪里邪了。"

  谢天璧听他提及沈墨钩,一时动了醋念,酸气直冲脑门,也不客气,直言道:"不邪气么?想想沈墨钩以前那六个鼎炉,再瞧瞧崇光现在夜夜辛劳,江湖中人,苦练数十年才能拥有的内力劲气,一夕之间便能被廿八星经所夺,这般窃取别人精
气内力,难道还不够邪气?"

  苏小缺反荧快,接口驳道:"能被廿八星经的主人夺取精 气的,要不就是心甘情愿,要不就是技不如人,崇光的屁
股虽狠,好歹还留人性命,不比长安刀下冤魂无数,你谢大教主不是说过,江湖之上,本就是谁的刀快谁有道理?你可以轻贱天下人的性命却问心无愧,怎地对我七星湖如此苛刻?"

  谢天璧一醋之下一念之差,碰了一鼻子的灰,好在手掌中握着苏小缺的手,心中已是快慰,他本是个务实的人,想到三年来历尽辛苦才能再与苏小缺并肩同游,口舌官司输了又算得了什么?
  也就一笑作罢。

  说话间登上峰顶,见一株奇花绿萼金瓣,正开得华满,花下却坐着一个轻衫藤鞋的人,正举着青花小酒瓮,一口一口的喝着,醉眼斜拖春水绿,黛眉低拂远山浓,正是百笙。
  苏小缺知百笙素有才子之风,喝了酒越发神神叨叨,见他出现在此处也不觉有异,只笑道:"你倒会挑地方。"

  百笙转眼看向他,却被金红的落日所迷,伸手揉了揉眼睛,看清他俩,轻轻一笑,指着不远处一棵开满了花的树,道:"相思别离树。"
  相思别离一句,正中两人心事,苏小缺忍不住走近那株高约丈余的大树,仔细端详,见树干布满皮刺,甚是丑陋,但树冠上却是硕大丰满的亮丽红花。

  谢天璧仰头观看,苏小缺却道:"不就是寻常的青皮木棉吗?怎会有相思别离这么个……这么个难听的名字?"
  百笙喝下最后一口酒,似不胜酒力,身子略往后靠,一手搭在生满苔藓碎草的圆石上,笑得极是神秘:"是我随口编的。"

  手指一用力,苏小缺与谢天璧只觉风声呼啸,眼前一暗,猝不及防,已是身不由己的下坠,耳边兀自听到上方百笙的快意长笑。

  两人挽着手下坠,空中苏小缺定神四顾,却见身处一个三尺见方的直筒形的浑圆石洞,洞壁光滑如镜,无一处可借力上跃,更兼地方狭窄,无转折横掠的余地,自习武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力不从心之时,心中不由稍感惊惧,转眼看身旁谢天璧,却见暗光下,他星眸深静,剑眉微扬,神情与平日并无不同,转头看向自己时,竟轻轻一笑,薄唇略勾。

  苏小缺见到他的笑容,心念一动,隐隐有种满足欣喜,想到自己与他就算活着,也是终无携手之日,不是亲手送他去死,便是来日刀兵相见,还真不如就这么两情相悦之下突然死于此处,倒是一了百了,再无遗憾。

  正思量间,已至洞底,双足一落地,只听噗的一声,洞底却是及膝的水。一眼看去,打量这石洞深约二十丈有余,又无借力所在,凭借自己的轻功,却是无法逃生。

  苏小缺知谢天璧并无内力,落地之时已顺势将他抱起,正待开言,只听头顶咔咔声响,却是自洞口传来,抬眼看去,见一块圆形大石正缓缓移入,阴影越来越大,眼看洞口就要被封死。

  苏小缺略通机括消息,听这巨石声响,已知这处所设本是巨石一合永不开启的绝户机关。而小腿浸在水中片刻时间,已感觉一阵火热一阵冰冷,忙凝目一看,只见水色黑沉,水面磷光濯濯闪烁,寒气氤氲蒸腾,苏小缺登时醒悟,苦笑道:"四九虫、黑水湖……天璧,咱们这就要死在这里啦。"
  低头一瞧,怀里谢天璧却是神情冷静,眉头微拧着,只顾看着洞口大石,眼神略有些阴狠。

  苏小缺虽是看轻生死,随随便便,谢天璧却是个不到黄河绝不死心,见了棺材也要劈开的强悍货色,一时已下了决断,柔声道:"小缺,你如今的轻功,直掠而上能升几丈?"
  苏小缺一愣,道:"十五丈。"
  谢天璧微微一笑:"比我强……很好。"

  说着挣脱落地,一手揽着苏小缺的腰,昏暗中眼神里的不舍之意却如暗空烈焰,格外鲜明深重,深吸一口气,浑身骨骼一阵轻响,嘴角已溢出血来,断然道:"听我的话,留三分余力,掠起十丈!"
  说罢断喝一声:"起!"
  身形展动,如鹰隼冲天,直飞而起。

  苏小缺不敢去想他要做些什么,更不明白这人何时恢复了一身武功,但绝境中却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依赖,未及深思,已跟随飞起,到十丈之时,果然听他所言,不再上掠,谢天璧飞起十丈,已然力竭,一个鹞子翻身,他身材高大,在这狭小之地,小巧功夫施展出来却是柔若无骨,一个照面,两人已是足底相对,谢天璧猛提一口真气,双足在苏小缺足底尽力一蹬,厉声道:"借力!去!"

  苏小缺余力未尽,足下又增新力,身不由己直往上掠。

  身如轻絮,心底却是一片魔怔了的冰凉,头顶大石缓缓遮盖天光,足下谢天璧箭矢般直往下坠,星沉大海似的眼眸在仅剩的几缕光线中,异常纯粹的深情专注,鬓边银发却似穿心的长安刀,光华刺目。

  足尖触地之时,从只余一线的空隙中,传上来的声音似真似幻:"谢天璧喜欢苏小缺。我伤你是真,我爱你也是真。"
  巨大的圆石咔的合上,自己的心也失去了光明,似乎随着谢天璧一起不见天日永埋地底。

  百笙见苏小缺重回地面,也不吃惊,只摇了摇头,叹道:"这等良机还要不了你的命,当真是天不佑我……"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见苏小缺失魂落魄般怔怔凝视自己,蓦的笑道:"也好,死谢天璧比死你还强些,他是死了,你却是比死了还难过。"

  暮霭如锦,暖风拂面,苏小缺怔立良久,眼神却是逐渐清澈明净,已然神态如常,而略抬起的下颌,更有种百折不饶的坚定与自信。缓缓从袖中伸出如玉五指,轻烟般掠至百笙身边,一把拿住灵台穴,冷冷道:"我现下没空问你为什么,也不打算杀你。"

  百笙悠然低声道:"活到这份儿上,你杀不杀我,又有什么分别?我做了该做的事,活着不怕见崇光,死了也能见钟游。你虽活着,却只会日夜煎熬,不得解脱。"

  苏小缺轻声一笑,断然道:"是么?谢天璧只是被困而已,他会等我,我也定会救他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想休息一天不更文,大家没意见吧没意见吧,好吧我尊重大家的意见,既然都没意见我就休息一天。
璧仔,你呆在洞底多等一天啊,别急
几位大人的你来我往的长评看得我五体投地,万分感谢!

ps .llm我中意你的评啊,好吧豆馅儿我掏了皮子留给你,好好写文注意休息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二章ˇ

一路下山,绕过青壁,走到山腹中的石室前,侍者躬身行礼:"宫主!"
  苏小缺微微颔首,将手中百笙交与那人,吩咐道:"关入水牢,他若死了,你便替他。"
  那侍者心中一凛,恭恭敬敬道:"是。"
  百笙见苏小缺转身欲行,突的开口道:"苏小缺……好生待崇光。"

  苏小缺出了水牢,沿着石阶小径慢慢走着,想到谢天璧此刻的处境,不免心急担忧,好在他心志坚定,更兼这些时日掌理七星湖,早在沈墨钩调
教之下学会了急而不躁遇事不乱,见水牢与那石洞均是同处山腹间,便一时仰面凝视青山石壁,一时驻足细看山腹流水,世上任何陷阱机关,总有法子另辟蹊径的破解,这山腹中怪石嶙峋古藤缠绕,阴寒之极,耳边潺潺之声,却是黑水湖支流在石缝凹穴处流淌汇聚。

  倏地眼前一亮,想到一事,需知山腹中路径不通,但水脉却是相连,那石洞中积水深仅数尺,水牢中则是大片黑水湖,想来从黑水湖潜入,顺着湖水脉络,定能寻到那口石洞。
  当然人的身体不比水流,水至柔无形,便是寸许缝隙,也能自如流淌,极有可能水流过处,不容人身通过,但顺水而寻,却是唯一的法子,若是用炸药炸开洞口大石,只怕第一个死的便是谢天璧。

  想到此处,也不迟疑,飞身出了山腹,直奔无漏堂而去。

  黄吟冲的无漏堂精擅水战,黄吟冲曾献宝也似捧出一身号称是南海鲛衣的贴身水靠,防水防刀,请苏小缺笑纳。
  当日苏小缺轻展了笑颜,略舒了手腕,让回水靠,道:"黄堂主为了七星湖,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更是几番出生入死,这套宝衣,自然该留下给自己防身。"

  黄吟冲一颗忠心无所寄托,仍是坚持要将水靠奉到苏宫主手上,想着顺便摸上一把手背肌肤:"宫主,属下皮粗肉厚,又是多年行走江湖,为宫主捐躯,为七星湖效命本是应当,属下死个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能让宫主有半分闪失!这套宝衣,宫主还是赏脸收了罢!"

  苏小缺眉峰一剔,笑了一笑,伸手慢慢拍了拍黄吟冲的手背,温言道:"似你这等既忠心又能干的属下,已是我的宝衣了,又何须再套一件?"
  黄吟冲只觉手背些微的凉而润,心中登时是热又湿,激动得面红耳赤,再想不到竟有这等艳福,迷迷瞪瞪的嗫嚅了几声,似乎念的是无量寿佛又好似阿弥陀佛,掩面恸哭。

  苏小缺赶至无漏堂内室,黄吟冲正半脱了道袍,歪斜着羽冠,一手搂着个清秀俊雅的美人儿上下其手,一手却握着卷铅丹主赏玩细读,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乍听衣袂声响,还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来打扰道爷修行,正待呵斥,抬眼一见,却是那念兹在兹魂梦难舍的苏宫主。

  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利眼,揉了揉,方才一把推开怀中美人,切切的迎上两步,语无伦次:"哎唷……宫主……真的是啊!啊!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苏小缺急于救人,却也不失态度,道:"近日事多,也不曾前来探望黄堂主……"看了一眼地上美人儿,微笑道:"黄堂主勇猛精进,想必已到了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的境界,且自管修行就是,我今日前来,是想问堂主讨那件鲛皮水靠。"

  黄吟冲忙八步赶蝉腾云蹑风,奔去里间套阁,取出鲛衣,想了想,格外用一方光艳艳的隔水犀皮包裹起来,打了个同心如意结,方出来双手奉上。
  苏小缺一手接过,虽笑容不改,却似心不在焉,随手拆了那同心结,打开包裹,将桌上的点心酒果取了一些包在里面,牢牢结好,缚在背上,一手取了水靠,道:"多谢黄堂主,改日咱们再叙罢。"
  黄吟冲苦苦挽留:"就今日叙叙罢!宫主千万莫要嫌弃属下衣冠不整酒食粗陋啊……"

  苏小缺笑道:"美人如花却委落在地,黄堂主还需怜香惜玉些个。"
  说罢足尖轻点,一式孤云出岫,已掠出数丈,却回头冲黄吟冲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黄吟冲愣愣的立在当地,喃喃道:"噫,他走了……回头看我又是何意?为何嘱咐我要怜香惜玉?宫主哇!难道我这番苦心你今日终是知晓了?"
  说着话突的跑到桌边,看他取走的正是双色豆卷、糯米凉糕、栗子鸳鸯卷、合意饼等茶食,另有野鸭脯熟牛肉,胸中登时又喜又疑:这双色、糯米、鸳鸯、合意自是好口彩好心思好情意,但野鸭壮牛却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呢?难不成是赞自己美如野鸭,健似壮牛?

  不提黄吟冲彻夜反复思量琢磨,单说苏小缺一路疾奔折回山腹水牢,到了黑水湖边,见百笙已被铁链吊起,下半截浸入湖中,受那灼热冰寒夹击之苦,口中呻吟不绝。
  苏小缺原本甚是心软,此刻见百笙惨状,却是毫不怜悯,心中更是快意,站在水边大石上,将身上衣物除净,贴身换上鲛皮水靠,水靠薄而柔软,银白如月光,一着肌肤便是沁沁的凉意,这凉意不带寒冷,只给人一种润滑而洁净之感,水靠连头到脚,更有两片晶亮的琉璃玉片镶在眼部,与鲛皮粘合得天衣无缝,从里看去,外界景物蒙在一层淡淡的翠绿中,清晰如画。

  穿好水靠,将衣服食物放入包裹扎紧背好,伸足试了试湖水,隔着鲛皮,尚感温热,提足上来一看,这南海鲛皮果然天下异宝,色泽手感毫无所变,想必能抵御这黑水湖之灼,一时颇为满意,更不迟疑,纵身跃入水中。

  他水性极佳,伽罗真气又是日渐精深,一入水中,短时间内无需换气,游鱼般顺着水势,直往深远处寻找支流入口。

  黑水湖底并非漆黑一团,反是奇异水草藤萝、诸般水虫浮游层出不穷,另有一番景象,只不过苏小缺无心欣赏,只顾迅速的张目四顾,不知不觉已在湖中一个时辰,却尚未寻到端倪,疲倦之余,不免增了急躁。
  一时浮上水面,喘了几口气,咬了咬牙,又一头扎入水中,这次直往湖底摸去。游至一丛巨大的珊瑚处,见珊瑚后隐有漩涡,心头狂喜之下,似离弦利箭,踏水进入,顺着旋转之力深入漩涡底处,果然水势激烈,正是一口水眼。

  苏小缺不知这水眼通往何处,但即便直通阎罗殿,今日也是闯定了。双手分开涡底水草,只觉水势强劲无比,而身处之地却越来越窄,礁石嶙峋突兀,更是险恶,幸得苏小缺身法灵活,便是在水中,也是难得的轻巧敏捷,一路避过暗礁尖石,虽是险象环生,却也能屡屡化险为夷。
  只不过水流益发湍急,水深亦过数丈,苏小缺连着在水底一个多时辰,又是全力以赴,现下已是强弩之末,再不能与水流较劲,一边游着,隐然觉得心里扑腾腾的难受压抑,知体力告罄,却犯起了执拗脾气,心中发狠,便是死在水底,也要找到谢天璧。

  正拼力寻找间隙,突的只感身体一轻,一道水柱磅礴而来,再躲闪不及,劈头盖脸被冲到一个岩洞入口,重重拍在洞口礁石上,摔了个金星直冒,遍体疼痛。
  苏小缺跟条死鱼也似趴了半天,方才找回一丝力气,勉强爬进洞口,喘息稍定,见洞壁苔藓层层,洞里盈水尺许,心中一喜,知是寻对了地方,当下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找回包裹,扶着洞壁往里走去。
  洞里虽是昏暗无光,心里却日出般的明亮。

  一路走着,越往里去,越是狭窄,苏小缺由站而跪,由跪而趴,由陆上又到了水中,其中艰辛,自不待言,最后屏息用上缩骨功,一路爬到尽头,起身四处一摸,就着些许光线一瞧,果然是傍晚时分掉入的陷阱,但三尺方圆里,哪里还有谢天璧的踪影?

  他此刻疲倦欲死,本是满怀希望,哪知费劲心力到了原地,正觉光明灿烂之时,却寻不着自己要找的人,一颗心登时憋屈得要炸开也似,火辣辣烧灼的疼痛,双膝一软,已坐倒在水中,低声道:"天璧……天璧……"
  声音悲怆而惶恐,有无助,有不安,却更透着几分坚定不移的执着和依恋。

  喘息着不停的反复吐出这个名字,似乎只有叫着这个名字,自己才会有继续熬下去的勇气,苏小缺本不是一折即断的脆弱,而是风中劲草般的柔韧,从小亦是见惯了得失无常,只不过眼睁睁看着谢天璧生死不知踪迹全无,却是情不自禁的惶恐,方知若是真的猝不及防失去谢天璧,才是最哀恸最茫然无措的孤寂,爱也好恨也罢,自己的生命终究早已与这个人有着最深的纠葛,无法自拔。

  也不知呼唤了多少声"天璧",方才缓过劲来,咬破了舌尖强自清醒冷静,笑着自语:"谢天璧个混蛋,你不骗老子就会死么?偷偷摸摸的逼出银针……"
  说到此处,骤然哽住,当下紧闭着嘴,一点点摸索水底石壁,若是另有出路,便可顺藤摸瓜寻迹而去。

  水底没有任何异状,苏小缺冷汗如泉水流出,却被鲛皮水靠死死箍在皮肤里不能蒸腾而出,湿腻腻的阴冷。
  南海鲛人,织水为绡,坠泪成珠,总是不祥之物,这件贴身水靠在昏暗中淡淡放着冷月似的幽光,把苏小缺漆黑的眼眸映成了诡异的浅碧色,竟似鲛人的凝碧珠一般。

  双手在洞壁由下而上,慢而仔细的抚摸,洞壁光滑如镜,心跳却是越来越猛越来越沉,只觉身遭无数阴影压迫而来,忍不住发泄着大声喊道:"谢天璧!谢天璧!"
  一边喊着,手指却是不停,苏小缺平日虽是随便,生死不萦于怀,但对自己所爱之人的生死,却是执着无比,与谢天璧骨子里有着同样的不到绝境绝不死心,撞了南墙也要撞出个活路来的硬朗。

  待摸到头顶处,蓦的发觉石壁上一个小小的凹陷,伸指往里轻触,端端的正是一个指孔,登时欢喜得连累都忘了,忙忙的便将食指插入,尽头处却是一个细微的凸起按钮,指尖一用力,只听嘎的一声,随即石壁上豁然开了个斜斜往下的石洞,耳边风生,已身不由己的直往下坠。

  石轨滑不留手,而下滑速度又极快,苏小缺满心想找个借力所在,缓一缓势头,却是劳而无功,只得提一口真气,尽力控制住身形。

  半柱香时间,已至洞底,双足一触地,只见身处之地,正是个半大不大的石屋,更有灯光明亮,石屋正中的莲花白玉床上卧着个绝色女子的雕像,风鬟雾鬓,意态幽花,一手支颌,一手却懒懒的握着把剑。谢天璧半坐半躺在莲床下,微笑着凝视自己,脸色惨白,眼眸却在发亮。

  苏小缺历经波折,屡次失望,此刻乍见谢天璧,竟当场怔住了,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想揉上一揉,手指一阵冰凉,却是碰到了盖着眼睛的琉璃玉片,方想起自己仍穿着水靠。

