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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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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逼仄的天空》青衫湿透

逼仄的天空
作者:青衫湿透

文案

所谓永恒

或许只是生命中某个短暂的瞬间

某个细雨迷离的黄昏街口

身边那人伸过来的骨节修长的手

和后颈上印下的暖暖湿湿的吻痕……

父子、年上、虐心、HE


这不是个让人愉快的故事,
甚至不是个纯粹的耽美故事。
我想叙述的只是一种状态。
晦暗、压抑、焦灼、无奈,是该文的基调,如题。
之所以称之为HE,是因为觉得能够相守已经是难得的幸福。
但考虑到各人看文的出发点不同,所以在此声明一下我对HE的定义。
以上。不适应的同学,为免被雷,请点红叉。

内容标签: 不伦之恋

主角:简明、穆遥

  第一章

雨声淅沥不绝,雨点顺着长了锈的窗棂曲折下滑,在木制窗台上漫漶出深深浅浅的湿渍。窗外原本有个水塘,风和日朗的时候,常有职工家属饲养的鸭子和鹅群在水面上撒欢扑腾,现在却被几米开外李二家新建的三层小楼遮蔽了视线。楼房还没封顶,外墙也未涂漆,雨水一淋,粗糙的水泥墙皮暗沉沉地泛着死灰,似乎能把室外本就不多的光线源源不绝地吸了去。穆遥在易拉罐里弄熄烟头,伸手拉上半开的窗户,一帘春雨,饮泣着被挡在玻璃窗外。

9点的火车到B市,穆遥打开双肩背囊,检查了下证件和车票,现在才清晨6点半,屋子里沉闷的空气和黯淡的光线让人提不起精神,他却不想再回床上补眠,反正也是睡不着的。本来可以早点出门,慢慢晃去火车站,可惜一早起来就下雨,江南雨水多,尤其是这个小县城。在这里生活的18年,大部分印象里,都是连绵不断的雨丝,仿佛成了这个地方固定的背景。潮湿、粘滞、陈旧而暧昧。

穆遥觉得有点凉,抽过椅背上的风衣套在白色T恤上,对上两边拉链,正准备往上拉,脖子上就感觉到一只柔软滑腻的手,带着微凉的潮汽探过来。穆遥闭上眼睛,任由那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脖颈,在下颌与喉结处反复流连,再毫无意外地穿越T恤的V字领口,来到他的乳头上,轻柔地捻动。贴靠在他背后的身体喘息着越伏越低,垂坠着的沉甸甸的乳房蹭在他的脸颊上,让他鲜明地记起那东西被握在手里揉捏的质感。

穆遥无奈地松开拉链,按住那只在他衣服里明显加大了动作幅度的手:"等会就要去坐车了。"那只手顿了顿,轻轻挣了下,似乎察觉到穆遥压制的力量并不大,一会儿就摆脱束缚,仿佛怕再次被抓住一样,迅速从领口里逃逸出来,在上衣外面急速下滑,直奔主题地扣住穆遥两腿之间的凸起,轻柔而执拗地摩擦着,乞求着。

穆遥看着那只骨肉匀停、苍白细滑的手,隔着仔裤拉链在自己的性器上熟练地捋动,放弃地往后靠上椅背。身后的人见他不再动作,来到前面,趴在他修长的大腿上拉开裤链,已经半抬头的性器终于裸露在微凉的空气里。穆遥听见一声断续的叹息,仿佛雨水打在叶片上转了个圈,而后滚落在树下暗褐色的泥地上。随即下体被包裹进柔滑的口腔内壁里,阴茎已经完全勃起了,那软糯的舌尖洞察了他所有的敏感带,在顶端光滑的凹槽里反复擦拭。穆遥倒抽一口气,伸手按住埋在他跨间蹭动的头,那颗小巧的头颅上翻卷着还没梳理过的蓬松的波浪,穆遥修长的五指在那稠密的发丝间逡巡,似是禁锢又似推拒。然后突然地伸手插进下方女人的腋下,从腿间把那绵软的身子拉上来。女人急促地喘息着跨坐在他身上,大张的双腿白皙修长,暗红色睡袍已经推到腰腹,果然没穿内裤。穆遥扯出一丝笑,伸手在女人茂盛的阴毛上摸了几把,下方淋漓的淫水被带上来,亮汪汪的一片。

女人哼了两声,迫不及待地扯他的裤子,穆遥欠起身,仔裤被翻卷到大腿上。刚托起女人丰润的臀部,对方已经扶着他肿胀的阴茎急切地塞进自己湿滑的甬道里。女人如泣如诉地呜咽一声,瘫软在他身上。穆遥一手托着她的臀,一手从睡袍下摆伸进去,握住在他眼前跳动的乳房,狠狠地捏了一把,那柔软的东西急速挤出他的指缝。女人惊喘一声,皱紧眉尖,满脸的亢奋与痛苦之色,撑在旁边床沿上借力的脚痉挛了一下,腰跨越发紧凑地在穆遥的跨间起伏,动了一阵,又脱力般松开握着椅背的手,松软地伏到穆遥胸口直哈气。

知道对方没力气了,穆遥托起她的臀部,挺腰抽插起来,身上软伏着的女人随着他的动作迎合扭动,那绵软起伏的身子恍惚让穆遥觉得像是暗夜里漆黑幽深的湖泊,要将他完全吸食干净。屋子里回荡着两人性器交合的水声,下体接合部位散发出来的淫糜气息让穆遥感觉到晕眩和窒息。他难奈地狠插几下,额头抵在女人的发顶射出津液。女人兀自收缩着甬道,用力夹紧他开始松软的性器研磨,突然后仰腰身战栗着低叫着,软倒在身后的书桌上,暗红色的扑散开的睡袍前襟,在穆遥的眼中幻化成一片陈旧的血迹。从睡袍里挣脱出来的乳房丰硕而饱满,苍白皮层下淡蓝色的血管汇聚到尖端暗红色的乳头上,带着高潮的余韵颤抖不休。

"去洗一下吧。"穆遥轻声说着,把她从身上抱下来转身进了盥洗室。莲蓬里沙沙流淌的温水又让他想起清晨窗外的雨丝。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女人依偎过来,蓬松的长发被水淋湿,丝丝缕缕地粘在穆遥光裸的胸膛上。

"过两个月吧,"穆遥把湿润的发卷拢到她耳后抚平:"以后不要再打电话骗我你生病了……有时间,我就会回来。"

"嗯……"女人揽紧他的腰,水流让两人间皮肤的挨蹭更添滑润,她的下腹贴上穆遥的跨间低喘着:"再给我一次……"

穆遥紧抿了唇,一丝苦笑吞进喉间,将女人翻转过去面向墙壁,突兀地从后方深插进她的下体,女人惊叫一声,逐渐回复满足的叹息。花洒的水流急促地喷溅到穆遥微仰的脸庞上,冲走了他紧咬的齿龈间渗出的一缕咸腥味。

从浴室出来,时间已将近8点。刚才的T恤和仔裤皱巴巴地委顿在地上,显然已经不能穿了。穆遥拾起来叠好塞进背囊,打算回学校再洗,换了另一套干净衣服,套上风衣。

一直无声地跟在他背后的女人也换了另一套蓝底碎花睡衣,这衣服还是穆遥这次回来才买给她的,穆遥记得去B市上学回来的第一个寒假就开始给她买东西,包括内衣和各种护肤品。他斜挎上背囊才回身:"我走了。"

女人看着他不说话,微眯着眼睛侧靠在书桌上,眼角在暗淡的光线里牵扯出几道浅显的纹路。穆遥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开门,手刚探上门把,腰就被女人揽住,女人的脸贴在他背心上,白皙细瘦的十指在他胸前用力缠绞。穆遥握住那两只手,慢慢把蜷曲的手指抻平,回转身去将女人搂进怀里:"别这样,妈妈。我过两个月就回来。"

"嗯……"女人应一声,慢慢松开扣在他腰上的手。穆遥转身开门,撑开伞走进连天的雨幕里,他知道身后那扇门直到他转过街角才会关上,顾不得脚下泥泞加快了步子,雨水从咖啡色折叠伞边缘浇注下来,不一会就打湿了他的衣服。


  第二章

穆遥在发车前15分钟挤上火车,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气味和乱哄哄的各地方言。他家所在的S城虽说是个小县城,却是到B市那个繁荣的港口城市的必经之路。很多外地人都坐这趟廉价普快到B市打工,不论是否节假日,站台上都涌动着浩浩荡荡的打工人潮。

穆遥记得第一次坐这车的时候,就被车厢那些肆意光着膀子乘凉的汉子们身上蒸腾的气味闹得发晕,这两年频繁的两地走动,却也习惯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多少人曾认为永远不可能更改的事情。

穆遥在拥挤的车厢过道里穿行,一边大声喊着前方的人借过,一边拿着车票对座位。车站售票厅的姑娘早跟他混熟,特地留给他靠窗口的位置。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却见几个民工已经占了那一厢的桌子打扑克,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穆遥好脾气地靠上去,对年长的那汉子笑道:"大哥,烦您让一让,我的座儿在里边。"

那汉子抬头看他,呲牙一笑,黑红脸膛上沟壑纵横,天生一副劳碌面孔:"哟,小哥,您坐外边成不,"那汉子腼腆地刮拉下头顶板刷一样粗糙的短发:"借个方便,我们哥几个打着牌呢。"

穆遥笑笑:"对不住大哥,本来坐哪儿都一样,可我爱晕车,待会儿怕吐在过道里惹大家不痛快,您看……"

那汉子一听,立马挪动屁股给穆遥腾出窗口位置:"行行行,那你赶紧坐进去。"一边打量着从他前面挤过去的穆遥消瘦单薄的身子:"小哥儿是南方人?"

"嗯。"穆遥坐好后把背囊放在腿上,回头对汉子礼貌地笑笑,并不接他的话头。火车上的乘客打发旅途枯燥的时间总是爱找个人闲聊,穆遥却没这种嗜好,不仅是火车上,其他时候,他也尽量保持缄默。

红脸汉子倒不介意,继续对穆遥说:"南方人都偏瘦哈,小哥儿身体练壮实点,这车坐多几次就不会晕了。"

穆遥感激地笑道:"是啊,我坐车少,影响你们玩牌了。"

那汉子经他提醒,才想起手上抓着的扑克牌,呵呵晒笑两声继续跟几个工友开战。穆遥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S城低矮的群楼渐次向身后倒退,火车已经徐徐出站了。

穆遥其实并不晕车,然而窗外熟悉的景象实在乏善可陈,连天扯地的铅灰色雨线也使本来就偏低的气压困得人更难受,不一会儿,就勾动了昨夜积攒下的疲乏。穆遥伸手穿过背囊的背带,一只胳膊倚在车窗上打算睡个小觉,S城到B市,4小时的车程,正好补补精神。

不知道为什么,长期失眠的穆遥,在这喧闹摇晃的车厢里,反而能迅速入睡,这也意味着将很快坠入那个熟悉的梦境里。那梦已经熟稔得几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即使身在梦中,也知道这是在做梦。有人说凡是出现过两次以上的事物,肯定具有某种意义,何况是追随了他整整六年的时光呢?

那个糜丽的梦总是在一片浓郁的玉兰花香中展开。天空是澄澈的半透明的宝石蓝。之所以会注意到天空,是因为门前悬挂在晾衣服的铁丝上那只乳白色的薄棉文胸,蓝天白云的背景,让它在夏日暖风里微微晃动的姿态格外灵动。不错,那天,整12岁的穆遥站在窗前窥看那只文胸。邻居李二那个憨小子,下午跟他打赌,说他同桌张美丽那胖妞儿的胸绝对在C杯以上。穆遥当时全无A、B、C、D的实际概念,班主任那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草,穆遥向李二撇撇嘴,不搭理他的小话。事情本来应该平淡地过去,如果不是张美丽在作业本子上写错了计算题。当时张美丽"操"了一嗓子,下死力气在她那可怜的皱巴巴的作业本上拼命擦,一块橡皮被她擦得从中断开,有大半截弹到穆遥的脚下。穆遥平时跟这又胖又横的妞儿就不对付,见她翘着胳膊撅嘴擦书已经幸灾乐祸,这会儿橡皮落他脚下正中下怀,直装没看见。

如果,事情可以重来,穆遥一定第一时间弯腰捡起那半截万恶的橡皮还给张美丽,可我们知道,穆遥自己也知道,发生了的事实不可能再更改。

张美丽虽然横,但也不指望能让死对头穆遥给她检橡皮,低声叫道:"把你腿拿开!"顺手狠推了他的腿一把,弓着背去够那块橡皮。穆遥原打算不帮也不为难她的,被这一推反而来了气,膝盖立刻自动用上力气撞回去,那一刹那,他只觉自己瘦可见骨的膝盖撞上了一堆绵软而弹性十足的东西,毫无受力之处。穆遥呆愣着看向下方,张美丽正咬牙切齿涨红了脸瞪他,夏天单薄的衣服领口开得极宽,县城里女孩子很大了家长才会给买专用内衣,即使发育得早,张美丽也仍然是真空包装。于是,那对丰满白皙的奶子连带着前端的红点,就这样毫无悬念地撞进穆遥呆傻的眼帘。

那整个下午过得昏头昏脑,梦境自动过滤了之后的片段,直接跳跃到放学回家。穆遥看到门前铁丝上悬挂着的乳白色薄棉文胸,那时的天,是半透明的宝石蓝,微风轻拂,不知从哪儿传来逐渐浓郁的玉兰花香。穆遥忽然想起李二关于张美丽身上的英文字母的判断,他进门放下书包,趴在窗口上继续窥看了一下那只文胸,然后走出去,用撑衣杆收下来,回到房间查看那东西的码数。恍惚间,张美丽胸前白花花的景色又跳入脑海。想象着那堆白肉装进手中的棉罩里的情形,年幼的穆遥在那一刻第一次领略到生命本能的冲动。

事件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发展到妈妈提早回家,发展到来不及关上的房门口那张因为吃惊而大张的小巧的嘴……穆遥一手抓着文胸贴在脸上,一手探进裤子里套弄那让他不知所措的崛起,甚至在妈妈出现以后,吓呆了的他都不记得要将手拿出来。

妈妈转头回了自己房间,穆遥缩进床角等鞭子。意外的是,熟悉的皮肉之痛并未降临,甚至,每天在饭桌上要听到的抱怨和叹气都没有出现,两母子面对面无声吃着晚饭。从那天开始,他们之间的晚饭总是在沉寂中进行。致使穆遥越来越怀疑,过去许多年在那盏昏暗的日光灯下,那个数落米价、电费居高不下,抱怨他不能快些长大赚钱养家的女声是否真的出现过?还是他的幻觉?

其实,穆遥从不曾奢望能讨她欢心,至多希望她能少挑剔些,哪怕她再刻薄的指责他也不去反驳,宁肯自己委屈些去满足她的要求。

她一直是个美丽的女人,尽管没有漂亮高档的衣服装扮,也算小县城里数一数二的标致女子。可惜不明不白有了穆遥,只要家里没个当门立户的男人,这美貌便显得多余而可笑了,除了招惹些不打眼的破落汉子,正经好男人谁不想成个扬眉吐气的家?

那晚的一切都诡异地平静着,除了鼻端缭绕不去的玉兰花香。穆遥冲完凉把作业做好,躺上床正准备睡觉,一直沉默着的妈妈却来到他的房间。穆遥没有说话,那奇异的寂静让年幼的孩子分外不安。

妈妈身上暗红色的睡袍滑落下来,房里没有开灯,透过窗帘的惨白月色映在穆遥眼前的成熟女体上,白晃晃地泛着银光。

过程混乱得毫无章法,穆遥只记得他一直在发抖,即使在梦里,战栗的感觉仍旧让他牙齿发酸,浓郁的玉兰花香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挤压和热浪铺天盖地而来,糜烂而潮热的香气至此席卷了他所有少年至青年时代的全部梦境。


  第三章

穆遥下午3点才回到B市财经学院,学校地处市郊,离火车站比较远。寝室同学都上课去了,穆遥把家里带回来的脏衣服洗干净后,赶去B市电脑商城,他在这里做兼职。铺位老板叫李良,是穆遥以前在酒吧兼职时认识的朋友YY的同乡,知道他有这方面的特长,所以介绍穆遥过来。

"小遥,你回来正好,把这台主机给客人送回去。"老板李良见到穆遥立刻招呼他。

"好的,良哥,地址给我吧。"

穆遥拿了地址抱着机箱坐电梯下楼,左躲右闪穿过人流拥挤的电脑城,来到门口才认真看了看手上的纸条。曦园,兰峰阁,7楼B座,简明。呵,又是豪宅区,B市有钱人真多。穆遥坐了半小时公车,步行5分钟就到了曦园门口,保安打过对讲,扣了他的身份证才放他进去。

穆遥没想到找到兰峰阁仍然进不去,这栋楼下还有密码门,当值保安在里面打电话聊天,隔了层镶玻璃的铁门,声音根本传不进去,手里机箱虽说不算重,沿途抱过来也够他受的,不由十分懊恼。想省一点电话费都不行,穆遥只好掏出手机按上面的号码拨过去。

"喂,哪位。"话筒里传来一把温和低沉的男声。

"请问是简先生吗?您的主机修好了,我给您送过来,但楼下的门进不去。"穆遥回道。

"哦,稍等。"穆遥听见铁门"叮"一声开了。男人继续说:"现在门开了吧?你上来吧。"

"好的,谢谢。"穆遥挂了电话进门坐电梯。

简明家的门没有刚才那两道难过,穆遥刚出电梯,B座的门已经打开了。一个身穿炭灰色家居服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穆遥急忙走过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呵呵,没关系,进来吧。"简明从玄关下的鞋柜里找了双拖鞋给穆遥。

穆遥换下自己的鞋,问道:"简先生,您电脑放在哪?"

"书房,你跟我过来。"简明领着他向客厅另一端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的男孩惊叫一声,简明吓了一跳,未及回头,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到他的背部,他被撞得往前踉跄了两步才停下来,背上立刻感觉火辣辣地疼。回头看去,抱着机箱的穆遥摔倒在地,一只手肘撑在柚木地板上,眉毛紧皱,脚上的拖鞋远远地被甩到饭厅餐桌下。

简明本来有点恼火,但见穆遥摔成这个样子还先护着他的电脑,就有些恻然,于是去饭厅拿着那只鞋子回来递给穆遥,穆遥把机箱放在地板上穿鞋子,口里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简先生,有没撞伤你?"

"哦,没事。你呢?有没摔到?"这时才发现穆遥的脚在那双鞋子里只占了三分之一,想来刚才摔倒是因为鞋子太大拌到了,更觉歉然:"这鞋太大,你别穿了,去门口换自己的鞋吧,明天钟点工要来拖地,穿进来没关系。"

"不用不用,地很干净,不穿鞋没关系。"穆遥赶紧推辞,来B市两年,接触的人也不少,尤其是这些豪宅区的住客,卫生方面相当讲究,本来今天就是自己忘了带一次性鞋套,刚才又撞了人,哪好意思堂而皇之穿着外面的脏鞋子进来。

简明见他坚持,就没再让,有时客气反而是种不尊重。于是抱起地上的主机箱领头走进书房。

穆遥跟进去,把电脑装好,调试过没问题就立刻拿出修理单让简明签收。手肘部位一阵阵疼,刚摔到那会儿以为没事,现在活动大点都觉得受不了,得赶紧去诊所看看,别耽误了明天上班。

简明却并没接他手上的单子:"我看看你的手。"穆遥刚想推辞,男人已经握住他上臂把他的手拉过来。那人修长的五指骨节分明,淡麦色肌肤干净温暖,那手跟它的主人一样,温和却有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穆遥怔了怔,衬衣的袖口已经被简明卷起来,手肘上擦掉一大块皮,周边还泛着扎眼的乌青。

"伤那么厉害怎么也不说?你不疼吗?"简明看看面前这清秀斯文的男孩,如果不是白衬衣上渗出的血迹,真不知道摔那么严重:"我送你去医院。"

"真的不用,只是看上去吓人,实际没什么事。"穆遥忙笑着说:"我学校门口有个诊室,去拿点药擦擦就好了。"

"呵,我刚才也被你撞了下,也得去医院看看,一起去吧。"简明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你等等,我去换下衣服。"说着就进了卧室。别人在自己家里受伤,怎么好放任不管呢。

穆遥最不喜欢欠人情,但对方理由实在充分,而且修理单也没签收,只好在客厅里尴尬地等。简明很快换好衣服,拿着车钥匙走出来。穆遥跟着他到地下车库,修身西服衬得前方男人的背影修长挺拔,纯黑的凝重色调使对方举手投足之间都带出一种威势感,三十来岁的年纪,气度沉稳而内敛,是那种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能立刻吸引注意力的人。难得这样的人却对普通送货小工那么客气随和,穆遥不由对他产生了些微的好奇。

"你还在念书吗?"见他拘谨,简明随便找了个话题。

"嗯,是的,还在念大学。"

"哦?下午没课?"

"今天请假,母亲病了,我刚从家里回来。"

"你家在B市?"

"不,在S城。"

"S城?我上大学的时候去过那里。"简明稍顿了顿:"你们那的鹞山风景不错。"

"啊,是的。挺多游客去那里,不过我自己反倒没去过。"其实中学时候学校秋游组织去那里,但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去。说起来她的名字叫穆鹞依,应该就是用本地名胜鹞山起的,却似乎很反感那里,她没说原因,他自然也不会问。

"是吗?为什么?"简明问道,省内著名景点,当地人却没去过,有点奇怪啊。

"那在市郊,挺远的。"穆遥笑笑,显然不成理由,但只能这么说。

简明看他一眼:"呵,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不过鹞山倒是值得一去的。"说着用遥控开了前方的黑色宝马:"上车吧。"

穆遥坐进去,难得的,竟然车里没有香水味,私家车或多或少都会洒点香水,这男人真与众不同。不过没香水对他来说更好,穆遥厌恶所有带香味的东西。

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路上有点堵车,简明在灯口停下,问穆遥:"手疼的厉害吗?这路况到医院起码还要20分钟。"

穆遥活动了下左手,嘶了口气,确实蛮疼的:"不要紧。"穆遥笑笑,疼也得忍啊。

"我平时不住那里,没准备医药箱,不然刚才可以先处理下。"简明见穆遥额角的头发潮潮地粘在皮肤上,现在天气还凉,想来是疼的,却隐忍着不说,稍觉担心。好不容易绿灯亮了,立刻发动车子加速开出去。

十多分钟以后,简明在恒星医院停好车,穆遥才知道他不是带自己去公立医院,一下就犹豫起来。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似的,简明锁好车解释道:"现在去那些医院要看急诊,值班医生大多资历较浅,而且公立医院向来人满为患,你放心,这里医疗技术不错,快走,去照片看看骨头有没摔坏。"

穆遥当然知道这里好,B市有多少人能看得起这家高档医院,医疗条件不用说,收费更是毫不含糊。他站住叫已经走了几步的简明:"简先生……"

简明回头:"怎么了?"

"对不起,麻烦您让我去其他医院吧。这里的诊疗费我负担不了。"穆遥很坦率地对他说。

简明笑:"你在我家受的伤,医药费当然我负责,怎么去想这个呢?快走吧。"说完径直往医院门口走去。现在居然还有这么单纯的孩子,简明想到自己那个横行无忌的小外甥,就算犯错也要找出几分理来,两厢比较、天差地别。

穆遥很为难,但胳膊疼得实在厉害,只能跟着往里走。

这里的病患待遇果然不一样,从医生护士到清洁工,都是未语先带三分笑。根本见不到公立医院那种主子似的刻薄面孔。门口的接待小姐似乎认识简明,远远就已经迎出来:"简先生,您亲自过来啊?简老先生最近血压稳定吗?"

"还好,谢谢。这小朋友刚摔了一下,你尽快安排他照个片。"简明向穆遥偏偏头,示意小姐带他进去。

小姐看着穆遥扑哧一笑:"请跟我来。"转身袅袅婷婷地往里走。

倒,什么小朋友,穆遥不由腹诽。那小姐脸上带点促狭的笑意更让他不爽,虽然自己不是特别高,但也跟小朋友粘不上边吧?他不好说什么,只能懊恼地跟着护士小姐去放射科。

照片很快出来,肘关节隐裂,不是太严重,医生开了处方让他拿药回去擦,两周后回来复查。刚才那位护士小姐接过处方去帮穆遥拿药,简明刚想说什么,手机就响了,对穆遥说声抱歉,走到门口去接。

护士小姐取了药给穆遥,详细解释了使用方法才走开。那边简明也打完电话,走过来对穆遥说:"对不起,临时有事,不能送你回去了,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要找人送你?"

穆遥吓了一跳:"不用、不用,我在前面车站坐车很方便。"

"这样……那我先走了,路上小心,别再碰到,按时复查。"简明说完匆匆往外走,家里老爷子、老太太又吵架了,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高血压一个爱哮喘,情绪一不稳定就出问题,还偏偏爱折腾,越老越跟孩子似的让人操心。

穆遥看着那修长的身影快步消失在医院门口,一时有些恍惚。只是萍水相逢,对方温和亲切的照顾刚才还让他觉得欠了情不安,现在乍然分离,将来也无缘再见,却让他感觉到一丝遗憾。穆遥笑着摇摇头,想什么呢?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当然不会有交点。


  第四章

伤口刚才简单地包扎过,在医院吃了止疼药,已经没有下午火烧火燎的疼。穆遥倒了两次车,快晚上8点才回到学校。中午在火车上只顾着睡觉,早上直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饿得有点发虚。本想去校门口吃快餐,但在餐厅外张望了一下,里面挤满了学生,一个空位也没有。财院位置偏僻,附近就这一间餐厅,所以生意好得出奇,都是学校里来改善伙食的学生,拥挤程度甚至超过校食堂。穆遥手上有伤不想进去挤,虽然吃泡面实在没胃口,也只能将就了。

校园里很安静,入门不远处就是三栋教学楼,宿舍在校园深处,要经过体育场外围一条盘环的林荫道。穆遥端着手臂慢慢在路上走,夹道上茂盛的枝叶将月色割裂成无数细小的光斑,一片一片漫洒在他的白衬衣上,疲劳的身心在这恬淡静谧的月色抚慰下稍微舒缓下来。

如果人生也如一支悠扬的夜曲,是否这一刻就能细味这美好的景致?然而他心里,只有煞风景的生计奔忙和无休止的岁月颠簸……18年五味杂陈的生活,每一日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如同一幅起错了笔的水墨画,只能一路勉强涂抹下去,再无精彩可言。即使拼了命离开S城,又能怎么样呢?飞得再高的风筝,终是挣不脱看不见的绳索……谁都没有十恶不赦的错,谁都在承受苦不堪言的后果。如果,结束生命的行为能象散步一样轻易落实,刚才的餐厅还会继续生意盈门、人满为患吗?穆遥轻笑出声。

"穆遥!你回来了?"肩膀上被人轻拍一下,穆遥转头看去,张美丽手里拎着打包的快餐盒,有点气促地落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嗯是啊。"穆遥淡淡应道。自从初一发生那件事后,两个孩子态度都有所收敛,尤其是张美丽,再没向他找过茬,于是曾经剑拔弩张的关系,奇异地从相安无事发展到后来的点头之交。穆遥是考来财院的,张美丽父亲原是S城林业局局长,据说这里有亲戚,高中毕业后举家迁来B市,也找门路进了财院念书,两人于是又到了一处。

"你手怎么了?吃过饭了吗?"

"还没,下午帮人装电脑摔了下。"

"要紧吗?我看看。"张美丽说着去拉穆遥的手。

穆遥不落痕迹地轻轻闪开:"糟糕,修理单忘了让客户签名。"跟张美丽说起,他才想到下午去看病急急忙忙,后来简明有事,单子根本没来得及签,真是倒霉的一天。穆遥赶紧拿出手机按下午的号码打过去,却连响十多声都没人接,隐约记得简明好像说过他不在曦园常住,这下麻烦了。

"没签名?那怎么办啊?"张美丽也替他着急。

"没办法,明天问老板看看有没其他联系方式吧。"穆遥郁闷地说。

"这盒炒米粉你拿回去吃吧,刚打的。"张美丽把手里的饭盒递给穆遥。

"不用,我回去泡面。"穆遥拒绝道。张美丽隔三差五的好意常让他觉得麻烦,虽然每次都明白地拒绝,却总收不到效果。

"你刚才不是想进去吃吗?我都看到了,手伤了不方便吧?特意帮你打的,你还我钱不就好了吗?老同学了,怎么那么别扭啊?!"张美丽有点挂不住,穆遥经常乖僻得让人受不了,可她却无法控制地想去照顾他。

"嗯,那好吧,谢谢你。"穆遥掏出10块钱还给张美丽,接过快餐盒刚想道别,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这么晚了该不是YY找他吧?阳光吧的YY隔上几个月就会发一次酒疯,不管多晚都直接打穆遥的电话,他是穆遥唯一能交心的朋友。

"喂?"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却不是YY的,穆遥正奇怪。

"你好,我是简明。"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低沉悦耳,夜色之下,竟有一丝温柔的意蕴。

"啊,简先生,我正想找你。"穆遥急忙说。

"嗯,我知道,忘了给你签名。刚才想起来。"简明安顿好家里的两个活宝,回曦园拿下午放在那的手提电脑,见到座机来电提示灯闪亮,也想到下午急忙走了,没给穆遥签名,那孩子这会儿该着急了。

"简先生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找您行吗?"穆遥赶紧向对方确认时间。

"你现在在哪?"简明和气地问,这两天要出差,恐怕都不会过曦园,不如去帮那孩子签了算了,反正一会还得出去。

"我,我在财院。"穆遥奇怪地答道。

"我9点到,你来门口等我。"知道他必然推辞,简明说完就挂了电话。那孩子下午伤那么厉害,却完全没有抱怨,反而让他心怀歉意,举手之劳,能帮就帮吧。简明开车到曦园门口,值班亭里的保安没开栏杆,反而向他跑过来:"简先生,请等一下。"

简明开了窗:"有事?"

"是这样,下午您家里的访客还在吗?他的身份证一直押在我们这里。"保安说着递给简明。

简明接过来一看,照片上的人就是下午那孩子,正好待会儿一起带给他:"谢谢,交给我吧。"保安敬了个礼打开栏杆让他出去。

原来叫穆遥,名字还不错。简明开着车不经意地想,照片应该是几年前照的,十多岁的孩子,就满眼的戒备疏离,即使谈吐有度,温文尔雅,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个性却是一目了然的。奇怪的孩子。

穆遥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再次感觉到下午心中涌起的那股温和的暖流,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那清淡恬美的笑意,在宁静的月色掩映之下绚如昙花一现,看迷了张美丽的眼睛。

"美丽,我去校门口,刚才客人说他过来帮我签名。回见啊。"穆遥跟张美丽道别之后就往回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张美丽赶紧跟上去,谁能让穆遥这样微笑?张美丽的好奇心立刻爆满。

穆遥不耐烦地停下问:"你来干什么?"

"我反正没事散散步,帮你拿着东西吧,你手不是不方便吗?"张美丽不由分说夺过刚才交给穆遥的快餐盒。

穆遥很反感她这种强人所难的熟络,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张美丽又没明确表示过对他有好感,他实在不能自作多情去拒绝什么。两人在门口别扭着都不说话,幸好不一会简明的车就到了。简明打开车窗,想着签完直接开走。

穆遥迎上去:"简先生。"

张美丽尾随其后,见到简明诧异地喊了声:"表舅?!"

简明这才见到表妹的孩子也跟穆遥在一起,说是表妹,其实不知道是隔了多少代的关系,他只听老太太提起过,所以平时并无来往,但张美丽来财院正好是老太太让他找人安排的,所以对张美丽有些印象,那么巧碰上,于是打开车门走下来。

张美丽惊喜地说:"原来穆遥的客人是表舅啊,幸亏我跟出来呢,平时都很难见到你。"

"呵呵,忙,没办法,你父母身体好吗?"简明客套道,他完全不记得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嗯,他们身体好的不得了,昨天还跟他们通过电话。"张美丽笑答:"我妈总跟我念叨表舅,说我能进财院多亏了您帮忙。"本来她可以走读,但很喜欢大学的集体生活,于是也住了校宿舍。

"亲戚之间,不必客气。"简明说道,然后对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穆遥微微一笑:"你们是同学啊。"

"是,"穆遥点头,拿出修理单递给简明:"麻烦你了简先生。"

简明不置可否地笑笑,接过来刷刷签了交给穆遥:"你的身份证拿好。"

"啊!太感谢了简先生,不然我还要多跑一趟。"穆遥惊喜地说。刚才本来已经想起来,但简明先挂了电话,再打过去觉得麻烦别人,情愿自己以后去拿的,没想到对方竟然带过来了。

简明扬眉一笑:"真客气,你的手要按时复查,下午我已经交代过护士,你直接去就可以。虽说不严重,也算伤筋动骨,别耽误了。"复又对张美丽笑道:"那你们聊吧,我还有事,有空跟爸妈来家里坐。再见。"说完打开车门坐进去。

"再见啊表舅!"张美丽用一贯热络的声音说道。穆遥只微笑着扬扬手。简明跟张美丽居然是亲戚,这个认知让他意外而不快,世界真小。

简明向他点个头,车子静静滑走,倒后镜里的男孩迅速返身走进校门,那纤秀的身影在夜色之下淡薄而飘渺,透出一股凄清萧索之色,简明不由多看了两眼。

穆遥急步往回走,从没有哪一刻象现在这样想摆脱张美丽,旁边的人却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总不能跟我回寝室吧?穆遥烦躁地想。

张美丽也感觉到穆遥的不耐烦,到男生宿舍楼下自动把餐盒交给穆遥:"要帮忙就说啊,再见。"

"谢谢。"穆遥接过来,简单地道别跑进楼梯。楼道黑且长,刚才那长身玉立、言笑淡然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俊朗的五官、优雅的气度,犀利而深邃的黑眸,那目光仿佛在他身上稍作停留,都能让四周阴郁减褪、阳光遍野……穆遥漫无边际地冥想,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他掏出手机翻到来电显示,那串长长的号码显然是对方的手机。穆遥的手指在删除键上徘徊良久,最终按了编辑号码,输入姓名:简明。


  第五章

穆遥回到寝室,老大姜泽锡正和老三姚海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寝室四床位,老二陈锋跟女朋友在校外租房子住,宿舍也没退,所以平常只他们三人在。穆遥推门进去,老大"哟"一声:"小四,上哪挂彩去了?"

老三本来背对门口剪指甲,听老大叫唤,也站起来看:"行啊你,回趟家整成伤残了?见义勇为还是帮会械斗啊?"

穆遥笑,右手一边一下推开两个幸灾乐祸的:"去去,我这是工伤,懂不懂啊两米虫。"

"就你那破兼职还工伤?有伤残补助还是带薪病假啊?"老三挤兑他。姚海波是四川人,个子不高但匀称结实,实心眼儿,待人不错,就是嘴巴爱犯贱。虽然穆遥话不多,两年一个屋檐下,习惯了也处得不错。

"唉,是啊,我都愁死了。"穆遥叹气。

"别那么拼命了,洗洗睡吧。睡醒明天再发愁。"老大见穆遥脸色发青,提醒道。老大姜泽锡南京来的,瘦高个,斯文和气,寝室里年纪他最大,个性相对也成熟些,平时挺照顾穆遥。

"嗯。"穆遥应了声,放下东西提水瓶,打算去洗手间擦擦,左手不能见水,冲凉极其不便,真是头疼。

"哦,对了,6点多你那个同乡张美丽来找过你。"老大喊住他:"还有10分钟以前,有个女的打电话找你,问她是谁她不说。小四子还蛮招人的哈,你那手是工伤吗?别是三角情债吧?"老大一边笑话他,一边接过他手里的水瓶晃了晃:"只剩半瓶了,我去隔壁兑一瓶给你。"

"说什么呢?"穆遥虚踢他一脚,去话机上查号码。翻到10分钟前的记录,只有一行虚线:"我出去打个长途啊。"穆遥跟老三说一声,拿着手机到过道里,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却静沉沉地不说话。

"怎么不打我手机?"穆遥轻声问。

"怕你……不方便。"穆鹞依的声音良久才传过来。

"不方便?怎么会?"穆遥微蹙了眉。

"怎么……不会?"那声音细弱无力,丝线一般在空荡荡的过道里轻颤。

"下午帮人装机,出了点问题,所以回来晚了。"穆遥伸长尾指揉揉额角。

"哦。"

"早点睡吧。"穆遥等了一会,那边并不回答,他叹了口气:"你……放心……"

仍然没有回应,少顷,电话挂上了。穆遥靠在墙壁上,慢慢合上手机翻盖,一阵倦意袭来,几乎走回宿舍那几步都觉得艰难。

老大从隔壁提着水瓶出来,见穆遥靠在墙边,诧异道:"在这想什么呢?"

"没什么,有点累。"穆遥扶着额头:"我先睡一会,今天实在太累了,水先不用了,谢谢啊。"

"行啊,你睡吧。"姜泽锡道:"晚上哪不舒服就喊人啊。"

"好。"穆遥感激地笑笑,趴到床铺上,几乎没过渡就直接睡着了。

这两个星期虽说磨人,但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寝室里两个懒人,过去卫生什么的都是穆遥这种见不得脏的人随手做了,现在一只手不能用,才发现事到临头他们其实也挺能干,象姚海波说的,穆遥要是再不好,他们都练成特级护理了。

电脑城那边跟老板请了假,李良还挺好说话,让穆遥好好休息,病好了再来。穆遥算是解了心病,要是老板另外请人,他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兼职。所以总的来说还算顺利,唯一让他烦恼的是张美丽,这两星期连来了好几次,送饭、送汤外带洗衣服,俨然成了寝室半个主人。老大、老三见她一来就挤眉弄眼往外躲,搞得穆遥叫苦不迭,后来索性冷下脸来赶人,事情才告一段落。

其实女大十八变,张美丽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眉眼含糊圆滚滚的胖小妞,这些年还出落得挺漂亮,加之身段浮凸有致,性格开朗热情,财院追她的男生不少,她却一门心思贴着穆遥。寝室几个哥们都说穆遥有福不会享,那么贤惠标致的媳妇送上门都不要,穆遥唯有苦笑。

寒来暑往,短袖T恤换下了长裤夹克,忙忙碌碌间迎来了学期末。期间穆遥偶尔会想起简明,象曾经看过本感人小说,或是某个不二美景,偶然想起,会心一笑,笑笑也就过去了。营营役役的生活,本就容不下过多的遐想。

这天晚上散学聚会,几十人去市区公园烧烤场搓了一顿,仍然意犹未尽,班长提议有兴趣的接着去K歌,穆遥本来不想去,明天还要去电脑城上班,却拗不过姜泽锡和姚海波,硬被拽了来。十多人包了个大房,长假来临,大家都情绪高涨,笑笑闹闹地喝酒唱歌。

穆遥情绪也挺好,坐在一角听姚海波吹嘘他们四川特产的泡椒凤爪如何美味,不妨张美丽坐了过来。似乎喝了不少酒,鹅蛋脸上扑了层红晕,两只眼睛水融融地看着穆遥。她一过来,姚海波立刻噤了声,跟周围两三个男生很识相地借机走开。穆遥转着手里的易拉罐,眼睑低垂。这丫头两月来已经疏远他不少,今天恐怕是喝了酒情绪不稳定,否则当那么多人面,不可能做得那么明显。穆遥点上支烟,长吸一口。他其实对张美丽的好意一直心存抱歉,现在也不忍伤她面子,但这问题不解决未来两年真不好相处。

穆遥抬头对张美丽笑笑:"美丽,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张美丽眼睛扑闪一亮,穆遥没等她开口,伸手拉她起来:"刚来B市的时候,我在这附近做过不少兼职,我们出去走走,顺便带你看看。"

张美丽的眼睛迅速湿润,低着头跟穆遥走到外面,这里是B市著名的酒吧街,风情各异的酒吧、俱乐部林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待夜幕降临,各式各样的悲喜剧迫不及待接连上场。

前面不远是阳光男孩酒吧,穆遥牵着张美丽的手到门口,打通YY手机:"拿罐啤酒出来,我在门口。"

"你丫抽筋了?!"YY心情极好地骂,不一会就从门里跑出来,见到穆遥拉着个女孩,诧异了一下,看装束是他同学,打过招呼就没随便说话。

张美丽很吃惊,面前的男孩个子小巧,五官精致漂亮得过分,穿着金色网纹背心和紧身皮裤,极尽妖娆妩媚。张美丽很少来这种地方,但不是傻瓜,一见YY就有了某方面的联想,不由满腹疑团,穆遥怎么会有这种朋友?似乎还挺熟,带她过来这里是什么意思?穆遥跟YY说了几句就道别,拉着张美丽离开。张美丽想问刚才的问题,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穆遥丢了烟头,揭开手里的易拉罐,指着前面对她说:"美丽,那间春光乍泄,我曾在里面做招待,左边的暧昧集中营,干了三个月,刚才那间阳光男孩,是间GAYBAR,我在那里认识了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刚才的YY。"穆遥慢慢把喝干的啤酒罐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箱,他回头看向不可置信般大睁着眼睛的张美丽缓缓一笑:"美丽,现在,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远方的夜幕下突然乍起璀璨的烟火,五彩缤纷,煞是好看。穆遥买了半打啤酒,沿着张美丽跑走的方向边喝边看,明天不用上课,白天能睡觉,所以并不急于赶回学校。

其实,他在那些酒吧里做招待,也就纯粹是招待。这一路走来,本就脏水泼身,何必还要自添泥污尘垢?记得最后在阳光男孩,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日日纠缠不休,扬言天价包养他,老板也旁敲侧击劝他下水:"做什么不都是做?一年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愁。"穆遥不置可否地笑,当月结了帐悄然离开。

男人、女人他都再无兴趣,如同张美丽,旁人眼里不错的女子,却挑不起他半分热情。妈妈,穆遥轻笑,你真的可以"放心"。

简明今天加班,从公司出来已经9点半,挑了近路回曦园,要经过酒吧街,他在街口放慢车速。迎面走来一个男孩,晃晃悠悠,显见喝了酒,差点碰到他的车。还好速度不快,简明咒了句,正准备开走,却觉得那人面熟,回头看去,想起是以前给自己修电脑的那个孩子。这时候在路边喝酒?简明倒车回去,打开车窗:"穆遥?"