  谢天璧打量他片刻,见他通身镀了月光似的银白,腰细腿长,似一条银鱼成了精,不觉大笑,笑声欢喜畅快之极,道:"我在等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苏小缺听他出声见他无恙,浑身几乎凝滞的血液这才恢复了流动,身体有了知觉,感到疲倦酸痛,只觉得这几个时辰竟似漫长的一世,身不由己,再忍耐不住,扑上前去一把抱住。
  感受着他薄薄衣衫下面的肌肤热力,下巴在他坚实的肩窝上,余光能看到那束星霜白发,觉得这一刻最是真实不过,笑着断然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看鬼吹灯的后遗症恶趣味发作……
这段湖底陷阱的戏三章,一口气看比较好看,所以今儿拼了!咱三更,等着啊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三章ˇ

两人都不说话,只静静聆听对方的心跳,不愿打破这难得的无言温馨时光。
  良久,苏小缺放开胳膊,道:"你这番伤得可不轻……"
  谢天璧轻轻嗯了一声,道:"值得的。"

  苏小缺卷起他的裤脚,见小腿肌肤略有些红肿,放心道:"看来腿脚还没有被黑水湖的水烫伤。"
  放心之余,站起身来,只觉得一身热汗腻在水靠里难受之极,也顾不得其他,忙忙的脱了水靠。

  他在谢天璧面前赤身裸 体并不觉得害臊不适,光着身子凉了凉扇了扇,想待汗落了再穿衣。
  谢天璧只看得苦笑不迭,少年时两人同洗同浴也不知多少次,可自动了心懂了情,却是见不得这混蛋肆无忌惮的光着,又因方才情急,强运真气逼出银针,眼下当真是一身经脉俱痛,内力再无法凝聚,心绪激荡之下更是无法自控,只见眼前这人一身肌肤如白玉如月色,竟比穿着鲛皮水靠更像个活色生香的妖精。

  一时口干舌燥,使劲咳嗽了几声,苏小缺听了,忙打开包裹,翻出一只大白梨子扔了过去:"吃!"
  谢天璧接过梨,啃了一口,果然汁多味甜,他重伤之下,本就口渴,一边啃着梨,一边却不忘啰嗦:"穿上衣服,这里头阴冷得很。"

  两人此番洞底重逢,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满足庆幸,地上的种种恩怨,也就暂抛脑后,相处之间,倒有些像少时白鹿山的情状。

  苏小缺换上原来的衣衫,走到谢天璧身前,谢天璧鼻端登时嗅到一股浓烈的竹叶幽香,见他红衣虽整齐,黑发却散乱,比光着身子更有一种系人心处撩人情处,却又不好叫他把衣服再扒了,想想也只得一手抓着梨,一手悄悄遮住腹下的怒目金刚。

  苏小缺见了谢天璧,也就不再着急,取出点心肉干,与他分吃,嘴里塞着野鸭脯,随口问道:"你怎么滚到这里来了?"
  谢天璧苦苦支撑到他赶来,安心之下,也是感觉浑身伤势剧痛,再撑不住,便倒在他肩头,低声道:"跟你一样,摸到那机关就掉下来了。"

  苏小缺若有所思,笑道:"来了可出不去了,那洞口大石和石壁按钮一样,都是他 妈 的有来无回。"
  笑嘻嘻的拍了拍谢天璧的肩:"就算机关没这么恶毒,我水性好功夫好,能原路回去,你却是万万不能了。"

  谢天璧哼的一声:"还不是为了救你?否则再过三天,太一真气便能顺利逼出银针,银针一出,你还不就是我的掌中之物?看你到时候还敢这么嚣张。"
  苏小缺听了,心里甚是甜蜜,却嗤笑道:"你看,千算万算,不如天算,你千辛万苦,偷偷的运功拔针,偏巧咱们噗通掉到这老鼠洞里,这一折腾,你也瞒不过去啦,也是,便是你内力不锁,轻功也不够好,还得靠我。"

  摸了一把谢天璧的脸,断言道:"总之,你还是为了自己能活命,才舍身救我。"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愣,气氛冷了一冷,嫌隙陡生,谢天璧一口豆卷堵在胸口,涩涩的难受,半晌开口,低声道:"小缺,那一刻我想的只有你……你信我。"

  生死一瞬,谢天璧再冷静深沉,再多的算计韬略,也是不及心底深处不假思索涌上的第一个念头,一定要让苏小缺活下去。
  便是谢天璧,也有如此之傻,如此多情,如此不顾一切,如此罔顾性命的一刻,因此才能逆天行事,硬生生逆行经脉逼出骨中银针,送他到生路。
  这番思量情感,不说苏小缺亦是明白,静默片刻,却道:"天璧,我知道,只是以前的事,总也忘不掉,随口就出来了……"

  谢天璧摇了摇头,轻笑道:"不要紧,咱们以后还有很多年,足够让你忘掉。"
  苏小缺涩声道:"是么?"

  谢天璧见他神情,若有所悟,笑问道:"咱们掉到石洞里,我是宁可自己死了,也会让你活下来,你一逃出生天,立即就想方设法的来救我,若咱们能活着出去,难道你还是要送我去丐帮赴死?"
  苏小缺垂下眼睫,凝视谢天璧胸口白衣上的一滩血迹,那是真气逆行强用,同自己掠起时喷出的血,只觉眼眸酸涩,心中极是舍不得,犹豫片刻,却决然道:"是。"

  "天璧,我跟你、跟一野都不同,我只是小聪明,经常犯糊涂,也经常做傻事,可是每个人这一生都会有一件傻事不得不做……送你去丐帮,他们若杀了你,我会一世伤心,但却是不得不去。"
  谢天璧沉吟道:"就像你当年硬是要回丐帮受刑?"

  苏小缺微微一颤,对断脉之苦犹有余悸,却点头道:"那是我的错,我得承担,而你做下的罪孽,也逃不掉……或许,他们不会杀你。到时候只要你活着,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你。"

  谢天璧略一思忖,心道丐帮不杀你那是因为你做过少帮主,送我去他们再不杀我,可真得开善堂做了佛门旁支了,心中不免觉得苏小缺这件事犯傻着实犯得厉害,却又觉得他犹在梦中一般的犯傻神情说不出的率真可爱,当即心念一动,眉峰微扬,眼神深邃莫测,逐渐浮上一层无可奈何的宠溺,低低一笑,道:"也好……到那时候,你大概会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也会知晓你最舍不得放弃、真正珍惜的东西。"

  想着忍不住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细细摩挲,自己的手掌比他的略大粗糙,想必能包容他所有的倔强与傻气:"你这件傻事不得不做,我却是这场豪赌不得不赌。"
  苏小缺隐有所觉,却不敢确定,忙问道:"赌什么?"
  谢天璧淡淡道:"赌你。"
  "用什么赌?"

  谢天璧的眼眸不禁透出些许执着与狠意:"我的命。赢了,我活着,咱们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输了,我死,你……也许会伤心罢。"
  苏小缺听了,眸光如春水,静静看着谢天璧,似要把他刻在心里融到血里一般。

  谢天璧却避开他的眼神,道:"咱们想法子先出去。"
  苏小缺嗯的一声,问道:"你还有力气吗?"
  谢天璧动了动手脚,黯然摇头。

  苏小缺忍不住心疼:"也是,你硬逼出银针,本就受伤甚重,又是囫囵摔了两跤才跌到这个洞中之洞……屁股摔肿了没?我记得你尾巴骨有些长,摔断了可就麻烦了,以后出恭都会疼。"
  谢天璧听他这般不三不四的话,气歪了鼻子,默默扭过头去:"没肿,没断。"

  苏小缺绕着莲花白玉床走了一圈,仔细打量着室内陈设,见床前立着两排银质镂花的灯架,一排三架,灯光便是由此传来,走近一看,见灯盏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盏内灯油细腻洁白,半凝固状,用手指沾了少许,轻轻一搓,惊道:"这竟是鲛人油灯!"

  以前在白鹿山看过一本杂书,知传说中历代帝王墓穴中,都生杀鲛人熬油燃灯,能百年不灭,不想竟在此处得见,不禁惊叹七星湖财力之雄、异宝之丰。

  这石室虽不大,却俨然寸土寸金的奢华,女子雕像羊脂玉为体、芙蓉玉雕面、玛瑙镶唇、墨玉成眸,栩栩如生巧夺天工,走到近前,竟能感觉到她幽雅的体香呼吸般,细细一闻,香气却是从发丝中传出,这女子一头乌发,根根如真,苏小缺伸手拔下一根,绕在指间一拽,却是韧劲十足,一拽之力下,竟不能断。

  谢天璧见了,道:"是乌金蚕丝,刀剑难伤,既柔且韧,世所难见。我当日在怀龙山用的乌金索,便是三成乌金蚕丝掺着七成蟒筋做成。"
  苏小缺闻言大喜:"外面那些机关定是这恶婆娘设的,她这般狠毒,拔光她的头发聊以惩戒罢!"
  说着双手利落,已将玉像满头乌发尽数薅下藏到包裹中。

  谢天璧知他素来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见状也只能苦笑,指着床边一处道:"这女子可不是常人,正是你们七星湖的第七代宫主,唤作明蝉女,你身为第十二代之主,见了她竟敢这么无礼……"

  苏小缺凑到床边一看,那里果然密密的刻了一篇文字。
  大致意思便是明蝉女身为七代宫主,却恋上青城掌门源空石,可惜正邪不容,源空石背信弃义,另娶名门佳人,明蝉女趁情郎新婚之夜怒杀新娘、盗取青城镇派名剑源氏剑,回到七星湖却终是相思而死,死前设机关于此,只想陷情郎相陪。

  苏小缺看了只觉惊心动魄,不禁叹道:"不惜与那源空石结下杀妻之仇、夺剑之恨,只是为了诱他来七星湖与自己死而同穴,这婆娘真是……真是……"
  谢天璧接口道:"性情中人,心狠手辣。"

  苏小缺伸手摸了摸那把源氏剑,源氏剑三尺有余,剑身略宽,剑鞘镂刻青城图案,看着也没甚稀奇,一时低声道:"源氏剑还在,这婆娘想必不知青城派五十年前早已烟消云散……明蝉女以己度人,却不想这源空石既弃她如敝屣,自是薄情之人,又怎会为了还没睡过的妻子甘冒奇险,赴这七星湖之约?便是传家名剑,也不比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谢天璧颔首道:"源空石毫无胆略气魄,难怪青城派亡于他手,明蝉女虽是女子,却是敢爱敢恨,单这两处陷阱,其心智手段已远胜源空石。只可惜不懂俗世小人之心,看错了人,寄错了情。"

  苏小缺柔情万千的正感慨嗟叹怜香惜玉不已,突的想起一事,不由得大怒:"这婆娘想害源空石,却害了咱们,端的是死了也是个不长眼的糊涂鬼!"
  谢天璧心想,若是明蝉女死后有知,见你薅光了她玉像的一头黑发,想必也不会有好果子赏你。

  苏小缺绕着莲花床又走一圈,见床底处隐隐有些奇异的花纹,他眼神虽好,但床底却在灯光暗影处,站着很是瞧不清楚,当下叹了口气,只得屈膝跪下,道:"这婆娘定是要老子下跪……"说着定睛看去。
  却见明蝉女双足下的床边,工笔细描了几幅图画。

  图中所绘,尽是在这石室之中。
  第一幅是一个男子,眉目俊美,手拈棋子,正在弈棋。
  苏小缺见了喃喃道:"一个人下什么棋?跟鬼下么?"

  第二幅仍是这个男子,却是在填词。一阕词字字清晰,却是少了最后几个字,这个男子正用剑尖在一块玉璧上补全。
  苏小缺很是烦恼:"七星湖的宫主怎么都这个调调?好好的一个个写字作诗,不想当妖 人,难道想去考状元?"
  说着伸脚轻踹谢天璧:"你会不会填词作诗?"

  谢天璧很是自卑的看了一眼那秃头玉像,坦承道:"不会。"
  想了一想,企图找回几分面子:"不过我倒记得几首李杜苏辛……你要听吗?"
  苏小缺勃然大怒:"听个屁。老子没空!"

  他这些年在七星湖,居体养气潜移默化间,本已斯文风流许多,眼下身处绝境,又是同谢天璧一起,登时故态复萌本性难移,忍不住把那少年顽劣时的旧调重新弹了一弹。
  一弹之下,他是顿感轻松,谢天璧听了更是欢天喜地,只觉得苏小缺这般一踹、一怒、一骂,端的是眉目灵动、风情无双,恨不得苏小缺再踹自己一脚,再飚几句粗话才好。

  第三幅图画却是一个丹盘里两粒药丸,一粒朱红,一粒乌黑,这男子正在挑选。
  苏小缺嘻嘻笑道:"可不是?又是下棋又是填词,生生把这人给逼得病了,正吃药治病呢。"

  他神态轻松,却甚是灵醒,知这几幅图画跟能否出去息息相关,因此只是嘴上调侃,心中已然隐有所悟,早想了无数种可能,但每一种都似是而非,实在捉摸不透这明蝉女的心思,当下定了定神,继续看最后一幅图画。

  最后一幅图端的是冰火两重天,左边绘的是石室西侧打开一道小门,男子正往外走,想是逃出生天之意,右边却是地狱鬼面,水火交融,那男子身陷其中,面容扭曲恐怖,颈子以下,竟全是白骨森森。

  笔触真实细微,苏小缺看了一眼,几乎不敢再看,强忍着惧意和恶心,却瞄到画底有一个拇指大的青玉镶金凸起,凸起周围有四支延伸而出的金丝柄。

  一时大悟,喜道:"天璧!我明白啦,这婆娘虽狠,却不想害死七星湖的人,因此生怕七星湖弟子误入,便给了一个生机,只要这三件事做得好了,便能打开生门出去。"

  谢天璧想了一想,道:"这石室中并没有棋盘、诗词和药丸。"
  苏小缺伸指,轻轻弹了弹那青玉按钮,侧耳听音,道:"这是个飞燕同心的机关,倒是不难打开……"

  突的起身,抱起谢天璧,远远放到石室一角:"万一我开启错了,你离得远些也许还能活命。"
  谢天璧就地一个懒驴打滚,他自打学了武功,想必就没用过这般无赖的招数,一把拽住苏小缺,声音坚定如铁:"我同你一起。"

  苏小缺凝视他的眼眸,粲然一笑,轻轻敲了敲他的头:"是我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边改边发……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四章ˇ

苏小缺凝视他的眼眸,粲然一笑,轻轻敲了敲他的头:"是我糊涂。"
  说着又将他抱回原处,挽了挽袖子,笑道:"看我的手段!"

  将一支金丝柄插入青玉钮底部,另两支弯曲而上,最后一支却盘绕一圈,随后轻轻用指尖捉定青玉钮,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扶着按钮往外轻拔,待拔至第一支金丝柄一现,毫厘之差间忙停了手,改拔为旋。
  谢天璧一旁只瞧得一颗心高高悬起,幸得苏小缺巧手天下无双,这般精细之极的机关也只能由他开启。

  一炷香时间过后,苏小缺呼吸转粗,额头见汗,谢天璧正待开口让他稍息片刻,耳中却听得格格轻响,莲花床骤然移开,床底慢慢升上一个玉石平台。

  苏小缺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呼喘气不已,抬起尖尖的下巴颌,不忘夸耀:"怎么样?我……我厉害吧?"
  谢天璧拉过他的手,伸出衣袖替他拭擦汗水,笑道:"厉害个屁!明蝉女才是厉害!"

  苏小缺凶狠的瞪他,瞪了半天,泄气道:"的确是,她能设下这些圈套机关,果然比我厉害多了。"
  谢天璧微笑不语,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下巴。

  说话间,石台已与地面齐平,嘎的一声,严丝合缝。
  石台上三个珊瑚架,从左到右,分别是棋盘、玉璧和丹盘。

  纵横十九道,黑白分明,不需要和鬼弈棋,本是个珍珑局,一子看出路定死活。
  苏小缺擅于弈棋,运思快精变幻,见这格局,正中下怀,一双眼盯着棋盘,只剩了黑白子纵横捭阖,再腾不出空来去瞧谢天璧。
  谢天璧凝视石台,蹙着眉,却是若有所思。

  苏小缺苦思冥想,足足顿饭工夫,突的喜道:"是了!西九北五路,便是活眼!"
  说着拈起一粒白子,啪的置于棋盘。

  只听些微机括声响,像是触动了消息,苏小缺面露喜色,谢天璧却是面色惨变,道:"坏了!你可下得错了!"
  苏小缺回头不屑道:"你懂什么,我这手可是妙招,再对不过了!没听到机关有动静吗?定是过了第一关。"

  机关果然有了动静,却见石室底缝处,慢慢渗出一条黑色水线,转眼之间,水线蔓延开来,已在室底铺了薄薄一层。
  苏小缺见来者不善,不像是过关的好果子,忙忙的取了水靠,一把抱起谢天璧跃到棋盘上,看着那黑水比黑水湖的水更浓厚诡异几分,所过之处,竟有一种酸腐之气,想来就是剧毒之物。

  苏小缺见状,已是恍然,需知源空石人品虽差,但既然能得明蝉女青眼,却也是难得一见的江湖才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机关消息是样样精通,武功剑术却是样样稀松,明蝉女对源空石既爱且恨,勾他入陷阱之余,还不欲让他好死,设的三局,就是为了算计报复源空石而设,竟是个连环计,套中套,想来源空石身负才华,见了这珍珑局、缺字词定会技痒,从而一展所长,却不想就此触发水火机关,惨死室内,永陪地下。

  想到明蝉女心思如此,苏小缺不禁打了个冷战,道:"坏了!可真下错了!这恶婆娘没准儿把咱们当情郎了,这可更加舍不得放咱们出去啦!"
  谢天璧抬头看了看室顶,见室顶作伞状略倾,苦笑道:"看来这顶上覆着琉璃薄瓦,暗藏火油,一着不慎,当真就是水深火热。"

  苏小缺回忆起以前自己烤过的大批鸡们,作为烤鸡而言,皮焦肉嫩是好事,但想到自己要被火烤成那幅德行,不由得不寒而栗,恨不得钻进谢天璧的怀里蒙头闭眼等着好死算了,想想又不甘心,苦着脸道:"那这词该怎么填?"

  谢天璧凝视玉璧上刻着的一阕词,词牌正是长相思,词意无非是三春雨六月莲一枕凤鸾满窗花月,只是缺了最后一句,玉璧下放着一柄巴掌长的短匕,色作铜绿,镶嵌猫眼、祖母绿等物,华贵无匹,不出鞘而有寒意。

  苏小缺低声道:"肯定不能往好了写,否则恶婆娘觉得咱俩才高八斗,必定要强留下来陪她销 魂的……难道得写滚你妈之蛋?要不就是去你奶奶之?"

  谢天璧闻言却不笑,眼神中有骇然惊服之意,指着那柄短匕,缓缓道:"填什么都不重要,那柄短剑会是开启火油的机关。毒水既出,若是源空石,也会明白这机关是为他而设,难道还敢好生填词?据传源空石喜奢华爱珍宝,见了这柄短匕,定会忍不住拿起,照你所说,刻上些胡言乱语的词句……却不想填词之局与珍珑之局诱发机关的设置本不一样,这明蝉女当真是心思深沉灵巧。"

  苏小缺微微一怔,想了想心悦诚服:"你说得很是,明蝉女心思诡秘,这机关给七星湖弟子留生路是假,用来算计源空石是真……亏得你是花丛老手,懂得这些婆娘的心思。"
  谢天璧听他这番夸赞,极不是滋味,也不知他是夸是骂,不禁辩解道:"我不是花丛老手……明蝉女设的局也并非女子手笔,倒是很有些一宫之主的手段,极擅攻心。"

  苏小缺拍了拍他的肩,赞道:"你可以跟她拜个把子,互相害上一害,想必热闹得紧。"
  凝神沉思片刻,笑道:"不用那把短匕,这词却得填上。能闯入此地,破开飞燕同心机关的人,定非七星湖普通弟子,若是胡乱填了,明蝉女这死鬼也不会轻饶,嗯……填两首淫
词做几篇歪诗,我倒是勉强会的。"
  说着运指生风,只听嗤嗤声响,已在玉璧填上最后一句:花落人复归。

  不想无意间露了些深藏的心思在里头,谢天璧虽不懂诗词,见了这句花落人复归,却是灵光一现福至心灵,花虽落,人却复归,落花虽不复开,心却能死而复生,阴霾渐去,而前路阳光明朗,登时大喜失色,一叠连声的赞道:"好句子好句子!真是好极了!"
  只见玉璧倏然下沉,苏小缺一把堵住他的嘴,竖着耳朵听室顶动静。

  盏茶时分过去,室顶静悄悄的一无所动,苏小缺嘘了一声,一颗心方才落回腔子,缩回手擦了把冷汗,笑道:"这室顶火油不会再被触发,玉璧下沉,正是锁死了机关。咱们可不必当烤鸡了。"
  说着上下打量谢天璧,甚至色迷迷的伸手在他大腿上捏了一把,谢天璧见他几乎要滴出口水的样子,猛然想起了假扮魏天一时,苏小缺挑鸡来烤,也是这么色迷迷的挨个儿捏大腿,不禁浑身抖了一抖,忙道:"还有药丸得挑,挑对了,也许生门就开。"

  苏小缺懒懒的应道:"这没什么难处……"一手仍是摸着谢天璧的大腿,一手随随便便的伸出,从丹盘里取下那粒乌黑药丸,看也不看便塞到谢天璧口中:"吞下去!"

  谢天璧想也不想,依言吞了下去,只觉得一股似臭非臭、似腐非腐、似苦非苦、似酸非酸的味道从舌尖直抵胸腹,更带来一种热热的刺激,想来定是大补之药,一时问道:"这是什么药?"

  苏小缺顾左右而言他,指着那粒朱红药丸笑道:"这粒药是专门给源空石的。青城派都是装模作样的假道士,讲究抽铅添汞练顶还丹,这药正是一水二汞三砂质,龙精虎髓、红光紫薇,若前两处机关未尝发动,源空石自然会选这粒吃了,若已然水火交融,源空石既修道,想必也想当神仙,水火济铅土,正是得道妙物,也是定然选这粒。"

  看丹盘慢慢旋转,石室左侧缓缓有道门扇状打开,却毫不欢喜,闷声道:"源空石之于明蝉女,就好比白米饭里的绿头大苍蝇,一览无遗,却不知明蝉女为何还是对他死心塌地?甚至连死都要同穴而眠?"
  谢天璧道:"我不明白明蝉女怎么想,但我自己对你也是死心塌地。"

  苏小缺看了他一眼,转眼又凝视缓缓打开的石门,双手抱起他,直掠而出,耳边风声微动,谢天璧只听苏小缺的声音混在风中轻轻响起:"我也是……"

  两人刚出石门,便听身后嗒的一声响,石门重重合上,苏小缺摸了摸怀里的乌金蚕丝,十分满足,谢天璧只觉得胸腹间暖融融的,虽伤势甚重,四肢百骸却并无涩滞疼痛之感,想是那粒药丸的奇效,当下好奇问道:"你给我服的那粒药丸,到底是什么药?"
  苏小缺嘿嘿笑道:"我不知道。"

  谢天璧一愣:"你不知道?你难道瞧不出来?"
  苏小缺答得很谨慎:"药性难测,可不好说,一味改而全然变……"
  "你吃的,倒很可能是五十年前的切糕。"

  谢天璧沉默不语,苏小缺愉快的解释:"切糕你知道吧,明蝉女很可能买了二斤切糕,把红枣红豆都偷着吃了,剩下的糕团成丸子,用乌金贴了衣子,你吃着有没有觉得酸酸臭臭的?"
  谢天璧表情有些扭曲,像是竭力忍着笑:"还好。"

  苏小缺虽笑着,心里着实搓火,自己也不知抽的哪个方向的风,见到那粒平伤理气的药丸,不假思索,就给谢天璧服下,而自己本该是天明即带着谢天璧前往丐帮的,却不知给这将死之人吃这等珍贵的药有什么必要?
  两人一个心烦,一个暗喜,不知不觉已回到居所,方是亥时一刻。

  谢天璧躺下见苏小缺熄灭了灯盏,突的开口,声音隐约有兵刃音:"此去丐帮,赤尊峰不会有一人去救我……所以,你若是想对付赤尊峰,此行定是一无所获。"

  苏小缺不想他这般直接,走到近前,黑暗中眼眸沉沉闪烁,沉吟道:"你难道不是赤尊峰的教主?"
  "是,可死了就不是了。小缺,我虽不会再算计你,却是防着你算计我……所以我来七星湖前,早已安排火凤堂与神龙堂共掌赤尊峰。三年内,若非我传唤,绝不插手我的任何事,哪怕我死,也不准他们用赤尊峰弟子的性命犯险。"

  苏小缺静静听着,眼眸中有些怒气,却更有三分敬重。
  谢天璧略偏着脸,今夜正是朔月,窗外夜色浓重:"我欠你,所以我现在在这里任你处置,但你要知道,谢天璧是赤尊峰之主,此行已是任性,赤尊峰弟子的性命,不该为我的任性付出任何代价。"

  苏小缺垂下眼睫,谢天璧的手苍白修长而有力,这些时日,却瘦了许多,显得有些骨节过分的突露,一时心中怅然疲倦:"你怎会知晓……我会借机绞杀赤尊峰势力?"
  谢天璧薄唇略勾,笑得有几分得意嗜血更有些深藏的寂寞苦痛:"小缺,你还在白鹿山被聂叔叔打屁股,跟厉四海斗嘴打架时,我早已是赤尊峰的少主,掌管一切。有些东西,我不得不很早就学会……不单是你,便是唐一野,也太嫩了些。"

  苏小缺静默片刻,微微一笑:"你说得是。不过,我会慢慢学,总有一天会不逊于你。七星湖与赤尊峰,从来便是并驾齐驱,我身为七星湖之主,也不能输你太多,是不是?"
  在无星无月的夜色里,两人之间却是互相通透相知,异常奇特的契合而亲近。

  谢天璧忍不住笑,伸出手臂拥着苏小缺,苏小缺俯在他的胸膛,双手揽在他的腰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抚摸他的腰脊,轻声快乐的笑。
  谢天璧下巴贴在他的头顶,低声道:"也好……反正你怎样我都喜欢。哪怕不单纯了,不够好了,这样坏着的苏小缺,我却更喜欢。"

  苏小缺嘻嘻笑着,说出的话却缜密而冷静:"我还是得试试,朱阿姨龙堂主他们是不是当真那般听你的话,毕竟你是赤尊峰的教主,我就不信,他们敢见死不动。"
  谢天璧似笑非笑,道:"他们更不敢不听我的命令,而且他们绝对相信我能活着回去。"
  苏小缺哼的一声,抬手点了谢天璧几处大穴,道:"睡吧,明早咱们便出发,我亲自送你去死。"
  谢天璧却笑得开怀轻松,甚至有几□处情爱中的调 笑:"为什么不用银针了?嗯?"

  苏小缺随手将他压倒,趴在他身上,鼻尖相对,道:"银针你会逼出来,我又舍不得你疼,只好辛苦些,每隔六个时辰,重新给你点上一遍要穴。"
  两人嘴唇离得极近,谢天璧暗影中见他唇瓣光泽神秘,如宝石浸水,一时情动,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碰了碰。

  苏小缺只觉嘴唇酥痒,轻轻一笑,避了开去,静静凝视谢天璧片刻,感受着他的呼吸,却又低下头,吻上他的唇。
  四唇相接的刹那,两人心中均是怦怦乱跳,宛如少年不解情事之时的狂喜而青涩,如此亲密相爱的一吻,几乎美好到不真实。

  苏小缺脸颊微烫,自己知道定是红了,舌尖在谢天璧唇瓣上游移,竟不敢深入其中。
  而谢天璧于这种接触,也是双手火热,唇瓣紧紧贴合,却不深入,微阖着一双星眸,唇齿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喟叹,沉而沙哑,似满足又似压抑。
  良久,苏小缺模模糊糊道:"真好……"

  谢天璧脖颈后仰,离得开些,眸光虽亮,却不是往日刀锋孤星也似的寒,而是有层莹润如月光的色泽,半晌低笑道:"好么?"
  双手枕在脑后,笑道:"以后更加好……"
  苏小缺呸的一声,这一天心境跌宕,疲倦不堪,静静躺好不一会儿已然睡着。

  谢天璧深知他为什么这等坚持将自己送往丐帮。
  苏小缺本不舍得杀自己,又不愿这么轻易原谅,心中终是对死去的路乙有愧。想来想去,只能借自己为饵,企图斩杀赤尊峰帮众替三年前的路乙报仇,内心深处,定然不愿自己当真死在丐帮的三刀六洞之下,而是希望借赤尊峰之手,救自己逃出生天。这样一来,赤尊峰弟子的血,祭奠路乙,自己的性命,不是不取,而是取而不得,此乃天意,并非他苏小缺心软放过。

  这等弯弯绕的心思,也只苏小缺才有,苏小缺向来便有把原本就复杂的事情搞得更加扑朔迷离的本领,想到此处,不觉微笑,偏过头去,轻轻拨开他脸上的发丝,心中发狠,看来他是不到绝境绝不会看清自己的心思了,能斩开乱麻的快刀不在自己手中,只在他一念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完了
x尽人亡= =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五章ˇ

 第二日出发时,七星湖一切已安排妥当,苏小缺略一思忖,格外吩咐崇光道:"百笙在黑水湖水牢里,十日后放他出来,好生照料,等我回来再作处置。"

  崇光点头应了,却迟疑道:"百笙……他做什么了?"
  苏小缺看他一眼,淡淡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想杀我而已。"

  崇光啊的一声轻呼,怒道:"他怎么敢!你……你没事吧?"
  苏小缺鉴其颜色,见他并无异状,放下心来,微笑道:"自然没事。"
  说罢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很快回来,你好生打理事情。"
  看着他仰起脸,既纯真又妩媚的神情,像一朵妖异而柔弱的脂醉花,不由得有些怜惜,柔声道:"给你带一对泥人儿,好不好?"

  崇光惊喜交加,猫眼被点亮也似,光彩夺目,连一旁黄吟冲都把蜜糖般黏稠的眼光从苏小缺身上暂离了片刻,转为注视凝望崇光,满脸惊艳之色。
  崇光半低着头摇了一摇,拽住苏小缺的衣袖,腻声道:"要你自个儿亲手捏的。"
  苏小缺一点头:"好!"

  丐帮临州总舵设在一个普普通通有些破旧的四合院里。
  秋日午后,顾六指正指点一个小乞儿在院子里练那屠狗刀法。

  小乞儿约莫十岁上下年纪,一双大眼乌溜溜的,脸蛋作花猫状圆鼓鼓脏兮兮,一脸聪明像,高高挽着袖子,一只手干干净净,连指甲都修剪得很是整齐,手指极长,看着极为灵巧,正握着把尺余短刀。

  顾六指三年前烟霞山遭袭,断了右臂,好在之后用药得当,又是潜心苦练,一身武功也未曾搁下,只换了左手执刀,他的屠狗刀法取自仗义每多屠狗辈,一经施展,大有慷慨悲壮义气奋勇之象。
  此刻正苦心调 教这名小乞儿,学这屠狗刀法。

  可惜这小乞儿看着聪明,却显然不是练这套刀法的材料,顾六指再三催促,方才懒洋洋的拔出刀来比了个姿势,该是马步他却半蹲,胳膊肘该直他却略曲,刀尖上提胸口他却下指小腹,每一处都不多不少的省上三分力气。

  顾六指看他姿势本就生气,再一看他手中刀刃,见又是泥又是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鼓着肚子,颇有几分河豚鱼的意思:"小马儿!你这刀怎的搞这么脏?习武之人,连自己的兵刃都脏得跟狗子屁
眼里掏出来也似,还能有什么出息?"

  小马儿吃准了顾六指脾气好,歪着嘴哼哼唧唧的憨笑:"顾大叔,咱们丐帮又是打狗棒又是屠狗刀不说,还要从狗子屁 眼里掏刀子,这狗子招谁惹谁了?"
  顾六指为之气结,愤愤道:"你不好好练武,光知道贫嘴滑舌,以后必定跟苏……"想说苏小缺,心中一痛,却是说不下去,颓然叹道:"你顾大叔老啦,这些年丐帮人才凋零,我死之后,这传功长老也不知谁能接得住……趁着还没废,想把这屠狗刀传给你,你却是看不上……"
  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小马儿虽是顽皮,心肠却不坏,看着顾六指苍白稀疏的头发,满脸菊花般的皱纹,心中大是不忍,乖乖道:"顾大叔,你别气,我好好练就是了。"
  说着挺胸收腹,果然摆了个很是到位的姿势。

  顾六指憋着笑,一双细眯眼儿里却憋不住老狐狸的味道。
  正含笑看着,门外突然跑进个不大不小的中乞丐,身法甚是灵活,忙忙的便往里屋扎,顾六指一把拦住,斥道:"火燎了屁股怎地?这么没规矩,什么事急成这样?"

  那乞丐压低了声音,道:"少帮主……以前的苏少帮主,来了!"
  顾六指一怔,又喜又忧:"当真?他……这小子怎么回来了?"
  说着拽着那乞丐直奔屋内。

  荆楚正与金五两喝着酒闲聊,见他急匆匆进来,一时笑道:"小马儿可是个小猴儿,不好教吧?"
  顾六指没空顺着胡侃,只道:"小缺回来了。"
  荆楚面露惊喜之色。

  金五两愣了一愣,却问道:"他回来干什么?"
  那乞丐忙回道:"俺也不知道哇!俺正在门口捉虱子咬,一抬头就瞅见一恁漂亮的大马车过来,一个人掀开车帘冲俺一乐,说他就是苏小缺,俺吓了一跳,瞧了半天,是有些个像……他说他要见帮主,有要事。"

  荆楚长身而起,道:"小缺既然回来,便是好事,咱们出去接他。"
  金五两眉头一皱,没说什么,跟着走了出院门。

  秋日明丽微白的阳光下,果然停着辆朱轮翠盖油壁车,一个身着绛色锦袍的年轻人负手静立一侧。
  见了这个年轻人,荆楚呼吸微微一滞,登时感到浑身的血液滚热的流动。
  这种感觉,比乍见江湖绝色兰茵歌时,更为心动神驰。非关情意心境,只单纯是见了如此风姿容色的情绪使然。

  顾六指看了只觉心中一凛,眼前这个人同当日嬉皮笑脸的苏小缺实在无法重合,那年轻人已笑着招呼:"荆大哥、顾大叔、金大叔,好久不见。"
  一听这个声音,荆楚回过神来,稍显尴尬的轻咳一声,问道:"小缺,这三年来你好不好?怎么找得到这地儿?"

  苏小缺含笑道:"丐帮的联络暗号虽跟几年前略有变化,却瞒不过我,好找得很。"
  那小马儿一旁看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喊道:"是你!那年赔我糖葫芦的!那个比妖 精还好看的爷呢?在车里?"
  苏小缺转眼看去,笑而不答。

  金五两并不热情,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提防,试探道:"小缺,你现如今是在唐家?"
  苏小缺微微一笑:"不是,我在七星湖。"
  顾六指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苏小缺凝视顾六指,关切道:"顾大叔,我当真是对不住你,害你断臂……这几年你的旧伤每逢阴天下雨还会不会痛?"
  顾六指无意的抚过自己断臂处:"你开的方子很有用,再没痛过。"
  苏小缺展颜道:"那便好了。"

  金五两久居执法长老之位,最看不得邪派魔教之人,此刻只觉苏小缺一身邪气满脸妖色,当下厉声喝问:"你竟去了七星湖?"
  苏小缺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既无羞耻不安,也无骄矜得意,只点头道:"我便是七星湖现任宫主。"

  荆楚惊诧愤怒之余,见金五两目眦欲裂,显是要动手的模样,一闪身,已拦在金五两身前,抱拳冷冷道:"苏宫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见教?"
  已然是客气而敌视的场面话。

  苏小缺上下打量着荆楚,见他举手投足皆是一帮之主的沉稳风范,身形步伐十分灵活潇洒,想来武功亦有大进,不禁叹道:"荆大哥,你如今这般出息,路大叔死后有知,一定欢喜。"
  荆楚淡淡讥讽道:"不及苏宫主出息。路帮主死后有知,只怕也不敢相信。"

  苏小缺见他眼神里满是警惕厌恶之色,心中微冷,也不再多说,转身掀开车帘,扶出一个人来,道:"我今日来到贵帮,只为祭奠路大叔,三年前一事,今日做个了结罢。"

  那人一身白衣,两鬓苍苍,一抬头,一双寒目却如出鞘刀锋夜空冷电,金五两忍不住惊呼:"谢天璧!"
  声音中隐有恐惧之意,谢天璧这个名字,对于丐帮而言,是不啻于死神恶魔的恐怖存在。
  顾六指上前一步,已拔出刀来。

  荆楚脸色苍白,勉力平静道:"你带这魔头来,是什么意思?"
  他深知谢天璧武公高,眼下又有个苏小缺不知敌友,当下咬牙发誓,今日定要拼死护住丐帮众位弟兄,一时就存了与这魔头同归于尽的念头,递个眼色给一旁的乞丐,那乞儿明白,慢慢退开几步,一溜烟去了。
  苏小缺见了,忙开解释疑,道:"荆大哥,我们此行就两人。"

  谢天璧突然低笑着咳道:"未必……"

  这一路不过千里,两人却足足走了近一个月。
  一个月里,谢天璧倚死气人仗伤欺人,拉着苏小缺一逢胜景即刻停下,小憩几日游山玩水,便是没有名山秀水,也常在月明星稀之夜,荒山秃石之上假装才子,吟风弄月之余,也不知打哪儿学来些调
情手段,摘一束狗尾巴草迎着早晨第一缕阳光,深情款款的对苏小缺唱了一支又一支的塞北情歌。

  谢天璧说话时声音极为好听,似上古神兵碰击,既浑厚又清越,唱起山歌来,却是人嫌狗不待见的令人发指,宫商角徵羽,五音里足足缺了两对半,听得人恨不得把耳朵割了去。
  夜里睡觉,抱着苏小缺宛如十二月里的铜炉抱满怀,再不肯有一丝儿的放松。

  苏小缺忍得憋气,简直怀疑这个谢天璧是被鬼附了身,但忍无可忍之余,想到他是个将死之人,也就只能吐出一口气,继续忍下去。
  深恨自己不知哪只眼睛出了毛病,竟看上这么个货色,谢天璧除了会杀人,通身竟没有半分长处,做出的饭菜狗都不要吃,琴棋书画无一精擅,连唱歌都唱这么难听!
  心里更是一日胜一日的烦恼,这人这样一无是处,却越是相处,越是舍不得他。

  一有风吹草动,便暗喜赤尊峰的弟子终于赶到,却是每每失望,眼瞅着一日日近了临州,眼看谢天璧死到临头,赤尊峰的人还是不见踪影,端的是光吃草料不拉磨,心中不禁暗骂他们都是没脚的螃蟹忙着穿鞋的蜈蚣。

  因此一路都是憋着一口气,此刻听谢天璧这么不阴不阳的一句,磨着牙道:"荆大哥,开刑堂罢!谢天璧已被我制住要穴。"
  想了一想,终是存了些侥幸心态:"将他三刀六洞也好,废去武功也罢,听任荆大哥发落。"

  荆楚一怔,却不敢相信:"当真?"
  凝视谢天璧,见他确是颇显憔悴脚步虚浮,心中一喜,却又疑心道:"你千里迢迢送这魔头过来,难不成是想借丐帮的刀替七星湖杀人?"