穆遥有了七、八分醉,挑眼看去,随即怔住:"简先生?"

男孩刚才掠过来的眼神,带着丝冷冽的风尘之气,跟过去斯文清雅的气质判若两人。简明稍感诧异:"怎么路上喝酒,差点撞到你,上次没摔够?"

穆遥有点窘:"嗯,刚跟同学聚会出来。"

"上来,"简明开了车门:"去哪?我送你。"

穆遥笑:"不用,天气热我散散步,累了再坐车。"

"你还散得动吗?待会就得贴马路了吧?"简明蹙眉:"上来,车里不热。"

穆遥也确实累了,见他坚持,就坐上车。

"回学校吗?"

"嗯,谢谢。"车里冷气调得低,穆遥发昏的脑子,稍微舒服了些。偏头看旁边开车的男人,那样赏心悦目,如果还有人让他感兴趣,这恐怕是惟一一个,今夜错过了,还能再见吗?他和他的一切都未曾开始就要结束,这个念头突然让他无法忍受。

"简先生,"穆遥轻轻说:"你是GAY吗?"

那声音轻柔婉转,却惊得简明险些急刹车,转头看去,男孩勾着嘴角,尖削的下颌向他斜挑过来,双眸流光溢彩、烟波袅袅,分明是赤裸裸的邀约。


  第六章

"你希望我是?"简明停下车,审视这双内容复杂的眼睛:一种豁出去的冲动和令人心悸的爱意翩然流转,其间游荡着若有若无的幻灭前的空茫。倔强地仰起的脸庞苍白中泛起绯红,紧抿的嘴角昭示着危险的脆弱,似乎轻轻哈口气,那张年轻的面孔就会在眼前灰飞烟灭。

这集合着不可思议的矛盾的面孔将简明对他过去的印象全盘打乱,奇怪的是,他并不感觉意外,一种新的,想要安抚与呵护的奇异怜惜仿佛酝酿良久,终于在心底冉冉升起。简明阅人无数,这男孩貌似直接的邀请绝非时下流行的随便。但他不忍揭穿他。

"后悔了?"简明打开烟盒,自己抽出一支,然后递给穆遥:"吸烟吗?"

穆遥接过来,就着点火器点燃。他确实后悔了,刚说完就被自己的话吓住。却又因为自己竟然会被吓住而愤怒:"没有。"穆遥吸了口烟看向窗外。简明既未承认也不像拒绝,刚才凝视他的眼神看不出丝毫情绪。他不由懊悔自己的唐突。

简明看他一眼,掉头朝曦园开去。

穆遥第二次来简明家,心境与上次截然不同。自己的一时冲动和男人含义不明的态度让他困惑不安,他站在玄关进退不得。

简明看着眼前纠结的男孩了然一笑,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推,穆遥前进了两步,房门被关上。没有招呼他,直接找了套衣服出来:"你先冲凉。"

穆遥接过来,快步走进盥洗室。空旷寂静的浴室里回荡着淙淙流水声,醉意逐渐消散。大幅玻璃镜里映出的男孩,俊秀的面孔退去热潮,重新被苍白占据。穆遥烦躁地捂住脸,事情居然发展到这一步。都是酒精惹的祸。对简明一直有好感,但只是单纯的仰慕,况且,他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同性,就冒然提出onenightstand的要求。简明会怎么看他?他静坐了一会,甩甩头擦干身子套上衣服,来都来了,想也没用,穆遥收拾心情开门出去。

简明也换掉了正装,穿着套铅灰色休闲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发脚有湿漉漉的水迹尚未擦干,显然也是刚冲过凉。他似乎对灰色情有独钟,除了正装喜欢厚重的黑,两次见他都穿灰色休闲服,包括刚才拿给自己换的这套浅灰,跟他的人一样涵义复杂、难以分辨。简明的侧面轮廓很深,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薄唇勾勒出冷峻的线条,刀削斧凿般硬朗的气质却会在破颜一笑时幻化成温暖的阳光,这个成熟的男人浑身都充斥着让人难以抵挡的强烈魅力。穆遥突然不再后悔,这一刻,他意识到,他绝对不想站在远处观望他,他渴望走近他,不管用任何方式。

"洗好了?过来把这个喝了。"简明用下巴示意穆遥过来,茶几上放着杯牛奶。

穆遥走过去端起来喝了,奶的温度适中,被酒精扫荡过的胃部舒服地放松下来。穆遥放下杯子,男人的目光让他感觉到局促不安。

简明笑笑:"坐。"随手抽了张面纸,按上穆遥的脖子:"这里怎么了?"

穆遥感觉轻微刺痛:"刚才洗脸不小心让指甲刮的。"

简明的脸靠得很近,呼吸轻柔地拂到他脸上,脖子上的手没有拿开,隔着层纸巾散发的热度让他全身的毛孔都紧张又惬意地绽开。两人之间蓦然升腾起一股暧昧的热流。穆遥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他焦灼而恐惧地等待着。那双切近的深邃黑眸带着温柔的暖意抚过他的面颊,并未继续靠近,保持微妙的距离停在他上方,这充满张力的时刻一秒似乎象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简明突然一笑退开:"总让我看到你在流血。"男人拉开茶几下方的小抽屉,拿出块止血贴撕开包装,对愣着的穆遥扬扬手:"还好有这个,下巴抬起来。"

细小的伤口被小心地贴上胶布,温热的手指擦过他的面颊,耳边响起的声音醇厚而低沉:"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呢。"那温和的责备亲切而自然地流淌进穆遥心里,带出一阵莫名的泪意。男人的手指抚上他的眼角,停顿了一下,收拢双臂将他纳进怀中:"想哭?"穆遥对哭泣这个动作早已生疏,这一刻,却控制不住肆意奔涌的泪水,酣畅淋漓地洒在这本应陌生却又觉得异常熟悉的怀抱里。

哭泣持续了很久,久得让他支撑不住瘫软地向后倒去。简明搂在他背部的手臂收紧,阻止了这个动作,他的手穿过穆遥腿弯,把他横抱起来:"好了,该睡了。"

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并不远,十几步的过程却象悬疑电影中的慢镜头,穆遥忐忑而恍惚,他紧闭着眼帘,感觉自己被小心地放在床褥上,身上覆上了薄薄的冷气被,被子直拉到他的脖子上。男人退开,关了卧室的灯向外走。

"为什么?"穆遥在黑暗里张开眼睛,看向门口修长的剪影。

"不要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做任何决定,先睡吧。"门轻轻关上了。

穆遥躺在满室岑寂的黑暗里,失落而安心,倦意渐渐袭来。

第二天上午醒来,简明不在。自己昨天换下的衣服已经洗净烘干摆在床沿,穆遥换好衣服在客厅转了两圈,拿不定主意是就这样走还是先打电话给简明。客厅里的电话却适时地响起来,他犹豫了一会,拿起话筒:"喂?"

"我想你应该醒了,冰箱保鲜隔里有早餐,自己去微波炉热来吃。"简明的语气亲切随意,仿佛天天早上都这么说一样自然。

"谢谢你,简先生。"穆遥呐呐地说。

"xxxxxxxxx,"简明报了一串号码:"用你的手机打过来。"穆遥疑惑地打过去,电话被挂掉。

"上次没存你号码,以后叫我的名字。"简明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能哭,眼睛肿吗?拿冰块敷一下。"

"呃……还好。"穆遥涨红了脸,昨晚真是太丢人了。

"不用难为情,谁都会情绪失控。"简明安抚道:"快去吃早餐吧。"

"嗯。"穆遥挂上电话。那天走出曦园,他才蓦然想起,昨夜一夜好眠,竟然没有做梦。

暑假清闲而寂寞,穆遥中午1点到电脑城,晚上8点下班,夜里常睡得晚,宿舍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声。有几次想打电话给简明,最后都放弃了。那人每次见面都对他百般呵护,却在分开之后并无表示,距离上次醉酒,已经整整一星期,简明并未联系他。前几日的窃喜逐渐被失望替代,原来是一厢情愿的妄想,那人的体贴只是良好的教养使然吧,这样的男人,怎会没有出色伴侣,穆遥自嘲地想。可是简明温暖的怀抱却如此难以忘却,在穆遥刻意想要淡忘的心情里异样鲜明。

这晚刚收铺,电话就响了,手机屏幕上滚过一串烂熟于胸的号码,穆遥的手抖了一下,按了接听:"简先生……"

"下班了吧,我在楼下,有空一起吃饭吗?"简明问。

"呃,有。我就下来。"穆遥急忙收拾好跑去坐电梯,下班人多,电梯龟速从28搂往下爬,穆遥这里是3搂,他来回渡几步,打开安全通道直接跑下楼冲出门口才放缓脚步,左右看看,路边并没有简明的车。

"跑这么快,想喊你都来不及。"后背被拍了一下,穆遥慌忙回头:"我,还以为你开车。"

简明笑笑:"是开车,你这车位满了,停在隔壁大厦楼下。"他做个手势让穆遥跟着走:"附近有个餐厅还行,我们走过去吧。"

"嗯。"穆遥默默地在他旁边走,刚才一阵疾跑带起的心跳还未平歇,想着简明一定发现他急于见他,不由十分懊恼难堪。

"小心。"手突然被握住,前面有个临时修理打开的沙井盖穆遥竟然没发现,就这么直着走过去。简明拉他绕开:"我说,你倒是当心点啊。这要是掉进去我的晚餐可泡汤了。"

穆遥一时做不得声,在这人面前,总是慌乱无措。简明牵着他的手走了几步才放开,他的手心干燥温暖,穆遥握紧被牵过的那只手,不想让那温度太快流失。

王子厨房很安静,装潢另类而考究,黑色大理石墙面和地砖,银色金属吊环的巨大顶灯,外侧分割成很多单间,同样银色金属珠串遮掩的门帘,两人挑了一间坐下。服务生上过茶之后过来写菜。

简明接过菜牌递给穆遥:"想吃什么?"

穆遥接过来看看,还给简明:"你点吧,我没来过这里。"

"你吃牛肉不?"

"吃啊。"

"这里牛排烤得不错,要不来点?"

"好。"

等上菜的间隙,有一阵冷场。穆遥搞不懂简明怎么一直没有电话,却突然过来接他吃饭,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他开不了口去问,这个问题却一直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教人难受。

"简先生挺忙的吧?"

"还好,现在地产业不景气,反而比过去闲。"简明的建宇置业在上交所上市,是房地产龙头企业,90年代中到2000年初期,国内地产过热,公司利润惊人。现在市场疲软,由于资金充足,他并不着急,正考虑向其他行业投资。

"你学金融,以后打算进银行工作?"

"根本没想过,现在人浮于事,很多师兄师姐毕业后都继续读研,就是因为找不到工作。"

"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遥急忙否认:"当时没管什么学校,只想考出S城。"这算什么,不会以为自己接近他是为了将来的前途保障吧?

"我知道你不是这意思,紧张什么?"简明说,这男孩斗鸡似的一惊一乍让他觉得好笑。

"……我没紧张。"

"那就把杯子放下来,别捏碎了,我只管餐费,可不负责餐具赔偿。"简明调侃道。

穆遥一下涨红了脸。


  第七章

幸好菜很快上来,穆遥吃饭不喜欢说话,简明也是奉行食不语,气氛反而轻松下来。两人见面次数不多,而且每次自己都状况狼狈,所以穆遥总觉得拘谨。午餐吃得晚,不一会就有了饱涨感,穆遥放下刀叉,喝了口茶:"我吃好了,简先生慢慢吃。"

"这一点就饱了?怪不得瘦,尽量吃多点,看你脸上都没血色。"简明不赞同道。

"习惯了,下午吃了点东西。"

"嗯,那你等我一会。"过了一会吃完饭,简明叫来服务生埋单,吃水果的时候问穆遥:"待会儿想去哪?"

"呃……不知道。"这算不算约会啊?穆遥紧张得不敢看对面的男人,一个劲往嘴巴里塞果子。严格说来,这算得上是穆遥的初恋,过往的经历都不涉及感情,他在这方面几乎白纸一张,如果交往的是同学或者朋友,年龄、环境相仿,也许不会有那些屡次让他退缩的障碍感,可他对简明几乎一无所知,越发地被动。

"你平时除了上学、上班还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暑假才空一些。"

"没什么爱好吗?"

"看书,听音乐,泡泡吧,差不多就这样了。"

"泡吧?"简明笑:"还是算了。"

"为什么?"穆遥纳闷。

"不为什么,走吧。"简明站起来等他。

从餐厅出来走回去取车,这里是闹市区,9点多钟路上还是不少逛街的人,提着购物袋三三两两结伴同行。街灯敞亮如白昼,穆遥看着身边高他一头的男子,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垂落下来小幅度摆动,其实他也是不多话的人,穆遥却觉得这一刻的感觉美好安宁,哪怕一直这样走下去,都不会乏味。

可惜很快就到了停车场,"你累吗?"简明偏头看看他。

"不累。"

"也挺晚了,要不就去银湖转转?"

"好啊。"银湖是个水库,景色不错,刚来B市的时候穆遥去过两次,离这里不远。其实去哪他都无所谓,只要简明在,再好的景色都退居二线了,但当然他不会这么说。

晚上的银湖水库静谧而清凉,沿途偶尔碰到晚上来散步的人,简明将车子停在大坝上:"下去走走吧。"

两人慢慢在堤坝上走,迎面过来一对情侣,低笑着不知说些什么。穆遥意识到,象他们这样两个男人晚上长堤漫步,还真少见。

"想什么呢?"简明笑看他。

"前面,"穆遥忙道:"你看那两个老人家,那么晚还在放风筝。"

"是啊,真有闲情。小时候我也爱放风筝,那时都是自己做的。"简明问:"你做过风筝吗?"

"没有,买过来玩,没玩一会就被张美丽抢走了。"穆遥想起张美丽小时候的蛮横自己也觉得好笑。

"哈,张美丽,不就是我那个表妹的女儿吗?"

"是啊,没想到你们是亲戚。"穆遥睨他一眼:"她小时候很厉害,经常跟我打架。"

"是吗?上次见她对你不错的样子。"简明含笑看过来。

"呃,现在大家都大了,当然不可能象小时候。"穆遥避重就轻地说,张美丽从那天以后再没跟他说过话,彻底失望了吧,连朋友都做不成:"简先生是本地人吗?"

"对,我家以前就在这附近。"简明指指山下那片灯火闪烁的住宅区:"经常早上来这里晨跑,那时还没有这么高的护栏,可以下去捞鱼。"

"咦,下面现在就有人。"穆遥看见不远处临水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人。

"可能是前面的铁丝网被绞开了,听说那一侧山边有泉眼,经常有人从这里穿过去接泉水泡茶。要去看看吗?"简明问他。

"好啊。"穆遥高兴地说。

在山边转着找了一会,铁丝网上果然被剪开个不显眼的洞,只够一人穿过,穆遥刚想过去,简明拉住他:"等等,我先过去。"说着弯下腰慢慢穿过去,回头喊穆遥:"来吧。"

穆遥睨着他只是笑,简明道:"怎么啦,笑什么?"

"觉得你穿着西服钻洞很滑稽。"穆遥笑意越发克制不住,这一刻突然觉得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快过来吧你。"简明自己也觉得好笑,从来没干过这种自毁形象的事。

穆遥小心地钻过去,由于洞剪开很快会被管理员封上,所以位置经常调换,铁丝网那边杂草丛生,基本没有路。简明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在前面带着他走。几分钟之后才到湖边,两人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谁都没说话。水面静悄悄的,偶尔有青蛙不甘寂寞地"咕咕"叫两声,天际清幽幽的黑,只有片单薄的上弦月贴在云层上,象块雅致的白色贝壳。

"吃巧克力吗?"简明松开他的手,伸进兜里拿出块白巧克力问穆遥。

穆遥笑出声:"你爱吃糖?"

简明也笑:"当然不是,今天出来经过接待室,那些小姑娘在吃,被我看到不好意思,问我要不要,"简明看他一眼:"想着你不知道爱不爱吃,就带了一块。要吃吗?"

"要。"原来他是惦记着他的,穆遥心里一阵酸软,被呵护的幸福如此美好。

简明撕开包装袋,拗了一块递到穆遥嘴边,穆遥犹豫了一下,张口含住,嘴唇碰到简明在夜风里稍凉的指尖,觉得那触碰像烛蜡一样灼热,能让他的唇立刻化开。简明看他吃完,又掰一块递过去,不知不觉,整板巧克力都吃光了。

"很好吃?"简明低头看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带着促狭的笑意,半边面孔罩在阴影里,魅惑人心的英俊。

"嗯……"穆遥红了脸,还好晚上黑,应该分不出颜色,其实他根本不记得巧克力的味道,只有简明略带清淡烟气的指尖划过唇角的触感分外清晰。

旁边不远处两个人,站起来看似要走,女孩弯腰拾起块石子,咯咯笑着往湖心掷去,男孩在后面揽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女孩复又咯咯笑起来,白色的裙裾在夜风里张扬,盛开如蔷薇花瓣,遮住了身后的男孩,两人半是拖拽,半是依偎,笑闹着靠近堤坝。相爱中的人,挥洒不尽的肆意的甜蜜。

"我们也走吧,你学校有门禁吗?"穆遥兀自出神,简明看看时间,将近11点了。

"放假管理松了些。"穆遥站起来,时间过得好快,教人不舍。

简明微笑:"你要不要也丢块石头,跟湖里的鱼道别?"

穆遥瞟他一眼,嗔道:"我哪有这么幼稚。"说完复又莞尔:"说起来,以前没什么东西玩,常跟邻居小孩拿着瓦片在水塘里打水飘。"穆遥说得高兴,拉着简明的袖口晃:"你玩过吗?我的瓦片每次都飘得最远。"

"我没玩过,这里见不到瓦片。"简明看向旁边的男孩,难得的纯粹的快乐,眉眼都悄悄弯起来,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细碎齐整的白牙。

穆遥低头蹙眉一笑:"也是。"

简明牵起他的手,顺着原路返回,夜深下来,齐膝的长草上落了露水,走了不消半刻,裤管上已有氤氲的潮。穆遥回头看去,寂静的湖面上也笼了层细薄的白烟。月色洒在前方男人宽阔的肩上,如真如幻的温柔。

前面有个土坡,简明跨上去,回身用另一只手托住他上臂,轻轻一带,拉他上来,穆遥忽感羞涩,嗫嚅道:"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是女孩子。"

简明但笑不语,依然如故。穆遥微垂了头,攥紧握着他的宽大的手,笑意掩不住从嘴角泄露,其实,他喜欢他的依然故我。

车子沿着湖岸盘环而下,凉风软软灌入车窗,来时住宅区内闪烁的灯火,一盏盏地渐次熄灭,车厢里流淌着悠扬的乐曲。简明探手自后座抽出一支矿泉水递给穆遥,穆遥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正准备盖上,简明拿过来,就着瓶口径自喝了半瓶,才随手塞回给穆遥。穆遥愕然握住烫手的瓶子,瞟一眼身边开车的男子,不动声色地专注。只有他自己,双颊燃起了烈火,在风里扑不灭地滚烫。

11点多,才到财院门口,一路下来居然都没有交谈,却满心的欢喜欣悦。车子停在树荫下,简明理理男孩被吹乱的发丝:"回去吧。"

"嗯……"穆遥开了车门向校园里走,几步之后,才发觉那只滚烫的矿泉水瓶,仍被他宝贝似地攥在手心,一时尴尬不已。紧走几步回头看去,黑沉沉的车窗内,只有男人衬衫领口那一缕亮白,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穆遥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飞跑起来,临到转弯处,伸手对着远处那黑黝黝的车子挥一挥,那人仿佛看到了,车子静静滑过校门开走。

假日的宿舍格外安静,走道里寥无人声,不知道哪时才能再见面?穆遥放慢了脚步,一直都是只有他找他,他自己……不敢?不愿?还是不能?他在他面前,总是那样的低,那样的低……

裤袋里的手机短信震动,穆遥回神,取出来打开翻盖:晚安小遥。早点休息,明天接你下班。简。

那一刻心神震动难以言表,热辣辣的眸子里沁出细密的汗珠,穆遥抚摸转暗的手机屏幕,一下一下,宛若那人温暖的手。


  第八章

电脑城人头涌涌,穆遥中午1点来接班,李良抱怨道:"咱这大厦物管是猪油蒙了心了,管理费收得黑心烂肺,三层比其他楼层高几倍,待遇却一样,这么多人,气都透不过来,黑的钱撑死他丫的!"

穆遥只是笑,见李良一脑门子的汗,赶忙说:"良哥你快回去吧,让嫂子给你炖点清补汤水,这里是够热的。"

"知道热你还可劲儿笑,毛病了?"李良烦躁地拎起包,右手握着广告单子用力扇:"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了啊!"

"慢走啊良哥!"穆遥笑看着模样狼狈的李良头也不回去坐电梯,还不忘对他招招手,难得遇上这么好的老板。

午饭时候,客人相对较少。穆遥请对门小陈帮他照看着铺面,拎着桶去洗手间打了水回来,把柜台擦拭一遍,玻璃柜台晶亮透明,客人看着也舒服。十几平的铺子,全拖一遍不费什么事,从头到尾收拾利索,就差不多开始人多了。穆遥坐在清爽干净的店面里,外头是熙攘的人流,觉得自己的铺子自成一个世界,有点小得意。

手机静静躺在抽屉里,穆遥想想,又搜出昨晚的短信来看,一遍一遍都不腻烦,想着那人停下车来发信息给他的模样,心里暖融融的甜。恰巧有电话进来,穆遥看是YY,接起来听:"喂,起这么早,平时不都还在睡觉吗?"

"睡毛!昨天碰上个变态,他NND,折腾得老子没了半条命!"YY沙着嗓子骂。

"那现在呢?要不要看医生?"穆遥担心地问。

"看过了,又得歇几天。"YY气恼道。

"歇就歇嘛,你早该歇着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穆遥蹙眉道:"自己做点小生意也比干这个强。"YY比穆遥大两岁,在GAYBAR迎来送往几年,这行吃的是青春饭,虽然他个子娇小、长相甜美,也经不住五花八门的客人折腾。穆遥劝过他几回,叫他洗手别干了,他都含糊过去。

"说不干就不干,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是你,随便就碰到条大鱼愿意养着你,你还看不上,"YY不无落寞地说:"我家是个无底洞,老娘常年抱着药罐子不说,下面的弟妹也等吃等穿等上学,我当哥的能装看不见?而且,做小本生意,朝不保夕,我也吃不了那苦。"

"你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穆遥不知道怎么劝慰他,劝慰又值几个钱?他的难处他体会得到,却一点帮不上忙。

"晚上下班来我这吧,闷死老子,过来陪我说会儿话。"YY道。

"呃……今晚不行啊,我有事。"穆遥呐呐说。本来YY不提他也该过去,以前在阳光吧,碰到一些不讲理的客人,都是YY仗义帮他挡了。可晚上简明说要来……穆遥说完觉得自己真自私,可天大的事都赶不上与那人见面殷切,他攥紧了电话对YY说:"YY,对不起,我明天一早去看你好吧?"

"明儿早看个屁,我还在睡觉呢!你不是放假了吗?能有什么事?"YY骂道。

"我……别人约我吃饭,昨天就说好了。"穆遥歉疚地说。

"哟,什么人入了咱穆少爷的青眼哪?不是上次那小妞吧?"YY一听穆遥吞吞吐吐就觉得有奸情。

"不是,瞎猜什么呢!是男的。"穆遥笑道:"上次那是我同学。"

"就是,上次那位一看就该是一颗受伤的心灵。"YY笑道:"那今天到底是谁啊?男的?你不是对男的不感冒吗?"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跟他在一起。"穆遥微笑。

"行吧,那哥哥可不敢坏你好事。明天过来跟我说说,你自己警醒点,现在没几个好人,别让人卖了。"YY笑着挂了电话。

穆遥打开信息栏,手指在那个"简"字上划动,抿唇一笑,我有什么可让他卖的。

忙过六、七点高峰期,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穆遥整理了一下晚上来不及收拾的配件,拉下铁闸锁好铺子,搭电梯来到大厦门口。这里时间到了就锁大门,所以下班得赶紧出来,不然走偏门很麻烦。

简明还没来电话,平时他好像挺忙的,穆遥不想打电话催,在大厦门口找了张石椅坐着等。直等了半小时都没见人来,该不会是忘记了吧?穆遥开始着急,简明不像这样随便的人啊。他拿出手机照号码拨过去,这还是第一次打简明手机,穆遥有点忐忑,不知道接通后那人会怎么说?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穆遥愣了一下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回石椅上,怎么会这样?椅子凉得瘮人,冰冷的感觉从腰椎透上来直凉到他心里去。穆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个人,除了一个号码,除了让他辗转反侧的笑容,除了见面时无微不至的体贴,关于他的其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旁边卖水果、熟食的小贩们突然骚动起来,风卷残云一样丢盔弃甲地逃,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快跑快跑,城管车来了!!"穆遥怔怔地看着周围乱哄哄蜂拥而过的人潮,忘了躲闪,被卖果仁的手推车带翻,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才发现握在手里的手机摔不见了,忙在地下找,可周围被逃难般的人群碾过,哪还有手机的影子。这下,连那人发给他的唯一一条信息也失去了……穆遥站在街边默默地想,是天意吧?怀着不该有的奢望,最后总要落空。

财院的林荫道上,象昨夜一样遍洒如水的月光,却没有一个人,在身后看着他飞跑进去。穆遥后来又等了半小时,公车快停开了才回学校。虽然知道时间过了那么久,简明不可能会再来,却不想走开,或许,他会偶然地,不经意地想起来,那个小小的约定,那曾让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的谎言……

穆遥回到宿舍,洗漱完毕,看了会儿书,熄灯上床。明天一早还要去看YY,要做的事要上的班,不会因为心情难过就不用面对。裹着被单翻了一会,外面传来轻轻的两下敲门声,穆遥心里一跳,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门缝那向外看……是简明。

过道里很黑,那人还是黑色的西裤,习惯性地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垂下来。见门没开,那只手又举起来敲了两下。穆遥心里酸涩异常,整个人贴到门上。别开门……趁还来得及,快忘掉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不屈不挠地提醒,他对你的影响力太大,你受不了!

"小遥,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简明低沉的声线穿过门板落在他耳朵里,穆遥拧开门。罢了罢了,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哪怕是欺骗,只要能偶尔听见他的声音,能偶尔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足够了……

简明进来随手关上门,穆遥没有说话也没开灯,退了两步,静静看着面前修长挺拔的身影。简明似乎也没意识到要开灯,向穆遥走过来:"门口保安告诉我你的房号。"那身影稳稳地压过来让穆遥心惊,连退几步,直到窗前的书桌旁。简明不说话,直逼到他面前,方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为什么没来",一步之外,男人隐在黑暗中的面孔模糊不清,却让穆遥感到一阵心悸的压力,呼吸都不畅顺起来。凭什么,明明是他先失了约,却仿佛自己理亏。

"对不起。"感觉到男孩的惶恐委屈,简明退开,拉了椅子坐下:"你不接电话我担心出事,刚才语气不大好。"简明揉揉眉心:"晚上刚准备去接你,我父亲突然高血压晕倒,ICU病房不能开手机,"简明抬头看他:"后来再打你电话就一直不接,我那里走不开,直到现在情况稳定了才过来。"男孩僵直的身体似乎放松下来,简明又道:"你跑哪里去了?我半小时前往你学校值班室打电话还说人没回来。"

"我,我一直在电脑城楼下等你,之前,之前手机丢了……"穆遥心里又苦又甜:"我以为,以为你忘了……"说着,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滚滚落下来。

"小傻瓜……"简明站起来,擦了两下,擦不干那前仆后继的泪水,伸手拥住哽咽不止的男孩,将那泪湿的面颊按到自己胸口:"以后不要这样等,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穆遥揪着男人背后的衬衫,指甲扎到手心里去:"我怕……你是在骗我……"

"呵,"简明轻笑,用力将缩在怀里的人扶起来,托起他的下巴:"骗你?骗你什么呢?"

穆遥睁开泪水迷蒙的眼睛,看向上方男人忍俊不禁的笑脸,呐呐道:"我怎么知道……"又想自己晚上死去活来的难过好没来由,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

"又哭又笑,"简明敲敲他的头:"你吃饭了吗?"

"没有。"穆遥腹诽,一直都在等你,怎么吃饭啊。

"我也没吃,现在出去吃点吧,你刚才就睡觉了吗?打算饿一晚上?"简明捏捏他肩膀:"这么瘦还不好好吃饭。"

"刚才不饿,那你出去等我。"穆遥推他。

"为什么?"简明疑惑道。

"我,我换衣服。"穆遥蓦然红了脸。

男孩垂头站在窗前,月色打在浅绿色薄棉睡衣上,纤秀而美好。简明微微一笑,退出门外。


  第九章

穆遥原以为是去市区吃饭,不想车子竟开到了离财院不远的一个自建村口。以前穆遥坐车远远看过,这里是本地农民自己起的房子,由于没统一规划,整体看来就显得凌乱拥挤。一幢幢三、四层小洋楼参差不齐地交错林立,楼距很窄,于是便有了些曲折的通道如巷子般蜿蜒幽深。

简明在一棵高大的棕榈树巷口停下车,穆遥开门看去,丝丝缕缕的树叶在灯光下如同渡了银边的绿色丝线瑟瑟轻颤,巷子两侧的墙壁上攀援着密密麻麻的藤蔓,间或有几朵细碎轻纤的紫色花蕾自绿叶中不甘寂寞地探出头来,迎着夜露羞涩地舒展身躯,看在穆遥眼中,又惊讶、又美好。

"两年前我来过这里,如果没有外面那棵树,今天恐怕还找不到地方。"简明闲闲说着,跟穆遥在巷子里穿行。

穆遥展颜一笑:"想不到这个村子里有那么漂亮的地方。"

"嗯,老板挺有心思的。"

几个转角之后到了块百余平米的空地,丛丛簇蔟植着湘妃竹。简明拣了个竹丛下的原木桌子坐下:"这间铺子粥熬得挺好,想你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嗯,是。"穆遥回道,一时便没了话题。他捧起面前的玻璃茶盏喝了一口,绿阴阴的茶水里悬浮着针形的茶叶卷子,密密层层、蟠结错杂,如一蓬茂盛的水生植物,刚才喝过的杯沿上,粘了几片半开的茶叶,灯光透过杯壁,鲜嫩的叶片便生出了莹莹的绿意,筋脉分明,斜横有致,仿佛翠玉雕琢的手工艺品。

"什么那么好看?也让我看看。"简明原本坐在对面,这时却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侧过头来看着他手中的玻璃杯。

"这杯子里的茶叶,"穆遥就着光擎起手里的杯子给简明看:"你看像不像一口小水塘,上面浮着的是水草,杯沿上的叶子像岸边的杨树。"见他不答,穆遥抬头看去,简明一双明眸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穆遥便有点儿窘,低下头,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回原处。桌子上有层层叠叠淡漆刷就的年轮,他用手指在那年轮上画圈圈,空气静默下来。

"刚才去找你,宿舍楼里好像没什么人了,"简明问道:"你暑假不回家?"

穆遥打着圈的手指顿下来:"过两个星期回去一下,铺子里忙,回家也没什么事。"

"父母都在S城吗?"简明闲闲问道。

男孩细密的睫毛沉沉覆下来,下眼睑上映出一抹鸦翅般幽暗的影子:"不,就我母亲。我没有父亲。"

"抱歉。"男孩黯淡下来的脸色泛着凉意,简明拿起茶壶给他杯子里续上热水,放到他手中。

"没关系,"穆遥微微一笑:"简先生的父亲身体不要紧吧?"

"还好,小毛病多,但他底子不错,"简明笑道:"每次一惊一乍折腾完我们,过后更加生龙活虎。"

"我们"是指他跟谁?穆遥咬咬唇,问道:"这两天你要经常在医院陪着吧?"

"大多是我姐姐陪着,他们话多,"恰巧这时粥送上来,话题就没再继续下去。简明坐回对面,拿过穆遥的碗来给他盛了半碗粥:"先装少一点,凉得快。"

"嗯。"穆遥拿起匙羹搅拌着热腾腾的海鲜粥,翠绿的芫荽叶子和红的蟹柳、粉的鱼片、黄的姜丝混迹在嫩白稠滑的米粥里,间或有些透明圆润的西米球淘气地浮起来吸一口灯光又沉入碗底,热汽袅袅升起来。

"我父母住在香榭里,姐姐婚后搬出去住,我一个人,常常回家陪陪老人,偶尔会去曦园。"简明睨着穆遥晶亮的眼睛,牵眉一笑:"快吃吧,粥这样搅都变成水了。"

穆遥应一声低下头,脸快埋到碗里去。

喝了些粥,再添两张薄饼,就差不多了,晚上不能吃太饱。两人徐徐散步出来,简明把穆遥送到校门口。

"明天晚上我有事来不了,后天再去接你。"

"好,你路上小心。"

简明含笑点点头,看着他开门下去,走过林荫道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穆遥买了早点去看YY,把门擂得山响,那家伙才迷迷瞪瞪地爬出来:"你丫是催命还是探望病号啊?"

"不这么敲我能进门吗?"穆遥把早点放在桌子上,YY又滚回床上犯迷糊。穆遥推他,他打个大哈欠继续睡,穆遥顺手拿起沙发上的袜子丢到到他脸上,那懒人顿时睡意全消,被穆遥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

出来的时候穆遥已经把满天满地的臭袜子、脏衣服归到一处,瞟一眼YY拿进洗手间泡到水盆里:"在外面人模狗样,怎么自己家整的跟猪窝似的,你也住得舒服。"

YY笑着从枕头下扒出只袜子,拿到穆遥跟前摇晃:"闻了魂飞魄散,瞅着伤筋动骨。好东西啊。"

穆遥拍开他的臭手笑骂:"别恶心人了你。"

YY随手把袜子朝洗手间一扔,打开餐盒吃饺子,一边吃一边问:"你丫连女朋友都没交过吧,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男人。"

穆遥道:"以前交过啊。"

"这么说你是个Bisexuality?那选择范围可大了,这两年怎么没一点动静?"

"没碰上合适的嘛。"

"这个就合适了?上过床了?"

"哪有,胡说什么呢?"穆遥骇笑道。

"没上床你怎么知道你是GAY?"YY撇嘴道:"以前碰到吧里的客人跟见鬼似的,完全没有GAY的自觉性啊?那你是想跟他上床?"

"床什么床,吃你的吧。"穆遥骂道。

见他那么别扭,YY反倒放下筷子:"你不是吧?这有什么好害臊,那你们现在什么关系?认识多久了?他多大?"

"什么什么关系,不就是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呗。认识几个月了,三十多岁吧。怎么了?"

"认识几个月,他都没要你跟他上床?那他干什么了?"

穆遥拧眉看他:"没干什么呀,谁说非得干什么的。"

"那可不是这么说,你们接吻了吗?"

"没有……"

"操,你确定他是GAY吗?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

"他对我挺好的,"穆遥剐他一眼:"我问过他是不是,他没说是也没否认。而且,我也没主动对他做什么啊……"

"靠,你主动?你整一个就是被压的吧。"YY躲开穆遥砸过来的筷子报纸大声叫:"冷静!冷静!"见穆遥不再打了才又说:"别说哥哥没提醒你,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么久都对你没想法,挺怪异的。"

穆遥岔开话题:"看你走路没事啊,你伤哪了?"

"背上。"YY咬牙切齿道:"那垃圾是个使鞭子的。"

"这样的客人以后别接了。"穆遥皱眉道。

"我要知道他变态我还接毛啊?"YY瞪他,稀里哗啦吃完饺子、豆浆,抹抹嘴说:"看着二十不到,白白净净的,还以为是个雏,哪知道下手这么狠。"

YY吃完饭,两人又聊了会儿。穆遥帮他收拾了屋子和脏衣服,赶去电信营业部换了张SIM卡,就差不多到上班时间了,只能明天上午再去挑手机。又得浪费一笔钱,穆遥郁闷地想。

坐在晃晃荡荡的公车里,正午的太阳直晒下来,十分炎热,沿途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白光。穆遥不由想起这些天跟简明的相处,那人对自己一直都彬彬有礼,相当君子,从没有过界的举动,比照着YY刚才的话就有些黯然,简明对他似乎没有那方面的热情,但如果他不是GAY,没必要约自己出来呀。穆遥想起对方不经意的触碰带给他那种触电般的感觉,那感觉让他迷恋。简明呢?他也有这样的感受吗?杂七杂八的念头交织在穆遥脑子里,他下意识地甩甩头,狠狠BS自己,根本就没见几次面,就去想这个,都是YY那死人给闹的!

过了会儿车子进站,穆遥回到电脑城,刚好今天赶上周末,客人特别多,李良见他一人忙不过来,也留下没走。两人边忙边聊,那些有的没得乱糟糟的想法就自动平息下来,直到晚上9点半穆遥才回到学校,在校外餐厅里随便吃了个炒饭,散着步往回走。

"穆遥,过来拿你的东西!"经过校门口的时候,值班室的保安喊住他:"你哥晚上给你送了东西来。"

"我哥?!"穆遥吓了一跳。

"昨天晚上来找你的,不是你哥哥?"保安见他表情诧异,问了一句。

"哦,是,我以为他今天没空来。"穆遥赶紧道。

"8点多来的,放下东西就走了。"

"哦,谢谢。"穆遥接过袋子,匆匆跑回宿舍。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还有个Motorola新款手机盒子。穆遥怔了怔,揭开盖子,说明书上夹了张便签纸,是简明行云流水般匆忙写就的字迹:没时间找你原来那款手机,先用这个,糖别吃太多。

穆遥放下盒盖,拈起块巧克力剥开,放进嘴里,含了会儿,才把下午新拿的SIM卡装进那只手机,想了想,给简明发了个信息:"简先生,我收到了,谢谢。"

简明的信息半小时后才来:不谢,早点休息,安。

穆遥没再回过去,张着两只眼睛躺在黑暗的床上发呆。那只手机静静躺在枕头边,穆遥拿起来,一遍遍反复调换着里面的铃声。


  第十章

穆遥在后半夜醒来,衣服领口汗湿了,潮潮地贴在颈子上,想起来换一件,又懒得动弹。路灯微茫的光线从裂了条细缝的窗户上照进来,将灰暗的蚊帐影子投映在墙壁和门框上,像一大片污渍。偶然掠过一阵风声,使夜晚更显空寂,如同那一点灯光,将黑暗衬得更深。

他换个姿势,打算继续睡觉,无意中却碰到那只手机,光滑细腻的外壳像块烧红的烙铁,手指过处,灼痛难当。

次日一早起来,穆遥就觉得头晕晕的浑身酸痛,想是没换衣服感冒了。周日电脑城还是那么多人,一天忙下来,累得腿都提不动,胸口一阵阵憋闷欲呕。

上车后简明发现他脸色青白,探手试试:"你发烧了。"

"下午吃过药了。"穆遥勉强笑笑。

"要去医院。"简明从后座拿了张薄毯搭到他身上。

穆遥应了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爱也好,恨也好,恐惧和快乐都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一刻只想沉沉睡去,可见精神的折磨也是种奢侈,要建立在良好的身体状况下,病痛一来,哪还顾得其他。

挂号、问诊、探热、照片,白大褂的大夫跟粉红短裙的护士小姐,说话声,走动声,医疗器具的叮咚声,都像隔了层厚重的水墙才传到穆遥这里,有种失真感。还好恒星医院手续简便,不消多久穆遥已在观察室扎上针,冰冷的药液强硬地注入高热的身体,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简明见他嘴唇灰白,让护士多拿了床棉被盖住他,只露出头和扎针的左手,问道:"还冷吗?"