  苏小缺忍不住稍稍后退了一小步,手藏在花纹繁复华美的衣袖中,谢天璧眸光一动,往他身边走得更近些,在袖中握住了他的手,果然手心冰凉,当下淡淡道:"丐帮好歹也是昔年正道第一帮,虽说眼下势力大损,可荆帮主身为一帮之主,仍是地位尊崇,据传又是年轻有为,不想却如此胆小怕事,怎能复兴丐帮?"

  荆楚眉头微蹙,心中恼怒,好在他年纪轻轻能接任丐帮之主,涵养胸襟自是不凡,也不反唇相讥,只静静听着。
  谢天璧手掌甚热,紧紧攥着苏小缺的手,只一会儿,苏小缺冰冷的手也就温暖起来,见荆楚蹙眉不语,不禁笑道:"苏小缺感念幼时路乙收养教导之恩,三年前不顾生死,自投罗网任你们折磨,否则荆帮主以为,凭丐帮之力,能上得去赤尊峰要人?现如今他更是亲自送我这罪魁祸首前来,也是一般的道理。难不成你们当年敢废掉苏小缺,今日却没有胆量杀我谢天璧?"

  江湖汉子,俱有血性,丐帮又是市井底层中打拼出来的帮派,更是血性盎然得充沛,蒙谢天璧一番说辞,便当真是七星湖借刀,也说不得必须拔刀了。
  丐帮众人正群情激奋,那打探消息的乞丐刚巧回来,在荆楚耳边悄声道:"附近的确没有可疑之人。"

  荆楚听了,放下心来,转身对苏小缺微微一笑,笑容中虽是有些竭力的修好之意,但还是藏不住隐隐的戒备隔阂。

  刑堂开得很快,当晚便在城外废弃的张家祠堂里,点了几十根明晃晃的松木火把,刑台上端端正正的搁着六把牛角短刀、六把鼠尾长刀,另有勾刀、铁索等物。

  谢天璧好整以暇,薄唇微勾,似笑非笑,只顾看着苏小缺。
  苏小缺一直不离谢天璧身边,丐帮众人满心想着将这魔头铁索加身、拳打脚踢先一泄愤怒,却都有些不愿也不敢接近苏小缺,而苏小缺站在谢天璧身边,更似有种奇特的保护之意。

  因此刑堂虽是阴森恐怖,谢天璧一身白衣仍然干净得跟刚剥出壳儿的煮鸡蛋也似,黑发束在脑后,两鬓银发衬着白衣,竟有几分出于刀锋血影里的夭矫不群和快意沧桑。

  苏小缺一身绛红衣衫站在火光下,如玉的容色颇有些妖异的森冷之气,荆楚一旁瞧了,不觉心惊,使个眼色给金五两,金五两会意,上前道:"你……你好心送来仇人,丐帮感你恩情,可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苏小缺默然片刻,方道:"你们要如何待他?"

  这话问得不单稀奇,而且好笑。狼入猎网,还能如何相待?偏偏苏小缺的神情很是认真,认真得几乎有些凶狠。
  荆楚不愧一帮之主,竟能忍住笑,正色道:"赤尊峰与丐帮血仇不共戴天,路帮主一条性命,顾大叔一只右臂,上百个丐帮弟子流的血、送的命,你说我们该如何待他?"

  苏小缺怔了半晌,轻声道:"你们若是要杀他,我留着替他收尸,若是……若是能手下留情,废他武功或是断他筋脉,我留着带他回去治伤。"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明天再来一次三更,看了看,似乎不够,垂头,只好今天先更一次啦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六章ˇ

荆楚听这番话,觉得古怪之余,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禁蹙眉道:"白骨无坟,三刀六洞穿心过,冤仇有报,顶门脚板走魂魄。"

  苏小缺听了他这句切口,直如分开八面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来,心中一直暗暗偷着抱有的那一点奢念,彻底熄灭。不由自主看向谢天璧,眼神有些不愿相信的无助。
  谢天璧丰润的下唇微微一撇,似一切早有所料,笑得却是倜傥而自在:"小缺,你可后悔了?"

  苏小缺有些犹豫,正要答话,一名高大粗壮的执法弟子气势虎虎的走了过来,伸手便拉谢天璧。

  执法弟子裸了半身,筋肉虬结,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五指粗短,跟棒槌也似,这一拉之力莫说拉个功力被制的谢天璧,便是拉一头疯了的野猪也是绰绰有余,而这汉子出手时手指下压,估计一拉之下,谢天璧立即便是滚地葫芦,不滚上个十圈八圈的,还真对不住这汉子的一身腱子肉。

  苏小缺不太想看葫芦状的谢天璧,更不愿意看到别人生生把谢天璧滚成葫芦,想也不想,抢上一步,左手搭在那汉子手背上,两只手立时便做了个很简单很轻微的较量。

  那汉子手力能扼制奔猪阻挡疯牛,苏小缺的手却是拿根黄瓜或者掐朵菊花就能捅开四钥升降四开锁的灵敏巧妙,一照面,那汉子便输了,苏小缺五指张开如兰花盛开风中,刹那间已将那五根棒槌手指在手中一拢一放,方要顺势一根根拧断,猛然记起这本是个丐帮弟子,忙改拧为推,把那汉子推开几步,撤回手,一把揽着谢天璧的腰,行云流水,已退了开去。

  祠堂里十来个执法弟子纷纷拽出兵刃,金五两一声唿哨,祠堂外众弟子错落有致,结成打狗大阵。

  丐帮虽大不如前,但打狗大阵却是相传数代的混战第一阵,极是行之有效,江湖中人,无不头痛,这阵法既仰仗人多,又有一股叫花子与生俱来的纠缠劲头,因此一经发动,此起彼伏,不得手绝不罢手。

  苏小缺自是明白打狗大阵的厉害,只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会被这个阵法对付,不禁苦笑。
  荆楚抬手止住众弟子,冷声道:"苏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小缺心不在焉的直发怔,随口道:"没什么意思。"

  谢天璧轻轻摇头,挣脱开他的手,走近荆楚,道:"三刀六洞是不是?按规矩来罢。"
  荆楚心里不禁起疑,谢天璧的言行举止根本不似阶下囚,反而一副很有趣很轻松的模样,更有种期待着什么的自信表情,一时转眼看向苏小缺,想看出些许端倪,却见苏小缺只顾瞧着谢天璧,目光闪烁不定。

  谢天璧踱到刑架前,双手主动背到刑柱之后,淡淡笑道:"可是这样?赤尊峰的刑架可比这个歹毒得多……"
  手足被铁索锁死,雪亮的长刀从刑台上拿起,执法弟子喝一大口烈酒,就着火把猛喷到锋刃上,火光骤亮,酒香四溢,更燃起了刑堂内所有弟子极欲报仇雪恨的杀戮之气。

  一双双眼睛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满是愤怒仇恨,苏小缺一旁静静瞧着,突然觉得陌生而可怕,江湖事果然如谢天璧所言,提头走江湖,这里的每个丐帮弟子,也许平日或是言谈开朗、或是沉默可亲,喝酒吃肉,娶妻生子,跟寻常人一般无二,但一入江湖,便是冤魂缠身血债相随。

  长刀扬起之时,苏小缺眼中心里只剩下了谢天璧那双犹自含笑的乌黑星眸。

  白鹿山落云桥下的半夜青涩,赤尊峰龙爪花旁的全心拥抱,七星湖黑水湖底的一线生死,甚至从年幼到如今,与他一起吃过的蜜饯果子,走过的青山远路,用过的刀剑箭矢,看过的桃花流水,一瞬间全部涌至心头,猛然发觉,原来这个人已经与自己的生命纵横交织得如此纠结缠绵、如此紧密厚实。
  而逃亡路上潭水边的一刀,如沃冰雪的一场欺骗,却只在谢天璧此刻的一双眼眸下尽皆淡去,如墨汁洇入碧水,不落痕迹。

  眼前的谢天璧,才是最重要最不可失去。

  哪怕对路乙愧疚一世,此生无颜面对丐帮众人,谢天璧却是不能死去。
  哪怕从此与他天涯陌路永不相见,心里却总有个隐秘的温暖所在和依赖寄托。
  若与他当真就此阴阳相隔,余生便是无法承受的暗黑绝望。

  谢天璧不看近在咫尺的刀锋,也不看层涌的人群,只是瞬也不瞬的凝注苏小缺,注意他的每一丝表情神色。
  刀尖逼近之时,谢天璧一双星沉海底的眼眸中满是期盼一个答案式的紧张热切,苏小缺却是安宁而沉静;
  待刀尖刺破衣衫,那双眼睛里近乎饥渴疯狂的期盼之色愈见浓烈,苏小缺却在发怔,若有所思。
  待胸口微微刺痛,一丝血色乍现,谢天璧的眼神已是狠厉而濒临崩溃的绝望狂态。

  看到那抹刺目的血光,苏小缺猛然惊醒,瞳孔微缩,身形如清风过隙,从执法弟子之间穿过,袖中伽罗刀已然出手,铮的一声轻响,生生震断了刑刀,逼退了执法弟子。

  不敢看谢天璧的眼睛,也不敢看丐帮众人的眼睛,以身拦在谢天璧身前,伽罗刀递到身后,只听数声金铁之音,缚住谢天璧双手的铁链尽断。另一手伸过去,如抚琴,如花展,已解开了谢天璧被点的数处要穴。
  看不到谢天璧的神情,却似乎能感受到他于绝处得到救赎的狂喜,耳边他的呼吸都是赌赢了的轻松与得逞的可恶。

  谢天璧这一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
  破釜沉舟的一场豪赌,肆意妄为的孤注一掷,从未试过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别人的掌心,一生中仅此一次的挥霍任性,终是在生死之间,锋刃之上,得到了那滴蜜糖。

  谢天璧实在是幸运。
  而这幸运中,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付出与代价,深情与清醒?极致的胆魄和精准的洞悉?

  谢天璧深深呼吸,此刻是三年多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空气的清甜与温柔。跨上一步,与苏小缺并肩而立。

  惊变之下,荆楚很快镇定下来,冷冷问道:"苏小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丐帮数百弟子要报大仇,历代帮主英魂不远,你难道当真要我亲手杀你?"
  苏小缺的眼眸春雨洗过的碧空一般澄净而深邃,不假思索的答道:"我不能让他死……如果你们一定要他死,我只能陪着。"

  荆楚微一沉吟,有些不忍,道:"小缺,他是你亲手送来,我知你心中还是感念路帮主,想替路帮主报仇,只要你即刻离开,这次丐帮绝不与你为难,你日后好自为之罢。"
  一番话入情入理,有气有义,连消带打,半抚半压,连谢天璧听了,都暗自觉得这荆楚能接任帮主之位,纯属实力使然。

  苏小缺咬了咬唇,摇头道:"我是想替路大叔报仇……可我更不能见他去死。荆大哥,我本不是懂得江湖大义的大侠,看着你们要杀他,我心里只有后悔难过。"
  见荆楚一脸怒色满眼迷惑,更不迟疑,朗声道:"荆大哥,日后丐帮若有难处,我定当竭力相帮,七星湖世世代代,都不会与丐帮为敌,只求你让我带他走,我……我实在是不能让他死。"

  荆楚眼神一冷,吩咐道:"布打狗大阵。今日万万不容谢天璧这个魔头活着出去!"

  苏小缺听他言语,对自己尚有眷顾之意,当下走近几步,低声道:"荆大哥,我不能杀丐帮的弟兄,但你要杀他,我只能陪他一起死。小缺一生孤苦,心里只有一个谢天璧,他做过错事,伤过我,我也伤过他,但他却是对我很好很好,我们以前年纪小,互相也不明白,如今好容易我明白他,他也知道我,我不嫌弃他,他也事事包容……我们,我们以后就算不能在一起,也要知道对方都还好,自己才能好好活着……"

  此刻刀光剑影,眼看杀伐便起,苏小缺却只顾一顿竹筒倒豆子,将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情话尽数说出,便是隐忧重重来日大难也都顾不得了,只觉得这番话憋在心里生了根已快发芽,再不说就不成了就快憋死了,因此似说给荆楚听,更似说与自己和谢天璧。

  谢天璧一旁听了,心里既甜且酸,又苦又乐,恨不得把身边这个混蛋给揉碎了藏到自己手心里,洇到自己心坎里,咬着牙微笑,眸子里却漾出薄薄一层水光,猛的一把攥住苏小缺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道:"不必求他。"

  看向荆楚,略带了几分厌倦,淡淡道:"此刻戌正,待亥时一刻,我不能安全放出讯号,临州丐帮大智分舵、大勇分舵会遭火焚,亥时三刻,大仁分舵赖舵主会遇刺遭袭,必死无疑……若我今日死于此处,一个月后,赤尊峰大举南下,江湖中丐帮从此不复存在。"
  手中没有长安刀,却似掌控了一派存亡,神态落落自信而倦倦随意:"荆帮主信是不信?"

  丐帮三年前重挫之下,元气大伤,再不是当日的中原第一帮,想重新崛起发扬光大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丐帮,世代薪火相传,绝不能在自己手中给浇灭了,谢天璧手段如何,不言而知,他既说出这等威胁,即便是假,但今日若杀了这魔头,来日也是免不了隐患艰险大难临头,而如今的丐帮,还承不承受得住再一次腥风血雨,亦是不问自知,因此一念至此,荆楚不禁稍有迟疑。

  金五两姜是老的辣,道:"这些时日,临州城里并无赤尊峰的动静。"
  谢天璧微微一笑:"未雨绸缪,伏子千里。今天临州没有赤尊峰弟子的踪影,未必十年前没有,三年前没有。"

  他话不说透,而当场老江湖无不心中一凛,他言下之意,竟是赤尊峰势力早在多年前便已潜入丐帮,想来雁回谷一役,赤尊峰赢得绝非偶然。

  只江湖中邪派两大魔头尽皆落单在此,一个眼瞅着有伤在身正是去了牙的老虎,一个理应不会对丐帮弟子痛下杀手,实在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美事。
  若能奋起一时血勇,丐帮纵然此后遭遇不测,也能让这扰乱江湖的两派内乱不休,算是造福武林,但丐帮一脉从此覆灭,又如何对得起历代祖师?

  荆楚、金五两与顾六指等人面面相觑,均有些拿着烫手山芋扔也不是吃也不是的尴尬,个个心中埋怨苏小缺,你把这么个魔头送来洗剥干净说大伙儿吃吧,大伙儿挺高兴,要吃,刚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你却风车轮似的心转个不定,又不让吃了,还把这魔头从餐盘里拾掇起来,说舍不得吃,杵这儿让大伙儿为难。这不是混蛋是什么?

  苏小缺心里也委屈,本想着好言相求,实在不成便和谢天璧同生共死,却不想谢天璧竟是坏出了水儿,声色不动,已把丐帮之行安排了个滴水不漏,便是自己不救,想必他也另有后招,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坏人恶千年,想整死谢天璧,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儿。

  谢天璧却是轻松,他一生中所遇圈套困境不知凡几,自不把这点儿阵仗看在眼里,只觉得与苏小缺此时此刻心意相通再无隔阂,这阴森刑堂便是花好月圆良辰美景。

  祠堂有些破旧,西墙裂开一个斗大的窟窿,秋月的冷光便从窟窿里直射而入,对峙之时,谢天璧面西而立,骤然一道橘红火光灼灼亮起,映在他冷酷的眸子里,谢天璧笑道:"亥时一刻已至。"

  众人大惊,纷纷从西墙窟窿往外看去,但见远处月光下浓烟滚滚,红焰狂舞,虽隔得远,鼻端已有热烘烘的烟熏之气。
  荆楚怒视谢天璧,眼中尽是仇恨愤怒,心中却又有一种无奈的无力感。

  谢天璧一手紧握着苏小缺的手掌,眼眸冰冷,沉声道:"大智分舵常驻三十多人,不知能跑出来几个?荆帮主不妨去瞧瞧,我和小缺就不给您添乱了。"
  说着便往外走去。

  金五两哪里容得?不待帮主法令,抢上一步,递出竹棒,顾六指担心老友吃亏,也是拔刀在手,与金五两成了夹攻之势。
  谢天璧剑眉一轩,哼的一声,足踏七星,避开顾六指的屠狗刀,衣袖轻动,手掌立如刀型,一掌斩在金五两竹棒之上。

  金五两只感到一股雄浑真力从竹棒直传入体与自身护体真气一撞,登时面红如血钵,手指牢牢握着竹棒,却身不由己退开三步。

  谢天璧一挥衣袖,直视荆楚:"丐帮弟子的性命,荆帮主竟视之如草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帮主难道不明白?"

  不待荆楚答言,朗声道:"今日是谢天璧有生以来,最为欢喜的时候,实在不愿杀人。荆帮主若能高抬贵手,谢天璧有生之年,绝不率众为难贵帮。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收尾了,所以最近写得慢,明天有货就更,没货见谅= =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七章ˇ

荆楚是血性汉子,本可率性而为,荆帮主却是一帮之主,需得懂权衡识利弊,以大局为重,因此谢天璧此言一出,荆帮主沉吟思量片刻,一声令下,谢天璧与苏小缺已然自由自在的携手走在秋风朗月的小路之上。

  夜半无人,只有风声水响,一时苏小缺问道:"大智、大勇分舵的弟子,你不曾伤他们性命罢?"
  谢天璧摇头笑道:"我哪里敢?只是吓唬吓唬荆楚而已……否则他不放咱们,免不得又要动手,我一动手,必定是要杀人,你看了必定就要怨我。"
  说罢停下脚步,打量苏小缺的神情,有些局促不安,确认道:"今日之事,你不会怨我,是吧?"

  苏小缺见他星眸湛湛明亮,孩子般满是期待赞许之色,不禁心中一动,仰起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却不说话。

  两人一路走着,似再无嫌隙,月光如水,四野清芬,虽不饮酒,却有醺醺之意,苏小缺想起一事,轻声道:"若我那时不去救你,不帮你解穴,你待如何?"
  谢天璧想了一想,决定以实相告,道:"你点我曲池、内关、外关、尺泽、肩井。"

  苏小缺转眼看他,见他神情认真,便嘻嘻一笑,当真以三分内力,点了他左臂五处穴道。
  这五穴一点,胳膊自是动弹不得。
  谢天璧真气运转,笑道:"你未用全力?这般瞧不起人。"
  苏小缺折了一根野草,叼着含含糊糊的笑得似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片刻功夫,只见谢天璧苍白的脸色光泽隐隐,左臂一伸,已捉住苏小缺,道:"你不救我,我自己也能解开穴道,崩断铁索。"

  苏小缺方知谢天璧一番历练磨难之下,竟悟得了武林中难得一见的运气解穴之法,心中不由得暗暗惊佩,又有种隐约的与有荣焉,需知这穴道自解的功夫,于聂十三、沈墨钩等人自是轻而易举,但同辈高手中,应还无一人能够练成。
  想了一想,却又不是滋味,怒道:"你不骗老子就会死么?偷着逼出银针不说,又学会了偷着运气解穴?"

  谢天璧苦笑道:"你对我下那般狠手,我若不瞒着你些,早死得硬邦挺直了……不过还真得多谢你,要不是那次银针刺骨,太一心经还真不会悟到此层,内力运用也不至如此气随意动。聂叔叔所言极是,若想突破自身,进入返本归原、寻真见性的武学至高境界,必得经受挫折磨砺,忍常人所不能忍。"

  仰头凝视明月穿过白云,似有所动,眼眸减了锋锐,如玉石光华温润,半晌低下头来,笑道:"我比别人多吃很多苦,却也比别人得到的多,小缺,你和唐一野,只怕十年之内都无法有我的修为。"

  苏小缺对武学修为一向不甚在意,只静静看着路边闲花野草,突的一笑道:"原来我和荆楚一番决裂,对你只是个随手可解的笑话……"
  谢天璧急道:"不是。我一直等着你下决断,我跟你说过,用性命来赌你。赢了,我活着,咱们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输了,我死。"
  一把攥着苏小缺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能听到骨骼相碰之声,谢天璧的声音更是微微发颤:"我会和你来丐帮,就是等着看在你心中,到底要不要我。方才你若是不救我,我也绝不会自解穴道。我一直在等……"

  苏小缺见他惶急之下,脸上那道血色相思的刀疤都似更明显了些,很少见谢天璧如此着急失态,不由得笑着抱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轻语道:"真奇怪,我还真是煮不熟蒸不烂骗不怕,现在又信你了。"

  谢天璧惊喜之极,如春风从头吹到了脚,每条经脉血管都是通畅快活,亲昵的用耳朵蹭了蹭苏小缺柔嫩的唇,顺势道:"咱们以后可都在一起了,好不好?"
  苏小缺轻轻一笑,却不说话。

  谢天璧与他耳鬓厮磨,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大喜大乐,声音在夜色中更似梦一般的诱人:"咱们在一起,像当年在白鹿山或是赤尊峰一样……你喜不喜欢?"
  苏小缺轻叹一声,道:"我很喜欢。可我是七星湖的主人,我不能离开那里。"
  谢天璧姿势一僵,随即把他抱得更紧。

  苏小缺的声音清朗而优美,像往结了薄冰的湖面投掷玉石:"今晚丐帮一事,我发觉我的确不如你,咱们差得太远,这样的苏小缺和谢天璧在一起,总有一天还会被你所伤……"
  挣脱开谢天璧的怀抱,打断他将要出口的承诺,眼神清澈,微笑道:"狼行千里都是要吃人的,我既是喜欢你这匹狼,也只能认了。但沈墨钩一番心血,便是想我从此快乐自在,不再受伤,他如此眷顾于我,我又怎能不爱惜自己?"
  "待我当真能与你并肩而立,也许咱们还能厮守一世……现在,还是共守一天明月,俩俩相望罢。"

  谢天璧听他骤然提及沈墨钩,不觉心中暗叹。

  深知苏小缺对沈墨钩,父子情居多,而情人之爱只是在死亡那刻从柔软的心灵中萌生而出,更绝非与自己之间的钟情深爱。
  只不过沈墨钩死在怀里流着血的温存与悲伤实在太过真实而震撼,如烟花绽放在夜空,虽是一瞬灿烂,却是一世永恒,在鲜血的滋润中,死亡的光辉下,那些不在眼前的仇恨伤害都可以淡化忽略,沈墨钩的爱护和包容却愈加鲜明深刻。
  因此苏小缺终其一生,想必也无法忘记沈墨钩。

  幸好自己还有时间,有的是时间。
  死亡能冲淡一切仇恨定格住一个瞬间,而时间能水滴石穿让人世间总有希望。
  因此谢天璧轻轻吻了吻苏小缺的眼睛,柔声道:"好,我等你。"

  苏小缺像一只鸟,本性就爱自由自在的翱翔天空,自己想拥有他,绝非易事,握得太紧,他会疼痛窒息,放得太松,则会远走高飞。
  不过谢天璧似一只鹰,即能陪伴他比翼而飞,又有坚韧的耐心,更能精准的把握机会。
  所以,苏小缺,等着我。

  七星湖。内堂。
  百笙双腿尽废,靠在轮椅之上,被崇光推了进来。

  苏小缺正在屋内把玩长安刀,崇光一眼瞧见那刀光璀璨,眼神不由得黯淡下去。
  百笙这月余不曾饮酒,眉目间却兀自带着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醺然脱俗,见苏小缺神色如常不置一词,低头想了一想,笑道:"我要杀你,是因为我和钟游崇光虽属男宠,身份卑贱,但数年共处,却有兄弟之情,钟游死在你和沈墨钩的手里,沈墨钩死了,我无法再杀他一遍,只能拿你出气。"

  苏小缺眼神不变,仍是凝视刀身,淡淡嗯的一声。

  百笙垂着眼皮,细长眼潋滟而神秘,笑道:"崇光这人我原当他是全无心肝,不想遇到你却是前世的冤孽,莫说心肝,只怕连魂灵都尽系你一人之身了,他如此待你,却落个日夜伤心的下场,我看不过眼,所以想杀你。"

  苏小缺从刀身上转开眼神,看着百笙,道:"第二个理由了,还有吗?"

  百笙避开他深而妖异的眼眸,瞥一眼刀锋,道:"还有,只怕你不敢听,或者不愿相信。"
  苏小缺嚓的一声还刀入鞘,递给崇光,道:"回头着人送还赤尊峰……说罢。"

  百笙低低一笑,鬼神附体般的大胆锋利:"我其实便是赤尊峰的棋子,听命于谢天璧。所以陷阱之厄,原是赤尊峰的教主一手策划。谢教主不惜以身犯险,个中原因,想必你也知晓。"

  苏小缺忍不住笑了,这个笑容并无欢喜之色,也无讥诮之意,只是嘴唇略略翘了一翘,弧度让人怦然心动之余,只觉浓烈的寒冷和捉摸不定的深沉。

  良久,苏小缺起身走到百笙身边,轻轻掀开他搭在双腿上的薄毯,摸了摸腿部空荡荡的袍子,道:"我说过,我并不打算问你为什么杀我……你要杀人,总会有理由,可是你既杀不了我,这些理由也就一文不值,我根本不必知道。"

  手指一用力,托起百笙的下颌,看着他的下巴尖几乎与脖颈成了一线,微笑道:"你很聪明,我没看错人……"
  虽是夸赞,百笙的脸色却倏然发白,迷蒙不清的眼眸中,有了清晰的恐惧与隐约的佩服。

  苏小缺道:"沈墨钩视你为鼎炉为器物,而我当你是下属是人才。"
  听到这句,百笙微微动容,神态有些挣扎的抗拒,又有些自尊的欢喜。
  苏小缺敏锐的关注到了他神情的变化,似早有所料,笑道:"你想杀我,但内堂总管一职,却是细致勤恳,游刃有余。这次废你的腿,已是罚过了你弑主之罪,以后,你照样还是我七星湖的内堂总管……"
  说着嘻嘻一笑,笑容甚是天真:"反正内堂总管也用不着腿。"

  百笙推开他拧着自己下巴的手,针锋相对:"你还敢信我?不怕我再杀你?"
  苏小缺漆黑的深邃眼眸,似乎有吞噬人的魔力,饶有兴趣的打量他,道:"不信你,但也不怕你杀我。卧榻之侧放一条蛇挺好,能时刻提醒自己,我虽是七星湖之主,万一松口气,可能就再也没气了。"
  百笙长吁一口气,眼神暗了一暗,背却挺得更直:"那……宫主若没有别的事,属下就先行告退。"

  苏小缺挥了挥衣袖,懒懒道:"去吧,不过若有下次,我会一颗一颗,慢慢的,拔掉你的毒牙。"
  百笙咬了咬唇,自行推着椅轮出屋,屋外阳光明媚温暖。

  赤尊峰。主峰。
  谢天璧伤势已然痊愈,太一心经突飞猛进之下,刀锋般的双目更增一种晶莹而透彻的内敛光华,一手接过长安刀,微微一笑:"替我多谢你们宫主。"
  一手递过一个硕大的包裹,足足有一人高,两人胖,轻飘飘塞到七星湖来人的怀里:"这个……亲手交与苏宫主罢。"

  七星湖来人脸颊抽搐,却不敢违拗,抱着大包裹,猪八戒走冰也似,横着下了峰顶。
  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包裹里是苏小缺当年留在赤尊峰的牛皮针囊,打开正是那套软金针,另有蜜饯果子无数。
  谢天璧当真是幼稚得发指。

  崇光以前很喜欢吃蜜渍乌梅和盐金橘,这回连着吃了一个月,一颗心都吃成了一粒乌梅,整天发酸想吐,活像怀了身孕。
  这天午后,苏小缺笑眯眯的又端出一大盘蜜饯,崇光被逼到了极限,泪盈盈的看了苏小缺一眼,道:"不要……求求你……我不行!"
  苏小缺不为所动,崇光咬咬牙,生平头一次反抗,头也不回的就逃走了。

  轻功发挥那是前所未有的漂亮。黄吟冲远远瞧见,不由得心中惊服,拜见宫主时便试探道:"庄总管的神功已然大成?"
  苏小缺微笑不答,指了指桌上蜜饯,慷慨的邀请黄堂主吃。

  黄堂主喜极而泣,泪水便如倾盆倒瓮,悬河注海,激动之下,连梅子核儿都吞了下去。
  以后自是日日前来填补了崇光的空白,坚持了一个半月之后,身如柳絮飘扬,命似藕丝将断,就此以往,虽是能堪破玄元大关,得道驾鹤升天,但想来想去,还是尘缘未断,不舍下这花花世界。

  于是黄吟冲也跑了,那天七星湖有幸见到黄堂主轻功的所有弟子,心中都暗暗推许他为外三堂第一高手。

  回到无漏堂内室,黄吟冲一手抱过最近最钟爱的小姑娘,这姑娘生就瘦瘦容庞,穿着淡淡衣裳,正是敢于轻狂却不懂轻狂的十来岁年纪,黄吟冲尤其喜欢她初萌的一双鸽
乳,一时情到浓处,解衣细玩时,黄吟冲愣住了,软了,悲愤了,哭了。
  无他,触景生情,想到了盐渍金橘而已。

  在以后的江湖岁月中,黄吟冲只要战前将敌手想象成一溜儿的盐渍金橘,立马儿就睁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勇猛绝伦悍不畏死,成了七星湖攻坚取胜的利器法宝。

  更有一次在金江之上,击退正道七派水盟,血染金江,一身道袍也猩猩而红,刚巧被鸭行门海二爷瞧见,从此荣膺"血衣魔道"的称呼。

  天知道其实黄堂主只是因为一颗倾慕苏宫主的火热的心,穿着一身猩红道袍而已,绝非人血所染。
  由此可见,海二爷听风是雨以讹传讹的八卦功夫,益发精湛,堪称老当益壮。

  次年暮春,唐家三少与张姓神秘女子喜结良缘。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自我感觉还凑合,鞠躬。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八章

唐门屹立江湖三百年不说,近十多年来,更在三帮四世家中一枝独秀笑傲群伦,而唐家三少唐一野,既是白鹿山高足,唐家掌门独子,又是正道年轻一代中的顶尖翘楚,隐然已有领袖群雄之势,因此这场婚事办得格外隆重。

  新娘子好比石头缝里蹦出的也似神秘,江湖中人只知姓张,问及其他,唐一野只是一脸幸福微笑作花痴团子状,却抵死不说。

  唐家众人,想是被唐一野事先交代,也都守口如瓶,只说张姑娘好性子好福气,老三对她那叫一个温柔体贴呵护备至。只一个唐彩姑说漏了嘴,道张姑娘一手针线堪称天下无双。

  打听的人恍然大悟,于是江湖盛传唐家新媳亦是暗器高手,尤擅金针,因此张小荷未入江湖,已然享有神针娘子的盛誉。

  这天良辰吉日,唐家堡数里之外便张灯结彩细土铺路,唐家弟子均腰系鹿皮囊,身着蜀锦长袍,都雅华丽,一个个神清气端,英挺剽悍。

  数日前四方宾客便已纷纷而来,好在唐家堡是打开大门来,只愁客不来的家大业大地盘大,到正日这天,各大世家帮派宾客贺礼尽皆到齐,连少林武当白鹿山,都着人送了礼来,霹雳堂与峨嵋派更是掌门亲至。
  唐家众人心中欢喜,都觉得三少这一成亲,竟成了武林大事,各帮各派或敬或亲或畏,无一不给面子,因此人人的脚步愈发轻捷而态度愈发和煦。

  唐家掌门唐清宇这一年来明显的衰老憔悴,习武之人似他这般年岁,算是正当盛年,他却连脸部肌肉都松弛了许多,眼神中更带了几分犹疑不定的后悔不安,双手时而微颤,那手冠绝武林的漫天花雨,想必再不能如意施展。

  海二爷曾发布独家消息或是推断,婚礼之后,唐清宇定会将掌门之位传予唐一野。
  唐三少婚礼之后,唐清宇果然卸了掌门之位,只不过接任者不是唐一野,而是大少唐一星。原因无他,唐一野武功虽高,却不精于暗器,唐一星浸淫暗器数十年,连睡觉都琢磨漫天花雨的变招,而唐家三百年屹立不倒,却是凭借无数暗器大师的心血与成就。唐清宇就算再用不出漫天花雨,但他的眼光,却是始终如一的清醒而洞明。
  此是后话,不提,

  酉时正,吉时到,一路礼炮鸣响,丝竹悠扬。
  正堂中,唐一野一身大红锦袍,俊脸微红,由唐家两位叔父陪伴着出来,满堂宾客眼前一亮,老成些的只在心中暗赞,年轻的有些是羡慕,有些是起了亲近之意,也有些没出息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就带出几分不如人的嫉妒。
  在座半老徐娘则纷纷替自己的女儿侄女儿姨表侄女儿抱憾,更有几个当年享有艳名的,竟妒恨起了张小荷,心道老娘若是年轻个二十岁,哪里会有你的戏份?

  接着两排十二盏宫灯,款款走出个女子来,凤冠霞帔,袅娜娉婷如莲萼,面容虽被红巾所盖,但单看步伐身姿,显是个出色的美人。
  朗声赞礼声中,两人拜完天地父母。

  正堂中宾主尽欢,谁也不曾注意,厅角一桌一个满面虬髯的高大汉子,一双不经意抬起便如冷电掠空的漆黑眼眸,却不看那对抢尽世间风采的新人,而是不停瞄向正堂门口,满是期盼之色。似有个极重要的人,会骤然出现一般。

  待大礼已成,新人双双进了内堂,门口始终不见那人的身影,虬髯汉子眼眸黯淡,似失望之极,转眼看向居于主位的唐清宇,见他一脸喜色之余,眼睛却也是急切而愧疚的注视门口。不觉冷笑一声,低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唐一野雅量高致极得人心,宾客中一多半都是为结交这位唐三少而来,因此唐一野送张小荷进了内室,自己却再次回到正堂,与各派人物寒暄周旋、饮酒谈笑,一时场面极为欢腾热闹。

  唐一野懂得敬人,因此便是角落里的几桌,想必只是江湖寻常汉子或是小门弱派,却也没有半分轻慢,一时走到虬髯汉子这桌,举起酒杯团团一敬,正待说几句场面话,见了那汉子的一双眼睛,不禁怔了一怔,脱口道:"你……你怎么来了?"

  江湖上这等身材高大络腮大胡的正不知几许,同桌之人也只知这汉子是塞北什么猛狮豪侠还是饿虎巨侠,却不想名满江湖的唐三少竟也认识,不免对这一心喝酒极少言语的汉子多了几分敬意。
  却见那汉子端着酒杯起身,一饮而尽,低声道:"他没来?"

  唐一野有些黯然,叹道:"没有……前些日子,我亲去邀请他,他也答应了……"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混蛋又骗人。"
  那汉子看一眼唐清宇,目中露出嫌恶之色,淡淡道:"他大概是因为实在不想见令尊罢。"

  说罢搁下酒杯,含笑看着唐一野:"今日我来,也是想贺一贺你。与自己喜欢的人喜结良缘,本是人生至乐。"
  唐一野一笑,眨了眨眼,低声道:"我软磨硬泡了很久,得来很费功夫。"

  那汉子漆黑的眼眸中隐约有一丝调侃笑意:"还会喜欢其他人吗?你大哥、二哥可都有妾室。"
  唐一野摇头,神色坚定:"一世只许一人,一心只付一人……"
  那汉子展颜一笑,道:"好!"
  说罢离席,径自出门而去。
  唐一野凝视谢天璧远去的背影,不觉叹道:"小缺,我的大日子,你当真不来见我一见?"