"还好,"穆遥的头陷在软枕里,对他无声地笑一下。

穆遥烧得辛苦,那笑便也带上了病态的虚弱,双眸却异样清亮漆黑,羊羔一般柔顺而美丽。简明看在眼里,又感觉到酒吧街那晚莫名的心悸。这男孩的眼睛里有太多含义不明的东西,各种极端的情愫互不相让地撕扯,却又奇异地维持着平衡。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小心托起那只露在被子外面输液的手,白皙,阴凉,柔软,手指纤长。

"你选错专业了,"简明道:"这双手,应该去摆弄乐器。"

"呵,"穆遥笑:"我只会一种乐器,还是很冷门的,埙。"

"埙?"简明接了一声:"你们S城的人都爱吹埙?"

"不,我母亲爱吹,小时候觉得好听,就跟着学了,"穆遥看向天花:"不过也有六、七年没碰了。"

"怎么呢?"

"上学,跟朋友玩,事情多起来,就没再吹了。"穆遥轻轻说。

"埙的音色低沉,沧桑而凄厉,"简明看向他:"并不适合小孩子,那不是用来把玩的乐器。"

"简先生对埙很了解啊,"穆遥笑道:"知道这东西的人并不多。"

"说来很巧,我大一去你家乡旅游,听人吹过,"简明笑:"后来回到B市还去乐器行找,售货员竟然不知道什么是埙。"

"呵,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吹给你听,我宿舍里就有只七孔埙。"穆遥浅笑道。烧开始退了,身上轻松不少,精神也跟着好起来。

"嗯,等你病好以后。"简明帮他拭掉额上的汗,笑问:"六,七年没碰,你还会吹吗?"

"它不是用来把玩的乐器,也不是能够遗忘的乐器。"穆遥低声说,那声音平淡中透着空洞。

简明眉头微蹙,拿过水杯:"喝点水吧,你出了很多汗。"

"嗯。"穆遥乖巧地笑笑,欠起身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凌乱的发丝湿漉漉地散落在前额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憔悴。

"打完针去我那吧,你宿舍太远不方便。"简明扶他躺好:"你的钥匙给我。"

穆遥诧异地掏出来给他,简明拿出几枚钥匙串上去:"给你带了套曦园的钥匙,改天收拾一下搬过来吧。"仿佛没看到男孩吃惊的神色,接着说:"那里离你上班的地方近。"

待简明串好钥匙放进穆遥随身的背包,转过头来,男孩大睁的眼睛已经阖上,双颊象蛋青色的天空被抹上了一层胭脂,紧闭的眼帘,颤动的睫毛,突然让简明想起春雨过后,树梢上扇动着翅膀的玉色蝴蝶。

1小时过后输完点滴,简明用毯子裹好男孩,揽着他向外走。

"简先生……我自己可以……"穆遥有点难为情地挣了挣。

简明没放开他,反而更向怀里带了带:"要叫我简先生,到什么时候?"

男人磁性的,带着轻微摩擦感的低音响自耳边,穆遥一时迷了心神,半晌,方呐呐道:"我,我不知道该叫什么……"

简明低笑一声,突然横抱起他,紧走几步来到车旁,拉开门把他放进去,撑在上方的身体却并未离开,眼神魅惑:"要我教你吗?"

"不要!"穆遥反应过来,立刻否认,伸手推他:"出去,开车。"

"不错,还没烧糊涂。"简明笑道,不再逗他,回另一边开车。

这一场热感来势凶猛,虽说不是大病,也折腾得人够呛,反反复复发了三天烧才稳定下来,还好恒星可以出诊,除了第一天,都是护士上门给穆遥打针,不用来回跑医院。简明衣不解带的照顾,也加快了他的康复速度。

电脑城是不能去了,穆遥请了一星期假,到了时间却被简明拦着不让去。

穆遥不以为意地说:"我都好了,现在不用打针,不去上班也无聊。"

"你嗓子还哑着,电脑城空气又差,复发怎么办?"

穆遥一想也是,万一再病了,简明又得辛苦照顾他,加之病去如抽丝,虽说基本好了,还是经常脚发飘,就没坚持。李良也让他别急着上班,刚好他亲戚的孩子放假,可以顶穆遥一段时间,等他身体恢复再说。于是就彻底闲下来。

简明几天没上班,积了很多事,这两天就比较忙。穆遥一个人在曦园,身体感觉好些,就开始无聊。这天简明下班早些,接他出去吃完饭,穆遥就想回学校拿些书看,于是一起来到财院宿舍。

穆遥收拾了些换洗衣服和书,想了想,打开锁着的抽屉,拿出一只黑陶小罐递给简明:"这就是埙。"

简明接过来,见那罐子鹅卵般大,刻了些精简的纹路,顶端的吹孔内结了根细蛛丝,便笑道:"你多久没开那抽屉了?蜘蛛丝都结上了。"

穆遥讪笑:"里面都是些不常用的东西,是挺久没开了。"

简明拿报纸包起来,帮穆遥塞进背包:"这东西还真不起眼,别碰坏了。"

回程路上经过星海百货,穆遥想到这段时间都让餐厅送餐,自己现在又无聊,就想进去买点材料做饭。曦园的厨房很大,一应厨具皆备,却纤尘不染,少了烟火气。

两人乘电梯来到地下超市,穆遥随手拣了些瓜果蔬菜丢进购物车。简明带他到生鲜部,说道:"你身体弱,多吃点鱼吧。"

"呃……我其实不会做饭,"穆遥有点窘,自己大张旗鼓地要来超市,这会儿显得像小孩子过家家:"要不,我们先去上面买点烹饪书?"

简明笑道:"不用,回去我教你。"一边让售货员拣了几条活鱼杀。

穆遥吃了一惊:"你会做饭?"君子素来远庖厨。简明一向衣冠楚楚、温润如玉,三伏天气连汗味儿都不多见。这样的人手执菜刀,腰扎围裙,在热腾腾的锅碗瓢盆间挥汗奋战……穆遥张大嘴巴,那怪异情形简直不能想象。

简明回头敲他一下:"发什么傻,以前在国外留学,我去中餐馆打过工,那时就学会了。不过对烹饪兴趣不大,所以后来也没做过。"简明笑道:"我们一起学,我温故、你知新。"

男人目如朗星,话语温柔和润,对穆遥说完便伸手接过售货员杀好的鱼,放进购物车,轻带了下穆遥往前走。穆遥看着前方单手推着车子的颀长的身影,置身在喧闹杂乱的超市里,那样的不协调,却又暖入人心。

两人又买了些牛奶、纸巾等生活用品,车子已经半满,推到收银台,几溜长队,前面的人都是满当当的车子,穆遥道:"早知道不来了,那么多人,不知道要等多久。"

"不急,现在还不晚,"简明笑道,理理他头发:"去那边坐一会儿,我等就行了。"

"我陪你等吧,一个人排队多无聊。"穆遥不好意思道。

"又不是小孩,哪有那么多无聊。"简明笑着推他一下:"快去,别站太久。"

"嗯。"穆遥启唇一笑,穿过收银通道,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抬头看向队伍尽头的简明,那人高挑的身材在拥堵的通道里格外显眼,也正微笑着朝他看过来,穆遥一时觉得尴尬,扭头看向别处,嘴角却悄悄弯起来。

20多分钟才埋完单,看他出来,穆遥抱歉地迎上去:"真不知道这里买东西要那么久……"

"没关系,现在又没事。"简明推着车子向停车场走,随意说道:"家里请个工人吧,以前我不常去,只有钟点工。请个人回来,我不在家的时候可以随时照顾你。"

"……不用的,我不用照顾,自己什么都会。"穆遥呐呐地说:"而且,多个人不习惯。"

简明看他一眼,笑道:"可以不住家里,早上过来,给你做完晚饭就回去,象去超市购物这些琐碎事情,也可以交给他做。而且,"穆遥抬头看他,面前的男子双眸漆黑如夜:"我也不喜欢家里多个外人。"

穆遥垂头,室外停车场光线不强,右侧人行道边的树影安闲地栖在水泥地面,惬意而清凉。穆遥悄悄伸出手去,握住男人垂落在身侧的左手,眼睛看向一边。那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回握住他,不一会儿,就到了车旁。


  第十一章

简明打开车尾箱,跟穆遥一起把购物车里的东西往里搬,穆遥道:"等一下,我去多拿个袋子,这鱼有点漏水。"

"我去吧。"简明刚想回商场,穆遥已经笑着跑开:"你在这装吧,我正好偷懒。"简明便笑笑由他去了。

穆遥跑回服务台,跟里面的小姐要了几个塑料袋,恰巧旁边是个旅游公司设在商场的咨询台,见到穆遥派了他一张单子,笑眉笑眼地说:"先生,我们旅行社这两个月新疆游打折,有没兴趣了解下?"

穆遥笑道:"我是学生,没时间。"正要还给他。那人推回给他,笑道:"没事,拿回去给家里人看看吧,不一定非要去嘛,了解了解,呵呵。"

穆遥见上面的图片漂亮,那推销员也热情和气,不好扫人面子,笑笑地接过来,一路看着去停车场。

快到简明的车,突然听见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嚷嚷:"爸爸、爸爸,你答应过给我买龙猫公仔的,你没时间妈妈才带我来,你陪我一起进去嘛!"

穆遥抬头看去,简明站在车门边,手里抱着个六、七岁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那孩子面貌跟简明有四、五分相似,正搂着简明的脖子不依地摇晃,两只黑玛瑙似的眼睛骨碌碌转,手里还抓着根棒棒糖。简明对面站着个秀美娇小的长发少妇,衣装考究,风姿绰约。正面带微笑伸着手,看似想把女孩抱过来。

那一幅温馨和美的画面落在眼中,霎时让穆遥如冷水浇头,呼吸都窒了般再也迈不出步子。

这时简明恰巧回头看向商场方向,见穆遥站在那不动,微笑着叫他:"小遥,过来。"小女孩也暂停了吵闹,抬起眼睛好奇地看过来。

穆遥木木地向前走,他知道自己应该微笑,应该轻松随意地走过去,然而步子重逾千斤,越接近越觉得是靠向反极的磁场,有股无形的巨大力量要将他狠狠弹开,那会儿,他几乎想撒腿跑掉。

终于走到他们旁边,那少妇也放下了手,向穆遥看过来,穆遥没接她的目光。

"爸爸,你是陪这个哥哥去商场吗?你好坏哦,你都不陪我买龙猫!"女孩子撅嘴撒娇道。

简明笑笑,拧拧她的脸:"没礼貌,要叫叔叔。"

女孩子放开爸爸的脖子,打量了会儿穆遥,歪歪头,人小鬼大地说:"我才不叫叔叔呢,这个哥哥好漂亮。"说罢向穆遥伸出小手:"哥哥,抱抱!"

简明拍拍她屁股:"灵灵别闹。"

"不嘛,我要哥哥抱抱,5555,我要漂亮哥哥抱!"灵灵扭股糖似地在简明身上闹。

穆遥虽说心情奇差,见到这么可爱的孩子,也不禁开心,伸手接过小女孩,抱在怀里。那孩子也不认生,在穆遥手上舒服地扭了扭,拿小手去摸穆遥的脸。穆遥让她逗得笑出声来。旁边的少妇却一直没说话,让他感觉如芒在背,幸好抱着孩子,才没那么尴尬。

简明手里没了孩子,才得空介绍,对缄默不语的少妇说:"这是小遥。"

穆遥不得不看向少妇沉沉的眼睛,笑着向她点点头:"您好。"心里凉而且怯。

简明回头扶着穆遥的胳膊拉到自己身边,微笑着说:"小遥,来认识一下,这是灵灵的妈妈,辛婉儿,我的前妻。"

穆遥一下呆住,仿佛出了一场大汗般虚脱而恍惚,心却飘了起来,看着简明凝视他的深深黑眸一时竟转不开眼睛。

直到怀里的女孩摇晃他:"漂亮哥哥,你比我还没礼貌,都不跟妈妈握手,"一边伸手去拍简明:"爸爸你说是不是?不过我好喜欢这个哥哥哦。"

穆遥回过神,赶紧接住少妇伸过来的手,虚握一下,抱歉地笑道:"对不起。"

少妇淡淡收回手道:"没关系,这么客气。"极有涵养的清丽嗓音,清凉而无波。

穆遥没接话,这气氛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简明道:"好了灵灵,你们再不进去,商场就得关门了,我跟哥哥还有事,周末再陪你玩。"

"哦……"灵灵看看穆遥,带着点不舍说:"那你下次会带上大哥哥来跟我玩儿吗?"

简明没回答她,只是促狭地看向穆遥。穆遥尴尬地笑,却实在喜欢这天真可爱的孩子:"好的,哥哥有空就来陪灵灵玩啊。"

灵灵得到许诺,顿时眉花眼笑,回到她妈妈手上,还不忘将手里的棒棒糖冷不防递到穆遥嘴边:"漂亮哥哥,你陪我玩儿,我请你吃糖糖!"说着跳下地,一边叫着:"拜拜。"一边一蹦一跳,牵着她妈妈向商场走去。

穆遥拿着那根留着几只小牙印的棒棒糖,丢也不是,吃也不是,看向简明不知所措地讪笑。简明接过去,拿纸巾包了扔进旁边的垃圾箱,笑道:"原来你只爱吃巧克力啊。"

穆遥睃他一眼,嗔道:"谁说我爱吃巧克力的。"

"哦……明白了。"简明一本正经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把购物车里漏水的鱼装进去,放去后尾箱:"你喜欢的不是巧克力。"

穆遥瞪他一眼,上车看刚才旅行社的宣传单,不理简明。那人上车却不开走,自顾抢过穆遥手里的单子,看了几眼:"想去旅游吗?"

"不是,刚才门口有人派单子,随便看看。"穆遥道。

"不是正在放假吗?等你身体好些,带你出去玩几天吧,一开学就没时间了。"简明把单子还给他,倒车出去。

穆遥没吱声,过了会儿才说:"你那么忙,我生病那几天都积了不少事吧……"

简明笑道:"平时忙就是为了适当的时候可以闲下来尽情放松,"理了一下穆遥鬓边散下的头发,接着说:"该去剪剪头发了。我有一、两年没出去过,以前一直都挺爱旅游。"他把停车卡递给车场门口的保安,等护栏抬起的时候,又说道:"怎么?不愿意陪我去吗?"不等穆遥回答,轻笑一声,车子开了出去。

穆遥也笑道:"免费旅游,当然去呀。"说着把单子放到一边,径自去放音乐听。

简明问他:"你考了车牌没有?"

"没,又不开车,没去考。"穆遥一边挑歌一边说。

"过段时间抽空去学学吧,不大远的地方,可以自己开车去,玩得自在些。"简明睨他一眼:"也可以给我接接手。"

穆遥怔了怔,接道:"好的,你好像都喜欢黑色的车啊?"

"嗯,比较喜欢黑的,你呢?"刚好碰上红灯,简明停下车,看穆遥在那忙活。

"还好,我对颜色没什么特别喜好。"穆遥选了阿桑的《寂寞在歌唱》,那带点沙哑的歌声徐缓地响起来:"你也喜欢阿桑吗?"

"嗯,偶然听到过,就找了来听,挺有才气的女孩,就是太悲观了。"简明说完,发动车子。

"我很喜欢她,特别是这首歌。"穆遥说着,靠上椅背闭上眼睛,似在静心欣赏。简明就没继续说话。

在那寂寞沧桑的女子的浅吟低唱中,商场门口的四人相对又回到穆遥脑海。其实,简明一直没有正面告诉过他自己的婚姻状况,虽然上次去喝粥的时候他说过是一个人,穆遥确实很惊喜,但仍然会不经意地猜想,象他这样年龄和身份的男人竟然没有家眷,究竟是因为什么?

今天虽然开始的时候锥心刺骨,之后却很开心,简明在前妻面前竟能毫不掩饰地体贴他,别说是前妻,哪怕在别的场合,即使感情再好,同性的关系被拆穿,又有几个男人能像简明那样谈笑自若,落落大方地回护对方呢?穆遥想到这里,嘴角便绽开了笑意。

而且,简明没有骗他,他现在确实是单身,虽然有过婚史,但像他这样的男人有过婚史相当正常,反而让穆遥觉得理所当然地安心。

"这么苍凉的歌你听着也能发笑?"旁边简明打趣道,显然发觉他不是在认真听歌。

穆遥斜眼看他:"不能笑吗?"

"能,当然能啊。说明我们小遥能够独辟蹊径,相当不同凡响。"男人笑声朗朗:"凉不凉,要披上毯子吗?"

"什么我们的小遥啊?"穆遥嗔道:"不用,都快到家了。"

"嗯,不是我们的小遥,是我的小遥。"男人断章取义,拿过后面的毯子放在穆遥腿上:"盖上吧,还有十多分钟才到……家呢。开窗灰尘又大。"

穆遥抖开毯子搭在身上,不接他的话,反正说不过这无赖。现在才发觉,简明有时也蛮恶劣的,还是他自己太老实?不由懊恼起来。

回到曦园,两人把东西搬回7B收拾好。穆遥去厨房冲了壶普洱出来,跟简明一起坐在沙发上边休息边看电视。看了会儿,简明道:"去冲凉吧,我去弄点粥给你。"

穆遥笑道:"不要,我要帮你忙,你不是说要教我吗?"

简明拧拧他鼻子:"小样儿,你就是想看我怎么对付那条鱼吧?"

"哪有啊?"穆遥当然不承认:"我是虚心向学,简师傅怎么能污蔑我呢。"

"得了,想看还不承认。"简明笑着站起来,把衣袖挽上手肘:"不过看在你那句师傅的份上,就让你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什么叫大师风范吧。"复又叹气道:"唉,终于不叫简先生了,却换成简师傅,更糟糕。"

穆遥一时反驳不了,他总觉得对简明称名道姓很不尊重,虽然两人现在关系进步不少,但始终有很大的年龄差距,所以一直开不了口。直接叫"明"又更让他难为情,这腼腆的性子,自己都没办法。

穆遥闪身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找出围裙,低着头,也不看客厅里的简明,低声叫:"……简,过来系围裙。"话没说完脸已经红透了。



  第十二章

穆遥第一次用比较亲热的称呼叫简明,简明却并没立刻接他话,穆遥心下说:可别指望我能叫别的,这已经是最大限度了。不由拿眼睛去瞟简明,却见那挺拔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微笑着站在他面前,看向他的双眼灿若星辰。

他有点发窘,正想偏开头,那人这时俯下身来。穆遥忽然感觉到落在腮边的亲吻……轻柔的,温软的,轻轻一触立刻离开,让他蓦然联想起鸽子灰色的羽翼,让人心弦颤栗的,轻灵的美好。

虽说只是脸颊,这却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类似情侣的接触。穆遥觉得心都快跳出喉咙,眼睛根本没处放,脸自是不用说了,更忘了要给那人系围裙。正局促间,客厅简明的手机响了,男人走出去接,穆遥才终于松了口气,靠在推拉门上打量简明。

不知接到谁的电话,男人刚才还温情款款的笑意荡然无存,剑眉微蹙,一脸淡漠,只用了几个鼻音简单地回应着电话。穆遥恰巧对着他的侧面,男人曾被他忽略的冷厉轮廓这一刻突然清晰起来,即使隔着十来米,仍能感觉到一股慑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这样的简明让穆遥有些微的敬畏,更多的是欣喜,那充满力量的男子唯独对他一人展示令人沉溺的温柔……穆遥抿唇一笑,把厨房的推拉门关上,简明显然是在谈工作,他不想自己无意中听到,虽然住在一起,还是应该尊重彼此的隐私。

穆遥转过身去,将围裙系在自己腰上,扎手扎脚地把购物袋里的鱼倒进水槽里,找了把薄刃小刀,开始剃鱼身上边角处没刮干净的鳞片。现在的人都爱偷工减料,当时就觉得售货员敷衍了事,果然没刮干净,鱼尾巴处还留着好大一片鱼鳞。

简明关上电话,正准备来厨房,就听见穆遥突然惨叫一声,隔着推拉门都能听见,慌得他丢掉电话立刻冲进来,扳过穆遥肩膀着急地问:"小遥怎么了?!"

"鱼,鱼。它是活的!"穆遥面青口白,结巴着说:"我刮了好久它都不动,刚想用水冲掉上面的血沫,它就突然跳起来!"

简明失笑,怪不得男孩一脸的水,水龙头也哗哗流个不停,赶紧帮他揩干净脸上的水珠:"谁让你自己弄的,干嘛不等我?"

穆遥推他一把,气道:"你还笑!明明自己跑去接电话!而且谁碰到杀完的鱼突然蹦得老高都会吓一跳的吧?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说完低头想去拣地上的鱼。

简明闷笑着揽住他往后拉:"好了,你洗洗手,待会儿我来弄。"说着突然抓住穆遥的左手抬起来,皱眉道:"你看你,怎么弄出血了都不知道?!"

穆遥一看,无名指上果然有个小伤口,并不显眼,上面凝着颗红红的小血珠,就不以为然道:"可能让鱼脊上的刺扎了一下,没关系的。",说着就要伸手去龙头下面冲。

"等等,"简明捏着他的无名指,握着他的手一起伸到水管下面,没让伤口直接接触生水,一边帮他洗手一边说:"虽然是直饮水,但管道里会繁殖细菌,而且被水产扎伤,即使伤口小,也容易发炎。"简明拉着他到客厅,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回杂物间拿了医药箱出来。

"哈,你什么时候准备的?"穆遥笑问,记得第一次来,他说没有的。

"你搬来前两天。"简明睨他一眼:"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总让我看到你在流血。以后小心点。"

穆遥道:"这点小口子算什么啊,你太紧张了。"

简明敲他一下,正准备说话,门铃却突然响了,穆遥想去开门,简明按住他道:"你坐着,公司下属送资料来,不用招待。"

穆遥听是公司同事,本想回房间,但见简明没让他回避的意思,他自己对简明的工作也挺好奇,就坐在沙发上看门口。

门开处,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西装笔挺,练达精干的模样,手里拿着文件夹走进来,在玄关脱鞋的时候不住说:"抱歉,抱歉,简总,实在不该打扰您,但这份文件又不能拖。"

简明关上门,说道:"没关系,进来先坐。"依旧回到穆遥身边坐下,随口说道:"这是张助理,小遥记记人,万一我出差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张助理帮忙。"说着拧开碘酒瓶子,用棉签给穆遥的手指消毒,然后撕开止血贴,毫不避讳地托起他的手,细心帮他粘上胶布。

穆遥红了脸,想挣开又怕更落了痕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对张助理笑道:"张先生,您好。以后请多指教。"

张助理却立刻欠起身,似乎比他还紧张,诚惶诚恐道:"您千万别这么说,叫老张就可以,要不叫我名字"汉成"也行,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穆遥吓了一跳,又觉得好笑,这张助理显然察觉到简明跟自己关系不寻常,但也太世故了吧?立刻就摇头摆尾起来,生意场上的人果然都太圆滑,穆遥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礼貌地笑了下,对张助理点点头,就不再答话,转回去看简明。心下想:还好简明身上一点不见这种油滑气质。转念又想,如果简明是这样的人,自己怎么可能如此迷恋呢?想着想着,思绪就四极八荒,没边没沿起来。

简明翻了翻文件,接过张助理的笔签了字,就送了人出门,回头见穆遥坐在沙发上一劲儿盯着他不说话,失笑道:"小呆子,我脸上有花?很好看吗?"

穆遥回过神来,啐道:"难看死了。"忙移开眼睛。

简明笑着拉他起来:"快去冲凉,别拖了,都11点了。"

"那鱼怎么办?"穆遥还惦记着地上那条鱼,总不能让它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过夜吧?

"还鱼呢!"简明敲他一下,推他进盥洗室:"一会我收拾就行了,冲你的凉去。"

穆遥也确实有点心寒那条诡秘的鱼,就没再坚持,进去冲凉了。冲完以后感觉神清气爽,心情极好。要穿衣服时才立马呆掉,挂钩上空空如也,竟然忘了拿换洗衣服。再穿回脏衣服哪受得了,虽然有浴巾,可以披回房间换,但就这么赤溜溜出去,总觉得难堪。

穆遥想了半天,还是对着浴室门喊道:"简……"

"怎么了?"简明在客厅应道。

"我忘了拿睡衣……"

"里面不是有浴巾吗?"简明问道。

"你帮我拿衣服吧……"

"哦,好。"穆遥听到简明的脚步声进了他房间,不一会儿就出来,在门外说:"放在你门口的椅子上了,待会儿自己拿。"

"嗯。"穆遥应完,听见简明走开,松了一口气,刚才还担心他要自己开门递衣服。虽然很喜欢简明,但一遇见此类尴尬暧昧的情境总会本能地逃避。也许是觉得还不该到那一步吧。穆遥觉得情侣之间的亲热应该是水到渠成的甜蜜自然。汗,想到这儿不由BS了自己一把,看文艺片太多了。

他出来见简明没在客厅和厨房,去他房间看看,原来在盥洗室冲凉,就去热了杯牛奶喝着开了电视,挑了个频道打发时间。

不一会儿简明冲完出来,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穆遥见他头发又是湿湿的,这人好像总不耐心擦干头发,便道:"你头发还滴水呢,怎么不擦干?"

"习惯了。",简明拿了张报纸翻着应道。

穆遥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站在他后面刚想帮他擦擦头发,自己的手机就响了,简明对他微笑着说:"我自己来,去接电话吧。"

穆遥把毛巾搭在他头上,去茶几上拿电话,一边说:"今天电话真多。"穆遥一向电话少,简明貌似也不喜欢把工作带回家里来,所以刚才张助理才会一叠声抱歉。

穆遥见是YY的号码,看了简明一眼,忙接起来:"喂?YY?"

"操啊!上次那垃圾缠上我了,昨天又搞掉我半条命!NNGB!"YY在电话里狂骂,不知道是不是顾虑简明在场,穆遥觉得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都快成环绕声了。不由紧张地去看简明,却见他在沙发上很专注地翻看报纸,似乎根本没留意自己。

穆遥想回房间接,又觉得在YY吼了一嗓子以后这样做反而此地无银,万一简明听到了更会觉得奇怪。

"你丫的听见没呀?!"YY见他不应,又骂一句。

穆遥赶紧说:"你别理他不行吗?"

"操,我也不想理呀,可那鸟B他爹好像有点背景,老板都要买他的帐。"YY丧气道:"我太他妈倒霉了!"

"那你先别上班吧?"穆遥不好说太清楚,只能点到即止。

"问题就在这里,他今天是来我家堵我的。"YY道:"今天本来带了个人回去,被他打走自己上了,你说这王八变态不变态?!"

"……那怎么办?"穆遥无奈道,也开始替YY着急,顾不得掩饰了。

"那能怎么办,那畜生让我跟他三个月,只能自认倒霉了。"YY这会儿反倒平静下来,低声道:"希望到时候没被他玩儿死。"

"那怎么行?"YY上次背上的伤痕已经让穆遥触目惊心,这样的虐待持续三个月,谁能受得了?"要不你先回老家吧?"穆遥提议道:"你也挺久没回去看你妈了吧?"

"不行啊,现在走了,以后还怎么回来?"YY无奈道:"老板对我不错,我不能给他找麻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啊?"穆遥急道,这人怎么一点都说不通啊。

"行了,小样儿,老子身体棒着呢!穷担心啥。"这会儿反倒轮到YY开解穆遥:"我就是心里憋气,找你说说话,没事儿了,拜拜,MD,要累死了,我睡了啊!"说着也不等穆遥回话,就挂了电话。

"等等,YY!"穆遥拿着电话"喂"了几声,急得不行,打过去YY已经关机了。

简明见他不对劲,问道:"小遥,怎么了?"


  第十三章

穆遥这才意识到简明在旁边,脸色逐渐苍白。他想起跟简明在酒吧街的相遇,想起张美丽。或许简明确实跟张美丽家不熟,可谁能保证,万一见面,张美丽不会把他曾做GAYBAR伺应的前科当笑话说出来?那是无法抹杀的履历。今晚又赶上YY的电话……与其等他发现了轻视自己,不如现在就坦白。

穆遥忽然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惧。曾在简明面前刻意营造的青涩天真,如同谢幕时分小丑脸上的劣质油彩,剧场突然灯光大开,伪装剥除,只剩下可笑的闹剧。

可是总有这一天的,总有这一天的,不是吗?穆遥冷笑着想,谎言就是谎言,伪装就是伪装,从生成那天起,就在等待被揭露的命运……尽管,他宁可用生命去换取这虚妄的幸福,只愿它能持续多一天,持续久一点……而现在终于,结束了。

穆遥坐到简明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简……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你说。"简明见他神色郑重,把手里的报纸放到一边。

"我……刚来B市的时候,在酒吧做过招待。"穆遥垂下眼帘:"只是招待……刚才那个男孩是我的朋友,一直很照顾我,他心地很好,他是MB……"

那每一句话都像粗砺的石头,穆遥觉得自己正在翻肠剐肚,割烂喉咙,一个一个往外掏,每吐出一个音节,就扒掉身上一层衣服,只待话说完,露出赤身裸体的卑贱……还有,刺骨寒凉,他抱紧双肩,简明这样洁身自爱的人,怎能容忍这些龌龊的事……

"那又怎么样?"隔了一会儿,男人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来。

穆遥蓦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简明,难道他没听清楚自己说什么?这毫不光彩的叙述怎会换来这样若无其事的反应?穆遥张开嘴,不知道应该继续解释,还是就这样含混过去。直到那男人来到面前。

简明凝视他的双眼深邃而温柔,掰开他的手,将他抱进怀中:"好了,不要说了,我相信你。"男人的声音低沉和缓,象拍在他背部的手一样充满安抚力,一如既往的温暖安全。

穆遥在那一刻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无所顾忌地擦到那人怀里,终于有个人全心全意待他,不怀疑,不猜忌,无限包容和怜惜。

18年来第一次,穆遥突然想要感恩,感谢上苍和天地间所有神灵,他想活下去,生命如此鲜活、美好而生动。仅仅几个月前,不,仅仅是刚才,他还巴不得能撞死在路边……那毫无生趣的阴暗龌龊,只因为遇见一个人,竟然翻天覆地地改变……世界太奇妙了。

"好了,再哭明天出不了门了。"简明把他扶起来,拿纸巾收拾那战场般凌乱的脸,笑道:"看,眼睛都肿了。"

穆遥仍旧抽噎不止,突然一拳砸在他身上:"你凭什么相信我?你都不问清楚吗?"

"不凭什么,别想了。"简明岔开话题道:"刚才看你很着急,你朋友碰上麻烦了吗?"

"嗯,"穆遥刚才完全把YY的事忘了,经他提醒,不由眉头深蹙:"他碰到个很变态的客人,缠住他不放。"

"变态?要帮忙吗?"简明问道:"你朋友叫YY?奇怪的名字。"

"那是他在酒吧用的名字。"穆遥欲言又止,虽然才刚坦白过,但私心里仍不想简明具体了解这些肮脏的事。而且,那人有黑社会背景,阳光吧的老板已经算有势力,才能罩得住他们,连他都不敢碰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这年头,只要没闹出人命,警察都不乐意去管这些麻烦事。

于是轻描淡写道:"就是比较恶心爱缠人,YY很讨厌他,所以刚才跟我发牢骚。"

"这样啊,对了。"简明听他这么说,问道:"你家里不帮你交学费吗?怎么刚来B市就要去打工?"

"不是,是我想自己交。"穆遥道:"我母亲在S城民族乐团,这些年虽然效益不好,收入一般,但因为她的埙曲吹得很好,是台柱子,所以也还过得去。"穆遥喝口水复又说道:"我想早点自立,我是男孩子嘛,不想什么都靠妈妈。"

简明微笑道:"不是这么说,男孩子要自立是不错,但也要看情况。你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自然找不到好工作。"他拉他起来:"虽然以前在酒吧没发生什么事,但以后还是不要去了。好了,去洗洗脸休息了,别想太多。"复又笑道:"我也得去换件衣服,好多黏黏的鼻涕啊……"说着作势抖了抖。

穆遥脸红,踩他一下:"谁叫你不躲开,不关我事。"

简明边闪边笑:"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死抱着我不放……"见穆遥追过来,立刻回房间关上门:"是我抱着你不放,我说错了。"兀自笑个不停。

外面穆遥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清浅,简……你愿意相信我,那是最好不过了。

那夜半梦半醒之间,简明似乎听到一阕哀乐般的埙曲,令人无法承受的凄厉、滞重,如同粘稠的暗红血液缓慢吞没一切,细叙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指点和秘传……

简明第二天照旧一早去上班,穆遥本来急着去看YY,但想到他起得晚,自己精神又不大好,所以赖了会儿床,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直到12点简明打电话回来才醒,被他催着起床吃饭。

窗外阳光灿烂,微风轻拂。有个随时随地惦记着自己的人真好。穆遥哼着小曲儿去盥洗室刷牙洗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眉花眼笑,突然想到YY还在水深火热之中,霎时内疚不已。他匆匆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就去看YY。

YY看样子也刚醒不久,吃着穆遥买去的快餐,白皙的脖子上一道青紫勒痕,分外刺目。

穆遥揪心道:"你不是说他用鞭子吗?怎么还掐脖子?"

YY翻眼道:"有你这么死板的吗?咱就是那烂泥地,人家爱怎么碾就怎么碾。"一幅懒得多说的样子,边咽东西边不耐烦道:"你还跟他讲究方式方法?有那资格吗你?"

穆遥无语,静默着又更难受,于是环顾四周:"你这里干净了好多啊,怎么那么整齐?突然爱干净了?"

"爱TM个屁,老子是被迫的!"YY一说这个更来气:"那SB见不得脏,逼我搞卫生,说他心情好会来我这。"YY一摔筷子,早餐也没胃口吃了:"操他NND,这畜生啥毛病都占全了,竟让我给摊上,我TM太好运气了。"

"……"穆遥不知道接什么,见他吃完,站起来走过去:"我看看你的伤。"

YY甩开他的手,翻眼道:"有啥好看的?没看过男人啊你?"

穆遥气道:"你明知道不是!"说着就去掀YY衣服。

YY一下滑开:"别看别看,老子看一眼很贵的,你个穷小子付不起帐,白让我吃亏。"

穆遥骂道:"你正经点行不行!"

"行了,我知道你担心,哥哥心里受用着呢。"YY对他笑笑:"有啥好看的,不就是红道道吗?上次看了你都难受好几天,看了我又不是马上就好了。"

穆遥没再撵过去,是啊,看看又能怎么样呢?既不止痛,也不治病。不由泄气地坐回凳子上。半晌,问道:"那变态下手这么黑,你会不会不安全呀?"

"想什么呢?"YY嗤笑道:"他又不是傻瓜,而且他是玩儿惯了这个的,虽然痕迹明显,下手忒疼,但绝不会伤筋动骨,你放心好了。"YY乐起来:"而且,他挺喜欢我,不会真伤我。我看得出来。"

穆遥腾地站起来,喝道:"喜欢?!这种变态喜欢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你没发疯吧?!"

YY见他那紧张样子,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我说哥们,我有那么变态吗?"YY骂道:"白跟哥哥处了那么久,这种人的喜欢是什么概念我能不知道?你不是以为我会跟他认真吧?"YY嗤笑:"我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呢,当自己什么货色啊,我说他喜欢的意思是不会弄得太狠,明白了吗?"

穆遥这才放了点心,松了口气坐回凳子上,问道:"你现在晚上还接别的客人吗?"

YY刚想回答,突然响起擂门声,立刻脸色一变,穆遥也觉得不好,该不是那变态这么凑巧过来了吧?

"穆遥,听着,等下你赶紧走,"YY紧张地说:"别搭理他!"见穆遥不回,急得扣住他肩膀拼命摇,咬牙低声道:"什么都别管,别义气用事,这事你管不了,别搭上自己,知道了吗?!"

门外传来怒吼:"操你MB小骚货,找死啊你?!再不开门老子踹了啊!"

YY脸色发青,过去开门,还不忘对穆遥连使眼色,穆遥也有点心慌,站起来拿上背包,准备离开。

插销刚拧开,门就被一脚踹开撞到墙上,带得YY翻到地上。

那人骂骂咧咧踱进来,一嘴脏话,模样倒不难看,就是满脸邪气,分外嚣张。见屋里竟然有别人,斜着眼睛盯穆遥,阴深深说:"臭婊子,怪不得不开门,姘上奸夫了?"

穆遥一刻也不想多留,但见YY摔到地上爬不起来,实在不忍心。而且门还敞开着,应该没什么事。不顾YY眼色,过去扶起他,说道:"你误会了,我是YY以前的同学,现在就走。"

YY也急忙解释:"林哥,我跟他真没什么。他就是来看看我。"边说边把穆遥向门外推。

那叫林哥的伸长手,突然狠推一把YY,重新把他掼在地上,拖长声音对穆遥说:"小子,本来没你什么事儿,是你自讨不快活!"一把将已经走到门边的穆遥揪回来,反身踹上门:"我的人,我没让他起来你敢扶?你TM什么玩意儿你?"说着也如出一辙地将他掼在YY旁边,冷笑着抽出腰上的皮带。



  第十四章

穆遥脑子里飞转着各种对策,刚才那一掼力道惊人,林哥显然是练过的,他跟YY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这里是住宅区,可以大叫招来保安,但显然YY不愿这么做,穆遥从没见过YY流露出刚才那种恐惧,他虽是MB,却聪明机警,又多熟客罩着,遇事总能化险为夷,所以以前才能护着自己。

林哥手里的皮带脆生生地响,向穆遥走过来,却没直接往他身上招呼,而是丢给YY:"不想死的话,把他给我捆起来。"

穆遥大吃一惊,YY神色复杂地拣起皮带的动作,和林哥脸上的乖戾邪肆让他一阵阵发冷。穆遥跳起来夺路而逃,还没跑两步,就被林哥揪住领口摔到床上,衬衣前襟撕开一大片,林哥眼里闪烁着逗弄猎物的嗜血兴奋,对YY喝道:"还不去绑?"

YY拿着皮带跨出一步,穆遥不可置信地紧盯着他,他突然觉得心灰意冷,所谓友谊不过如此,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穆遥正准备扯开喉咙大喊救命,YY却在这一刻突然反扑到林哥身上,大叫道:"穆遥快跑!"

穆遥打了个激灵,立马跳起来夺门而出,过道里轰鸣着YY的喊声:"这是我跟我老公的屋里事,你快滚,别搞事……"

一直跑出小区门口,如擂的心跳才稍稍减缓,YY刚才的话显然是叫他别报警,可为了自己,现在不知道他在承受怎样非人地凌虐?刚才竟然还那样猜忌他。

穆遥像个影子一样游荡在街道上,熔炉般的烈日当头暴晒,浓重的无力感让他疲惫到恍惚。

直走了几条街,手机突然响了,穆遥木然地拿出来看,竟是YY,他立刻接听。

"……老公……啊……你好棒啊……"

一阵疑似床铺的剧烈晃动声。

"你个贱货,就是欠操!"林哥的声音笑骂道。

穆遥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下,合上电话。YY悄悄接通电话是想让他放心吧……其实是多虑了。不放心又能怎么样?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累他受罪……

穆遥汗流浃背在路上走,得知YY暂时平安,才注意到自己不但手臂撞青一大块,衣服也被撕得不成样子,刚才走到偏僻的街道没有公车,他得赶紧跑去车站坐车回曦园,绝对不能让简明见到自己这个样子。

想到刚才差点出事,不由一阵后怕,如果万一……他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简明?过后又立刻恶狠狠地嘲弄自己,你是怕失去清白吧?可你有清白用来失去吗?你怎么竟然忘了?忘了自己是条浮着绿色泡沫的恶臭沟渠,不见天日,滋养毒虫……你竟然还敢妄图清白?!

那个男人暖阳般温润明净的笑容让穆遥痛彻心扉,为什么要认识你,爱慕你,追逐你?为什么要让我沉沦在这痛不欲生的奢望里不得超生?穆遥疯了一般飞跑起来。

到家以后,穆遥把那件烂衣服揉成一团塞到床下,打算明天扔出去,然后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后把自己扔到宽大的沙发上摊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去厨房弄了杯冰冻果汁喝掉,然后找出医药箱里的跌打油慢慢擦,一边想着YY的情况。

他想YY事后应该会打电话给他,却只等来一条短信:我没事,你最近别来找我,少出门。

穆遥合上手机,怔了怔,又打开来删除掉短信,然后丢到一边,腿缩到沙发上,抱紧自己。

简明七点多才回来,放下公事包就问:"你擦药酒了?哪受伤了?"

真是狗鼻子,穆遥腹诽,隔那么久还让他闻出来。

"刚才冲凉的时候滑了一下,不小心撞到洗脸台。"穆遥收拾心情,走向厨房去给简明倒茶。

简明拉住他:"都青了!"责怪道:"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总这样不小心?"

穆遥撇嘴道:"我也不想啊,不是打滑吗?"

"明天让阿姨去买几块防滑垫,把洗手间铺满。"

"知道了!"穆遥应着抽开手。家里终于还是请了个阿姨,穆遥还没见过,说是明天就来上班,虽然觉得没必要,但如果这样能让简明安心些,也是值得的。

阿姨第二天上午来的,说是阿姨,其实相当年轻,30多岁的样子。却认真恭谨,不苟言笑。穆遥觉得好笑,自己就是个不多话的人,现在又来块移动木头。

穆遥回房间打电话给简明:"简,那个人不象阿姨。"

"呵,怎么不像呢?"简明问:"我也没见过,家政公司推荐说不错。"

"像修女,都来了2小时,才说了统共不到三句话。"穆遥抱怨道。

简明笑起来:"是吗?那我打电话去换一个。"

"嗯,还是算了。"穆遥想,现在找工作不容易,人家又没什么错,不能因为个性不对他胃口就让人丢了饭碗。

YY的事情没有头绪,家里又多个人穿来穿去,穆遥百无聊赖,于是去书房下载了个网络游戏打发时间。游戏里风景宜人,穆遥的小号在新手村砍了一地狼,出生点又有几个新人出世,于是组队一起练级。不知不觉升到7级,阿姨端着午饭放到书桌上就退了出去。

穆遥想起简明让他叫阿姨去买防滑垫,就喊住她:"阿姨,你去超市买几块防滑垫,把洗手间铺满。"

"好,我这就去。"

穆遥听动静,阿姨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本想现在去把床下的烂衣服丢掉,但游戏刚好有个精英任务,队伍里的人都不让他走,穆遥想,反正时间还多,就留了下来,游戏一玩起来就没完没了,到下午5点半,实在累了,才关机下线。

阿姨恰巧做好了晚饭,过来告诉穆遥就离开了。穆遥伸个懒腰,到厨房看看,菜式不错,荤素配搭合理,揭开盖子就闻到鲜香扑鼻,还好阿姨的手艺不像她的人一样刻板,穆遥偷吃了几块盖回去,准备先去冲凉。突然想起那衣服还没丢,就回房间找,床下一尘不染,哪还有什么衣服,穆遥呆掉。

想了会儿又放下心来,可能阿姨看是烂的,当垃圾扔了,现在急也没用,明天再问吧,于是打开衣柜拿衣服冲凉,一时目瞪口呆。那件烂衣服居然洗净烘干熨好挂在衣柜里,掉了的扣子和裂开的接缝处都补好了。穆遥哭笑不得地看着那焕然一新的衣服美美地挂在眼前。

简明这晚开会,打电话让穆遥先吃饭不用等他,穆遥觉得自己一个人吃没意思,冲了凉就在沙发上看电视等他。这时候没有什么好节目,一台一台调过去,转过新闻频道的时候手抖了一下,立刻调回来。

认尸启示四个黑字旁边是张眼睛紧闭的尸体头部照片。下面一行滚动字幕:200X年7月3日上午,XX路发生一起恶性凶杀案件,尸体全身多处断裂。死者20至25岁,身高180,长发,灰色上衣,长裤,腰系黑色皮带,身份不详,有知情者速联系:07XXXXXXXXXXXX张警官。

穆遥不会忘记这张脸,这张脸的主人昨天还让他抱头鼠窜,现在竟然……死了?穆遥立刻打YY电话,居然通了:"YY,林哥死了。"

"知道。"YY声音平静。

"……不是你吧?"穆遥的心悬起来。

"当然不是,我现在有事,明天打给你。"YY很快挂掉电话。

穆遥总觉得不安,虽然YY否认是他干的,他也巴不得林哥死掉,可昨天还活生生的人,十几小时之后就变成冷冰冰的尸体,还全身多处断裂,那要多大的仇恨?穆遥越想越替YY担心,直到简明回家才打起精神迎上去。

"小遥,在干嘛?"见他没什么精神,简明问道。

穆遥接过简明的包放好:"等你吃饭啊。"

"不是让你先吃吗?"简明责备道:"都几点了,不饿吗?"

"一个人吃没意思。"穆遥去厨房端出饭菜到餐桌上,又给简明冲了杯茶。

"对了,"简明换了衣服出来,坐下来说:"明天我要出差,三天左右,你在家注意安全,有事给我电话。"

"哦……"穆遥应道,没滋没味地扒着饭。

简明看他一眼:"小遥,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情绪好像不大好。"

"没有。"穆遥拿筷子在碟子里点来点去:"想到一个人在家,有点无聊。"

"……要跟我一起出差吗?不过没什么可玩儿的,我经常开会,你只能呆在旅店里或者自己出去逛。"简明觉得有点好笑,穆遥好像越来越象个孩子。

"呃……不用。"穆遥尴尬道,他去象什么样子,又不是旅游。

"嗯,对了,那阿姨真的不用换?"简明想起今天他专门打电话来抱怨。

"哈,不用。"想到那件衣服,穆遥忽然笑出来:"她死板点,但还不错,你看菜做得还挺好吃的。"

"嗯,那随便你。"

两人吃完饭依旧是一个看报纸一个看电视,穆遥拿着遥控器,时不时看一眼对面沙发的简明,男人交叠着双腿,闲闲翻看报纸,偶尔端起手边一杯茶,喝一口再放回去。

穆遥觉得很奇怪,同样是人,阿姨的寡言让他觉得烦闷,跟简明相处,一天也没几句话,却满足而欣快,仿佛不论怎样,只要他在眼前就好。

穆遥丢了遥控器,走过去,靠近简明坐下。简明没抬头,却伸出左手揽住他的肩,右手依旧翻着报纸。穆遥慢慢把头枕在男人肩上,安心地闭上眼睛。天大地大,还好有这一个容身之处。


  第十五章

YY第二天打电话来,报了个地址,叫穆遥过去再聊。穆遥看那地址,是在市中心附近的别墅区,不由满腹狐疑,但也没有多耽搁,交代阿姨不用做他的午饭,立刻出门打车过去。

天心花园13号,是个三层半结构的西式别墅,高耸的铁栅栏内花园很大,应门的工人带他经过青石小径来到别墅正厅,YY已经下楼,穿着睡袍打着哈欠,一副海棠春睡晚的慵懒闲适。穆遥越发迷惑不安。

YY见穆遥站起来,做了个手势:"坐、坐。"说完自己也在旁边沙发上斜靠着坐下:"陈妈,换咖啡。"YY这家伙睡醒从不喝茶,说会胃疼,要不白水,要不咖啡。

"是!"佣人很快撤下茶具,换上咖啡。

穆遥没空等他神游太虚地养精蓄锐,佣人一下去,立刻问道:"林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YY揉揉眼睛,坐来他旁边,耳语道:"是陆森干的,我现在住的就是他家。"

"……陆森?!"陆森绰号黑无常,是B市黑道老大,穆遥虽然没见过,但很早就听说过。他不但在B市,连带附近几个市都横行无忌,风光无限的,据说是省公安厅高层的座上客。听说他的座驾是辆黑色奔驰,车号:X88888,他的车没有交警敢拦,谁都要给他让道。

陆森明面上承包建筑工程,同时也垄断了B市的拆迁业,谁都不能跟他抢生意,他打着政府的旗号以恶开道,没有拔不掉的钉子户。并且养了一批打手专门给他收保护费、经营黑市赌场和砍人,只要你愿意花钱,他就帮你报仇,据说一条胳膊三十万,一条人命一百万。此人手段毒辣、阴狠,YY是怎么跟他搞上的?

"我……很久以前就喜欢森哥,但,我哪敢指望……。"见穆遥明显不安的表情,YY难为情道:"那天林哥走后,我实在受不了,去求老板让我回老家避避,老板带我去找了森哥。"YY脸上泛红,眼睛快滴出水来:"我以为他不会多看我一眼,谁知他还记得我,说他正好要对付林哥,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那林哥他爹不是挺有背景的吗?能善罢甘休?"这事也太扯了吧?穆遥觉得怎么一点也不真实,跟看电影似的。

"那老王八,全家十八口都烧死在屋里,连工人都没逃掉。"YY撇嘴说。

"什么时候的事?也是陆森干的?!"穆遥心里一惴,手里的茶泼出大半,太狠了。怪不得没人认尸,全家都一锅端了,其他人当然避之惟恐不及。

"昨天中午。"YY伸出手看自己的指头:"谁让他跟森哥捣鬼,又虐待我,森哥不乐意,当然搞死他们。"

"YY,你以前就跟陆森有交情?"

"他是我第一个客人,后来没什么来往。"YY道:"怎么了?"

"你们又不是一直交往密切,感情很深的关系,你就冒然掺和进这些暴力事件里,"穆遥担心道:"而且,这人太心狠手辣,你跟他在一起……你不害怕?"

"怕毛!"YY道:"我本来就是烂命一条,那天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我的命是森哥给的,而且,我真心喜欢他,敬慕他,有什么可怕?他要有事,我陪他一起吃枪子儿,除非他不要我。"

穆遥无语,那天其实是他惹的祸,也幸亏是陆森,不然YY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心里始终七上八下。

"那你没事我回去了。"穆遥站起来,这个地方让他不舒服,虽然装修格调不俗,但那些反差极大的色块对冲还是让他眼晕。简明也是有钱人,住处风格却内敛而优雅,不像这里极尽奢靡豪华。

"走什么走,晚上在这吃饭,"YY拦住他:"等森哥回来,你帮我看看那人怎么样。"YY带着点羞涩道。

穆遥不由好笑,YY一向满嘴粗口,大大咧咧,还从没流露过这种扭捏之态,他一时倒真有点好奇陆森是个什么人了。YY见他犹豫,不由分说把他拖回沙发上坐好,迫不及待跟他聊起这两天来跟陆森相处的点滴琐事。穆遥见他这般投入,也就没再提要走的事,加之简明今天出差,他回去一个人也没什么可干的。

穆遥六点多的时候听见陆森进门,赶忙站起来,YY已经跑过去挽着他的手介绍道:"森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穆遥。"

陆森人很高大,衣装笔挺,四十岁左右,气质冷厉,脸型偏长且棱角分明,可以称得上英俊。见到穆遥客气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倒没什么架子,与传闻似乎不符。YY在旁边作小鸟依人状,看样子是爱惨了这男人。陆森对他也亲昵体贴,捏着他的手就没放开过。

穆遥稍感局促,陆森却打开话匣跟他聊起来,从国计民生到市井匿闻无不手到拿来,侃侃而谈,措辞诙谐生动。如果不是知道这男人的血腥手段,和他眼里那股天生的阴鸷气息,穆遥真怀疑面前坐着的是个学识渊博的大学讲师。

陆森有个习惯,想问题的时候会用手指在就近的台面上敲击,穆遥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那枚钢戒,那是剑桥大学的毕业戒指。这个人经历复杂,城府极深,怎么会对YY动情?随即想到简明对自己也是百般呵护,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吃完饭已经快晚上八点,穆遥刚想走,YY已经吩咐佣人摆开麻将桌子扯着穆遥让他陪玩两圈。穆遥推辞道:"你知道我不大会玩这个,而且现在那么晚了,也不够人。"

陆森插话说:"没关系,我有个朋友就住隔壁,叫一声就过来了。"

穆遥不好再推,只能坐下来打。事先说好了输了算YY的,赢了算穆遥自己的,穆遥不由好笑,YY跟陆森本就一家,这么算的话是只赔不赚。陆森的朋友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风度气质却差远了,脸上写满暴戾,坐在对面让穆遥很不舒服。

刚摸好牌穆遥手机响了,见是简明,就接起来告诉他自己在YY家玩麻将。简明让他注意安全,回去给他电话,穆遥答应着聊了几句就挂了,在这里说话不方便。

才打了几张牌手机又响,以为简明有什么事忘了说,穆遥没看号码就按了接听,"喂"了一声之后久久没等到回音,心便沉了下去,跟座上几个道了声歉,走到门外去接听。

"我在朋友家玩麻将……"穆遥靠在门上轻声说,他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打电话回S城。

"为什么寄包裹……你暑假不回来吗?"穆鹞依的声音也是淡薄飘渺。

"……打工那里一时请不到假,回去的话可能要等到开学前。"穆遥揉着眉心慢慢说,那个刻意不愿接触和回想的地方,却是他的家,能逃到哪儿去呢:"你……身体好吗?"

"身体……你巴不得我死掉吧。"穆鹞依的声音依旧清淡到透明,却让他觉得那声音有形有质,几乎可以扎到他脑子里去。

"你非要说这种话吗?"穆遥被她一激,声音不由拔高,却又突然泄了气:"不是说了吗……开学前就回去,你照顾好自己。"过了一会,电话里传出忙音,穆遥回到客厅继续打麻将,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一连出错好几张牌。

"穆遥,你是成心来给我倒米的吧?"YY嗔道。

"穆遥不想玩吗?"陆森也这么问。

"嗯,我有点累,想回去了。"穆遥抱歉道。他也想陪他们玩两圈分散注意力,可那长发削肩的女人的身影一直凝伫在眼前,让他心浮气躁。明明是晴朗天气,却觉得潮湿郁闷得难受,浑身乏力,直想一头倒在床上,哪怕睡不着也比强制自己坐在这玩牌节省精力。

穆遥看出YY不快,也知道自己扫了别人的兴,就说:"要不我明天再来陪你,今天是真累了。"

YY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推,道:"那明天你记得要过来啊。"撒着娇又对陆森说:"森哥,我想出去玩儿,在家里闷死了。顺道送送穆遥,好不好?"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陆森宠溺地揽了揽YY:"去换衣服去。"

穆遥想说自己坐车,YY没给他机会,对陆森抛了个媚眼就跑上楼,直看得穆遥抖了好几抖,也就没再推辞。等了一会儿YY下楼,三个人一起上车,他们先送穆遥回家。一路看着前座那两个人卿卿我我,把穆遥腻味坏了,YY神采飞扬的快乐也让穆遥替他高兴,如果对方不是陆森就更好了,能过些清净幸福的平淡日子。

穆遥回到家就趴到沙发上,凉都没冲就昏睡过去,几天折腾下来,真是身心俱疲,直到简明没等到他的电话,不放心地打过来才把他吵醒。穆遥迷糊着看看钟,已经12点了,竟然在沙发上睡了三个多小时都没换过姿势。

简明听他声音含糊不清,无奈笑道:"我还担心你这么晚都不到家,原来偷睡去了。"

"简……"

"嗯?"

"简……"

"嗯?"

"简……"

"怎么了,小遥?"

"……我想你。"

短暂的静默之后,简明夜风般舒缓温柔的声音传过来:"我也想你啊……小遥。"

"那你现在就回家。"穆遥成心为难他。

"孩子气……"简明轻笑道:"还有两天,很快了,你找朋友玩玩我就回来了,好吗小遥?乖。"

穆遥撅着嘴想,如果现在是演电影多好,男主角碰见这情况一定排除万难,跋山涉水回来相见,可惜这是现实。两人仅仅分开一天,其实根本没什么话好说,却又各自拿着电话不舍得放下,即使听筒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也仿佛能离对方近一点。

穆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睡过去的,半夜三点才突然被冻醒,手里竟然还拿着电话,靠近耳边一听,那边已经挂了。外面好像下起了雨,"沙沙沙"地细响,被风掀起的窗纱,沾染了湿润的水汽。穆遥关上灯,走到阳台外面,上午放在露天桌子上的课本,已经完全湿透了。



  第十六章

次日早上十点,YY就打电话来催,今天是周末,阿姨放假,正好没人做午饭。穆遥漫应着电话拉开窗帘,外面一片迷蒙雨幕,天光暗淡。楼下撑开一把红伞,一个穿黄色短裙的少女左蹿右跳没入雨帘,转眼失了踪迹。

穆遥很犹豫,这样的天气真不想出门。他想找个理由推掉,YY却说:"车到大门口了,你快点。"于是只好洗漱出门。

兰峰阁楼下到曦园门口,不过百米,长裤已经湿掉大半,布料纤维喝足了水,不留空隙地贴在腿上,湿滑而阴凉。穆遥呆坐在后面,前座司机因为能见度低,专心致志地开车,并未跟他攀谈。只有玻璃上的雨刮,重复单调的动作,所过之处,割断一幅幅遄急的水流。

待到天心花园,YY已经大张旗鼓拉开麻将台,看样子是想大干一场,也难怪他,这样的天气哪都去不了,只能呆在家里发霉。YY问他吃过早饭没有,穆遥没吃,却更没胃口,所以直接上台开战。

人还是还是昨晚的人,却一个个都没了生气,强光灯下只剩"噼啪噼啪"急速翻牌的声响。偶尔有隐隐雷声滚过,仿佛困在极厚的破旧棉絮里嘶吼。

几圈下来谁都没了兴致,YY先忍不住甩手一推,那几溜新砌的砖墙便轰然崩塌,穆遥也抹了手下的牌,看向窗外湿漉漉的花园绿地,却不知道接下来做些什么。陆森跟黑脸邻居贾晋平上了二楼书房,只剩YY和他大眼对小眼相顾无言。

"陆森没结婚吗?"实在无聊,穆遥搜索着话题。

"早结了,一儿一女,"YY走过来,跪在沙发上面向窗外,抬手指指前方示意穆遥看过去:"他老婆带着孩子,就住在对面那栋别墅里。"

穆遥吃了一惊:"那你跟他住这里,她老婆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YY笑道:"今天早上我还见他老婆站在二楼阳台,一见我,扭头就回房子里去了。"

"你……"穆遥觉得有点表达困难:"这样也住得舒服?"见过人养小蜜的,没见过人养得这么理所当然的,居然就在正妻眼皮下面:"他跟他老婆闹僵了?"

"没有啊,天天晚上都去看孩子。"YY旋个身坐回沙发上,伸长腿,半挂在脚上的拖鞋有一下没一下轻点地面。

穆遥无语,半晌方道:"你这样……"却说不下去。

"你什么也别说,我都知道。"YY一笑:"我是有一天过一天,现在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起码不会半夜被旁边的生面孔吓醒,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穆遥一窒,无话可说地走向门口,阶前的雨点被压嵌的铜丝阻拦,积了薄薄一层水洼,倒影着门上那个大红福字,被一风吹,抖作一团。

不一会儿到了午饭时间,賈晋平留下来没走。这人惜字如金,却酷爱制造各种声响,一根熬汤的筒骨被他吸得哧溜有声,骨髓呼噜呼噜从骨腔里被抽出来,穆遥立时没了胃口,那声音像哮喘病人喉管里的浓痰,堵得他直想替他吐。

穆遥才想说他吃好了,对面陆森就啪一声拍下筷子:"老贾,把那根骨头扔了,还让不让人吃饭!"賈晋平脸上一呆,丢开骨头端起碗。穆遥倒不好现在就搁下筷子了,在碗里拨了拨,却怎么也不想往嘴里送。

"哎呀,雨停了。"YY叫一声,放下碗筷跑去门口。

穆遥抬头一看,果然风罄雨收,这一场雨来时无端也走得蹊跷,不过一会儿,天际已迫不及待地挂上了彩虹。

穆遥下午才知道穆鹞依现在就在B市,今天是她来这里演出的最后一天,昨天晚上却没提起。傍晚6点的火车返回,不剩几小时了,穆遥匆匆跟YY道别,来到她下榻的酒店三楼咖啡厅。

在门口就看到角落沙发上侧坐的长发女子,在茂盛碧绿的盆栽掩映之下,单薄娇小如同孩子。穆遥慢慢走过去,近了才能发现那种成熟到极限的美丽,雨后的窗外涌进耀眼的阳光,仿似给那娇柔的身躯裹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璀璨的,亟待脱落的美羽。

穆遥走过去,穆鹞依站起来:"终于雨停了,我们出去走走?"

"嗯。"穆遥应一声,落后一步看着那娉娉婷婷的女子绕下楼梯,穿过大堂,走出门口,半跟的白色皮凉鞋敲在半湿的路面上。其实以她的身高,穿高跟鞋会更好,他突然漫无边际地想。

周末的闹市区人流拥堵,穆鹞依一个一个橱窗挨个看过去,款式精美的秋装已经琳琅上市。他知道她爱衣装,带头向里面走。她穿着款式各异的时装从试衣间里转出来,嘴角拈一朵温软的笑。她的笑让他戚戚然,她包里那枚小巧的6点钟车票却又让他松快。

试了半日她似是乏了,揩一下额上的细汗看售货员开票,穆遥抓了一把单子去收银台,回来时她却不接装好的新衣,依旧推回给售货小姐:"先寄放在这里。"她回头对穆遥轻笑:"我提不了,你回家的时候给我带上。"

穆遥怔了怔,说道:"好。"

"去吃饭吧,等下要上车了。"穆遥说,穆鹞依便也向商场外面走。坐电梯时伸出手来牵住穆遥,十指交缠,手心相合。穆遥下意识地往外抽,那轻柔的声音却低低响起来:"在人前这样牵你的手,我盼望了多少年……"

那女子的剪水双瞳盈盈仰望,合着手心贴合的凉滑执念,让穆遥一时不忍动作。一辆黑色轿车缓慢停在身畔,车窗开处,YY惊喜地叫道:"穆遥,这么巧?一起去玩?"眼睛骨碌碌在他和穆鹞依之间打转。

"YY?你们也出来了?"穆遥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说道:"我妈妈来看我,我陪她走走,不跟你们去了。"

YY抽了口气,笑道:"阿姨真年轻漂亮,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那我们先走了。"YY靠回座位,陆森微微点头,车窗关上,车子开走。

"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穆遥回头问盯着远处车子的穆鹞依。

"男孩旁边那个。"

"陆森,是那个男孩的朋友。"穆遥道:"怎么了?"

"没什么,吃饭去吧。"穆鹞依抱着胳膊往前走,曼妙的身影越过路边罗列着的一棵棵大树、小树、姿态偏颇的树,它们在穆遥眼中伸出僵硬的手臂,龙蟠虬结地探向天空。

点餐的时候简明打来电话:"小遥,我明天中午11点下飞机,你下午不出去吧?"

"不出去。"穆遥应道,终于能回来了。

"嗯,那在家等我,"简明轻笑道:"今天阿姨不来,自己有没好好吃饭?"

穆遥瞥一眼低头翻看菜谱的穆鹞依,答道:"有啊,现在就在外面陪我母亲吃饭。"

"你母亲?哦,那你忙吧,代我问好。"

"嗯,好。"穆遥现在不想多说。简明随后也挂了电话。

穆遥收好电话用茶水涮洗两人的杯碗,穆鹞依突然说:"你不回家,是因为电话里的人吧?"

穆遥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出来:"你说什么?"

穆鹞依依旧俯首支颐,嘴角含笑:"说你刚才听到的话。"之后缓缓抬起头来,灯光打在那婉媚秀雅的五官上,笑意泛出温柔怜惜的悲哀。穆遥别开眼睛,餐厅里人声错杂,觥筹交错,唯有他们这一角,执拗地寂静着。

他们在餐厅外面分手,穆鹞依一向不喜跟他同时出现在熟识的人前,他知道她的习惯,于是只看她坐上出租车,没送去火车站。

第二天穆遥没在家等简明,坐了一小时车赶去机场,那趟航班却恰巧晚点。他来前没顾上吃早饭,等得又累又饿。直到中午1点,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出通道,视线交接那刻,穆遥眼睛发酸,既想哭又想笑,等待,饥饿,疲惫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早一刻见到他。

简明见到穆遥,交代随行的下属先走,方才微笑着向他走过来:"怎么跑来这里等。"

穆遥一笑别开头,简明也便没再问,并排走去停车场的两人,走动中偶尔碰到的手指,带着温暖的吸力,穆遥转头看看简明,那修眉朗目的男子,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他没话找话问道:"你不是没开车来吗?"

"公司的车。"简明答道:"暑假没回去让家里担心了吧?你母亲住在哪里?要请她吃饭吗?"

"不用,她昨天就回去了。"穆遥不想谈这个,说:"这两天这里一直下雨,还好今天晴了。"

"是吗?那不是闷坏了你?"简明笑问。

"就是……"穆遥撅了嘴,何止闷那么简单。

"呵,小样儿。"简明揉揉他头发,打开车门坐进去。

车里的两个人,不知道是谁先看向谁,穆遥觉得那凝视自己的深邃黑眸越来越近,呼吸温暖地在脸上拂动,然后,吻落下来,很轻、很软、不带侵略性,却让他触电般绷紧了身体。

简明的唇暂时离开,男孩在他的注视下悄然阖上眼帘,微启的唇瓣鲜嫩娇柔。于是那个中断了的吻再次落下,这一次吻得婉转缠绵、深厚悠长,穆遥觉得呼吸都失去了,只能靠男人的唇舌传送氧气,酥麻的感觉一浪一浪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栗。


  第十七章

回家放下行李,简明问他:"午饭想出去吃还是在家里自己做?"

"嗯……你累不?"今天周日,本来阿姨说一周休一天就可以,穆遥很坚持地要她休足两天,所以,两人中午回家并没有预备好的饭菜等待他们,穆遥饿了大半日,实在不想动。

简明笑:"不想出去就直说,还累不累,真虚伪。"说着回房换衣服。

穆遥见他挤兑自己,追过去道:"你胡说,又没让你一个人做饭啊,我每次都有帮忙的好不好?"说得相当理直气壮。

简明回头瞟他一眼:"怎么帮?帮什么?"

"我有剥蒜,我也有摘葱!"穆遥笑:"还有呢……"

"还有什么?"简明上衣扣子已经解开大半,露出里面线条劲瘦有力的麦色胸肌,穆遥看着他一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

简明睨着他,不怀好意道:"别急,进来慢慢说。"

"……我才没空进去,我忙着呢!"穆遥赶紧退出去关上门,却关不住男人房里一阵恶劣笑声,不由磨牙气恼又拿他没辙。只好自己跑去健身房踩单车,心想:今天连蒜也别想我剥给你!一边把单车踩得吱吱作响,踩着踩着自己脸红红地偷笑起来。

简明在厨房里叫他:"帮忙的,过来干活了。"

穆遥装作没听见。简明又叫:"小遥,过来啊。"

穆遥笑眯眯地不做声,心里有点儿小得意:让你嚣张一时又如何,最后不照样要来哄我吗?于是一边慢条斯理地继续踩车子,一边美滋滋地想着待会儿怎么报复简明。

谁知外面那人叫了两声之后再没动静,穆遥等来等去等不到下文,刚才的得意不由变成了一点气恼和委屈:怎么可以这样啊?不过两声没应你,竟然就把我晾在一边不管不问。

于是车子也没了刚才的顺滑水溜,唧唧歪歪一个劲儿跟他作对。穆遥索性一个翻身跳下来,开了门咚咚咚地跑去厨房门口兴师问罪,里面扎着褐色围裙的颀长身影却让他在门边收住了脚步。

笼头里的水哗哗地流,那人平时至多用来签签名、翻翻文件的骨节修长的手,此刻正灵活专注地把一棵棵青菜的叶子展开洗净。当初装修曦园的时候,他恐怕自己都没料到,有一天会站在这水槽边做这琐碎的家务事吧?以致于台子设计得太低,现在要微微弯下笔直的腰……

穆遥心里一阵甘甜酸涩,这个男人开车的时候很帅,工作的时候很酷,暗含怒气的眼神很有威慑力,甚至陪他去超市购物时,都有种凌驾繁嚣之上的风雅从容,他所有面孔都让他着迷,而最令他心醉的,却是这一刻。

这一刻这个人,为他褪去耀眼的包装,卸下夺目的光环,不顾旅途劳顿,忙忙碌碌在这案台间,只为了自己一句不想出门吃饭……

穆遥慢慢靠上去,伸手环上男人的腰,脸颊深深埋进那宽阔温暖的脊背,只愿这一刻永远持续,又或者立刻末日来临,灰飞烟灭,便能成就永恒,再无机会改变……他在这令人晕眩的忐忑幸福中泪湿眼眶,你怎么可以这样好,这样好,好得这样不真实,这样飘渺……

正自感怀怅然之际,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压抑的笑意传来:"本来预计你能忍5分钟,结果只等了3分钟。"

穆遥愕然张开嘴,刚才还满腔的缱绻柔情,立刻被这煞风景的话破坏殆尽,过分啊,居然卡着时间算计他。他松开环着他腰的手,改用拳头砸过去,简明显然早有防备,闷笑着一把握在手里,男孩换了另一只手,那只手自然也落入男人手心。

穆遥气得瞪圆了眼睛,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退一步拼命往外夺自己的手,却被男人扣住手臂轻轻一带抓进怀中。

穆遥挣扎着骂道:"放开我!"

简明笑着亲他左脸一下:"不放。"

"放开!"继续挣。

"不放!"右脸又被亲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句无济于事的"放开",只记得简明的吻变换着位置深深浅浅印下来,直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对方的吻越来越深。笼头里的自来水静静流淌,大理石纹路的吸顶灯缓缓旋转……

穆遥知道简明父母健在,上有一个姐姐,但从未见过。他们双方平时都很少谈及自己的家人,简明或许觉得没必要,穆遥却是在刻意回避。他从未想过要跟简明的家人发生接触,无论他如何疼爱自己,毕竟有个尴尬的身份放在那儿。他永不会是个能被光明正大带回家的贤惠儿媳,能为伴侣增色,让老人宽心。

他没想到简蓝会来曦园,在简明刚为他做好午餐的时候。说起来这两天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今天尤其饿,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无疑让他馋涎欲滴,不等简明坐下就抓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门铃却毫不识相地突然响起来。

曦园从未接待过什么外客,穆遥含着筷子看向简明,简明显然也同感疑惑,站起来对穆遥说:"你接着吃,我去开门。"

穆遥边吃边留意门口的动静,很快就听见简明的声音说:"姐姐、姐夫?怎么今天有空过来这里?"穆遥立时食不知味,不知该站起来迎客,还是趁人没登堂入室赶快避进房里。来人却没给他考虑的机会。

"老爷子出院那么久你一直没回家,惦记着你叫我们过来看看,辛培也要找你商量些事儿。"穆遥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快言快语地说:"呵呵,这就是小遥吧?"

他脸上堆笑站起来,转身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艳少妇正含笑打量自己:"前天灵灵还跟婉儿闹着说要来找漂亮哥哥玩,简明你怎么也不带小遥回去走走?"

"我出差刚回来。"简明简单回道,跟旁边一个四十来岁、气质儒雅的清瘦男人寒暄,招待他坐下。

简蓝亮闪闪的剔透目光让穆遥难堪而局促,简明适时解围道:"小遥,你去冲壶茶来。"穆遥含笑对简蓝点点头,闪身进了厨房。

隐约中听见辛培的来意似乎是想拿几套"恬馨小筑"的单位,穆遥知道那是简明公司的新项目,已于近期完工准备公开发售。恬馨小筑恰巧位于穆遥学校和市区之间,是个户型小巧精致的别墅区,还没建成以前穆遥就沿途看到过,当时还想这片地域的小别墅一定很受欢迎,既不失于偏僻,又能闹中取静,那时他还不认识简明。

本来这也没什么,穆遥洗着茶叶过滤简蓝的话,让他不安的是"婉儿"那句亲昵的称呼,和辛培这个并不多见的姓氏,他将沸水注入茶壶,不至于那么巧吧?

出去给几人布了茶,简明示意他在身边坐下,穆遥察觉到简明和简蓝并非特别亲近,反倒对辛培有一种熟稔的随意。这样的谈话他插不上话也不想加入,只好在旁边如坐针毡,偶尔赔笑。简明伸手随意握住他置于身侧握拳的手,穆遥慢慢放松下来。

辛培进门后只是对他礼节性地点头,并无特别表示。让他不自在的是简蓝的过分热情关注,从学校家世到年龄爱好无一不兼顾细问,虽然语气亲切随和,仍然让穆遥有种被迫觐见家长的局促和紧张,还好简蓝似乎对他没有成见,但正是这种毫无抵触的全盘接纳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违和感。

还好简明那边似乎很快谈妥了相关事宜,他见简明站起来说:"具体细节周一你派人过来跟我秘书谈,我会交代下去。"

这明显是送客的潜台词,辛培和简蓝随即站起来告辞,简蓝出门的时候还热情招呼穆遥去她家做客,穆遥跟在简明身侧答应着把他们送到门口,电梯门关上,他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折回饭厅,午餐已经没了热气,不由相对苦笑。简明端着碟子去厨房加热,闲聊般提到辛培是辛婉儿的哥哥,两家是世交,四人从小一起长大。辛婉儿经常去简蓝家小住,所以有了灵灵那一出。

穆遥垂着眼帘坐在餐桌旁细听,辛婉儿与简明盘根错节的关系让他心里有点小疙瘩,但简明体贴的"交代"也让他感觉到受重视的温暖,他微笑着执起筷子挑着先热好的菜塞进嘴里:"你还有精神说话啊,我都快饿死了,别捣乱我吃饭。"

简明站在他身后揉揉他的头发:"小样儿……"穆遥启唇一笑并不接话。

虽然这场意外相逢被了无痕迹地轻轻带过,却触使他不得不思考一直规避的现实问题,展望他与简明未来的生活,各种各样将要面对的矛盾让他忧心忡忡且顾虑重重,他不敢想象穆鹞依和简明见面的场景,最终这顿期待良久的午餐在心神不宁中用毕。

YY这段时间好像突然对交际聚会等活动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穆遥想起过去他总是应付式地与人相处,即使穆遥去看他,他也表现出无可无不可的淡然。过去两人只是偶尔通通电话闲聊近况,现在几乎三天两头往穆遥手机发信息,或打电话邀他一起出去消遣。

对他这种明显的恋爱综合症表现,穆遥疲于应付的同时也为他由衷高兴,开始热爱生活的人才会喜欢接触人群、表现自己。然而陆森锐利的眼风和天心花园怪异的氛围仍旧让他时感惴惴。


  第十八章

这晚刚吃完饭,YY就打来电话,说一直没回过阳光男孩,想找老板叙叙旧,让穆遥陪他一起去。穆遥知道YY有点衣锦荣归的心态,以前吧里男孩互相挤兑,现在想出口气也属正常。但他陪着去就有点莫名其妙了,YY却一直磨着不依,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穆遥抬头看看简明,简明扬扬下巴示意他自己决定,之前几次YY约他玩牌、打台球,因为简明在家他都推了,今天YY这么坚持,他不好再扫兴,就答应了让YY来接。

穆遥放下电话偎到简明身畔,心情烦躁而沮丧,那些想要摆脱的东西似乎一直像个浅淡的影子缀在身后,阴魂不散、纠缠不休。

简明揽住他,托起男孩的下巴,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写满疲倦,他轻轻吻了下男孩漂亮的额头,问道:"要我陪你去吗?"

穆遥浅笑着摇摇头,窝进简明怀里,恹恹说道:"不用。"

他下意识的不愿简明直面他过去的一切,加上YY回阳光,陆森肯定会陪同,穆遥记得简明说过不爱去酒吧,也更不想让简明与陆森见面。陆森这个人身上,散发着太强烈的危险气息,即使不知道他的背景,也能让人产生退避三舍的念头。如果不是YY,他根本不愿接近陆森。

賈晋平总是像个连体婴一样跟着陆森,穆遥和他们一起坐在阳光吧二楼雅间里,一脸醇厚朴实的酒吧老板在旁边作陪。YY之前吵嚷着要来,来到后却意外地沉默,除了开头严肃地对穆遥耳语一句:"你觉得我们是不是都在做梦?",就呷着手里的啤酒再不说话。他不说话穆遥更无话可说,狭小的空间里沉闷异常。

穆遥从巨幅玻璃窗浏览楼下小舞台上的脱衣秀,这里每个节目和表演风格他都耳熟能详,门外隐约传来的煽情音乐和狎昵的谈笑声,让他烦躁而厌倦,日子恍惚又回到两年前,他仿佛看到自己身穿可笑的招待制服游走在晦涩的暗示和直白地挑逗侮辱之间,谨小慎微地保持距离,阿谀献媚地挤出笑脸。

楼下的表演已经接近高潮,台上的舞者只剩一条绳索般窄细的丁字内裤。年轻的身体,衰朽的媚笑,亢奋的口哨和"脱!""脱!""脱!"的齐声尖叫……

穆遥霍然站起,借口上洗手间打开门出去。明明过去烂熟于胸,曾经熟视无睹的一切,今天为什么会让他如此煎熬和恐惧?关于这一点,他既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深究,生命中有太多不可轻触的痛。

二楼洗手间不像一楼,来方便的人不多,现在也是静静的没有声息。穆遥缓了口气,垂头站在尿槽前,因为并不急,所以只是手压在拉链上没有继续。他站了一会儿,感觉好受些,正犹豫着是不是顺便解个手再回去,背后就有热乎乎的体温靠过来。

穆遥寒毛一炸,立刻向旁边让开,扭头看到一个矮胖男人,若无其事地走近他旁边的尿槽准备小便,刚才蹭过他臀部的应该是男人松垮臃肿的啤酒肚,难道是自己多心?不管怎样,这男人在旁边都让他觉得不舒服,刚才退到了洗手间内侧,于是想绕过他向门外走。

男人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他的路,因为另一侧是坐厕隔间,走道相当狭窄,他不让开穆遥根本出不去。穆遥不耐烦地说:"先生,麻烦让让。"男人并不接话,浮肿的眼皮却朝他掀起来,含义不明地笑着靠近,逼得穆遥退到角落的隔间门板上,这时对方意图已经相当明显了。

穆遥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恶心,他并非毫无力气,而且男人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只是一般的调戏。只要强硬拒绝,在阳光吧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毕竟他现在是客人身份,这里的老板手腕很硬,一般客人并不敢来这儿滋事。

穆遥刚想出声喝止,这过道跟洗手间门口有个拐弯,形成视线死角,他怕认识的人进来看到现在的难堪情形,但他张开的嘴却突然噤了声。面前肉盾一样的男人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急速转弯,突然大睁的水泡眼呆滞地掠过穆遥眼前。穆遥目瞪口呆地看着賈晋平捏着那人的脖子,有条不紊地,节奏分明地向旁边的墙壁重重撞了三下。

随着"砰、砰、砰"三下头骨撞击硬物的沉闷声响,胖男人像团烂肉般萎顿下来,起先是臃肿的啤酒肚在尿槽上挂了一下,之后下巴也"咚"地一声顺利地磕上去,最后整个人稳妥地贴上地面,好一会儿之后,才拧着屁股肉虫般慢慢蠕动。

粉红色墙壁上绽开两朵放射状血花,花瓣慢慢顺着墙面蜿蜒而下跑了形,一直滑到下方白色尿槽里,抽丝剥茧地散开,不一会儿,被感应冲水阀"噗"地一声冲走,只剩几颗泛黄的牙齿,混迹在尿槽中放置的白色去味丸里,被水一冲,"哐啷啷"地滚动。

賈晋平似乎嫌地上的胖子占位太多,拿脚踢开一些,扯开裤链,对着尿槽淅淅沥沥地尿起来,很快拉完,抖一下,弄好裤子,对穆遥点个头,到对面洗手台冲冲手,开门出去。随着"吱"的一声门响,穆遥捂着嘴巴面向坐厕,掏心掏肺地狂吐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直吐到天昏地暗,直起腰来的时候,发现背部的衣服完全湿透了。

他跌跌撞撞跨过胖子走到门口,先是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拨通简明的手机,调整了语调说:"简,YY有事不能送我,你来接我一下好吗?我有点不舒服。"

"好,等我电话。"简明很快挂断,应该立刻就会出门。穆遥仿佛一下失了力气,觉得站不住,虚飘飘地走回雅间,在门口镇定了一下情绪,方才开门进去。

他心有余悸地扫了賈晋平一眼,那人还像他出去之前一样漠然坐在沙发上,偶尔喝口酒,脸上毫无异色。YY抱怨了一句:"你吃坏肚子了?去那么久!"说完便又专注地沉默了,继续沉浸在神圣的哲学思辨之中。

穆遥一直冒着冷汗,坐立不安,斜角处的陆森突然轻轻移走他面前的啤酒杯,换上加冰块的VODKA。穆遥疑惑地看过去,男人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像平时一样幽幽泛着冷光,却似乎有一丝隐隐的关切含而不露。环顾四周各顾各的几人,穆遥突然莫名地感激此刻这个男人对他毫无企图的关心。

他端起那杯烈酒,一言不发喝了下去,放下杯子时,陆森的目光已经移开。刀子般辛辣的液体划过喉管,穆遥那颗剧烈勃动的心脏终于渐渐归位。

简明很快到了门口,穆遥接完电话向在座几人告辞,陆森和賈晋平像平时一样淡淡点头表示知道了,YY却终于从他的深刻冥想中回过神来,见穆遥执意要走,并未强留,吩咐賈晋平道:"老贾,你送穆遥回去。"

穆遥看賈晋平站起来,忙推辞道:"不用,我有朋友来接。"说完就向外走,开玩笑,无论如何,今晚就是走路回家,他也不想跟这个人在一起多呆一秒钟。

YY听他这么说,立刻好奇地追出来:"朋友?"他扯住穆遥:"是那个男人?"