  入夜后,宾客尽散,洞房风光旖旎,唐一野挑开红盖头,张小荷宜喜宜嗔的一张俏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尽显丽色。
  唐一野心醉神驰,忍不住轻轻一吻,落在荷瓣也似的脸颊。
  张小荷目光流转,又喜又羞。

  正在这不可说不必说的时刻,只听窗外传来极煞风景的一声轻笑。
  笑声虽轻,在深夜里听了,却是格外清楚熟悉。
  唐一野一震,大喜道:"小缺!你来啦!"
  飞身掠至窗前,推开两扇窗户。

  却见明月柔风中,屋檐雕窗前,倒吊着一个红衣人,正悠悠的晃荡,不是苏小缺又是谁?
  张小荷看了他,登时又惊又喜:"是你!"
  苏小缺就势穿窗而入,双足一点地,便笑道:"大哥,小荷,恭喜你们!我来晚了,不会怪我罢?"
  唐一野板着脸:"自然怪你。"

  却颠颠儿的倒出一杯酒来,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你亲大哥的喜酒,不论早晚,总是得喝一口。"
  苏小缺笑着饮干,拉开一把椅子懒洋洋的坐下,撑着下巴,一双眼只顾上下打量张小荷。

  张小荷与他四目一接,已是面红耳赤,眼眸湿润润的,心中欢喜之余,另有一番说不出的古怪滋味,不由自主,便想到自己嫁妆箱子最隐秘处,藏了四年的竹编玩器。
  唐一野坐在一旁相陪,看着苏小缺,连声问道:"你最近好不好?为什么不早些来?"

  苏小缺看着张小荷良久,方低声叹了口气,瞧向唐一野,半真半假的羡慕道:"小荷今天特别的漂亮,大哥,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我替你高兴。"
  唐一野微笑,道:"还得多谢你。若不是去年骗她你也在唐门,小荷说什么也不肯跟着过来。"
  苏小缺心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骗人,有负娘亲素衣灵狐的美称,现在看来,也不是个实心汤圆,当即笑道:"张大婶儿呢?你怎么安排?"
  唐一野道:"娘舍不得小荷,我便把她和钱大叔一起接了过来,唐家堡猪肉铺子的头一家,便是钱大叔开的。"

  苏小缺见他办事妥帖,心中喜悦安慰,又见他二人红衫盛装,烛影摇红,应是良宵值千金的时刻,当下也不迟疑,道:"大哥、小荷,唐家堡什么都不缺,所以我今日只带了这个权当贺礼……"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对小小的竹编鸟雀,放到桌上。

  张小荷拿起放到掌心,见这对鸟雀比翼而憩,青润的细竹为身,翎翅却是真羽所制,雀眼更是一对黑珍珠剖开镶成,灵动如生,显然是花了真功夫的物事。
  转眼凝视自己丈夫,见他正看着这对比翼鸟,素来沉静的面庞,满是柔情万千,心中登时有如鹿撞,双手将鸟雀交与唐一野,柔声道:"你好生收着,这是小缺贺喜咱们的大礼。"
  说着微微一笑,满足之极。
  那点潜藏的女儿心思,在见到苏小缺之后,犹如日出冰消,再无痕迹,知自己与他缘分早已尽了,一生的心花,为他开过一次,却终是落到与他同一血缘的哥哥伸展的双手中,了结了这桩心事,面对苏小缺,从此只剩下亲近爱护之意,面对唐一野,却满是得嫁良人的喜慰。

  苏小缺见她神色,更是放心,笑着长身而起,怎么来怎么走,跃到窗上,回身挥了挥手,只听唐一野急道:"小缺!方才婚礼时,谢天璧也来了,想见你。"
  苏小缺微微一怔,却不答话,足尖一点,已没入夜色之中。

  苏小缺御风而行,轻飘飘飞过唐家堡的高墙,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本想着是谢天璧尚在等待自己,心中亦喜亦烦,正使劲儿收敛了笑意准备扑上前去,却发现这人虽跟谢天璧差不多高矮,却臃肿了许多,更是没有谢天璧的挺拔傲岸,而是于成熟中略显几分懈怠和疲倦。
  走近前去,月色下瞧得分明,正是唐清宇。

  唐清宇嘴唇有些哆嗦,默默凝视苏小缺良久,伸出双臂,颤声道:"孩子……一平,你,你回来了。"

  苏小缺觉得他的姿态极是可笑,难不成还指望自己如七岁孩童一般流着热泪跑上前去一头扎在他怀里来一出父子相认喜相逢?而他这句慈爱深情的话亦是迟了很多年,已经迟到不可挽回,现在说来,又有何益?
  因此苏小缺只是静静的站立不动,眼神中却有几分清浅的讥诮和失望。

  唐清宇见他不动声色,伸出的双手登时凝在空中,尴尬而局促。看苏小缺夜色中绛色锦袍浓烈如火,肌肤如雪玉淡淡生光,不禁想起当年初遇,苏辞镜在南疆遍野鲜花中粲然一笑,却是一身素淡白衣。
  一时又痛又悔,声音已是哽咽:"一平,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你恨我也是应当,今日你哥哥大喜,你能回来,我……我已是心满意足。"

  苏小缺看着他连背都有些略弯,与几年前怀龙山的神采风度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想是十多年前的毕生错事一朝而明,打击过大之故,不由得微觉恻然。而怀龙山之时,自己在台下,在万千人中仰望亲生父亲而五味陈杂酸楚难当,今日面面相对,心中却几乎是静如止水,波澜不兴。

  唐清宇见苏小缺始终不发一言,心中有些急切,走近一步,似想抱上一抱,却又不敢,只低声道:"一平,你回唐家好不好?你哥哥很记挂你,爹爹也很是想你。"
  短短几句话,词恳意切,声音又是一种极为成熟的忧伤厚重,让人怦然心动。

  苏小缺听了爹爹二字,却是心中疼痛,眉梢一扬,嘴角略翘起,似笑了一笑,道:"唐大侠,你是前辈,又是一野的父亲,我不想出言伤你。只是去年我爹爹刚死在七星湖,又哪里来的第二个爹来想我?"

  唐清宇眼神一暗,他一生顺遂高扬,极少有人敢于当面顶撞,眼下虽是心中有愧,听得苏小缺这等话,却还是忍不住在急于补偿的父爱中生出一股怒气,坚持道:"我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你认贼作父,却不想想你娘在地下会有多伤心?你这些年总是行差踏错,更是不慎入了邪
教,待回到唐家,需得好生修身养性、诚心改过,免得成了江湖大患,遗恨终身。"

  苏小缺听得认贼作父一句,眼眸陡然射出冷光,冰寒如黑色石头,再无一丝感情,也不与唐清宇计较其他,只淡淡道:"我娘已经死了十好几年了,这些话,回头你驾鹤归天遇到她时,再同她说罢。唐大侠,苏小缺愿你福寿双全,子孙满堂。"
  说罢振衣掠过唐清宇,溶溶夜色中,一袭红衣宛如妖魅,苏小缺再不曾回头看一眼埋藏着幼时三年天伦之乐的唐家堡。
  唐清宇,从此只是陌路人。

  唐清宇看着苏小缺远去,知再追不上,心口一痛,已然在空无一人的唐家堡外落下泪来,低声轻言,说不出的悲凉悔恨,无能为力:"辞镜,辞镜……我错得狠啦,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咱们的孩子流落在外面?你死后有知,得教教我……他咒我福寿双全,你瞧,这孩子多心狠,多像你?没了你,我何尝有一日真正欢喜过?又哪来的福?又怎会要那寿?"

  暮春的夜色和煦而暖融,更有花香盈野,但失去的,错过的,曾经沧海的,生死两茫茫的,却也是消逝于风中,无法挽留回头。

  又次年,赤尊峰与七星湖狗咬狗一嘴毛鬼打鬼一身臊演了几乎一整年的好戏,让江湖正道看了个饱也偷笑了个饱。

  长达一年的邪教互殴的导火索是栖霞剑派。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顺一会儿再更一章
抱拳退下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九章ˇ

长达一年的邪教互殴的导火索是栖霞剑派。

  宋千蜂自打杀了上官云起,归附赤尊峰后,全然臣服于麒麟堂,广结盟友,效忠赤尊,唯一的一点野心便是想将栖霞一带的势力全部掌控于自己手中,成为赤尊峰在江南的一支前哨。

  而同城的上官世家,几年前败亡消散,偌大家业,只余断壁颓垣,宋千峰胜者为王,将其中一处精致院落改为自己的居所,更金屋藏娇,娶了个销金窟里的美人儿唤作芳草的纳入其中。

  芳草姑娘鹅蛋脸,鼻子上浅浅几粒白麻子,俗话说十个麻子九个骚,芳草却是那九个之外的,格外的风
骚,反正宋千蜂眼神不好,只知其骚而不知其麻,乐得跟十七八的少年郎一般,夜夜必来她的金屋。

  这晚宋千蜂跟秦州剑派的老大喝足了酒,趁着兴便欲跟芳草大战三百回合。
  一进门,黑漆麻乌的一片,宋千蜂酒醉三分醒,眼睛不怎么样耳朵却是灵光,听到芳草颇显粗重的呼吸,鼻端更是幽香阵阵,不由得淫 笑道:"你个小骚
蹄子,今儿打算跟爷玩什么新鲜玩意儿?"
  打了个酒嗝儿,把浮到喉咙口的一块儿鹿肉给咽了下去:"好好伺候爷,可少不了你的好处,这回是想要镯子呢还是赤金冠儿?"

  一边说一边摸上牙床去,黑暗中摸到一只手,只觉微凉而润,比以往更是荡人心魄,奋勇的纵身一毂辘,正解着裤子掏出家伙准备欲 仙 欲
死,蓦的手肘要穴一疼,浑身一麻,已是死猪般不能动弹。

  耳边一声轻笑,声音虽然很是动听,却明显是男子之音,黑暗中那男子缓缓起身,走到桌前,点燃了一根蜡烛,一手举着烛台,径自往一侧剑架走去。

  朦胧的烛火柔光中,宋千蜂见这男子一身旖旎红衣,脑后一个精巧华贵的墨玉发冠,步子极尽优雅意态,举着烛台的一只手,仿佛一束绽放在深黑夜里的白玉兰花,形态既美,更有种半透明的莹润色泽,连常人稍显暗色的关节处,都一色的纯净剔透,手指微微一动,就是把人的心在指尖下撩拨,动人心弦的奇异魅力。

  宋千蜂有生以来,未尝见过如此这般,超乎了性别的美,一时连惊惧都忘了几分,直到这男子从剑架上拔出剑来,轻轻挽了个剑花,但见银光闪烁,这男子似叹了口气,道:"宋师兄,这是上官师兄的漱玉剑吧?十二年前,我差点死在他一招疏影猎鹿之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轻描淡写一句话,落入宋千蜂耳中,不啻雷轰电掣,猛然想起某人,惊道:"你……你是……"
  男子握着剑,回过身来,走近宋千蜂,笑道:"认出来了?"

  眼前这张脸明明相识,却又美得有些不近人情、全无道理,似精心雕琢的美玉,洗去蒙尘的明珠,宋千蜂辨认良久,道:"苏小缺?"
  苏小缺点头,看了一眼床上正瑟瑟发抖的芳草,道:"这位姑娘生得不错,可惜有几点天然白麻,云起也是满脸麻子……宋师兄杀了上官云起,不知对着这张脸,还能不能安寝?"

  宋千蜂活像最敏感隐□被人抽了一鞭子,面容登时扭曲:"你……你胡说什么?"
  苏小缺恶意的微笑,眼神里是直击痛处的快意,声音却很是温柔:"你当日从背后一剑杀了上官云起,好生利落,为何现在心里有愧?还特特寻了个跟他一样有麻子的女子……真是可笑,你对这位姑娘好,难道就是对云起好,死后就能有脸见他?你把天下知名的漱玉剑都放在这位姑娘这儿,难道也是一种补偿?"
  宋千蜂颤抖着,咬着牙一言不发。

  苏小缺放下烛台,轻轻弹了弹剑锋,只听嗡嗡之音,圆润无匹,凉凉的笑道:"我还有个法子,保管比你的有用许多。"
  宋千蜂见他眼神中陡现狠辣,心知不好,正待高声呼救,只觉心口一凉,一声"来人"便死死卡在喉间,顺着鲜血无力的慢慢溢出。

  苏小缺拔出剑锋,冷笑道:"既然想补偿上官云起,又何必在不相干的女子身上惺惺作态,自己下去跟他说罢!"

  一夜之间,七星湖绛宫堂暗暗潜入栖霞,栖霞一派,就此烟消云散,赤尊峰伏于江南的一颗棋子,被掀出棋盘。

  赤尊峰已蛰伏三年,此番吃了七星湖这么一个暗亏,谢天璧不由得既惊且佩,略一沉吟,看向窗外那树盛开的龙爪花,眼神热烈而沉静,隐隐有出鞘的兴奋之意,唤来六堂之主,赤尊峰由此大举南下,直奔金江水盟。

  赤尊峰三年不鸣,一鸣则技惊四座,金江之上,连一贯精擅水战的无漏堂也无法抗衡,七星湖节节败退,九道水路,已失其三。
  七星湖见金江水盟难以抵挡,暗派一支精锐直扑梭河。
  由此你来我往,热闹无比。

  唐一野的正道联盟声势虽不大,却隐约有了些许小气候,见七星湖与赤尊峰掐得热闹,偶尔也会乘虚而入,借机削弱赤尊峰势力,但一则正道众人于七星湖与赤尊峰并无偏好,只当一个饿狼一个猛虎,一个恶棍一个流氓,他两派相争,本就无心参合,二则谢天璧本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用兵使术的高手宗师,便是七星湖与唐一野联手,也沾不到多大便宜去。
  因此这一年来,江湖中人主要还是嗑着瓜子儿看魔头斗邪首,真是好看极了!

  正道人士掩嘴笑到了大雪纷飞的年底,却再也笑不出来。
  原因无他,赤尊峰与七星湖联手把铁翼剑派给摧 残了轮 暴了解决了。

  铁翼剑派行事虽不讲道理,好歹也属中原七大剑派之一,铁翼剑法更是犀利刚猛,堪称一流剑法,因此数十年江湖风雨,铁翼剑派也能嚣张的维系光大。
  只可惜这次铁翼剑派得罪了丐帮。

  丐帮近年来人才凋零,势力削弱,铁翼剑派身处临州,一山不容二虎,又是素来霸道惯了的,因此便欲将丐帮总舵杀出临州去。
  挑软柿子捏原也没错,落井下石也是人之常情,更是江湖惯例,只铁翼剑派不曾想软柿子后面井里头能扯出两只猛兽来!

  事情的开始、发展和结束很是变幻迅速。
  先是铁翼剑派胖揍了丐帮大勇分舵,欣欣然昂昂然,霸气十足。
  丐帮群情激奋,荆楚召集各舵之主商议对策,毕竟同是武林一脉,因此先着人去请少林武当主持公道,另一手便让各分舵彼此呼应,若铁翼剑派再度挑衅,也不必客气。

  少林武当各自念完了经做完了功课,光头道冠簇一块儿喝了几口茶,打算商量这事儿怎么办呢以和为贵吧?老杂毛你去跟铁翼派的老张说说?还是怎么着?

  谁知正在金江梭河掐得厉害的七星湖与赤尊峰突然停战,苏宫主与谢教主双双出现在临州。
  往后的事情便是欺凌和被欺凌,蹂 躏和被蹂 躏,揍和被揍。
  但是七星湖和赤尊峰都不承认他们出手灭了铁翼剑派这事儿和丐帮有关。

  七星湖不远千里来到临州殴打铁翼剑派,据说只是因为无漏堂黄堂主看上的一个小妞被铁翼剑派的张帮主给抢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殴之。
  至于黄堂主是如何在千里之外看上了临州的小妞儿,这个问题,七星湖是绝对不会解释的。

  赤尊峰的理由更奇怪,据说是火凤堂朱堂主身边一个小侍女,被张帮主甜言蜜语所骗,偷了朱堂主的三百两金子外加一把宝剑,倒贴给了张帮主这个满脸大胡子一身粗汗毛的老白脸,赤尊峰是绝不能吃这等腌臜亏的,所以揍之。
  至于张帮主是如何在万里之外勾搭上赤尊峰的小侍女,这个问题,赤尊峰也是绝对不会解释的。
  而作为二流子老白脸,欺男霸女挖墙脚的张帮主,却是只能含冤负屈的下去和十殿阎罗诉苦。

  七星湖赤尊峰这一联手之后,颇有些一笑泯恩仇之意,邪派魔教也不互殴了,斯斯文文坐下来商议着水盟之事。
  于是正道众人笑了快一年的脸凝固了抽搐了,心中忐忑难熬,一个赤尊峰已经足够为祸江湖,若七星湖再伸一足进去沆瀣一气,只怕大乱之日不远矣。

  海二爷懒得操这份闲心,他老人家根据这一年的种种情况和收集到的若干资料,振聋发聩的提出了这么一个猜测:当今七星湖宫主便是当年的丐帮少主苏小缺。

  江湖众人待信不信,丐帮对此事心虚不爽,那日荆楚对刑堂众弟子早已下了缄口令,却不知这老王八蛋打哪儿得知的?怕辱了百年清名,因此在海二爷的六十大寿,一帮乞丐排了个马桶尿壶阵庆贺,登时金满堂衣流黄,海二爷在此折辱教训之下,不敢再提这话。

  又次年,白鹿山。
  一道绛红色人影,惊鸿闪电般在山道上疾掠而过,直奔瓶子峰。
  孟自在宽衣博带,负手立在瓶子峰底,见这道人影直掠而来,当即提声道:"小缺!且莫上去!"

  人影骤停,苏小缺苍白的脸上神情恍惚而不安,更有种显而易见的孩子气的惶恐无依,似乎生命中有极为重要的人即将失去一般。
  孟自在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肩,温言道:"你现在上去,也见不着他,他也不允许任何人上去打扰。"

  携了他的手,一路往回,道:"我带你去落云峰,你们小时候住的地方……谢天璧昨天已经来啦,此事他尽皆知晓,你不妨问问他。"
  苏小缺怔怔的走着,良久低声道:"我当真再见不着聂叔叔了?"