穆遥蹙眉道:"是。"他知道YY想跟出去看,心里一阵别扭,却没办法阻止,想到将来总会见面,自己又急于离开此地,于是不情不愿跟他并排向酒吧外面走。

简明的车停在门口,见穆遥出来,下来给他开副座车门。穆遥旁边跟着的男孩一脸艳羡,他想应该就是YY,于是礼貌地点点头,说了句:"你好。"

YY也客气地问了好,三人很快道别,车子刚开出几米,穆遥的手机就响了,接起来,是YY的声音:"你男人对你真好。"

穆遥离开那里松了一口气,心情也稍微好转,朋友夸赞自己的伴侣总是让人欣快的事,于是笑道:"彼此彼此。"

YY轻笑了声,说句:"bye!"挂掉电话。

他回头看去,酒吧门口那个纤细男孩面带微笑,精致秀美的五官忽然显得模糊而遥远,穆遥一时心神恍惚起来。

简明担忧的问话中断了他莫名的失落情绪:"小遥,感觉哪不舒服?"

"现在好了,刚才有点想吐,可能酒吧里空气太差。"穆遥恹恹答道。

简明看了看他,一个多小时不见,男孩脸上就泛起青白,刚才试试额头,又不像发烧:"小遥,其实你不想做的事,可以直接跟朋友说清楚,没必要勉强自己。"

"嗯……"穆遥应了声,头枕上椅背,想了想,忍不住说:"简……我很担心YY。"

"怎么了?"简明问道:"上次那个难缠的客人还在烦他?"

"不是……简……你知道陆森吗?YY现在跟他在一起。"

"陆森?当然知道。"简明疑惑地看穆遥:"这人名声够大的,有谁不知道?YY跟他一起吗?"

"嗯,"穆遥沮丧地说:"YY说他喜欢陆森,现在就住在他家里。"

简明沉默了一会儿,道:"陆森跟我大学同校,我大一的时候他已经大四了,因为都是学生会干部,有过一点接触。这人读书的时候就相当嚣张跋扈。刚才那男孩跟他一起合适吗?"

"不合适又有什么办法……"这正是穆遥担心的问题。

简明知道他担忧,安慰道:"旁人很难了解当事人的感受,即使是朋友也只能在旁边提点,你不要过于担心。"他拍拍男孩的头继续说:"而且,感情的事谁都说不清楚,再坏的人也有真诚的一面,也许就让YY碰上了也说不定呢?他看上去很机灵,自己应该能分辨清楚。"

"我去过他们家几次,陆森看着对YY很体贴,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怪怪的。"穆遥嘟哝着说,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可就是觉得不安。

"你去陆森家?"简明吃了一惊:"小遥,最好不要跟这些人过多接触。"

"我也不想去啊,是YY非要我去陪他……"穆遥郁闷地说。

"你可以请他以后来我们家玩啊。"看着男孩无奈的表情,简明笑道。

穆遥睨一眼目视前方的男人,突然轻笑起来,这个最讨厌别人打扰的家伙,居然叫他带朋友回家,一时间满腹的郁结都化作脉脉暖流,悠悠淌过心田。


  第十九章

回到曦园,穆遥直接进浴室泡了半小时热水浴,出来喝了简明给他热的奶,方才感觉回暖。

"你脸色不大好,早点去休息吧?"简明抚着穆遥黑亮柔顺的头发说。男孩蜷卧在沙发上,头枕着他的腿,显然已经筋疲力尽,却不肯去睡觉。听见他的话以后环抱在他腰际的手臂紧了紧,哼了一声表示知道,却不肯动作,眼睛都睁不开,半眯着,像个耍赖的孩子。

简明弹弹他的鼻尖,轻笑道:"这么粘人,要不晚上跟我睡吧。"

穆遥仍旧懒懒地嗯了一声,简明看着他,两秒之后,那快要完全合拢的白皙眼皮,像受惊的蝶翅般霍然展开:"不要!"说完伸手扳着他的肩膀就想坐起来。

简明握着他的手臂向两边轻轻一拉,男孩便软软地贴上了他的胸口,还待再动,细软的腰肢早已经被扣住。微微仰起的脸庞泛起淡淡的嫣红,沾染着迷茫睡意的大眼睛盈盈溢溢,宛如雾气缭绕的一弯清泉,细密幽长的睫毛,无处可依般楚楚轻颤,落到下眼睑上,投下一抹清浅的幽蓝。

穆遥发现腰被握住,刚想叫"放开",就想起上次这两个字带来的后果,立刻脸上发热。上方俯视着他的男人,漆黑的眼睛像两口幽暗的深井,让他无端地心慌,一股纯男性的气息缓缓靠近,温润炽热的唇慢慢压下来。像柔软的羽毛刷过湖面带起的涟漪,细细密密地摩擦他湿润的唇,极富耐心地揉开他的唇片,舌头寻隙探进去。

起初只是探进来一个舌尖,在他的齿龈,上颚,口腔两侧轻轻舔舐,然后含着他的舌尖轻咬,吸吮、逗弄,那麻痒的刺激让穆遥打了个激灵,难耐地后缩,对方柔韧灵活的舌头却趁这一刻长驱直入全部探进来,在他的舌根处画圈似的辗转舔吻,卷着他的舌头有节奏地摩擦交缠,上下左右回旋翻搅……

整个口腔里都充满了男人的气息,穆遥不由自主地颤栗,发热,对方的吻激烈缠绵而无止无休,时间仿佛静止下来不再走动,他拼命喘气维持呼吸,喉咙里不知不觉发出破碎而凌乱的声音。

男人控住他腰部的那只大手蓦然收紧,力度像要将他揉进身体里去,刚才还只在口腔里肆虐的舌头,更用力地深插进来,在他的喉咙深处重舔厮磨,反复碾压,霸道地占有……

这不是吻,根本不是吻,而是在掠夺吞噬他整个身体和灵魂。穆遥觉得自己快要休克过去,无意识地呜呜叫着双手胡乱划拉男人肩上的衣服,像甲板上的鱼儿一样徒劳地弹动了几下,就脱力地瘫软在男人的手心上任他予取予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足以让他幻灭的吻才渐渐舒缓下来,一下一下轻啄在他的额头脸颊上,禁锢他的手也开始放松抚慰他的肩背,穆遥上气不接下气地趴在男人身上,胸口剧烈起伏,羞恼地抱怨道:"你……你想闷死我……"出口的声音却断续绵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根本不像在抱怨而像在邀宠。

"你用这样的声音说话,是想我继续吻你吗?"男人低笑着轻蹭他的耳廓,炽热的气息喷洒下来,声线沙哑而魅惑。穆遥才刚平稳些的呼吸不由又急促起来,涨红着脸就要反驳,却出其不意地被拦腰抱起来,放回卧室床上。简明一边帮他盖被子,一边坏笑道:"要不我们在这里继续?"

穆遥大恼,伸出脚来踢他:"滚回你自己床上去!"

简明捉住他的脚塞回被子里:"好好好,不逗你了,快睡吧!"说完笑着熄灯出去,临到门口突然戏谑道:"你睡的本来就是我的床。"

身下的床确实是简明原来睡的,他来了以后简明才换到隔壁。穆遥张口结舌瞪圆了眼,拿起枕头狠狠砸向那个可恶的男人,却换来一阵恶劣笑声。他只好气愤地踢了几下床褥,踢不成隔壁那个家伙,拿他的床来泄泄愤也好,踢着踢着,终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相当不安稳,仿佛一直在稠密的铅色雨云里沉浮,持续的窒息与悬空感,使梦境充满焦虑。恍惚之间,似乎又听到那沉闷的撞击声远远传来,賈晋平捏着的胖子,不知道为什么换成了YY,而剧痛与闷响,却是从自己的脑袋里发出来。穆遥在极度惶恐中霍然坐起,窗外一轮圆月,冷冷地挂在天边,原来简明忘了帮他拉窗帘。

穆鹞依离开B市以后,开始频繁打电话催促他回S城,虽然还是淡淡的语气,沉默居多,仍让穆遥疲于应对。有次恰巧他在午睡,阿姨怕吵醒他,接了让她稍后再打。从那以后,穆鹞依的电话就更为沉默,却带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穆遥感到一触即发的紧张。

S城不可能永远不回,个人主观意志也无法抹杀既有事实,这一切终要去面对。恰巧简明这几天因为恬馨小筑竣工后期事务相对较忙,穆遥打算就趁现在回S城跟穆鹞依好好谈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天才去火车站买好次日中午的车票,YY就打电话约他一起买秋装,经他一提,穆遥才想起上次给穆鹞依买的衣服还寄放在商场没去拿,正好现在一起拿了明天带回家,于是约了YY在商场门口见。

YY明显只是打发时间,根本没怎么挑,只是绕着圈乱买了一气,就塞给司机让他先带回天心花园,自己拉着穆遥在街上乱逛。两个人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地走到街心天桥上,YY靠着栏杆停下来,掏出烟点燃,烟盒递过来给穆遥。穆遥也抽了一支慢慢吸,两人面向桥下遄急的车流人潮默然不语。

半晌之后,YY突然说:"穆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去阳光吧。"

穆遥诧异地抬头,YY仍旧看着桥下,接着说:"其实跟我一样,我们都不相信已经离开了那里,唯恐又被打回原形,"YY自嘲地一笑,眼睛看向天际:"所以我才要回去感受下,怕自己一不小心忘记,哪天重操旧业时适应不了。"他带着点恶意嘲弄道:"而你呢,你是根本不愿承认那段历史,比我更糟糕。"

YY的话像根锐利的钢针扎进他的死穴,穆遥侧头看去,男孩年轻的面孔,带着仿佛历尽沧桑的厌倦与疲惫,他调回目光又回到桥下热闹的人群,YY脸上的忧郁让他不忍细看,即使过去在阳光吧,他也是一副万事不经心的随性豁达,如今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幸福生活和爱情归宿,却像一脚踏空般茫然无措起来。

他们都是开始得太早的人,旮旯里挣扎出来的生活哲学,使他们质疑一切,尤其是爱情。穆遥忽然觉得好笑,他俩就像侥幸得手的窃贼,怀揣着价值连城的赃物,终日惶惶然提心吊胆,藏着掖着仍怕丢失,怕被捕,又因为轻易得手而疑神疑鬼,怀疑赃物的真伪,却无处鉴别,弄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他笑出了声:"YY,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是不是可以生活得更悠然自得?"

YY也笑:"嗯,会坦然一点。呵,真希望自己天真些,能够相信奇迹。"

"呵,"天真?只有顺风顺水,茁壮成长的人才有天真的资格,他们?还是算了。穆遥道:"那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接受陆森吗?"

YY大笑,敲了一记穆遥的头:"傻瓜,当然接受,能做做梦也好。"末了,才低声说:"希望这梦能做长久些吧。"

也许梦境一直持续,就离现实不远了吧?穆遥微笑着想,手里的香烟慢慢燃到指尖,暗红的烟头上积了一截长长的白灰,被自身的重量压弯了腰,"噗"地一声坠落地面。

"你明天回家啊?"YY站累了,开始向桥下走。

"嗯,回去看看我妈。"穆遥回道,拎了半条街的购物袋勒得他手指发疼。

"诶,那天那个女的真的是你妈?"YY来了精神:"手拉手逛街,还以为是你新泡的MM呢。"

"说什么呢?"穆遥踹他一脚:"真是我妈。"

"一点不像啊,"YY拿出手机,嬉笑着调出张照片:"给你看罪证,典型的情侣散步。"

穆遥心里一跳,照片上交握的双手,潮湿的路面,新绿的枝条,窈窕的背影,暧昧气息扑面而来。YY径自笑道:"连陆森都说我这照片拍得好,如果不是手机效果差点,可以算得上艺术摄影了。"

穆遥蹙眉,一把夺过YY手机,不由分说按了删除。YY大叫:"你Y有病啊?!干嘛删掉我的大作。"

"靠!"穆遥骂道:"我还没告你侵犯肖像权呢。"

两人吵闹着又逛了会儿,都有点累了,YY等下还有节目,于是分头回家。

穆遥回到曦园,随手把购物袋放在客厅茶几上,去储物室找了旅行袋准备收拾行李,刚出来就听到客厅里"噼里啪啦"的响动。抬眼看去,散落了一地的女装和贴身内衣,阿姨脸色古怪,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连声说着抱歉,可能以为是穆遥的新衣想帮他拆洗,却因为薄膜胶袋滑了手。

穆遥赶紧过去拾起来塞进包里:"没关系,这是我妈的衣服,明天我回家要带回去,不用洗了。"不由满心懊恼,阿姨刚才不会怀疑他有恋物癖吧?


  第二十章

简明当晚有应酬,没有赶回曦园吃饭。穆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六神无主,这一刻尤其想见简明,他却恰恰不能陪在身边。直到将近十二点,才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穆遥返回房间,坐到椅子上,一时心静无波,期待太久,已经消磨了最初的热切。

不一会儿,感觉到那双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简明的声音透着疲倦:"打算回去几天?"

"两三天。"穆遥回头问:"很累吧?"

"嗯,还好,这些应酬没完没了,烦人得很。"简明扯松领带,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进门还没来得及去换衣服。

"坐我这里,"穆遥站起来,拉他到自己的椅子上:"这里不靠墙,我帮你按按头。"

"呵,"简明闭上眼睛,头搭上椅背,笑道:"你还会这个?"

"不会,我是乱来的,你是实验品。"穆遥笑道,轻轻地将手放上去。其实他真的不会,只是想触摸一丝温暖,一缕温情。穆遥看着自己的手指在那浓密的黑发里穿行,如同爱抚甜蜜的时光,轻悄如在暖春的薄冰上游走,唯恐惊碎梦境。

简明的手伸上来,把他拉到身前,让他坐在腿上:"小遥,你有心事?"

"没有啊,"穆遥粲然一笑,下巴搁到男人肩上:"你没听过为赋新词强说愁?我有大把挥霍不完的青春,不趁现在玩玩忧郁,怎么对得起自己。"

简明搂着他没有说话,很多时候语言都苍白无用,不如让一室温纯的灯光,陪伴这一刻依偎的恬静。

次日下午三点,穆遥回到S城,难得的天高云淡,风和日丽。车站出口的穆鹞依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群摆无风自动,宛若无端探入溪流的垂柳。她见到穆遥出来,旋即一笑:"除了换洗衣服,其他行李拿去寄存。"

穆遥愕然问道:"为什么?"

"我们去鹞山。"女人不待他回话,径自兴高采烈来到寄存处。

穆遥蹙眉跟上去,穆鹞依经常会有些心血来潮的举动,这次又不知道抽了哪根筋。车站有专车直达鹞山宾馆,半小时一趟,两人坐车来到山腰,已经将近五点。穆鹞依连声催促他办好入住手续,就拉着他往外跑,说要赶去看日落。

山路荒僻,显然不是普通游客常来的地方,山坡上杂树丛生,穆鹞依爬得气喘吁吁,穆遥又累又担心回去的路不好走,好不容易,穆鹞依突然指着前方说:"看,就是那儿!"穆遥顺指看去,那是一处断崖,两人缓缓靠近,站在崖边。

西极的天空湛蓝而晶澈,深紫的云霞丝丝缕缕散在空中,宛如水晶上干涸的血丝。阴坡松林幽静,归巢的雀鸟啾啾啼鸣。远处的黛色山峦层层叠叠凝固在天空之下,姿态汹涌而悲凉。

穆遥伸手搂住女人的肩,那纤弱身躯上迎风飘扬的白色裙裾,让他有即将展翅飞翔的幻觉,他轻声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呢,"女人扬眉浅笑:"想来,就来了。"穆遥看向脚下的山谷,带状的苍白河流如同一个被拉远的长镜头,无声的,静默地挣扎在嶙峋的山石之间。

女人忽然转身,紧扣住男孩的腰:"跟我做爱,就在这里,最后一次。"

穆遥吃了一惊,紧盯着她:"最后一次,什么意思?"以后再不发生关系,本来就是他找她摊牌的目的,但经她先行提出,却让他疑虑不安。

"哈,"穆鹞依笑得极其狷狂,眼神却清亮透明,她直视着他:"你以为我要干嘛?"那眼睛在破碎的夕阳之下,软弱而深情,穆遥觉得它既像看着自己,又似乎凝视远方……直至失措的灵魂与苍白的肉体,在怒放的晚霞中最终合二为一。

下山的路更是难走,遍野岑寂,夜色四合,时不时有被他们踢落的碎石,断枝,哗啦啦滚下山坡。穆遥脑子里忽然闪现出穆鹞依像这些碎石一样滚下山谷的情形,如同亲眼所见般清晰,这种想象带给他一种解恨的快感,女人哀婉的眼神又同时让他心如刀割。

她会带着那样的心情跟眼神翻滚下去吧,穆遥抚摸着心底冉冉升起的那点恶念幽幽地想,她的眼神应该会像高潮来临时一样,充满恐惧的期待和绝望,那惨不忍睹的眼神屡次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行凶而不是媾合。穆遥甩甩头,强迫自己忽略那邪恶的期盼,于是那恶念,像条蛰伏在心底的冰冷的蛇,悄然滑过幽暗的水草,消失不见。

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夜,穆鹞依回宾馆后就闭门不出,穆遥也想回B市之前再跟她摊牌,两人隔着幅墙壁,相安无事到天亮,谁都没有睡好。

这两天穆鹞依都表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欣悦,晾洗着他带回来的新衣,整个庭院里不时响起她娇俏的笑声,风铃般清脆悦耳。晾衣绳上,五彩斑斓的衣服随风飘舞,宛如迷离梦境。

离开S城前夜,餐桌前,两人默然对峙,良久之后,穆遥艰难地张口:"妈妈……"

穆鹞依放下碗筷站起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明天答复你。"说完转身回房,再没出来过。

穆遥收拾好桌子,开门出去,夜色清凉,只是无星无月,还好有万家灯火,城镇的夜晚已经不需要月光。

沿着柏油公路回到S城一中,像顺着时间的刀刃险险回溯,那些年少时光。穆遥记得过去这是条土路,一到雨天,满地泥泞。空旷的篮球场上原本有架铁制篮球架,倾斜如残断的桅杆,他曾和李二在这里抢夺过一只干瘪的篮球,如今也已改头换面,焕然一新。一时间索然无味,掉头往回走。

这两天简明偶尔打来电话,仿佛感觉到他的局促,只是问问平安,并不多说什么。穆遥到家后拨通他的手机,对面很安静,像是在家里:"简,我明天回去。"

"哦,几点到站,我来接你。"简明的声音听上去很精神,穆遥也跟着心情稍霁,说道:"中午一点,我上午9点的车。"

"嗯,好,那你快去休息,现在挺晚了。"

"简……"

"嗯?"简明问道,忽尔又笑:"小样儿,是不是又想我了?"

"想你个头!"这人破坏情绪的手段不是一般强,穆遥恨恨地想,不过这样一闹,心情却好了很多,明天的事明天再想,现在先让他喘口气:"我睡不着,要听故事。"穆遥无赖地说。

"呃……"男人无奈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请问小公子想听什么故事?"

穆遥笑弯了嘴角:"你讲的故事。"

"嗯,好吧,你认真听清楚。"简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从前……那个……有座山……"忽然顿住:"你记得后面是有什么吗?我一下忘了,以前明明很熟悉的。"简明懊恼道。

"啊哈哈……"穆遥捂着嘴巴大笑起来:"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有条件。"

"小公子有什么条件?"简明诚惶诚恐道。

"嗯,暂时没想到,想到了再告诉你,我要你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穆遥居心叵测道。

"我能不答应吗?"简明像只掉进陷阱里的狐狸。

"不行!"穆遥爆笑道:"不能讨价还价。"

"我其实可以不讲故事……"男人畏畏缩缩道。

"谁说的?!"穆遥扯开喉咙,鼓起腮帮子。

"呃,你说的……不是不是,是我说错了。"简明见风使舵,立刻敛旗息鼓。

"这还差不多。"男孩像老鼠偷了糖,嘴都合不拢:"看在你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奖励你这个周末不用做饭,一起出去吃。"

"……能不能换个奖品?"男人犹犹豫豫道。

"换什么?"男孩诧异地问。

"把我的床还给我……"

"滚!!!!!!!"男孩不待他说完,"啪"一声合上手机,瞪圆了眼睛愤愤不平,满脸热红在静夜里悄然弥漫。

穆遥收拾好行李打算睡觉,忽然想起忘了刷牙,于是开门出去。穆鹞依的门缝里依稀渗出微弱灯光,她还没有睡。穆遥在那门边站了一会儿,房间里没有动静,他的腿上却让蚊子叮了好几个包,一时奇痒无比,穆遥抓着腿转身进了洗手间。

第二天一早穆遥几乎是被冻醒的,这该死的天,翻脸像翻书,一点先兆都没有,昨天晚上敞开窗户睡,雨水全部溅进来,书桌上的东西完全湿透,紧邻的地板上也积了一滩水,他手忙脚乱跳起来,到外面找了拖把、抹布回房收拾,全部弄好,天已经大亮了。

穆遥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去敲穆鹞依的门,轻轻一推门却开了,里面没有人,床铺整洁,不像睡过。那一刻,灭顶的恐惧像巨浪般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将他淹没。这两天穆鹞依的反常表现如同四射的岩浆烫得他脑子发昏,穆遥疯了一样冲出门外,慌不择路地往火车站跑。

鹞山——断崖——晚霞!他牙齿咯咯乱响,浑身冰冷,四周飞速后退的景物被雨线切成薄片,像无声电影般诡秘而绝望,那个女人临风而立的单薄身影,几乎刺穿他的心脏,不要……不要……不要……天雷阵阵,有谁能听见他的呼喊?!谁能去救她……

总有些这样的时候,当你心急如焚赶去做什么事,会忽然因为一些小意外而不得不停止。穆遥跑到半路,发现忘带钱包,现在的世道,谁有兴趣助人为乐?他不得不沮丧透顶地往回跑,恨不能缩地成寸,直到,看到,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向门口,静静等着他……那一刻他脱力般跪倒在门边,突然想起刚才应该先报警。

穆鹞依回浴室找了块浴巾,慢慢裹住穆遥湿透的身体:"小遥……对不起。"那女子忽然声泪俱下:"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我死……"

穆遥惨叫一声跳起来,扣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摇,仿佛这无意义的举动可以摇掉他心底的恐惧。半晌之后,将她摔到沙发上,自己回房间换衣服。提着旅行袋出来时,穆鹞依还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扭曲在沙发上,见到穆遥,突然柔柔一笑:"从今以后,我只是你母亲。"

穆遥蓦然收住脚步,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她,女人秀美的眼里涌出清澈的泪水,她没有擦拭,扭头走回房间:"你走吧,回去后联系陆森,我下月去B市,要见他。"

"为什么?"穆遥愕然道。

房门合拢,没有人回答他。


  第二十一章

车还没到站穆遥就打简明电话,一样是四小时旅途,却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漫长,他几乎是掐着指头细数沿途一个个小站捱过来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上车就睡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的就是这种心情吧?过去还不齿别人的矫情,原来,只是自己没遇见那个人。

到站的广播刚一响起,他就拎着背包抢先挤到车门口,唯恐落后别人一步。刚才还困顿憋闷的车厢象突然受惊的蜂巢嗡嗡乱响,拖行李声、走动声、呼朋唤友声,这些曾让他厌倦不堪的噪音,此刻落在耳中却象欢快的奏鸣曲般动听。

穆遥一边笑自己傻气,一边忍不住小跑穿过月台,远远地看到那个白衣黑裤的颀长身影站在出口外,金灿灿的阳光绕在那人俊雅的身姿上,恍如芝兰玉树般不染烟尘,清朗的眉目是远山之巅宁静的湖泊,那人眼里此刻只有他,唇边温润的笑容,让他有种想要屏息的幸福。

穆遥怔怔地走过去,站在高他一头的男人身前。简明微笑着揉揉他头发,接过他手上的包:"傻乎乎的,走吧。"

"……你才傻。"穆遥嘟哝着跟上去,如果他们是普通情侣,现在就可以扑进那渴望已久的怀抱吧?他不无遗憾地想。简明虽然行事低调,认识他的人不多,但这里毕竟是公众场合,他不能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先吃饭还是先回家?"上车后简明问他。

"回家!"穆遥粲然一笑,回他们俩的家。

第二天恬馨小筑竣工剪彩,简明一早就要回公司,穆遥听见响动爬起来,见他拿着公事包正准备开门,一时满心不舍,光着脚跑过去抱紧那人的腰。简明吓了一跳,回身揽进怀里,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想睡。"穆遥闷闷地说。

"昨天累了一天,怎么会不想睡呢?"简明拨开男孩乱乱的碎发。

穆遥嗯一声又往那怀里钻回去:"……就是不想。"

"小遥撒娇的样子好可爱,"简明轻笑一声,贴上他耳边:"是不舍得我吗?"

"才不是……"穆遥脸上微红,一边嘴硬,一边抱紧他不松手:"你什么时候回来?"

简明笑着亲他:"可能会晚一点,自己乖乖吃饭,我回来陪你宵夜好吗?"

"不好。"男孩手指在男人胸口画圈圈。

"那怎么办呢?"简明无奈地笑,怀里的人像个不讲理的孩子:"要不换上衣服跟我一起去?"

"我才不去。"穆遥想,那地方一定人山人海,去了也只能远远地看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简明哭笑不得,知道男孩是想缠着他闹一闹,只好抱起他坐到沙发上慢慢哄:"小遥乖,明天陪你一上午好不好?等我忙完这几天,跟你去旅游,嗯?"

"嗯……好吧。"男孩这才稍觉满意,又赖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松手放人。

简明走后穆遥又回床上睡了会儿,吃过午饭后觉得无聊,想着在家也无事可做,正打算去书店找点书看,家里的电话却响起来,穆遥跑过去接:"喂?"

"小遥吗?"电话里清亮的女声立刻让穆遥想起简蓝。

"是我,您好。"穆遥应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你在家啊?没去看剪彩吗?"简蓝随口问道。

"哦,没有。"穆遥道,简蓝明知简明不在,那打电话来干嘛?

"那出来陪我聊聊天吧,我也正无聊呢。"简蓝笑道。

"啊?聊天?"他们能聊什么?穆遥诧异地想。

"是啊,我在蓝天咖啡厅等你,一定要来啊。"简蓝快言快语说。

"哦,好吧。"穆遥郁闷地挂上电话,虽然不想去,可对方是简明的姐姐,不便得罪。

穆遥一边换衣服,一边猜测简蓝避开简明找他的用意,肯定不只聊天这么简单,多数是说些不好听的话吧,穆遥无奈地想,虽然上次简蓝态度亲切,可他不是小孩,不会把人情世故想得这么简单。原本想打电话跟简明说一声,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了解一下别人的真实态度也好。

穆遥到蓝天的时候,简蓝已经一个人坐在露天咖啡座的太阳伞下,见到穆遥亲热地招招手。穆遥走过去才发现这里正在恬馨小筑对面,会场上的红地毯一直拖到马路边,上面有工作人员正跑来跑去放扩音器材,仪式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约在这里见面,简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穆遥满腹疑团,心想见一步走一步吧。于是礼貌地笑笑坐下,等简蓝先开口。

"喝点什么?"简蓝问他,随手招来服务生。

穆遥谢过后要了杯咖啡,他以为简蓝会直说,郑重其事地约他,没必要耽误时间磨蹭,谁知简蓝只是随便问了下他的近况,谈了谈简明的父母,而且神色安然,毫无异处。穆遥不由疑惑,难道真的只是聊天?直到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蓝姐?这么巧?"

穆遥回头一看,心想,好戏终于开场了,来人是辛婉儿。

"是啊,无聊找小遥喝咖啡呢,"简蓝貌似惊喜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陪个朋友去那边看房,远远看着像你,没想到真是。"说完对穆遥笑笑,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那正好陪我们坐坐,等看完庆典再回去吧?"简蓝问道。

穆遥心想,人都已经坐下了,还问什么呢,开门见山不好吗?他暗笑一声,转开头去看会场,那边的仪式已经开始了,一对主持人正在介绍重要来宾,掌声之后,鼓乐鞭炮齐鸣。

简蓝的声音也响起来:"婉儿不是我说你,灵灵也大了,你找简明低个头服个软,不又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吗?男人都吃这一套。"

"那也应该是他先找我。"辛婉儿悻悻地说:"当初他跟我爸妈保证了要好好照顾我的。亏他们把他当自己儿子疼。"

"是你不体谅他工作忙,事业心重的男人才靠得住。"简蓝循循善诱:"你看他这些年一直都没结婚,不就是在等你吗?离婚的时候他也说了是要治治你的坏脾气,青梅竹马的感情,你自己也要珍惜。"

"哼,不结婚也没安生,连小男孩都玩儿上了。"辛婉儿道。

"现在不都时兴这个吗?你还当真了?"简蓝笑道:"我家那个还夜不归宿呢,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你老公,简明已经够检点了。"

"检点?前两年还可以,你也不看看他现在,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拖。"辛婉儿恨声说。

简蓝噗嗤一笑:"他这年纪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在家里养一个总比天天在外面换人干净吧?省的到时你还得给他消毒。"

辛婉儿啐了一口:"谁管他回不回家,说不定早就玩儿野了心了。"

"你太不了解男人了,再怎么好玩也是玩,一年半载玩儿腻了丢开,还是过日子的老婆最贴心。"简蓝数落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平平淡淡才能过一辈子,象简明这么出色的男人能找出几个?你别便宜了别人。"

这时会场上简明已经和市级领导戴上白手套,接过礼仪小姐托盘里的剪刀,面向缎带站立的几人动作一致,彩带应声而断,彩球坠落托盘,场上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两个女人也暂停聊天,一起向对面观望。穆遥见张助理从不显眼的位置上台,对简明耳语了什么,男人面带微笑,轻轻点头,一派温雅从容。

"我是想平平静静过日子,可就是有些人厚颜无耻喜欢破坏别人家庭,女人也就罢了,男的也死乞白赖送上门让人玩儿,难道滋味特别好吗?"辛婉儿看完了剪彩,转头笑问穆遥:"小遥,你说是不是?"随后又对简蓝说:"黏着简明,他也配?太不自量力了。"

穆遥气得双腿微微发抖,真是身份教养良好的名门闺秀,全程敛眉肃容,言辞和雅,不带半个脏字地磨刀霍霍,可惜我也不是待宰羔羊。他轻笑一声看定辛婉儿:"对,那些人是不自量力,但比起另一些拿着休书当结婚证,一早就被扫地出门,还要拿腔拿调自诩正牌夫人的人要稍微强一些,辛小姐,您说是吗?"

"你!你说谁?!"辛婉儿柳眉倒竖,再也保持不住淑女风范,她没想到穆遥会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谁听了受不了就是说谁,这不用问吧?"穆遥拉开椅子站起来:"两位慢慢聊,我先告辞。"说完就准备走,他再没兴趣留下来任人侮辱。

辛婉儿霍地站起来,气得浑身乱颤,兜手抢过伺应送到面前的热奶茶,对着穆遥直泼过去,穆遥没想到她竟会动手,纵然闪得快,也被滚烫的奶茶泼了一腿,顿时钻心地疼。

简蓝惊叫一声:"婉儿,你疯了,你这是干什么?"

穆遥狠盯辛婉儿一眼,又拿她无可奈何,动不了手打女人,不然真想揍她。只怨自己犯傻,乖乖出来让人羞辱。穆遥一声不吭,拿起桌上的纸巾准备稍微擦擦然后打车回家,手上的纸巾却被人接了过去,穆遥一惊,简明已经弯腰卷起他的裤腿:"这是怎么回事?"男人声音平淡地问,穆遥一时满心苦涩。


  第二十二章

简蓝没想到简明会来,立刻站起来解释:"我约小遥喝咖啡,恰巧婉儿路过,不小心把奶茶碰翻烫到小遥,都是无心的。"

辛婉儿也脸色煞白,却目光冰冷,盯着低头检查穆遥腿伤的简明一言不发。

简明没看两人,抬头问穆遥:"很疼吧?"

湿淋淋的裤子狼狈异常,简明的话更让他心里阴阴地疼,辛婉儿有一点说得没错,即使已经过去,她始终是他女儿的母亲、曾经的妻。而自己算什么呢?他确实是主动送上门去,而且,时至今日,别说爱,就连喜欢这个普通的字眼,简明都没对他说过,只有自己,傻乎乎地说他想他,那人听了也要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应……

简明看着他的眼神专注而怜惜,可这样的疼爱,能维持多久?他不可想象,把自己整个儿押在他对他不可捉摸的疼惜上,最终落个什么下场。如果他不是陷得那么深,或许能在这种激情冒险里汲取快慰,然他已经沦陷,在最初最初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这样的一个人,个子比他高,阅历比他高,学识、修养、家庭环境,只要可以想象的,哪一样不比他高到天上去?呵,或许有一样,他比他年轻。但没关系,很快就老了,到处都是更年轻的生命,更鲜活的肉体,更清纯的眼神和更红艳的唇……

穆遥找不出一个,他待他必须与众不同的理由。哪怕他认了,其实他早已经认了,即使最终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他仍想要跟他继续。但今天这样被人赤裸裸翻检心底的隐痛,无疑将这"认了"求得的快乐蒙了一层灰,象这公路边野草树梢上的灰尘,虽不起眼,终是碍眼。

穆遥闪开简明的手,轻声说:"我没事。"之后一瘸一拐往路边走,还要在这儿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小遥,能走吗?我扶你?"简蓝一脸焦急赶上来。穆遥回头笑笑:"简小姐,你这样违心说话不累吗?"简蓝尴尬地呆立当场。穆遥心里一阵快意,年轻终究有个好处,说话可以不经大脑,不必忍受思前想后的煎熬。

恰巧有辆的士开过来,虽然看到张助理下车给他开门,穆遥还是招手叫车,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不待他拉开车门,就被撵上来的简明拦腰抱起,那人居然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他的反抗,硬将他塞进自己的车,穆遥气得去揿车门:"你干嘛,我要下车!"

简明坐上来,对不知所措的张助理说:"去医院。"然后回头看定穆遥:"下车?!你以为酒吧街那晚之后,你还有这种机会吗?!"

穆遥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这人平时斯文和气,关键时刻却毫无余地的独断专权,自己却一点也拗他不过,不由心头气苦,看向窗外。简明也不再理他,径自闭上眼睛小憩。

车外景物急退,腿上火烧火燎地疼,小腿上已经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加上天气热,穆遥疼出一头冷汗,旁边简明竟然不闻不问,刚才甚至没对那两个恶毒女人说一句重话,穆遥越想越难过,眼睛控制不住地发酸。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穆遥两只脚还没全着地,就被简明抱起来,医院人来人往,穆遥拼命推他:"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别动。"男人看都不看他,快步向里面走。腿上越发疼得厉害,穆遥也没心思再跟他争,任命地由他抱进去。

医生清理创面之后,拿消毒针筒挨个抽着水泡里的分泌物。穆遥突然想到,他自从认识简明,就似乎跟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兜兜转转总要回到这里,不由自嘲地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活该他不断受伤。

简明扳过他的脸压进怀里不让他看,男人熟悉的味道瞬间灌满鼻腔。刚才不管不顾,现在又来装好人,穆遥恨恨咬上男人胸口,齿下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抽,穆遥感觉到嘴里渗开一缕甜腥味,想必咬出血了,男人显然很痛,却轻抚着他的头发不说话。

穆遥突然泪湿眼眶,罢了罢了,至少这一刻,他是宠着他、疼着他,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他松开口,伸出舌尖轻舔男人胸口的伤痕,不一会儿,那人抚摸他头发的手滑了下来,捏着他的后颈不让他继续动作,穆遥噗嗤一声笑出来。

伤口涂上药膏覆上消毒纱布,终于好受了些。两人回到曦园,简明放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倒水给他吃药一边说:"平时看着挺聪明,犯起傻来也不含糊啊,别人一哄就出去也就罢了,还来跟我生气。"

"什么别人?那是你姐姐,我能不去吗?"穆遥气道,一肚子委屈。

"我姐又怎么了?我没叫你应酬的人,你管他是谁?"简明有点来气:"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张助理看见,这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回来也不打算跟我说吧?挺厉害嘛。"

"是,是!是我犯傻,好了吧?都是我自找的,你满意啦?!"穆遥气得推开他手上的药,扭头窝进沙发里,受了罪还遭人数落,谁心里能好受?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简明见他难受,没再继续责备,放下药抱进怀里哄道:"小遥不气了好不好,先吃药。"

"不吃!"男孩倔强地扭开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你不用假惺惺,我算什么货色?一年半载玩儿腻了随手丢开,我有自知之明。"

简明揽着他的手臂一紧:"谁说的?简蓝还是辛婉儿?"

"谁说的有什么分别?反正就是你心里想的!"男孩不讲理地骂道,满腔的郁结和恐惧,歇斯底里地发泄出来。

男人没再问他,小心翼翼吻着那张泪光闪闪的脸,良久之后才说:"小遥,睁眼看看我。"

穆遥哭得天昏地暗,昏头昏脑睁开眼睛:"干嘛?"

男人漆黑的眸子笼罩着他:"听我说,辛婉儿跟我一起长大,我们结婚是双方父母的安排,我本人虽然也不反对,但谈不上有多喜欢,你明白吗?今天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无法挽回,说了也没意义,但以后我绝不会让类似的情况再出现,相信我好吗?"

穆遥一时反应不过来,忘了继续哭,怔怔盯着他不说话。

简明忽然一笑:"我到这个年纪,花心思追过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你还不满意吗?"他俯下头来贴上穆遥耳边,语气暧昧地说:"刚才你说我玩儿腻了你就随手丢开,宝贝,我怎样玩儿你的?嗯?告诉我好吗?"

耳朵里被那人吹进湿热的气息,穆遥一时大窘,用力推他:"走开,你别趁机耍流氓!"

"哦……"简明不怀好意地拉长音调:"原来这是耍流氓,看来耍得还太晚了,所以你才敢这么不听话。"男人说着冷不防伸手到男孩腰上轻轻一捏,穆遥身子一阵酥软,涨红着脸喘息道:"你干嘛……"

"玩儿你呀……我可不能白担罪名。"男人恶劣地笑,大手灵活地探进男孩薄薄的上衣,从细软的腰上滑过,不偏不倚地抚上男孩的胸,在那娇小的突起上轻轻一捻:"说!以后还敢不敢咬我了?!"

"你……唔……啊……"男孩措手不及,顿时满脸飞红,这人上一刻还谦谦君子似的,使起坏来一点过渡都没有,他恨声道:"就咬,咬死你让你以后没机会欺负我!"

"咬死了我……以后谁来疼你呢?"简明的气息也明显急促,一低头狠狠吻上来:"……不识好歹的小孩。"

这次的吻像狂风骤雨般让穆遥无法招架,还有那只在他身上游走抚弄,四处点火的手,好不容易等男人松开口,他已经皮肤潮红,四肢绵软,下身也起了反应,上衣还剩两粒扣子可怜地挂在腰上,大片肌肤裸露出来,他窘迫不堪,虚软地去挡简明揉捏着他乳珠的手:"啊……简……唔……不要……"

"不要吗?"男人低笑,盯着他下面搭起的小帐篷,伸出食指探进他的腰带里触摸:"是不够舒服吧?"

"我没有……唔……"那只可恶的手指一直在他内裤边缘滑动,时不时探进来一点让他心惊肉跳,他手忙脚乱地去扯男人的手,男人意外配合地顺着他伸出来,男孩刚松一口气,那只手就突然伸到下面,隔着裤子抚摸他的分身,哑着声音问:"这样呢?还要不要了?"

穆遥"呃"的一声,身子蓦然绷直,大口吸着气再也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男人为所欲为地褪掉他的裤子,不一会儿,就已经赤身裸体地被男人抱在怀中。因为一只脚有伤,起先一直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双腿不得不分开,没了裤子遮挡,大白天的客厅里,已经勃起的下身一览无遗,穆遥羞得快要昏过去,另一条腿拼命缩起来想合拢不让男人看。

简明握着他大腿力道轻柔,却根本不容他反抗地慢慢分开,用胳膊抵着让他再没机会遮挡,秀挺的私处于是完全暴露在男人眼前,对方专注的眼神让他无地自容地闭上眼睛。

"我的小遥好漂亮……"耳边响起男人带着情欲的沙哑低音,穆遥觉得四壁都在旋转,男人的手不疾不徐地在他小腹周围,大腿根部抚摸,缓慢而色情,偶尔碰到中间已经涨得发痛的阴茎,激得他浑身颤抖:"简……啊……简……嗯……"强烈的欲望让他再也顾不得羞耻,呻吟着乞求男人抚慰。

"嗯?宝贝怎么了?"男人坏笑着问。

"你……唔……简……嘶……"男孩软弱地求。

简明低笑着,惩罚般轻触晶莹湿润的顶端随即离开:"以后还敢不乖吗?"

"简……呃……不敢了……不敢了……简……呜呜……好难受……"男孩难耐地扭动身子,急得快哭出来。

简明突然将他上身狠狠压进怀里,右手握住男孩的娇挺,含着他的唇套弄起来,上下同时进行的强刺激,让穆遥胀满的欲望坚持了不一会儿就激烈地爆发,筋疲力尽地松软下来。男人仍旧不松手,手指张开就着湿滑,大面积地从上到下来回抚摸他的私处,指尖偶尔滑进细窄的臀缝挑逗。

"简……唔唔……不要……"嘴巴被攫住,下体又酸又麻,男孩口齿不清地挣动。

"不许动!"男人闷哼一声松开口,一手挟着他上身,一手控住男孩私处用力压在自己胯部。身下灼热的巨物即使隔着裤子仍让穆遥一阵心慌发抖,哆嗦着求饶:"简……简……不要……"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半晌之后,简明苦笑着放开他:"等你腿好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悻悻地去浴室开水给他冲凉。


  第二十三章

夏天伤口容易感染,头一个礼拜天天要去医院换药。简明一般是午后回曦园接了穆遥,换完药送他回家才又赶回公司。有次在车里看着他明显疲倦的神色,穆遥提出让简明另外找人送他,或让医生出诊,不过是换换药,没必要亲自这么两头跑,简明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拍拍男孩的头。穆遥便也没再提这话题,安心地靠上椅背。

有时他会希望男人说些甜言蜜语,尽管他知道这绝对不可能。例如现在这种时候,像言情小说或者爱情电影,男主角应该不论交通要道还是崎岖小路,都来一个帅气的急刹车,在受惊路人或者被堵车辆的怒骂鸣笛声中,深情款款凝视他:"亲爱的,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你腿上一点小伤。"

穆遥转头看向面无表情开车的男人,突然爆笑起来,如果简明真的对他露出那种表情或者说出刚才的话,他怕自己第一个先被吓死,光荣地为吉尼斯世界记录添上一抹异色:因情话刺激,心跳骤停致命。

简明听见穆遥怪笑,转头蹙眉看他:"傻样儿,又发什么神经?"之后继续开车。

穆遥刚才还乐颠颠的美妙想象,被男人一句话涮个干净彻底,看着男人依旧平淡无波的侧脸,不由暗骂一句:不解风情的家伙。骂完自己先勾着嘴角乐起来,也许男人这种毫无修饰的态度,才是对他最深切的接纳吧。

穆遥无声地笑着扭头看向窗外,爱情是显微镜下婀娜多姿的病毒,因为美丽,所以接近,因为接近,所以感染,于是自此需要一手维他命,一手抗生素地维持健康、增强体质。可是又有什么不好呢?会生病的肉体才是鲜活的,有希望的,能感受阳光雨露的滋养和风雨飘摇的冲刷。偶然的痛,或许也是一种美好。

车到医院,简明照例是抱进抱出,穆遥在最初几天抗议无效之后,也对这种引人注目的行为开始安之若素,听着腿弯处男人手里的车钥匙叮当作响,和护士们见怪不怪的安然微笑,突然会感觉到一种平静悠远的幸福,仿佛已经被他这么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走过无数岁月,未来也会一直这么走下去。

"明天确实不用换药?"简明向医生再次确认。

"对,但要小心别见水,不能用手抓,等结痂自动脱落就好了。"医生耐心地交代。

"会留疤吗?"简明托起男孩的小腿,示意医生看比较大点的创口。

穆遥脸红地悄悄拧男人的大腿,心想,这也好意思问。男人腿上吃痛,疑惑地扫他一眼,完全不顾他偷偷摸摸的动作,当着医生面逮住他那只作怪的手,穆遥立时闹个大红脸。

"呃,结痂脱落以后的皮肤比较嫩,不要直接接触紫外线,没有色素沉淀的话,一般不会留疤。但一定不能抓,万一二次感染,就肯定有疤痕了。"医生笑着尽责地解释。

"好的,谢谢。"穆遥鸵鸟状被满意的男人抱出来。

车里冷气效果还没上来,一时有点闷热,穆遥打开窗子向外看,见路边绿化带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肩上扛着一捆竹竿支着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被一层焦黄的糖壳裹着,阳光下亮汪汪、水灵灵的煞是勾人,嘴里立刻泛起酸甜的津液。

"简……我想吃那个。"穆遥扯扯准备发动车子的简明。

"哪个?"简明停下来问他。

"路边那个……嗯……冰糖葫芦。"穆遥不好意思地看简明,虽然知道那东西都是小孩和女生吃的,但它外酥里嫩、酸甜怡人的口感,无疑对闷热天气之下的穆遥构成了莫大的诱惑。

"……那个……不卫生吧?"简明啼笑皆非。

"就一串,一串就好。"男孩眼睛晶亮,满脸期待。

"……"男人显然有点郁闷。

"快去!"穆遥推他:"等下她要走了。"

简明无奈地在车里翻出一张十元散钞,开了车门走去草坪。穆遥笑眯眯地趴在车窗上等,不想一会儿之后,简明竟然满脸懊恼、空手而归。

"糖葫芦呢?"

"你有硬币吗?"

"等等我找找。"穆遥继续翻。

男人扶着车窗抱怨:"她刚好没散钱,非要我拿走十根,当人面丢垃圾桶又不好。"

穆遥听说立刻停下动作,激动地直起身:"那就要十根呀,为什么要丢?!"

"快点,再啰嗦一根都没有。"男人睃他一眼,语气恶劣。穆遥郁闷地埋头继续翻。

五分钟之后穆遥终于盼来了他的美食,男人衣装笔挺捏着根糖葫芦的怪样却让他笑弯了腰,简明显然也颇觉难堪,无奈道:"你成心的吧?"

"不是不是!"穆遥立刻否认,拼命憋住笑去咬竹棍上的红果子,咬了半天没咬下一颗,焦糖却糊得满脸都是,忍笑忍到几乎内伤。

"小疯子!"简明睨他一眼,自己也笑起来,抽张纸巾给他擦脸:"待会儿再吃,别呛着。"

穆遥好不容易心满意足地吃完手里的糖葫芦,包着一嘴山楂仔,不怀好意道:"简,我们来接吻吧。"

男人脸上微微抽搐:"今天没发烧吧?"

恰巧途经一个灯口,穆遥挨过去:"来吗?"

男人低笑一声:"盛情难却。"随即俯下头来。

穆遥奸计得逞,诡笑着将嘴里的山楂核送过去马上后撤,却发现后颈早被男人扣住,舌头也被吸得紧紧的拔不出来,于是那一团山楂核带着两人的津液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男孩嘴里,绿灯一亮,男人谑笑:"味道不错。"车子复又跑起来。

"你!"穆遥气急败坏地拿纸巾吐掉山楂核:"太过分了。"

"小样儿,想跟我使坏。"简明睨他一眼:"仗着生病我治不了你是吧?"

那个"治"字明显加重的语调,让穆遥立刻安分下来,双颊一寸寸开始发烧,低低骂了句:"流氓。"

简明低笑:"过两天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流氓。"穆遥彻底噤声。

这几天冲凉都是简明帮忙,自从那次客厅事件之后,一被简明抱进浴室,立刻就会心跳加速,待得男人粘上沐浴液的手抹上身,下面早已经剑拔弩张。穆遥很苦恼,想过无数办法保持矜持,可自己的小兄弟完全自作主张不买他的帐。简明对此倒是喜闻乐见,于是穆遥往往是神清气爽被抱进去浑身瘫软地被抱出来。

昨晚尤其可恨,穆遥好心提醒简明:"现在我自己小心点可以洗了,你衣服都弄湿了多难受。"

"对啊,"简明恍然大悟:"我不应该穿衣服的,怎么没想到呢。"

"滚!!!"穆遥骂道。

"你说什么?"简明的手滑到男孩腰上。

"你……"男孩压抑着愤怒。

"嗯?"手继续下滑。

"呃……"男孩开始发抖。

"什么?大声点儿。"简明坏笑着低下头。

"我……你……啊……唔……"酣畅甜美的一串颤音,被男人全部吞进喉间。

半晌之后,男人低哑的声音:"宝贝儿……你真滑……"男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晕头转向地在男人的手心里沉浮。

穆遥恍惚觉得自己就像秋日旷野里成熟得过分的浆果,阳光下饱满晶莹,男人轻轻一碰,就要流出汁水。

这几天伤口脱痂,腿上奇痒,那痒似乎是从心里挠出去,穆遥难受得脚趾弓起来直搓地板,伤处抠不得,周围的皮肤被他抓出一道道红痕,简明恰巧公事稍闲下来,回家看到穆遥惨不忍睹的小腿,索性在家休息看着他。那条腿便基本在男人手里没挪过地方,稍带薄茧的大手一直缓慢揉捏帮他止痒。

穆遥的腿笔直秀美,脚趾纤柔圆润,跗高得几乎跟小腿没有过渡,皮肤白皙细滑。有时并不太痒,简明也爱握在手里把玩。穆遥不由腹诽,之前问医生留不留疤原来并不是担心他,而是男人为了自己看着赏心悦目。

于是阿姨也跟着神经过敏,烧菜生怕手一抖放多了油盐酱料,要被简明驳回重做。穆遥捱了将近两星期寡淡汤菜,连附近那间AFK都几乎被他想像成美食天堂。恰巧这天YY说来看他,穆遥连忙央着他帮他带双奥尔良烤翅。

"你养病养成饥民了?"YY诧异道。

穆遥不好说简明不让他吃,籍口自己突然想吃那个,哪知那头猪竟然买了个全家桶,于是那桶鸡还没来到客厅,就被阿姨妥帖地护送进厨房垃圾袋,穆遥欲哭无泪,唯有闻鸡兴叹。

YY初次来曦园,简明随便陪聊几句就回了书房,两个男孩乐得自在,YY看着他的腿说:"他前妻这么沉的醋也找你吃啊?"

穆遥笑笑没吱声。YY又说:"陆森的老婆更奇怪,见了我跟见鬼似的,眼睛都不敢看过来,这女人简直就是妇德标兵啊。"

穆遥听他提起陆森,心里嘎嘣一下,突然想起离开S城时穆鹞依叫他联系陆森,自己竟然忘到九霄云外,再没心情跟YY闲扯,问道:"YY,陆森平时有没提起过我妈?"

"没有啊?"YY诧异道:"提你妈干嘛?怎么了?"

"这次回家我妈说要见陆森,我还以为他们过去认识。"穆遥疑惑道,究竟穆鹞依找陆森为了什么?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我帮你问问陆森吗?"YY问道。

"嗯,不用了,我再想想。"对于穆鹞依这个要求,穆遥总觉得隐隐不安,也许是刻意不愿想起,所以才耽误了那么久。

"一般人找陆森帮忙,不是为了寻仇,就是为了避祸,你妈妈有这些需要吗?"YY问道。

穆遥心里漏掉一拍,他也想过这个可能,但S城那个小地方根本藏不住大事,值得穆鹞依这么做的话,她没必要瞒,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摈除掉这一点,穆遥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仿佛为了加深他的不安,简明在里面叫他:"小遥,来接电话。"

"哦,来了。"穆遥想起昨天手机调成震频,回房间拿过来一看,是穆鹞依打来的。


  第二十四章

穆遥拿着电话来到客厅,看了看YY,继续走到阳台,正准备接起来,铃声断了。他握着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没有打回去。

YY和穆遥,一起经历过很多波折,感情自不必说。但现在各自所处的环境不同,话题也就开始狭窄。两人的生活都相对平静,差强人意的地方,连自己说起来都含糊不清、无法确认,更不足与外人道。这世上,有谁能完全听懂谁的话?哪怕是至交好友。

况且,听懂之后,了解之后,又能怎样?生活还是依照它本来的秩序发展,他们只能用微不足道的力量伸伸手、摆摆腿,在命运的波澜里随波逐流。这样想来,更无深谈的兴致和耐性,两人只是随便聊聊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的零星小事。

但时间过得也快,六点钟一到,陆森已经在曦园门口等YY。穆遥送YY出门,犹豫再三,还是问YY要了陆森手机。这两天就要开学,他打算忙完这些琐碎事情,亲自问问陆森。

穆遥回家关上门,心情有点沮丧。本来开学前可以出去旅游放松一下,自己却烫伤腿,在家里囤了半月。马上就要回校上课,还有那么多待处理的棘手的难题,哪怕回复穆鹞依一个电话,都颇伤脑筋。

简明见他坐在沙发上独自出神,问道:"怎么了?又在想YY的事吗?"

"不是,"穆遥说:"快开学了,我想要不我回宿舍住吧,这边挺远的。"即使天天接送,两人消耗在路上的时间也很可观,过于奔波劳碌,再甜蜜的时光也经不起长久的颠簸。

"我正打算跟你说,恬馨小筑做样板房的时候,我另外找人装修了一套,那里离你学校不远,可以搬过去住。"简明说:"这段时间一直没机会带你去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穆遥看他一眼微笑不语,简明眼里也是柔和的暖意。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穆遥想,简明也会这么认为的吗?随即立刻掐断自己漫游的思绪:"你累吗?要不现在去看?"

"不累,吃过饭就去吧,在家里待了一天,正好出去走走。"简明说完叫阿姨摆饭,两人都不大饿,随便吃了些,就出发去恬馨小筑。

这个别墅区统一是灰蓝屋顶配白色墙面,感觉很清新宁静,绿化带的草坪和开花植物栽种不久,接缝处偶尔裸露出砖红的泥土,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新鲜木料混杂化学装修材料的气息,时有业主和装修工人们在小路上匆忙走过。

"喜欢这儿吗?"简明特地在公用停车场停车,陪穆遥沿途看环境。

"嗯,喜欢。"穆遥看着简明身后原本长长的影子,接近路灯时慢慢缩成小小一团。球形的白色网纹灯罩上方,飞舞着一群热切而忙乱的蚊蝇。

简明选的那套房子在小区南侧边缘,花园比中心位置的别墅要大些,有百多平米。上了三级台阶,简明开门进去,打开客厅的吊灯。室内装饰依旧承袭了简明习惯的流畅简雅风格,但选色方面比起曦园硬朗的碳黑、深棕要柔和很多,主卧是淡淡的米黄,其他地方也大多采用浅色系材料,因而显得空间相当宽敞,整体氛围温馨而舒适。

这是简明为他们两人准备的新居,穆遥应该是快乐的,无疑是快乐的,只是些凌乱的忧思蒙蔽了他感知快乐的那根神经。

秋天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取代了靛蓝辽阔的夏,悬挂栖息在树梢上的凉风,摇落一地卷边的苍黄。财院林荫道上脚步纷杂,惊起一阵阵噗簌簌的脆响,穆遥发现有只倦怠的蝙蝠,长久倒垂在校门上方黑色的电线上,偶尔张开毛茸茸的翅膀,漫无目的地滑翔。

今天简明有事不回家吃饭,穆遥下课便也没回曦园,打算清理一下宿舍的杂物搬去恬馨小筑。那次没接穆鹞依的电话,之后便再也打不通,直到刚才,她说她已经在B市,十分钟之后就到财院门口。

仅仅一个未接电话,她就神经质的突然来袭,让他感到无边的憎恶和烦躁。脚下的枯叶被涌出校门的人群碾成齑粉,晚风一吹,漫天飞舞。穆鹞依在夜风中穿透舞动的叶片慢慢靠近,仿佛穿越一层层死去的蝴蝶的翅膀。

一步之遥,这个与他有着最深重的血缘羁绊的女人,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从肉体到灵魂,一如她对他。他不用照镜子,睁眼就能在她妩媚的微笑里,找到自己堕落的青春和腐烂的根源。他对她避而不见,其实是怕在她眼中触到那个幽灵般飘忽而又无比真实的自己。

"为什么突然来B市。"

"为什么你一拖再拖。"

"我病了,那天之后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这是借口。"

"这是事实。"

"给我陆森的联系方式。"

"你为什么要见他?"

"呵,你怕什么?"穆鹞依突然笑起来:"你怕我妨碍你吗穆遥?我那天已经说过,此后我只是你的母亲。"

"那么我最亲爱的母亲,您就不能稍微满足一下您儿子的好奇心吗?"穆遥紧盯着她:"为什么找他?是你遇上了麻烦,还是你要制造麻烦?"

"你就那么不信任我?"穆鹞依的声音突然浸满悲凉:"小遥,你连敷衍的耐心都没有了吗?我真的如此令你厌恶?"

"厌恶?"穆遥突然无法自制地冷笑起来:"妈妈,你怎么能这样曲解我对你的爱,从十二岁开始,我连做梦都在跟你翻云覆雨,一次次地进入你、刺穿你,你了解这种爱吗?!"他一步一步把穆鹞依逼到墙边,看着那个女人象受惊的鸟儿一样竖起羽毛:"所有的女人,全都让我联想起你美妙的身体,你竟然还说我厌恶你?!"

"对不起,对不起,"瑟缩的女人泣不成声、语不成句:"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你,不是的,不是的,"她突然扑上来抱紧穆遥:"我爱你,我只是不该爱上你。"

她的哭诉让他突然泄了气,他轻轻扯开她:"告诉我为什么找陆森。"

"他认识你父亲。"女人强自收敛泪水,理顺鬓发。

"我父亲?!是什么人?叫什么?"穆遥大吃一惊。

"不知道……在鹞山偶然遇见,当时有十多个人,应该是学生,我记得陆森的样子,就是他们其中一个。"

"你……"穆遥觉得不可理喻:"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他们上床?"

"我没有跟他们,是跟他们其中一个!"穆鹞依怒道:"我那时连生死都不在意,还会在意一个男人的名字?"

穆鹞依回想那段噩梦般恐怖的岁月,父亲欠下巨额赌债自尽,母亲丢下她郁郁而终,亲戚们不怀好意地落井下石,连邻居丢了只鸡蛋都要在她家门前指桑骂槐……而灾难无穷无尽,一次偶然的放纵出轨,终于孳生出她和他此生所有的不幸。

"现在找他还有什么意义?你难道还想……"穆遥顿住,他觉得穆鹞依不至于那么幼稚,难道还指望这种露水姻缘时隔十八年之后结成正果?

"我一直没想过找他,只是那天见到陆森之后,突然想要弄个明白。"穆鹞依看着男孩:"我这一生都过得不明不白,不明不白地遭遇厄运,不明不白地有了你,不明不白地爱上你,穆遥,"女人的泪水再次泛滥:"我怕我带着那么多不明不白活着,将来又再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不过是想求个明白……"

女人嘤嘤哀泣着缩起肩膀,纤细的身躯紧绷着战栗,她的泪水让他心底隐隐作痛:"好了,别哭了……"他轻拍她:"别哭了,你不是遇见陆森了吗?应该能找到那个人的,这是他的电话,"穆遥拿出便签纸上记录的号码递给穆鹞依:"要我帮你约他出来吗?"

女人接过纸条放进包里,依旧抽噎着眼泪直流:"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我还能对你做什么穆遥?"

穆遥抚着她散乱的头发扭开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你有你的生活,我不去破坏,你对我不闻不问,我毫无怨言,我早就想好的,弄清楚这件事后,跟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哪怕你从此再不见我,我也甘心一个人自生自灭,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可是,穆遥……"女人痛哭失声:"我真的受不了你讨厌我……我受不了……"

"别哭了,别哭了,"穆遥扶着女人颤抖的肩:"我不讨厌你,妈妈,我只是无法象你希望的那样去爱你……"

"是真的吗?不讨厌我吗?"穆鹞依泪眼模糊。

"真的。"穆遥看着她,她是他这世上仅有的亲人,那一条幽暗粘稠的血缘纽带,早在他的生命尚未开始之前,就牢牢地扼住了他和她的咽喉,再说讨不讨厌,还有什么意义?

女人藤蔓般的手臂突然缠上男孩颀长的颈项,颤抖着唇深深吻上去,之后,倏然分开。穆鹞依退后一步强笑道:"谢谢你,小遥,不管你是不是在安慰我。你从不吻我,你看,我又强迫你了,"女人边说边后退,一丝不苟地整理仪容:"以后……绝对不会了。"

"你去哪?"穆遥问。

"海韵酒店,我预定了房间。"女人别开脸。

"我送你过去。"穆遥刚说完,电话就响了。他看是简明,接起来说:"喂,简,我妈妈来B市了,我晚点给你电话。"

穆鹞依说:"你忙吧,有事我会打你手机。"说完伸手截停路边的的士。

穆遥对着话筒说:"你等等,我送我妈上车。"随后帮穆鹞依关上车门,看着车子离开。

一会儿之后,简明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等你很久了,"男人淡淡的语气压抑着隐隐的怒火:"从你跟你母亲还是你女儿抱成一团时开始,过马路上车。"

穆遥"啪"地一声合上手机,像是要截断那利刃般切肤而来的凛凛寒意,翻卷着的枯叶秋风里,简明的车静静停靠在斜对面的浓荫之下。


  第二十五章

当猝不及防的恐惧像闪电般劈头而下之后,穆遥突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松快与宁定。像寝食难安的在逃犯某日清晨开门迎来亮闪闪的镣铐;像如坐针毡的牙病患者终于被冰冷的铁器攫住那颗牙齿;甚至,像谨小慎微的收藏家亲手打烂最贵重的珍藏——意料之中的剧痛,意料之外的欣然……解脱原来,如此简单。

整个世界似乎都沉静下来,包括风。天,很高很高,和地一样黑。穆遥脚步平稳地横过马路,哂笑着想,想象竟然也能锻炼技巧,无数次的假设与模拟果然功不可没,当这一刻终于来临,他拉开车门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车子在笔直的公路上无声行驶,简明的侧脸隐在疾速飞掠的路灯的光影中明灭不定,额前一绺黑发挂在冷厉的眉峰之上。

穆遥没有等来预期的质问和谴责,寂静的车厢里,只有沉默。也许,沉默也已经给足了面子。也许,穆遥解嘲地微笑:期待指责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简明回到曦园后就进了浴室冲凉,穆遥站在灯光明亮的客厅里纹丝不动。直到男人换上碳灰色的家居服,与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拿起报纸。穆遥感觉到血液的流速开始加快,客厅里偶尔响起的纸张的掀动声;男人漆黑发脚上滑落的水滴;弥漫着的沐浴液和洗发水的清香,这熟稔的,与平时全无二致的一切让他愤怒。

"简先生,你没有什么要问吗?还是,你觉得婊子无节更正常?"穆遥咬字清晰,语速平缓地说。

简明抬起头,对面站立的男孩脸色青白,眼眶凹陷,漆黑的眸子像两团剧烈焚烧的黑焰,娇嫩的唇瓣缓慢开合,语气恶毒仿如困囚地狱的、不得超度的亡魂的呢喃。

"首先,我认为婊子自食其力,值得景仰;其次,过度的强硬是伪装脆弱的表现。"简明的声音平淡无波,连最初的隐怒都无迹可寻,叙述的内容却是洞悉一切的凌厉和冷酷:"如果你自认为是专属于我的婊子,建议你先进浴室洗掉别人的味道,这是一个婊子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简明深不可测的冰冷目光凝在他身上,穆遥小腿处传来一阵站立过久的刺痛和麻痹,他发现企图跟这个男人对峙,永远是外伤力气、内损精元,而且,毫无胜算。

穆遥紧抿着嘴唇往外走,简明说得没错,他确实是脆弱的,甚至刚才那一阵激怒都是在变相的乞求。他希望男人问什么?他自己能够解释什么?一目了然的事实摆在面前,以这个男人的判断力,还需要他多说什么呢?

他不过是侥幸期望挽回败局,期望曾经的,来自这个男人的爱惜与宽容再次眷顾,明知不可能,潜意识却仍在面临绝境时不甘心地挣扎,因而自取其辱。

"要走了吗?"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以为你的服务值回票价了?"

穆遥握着门把的手蓦然用力,指甲扎进掌心,那人的冷漠语气让他心如死灰。是啊,此刻的羞辱与往日的温柔,不过是一个游戏的两种玩法。他凭什么认为已经钱货两讫?他付出过什么就想一走了之?真正该死。穆遥僵直地转身走进浴室,水的密网兜头而下,仿佛盛邀他共历另一种死亡。

结束了吗?终于结束了,那些宠溺与疼爱,那些呵护与关怀,撕掉深情款款的面纱之后,不过是一场高姿态的,用情调伪装起来的买春。而可笑的是,自己非但没有卖淫的觉悟,还恬不知耻地坚持要唱情海翻波的独角戏,谁还有耐性继续陪你玩儿?果然没有职业操守。

穆遥裹着条浴巾出来:"简先生现在有兴致吗?"

男人的视线暂时离开报纸,扫了他一眼:"没有,回自己房间睡觉。"

对方无动于衷的漠然再次让他蓄势待发的紧迫感无的放矢,夜风从敞开的落地窗外吹进来,裸露在浴巾外的肌肤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穆遥突然有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他向男人恶狠狠地扑过去:"又不让我走,又不干我,你究竟想怎么样?!"

男孩疯狂地拳打脚踢被男人毫无悬念地压制在怀里,缠绕在身上的浴巾和被困的手脚让他像个蚕宝宝一样无助地扭动,简明突然轻笑起来:"你闹够了没有?"

"你混蛋!"男孩破口大骂。

"怎么混蛋?没有如你所愿立刻干你就是混蛋?"男人继续揶揄道:"你不是挺想得开吗?这就受不了了?还是,"他的手毫无预警地探入浴巾,直接覆在男孩未着寸缕的两腿之间,淫靡地抚弄:"它等不及地想要了?"

"你放手!"要害突然被制的男孩惊叫起来,男人轻慢的语气和狎侮的姿态让他羞愤欲绝。他原以为自己可以镇定地面对预期的折辱,可当对方真的这么做时,才知道那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自欺欺人,他竟然真的这样对他!

"放手?真不长记性。"男人神色不动地维持着禁锢,那只灵活的手极富技巧地开始捋动,无所不至地轻揉慢捻,穆遥绝望地发现,在这极度耻辱的亵玩中,自己的分身竟然无法控制地勃起了。

积蓄了一晚上的勇气和意志终于彻底崩溃,热泪夺眶而出。穆遥颤抖着瘫软了身子,情欲的快感和心头的剧痛,双重的重击让他迷乱了神志,哭泣着呻吟起来:"我恨你……啊……我恨你……"

"真的恨我吗?那为什么要哭?"简明的声音低柔如耳语,他松开男孩不再抵抗的手,亲吻着那红晕覆盖着惨白的面颊:"你是在害怕吧?乖……听话,不伤心了。"他加快了爱抚的频率:"你要疑神疑鬼到什么时候?非要这样作践自己才高兴吗?"。

穆遥大睁着模糊的泪眼,贪婪而疑惑地凝视着上方让他欲罢不能的男人,对方回复了温柔怜爱的眼神同样笼罩着他。"简……简……简……"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幸运?男孩梦呓般低唤着对方的名字,终于在男人手中一泄如注。

"好点儿了吗?"简明擦去男孩私处的白蚀,拿了条毯子裹住他仍旧抖个不停的身体,抱进怀里,拿起桌上的杯子递到他唇边:"喝点水。"

穆遥机械般张嘴喝了几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简明,对方之前和现在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他疑幻疑真、心有余悸地问:"为什么?"

"你跟你母亲的关系,"简明斟酌着说:"很早以前我就隐约猜到了一点。"

"你……你说什么?"穆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你的个性,你不自然的态度,很多方面吧。你以为你掩饰的很好吗?"他梳理着男孩的鬓发,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本以为你已经处理好了这件事。"

"十二岁……"穆遥闭上眼睛,感觉到男人抱着他的手臂微不可察地一紧:"是处理好了,但今天她碰上件事,情绪不稳定,才会那样。"

"处理好就行了,发了一晚上疯,去休息吧。"简明说着就要抱他起来。

"等等……"反差太大了,一会儿地狱一会儿天堂,穆遥根本接受不了:"你……就这样就算了?"

"不然你以为该怎么样?我不会执着于你的过去,而且,十二岁的时候,你知道些什么?"男人笑着安抚道,语气却蓦然变得冰冷:"但我要提醒你,以后绝不能发生类似的事,明白了吗?我可以原谅你的过去,却不会姑息现在的背叛。套用刚才那些不好听的话,就算你自甘堕落要当婊子,也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不管你愿不愿意。"

男人微缩的瞳孔和冷厉的语气让他瑟缩而微恼:"我本来就没有别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能接受这样……的我?"男孩眼眶湿润:"是我主动找上你,你并没有选择我,你说我疑神疑鬼,那你给我一个不再疑神疑鬼的理由,简……我真的很害怕……你什么都不说。"

"傻瓜,我是没有主动选择你,但你看不到吗?我为你完全放弃了其余的选择,今后也不会再改变。这种放弃和维持原状的态度,难道不是一种选择吗?"简明黝黑的眸子弥漫着温暖的抚慰:"你为什么非要耿耿于怀,没完没了地胡思乱想呢?"

"可是……我觉得象在做梦……"穆遥喃喃地说:"我爱你,我爱你,简……你怎样对我都行……但不要给我不切实际的幻想……"男孩的泪水缓慢地流淌下来,像岩洞里冰凉的水滴。

"如果你觉得是在做梦,那么就一直做下去吧。"简明慢慢地吻上男孩娇嫩的唇,轻声说:"我保证不会惊醒你……不要再担心,你是我的宝贝,今天是,未来的每一天都是。"

"嗯……"穆遥轻轻地回应着对方,那柔软的接触让他晕眩而陶醉,忽然想到:"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对我?"

"我不这样,你能那么快恢复吗?自暴自弃、无理取闹,谁知道你要疯到什么时候?万一跑出去了,我上哪儿去找?"简明低笑着咬了咬他的唇:"现在才想到这个啊?笨蛋,刚才还想谋杀亲夫?宠得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穆遥伸手想打过去,末了却紧紧地缠住简明的脖子:"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以后你再也别想甩掉我……"

"那正合我意……乖……睡吧……"简明轻抚着男孩单薄的脊背,下颚抵在他秀美的发旋上。秋夜,原来也可以温暖如春。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穆遥睡晚了,被简明捏着鼻子从床上挖起来:"昨晚不肯好好睡,今天又赖床,你看看太阳都晒屁股了。"

穆遥嬉皮笑脸地打着哈欠:"嗯嗯,让它多晒一会儿,好舒服啊!"

"是吗?我陪你一起晒吧,听说裸晒效果更好。"简明说着掀开他的被子作势要上床。

穆遥腾一声跳起来,一边蹿去洗手间一边骂:"滚!一大早就耍流氓!"

简明恍然道:"哦,原来你喜欢我晚上对你耍流氓,明白了。"

洗手间的门被踢了一脚:"无赖,别跟我说话!"

"了解了解,说话影响性趣,你放心,我比较喜欢用做的。"简明诚恳地保证。浴室里再没动静。

简明见时间太晚,怕他下公车后赶得辛苦,于是先送他回学校。平时一般都是穆遥自己去,毕竟这样接送太显眼,男孩脸皮薄,省的他不自在。而且年轻孩子,多跑跑没什么,穆遥本来就不爱锻炼,成天不是在学校上课就是赖在家里,平时的运动量,也就是上下学的路上走几步。

"今晚我有应酬,可能晚点回家,你自己先吃饭不用等,知道吗?"简明停下车对穆遥说。

男孩立刻撅嘴:"应酬应酬,成天就去应酬别人,怎么不见你应酬应酬我?晚上一个人呆在家里,连阿姨那块木头都不在,闷死我了。"

"我当然不能应酬你,"简明突然贴过来耳语道:"那种时候,怎么能应酬呢?当然要全力以赴。"

穆遥立刻涨红了脸:"快滚,再敢胡说八道,我晚上反锁了门不让你回家。"

"要下车的好像是你,"简明可怜巴巴道:"你忍心不让我回家我不敢有怨言,但我怎么能忍心让你独守空房呢?"

穆遥张口结舌,沮丧非常,自己怎么总不吸取教训,又跟这个无赖磨叽,再不理简明去开车门。

"对了,"简明停了笑,说道:"你母亲还在B市吗?不许一个人去见她。"

"……她又不会吃了我。"穆遥呐呐说。

"我怕我吃了她。你要见她可以,我跟你一起去,记住了。"简明摸摸男孩的头:"不要企图试探我的底线,上学去吧。"

"哦……知道了。"男孩瞪他一眼,三个说不清什么关系的人坐在一起,该有多尴尬,可当然不敢不听他的,穆遥一边开门一边小声嘀咕:"专横跋扈!"

"对你这么不听话的小孩,早该专横点,再不乖小心我打你屁股。"简明睃他一眼。

"你敢!我咬死你。"穆遥扶着车门将关未关,秀眉倒竖。

"来啊,"简明突然笑道:"上车来咬,可惜这里只能用上面那张小嘴……不够尽兴。"

穆遥砰一声关上车门跑进学校,回头愤愤瞪了简明已经启动的车子一眼,大悔自己又不长记性。随即想到昨晚的情形,不由笑弯了嘴角,男人虽然嘴巴坏,总爱调戏他,实际却不忍心让他受一丁点儿委曲。

昨晚在沙发上两人已经吻得难舍难分,穆遥也是男人,知道简明很想要,但顶在自己下面那根东西的体积,实在太可怕。而且跟简明在一起后,自己偷偷浏览过GAY网站,看到无数血泪史,穆遥想象简明的尺寸,然后对比自己的承受力,吓得对此一推再推。

简明昨天抱着他在沙发上,吻他的时候一直摸他的小菊穴,几乎就想硬来,可见他脸色发青后终于不忍,灰溜溜去洗手间解决,还恨恨骂他是能看不能吃。穆遥想得笑出了声,终于有个地方能让男人吃瘪。

正笑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穆遥回头看见姚海波咬着根油条跟在后面,咕哝着说:"小子,一个人傻笑什么呢?中彩了?"

"没啊,你怎么去外面买早点?"穆遥笑道,趁他不备揪了半截油条赶紧塞到自己嘴里,简明总不让他吃这些街边小吃,害他一看见就火眼金睛忍不住馋。

"靠,你丫饿鬼呀?!"姚海波郁闷得脸快皱成一团,这可是他放弃了赖床那万分美好的十分钟,专门跑去校外餐厅买来改善伙食的,眼睁睁被穆遥搞去大半根,看那家伙吃得满嘴流油,气得他抬脚就踹过去。

"哈哈,吃都吃了,要不我吐出来还给你?"穆遥大笑着拼命躲飞腿。

"你他妈够恶心啊,"姚海波为了自己那半截油条能平安下肚,只好收了腿:"我说哥们,你是中了桃花运吧?满脸春色关不住哇,"他边吃边问:"晚上也不回宿舍睡觉,老实交代,上哪采花去了?义气点带上哥们一块。"

穆遥"噗"一声差点笑喷,晚上一定要告诉简明他原来是朵花。

两人一起到阶梯教室上课,姚海波吃饱喝足趴在旁边昏昏欲睡,穆遥也没什么心思听讲,不知道穆鹞依有没去找陆森。以前穆遥一直不清楚自己父亲的情况,因为穆鹞依对此讳莫如深,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也是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穆遥不由苦笑。

其实他对自己有没有父亲,或者对方是什么人这一点毫无兴趣,十八年都这样过来了,何必多添事端?而且几乎是陌生人,见面不是徒增尴尬吗?说不定别人还要给你脸色,恼恨你居心不良、破坏家庭,或者怀疑你想打秋风占便宜呢。但他又不忍心劝穆鹞依改变主意,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偏偏命途多舛,能让她了一个心愿也是好的。

正想着,迟到溜进来的姜泽锡在后面悄悄捅他:"学校门口有个女人找你,坐着名车啊,漂亮得没天理,你快从后门出去吧。"

"开什么玩笑?"穆遥翻翻眼睛疑惑道,姜泽锡平时并不打趣他,但开名车的男人找他还情有可原,哪来的什么女人?

"谁跟你开玩笑?"姜泽锡说:"你爱去不去,刚我进门的时候保安叫住我,让我通知你,那女人的车就停在路边,我看得一清二楚,可惜不够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

会是谁?穆遥一边在校园里跑,一边莫名其妙地想,难道是穆鹞依跟陆森?经过校门的时候保安喊住他,指着路边一辆红色跑车:"那个车里的人找你,等了很久了,你快过去吧。"穆遥谢了一声走过去,正疑惑从没见过这车,后车窗已经慢慢打开,辛婉儿坐在车里,面带微笑看着他。

穆遥一下收了脚步,这女人居然找到这里来,又要捣什么鬼?想起她上次过份的举动穆遥气就不打一处来,至今小腿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浅色印子,害简明心疼得不行。穆遥冷眼看她,想转头回学校,最烦跟这种心态不平衡的女人纠缠。

"小遥,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就两分钟。"辛婉儿看他想走,着急地在车里叫。

穆遥犹豫了会儿,终于慢慢走过去,戒备地停在两步之外。心想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姑且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小遥……我是专程来跟你道歉的。上次的事,是我错了。"穆遥一到,辛婉儿就急忙说:"今天来还有件事想拜托你,我知道你是心地善良的人,"辛婉儿一脸乞求之色,呐呐说道:"虽然是不情之请,我还对你做了过份的事,但只有你能帮我,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否则我也不会来找麻烦。穆遥,可以答应我吗?"

穆遥虽然讨厌她,但对方既然放下架子哀求,他也不好太不给人面子。况且她的苦处,何尝不是他自己曾经领略过的呢?对心爱的人求不得放不下,实在是最痛苦的煎熬。只是,穆遥纳闷地想,自己能帮她什么呢?而且还是只有他才能帮,先不管能不能答应,好奇心却被她钓了起来。

"是什么事?可以帮的我尽量,不能帮的你也不必多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情,这不是我善良与否的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为难你的,"辛婉儿一迭声应着,见穆遥口气松动,喜上眉梢:"是这样,我这几天就要出国了,我未婚夫在国外等我过去。"女人的声音转低:"简明对你是真心的,我看得出来,那么我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了。只是,"辛婉儿看着穆遥神色凄然,请求道:"你以后能善待灵灵吗?她是个好孩子,而且特别喜欢你。"

"你……出国结婚?"穆遥不可思议地看着辛婉儿,上个月还挟醋行凶,现在就要嫁到国外去,这女人真是太强悍了:"灵灵还那么小,自己母亲不在身边多可怜,你不能带上她吗?"

辛婉儿脸色落寞,苦笑着说:"我……带着她不大方便。穆遥,求你,有空帮我去看看灵灵,行吗?"