  孟自在转眼看了看他,不由得微笑道:"聂师弟说得不错,你这孩子从小便是至情至性,可惜却总是勘不破……聂师弟此次闭关参悟,本是大喜之事,需知数百年来,普天之下更无一人能参破悟得剑道的极致,小师弟天纵奇才,一生起伏跌宕,更经生离死别,大智大定,此番若是能悟得天人合一,堪破生死,突破天人之限,便能由死而生,跃空仙去。"

  苏小缺似懂非懂,却在惆怅中感觉到一丝欢喜。当下默不出声,一路回了落云峰,见谢天璧正站在院子里,遥遥仰望瓶子峰,神情看不出悲喜,却看得出难得的轻松自在。

  这两三年来,两人只匆匆见过一面,还是为商议水盟一事,那次相见也只得两个时辰,纯是两派之尊平息争斗,只有谋略算计,相约制衡,虽仍是俩俩相知默契,彼此却是只有钦佩提防,而不涉半分私情蜜意。

  回到白鹿山落云峰,却自然而然亲近无猜,时至今日,苏小缺方真正明白以前谢天璧所说的"两个谢天璧"是为何意,现如今,苏小缺却也有了两个,与谢天璧如出一辙,一个是关乎七星湖和江湖,一个是关乎内心的爱与情思。

  心中正若有所悟,回身一看,见孟自在已自走远,不禁说道:"咱们好容易来一趟,孟叔叔倒一甩手,也不知忙什么去。"
  谢天璧嗯的一声,拉过他的手,道:"他知道咱们很久不见了,这是让咱们好好说说话的意思。"

  苏小缺垂下头,黯然道:"再也见不到聂叔叔了,我可从来不敢想聂叔叔竟有一天会不在……"
  谢天璧静静听着,只把他的手掌攥得更紧一些。

  苏小缺看着足底的落叶,还是青翠的生机勃勃:"聂叔叔这么一招,可真是山崩海啸,我心里空空荡荡的……虽然这些年从不敢来看他,但知道他还在,在白鹿山,心里就很踏实,很暖。"
  谢天璧道:"是,白鹿山是咱们的家。"

  苏小缺轻叹道:"是啊,咱们最好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现在想来,真是恍若隔世。"
  谢天璧伸臂揽住他的肩,轻声道:"聂叔叔不在了,我还在,你也还在。"

  苏小缺鼻端满是他的气息,手指在他掌中更是贴心的安慰,心里不禁感动而柔软:"天璧,你还在,真好。"
  谢天璧紧紧搂着他,良久涩声道:"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从此生死不弃。"
  纵是江湖之险之深,每一步都是风起云涌,但此刻两人却是真心相对,再无一分嫌隙隔阂。

  入夜之后,星月皎洁,身处其下,似不在人间,苏小缺道:"修仙练道一说,我本觉得只是世人胡诌,至于炼丹采补,更是无稽之谈,黄吟冲还炼丹采补呢,有回金丹香灰吃多了,好几天没出恭,憋得脸直发青,后来崇光说他吃了点儿药,却拉出来几块儿上好的青砖,把茅坑都给堵了。他若能成仙,打死我都不信,但说也奇怪,聂叔叔自闭玄关,我倒觉得他当真能得成天道。"

  谢天璧见白鹿山星光格外灿烂明洁,而星光下的苏小缺更是恍若少年时的纯净清秀,不禁笑道:"成仙练道我不懂,但我知道,聂叔叔这次参悟生死关,应是为了贺十五。他俩尘缘了尽,聂叔叔由情破道,想必是为了能在另一个世界与贺十五重新聚首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我就是想写破碎虚空= =,一想到写这个我就心潮澎湃的激动,破吧破吧!
这章有些急,可能有些错别字病句什么的,见谅
下章继续破碎虚空!激动的飙泪使劲儿写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八十章ˇ

 苏小缺忍不住惊道:"贺十五不是已死了二十多年?聂叔叔平日里,也没见他怎么伤心难过。"
  话一出口,随即摇头:"极于情自是不外露,而且莫说是二十年,便是一百年,一千年,只要聂叔叔活着,贺十五就同他的呼吸一般,不用去想,已然时刻伴随。"

  谢天璧听他这般说来,神色一动,心中又喜又慰,说道:"聂叔叔闭关所在,便是贺十五的墓穴之中,他进入之时,更是打开机关,墓穴已沉入峰顶湖底,任何人再无法见到他俩,因此无论此番能否突破天人之极限,聂叔叔总是和贺十五在一起永不分离。"

  天道之事,神秘莫测,但世间情爱,同样身处其中的人都能感同身受的明白。
  苏小缺从小就知道聂十三用情深沉而浓烈,一生只钟情一人,却不想他情深一至于斯,竟当真是跨越生死和岁月。一时怔怔无语,良久问道:"那聂叔叔究竟是生是死,可会有迹象吗?"

  谢天璧的声音在静夜里入耳格外低沉,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不知道,但明天便是生死关的最后一日。"
  苏小缺往他怀里钻了钻,低声道:"咱们一起守着等罢。"

  谢天璧搂着他,嘴唇贴上了他的耳朵,笑道:"明天咱们去卧云桥下捉鱼,你烤鱼给我吃。"
  苏小缺呸的一声,心里却在琢磨,若是谢天璧死了二十年,自己会当如何?
  想着想着,事儿没想明白,环在谢天璧腰间的一双手臂,却是越勒越紧。

  谢天璧凝视他的神情良久,似强忍笑意,又似强忍泪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再这么勒下去,二十年后只怕也要参悟生死关去寻我了。"
  苏小缺却笑不出来,放脱了手臂,闷不吭声,滚到一边自去睡觉。

  谢天璧眸光中温柔似水,端坐窗前,只顾静观白鹿山的夜空。似有意似无意,不像当年在七星湖一般与苏小缺同床而眠。

  傍晚时分卧云桥下只有水流树影,鸟语鱼迹,比寂静更静。
  苏小缺换去了红衣,着一身聂十三的旧布青袍,高高卷起裤脚,胡乱束了一头黑发,直滚在溪涧里摸鱼。

  凭他的武功,莫说捉鱼,就是赤手捕鳄,也是小菜一碟,可偏偏不用内力,活似个顽童,大呼小叫,白鹿山的静谧雄浑尽在他这一笑一唤中,生生有了活泼泼的趣意。

  谢天璧坐在溪边青石上,含笑凝望,见他手中扬起一串串水珠,映着夕阳斜晖,五色灿烂晶莹无暇,他肌肤如玉,眼眸漆黑而明澈。脱去那身红衣,少了几分颠倒众生的绝色华美,却多了山野稚子清清爽爽的无拘无束。

  苏小缺不时将一条条的游鱼就着水直扔到谢天璧身边,谢天璧身不动,手微抬,却将一条条的鱼又扔回水里。
  这等无聊的游戏,两人却玩得不亦乐乎,不光苏小缺笑不可抑,便是谢天璧,也褪尽枭雄之色,一张脸本是冷峻英挺,此刻神情却如雪狮子向火,温柔得滴出水来,笑意更是明朗动人。

  虽是无言,更无一根手指相碰,但两颗心已尽融在一处,此时的一点一滴,自然不比这些年的大喜大悲惊心动魄,却独有一种柔和而深切,细水长流人间烟火的欢喜。

  此刻金乌未坠而玉兔东升,日月之光共临天下,苏小缺与谢天璧停了手,蓦然见到瓶子峰顶奇景涌涌异像纷呈云蒸霞蔚宝光冲盈。
  两人屏息静气,瞬也不瞬的注视峰顶之状。

  时间一久,苏小缺只被那浓彩璀璨的七彩宝光耀得眼前一阵晕眩发花,忍不住一屁股坐到石上,与谢天璧并肩而看,眼睛再痛,却也是舍不得眨上一眨。

  一时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那七彩宝光瞬间消逝,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太阳西坠一刻,两个清晰的人影立于峰顶,一青衫猎猎,一白衣翩然,两人执手互看,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那种穿越了时光和死亡的深情挚爱,却如雪地足印,长空云迹,清晰的映射传达到苏小缺和谢天璧的心里,历历如画,纤毫可触。

  苏小缺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头微哽,眨了眨眼,那两人已是淡没于天际云间,似携手同往另一番天地,那个地方,自己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知道他们已然冲破了生死轮回,不受佛道人冥的约束,再不会分开,心中莫名的激动喜悦,不禁泪盈于睫。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全黑,转眼看向谢天璧,见他亦是眼眶微红。
  谢天璧默默牵起苏小缺的手,声音低而沙哑:"从此咱们更珍惜些罢!"
  苏小缺反身抱住他,含泪而笑。

  回到落云峰,谢天璧仍是想打坐一宿的模样,苏小缺忍不住笑,突然起身站到他身前,低下身子,吻上他的嘴唇。

  这一吻,不似前番几次的温情脉脉小心翼翼,而是带着欲 望火花的进攻侵略,舌尖灵活而细腻,却强硬的撬开谢天璧尚且反应未及的唇,一旦进入,更是狂野肆意的汲取索求。

  一刹那间,窗外凉爽的山风点起了情苗欲 种,谢天璧喉中发出一声压抑良久终是冲破羁束的低音,一把抱起苏小缺。

  赤 身相拥,肌肤紧密贴合的时候,谢天璧却陡然停止了动作,额上一滴汗珠落到苏小缺的脸颊,酥酥的麻
痒,湿润而暧昧,谢天璧的呼吸是无法忍受的灼热,声音却犹自有一分清醒:"小缺,你真的想要我?"

  苏小缺不回答,只扬起颈子,吻住了他汗湿的下巴,双腿打开缠上他的腰,以一个落落而撩 人的邀请姿态,微微用力往下压,用自己的肌肤,去感受谢天璧的热和坚 硬。
  谢天璧感动狂喜,几欲落泪,低声道:"这一刻,我等了快七年。"
  苏小缺咬着他的喉结处,轻轻吮 吸:"我知道……"

  意识迷离混沌,痛楚狂喜交织,贪婪残酷的渴求,无微不至的占有,些微的抗拒挣扎,粗重的喘息,甜美的啜泣与呻吟,失控的狂欢,铺天盖地的热和晕眩。

  一夜纵情。

  次日红日满窗时,谢天璧与苏小缺已动身走到白鹿山下。
  昨夜仿佛只是一场绮梦,谁也不曾提起,但两人心中却是丝丝入扣的温馨契合,欢喜无限,圆满无憾。

  白鹿山一行,看到聂十三就此跨越时空,看着他们二十多年后终是重逢,均对自己守护的这份情愈加懂得,越发珍惜,昨夜并非结束,而是新生的开始,不是朝露夕花,而是春芽旭日。

  谢天璧背着朝阳,声音明朗而轻快,道:"我回赤尊峰,你呢?"
  苏小缺微笑:"自然是回七星湖。"
  谢天璧凝视着他,目中是早知如此的笑意:"什么时候再见?我很想你。"
  苏小缺展颜道:"八月十五,太湖小舟?"

  谢天璧点头,看着苏小缺飞身上马,绝尘而去。右手在胸口轻轻按了一按,只觉心脏跳动得有力而欢快,满满尽是安稳踏实的喜悦。

  苏小缺与谢天璧,不是聂十三与贺十五,无法拥有他们之间那种纯粹到极致干净到无瑕的爱情。
  苏小缺与谢天璧,爱是一生一世,却同时不得不猜疑提防、试探交锋,每时每刻都放松不得,却又每时每刻都是天荒地老的眷恋缠绵。

  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真爱?

  这份爱尖锐而锋利,一着不慎便会双双受伤,游走悬挂于刀锋之上,浸了血透着泪。大喜而大悲,但其中两人会在懵懂的伤害和情不自禁的包容中,渐渐懂得成长懂得爱。

  从此虽是一南一北,江湖相隔,并肩而对峙,投契却抗衡,但两心相知相投,一次相见,便抵得上数月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当结局也可以
还有一大章就完结
今天完结,大家等着哈,挽袖子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终章ˇ

十年一觉江湖梦,转眼又是怀龙山武林大会。

  春色坞圆台上照例放置着四张木椅,上面已坐了四位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少林武当,白鹿山唐家堡,四席不变,人却渐变。

  唐清宇于唐一野婚后,让出掌门之位,由唐家大少唐一星继任,但怀龙山大会,端坐高台的,却是唐家三少唐一野。
  无他,继任唐家堡,唐一星适合过唐一野,而江湖大事,无论地位实力,都是三少胜过大少,好在兄友弟恭,不至兄弟阋墙。

  武当长微道长老而弥坚,屁股牢牢的钉着大座,鹤发童颜,一副前辈高人快要驾鹤的风范。
  白鹿山孟自在已是山主,却不端臭架子,于这武林盛事,也屈尊亲临。

  七情大师已然圆寂,少林一席上换了个光头,这颗和七情那颗也瞧不出多大分别,只是年轻许多,似乎也圆了些大了些而已。
  铁打的少林寺流水的江湖事,无论什么场合,看到一颗光头溜溜的在,武林正道会踏实不少。

  十年前的武林大会,端的是新人辈出气象磅礴,今日地位不逊任何前辈宗师的唐一野,便是在那次大会上脱颖而出,独领□的司马世家的掌门司马少冲、峨眉掌门香药师太、指掌功夫并称双绝的舒北雁桑南飞,都是那次大会的拔尖儿翘楚。

  十年干来十年涝,此次怀龙山,远比不得上次来得的风云际会波澜壮阔,两天半之战,不说乏善可陈,却也不见高峰,难起大浪。
  想来这数年的江湖太平也是一大原因,江湖乱而高手则现。

  唐一野端坐高台,声色不动,心中已在喟叹,一静一乱,静固然杀戮少而安宁多,乱却是血雨落而武功突进,这几年赤尊峰蛰伏积蓄,却不知来日大举再起时,正道武林还有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转念想到七星湖,心中稍觉安稳,无论如何,七星湖与赤尊峰抗衡制约之势已成,再加上正道一脉,隐隐三足鼎立,互为掣肘,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来这太平日子倒还不是春冰秋虫。

  海二爷才不操这份儿闲心呢,老头儿掰手指数数,都六十八了,黄胡子都白了,老牛自知黄昏晚,无需扬鞭自奋蹄,因此只顾一心一意的挖掘光大各门各派的人物故事、隐私秘辛。

  他功夫不佳,年岁却大,旁人就算被他说了本门闲话,想殴打教训,看在他一头白发瘪嘴黄牙的份儿上,也只能忍忍气拉倒,因此海二爷益发敢说,而且益发说得好听有趣。

  所以此刻云来客栈的饭堂大厅里,以海二爷一桌为月亮,成众星拱月之势,人人侧耳,个个倾听。
  西窗下一张小小的桌子,桌边坐了个微胖的和尚正在吃素面,却脱不了对尘俗八卦的好奇,也是一边吃来一边听,听到七星湖沈墨钩之死时,差点儿把面条塞到鼻孔里去,更怕面条不够咸,愣是洒了几滴眼泪进碗里。

  查金花十年如一日的坦白着胸怀,笑得如同一个三鲜馅儿的大烧卖,滋味十足满脸褶子,本就兴旺的身子愈发肥胖,发酵似的又暄又软;杜牌九这十年却瘦了一大圈,生生从麻将牌里的四饼瘦成了二条。公母俩亲自端菜上酒伺候午饭,忙得不亦乐乎。

  海二爷引领话题,已经从白鹿山聂十三破碎虚空,扯到了七星湖沈墨钩因情而死,说完了峨眉掌门与唐家三少以及司马公子一段不得不说的三角痴恋,讲完了少林某高僧被竹笋戳破了屁股洞而其眉清目秀的小弟子暗暗叫好曰你个老贼秃也有今天也让你尝尝这般滋味……
  最后的□部分,海二爷留给了八年前的旧事重提,义正词严的宣布,七星湖苏宫主,绝对就是当年丐帮的少帮主苏小缺,纵然丐帮再来个黄金圣水泼他老人家的七十大寿,海二爷也是不能违背自己内心崇高的八卦法则唯心撒谎!

  关于这一点,很快就有人给出了旁证。

  钱串子绰号太湖小白龙,一身黑擦擦的皮肉,但人家背后纹了一条手指头粗细白花花的龙,所以小白龙这个绰号也算言之成理。
  这厮生在太湖长在太湖,生就一双水鬼夜眼,陆上的功夫勉强算个三五流,水底却是超一流,捆了手脚扔湖里,三天三夜都不会有半点损伤。

  钱串子漱了漱嗓子,道:"我亲眼见过七星湖的宫主!"
  海二爷拈了拈白胡须,热情的鼓励后生晚辈:"说说!"

  钱串子不慌不忙,抛着吃了几粒花生米,又喝一口兑了水的水酒,一脚蹬在一旁凳子上,挽了袖口,团团作了个四方揖,道:"兄弟是个粗人,说得不好大家莫要见怪,但兄弟也是个直爽人,断不会胡扯撒谎。"
  有个八卦门的刀客,倒也对得住他所属的门派,立马儿表态:"钱兄弟请说,大伙儿不信你,难道还会信那七星湖的妖人?"

  钱串子高兴,黑脸上喷涌出一团红红的喜色:"兄弟不光见到了七星湖的那位,还见到了赤尊峰的魔头……"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只有那胖和尚,兀自用筷子细细卷着面条,慢条斯理的吃着。

  钱串子缓缓用他那铁刷子刮铜锅的声音,款款续道:"那是前年的八月十五……"
  "月亮很圆,也很大,还很亮。"
  噗嗤一声,却是一桌有位瓜子脸薄嘴唇的女侠笑出了声。

  钱串子脸蛋一红,恪守本分,不再企图掉书袋子讲究辞藻,道:"不怕大伙儿瞧不起,兄弟自幼家贫,本是独行的水盗,知那晚游湖私奔的公子小姐多,便打算劫富济贫,因此便潜在水里,看哪几个谁落了单,便干上一票。"
  "谁知那晚得罪了财神菩萨,满湖里都是大船画舫凑热闹,竟没个落单的小舟船儿,兄弟就琢磨啦,难不成今年不时兴私奔了?琢磨了也没用,死守吧!我就等啊等啊,等到了半夜,那些个大船三停里有两停都靠了岸,满湖清净不少,那月亮更像个大银盘子,三丈外瞧人清清楚楚。"

  众人一看钱串子那俩眼睛,异于常人的大而且亮,神光充足,近瞧了都有些瘆人,不禁想道:果然是两只贼眼珠子!

  钱串子压低了声音,道:"后半夜我就顺着水,慢慢儿游到一丛芦苇后,本想着在那里歇会儿,不曾想……刚绕过去,就见那儿横着艘小船,船虽小,却硬是漂亮,长长翘翘的,船头点着盏羊角灯。我一看便知,坐这种船儿的,非富即贵,心里大喜,忙悄悄儿的游过去,不曾想,却是撞见了俩魔头!"

  见众人神色紧张,尽皆竖着耳朵看自己,钱串子心中得意,道:"隔了五六丈远,我瞧见月光底下,两个人正在船舷板上,一个坐着,一个躺在他腿上。"
  瓜子脸薄嘴唇的女侠聪明,闻言惊道:"难道这两人就是谢天璧与那苏宫主?他俩难道暗中勾结?"

  钱串子浓眉一皱,挺不乐意:"这位姑娘,这俩若不是谢天璧和苏小缺,我跟这儿说个什么劲儿啊?再说了,他俩可远不止暗中勾结这层关系。"
  一听这话内有乾坤,海二爷心痒难搔,忙止住那女侠叽歪,道:"钱世侄你接着说,岳女侠你且静静!"