"当然可以,我也很喜欢灵灵,你放心。"穆遥审视着她,这个女人就这样放手了?还是在演苦情戏?该不会打算用灵灵去打动简明吧?不过她想也想不来,简明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而且他乐得大方,笑到最后的毕竟是他不是她。

昨天终于明白了简明的心意,这个不轻言承诺的男人,一定会像他说的那样,永远爱惜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比相信自己更信任简明,信任那个温雅却强悍,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和惊人的决断力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岂会被小人离间?辛婉儿,你错失的,何止是一桩婚姻。

"穆遥,还有个不情之请,"辛婉儿看着穆遥为难道:"我来拜托你这件事,你能不跟简明提吗?上次那件事后,他再不跟我往来,甚至对我父母都不假辞色,如果他知道我又来找你,"女人垂下头,艰难地说:"你知道,我哥哥的生意一直都靠他帮忙……我不敢再得罪他。"

原来简明并非如他所想,对辛婉儿一味姑息。穆遥走在回校的林***上脚步轻快,那个男人,虽然从不对他说甜言蜜语,给他的却是最厚重真实的爱与关怀,这样的体贴呵护,岂是单薄的情话可以比拟的?穆遥一时间只觉内心幸福满溢,几乎承载不住。

随即又想到辛婉儿,这么看来,她确实只是单纯请他关照简灵,不由腹诽,我还不至于跟个孩子过不去吧,辛婉儿也太多心了,自己丢下孩子不管,却来疑心别人。

想起灵灵那晚在商场外面天真稚气的笑脸,还有她送给自己的棒棒糖,穆遥不禁微笑,他真的挺喜欢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可惜,父亲已经不能时常陪伴她,现在母亲又要离她而去,那个孩子心里一定不好受吧,脸上还会有当初那样明媚的笑容吗?穆遥不由替她心酸,心想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多陪陪这个叫他"漂亮哥哥"的可爱女孩。


  第二十七章

"穆遥,你觉得我执意要找到那个人,是不是很无聊。"穆鹞依的声音,困顿而迷茫。

穆遥沉默了会儿:"不,我能理解,既然决定要找他,就别再犹豫了,即使是无聊的事,只要能让自己安心,就有意义。"

穆遥放学后还是打了个电话给穆鹞依,原来她还没有去找陆森,万事俱备,却开始犹豫。穆遥本来并不认同她的执念,现在见她如此,却反过来安慰她,不过是年少轻狂的生命过客,没必要在见与不见之间煞费思量,搞得自己心烦意乱。

穆鹞依总能唤起他心底的某些柔软情愫,虽然与之并行的,是更多难以言说的负面感觉。他对她的感情,永不会是泾渭分明的爱与恨,大块大块模糊的灰,涵盖了一切,令人卡喉却又根深蒂固、至死方休。

考虑到穆鹞依跟陆森素无往来,穆遥直接打通陆森电话,说有事拜托他帮忙,希望见面详谈。不想对方居然很好说话,当即同意明天下午在海韵酒店一楼的咖啡厅见。合上电话后穆遥才想起自己竟然是跳过YY直接找陆森,不由自嘲,人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啊,有意无意总要自发地遮丑避嫌,即使劳而无功,仍然乐此不疲。

晚上简明到家,穆遥跟他提起这件事,见男孩不愿详谈,简明便没多问,打电话给张助理安排好下午的工作,让穆遥中午放学在校门口等他接了一起去。

一方面纠结于穆鹞依与简明的面对面,一方面对自己的父亲多多少少抱有好奇,穆遥那晚一直没睡好,两三点钟才迷迷蒙蒙入睡,半小时之后,翻个身又醒了,一时辗转反侧再无倦意,索性起身下床。

一个人赤脚走在凉地上,客厅里静悄悄的黑,只有浅色窗纱偶尔被夜风赶进室内,拉起朦胧幔帐。穆遥并不大渴,还是去饮水机处接了杯水,端在手里无滋无味地喝,再找不到别的事做。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站在简明卧室门口,穆遥也能看清床上男人侧卧的轮廓。过道里凉风阵阵,吹得夜色清寂如水。穆遥慢慢走进去坐到床沿上,床上男人鼻息深长,深刻的五官隐没在夜色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柔。

穆遥不想吵醒简明,却忍不住将泛凉的指尖,悄悄探进男人搭在被褥上的手心,不一会儿,就感觉回暖,一时空落落的心底,也仿佛注入丝丝暖意,于是轻手轻脚爬上床,挟着凉意钻进男人被窝,贴在那人身上。

简明被他一闹,显然醒了过来,伸手穿过他颈下,将男孩拥进怀中,一下一下抚着他单薄的脊背。穆遥将微凉的鼻尖蹭进男人温暖的颈窝,惬意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穆遥和简明在海韵酒店停车场碰到陆森,賈晋平仍然如影随形跟在后面。简明和陆森是旧识,平素却并无交集,陆森大概没料到简明会同来,脸上稍显诧异,不过顷刻之间,两人便如同故友重逢般热络寒暄起来。

穆遥向陆森简单说明约他见面的用意后,就随两人向大堂南边咖啡厅内走,心想这些在社会上扑打滚爬的男人,还真是练达得百毒不侵。陆森他虽不了解,却清楚简明对对方殊无好感,而且不赞同自己与之交往过密,现在却融洽无间地谈笑风生。并肩同行的两人,之间流动的气场和谐轻松,一派祥和之气。

不过即便如此,落后半步的穆遥,仍旧敏感地嗅出一种两强相遇时不动声色的紧迫,如同凶猛动物在茂密丛林中的不期而遇,若无其事地擦身而过,实则暗藏一触即发的巨大危机。

穆鹞依坐在角落深色植物的阴影里,这个女人总是习惯栖息在各种遮蔽物之间,穆遥却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她,仿佛一种感知同类的本能。女人捧着杯子,修睫明眸寂然垂落,笼着杯口溢出的嫋嫋白烟,神情怔忡,直到四人来到她面前,方才受惊般掀开眼帘,之后,瞬间定格。

"妈?妈妈?"穆遥微诧,唤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陆先生,这是简先生,我的朋友……"穆遥顺着穆鹞依僵直的视线,意外碰到简明微蹙的眉心,突然心下一跳:"妈?你怎么了?"

穆鹞依的视线霍然从简明身上收回,利刃般插向穆遥,她站起来,轻声问:"朋友?你跟他是什么朋友?"

"是爱人。"简明圈住沉默的男孩,蓦然开口。

"爱人?"穆鹞依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突然涌起诡秘微笑,视线缱绻缠绵,如同软体动物一样缠绞穆遥,耳语般幽怨深情:"我的小遥,你千辛万苦摆脱我……就是为了去跟你父亲谈恋爱?"

穆遥心下轰然一声,仿佛突如其来的重物痛击面门的回响,他失措地倒退了一步,一时心下迷茫,无法回神。只觉简明握住他的那只手蓦然紧收,力道几乎折断他的臂骨,自己却毫无痛感,周遭死寂如同风暴核心。

"说清楚点。"简明的声音稍后响起,语调平稳寡淡,传到穆遥耳中却像隔着层水幕般混沌不清。

"十八年前,鹞山,你忘了……"穆鹞依的神色恢复正常,看向面无表情的穆遥。

"坐下。"简明扣住男孩的肩膀,按到旁边的座椅上。

"十八年前的旧事,说实话,印象不深。"简明端起伺应小姐斟好的热茶,放到穆遥手中:"大学时学生会干部组织过一次鹞山旅行,"简明直视穆鹞依:"你怎么确定穆遥的父亲是我?"

"那里有处断崖,我在那里遇见你,当时没有别人。"穆鹞依神色平静,缓缓道来。

"对,是有个女孩在断崖边,埙,我听见埙乐找过去。"简明回想起来,随即肯定地说:"但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疑心你要轻生,把你带回来跟我们一起吃饭。"简明转向陆森:"你有印象吗?当时你是会长,你应该在场。"

陆森凝神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对美女总是格外留心。"他笑道:"当时我还邀请她参加我们的篝火晚会。"

"对,气氛很好,喝了不少酒,"简明蹙眉回想:"住的是标准间,我记得半夜才回去睡觉……"

他突然想起:"不对,我大二的女友,当时虽然没有明确关系,但她在场,我跟你怎么会有机会。"

"我也喝了不少酒,"穆鹞依道:"但不会让别的男人靠近,当时眼里只有你,确实有个女孩围着你转,可你房间里没有别人。"

这算什么,穆遥握紧那杯茶,突然觉得这世界实在滑稽得可笑,他们一个个都是自以为是的丑角,颠倒忙乱、孜孜不倦地想去营造莫须有的歌舞升平,于是命运的闹剧永不散场。

陆森插言道:"我应该会安排你到女生房里休息,"他玩味地看向简明:"怎么你会出现在他的房间?"

穆鹞依微露窘色,并不回答。

简明扫了女人一眼,说道:"现在说这个没有必要,虽然我不确定,但当晚确实不是一个人过夜。"他回头睨着穆遥:"小遥,跟我去做个DNA检测。"

他怎么可以这样?在他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以后,仍然公事公办、条理分明地选择最直接有效的举措?穆遥怔怔盯着简明,他将他置于何地?他的声线怎么可以毫无起伏?他的神色怎么能够如此平淡?他突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霍然站起:"我不去!凭什么你们一句话我就要跟着走?"

穆遥冷冷地盯着穆鹞依:"你给自己找男人的时候,根本不打算生我出来,"随即凶狠地怒视简明:"你风流快活的时候,也没想过要留下孽种,所以,"穆遥定了定神:"从今往后,我跟你们再无关系,谁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亲子鉴定?去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让它跟你们一起全都见鬼去吧!"

"小遥!"穆鹞依惊叫着冲过来,一把扯住转身要走的穆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是什么意思?!"

女人话刚说完,就猝不及防被简明一把抡到旁边沙发上:"你别碰他。"男人隐含怒气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穆鹞依一时失了动静。

简明随即看向穆遥:"检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穆遥抬眼看去,男人的眸子漆黑如夜:"你哪也不能去,只能待在我身边。"

"你给我滚!"穆遥一嗓子吼回去:"你他妈跟沙发上那个恶毒的女人狼狈为奸去吧,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开始耍老子的威风了?那还鉴定个鸟啊?"穆遥恨恨逼视他:"呆在你身边?天天叫你什么?爸爸?你下班进门我给你提鞋?!"

简明微眯着眼睛审视暴怒的男孩:"你吼什么?我没资格命令你?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我是你父亲还是你男人,我的话你都无权说不。"

"你去死!"穆遥歇斯底里地扑上来,手脚下死力气往他身上招呼,他恨不得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如果可以忘记这一切。

简明微拧着眉任他踢打,末了将男孩收进怀里:"别闹了,去查一下,说不定不是呢?"他低柔的话语带着蛊惑的味道:"我都一时确定不了的事,你怎么就那么快认了?穆遥,你遇事总是先想到放弃吗?"

男孩渐渐安静下来,兀自急喘,脸色铁青地不言不动。

"呵呵,咱们这一桌快开话剧了。"陆森笑着插话道:"穆遥,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对面就是市一医,做个鉴定加急两天就出结果。"他站起来拍拍穆遥僵硬的肩膀,安慰道:"我也觉得不至于那么巧,说不定大家都搞错了,从头到尾我都在场,所以先别急。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事总要多磨,简明你说是吧?"

简明沉默颌首,转向穆遥:"走吧,听话。"说着不待男孩回答,挟着他往外走。

賈晋平放下张钞票,跟陆森一起离开。穆鹞依回过神,急忙拎了沙发角落的小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穆遥到了停车场,也觉得自己方才义气用事,发火能有什么用?但看到穆鹞依跟他们一起到了车门边,实在不愿三人一起坐进狭窄空间,推开简明:"我去,我坐陆森的车。"随即来到陆森车前,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呆在这个暴戾阴狠的男人身边,反而更自在安全:"陆先生,你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陆森微笑:"当然可以,上车吧。"


  第二十八章

市一医任何时候都是人流如织,仅仅挂号处队伍就蔓延到大门外,賈晋平恰巧认识这里的院长,一个电话上去,亲自下来带五人坐电梯去了八楼的遗传医学科。穆遥一直紧随陆森,直到简明压着棉球离开抽血窗口,默默凝视他。

"去吧,小遥。"陆森拍拍他肩膀。

穆遥走过去,卷起衣袖把手臂递进狭小的玻璃窗,看着护士动作娴熟地扎胶带,消毒,进针,猩红的液体从肘内弯处缓缓被抽出来,那样极端艳丽的色彩,不容许丝毫暧昧犹疑。取样箱边缘那个试管里,是简明的血吧?一样的殷红刺眼,如果标签换一换,是不是这一切就会结束?

穆遥抽完血,回到陆森旁边,窗边静立的穆鹞依和居中站着的简明,这两个人他一眼也不想多看,内心翻涌着无法形容的厌恶与憎恨,噎得他喘不过气来。

简明收了化验回执过来:"回家去吧。"

"陆先生,我去你家借住两天,很久没见过YY了。"穆遥不看简明,径直对陆森说。

"这样……"陆森没直接回他,看向简明。

男人看着他:"小遥,别这样,有事回家再说。"

"以后再说,我想去找YY玩儿两天。"穆遥别开脸。

简明压制情绪般阖上眼帘,再睁开已经风平浪静,没再劝说,直接抄起穆遥的腰来到电梯口,恰巧门开,进去按了负一楼停车场。穆遥眼看着两扇不锈钢重门缓缓关闭,突然疲倦欲死,再未挣动。

直到在曦园楼下停好车,男孩仍旧一动不动,动有什么意义,去的总是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而不动,自会有人有事撵着他,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和理由,迫他就范,结局都是一样,他自己的意志不过是个废物。

进门的时候,怀里男孩的冷汗已经浸润了简明的臂弯,于是直接抱着他进了浴室,放在里面的软椅上,自去给浴缸放水。水声泊泊嫋嫋,简明面墙而立,穆遥坐在门边,左脸贴在阴冷的瓷片上,仅仅在昨夜,这里还是他们的欢场……为什么要逼他回来,为什么要迫使他面对这一切的不堪?

"衣服都湿了,先冲凉吧……"简明关上水,看着穆遥说。男孩仍旧维持他放他坐下的姿势,并不回答。

简明犹豫了会儿,走过去弯腰抱起他,帮他解开扣子,脱掉湿答答的衣服,男孩像个听话的孩子,乖顺地任他动作,直到脱剩内裤,简明放他坐在浴缸边沿:"快洗一下,出来吃点东西。"说着转身想出去。

穆遥在那个时候,像卡了发条突然又活络过来的娃娃,一把扯住男人的衣袖:"别走。"

简明回身看他,男孩沙哑地低笑,恍若衰草连天的墓地黄昏,凄恻寒鸦的啼鸣。皓齿明眸间流转的,却是勾魂摄魄的春色无边:"为什么不接着脱?"他站起来贴上男人身前,拉着简明的手覆在自己柔嫩的腿间,软着声音问:"你摸过那么多次的地方……现在怎么不碰了?嗯?你不喜欢了吗?"

简明触电般收回手,拧着眉向外走。穆遥倒退两步,抢在他前面背靠在门上,自己脱掉内裤,挑衅般盯着别开脸的简明:"躲什么?我身上还有哪个地方是你没看过,没摸过的?"说着赤条条走上去抱着男人的脖子,张开腿环上对方的腰,光裸的下体紧贴在男人胯间暧昧地摩蹭:"你不想干我吗?嗯?你不是很想要的吗?"

简明的呼吸瞬间粗重,紧盯着他的目光却遍布阴霾:"你真的要我这么做?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继续摸你,现在就把你钉在床上狠狠地插你,你以为我做不到吗?"男人一手托着他的俏臀,一手拉开裤链,仅余一层薄棉的粗大分身,激烈交合般对着他的私处用力一顶:"还是你觉得就在这里用这个姿势更舒服?"

穆遥不可置信地怒视着简明,男人迎着他的目光岿然不动,接着问:"然后呢?做完之后你再像躲你母亲一样远远躲开我?独自找个角落去怨天尤人、生不如死吗?!"

两人如同仇敌般寸步不让,凶狠地对峙着。紧密贴合的下体,却偏偏脱离了主人的意志,自发自觉地急骤升温,叫嚣着渴求欲生欲死的缠绵。

穆遥盘久了的腿不支地滑动了一下,重量蓦然落到对方迎着他的硬挺上,那一下意外的撞击,致命的销魂,简明被他弄得闷哼出声,咬着牙扯开身上已经意乱情迷的男孩,放进注满了水的浴缸。

男人的声音,隐忍而艰涩,嘶哑着逼出喉管:"不要恨我……也不要恨你自己……错的不是我们……"

穆遥抬头看去,简明背对他扶着墙,垂首站在门边,这种落寞的姿态,第一次在这个高傲的男人身上显现,他霎时感到一阵噬心的酸楚,颤抖着闭上眼睛。

"别洗太久。"浴室的门,被轻轻带上了。

穆遥出来的时候,简明正靠在露台的躺椅上吸烟,应该也是刚冲完凉,湿漉漉的黑发,在遮阳伞下垂落晶莹的水滴。穆遥回浴室找了条干毛巾,慢慢走过去搭在男人发上,轻轻帮他擦拭,以往万分熟稔的动作,僵滞而苦涩:"对不起……"

简明伸手拉他过来,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永远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他没有看穆遥,视线一直落在天地接合的远方,灰蓝色的烟气从他修长的指间流泻,柔舒漫卷、细流轻绕,焚香般萦绕着男人俊雅沉静的眉目:"如果你痛,我的痛不会比你少,你以为我没有知觉吗?"简明哂笑着深吸了口烟:"只是我对疼痛的反应,不是哭闹。"他回头微笑着抚了下男孩的脸:"其实我挺羡慕你,小屁孩儿……"

"你才小屁孩!"穆遥呐呐地说,他知道男人没有错,一样是懵懂着被命运狠涮了一把……而他心底那些阴森的仇恨却不管不顾地朝他发泄,那不过是因为恃着男人疼他,宠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他……不会……抛弃他……

穆遥压抑着泪水蹲下身,偏头枕在男人腿上:"……我好难受……简……不要离开我……别丢下我……"

"傻孩子……"男人抚着他柔美的发丝,温声说:"不会的……你也别想跑……小遥,逃避是没有用的,坚强一点,答应我。"

"嗯……"男孩微笑:"我不跑了,你还没带我去旅游呢,不能便宜了你!"他扬起灿烂的笑脸:"以后我们有空就出去玩儿,好不好?"

男人微笑着捏捏他的鼻尖,轻声说:"好……"

以往这样的对视,总会迎来温情款款的吻,缠绵的、缱绻的、或是深厚的、激烈的……而今日……只有那单薄的视线无措地交缠……两人都意识到这点,简明先偏开了头,穆遥解嘲般突然说:"对了,我还没吹过埙给你听,说了那么久,都忘记了,你现在想听吗?"

"好啊。"男人微笑着,看着男孩纤秀的身影轻快地跑进房里,拿出那个黑陶小罐靠在他身边,带着点羞涩:"吹得不好不许笑我啊。"

简明笑道:"那怎么行,对你我一向很诚实。"

穆遥启唇一笑,不跟他争,手里的埙器缓缓举到唇边,秀美的长睫微阖下来。简明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于是,那荒古浑朴,苍凉哀婉的凄恻之音,绵延不绝地从男孩秀丽的唇边流泻,萦绕在秋日暖阳之下,回荡在莽莽长空之间,悠远悲戚,如同天籁的绝唱……

那是一种无法说清的忧愁,一种直指人心的哀伤,是催人无端泪下的声音,舒缓,迷人,以哀伤达到优美的极致,并没有去刻意诉说苦难,却让你仿佛身临其境地,体会那些从未经历的苦难……

男孩纤秀的身影,孑孓在蓝天之下,一派专注的宁静,不嗔不怨,却透出包容一切的凄凉……

头天穆鹞依和YY都打过电话来,简明看了看穆遥的手机,直接关了电源,家里的电话线也拔掉了,除了阿姨来做饭,曦园基本与世隔绝,谁都无心应付外界的一切。

两人有说有笑地相处了两日,似乎与平常无异,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胶着的关系,谨小慎微地守护着岌岌可危的平衡。只是,说了那么多,笑了那么多,仿佛更添落寞,越是落寞,就越说得多……

隔日下午,取结果的时间到了,简明问穆遥在家里等还是一起去医院拿,男孩强自镇定地说:"我跟你一起去,躲也是没用的,你不是说过吗?"

车到地下室,简明刚想开门,穆遥说:"不用两个人跑啊,我去拿就好了,你在这等。"

简明意外地睨他:"没关系,你在车里等,我去吧。"

"不要,你不是希望我坚强点吗?"男孩若无其事地笑:"我一个人就可以,不过是跑几步路,拿了我就回来,你等我。"说着开了车门跑上去。

简明看着那跑动的身影穿过安全门,点燃一支香烟,打开车窗慢慢吸,未到一半,就看见男孩被鬼撵着似的飞跑出来,吓得他立刻开了车门迎出去:"怎么了?"

话音刚落,冲到面前的男孩像个飞射的足球一样弹到他怀里,急喘得话都说不清楚,只颤抖着手将鉴定报告扬在他眼前:"看……你看……"

简明蹙眉看去,白纸黑字清晰地打印着,DNA鉴定结果:100%无血缘关系,非父子。

(嘿嘿,各位大大一定很郁闷,那接着郁闷吧,因为这两个宝宝还没被偶虐够,应该说,真正的虐才,刚刚开始~~~汗,某青溜走~~~那个忘了声明一下,简明和穆遥是亲父子~~~闪)


  第二十九章

简明反复看着手里的报告,确实是他俩的名字,穆遥一把抢过来,揉成一团扔到车座上:"还看什么,快回家!"

"回家干嘛?"简明笑道:"在家闷了两天,都要发霉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晚上出去走走吧?"

"不要,我要回家。"男孩拼命摇晃简明的肩膀,赖在他身上不下来,突然用手卷成喇叭拢到嘴边,忘乎所以地大叫:"我要回家!我要做爱!做爱!做爱!!!"

简明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迅速塞进车里关上门,做贼般开出医院门口,脸色发窘道:"你个疯子!"

"啊哈哈,我就是疯子!就是疯子!我高兴得快发疯了!"穆遥兀自在车里跺着脚,大笑不止,绝处逢生般畅快。

"要不……再去别家医院检查一次?"简明征询道:"你母亲那么肯定,我当时又不清醒……"

"不要!"男孩怒道:"这也能搞错的吗,我不等了!立刻回家,不然我找别人去!"

"找别人?!你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简明骂道。

"我不试,"穆遥一脸谄笑地靠过来:"我男人那么厉害,我哪敢去找别人。"

简明忍俊不禁睃他一眼:"知道就好。"

"嗯,你厉害我当然知道,"穆遥诡笑着弯下腰,脸贴到简明胯间蹭了一下:"就是不知道它厉不厉害。"说着也不起身,斜挑着眼角瞟简明。

男人脸上抽搐,骂道:"待会儿你就知道厉不厉害,快起来,开着车呢。"

"我现在就想知道,"穆遥贼笑道:"你开你的车,我跟它玩儿。"

简明的fen身被他蹭了几下早起了反应,穆遥倏一下扯开拉链,掀开里面的黑色内裤,男人涨成紫红色的巨大yang具,脱离了桎梏"啪"一下打在他脸上,无遮无挡地耸立起来,穆遥被那根粗大的东西吓傻了眼,一下怔住。

简明没想到他那么疯,倒吸口气,车子快开成S型,伸手下来推开穆遥就要拉上拉链。男孩立刻俯下头,挡住男人的手,一口含住他fen身的顶端,那股纯男性的麝香气味瞬间弥漫了口腔……这是他的味道……穆遥忽然觉得眼睛发涩,他闭上眼帘,似乎想用全身心去记忆去感受……

"……小遥!"简明被他弄得头上青筋乱跳:"快起来,会出事的。"

"出就出……"穆遥含糊着说,简明勃起的分身只含到一小半就吞不进去,于是用手挑开男人的内裤,将黑亮的毛丛和下面的囊袋一起释放出来,脸颊完全埋进简明茂盛温热的yin毛里,鼻尖拱着,蹭着深深地吸嗅,伸出舌尖调皮地轻舔,像个在母亲怀里撒娇耍赖的孩子。

简明给他搞得一头热汗,挤在胯间乱动的头弄得他欲火中烧、进退不得,咬着牙紧踩油门飙车一样回到曦园,也不知道被电子眼照了多少罪证。停好车捞起满脸潮红的男孩,就磕磕绊绊赶进电梯。

穆遥早已经情动不已,靠在电梯里直喘气,瞟着男人转开高擎的下身,一脸尴尬地避过摄像头监控范围,不由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

简明盯着他骂道:"笑,先让你笑。"电梯门一开,就捏着他的颈子拉出去。

两人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吻做一团,穆遥抖着手去解简明的皮带扣,没等他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先被男人剥个精光。简明磨着牙道:"敢跟我使坏,看我不弄得你要死要活。"随即拉开自己腰间那只毫无章法、乱扯一气的手,一手穿过男孩腋下,一手插入他腿间托起俏臀,半拖半抱着男孩光溜溜的身子送到卧室床上。

穆遥全身绵软,喘着粗气瘫在床上,眼看男人雕塑般强健劲瘦的身躯迅速从衣料里裸露出来,最后一件内裤也脱掉的时候,怒蟒般粗长硬挺的yin茎完全耸立在眼前,不由全身一颤,虽然是自己挑起来的,但看到男人逼近还是本能地临阵退缩,直往后躲,却被男人扣着肩膀抓回怀里。

"想跑?刚才不是挺嚣张的吗?"简明抚着他的脊背,手一直从颈部滑到臀瓣,中指一下探进男孩的臀缝里。

"我刚开玩笑的……我……我不干了……"穆遥被激得一下夹紧了臀瓣,拼命躲男人的手。

怀里男孩泛红的身躯喘息着扭动,腰肢细软,双腿白皙修长,腿间的粉色的秀挺被稀疏卷翘的柔软yin毛围绕,娇小的ru头,微凸的ru晕,仿佛诱人采撷的稚嫩花蕾,失了刚才的气焰,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更让人想狠狠地蹂躏:"你想不干也晚了,而且……"简明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本来就不是你干,是我干……"

"你……"男孩被他制住脱不得身,一时又惊又怕,慌乱地挣扎,大腿不时擦过男人怒胀的fen身。

简明的yin茎早就被他撩拨得胀痛不堪,这时更是恨不得立刻插进他的蜜穴里捣弄发泄,见他实在害怕却又心疼,耐着性子撑起身悬在男孩上方,一点一点打开他蜷成一团的身子,轻声诱哄:"乖……小遥不怕……听话……"一边细密地吻着男孩脸颊,耳轮,舌尖探进他细小的孔洞里挑逗舔舐。

穆遥觉得自己完全被热浪覆盖,两人第一次这样赤裸相对,完全被男人罩在身下的刺激和被动感让他禁不住紧张得颤栗。简明爱怜地揉捏着他的ru尖,时而完全盖住乳晕旋转着摩擦抚弄,对方温柔的折磨让穆遥全身酥麻,那一点害怕逐渐抛到九霄云外。

简明侧躺下来将他重新抱进怀里,手离开男孩的胸部伸到后面揉捏挺翘的臀瓣,湿热的吻一路滑过男孩纤秀的颈项、精巧的锁骨,然后将那娇俏的ru尖含入口中,舌尖打着圈舔弄、吮吸,牙齿轻咬着他敏感的红蕊。

那麻痒的刺激让男孩一阵阵战栗,难耐地呻吟,si处早已经被分身前端溢出的晶莹浸湿,汁水泛滥,亟待对方抚慰,男人却刻意地不碰那里,大手一直在他的小腹周围,大腿根部爱抚、揉捏,偶尔夹住他的yin毛拉扯玩弄。

穆遥受不了挺起分身去蹭简明的小腹,男人轻笑着避开,伸腿压在他的大腿上,手指轻擦了一下他嫩滑的顶端随即离开:"宝贝儿……你好多水……手全让你弄湿了。"

男孩哆嗦着叫:"呃……简……唔……"扭着身子想往简明身上贴:"……嗯……简……给我……好难受……"

简明锁住男孩的腰不让他乱动:"乖……忍一下……不然你受不了的。"随即探手到旁边的柜子上,拿过刚才带进卧室的润肤露。

他分开男孩的腿,湿了手指在那小巧的浅色媚xue上按压抚弄,缓慢轻柔地探进去小心地扩张着窄小的甬道,穆遥起初有点不适,轻哼着伸手来挡,简明慢声哄道:"听话……小遥,别动。"另一只手不断抚摸着他的身子让他放松,ju穴里的手指逐渐增加到两根,三根。

起先只是前面肿胀着渴望爆发,现在连下面的小xue都开始发热搔痒,穆遥急得全身乱颤,呻吟着求道:"简……啊……我……好难受……呃……给我……我要……"

男孩被欲望煎熬媚声qiu欢的撩人模样,让简明再也把持不住自己,握着他的肩膀哑声调戏道:"小遥要我给你什么?"随即覆下来将他完全压在身下,fen身触到男孩柔嫩湿滑的xia体,让他舒服得几乎难以忍受。

穆遥被他折腾得羞恼万分,喘息着一口咬到男人肩上,男人的体重带着炽热的高温紧压着他,饥渴的皮肤终于全面接触,简明粗大的yin茎正抵在自己的si处,那灼热的坚硬烫得他低呼一声,晕眩地痉挛,在男人身下簌簌颤抖不休,顾不得咬人只能张着嘴剧烈抽气。

在他si处来回摩擦撩拨的硕大的fen身,时而挤进窄细的臀缝徘徊却并不插入。"小遥是要这个吗?"简明调笑着逗他,穆遥晕乎乎地哪还记得还击,直痒得他挺起腰哆嗦着去磨蹭对方的粗大。

"妖精……"简明低咒一声,控住男孩的窄胯摁回床上,卡在他腿间的腰部用力一沉。穆遥的hou穴被那突然捣进来巨物插得"啊"了一声,紧绷着身子瞬间失神。

前端被男孩嫩滑的xiao穴紧紧夹住的刺激,让简明的yin茎兴奋得差点直捅进去,却怕男孩受伤,竭力忍耐着欲望,含着他的唇道:"小遥……腿再张开些……你夹得我太紧。"一边最大限度地分开他受惊般抖动的腿,将男孩的si处完全打开,慢慢地研磨顶入。

穆遥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被简明的粗大逼出体外,拼命夹紧腿却卡在男人腰上,只能颤声推他:"不行,你快出去……太粗了……啊……我会死的。"

"不会……别怕……,"简明喘息着隔开他想并拢的腿,摸着他大腿内侧安抚:"乖……放松,你再动我就忍不住一下插进去了。"俯身含吮男孩的耳珠,fen身停在那个深度研磨,等他适应了才逐渐进入。

穆遥不敢再动,闭眼咬唇,屏息承受男人怒张的xing器缓慢而强硬地侵入、占有自己的hou穴,那膨胀的感觉让他眼前一片空白,仿佛不止hou穴,整个身体都快被男人填满。

即使润滑充分,也胶着了好一会了,简明的yin茎才全根没入男孩的媚xue,两人的xia体终于完全jiao合在一起,男孩湿漉漉的yin毛紧贴在简明的小腹上,腿部抽搐着抱怨:"好胀,好胀……"。

简明含住男孩嚷嚷着的嘴,fen身被他的媚xue紧紧吸食的快感逼出他一身热汗,又不能急于chou插发泄,忍耐着用xia体控住男孩的si处缓慢碾压、旋转,让两人jiao合的yin部不留一丝缝隙地辗转厮磨,接合部位滚烫而湿滑,被他挤出嗞嗞的水声。

不一会儿之后,被男人的yang物完全侵入的媚xue,胀痛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痛非痛,似痒非痒的难耐,极度渴望更激烈的欢爱,穆遥迷乱地扭动身子,xia体却被简明的yin茎死死钉住动弹不得,不由搂着对方的腰撒娇般呻吟。

"好点了吗?"简明低笑着亲吻着男孩的额头:"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嗯?"说着胯部用力一顶,yin茎开始缓慢地进出男孩的媚xue。

"呃……你……"男孩一阵激颤,昏乱地晃着头:"你下流……啊……"

"就是喜欢对你下流……快说,"简明停下动作逗引他:"是什么在插你的xiao穴?"

男孩挺起腰想自己动,却被男人恶劣地按住胯部,无法抚慰的强烈欲望巨浪般席卷了他,穆遥咬着牙恨声道:"是……是你的yang……具……呃……"一时只觉百抓挠心,嵌进xia体肆虐的yang物让他难耐得快要发疯。

男人轻笑着恢复动作:"宝贝儿,舒服吗?"一边浅浅顶弄着他一边问道。

"呃……舒……舒服……唔……"男孩拱起自己的xia体,迎合着男人的chou送,体内轻碾慢顶的巨大nan根,直教他欲生欲死。

"喜欢我这样疼你吗?嗯?"简明抽出自己的fen身,突然重重捅进男孩饥渴的媚xue。

"啊……呃……"穆遥被他插得惊呼一声,剧烈颤抖着呢喃:"喜……喜欢……嗯……"身上除了被男人chou插玩弄着的si处,其他部位几乎丧失了感知。

简明低笑着逐渐加快速度,男孩咬住他yin茎的热烫xiao穴贪婪地吞吐,海绵般柔软而又弹性十足,内壁一层层收缩吸吮,让他亢奋得难以忍受,见男孩已经完全能够承受,再也顾不得温柔,拉起他的腿缠在自己腰上,时紧时慢地操nong起来。卧室里回响着xia体交he时"噗嗤""噗嗤"的yin靡水声。

男人变换着节奏和深浅的chou送让穆遥觉得自己像巨浪里的小舟,一忽儿被卷上巅峰,一忽儿又坠落谷底,晕眩而迷醉,四肢百骸都通了电一样发热酥麻,那根火热粗长的烙铁,几乎直捣到他的心窝里去,无休无止地侵犯,掠夺,占有着自己的一切。

"简……我爱你……啊……我爱你……呃……"他呜咽般呻吟着,起伏着腰肢追逐男人的进出,感受着对方粗大的yin茎一次又一次深深进占自己的xia体,强烈的快感逼得他快灵魂出窍,前面的fen身却一直绷在临界点无法解脱,伸手就想自己抚慰。

简明隔开他的手道:"自己不准动。"

"啊……不要……我要出来……"男孩挣扎着哭闹:"你欺负我……"

"对,就是欺负你。"简明霸道地说,将他的双手分别按到头部两侧,一边喘着粗气操nong一边说:"我还没玩儿够,再敢动插得你今天下不了床。"

"你……你这恶棍……唔……啊……"男孩无奈而迷乱地骂着,难耐得身下的被单都被快被他揪起来。

"乖……忍一下,待会儿就给你,等我一起……"简明的yin茎几乎完全抽离,男孩蜜xue里吸着他的粉红媚rou被带出来,又被他用力捅回去:"宝贝儿,你下面这张小嘴好滑,咬得我好舒服。"

"呃……无赖……流氓……唔……"男孩像个光溜溜的娃娃,被他操得身子一耸一耸直往床沿外面溜,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简明闷笑着锁着他的腰拖回来,把他的腿驾到自己肩膀上,握住他的窄跨开始猛cha狂送,男孩秀挺的fen身随着他的撞击急促乱晃。

"宝贝儿,你现在好漂亮……"

穆遥失神地甩着头哀求:"简……求你……呃……别再弄了……求你……我要死了……"

简明坏笑道:"叫声好听的就放过你。"

"叫……叫什么……"穆遥迷糊地问。

简明贴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穆遥羞恼得立刻死咬着唇:"不要……我不叫……"

"不叫?那更好,让我干久一点。"男人恶劣地放缓速度。

穆遥吓得立刻就范:"嗯……老公……求你……用力cha我……唔……的xiao穴……呃……快……用力cha我……"羞得眼泪都快飙出来。

简明吻着身下婉转承欢的男孩,低笑道:"宝贝儿真乖,我会用力cha你的。"说着捞起男孩绵软的腰肢,抱着他的身子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一手固定住他的肩膀疯狂向上操cha捣弄,一手套弄爱抚男孩秀挺的fen身。这个姿势cha入得更彻底,每一次都连根没入,连下面的囊袋都快冲进男孩的蜜xue里。

穆遥觉得自己快要被男人的xing器刺穿插烂,前后夹击的剧烈刺激让他大张着嘴:"呃……呃……呃……"了几声就浑身一颤,痉挛着喷射出甘甜的蜜液。

简明放开男孩释放过的娇嫩,锁住他的腰跨猛插了几下,低吼一声,突然用力将男孩的si处狠狠摁在自己的胯部,亢奋的yin茎跳动着,将热烫浓稠的yang精一波一波射进男孩的媚xue深处。

穆遥死过去一样挂在男人胸前,对方火热的jing液灌满了他的hou穴,烫得他连脚趾都蜷缩起来,手臂再也没有力气抱住男人的脖子,瘫软着向下滑去。

简明轻笑着把失魂的男孩捞回怀里,一下一下轻啄着他的面颊:"下次还敢使坏不?"

"不……不……不敢了……"男孩被抽了筋似地有气无力,终于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

简明没有退出去,就着cha入的姿势把瘫软的男孩抱起来,直接来到浴室给浴缸放水:"小遥,睁眼看看你多漂亮。"

穆遥迷茫地睁开眼睛,大幅玻璃镜里映出自己满身的潮红,男人粗长的fen身仍旧埋在自己的hou穴里,对方平坦的小腹和自己凌乱的yin毛上,沾染着一片片白蚀,画面yin靡而se情,穆遥羞恼万分,低喘道:"流氓……要看你自己看。"立刻闭上眼睛。

"可是,我不止想看。"男人轻笑道,低沉的声音又带上了qing欲的灼热。

穆遥立刻感觉到对方的yang具又开始胀大,气得拼命乱挣:"放开我……你这色鬼……"

"呃……别动,你咬死我了……"男孩的挣扎,让本来就紧致的蜜xue更刺激地缠绞着简明的yin茎,男人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耐不住把男孩抱进水里,锁着他的腰亢奋地急速cao弄起来,无赖地说:"色也是因为,你秀色可餐。"

男孩才刚缓过气来,又被他cha得四肢发软,眼神散乱,xiao穴被男人刚才的jing液和浴缸里的温水灌溉得滑腻不堪,徒劳地推拒了一会儿,就认命地搂着男人的脖子呻吟起来……

将近一小时后,筋疲力尽的男孩才被清理干净,抱出浴室。


  第三十章

本来想让穆遥先吃点东西再睡,床上的男孩却一副无精打采的慵懒模样,应话都用"嗯"、"哦"这类能省就省的单音,想来是真被他折腾惨了,简明轻笑着用毯子裹上那蜷着的小身子,带上门去书房,索性让他先休息会儿,待会吃晚饭再叫他。

这段时间又开始忙,B市市政府去年底决定投入2000亿人民币进行下湾区旧城改建,优化B市城市结构和用地布局,整个主城区需要改建的土地面积将近750万平方米。并计划在下湾区南部,濒临港口位置建立集文化、经济、生活于一体的大型市民中心。

项目规划设计方案已在年初敲定,由B市李云峰副市长牵头成立的下湾区开发建设指挥部,

今年一月份开始介入项目用地实地土地权属及地类面积调查工作,至季度末,前期征地工作也已基本完成。

建宇置业在政府公开招标中拿到围绕图书馆、展览馆和体育馆的大面积商住土地建设项目,前述的重要基础设施当然划归政府这个最大的发展商筹建。

虽然明面上是公开招标,简明翻动手里的文件,嘴角不由泛起冷笑,在那些大小发展商兴兴头头去投标之前,真正的暗标早已经确定,这本来就是个暗箱操作的世界。

下湾区港口位置有不少违章建筑,都是由过去的小渔村发展起来的本地渔民自建村,拆迁工作比较繁琐,由市政府直接指定陆森的捷迅拆迁公司承办,那一片也正好是简明的项目用地。

简明在捷迅公司发来的拆迁流程协议书上签好名字,揉着眉心打电话叫张助理过来取文件,这两天因为穆遥的事情耽误下来的工作,够他忙好一阵的。

今天是周末,阿姨不在,简明看看时间差不多,就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卧室叫穆遥起床,待会儿张助理拿了材料好直接出门吃饭,晚上说不定还要会会穆鹞依那个女人。

男孩蜷身面向墙壁睡着,简明过去拍拍他的手臂:"小遥,起来了,一会儿要出去吃饭,晚上回家再睡。"

"走开!"本应熟睡未醒的男孩,突然甩开简明的手:"我不饿。"

简明莫名其妙,睡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坐到床沿扳过他的身子问:"怎么了小遥?"

"没怎么。"穆遥瞪着他说,双眼又黑又亮,居然了无睡意。

"不但有怎么,肯定还是跟我有关的怎么吧?"简明取笑他:"反正你也憋不了多久,不如直接说。"

男孩不应他,光润晶莹的黑亮双眸却慢慢蒙上一层水汽,拗不过他的力气翻不回身,索性赌气般阖上眼帘。

"宝贝儿,到底怎么?"简明疑惑道,揭开他的被子把人抱进怀里:"一个人生什么气呢?"伸手摸摸他的小俏臀笑问:"是这里很难受吗?应该不会啊,我一直很小心……"

"别碰我!"本来只是委屈伤心的男孩,一被简明摸到那个位置,立刻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发作起来,怒瞪着眼睛死咬着嘴唇。

简明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着急起来,抓住男孩的手就要脱他裤子:"真的很疼?怎么刚才不说?让我看看。"

"你放手,走开!"男孩死揪着裤腰不让他动:"要看看别人去!"

"好好儿的发什么疯呢?"简明松开手,要真是下面疼得厉害哪能这么生猛:"什么叫看别人去?"

"你自己知道!"男孩眼睛里泪珠乱转。

"我知道什么?"简明蹙眉问。

"……知道我是第几个。"男孩哽着嗓子低声说,那乱转的水珠子"噗"一下滚出眼帘。虽然知道自己吃这些过时干醋很无聊,但心里就是憋闷得慌:"再告诉我,我是倒数第几个,以后好自觉给人让位……"

"呵,"简明揽住怀里别扭的男孩,啼笑皆非:"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些来了?以前我是有不少女人,你不都知道的吗?而且跟你同居以后,就没再跟她们来往了啊?"

"我说的不是女人。"穆遥鼓着腮垂下头。

"不是女人还能有什么?"简明更奇怪,看看垂头不语的男孩,突然闷笑:"小遥是男孩儿,我知道。"捏着他的下巴,托起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既然不跟女人排队,那我的小男孩儿想去哪儿排队呢?嗯?"

"你骗人!"穆遥打开他的手。

"我怎么又骗人了?"简明无可奈何地问。

"你这骗子,无赖,流氓!"男孩恨恨道,随即涨红了脸:"……你……你……你什么都会,我怎么会没地方排队!"

"呃……"简明彻底晕菜,哭笑不得:"你个笨蛋!"

穆遥火冒三丈,对方非但不低头认罪、从实招来,竟然还骂人,抬手就往简明身上招呼:"你才是笨蛋!骗子!无赖!流氓!笨蛋!"

"好好好,"简明抓住那两只乱打的手,被这磨人精搞得头都大:"我的罪名都快成顺口溜了,"随即喷笑起来:"你说的那些不用实际操练的吧,我会有什么可奇怪的?成天胡思乱想什么呢。"

"不可能!"男孩不平道:"你还敢笑!一般人哪里会!我……我……我都不会。"

简明忍笑忍得胃疼:"那还不承认是笨蛋?"