  钱串子瞥那岳女侠一眼,道:"兄弟幸亏一双招子明亮,又是过目不忘的记性,十年前在这怀龙山,见过那谢天璧和苏小缺,虽然时隔多年,他俩容貌也变了不少,看久了却还是认得出。"

  说着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咂咂嘴道:"谢天璧两鬓有些白发,脸上多了条刀疤,苏小缺古怪得紧,竟和十年前一样,看着还是二十不到的年纪,却比以往好看了不少……"

  东边一桌有个练铁砂掌的猛女,三十岁还不曾出嫁,脸色粗黑,一双手更是抽抽巴巴的布满皱纹,听得这话,不由得又羡又妒,哼的一声:"七星湖尽是淫
邪 妖人,自会采补驻颜!这有什么稀罕,也值得一说?"

  钱串子被她噎了一把,心道你个臭娘皮,要是让你也那般漂亮水嫩,当妖人你肯定乐意!不过你若想采补老子,老子宁可自个儿撸管子,也是断乎不肯干你!贴钱也不干!
  但想到铁猛女的巴掌着实厉害,也就忍了忍气,不接她的话茬儿,道:"那苏小缺衣衫不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躺在谢天璧腿上,两人握着手,嘻嘻的谈笑,兄弟耳力不错,远远的听得他们尽聊些闲话,什么赤尊峰的忽地笑开了呀,白鳞鱼今年尤其多呀,什么七星湖同哪儿做了笔大生意,绿豆糕里搁点儿桂花分外清甜呀,又是什么太一心经果然博大精深,什么伽罗刀越练越复杂……"

  忽的怪淫 荡的笑了一笑,低声道:"说着说着,这俩竟然又摸又亲的折腾上了,把我吓了个够呛……"
  铁猛女欲 求不满,格外敏感,厉声道:"你眼睁睁看着当世两大魔头,一点儿也不害怕?瞧着他们那般无耻,还看得下去?"

  钱串子一愣,心道是啊,老子怎么还敢看下去?想来只怪那晚月色太撩人,而那俩魔头又实在搭调相配,那么一亲热,自然而然的深情流露,竟毫无恶心之感,连他这么个粗人,也只觉得好看动人。

  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思绪已飘回那个月夜,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想私藏这种感觉的情愫。
  海二爷一迭连声的催促道:"贤侄!贤侄!你身处险地而不慌乱,当真是英雄本色,快接着说……掌柜的,再给添两壶酒!"

  钱串子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简单道:"后来他俩发现了我,谢天璧问苏小缺道,是该杀了我还是取我一双招子,苏小缺倒还好心,说既然做出了也不怕江湖人诟病闲话,不想多伤人命,因此点了我的昏睡穴,将我扔到湖中小岛上了。"

  他这段故事说得头重脚轻,海二爷听得大是不满,在场众人也觉得不甚尽兴,一时找不出话来,纷纷低头喝酒。
  突的左边一桌传来一个细细的女声:"我也见过他们的……"

  大家激动坏了,顺着声音看去,不由心里暗赞,好俊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一朵花含苞待放的时候,面颊红红的,眼珠子黑溜溜的,鹅蛋脸儿好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嘴唇有些微微嘟着,随时随地赌气似的娇憨,却生了两只兔子牙。

  端坐在那桌尊位的一个中年道姑却喝道:"小孩子家胡说八道!咱们雪鹄派从来不与这些个邪门魔教打交道,你怎会见到这两个魔头?"
  那姑娘垂下头,想必是平日颇受宠爱,因此还敢坚持己见:"我就在后山月牙峰上看见的,他们自己对我说的,师父,阿颜不敢撒谎。"

  道姑厉声道:"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师父自然知道你从不扯谎,但那两个坏人一个在七星湖作恶一个在赤尊峰造孽,突然到咱们雪鹄派干什么?"
  阿颜嗫嚅道:"他们不像坏人。"

  道姑是个烈火脾气,砰砰的拍桌子:"坏人好人你个小孩子怎么看得出?"
  查金花见道姑拍桌子拍得劲大,有些担心那刚买的花梨木桌,脸上肥肉一惊一乍的颤抖。

  阿颜是个犟驴脾气,头越垂越低,声音却越来越大:"我看得出。师父不也常夸阿颜聪明吗?"
  他们师徒两个你来我往缠夹不清,海二爷已是骨头都痒了,一心要听八卦,忙道:"孤晓师太,你且让阿颜姑娘说说,难道这儿这么些个老江湖,还辨不出真假吗?"

  那孤晓师太敬海二爷年岁大,只得道:"既然前辈要听,阿颜你就好生说罢!"

  阿颜很是高兴,道:"嗯,去年的冬天不是特别冷吗?师父,我去年还给你打了只雪貂做围脖,你记得吧?"
  孤晓师太脸色一变,咳嗽道:"为师早教训过你了,为师是出家人,不可以用这些杀生剥取的东西!"

  阿颜小嘴一嘟,惊讶道:"啊,师父你怎么不早说!今年我还给你剥了张狐皮,做了个垫子……前些日子给你打的雪鸡你不也吃了吗?那算不算破戒?"
  众人苦苦强忍笑意。
  孤晓师太喉咙都快咳破了,大声道:"说正事!"

  阿颜一口气停都不停,声音格崩儿脆:"哦,就是去年,我觉得自己轻功很好啦,便趁着风雪正大,偷偷去月牙峰,想看看峰壁那株夜未莲开了没,废了两个时辰,千辛万苦爬到峰顶,却见已有个穿着白狐裘的人端坐在那儿,脸上一道很深的刀疤,看着不过三十岁左右,两绺鬓发却是银白得比雪还亮。"
  "我不认识他,便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我们雪鹄派?"

  那人也不看我,只顾盯着夜未莲,淡淡道:"这花快开啦,我已经等了三天三夜。"
  我登时就不高兴了,这人这般无礼,胆大包天,还想摘走夜未莲,当下说道:"这花可不能给你,你快快下山去吧,否则惹来我师父,你可就该倒霉了。"

  那人道:"你师父?是孤晓那个老道姑吧,你去问问,她敢不敢得罪谢天璧?"
  我听着谢天璧这个名字只觉得耳熟,却不曾想到他就是赤尊峰的魔头,我本以为魔头嘛,定然长得跟恶鬼一样难看可怕,他却生得又俊又野又英挺,连那道刀疤都说不出的好看……就像……就像咱们山上最漂亮的那种踏雪白狼……"

  孤晓师太见小徒弟当众发花痴,忙砰砰的狠拍桌子,打断道:"这些话不可以说!连想都不该想!快继续说,后来怎么样啦?"
  查金花心痛的瞧着桌子,想了想,拿过笔来,在孤晓师太这一桌的单子上加了一两银子,又想了想,改成了二两。

  阿颜脸蛋一红,有些羞涩,不敢顶嘴,道:"我想了想,师父怎么会怕你呢,就上前一步,打算试试他的功夫。
  谁知长剑出手,一招瑶台箫音刚使了一半,他左手一挥,一把乌漆漆的刀就跟闪电似的劈了过来,我都还没看清楚,浑身一麻,就被他点中了穴道,剑也摔在地上。
  师父,他的武功当真比你高上很多!"

  孤晓师太不爽道:"你小孩子,哪知道武功高低?然后呢?"
  阿颜小心的安慰孤晓师太,道:"师父,你别不好意思,他武功再高,我还是你的徒弟,不会跟了他去,师父,你养我这么大,我怎会离开你?"

  孤晓师太尴尬之余,眼中掠过一丝慈爱之色,竟不再拍桌子,柔声道:"阿颜是师父的好徒儿……师父知道。"

  阿颜一笑,放心继续说道:"我就问他啦:你会杀我吗?
  他淡淡道:"杀你这小姑娘有什么趣味?再说我在等人,他必定不喜欢看我杀人的。"
  我很是好奇,就问他:"你等谁啊?你这么高的武功,还用等人吗?自己去找他不就行了吗?"
  他笑了一笑,师父,他笑起来真好看,像阳光照在雪地里,特别亮眼,道:"真是孩子气的傻话。武功高便不用等人?那个人……便是等上一辈子,都值得。"

  我一想到他在风雪中等人等了三天三夜,心里不由得有些怪怪的难过,问:"那这朵夜未莲也是要送那人的吗?"
  他看我一眼,眼睛很像星星,又像咱们山顶的雪水深湖,我忍不住脸红,不敢看他,只听他说:"小姑娘不笨,据说夜未莲入药能有奇效,他一直想试试,我近日有空,便在这里守着花开,送与他就是。"

  我和谢天璧有一搭没一搭的正说着话,他突然笑啦,远远看向山脚处,我一转头,看到一个绛衣人影正从山脚上掠来,这人轻功端的是匪夷所思,不是神仙就是鬼怪,师父,只怕比你还要高上一些……眨眼功夫,就足不沾地似的,飞到我们身边,脚上一双鞋,一点雪花泥土都不曾溅上。

  这人生得好看极啦!手指比夜未莲的花瓣还要晶莹剔透些,眼睛看向我时,我几乎要昏过去……"

  孤晓师太听得也想昏过去,万万想不到这个小徒儿这般好色无厌,无奈之下,只得夹起一筷子豆芽挡着脸。
  众人听着,倒是觉得这小姑娘率真有趣,也不计较她大赞魔头漂亮。

  阿颜眼神放空,做梦也似的傻笑了一阵,方才续道:"这红衣人见到我也很奇怪,笑着问谢天璧:"这是你的私生女吗?"
  这人生得出尘脱俗,一张嘴却这么讨人厌,我很生气,啐了他一口,说:"你胡说八道!"
  他居然赞我啦,说:"小姑娘生得不赖,尤其这兔子牙好看。"说着还摸了摸我的辫子……真讨厌!"

  嘴上说着讨厌,面颊却是红红的透着快乐和羞涩。阿颜想了想,接着说道:"谢天璧却不高兴了,板着脸说:"这牙哪里漂亮?你是想起厉四海了吧?"
  师父,他板着脸的样子真吓人!

  那红衣人却不害怕,轻轻一笑,坐到谢天璧身边,伸手捧着他的脸,用自己的脸蹭了一蹭,声音又低又有些沙哑,听得人心里很乱很软:"你在这里等了几天?这花今晚就能开。"
  谢天璧虽然还是板着脸,眼睛却在笑:"等了半天。"

  师父,他明明等了三天三夜,为什么说半天呢?"

  孤晓师太无力的叹气:"师父笨,不知道。"

  阿颜想了想,道:"师父笨不笨,阿颜不晓得,不过那红衣人很聪明,立即说:"谢天璧你不骗老子就会死么?三天说成半天,很有趣?"
  谢天璧狠狠看着他翘起的嘴唇,似乎很想扑上去咬一口似的,想了想,却解开我的穴道,说:"小姑娘,天色快晚了,你下山去罢!"

  我才不下山去呢,好容易有人陪我玩儿,而且我要守着夜未莲啊,师父你说是不是?"

  孤晓师太心想你守个屁的夜未莲!你就是想守着那俩魔头看人家的脸发痴!

  阿颜神色有些失落,道:"他们见我不肯走,谢天璧就笑了一下,问那红衣人:"小缺,这小姑娘不肯走,怎么办?"

  那小缺真是缺德!招呼也不打一个,冲我一乐,一抬手,就点了我的昏睡穴!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啦,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天亮,身上盖着白狐裘,脑袋旁边还有一个木雕的娃娃,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好看极啦!是他们送给我的,但夜未莲却不见了。"

  阿颜说完,除了海二爷和孤晓师太,当场众人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方才钱串子那段,听了好歹还能唾几口唾沫,痛骂两个魔头淫
邪无耻,但阿颜这么一段,这两人相会塞外雪峰之顶,既不曾商议为乱江湖之事,也没有互相吹嘘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是坐着等待一朵花开,更是生怕小姑娘着凉,温柔体贴的留下狐裘,为了哄小姑娘高兴,还巴巴的雕个娃娃。坏人不作恶,叫人从何爽起?

  因此厅堂中一时静默无声,突的一人道:"下午的比试想来开始啦,大伙儿都去瞧瞧!"
  于是大伙儿不是滋味之余,终于找到了事儿做有了热闹可看,也不顾外面淅淅沥沥春雨正绵密,咋咋呼呼一窝蜂的纷纷出了客栈,直奔春色坞。
  顿时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那个微胖的和尚。

  和尚吃面不光慢,而且分外优雅,一碗不浅也不满的素面,蘑菇青菜浇头,一口一口,吃完还取出一方虽有些旧,却仍然雪白干净的布巾,抹净了嘴,方才取出铜钱结账,慢慢走到门口,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色,见云生雾锁,细雨绵绵不绝,不禁叹了口气,却走入雨中。

  行了半里路,走上山道,光头上已滴下水来,伸出袖子抹了一抹,再抬头时,头顶却没了雨。
  和尚一怔,转眼看去,见一绛红衣衫的年轻人,撑着把八十四骨紫竹柄的伞,罩在自己头上,微微而笑。他身边挺拔而立的白衣人未曾打伞,周身无一点水珠雨滴。

  和尚见了他俩,眼神中无喜无悲,静静看向前方湿润润的山路,念一句阿弥陀佛,道:"苏施主,谢施主。"
  苏小缺见他青布僧袍染湿,作深黛之色,伸手摸到他手掌冰凉,温言道:"李师兄,你没了武功,眼下倒春寒未过,这下雨天又不打伞,回头冻出病来,难不成当真要我当施主舍你一剂药吃?"

  这和尚正是李沧羽,他此时三十年纪,正当风华之年,但脸颊肌肤却已松弛,纤腰一束处更是成了鹌鹑肚子,步子稳重中略显迟缓,如一幅褪了色泡了水的画卷,不复当年春柳之姿如花之貌。只一双微吊的杏眼凝望时,依稀可见昔日秀色。
  李沧羽听苏小缺关心,合掌低头,轻声道:"贫僧谢过苏施主。"
  礼貌中极是疏离。

  谢天璧本静立一旁,突的开口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李沧羽答道:"贫僧法号沧羽。心如沧海,身如羽毛。"
  谢天璧颔首道:"原来大师就是怀龙山西峰宝月寺的住持方丈。"

  他来怀龙山之前,已然知晓西峰近几年新有个小小的寺庙,住持方丈法号便是沧羽。
  一入江湖,即便出家远离尘俗,也仍会残留几分把酒闲话的心思,李沧羽骤闻武林大会,触动旧日情怀,也就信步来到东峰春色坞,不想却遇雨而逢故人。

  苏小缺见他神情淡漠端庄,两人之间似也无甚可说,便将雨伞塞到他手中,停下脚步,不再相送,道:"沧羽……呃大师,你若是想去七星湖祭一祭他,我可以接你去。"
  沧羽大师静默片刻,凝视一树新绿的叶子,道:"云聚成雨,花落春泥,造化使然,执着无益……墨钩死时,求仁得仁,想是欢喜无憾,与其去看一抔黄土,不如多为他念几卷地藏经罢。"
  说罢撑着伞,合掌施礼,头也不回的离去。

  苏小缺看着他一颗圆滚滚的光头在伞下发着亮,微觉黯然,道:"李沧羽竟会出家,真真叫人想不明白。"
  谢天璧于这些事情,素来是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只随口道:"出家礼佛,必有所求罢?李沧羽年少多磨,又是被情所伤,出家求个心安或是求解脱也不为过。"

  苏小缺摇头道:"情至深处,发乎于心,除非这颗心被摘了,否则终是深藏于内,永不能除根,难道剃个秃瓢儿就解脱了?李沧羽真是越活越糊涂。"
  谢天璧含笑不语,牵了他的手往客栈走。

  走到客栈附近,却见杜牌九正刷了锅,收拾了残羹冷炙,提着往外倒,查金花笑眯眯的在门口张着,手中捧了一条干干的大毛巾,杜牌九一回来,她便扑上前去——也不知那么壮硕的一个身子怎地突然如此轻盈,毛巾遮头盖脸,把杜牌九一头一脸的雨给擦了个干净。
  两人相视一笑,杜牌九干干瘦瘦的一张脸,皮扯着骨头,笑容本是比纸还刻薄,此刻一看,却是秋风犹带桂香来,查金花虽胖得可怕,这么一笑,竟有些像一朵又白又暖的棉花糖。

  苏小缺见了这番情景,停下脚步,不自觉的憧憬道:"等你不是赤尊峰的什么鸟教主,我不是七星湖之主的时候,咱俩也可以开一个小酒馆。"
  谢天璧微笑,眼神比春雨更柔和更缠绵了三分:"你会往酒里兑水么?"
  苏小缺认真的想了一想:"别人不兑,海二爷那种,得兑尿。"

  谢天璧大笑,用袖子学着查金花方才的样子,作势给苏小缺揩抹雨水,却柔声叹道:"小缺,你最厉害的不是伽罗刀。"
  苏小缺眼眸亮亮的看着他:"什么?"

  谢天璧看着雨洗青山,涌上一种陌生而温暖的浑然忘归:"你最懂得用软刀子戳人的心,还一戳一个准,戳得我既疼又喜欢……"
  苏小缺轻声笑,捉住他的手,道:"那你吃不吃这一套?"

  谢天璧看看云来客栈,又遥遥看向怀龙山外万里江湖,笑着将苏小缺拥入怀中。
  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纵然春景融和、细雨归舟诱人隐,但一赤尊,一七星,眼下仍是放不下,或是不能放下,也许十年八年之后,苏小缺会用一双妙绝天下的巧手,往酒坛里兑水,而谢天璧则会用左手执一支笔,写上今日的银钱收支。

  沧羽大师走得累了,寻了块石头坐下。
  蓦然想起十七年前的白鹿山,十五个孩子团团齐聚,那时的李沧羽微微笑着,唐一野在发呆,谢天璧很骄傲的扬着下颌,苏小缺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
  那时,沈墨钩也许在七星湖浅斟了一杯酒,等待茶花开。

  那些人里,有的成为传奇,有的化为枯骨,而自己爱的,只在夜夜魂梦中相见。
  十七年,一场大梦罢了。

  沧羽大师看着山间小道上,自己的两行足迹,不由得微笑。
  想必寺庙后院的竹笋正嫩而莴苣已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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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1、感谢各位读者朋友一路看下来。谢谢所有写过长评的,写过留言的,bw我的,谢谢所有鼓励的,拍砖的,提出建议的,闲聊天的=
=谢谢所有看文的——我会把这笔巨款用来吃红豆冰,每点一客红豆冰,都会怀念你们的深情厚谊= =
谢谢大家在看文的时候,投入的感情和情绪,谢谢大家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鞠躬。
2、这个文是个新尝试,大篇幅写下来,自己发现了很多结构、人物、语言方面的问题,也在各位的不吝赐教中知道了很多,这一篇文,学到了很多领会了很多,下一篇肯定会好一些——但是下个坑,得玩儿一阵子再挖~~~
以上,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