穆遥手脚被制,恼火非常,张嘴就咬过来。简明赶紧抬手捏住他脸蛋:"不是不是,笨蛋是我,刚才说错了。"

男孩彻底没辙,只能死瞪着男人拼命甩眼刀,那样子让简明好不容易憋住的笑,差点又漏出来,赶紧偷袭一下男孩的嘴角,信誓旦旦道:"我真的只有你一个男孩儿,不是说过的吗?以后也只有你一个。"

"骗人!"男孩继续瞪眼睛。

"没有。"简明亲亲他脸蛋。

"有!"男孩坚持到底。

"没有。"简明心不在焉,吻滑到脖子上,好像下面一点就是锁骨,锁骨下面还留着下午种上去的草莓。

"就有!"男孩不屈不挠。

"没有。"简明若无其事地把男孩换成跨坐的姿势,在他细巧的锁骨上轻啃一口。

"我说有就有!"男孩恼火道,边说边左右闪避躲开他的吻。

"好,好,有,"简明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结束这越来越没营养、低智商的争论:"小遥真聪明,"说着托起男孩的俏臀突然往里一带,摁到胯间隔着裤子轻轻研磨:"……那么快就知道我有感觉了……"

"呃……你!"敏感部位突然遭袭,男孩惊喘一声,扭着腰拼命躲闪:"放开我,你这流氓,se情狂,混蛋!"

简明锁住他的腰,一边在前面碾压顶弄,一边探手从后面的裤腰伸进去,手指一下滑进男孩光溜溜的臀缝摸索:"我的小遥真撩人,骂人都骂得风情万种。"说着在那嫩滑的媚xue上轻轻捻按。

"呃……啊……唔。"男孩像被抽了筋,立刻没了骂人的力气,前面的硬挺和后面大手都无法摆脱,软了身子想往侧面躲,立刻被男人趁势压上床,下身随即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上方的男人挤入腿间死死压住,男孩欲哭无泪,下午才折腾得他要生要死的那根东西,又赤裸裸精神百倍地顶在他虚软的ju门上。

"我只碰过你一个男孩儿,"简明吻着他的嘴保证,同时挺动fen身爱怜地揉弄男孩的si处:"小妖精,刚认识那天在医院里,就眼睛出水地盯着我看……"说着找准位置,轻轻往里插:"害得它……一心只想……往你下面这张小嘴里钻……"

"啊……呃……我错了……简……别搞我了……唔……"男孩蹙着秀气的眉,脚尖和大腿几乎绷成直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被单。

简明松了口气,小腹终于贴上男孩软软的yin毛,下午的开发效果貌似不错:"搞到一半怎么能停?小遥又不让我有别人,"简明一边耐心解释一边惬意cha弄:"不搞你搞谁?"

"呃……你……流氓……"男孩颤着嗓子骂:"说着话……也能……啊……能发情……呃……"

"不止说话,别的时候也行,"简明索性噙住他骂人的嘴,探舌进去翻搅:"宝贝儿以后再挨个检测。"说着懊恼地加快速度顶弄:"这次得快点儿,待会儿张助理该敲门了。"

"呃……你……啊……啊……嗯……"男孩想骂娘,张开的嘴却只够喘气,连词组都说不出来……

时针嘀嗒走动,秋日里的曦园,一时春色无边。

张助理拿了文件告辞后,两人到外面餐厅吃了晚饭,时间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上车后简明问穆遥:"你母亲还在B市吗?要不要去跟她说说。"

"我打电话说吧。"男孩蹙眉答道,上次见面的疙瘩仍旧梗在心里,虽然事情本身已经解决,但穆鹞依当时的神态和语气,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嗯,随你,现在呢?想去哪儿?"简明问道,时间还早。

"啊,我忘了回电话给YY。"穆遥突然想起来。

"那就回啊,他好像前两天找你挺急。"简明说。

"嗯。"穆遥边考虑怎么回答YY的疑问,边拨通他的手机:"YY,你找我?"

"你丫死哪风流快活去了?找了你两天,手机关机,家里电话也没人接?!"YY一看是穆遥电话,接起来直接开骂。

"……我,我有点事,"听YY的语气,似乎不知道自己的事,难道陆森回去没跟他说?于是问道:"你找我那么急有事?"

"也没什么事,想找你过来陪我打牌。"YY冒火地接着说:"前天在小区里,碰见陆森老婆带着他儿子遛狗,那死小子居然放狗咬我。"

"啊?!"穆遥吓了一跳:"那咬得厉害吗?"

"还好,小腿上扎了两个牙洞,幸亏那女人反应快,不然我就成狗粮了,NND。"YY想起那头藏獒,心有余悸地骂。

"那你以后出门要小心点,见到那小孩带狗就别靠近。"穆遥担心地说,狂犬病潜伏期据说长达二十年。

"那恶狗被杀掉了,没事。"YY道:"你啥时候来天心?无聊透了。"

"杀了?陆森杀的?"穆遥问道:"我过两天再去找你吧,白天要上课,最近我妈又来B市了,恐怕没什么时间。"

"就是想跟你说这个,"YY语气古怪:"我还没来得及跟陆森提,那女人一回家就把狗杀了,剁了头让工人送到我这里。"

"……不至于吧?怎么会这样?"穆遥也觉得古怪,如果狗是陆森杀的情有可原,但他老婆那么着急表忠心干嘛?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算了,不说了,"YY烦躁地说:"你忙完再聊吧。"

"哦,那好,我有空就去看你。"穆遥说完收了线,暂时把这事放到一边,穆鹞依那头还要先对付过去,一想到这点,就开始头疼。

  第三十一章

这两天一直在收拾新家,虽然大多交由阿姨包办,但自己一些私人物件还是要亲手打点,或按个人喜好调整一下装饰配搭。而家务这种事情向来越做越多,你原本只想给花瓶换个方向,却发现瓶口积了一点灰,于是去拿抹布擦。擦完想到既然洗了抹布,不如顺手擦擦下面的柜子。擦到柜子抽屉,想起里面的CD碟还没整理,于是放下抹布整理CD……唉,懒人有懒福绝对是至理名言,一切整理停当之后,穆遥抚着腰这么想。

两天之后穆遥去看YY,他刚从防疫站打完狂犬疫苗进门,见是司机送他,随口问道:"陆森没陪你去?"

"去了,他半路下车回公司,"YY脱下外套,坐到沙发上端起自己的腿,不厌其烦地观察那两个黑洞:"他最近在忙下湾区拆迁,听说那片地是简明公司的?"

"嗯,是啊,真巧。"穆遥凑过去看:"现在不怎么疼了吧?"

YY遥遥头:"小遥,你还记得林哥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穆遥抬头看他。

YY按着伤口周围发紧的皮肤,慢声说:"林哥的父亲是森哥的岳父,据说陆森起家的时候,出人出力帮过不少忙。"

"……那也真够六亲不认的,"穆遥不知道该说什么,久负大恩必成仇,正常现象:"不过他现在对你还挺不错吧?"

"嗯……现在。"YY放下腿,端起几子上的咖啡呷了一口。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说浅了,不如不说,说深了,徒增心事。

"走,上楼看看我的杰作。"半晌之后,YY突然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咚"一下顿下杯子,扯着穆遥就往楼上拉。

"杰作?"穆遥好奇道,不知道YY又生出什么奇思妙想,跟着他绕了几重楼梯,来到顶楼天台上:"……就这?"穆遥皮笑肉不笑,原本环绕栏杆内侧的盆栽花草,全被连根拔起,裸着根部呼吸刺眼阳光,敞开的鸟笼,空置的鱼池,满地散落的黄土坷垃……整个天台病入膏肓。

"是也不是。"YY引着穆遥踢开脚下的泥团,来到栏杆边上:"给你看这些。"原先摆放花盆的护栏上,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黑袋子。

"是些什么?"穆遥好奇地拆开一袋:"菜籽?!"

"嗯,油菜籽。"YY爱抚般小心捻起几颗,迎着光细看:"你见过整片的油菜花吗?"

"没有。"穆遥看着YY凝视种籽的眼睛,他的眼睛跟他的为人完全是两种味道,几近透明的眼睑,淡扫修睫,细细的,长长的浅色眼裂,行至尾端舒展地向上轻挑,像狂草末尾意犹未尽却又后力不足的飞白,随性的,无端的,倦怠的妩媚和寂寥,那茶褐色的剔透瞳仁,竟让人莫名忧惧它被光线扎穿。

"我家门前,就是一望无际的油菜地,铺天盖地,没完没了。"YY把菜籽丢回袋子,拍拍手:"经常有野狗在地里交配,一干一小时,是我们小时候的公用厕所。"

"……"穆遥窒了一下,刚以为他开始抒情,却立刻接上厕所跟交配:"这袋是什么那么重?"两侧护栏对接的直角上,架着袋黑色半满的大垃圾袋,隔着薄膜鼓出锐利的尖角,袋口迎风,猎猎招展。

"塘泥,"YY过去掏出一块给穆遥看:"天然肥料。"

"你竟然有雅兴种地?"穆遥笑道,接过来看了眼,扔回袋子里。

"地把我们种出来,所以我们应该回种它。"YY大笑道:"物质文明应该被拖去枪毙,所有人一起回乡务农。"

穆遥捶他一下跟着笑:"那狗被宰太冤枉,一口咬出个哲人了。"

"哲屁!"YY笑:"忽悠你一下还当真了,我是闲得慌,这台子上的东西都我一个人弄的,除了这袋泥,全没让工人帮忙,陆森都没来过,哥哥待你不错吧?"

"荣幸之至。"穆遥笑道。

两人又随便闲聊了会儿,秋天的太阳来得热烈,走得也潇洒,不消多久,已经坠入远方钢筋水泥铸就的茂盛丛林,只留一缕余晖,牵扯着稀薄的云絮,遥相对望,抵死缠绵。

"留下来吃晚饭吗?"YY一边下楼一边问后面的穆遥。

"不了,简明今晚不出去,我得回家。"穆遥回道。

"呵,感情不错啊,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空再过来吧。"说着送穆遥出门。

下了门口台阶走出两步,穆遥拦住YY:"回去吧,别多走了,看你走路一拐一拐,伤口挺深吧?"

"没事。"YY停下来,刚想道别,抬眼说道:"森哥也回来了。"

穆遥转头看去,陆森刚进铁门,见到他点头笑笑。穆遥正想微笑回礼,却见陆森眼睛一眯,眼神刹那凝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他扑来……不对,应该是计算精密的豹子,拱着前爪,在蓄势良久之后的,突然扑掠和爆发,然后,天地翻转……

"砰"一声巨响挟带"噗噜噜"的余音,震得穆遥脑子发木,视线却依然陷落在上方男人黑暗漩涡般阴云翻涌的眸子里,那摄人的阴冷让他不寒而栗。

"没事吧?"陆森抽开托着他头部的手掌,从他身上起来,顺手带了他一把。

"……没。"穆遥这一刻才感觉到腰背疼痛和一阵后怕,花园里散落满地的土块,YY的塘泥……

穆遥屏息抬头,刚才那个在天台上笑谈油菜地的男孩,仍站在他俩之前面对的位置,脚下铺开大片黑色的,塑料袋的尸块,茶褐色的瞳仁里,一派萧杀,青白脸颊上,一道狭细伤痕掠过下颌,迎着余晖吐露血珠,璀璨的嫣红。

"YY……"穆遥呐呐不能语。

YY展颜一笑:"吓了你一跳吧,快回去吧,我不送了。"随即挽上靠近的陆森的臂弯:"今晚的汤可是我亲自指导厨子炖的,快回去换了衣服尝尝。"

"呵呵,好啊。"陆森搭着他的肩膀一块进了房门。

穆遥怔怔走出花园铁门,门前的黑色Benz,车窗开启,賈晋平坐在驾驶座上:"上车,森哥让送你。"

穆遥手搭在车把上,镇定了好一会儿,才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开门坐进去。

到家时简明已经先回来了,见穆遥背后泥灰狼藉,惊问:"小遥怎么了?!"

"刚才在陆森家门口,天台的泥巴砸下来,幸亏他及时推开我,"穆遥心有余悸:"不然我就成肉馅了。"

简明蹙眉问:"怎么会随便掉泥巴?"

"YY弄上去种菜的。"穆遥心不在焉地回房换衣服,YY当时的眼神,一路扎在他脑缝里,此刻仍旧无法摆脱,而陆森的举措,更令他忐忑疑惑,在那一瞬间,谁都不可能判断出泥巴究竟是砸到他还是YY头上,那陆森,为什么是扑向他?难道……那晚鹞山的男人……是他?!

穆鹞依对鉴定结果的反应,出奇的冷淡平静,长久的沉默之后,就告诉穆遥她回S城的时间,并说不必去送车。从头到尾只字未提她对此事的想法,似乎根本与她无关,挂断之前还说了句:"小遥,祝你幸福。"

她的反应令穆遥既轻松又意外,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不安,具体内容却又无迹可寻。在他与她之间,语言这种直接有效的沟通方式早被弃置,一切只靠揣测与感觉,其结果自然便也模棱两可,暧昧不清。

穆遥从未试图打破这种异常状态,穆鹞依自然也是一样,变态的持续就是常态,常态让人安心。而且,在他们之间,很多事情坐实了反不如继续含糊下去好,当然,除了简明这件事,现在再连带上陆森。不过即便如此,穆遥也不打算追问,习惯的约束力是无比强大的。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了两个礼拜,穆鹞依的电话是在某天深夜敲响穆遥的手机的,那晚有点闷热,空气纹丝不动,胶着着,困顿着,攒积次日的冷雨。

穆遥睡得不深,铃声二响之后就接了起来,话筒里一片风雨瓢泼,她的声音干涩急促,断续不接,如同骤雨街头路灯飘摇的微茫,瑟缩着,照出四周黑暗里如冥的恐怖:"穆遥,你相信报应吗?"

穆遥瞬间清醒过来:"我没想过这个。"

"我信……"穆鹞依轻笑着说。

床头闹钟的绿色荧光,照出时针指向4点:"怎么还没休息?"穆遥掀开被子坐起来,才发现刚才睡出一身腻汗,单薄的睡衣裸在空气里,贴着背心隐隐发凉。

"雨太大了……",穆鹞依的声音夹着杂乱的雨点,模糊不清:"穆遥,你说这世上有鬼魂吗?"

"当然没有。"穆遥拧着眉:"你怎么了?"

"没怎么,"穆鹞依声音大了点:"这房子太旧了,到处都是过去的影子。晚上睡醒,总能看见我妈妈坐在对面房顶上看着我哭。"

"怎么可能,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即使她答应放手,仍旧是不好受的吧:"你要不找个地方旅游,到处走走看看,换个环境放松一下吧?S城现在的天气,肯定潮湿得难受,晚上睡不好,精神不济,就容易想东想西。"外婆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入土为安了,怎么可能坐在对面屋顶上?

"不想去……穆遥,还记得小时候你到前面的水塘里放纸船吗?"穆鹞依的声音突然明快起来。

"记得,"穆遥笑道:"6、7岁的时候吧?把你的信纸全扯下来折了飞机和纸船,一架架沉进水塘里,呵呵,还挨了你一顿打,"他搜索着那些记忆的残片:"好像从那以后,你就禁止我到那口水塘边,不过我总会趁你不在悄悄溜去。"

"呵呵,"穆鹞依也笑着说:"其实那天打你是因为我害怕,那水塘里刚淹死过一个小孩,我怕你也掉进去。"

"……是吗。"穆遥微笑,可是她从未对他说过。

"还有,"穆鹞依絮絮地说:"你上小学的时候,有年秋天,我带你去野炊……"

"嗯,记得,我们什么都带了,就是忘了带锅。"穆遥想起那次恼人又愉快的短途旅行,那满山夺目的黄叶翩翩,褥子般松软芜杂的长草,那只探头探脑的,憨憨的野兔。

"呵呵,如果时间停在那一刻多好……"穆鹞依轻笑着说:"过去,S城的秋季好像没那么多雨水。"

"记忆总是选择性的,那时,我们都算愉快吧……"穆遥仰起脸,轻声说。

"小遥,你是我的好孩子。"穆鹞依带着鼻音喃喃道。

"嗯,呵呵。"穆遥抿紧唇,眼睛渐渐湿润。

"如果月底能抽空,回来看看我吧,你放心,只是年纪大了,怕寂寞。"穆鹞依挂断之前对穆遥说。

"好……"穆遥放下电话,翻出套干净的睡衣换上。

她有时走出很远,刹车却又快又灵,当他以为她会纠缠不休的时候,她完全销声匿迹,而一旦出现,他便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虽然他和她都了解,女人永远无法得到她一手创造的男人。


  第三十二章

简明这星期几乎没回恬馨小筑吃过晚饭,天天都忙到很晚,到家穆遥已经冲完凉眼皮发腻了。这天是周末,中午打电话给简明问他晚上能不能赶回来,男人说尽量,可是到了6点来钟,又回电说走不开,于是周末晚餐,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味同嚼蜡地消耗掉。

穆遥百无聊赖地歪在沙发上等简明,即使开足灯光也填不满室内的岑寂,于是趿拉着脱鞋去摁开电视。屏幕上娱乐节目的女主播,明艳照人地开合唇片,巧笑嫣然,嘉宾们挂着完美轻松的笑脸对答如流,一派喜气洋洋。

穆遥丢开遥控器斜躺在沙发上,让那清晰的对谈灌入耳中,再原封不动地流出去。这一个星期,他都没有联系过YY,对方也没打来电话,穆遥不由苦笑,YY一定是误会了,可是,自己却无从解释,一切都是他的主观臆测,怎能当成真凭实据说给人听?

正自千头万绪、不可开交之间,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穆遥醒了醒神,站起来皱着脸迎到门口。

"小遥,怎么又不先去睡呢?"简明在玄关的柜子上放下公事包,伸手揽过一脸不快的男孩。

"等等看你回不回家呀,不回我好锁门。"穆遥不爽道。

"小遥在家,我怎么舍得不回来呢?"简明笑着抱起男孩坐到沙发上哄:"对不起,这段时间真的忙得脱不开身,闷到宝贝儿了。"

"没事,"穆遥抱着简明,脑袋舒服地钻进他的颈窝,刚才的烦乱逐渐平息:"我知道你忙,随口开玩笑的。"

"嗯,知道,我的小遥真乖,"简明爱怜地抚摩男孩柔软的黑发:"明天要请合作单位跟市府领导,去凌波温泉度假村玩儿一天,你也去吧。"

凌波温泉是海水温泉,在B市市郊,穆遥一直没去过,听他这么说有点蠢蠢欲动:"可是,虽然是玩儿,也是工作,我去……不大好吧?"市府领导也在,他去不会对简明影响不好吗?

"呵呵,没关系,说好是带家属的。"简明笑着亲亲他:"小小年纪,比我还世故,脑子里塞那么多七七八八的念头,不累吗?"

"我还不是为了你……"穆遥瞪他一眼,自己一个学生,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知道啊,"简明温润的目光充满怜爱:"宝贝儿最会疼老公了。"

"滚!"刚才还软语呢哝的男孩瞬间暴跳起来:"你再敢说!"

"呃,我什么都没说。"简明立刻摇白旗,顺着毛儿哄:"说了也是胡说,只有小遥的话才是真理。"

"哼,这还差不多。"穆遥被他逗得发笑:"明天几点去啊?要过夜吗?"

"嗯,住一晚,"简明停了笑,想起来要先告诉穆遥:"对了,说是带家属,但你知道,这样一群男人出去放松,会带的也就是普通玩伴,明白我的意思吗?"

"哦……知道了。"其实就算简明不说,他自己想想也明白了,这样反而能轻松些,那些顾忌就不用考虑了。

"嗯,所以要跟着我别乱跑,"简明笑着捏捏他的脸:"别让人以为你也是我随便带去的,占了便宜。"

"胡说什么呢?"穆遥红了脸:"你当我是女的?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

"确实不是女的,"简明坏笑道:"可不也一样让我占了便宜吗?"

穆遥一拳砸过去:"你是不是欠揍啊?"

简明笑着抱紧他:"是,只要小遥想打,那我一定是欠揍。"

穆遥望天哀叹,怎么开始就一点没看出来这家伙是个无赖呢,真是遇人不淑。

凌波海水温泉度假村,建筑特色中西合璧,是风景秀丽的大型园林式露天温泉,座落于市郊含勾山南麓,由市中心出发,驱车1小时便可抵达。简明和穆遥出门晚,在度假别墅放下简便行李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

两人来到酒店餐厅,其他人基本都到齐了,穆遥跟在简明后面,看他跟里面的人寒暄握手。副市长李云峰他在本市新闻上见过,是个魁梧精壮的男人,40上下,说话中气十足,很有领导派头。主桌上其他几位国土局,规划局的领导,应该都是下湾区项目负责人,他就不认识了。

简明没有刻意介绍他,其他人也都不在意,那些领导旁边都带着年轻漂亮的男女,不知道简明以前出入这些场合是带些什么人来?穆遥边据案大嚼边悻悻地想。才刚吃了没几口,就听对面国土局肖局长拉着嗓门招呼:"我们刚才还说简明架子大来得晚,陆森你更不像话,全部人等你一个。"

"哈哈哈哈,"穆遥听到一阵爽朗大笑,转头看去,陆森脚步如风地踱进来:"各位领导多担待,路上塞车没办法,咱们市在李市长带领下经济发展蒸蒸日上,这私家车的增长速度,简直比女人生孩子还快,"说笑间已经行至桌前,两指夹起个细脚玻璃杯,拿起旁边的洋酒一倾过半:"我自罚三杯,给各位领导赔罪。"

李云峰笑骂:"你迟到还转弯抹角赖我身上来了,三杯能饶了你?"说着递过旁边一瓶83年的五星茅台:"那洋玩意儿有什么好喝,来把这茅台干了。"

"行行行,我认罚,"陆森坐到李云峰旁边,笑道:"先让我垫点儿东西,空着干待会儿该闹场了。"

穆遥垂下眼帘,随陆森一起落座的,还有YY,那天划伤的细口子已经脱痂,淡粉的一条线,并不显眼。

午餐吃得相当热闹,席间高谈阔论、交杯换盏,李云峰跟陆森的关系显见非常亲厚,对简明也很热情客气,但却透着不明显的生分:"简明怎么不约高市长一起来聚聚,他喝酒可是海量豪爽,跟工作作风一样雷厉风行,酒品奇佳,比陆森这小子强多了。"

"他正巧有事来不了,托话让我们玩尽兴,下次再陪大家喝。"简明笑着解释道,伸箸帮穆遥夹了块远处转盘下的凉拌西兰花,知道他爱吃那个。高市长是简明的发小,穆遥以前听他提起过。

一个多小时后饭毕,服务生送上果盆,可能节假日大家都起得晚,所以吃过饭在餐厅里聊聊天,决定不去午休,直接换泳衣去泡温泉。穆遥跟着简明回别墅换衣服,刚到酒店大堂,就被赶上来的YY叫住。

"你们先聊吧,我回去等你。"简明见两人间气氛不同寻常,体贴地回避。

"嗯,好。"见他走远,穆遥跟YY一起来到大堂内设的休闲沙发上坐下。

"穆遥,我并不知道那袋泥巴会砸下来,当时我们站在一起。"YY含着烟没看他。

"我知道,我从没这么想过……"穆遥急道,后悔自己没先联系YY,他比他更难过:"我怕你误会,我也不清楚陆森怎么会……"

"我明白,你心不都在简明身上吗?"YY回眸一笑:"当时我情绪不好,你吓成那样也没说什么好话,不过咱们这么多年兄弟,想你也不会介意。"

"那当然,你不介意我已经很高兴了。"穆遥郑重地说:"YY,你放心,陆森救我,绝对不是对我有什么其它意思,他……可能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你母亲?"YY疑惑道:"上次你母亲要找陆森,你不是说他们不认识吗?"

"后来才知道他们十多年前就认识了。"穆遥不想细谈:"可能跟我身世有关,具体我也不大清楚。"

"这样……"YY看着他没追问,笑道:"怪不得觉得他对你挺上心的,你烫伤腿的时候他正巧在日本,跟他说起,还问要不要带些去疤药给你。"

"呵,是吗?"穆遥蹙眉道:"还有烟吗?"

"有啊,你现在不抽烟了?"YY掏出烟盒递给穆遥。

"偶尔,身上没带。"穆遥抽了支还给YY。

"你拿着吧,刚桌上顺手拿的,这牌子我不爱抽。"YY推回给他:"那去泡温泉再聊吧,我还要去门口商场买条泳裤,家里的上次去海边用完忘了带。"

"嗯,好。"穆遥跟他一起站起来往外走,到了中央喷泉,YY道别离开。

穆遥坐到喷泉边上,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点燃,烫伤腿那会儿穆鹞依还没来找简明,怎么陆森就想着给他带去疤药了?穆遥吸着烟毫无头绪,脑子绞成乱麻。难道那次跟穆鹞依逛完商场,路遇陆森的车时,他就察觉到什么了?

"小朋友,怎么没去泡温泉?"穆遥吓了一跳,回头见刚才那个40来岁,脸膛红润的国土局肖局长已经在旁边坐下,一身酒气瞬间扑过来:"太阳下晒着抽烟,对身体可不好。"

"呵呵,马上就去。"穆遥回道,浑身不自在,站起来想走。

"等等,没带烟,你有吗?"肖局长揉揉太阳穴,说道:"酒喝多了,抽一支。"

"哦,有。"穆遥站定,拿出烟递给他。

肖局长伸手接了支,推回烟盒给穆遥,手指若无其事地在他手背摸了下,穆遥立刻泛起鸡皮疙瘩,这人看着相貌堂堂,怎么这么恶心,正想掉头离开。

"哎,我没火。"肖局长笑着叫住他。

穆遥无奈折回来,拿出打火机给他,男人并不接,含着烟示意穆遥帮他点。穆遥反感得不行,可想到这些人是简明的项目搭档,弄僵了不好,于是忍耐着打着火递上去。

肖局长伸手挡着火苗,边点烟边问:"你知道这烟象什么?"

"象什么?"穆遥敷衍地问道。

肖局长玩味地盯着直起腰的穆遥,夹着香烟叼进嘴里,深深地吸了口喷出来:"象你下面那根,白皙的,纤秀的阴茎。"

穆遥气得脑门充血,转头就走,男人却立刻跟上来,伸手想搭他肩膀,气得穆遥刚想挥手打开,却突然被旁边一只手带开几步,吓得他一惊回头。

"肖局怎么没去泡温泉啊,费时间陪内侄闲聊,他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聊起来多没劲儿。"陆森一手握着穆遥手臂,一边笑着对肖局说。

"哦,啊,呵呵,"肖局恍然笑道:"原来是贤侄啊,我还以为……看他一个人呆在太阳下面,刚好想抽支烟,就随便聊了两句。那行,我先回去换衣服,不陪了。"说着转头向别墅区走去。

陆森松开穆遥手臂,盯着他暧昧不明地笑:"这种地方怎么能一个人乱跑,简明竟然也不管着你?"

"……"穆遥红了脸,陆森的摄人黑眸和调侃语气让他不知道回什么。

"小遥,怎么还在这里。"穆遥听到简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陆森你也在,没去泡温泉?"

"呵呵,就去,刚陪李市长多聊了几句,这才出来。"陆森说完,一笑离开。

"跟他说什么呢?"两人一起往回走,简明问。

"没什么,刚YY去商场,我一个人回来正好碰上。"穆遥不想提肖局长的事,提着不但自己犯恶心,一定也惹简明不高兴,这人现在连衣服领口系几颗扣子都管着他,要说出来还不得把他锁在家里。


  第三十三章

穆鹞依最终没有等到穆遥。从度假村回来当天下午,穆遥接到S城公安分局稽毒科通知,穆鹞依上周末深夜,因涉嫌吸食、运输、贩卖毒品,在离开酒吧回家途中,被缉毒刑警缉拿归案。抓捕过程中激烈抵抗并袭警,逮捕后从其随身物品中查获4号海洛因五十余克,现已侦查终结、提起公诉,刑事羁留期间允许家属探访。

穆遥拿着电话好半天,才弄明白对方讲述的内容,话筒里平板的音节,每一下都振聋发聩地凿击他紧绷的耳膜:穆鹞依在审讯过程中,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送经医学鉴定,确诊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由于她在犯罪实施过程中状态正常,必须完全承担刑事责任。

穆遥听见自己呆滞的声音:"请问她的情况大约怎么定罪。"

"至少十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她情节严重,死刑可能性比较大。"对方公事公办地说完便挂断电话。

穆遥收起手机一头冲进房间拿钱包,被简明一把拽住:"小遥,冷静点。"

"我现在回去看她,快松手。"穆遥僵着脸甩开简明。

他早该想到,十多天前那个深夜来电,当穆鹞依说外婆坐在对面屋顶上哭的时候,他就该察觉到她的反常幻觉,可他却该死地忽略了。多少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殚精竭虑摆脱她的桎梏,他百计千回拉远跟她的距离,他从未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她竟以这种决绝惨烈的方式与他告别,悄无声息地燃起连天业火,直烧得他皮焦肉烂。

她怎么可以这样?穆遥激烈地在简明的臂弯里挣扎,双眼烧成黑烬,那剧痛生生扒开脏腑跟灵魂。她怎能这样?仅仅十多天前,她还说他是她的好孩子,仅仅十多天前,他还答应月底回去看她,她怎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不近情理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疯了?!

"小遥!"简明抱住他着急地说:"你这样昏头昏脑跑回去有用吗?"穆遥癫狂的模样让人心惊。

"放开我,"男孩红着眼睛拼命往门口挣,一头撞到简明下巴上:"放开我!放开我!混蛋!"

"你给我站住!"简明大喝一声:"你是要回去给她收尸吗?还是想陪她一起崩溃?"

男孩蓦然怔住,呆立良久,忽然脱力,嗓子干哑嘶涩:"简……简……"他像被一刀砍断的树棍,颓然栽进简明怀里:"我该……怎么办……"

"听话,听话,深呼吸,"简明抱紧男孩:"先冷静下来,把具体情况告诉我。"

穆遥压紧供血不足、痉挛抽搐的心脏,复述了一遍电话内容:"简……她竟然疯了……疯了……她还会……死……"男孩直着眼睛喃喃絮语。

"我国对贩卖、运输毒品罪,一向从重量刑,再加上拒捕、袭警,情况是不大好,"简明凝视着怀里青白如鬼的男孩,空洞的眼神如同被摄走了魂魄:"但法律不外人情,你先别着急。"

"我现在要回去看她。"穆遥说着又要跳起来,他根本坐不下去,一刻也无法平静。

"你听我说!"简明制住他:"你现在跑回去探访个十来分钟能解决什么?你知道车次吗?去了车站就能上车了?"

"简……道理谁都懂,可她是我母亲,"穆遥捂着脸呻吟,内心一片空茫:"我怎能不着急?我不是你,我拿不出你的冷静。"

"明天,"简明抚着他的脊背:"给我一点时间安排,明天上午我陪你一起回去。"他的声线平稳而低沉,充满奇异的安抚力。

穆遥僵紧的关节,仿佛听从催眠般松弛下来,闭着眼睛被男人收进怀里。对方温热的胸膛伴随着话语轻微振动:"任何事情都有转圜余地,哪怕证据确凿,还有律师的巧舌如簧。而且,你母亲的病症也对案情有利。"简明托起男孩苍白的脸颊:"小遥,听话,无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只会坏事。"

男孩怔怔盯着他看,像个稚龄的幼童:"她会死吗?"

"不会,甚至……不用坐牢。"简明的眼睛像远山之巅幽深沉静的湖泊,安宁的,静谧的,慰籍着男孩焦灼的神经,语气如清风般徐缓温柔,含义明确肯定:"所谓犯罪实施过程精神正常,这个判定商磋余地很大。"

"真的吗?"穆遥烧灼般炙痛的眸子里氲上一层水雾。

"真的,相信我,"简明把男孩的头按进怀里:"我对你失信过吗?"他轻吻着男孩的发际,一遍又一遍抚摩他单薄的,畏寒般轻颤的脊背,直到胸前的衣襟慢慢被浸湿。

穆遥和简明第二天上午回到S城,这座破败的,遍布残垣断壁的晦暗城镇,在深秋的凄风苦雨中蜷缩着僵卧了一夜,此刻仍旧不曾醒来。掠过车窗的行人影影绰绰,肩膀和脊梁佝偻着弯曲,缩着脖颈抱臂而过,一如他们脚下苟延残喘的街道。垃圾纠结着枯叶,仗着冷风嘶吼狂舞,凶狠抽打人们的面颊。

S城公安分局陈局长,亲自陪同简明和穆遥探访穆鹞依,负责监察的女警官,得到授意退至门边最远处。然而,还有什么意义呢?穆遥隔着剔透的玻璃挡板,凝视对面那个再也不会用她热烈而痛楚的视线,紧迫追逐他的女人,她再也听不懂他的话,她再也不会夜半骚扰他,她甚至连墙上的话筒都不晓得拿起来。

她仿佛一下年轻了许多,眼睛明亮而澄净,姣好的脸庞白皙光洁,连原先眼角隐约的细纹都消失不见。笔直地坐在板凳上的身躯,像过去每一次映入眼帘一样柔美窈窕,不言不动,乖巧安详。唯独那穿越一切觅不到终点的目光……穆遥的心脏狠狠地绞扭成团,那样清澈的眼神,那样秀媚的容颜……怎么会去吸毒?!怎么会去贩毒?!怎么可以……疯……

因为不是藏毒场所,穆遥家里没被查封。简明先送他回家,独自去见案件相关人员。

穆遥站在这座废墟般旷寂的房宅前,洞开的门扇像黑色的巨口,窥伺着择人而噬。门边砖缝里的野草,徒留扎手的干茎,蔫黄衰谢,僵朽干枯。坚肃森冷的四壁,梵唱般低咏着,复述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他的童稚,她的青春……

冷风穿过腋下,他依稀又见她鲜活的身影,银铃般放肆的笑声……糜艳的,诡秘的凄绝舞蹈……瘴气般沉郁的玉兰花香,苍老,衰弱,低迷,无孔不入地贯穿回旋于他们相互渗透,血腥撕扯的呼吸起伏之间……

穆鹞依的庭讯,简明没让穆遥出席:"你是我的人,听从我的意见是你唯一能做的事。"男孩激烈的反抗在这毫无余地的强制高压中,迅速分崩离析,仿佛潜意识里一直在等待这种硬性的制肘和管束。

这起零口供也能顺利判决,罪证凿凿的毒品案,最终在S城惨淡晦败的阴郁天幕下,如同枝头最后一片黄叶,飘飘荡荡,渐趋式微,最终消逝无痕。穆鹞依在一个月后被转送B市精神病院保外就医,保留刑事追诉期限十五年。

"我想去鹞山看看,那座断崖……"临走前的两天,穆遥对简明说。

男人紧拧着眉峰,沉默不语,托着男孩瘦如鸡骨的手臂,攀上那座久违的山坡。寒风挟裹着冷雨,挑衅侵缠两人冰凉的躯干。天际一片昏昧,视线被前方的纵深,决裂般斩断去路,深渊一样坠陷的谷底,倒毙僵卧着那条河流的尸骨,惨白的,静止的,定格成它最后一次呼吸的镜头……

穆遥回到B市后立刻病倒,似乎所有的热量都被S城阴冷的空气耗尽。简明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是堆积如山的事务,一边是虚弱不堪的情人。所幸固执的表盘上的指针,既不会因为快乐而迅捷,也不会因为痛苦而迟缓,依然故我,不依不饶,笔直地走过那段杂乱无章的时间。

两星期后穆遥的身体才有起色,简明陪他站在医院悠长盘旋的回廊之上,看着远处被特护推出来晒太阳的,安静的白衣女人。穆遥发现一缕天光印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她仰起脸来,无意识地牵扯嘴角,绽开一朵,璀璨的,永恒的,甜蜜微笑……

时间重新被填满,竖起的衣服领口,在冬日校园的嘈杂有序中,悄然抚平了僵直的颈骨。穆遥抱着一摞书本,匆匆走过光秃秃的林荫道。简明刚才打电话来说,下湾港今天有焰火表演,接他一同去看。

"冷吗?早上让你多穿件衣服偏不听。"上车后简明摸摸他瘦削的脸颊。

穆遥启唇一笑:"不冷,我要充分感受冷冬的侵袭。"

简明睃他一眼:"毛病。"

"现在才知道我有毛病啊?"男孩肆意地笑:"太晚了,简哥哥。"

男人目视前方的侧脸,轻柔地卷起一缕,温软的笑意。

下湾港的夜色五彩纷呈,两人在临海餐厅里用了简单的晚饭,穆遥的眼睛一直黏着旁边的玻璃窗,深恐错过了精彩表演,能在这严寒的冬季享受焰火的热烈,怎能不令人心情振奋呢。

"快吃,"简明敲敲他的头:"你现在不好好吃饭,等下怎么能尽情看焰火。"

"哦,哦,知道知道。"男孩嬉笑着敷衍,完成任务般三下两下扒干净碗里的饭。简明无奈地叫来伺应埋单。

海风凛冽而急促,浪花溅起的飞沫,偷吻着初冬的寒潮,剧烈起伏的波涛,拍打黝黑的礁丛。幽深的天际,如梦初醒般炸开一朵朵妖娆浓丽的焰火,焚烧着,搅扰着,空阔的苍穹……穆遥靠在简明身前,悄悄地,将手放进男人黑色厚重的大衣口袋里,仰起的脸庞眼帘关闭,感受着那一缕,温暖妥帖的安宁。


  第三十四章

时近隆冬,两人原本分房而睡的延习,被男孩一夜又一夜爬上男人温暖的床褥终结。赤裸裸的凉滑身躯,贪婪无度地需索要求。熔岩般遮天蔽日、覆灭尘网的激情,焚化了肌理,炙烤着筋髓。汗水,涓滴不剩地从幽冷的脉络中被挤榨出来,颠倒,冲撞,压迫,倾轧,噬心蚀骨的贯穿与交缠。

穆遥的情绪已经基本平稳,只是爱出神,清浅眉宇间的那缕惆怅,久久地挥之不去。有时明明说着话,简明偶一回头,便见那盈盈眉眼中流露莫名的怔忡,喊他回过神来,男孩的脸上便绽开轻软的微笑,像玻璃窗上吹弹得破的霜花。

恰巧抽出几天闲暇,期末考试前夕,简明陪穆遥去了一趟北海道。两人沿着札幌漫长的,日暮时分灰蓝色的雪道,一路走走停停,来到登别地狱谷。

游客并不多,逶迤的木制栈道上落满积雪,表层晶莹剔透,丝毫没有践踏的痕迹,如同刚刚出浴的美人,慵懒娇柔地舒展开丰润的臂膀,牵引他们走近那个450公尺的火山遗址。

天色昏暗,原先静美的景致,逐渐被空气中弥散开的,越来越重的硫磺气味替代。白雪皑皑的山峦丛林,环绕四周,偶尔裸露出赤红岩石,烙铁般灼灼耀目。谷内遍布青绿猩红的岩浆凝层,滚滚白雾嘶吼着喷涌出灰黄裂隙,狼烟四起般荒凉而狰狞。

简明见男孩皱眉四顾,笑道:"说了你不会喜欢的,非要来。"

"既然来了总要看看嘛。"穆遥郁闷道,拉着简明往回走,这地方果然名副其实。

四野岑寂,不知哪只雀鸟在远处的山林里长声呻吟。穆遥缩起脖子,拉紧衣帽:"快走,快走。"

简明哑然失笑,搂紧他肩膀:"既然叫地狱谷,当然不会有生机盎然的景色,专门挑这个时间来,来了又害怕。"

"我没害怕,就是觉得不舒服,又冷又饿。"男孩抱怨道,加快了脚步。

"……你刚才在车上好像吃了不少零食。"简明毫不客气地揭发他。

"天冷热量消耗快知道不?一点常识都没有。"穆遥理直气壮地反驳。

简明笑道:"知道,一会儿正餐再挑三拣四,就把你那袋零食扔进下水道。"

"好啊,扔了你再去买新的,反正那些快吃腻了。旅游当然是边吃边玩,谁像你这样的。"男孩笑嘻嘻地说教着,红通通的鼻尖被嘴里哈出的热气蒸腾:"这里的下水道居然也咕嘟咕嘟冒热气哦,像恐怖电影。"

"地底都是活火山,不冒热气还冒冷气?"简明笑话他:"心态不平衡,看哪都一样是恐怖电影。"

"嗯,那你就是电影里的妖怪。"男孩趁机挤兑他。

"是吗?妖怪好像都爱吃小孩。"简明随手抓了把雪,作势就要往男孩围巾里塞:"小遥刺身,味道一定不错。"

"啊!妖怪吃人啦!快逃命呀!!!"男孩哇哇乱叫着往前跑,简明笑着跟上去,冰天雪地里嬉闹追赶的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出一层热汗,细碎的雪花曼舞着回旋飘洒。

两人笑闹着回到依山而建、古意盎然的温泉旅馆时,才刚下午5点,天却已经完全黑透了,异样沉静的世界。

"穿这个出去吗?"穆遥见简明换上旅馆的浴衣,也拿了一件在身上比划。

"嗯。"简明系好衣带过来,给男孩的衣襟调换位置:"这里的习俗是左上右下。"

"哪来那么多讲究,真麻烦。"男孩摊开手,索性等人伺候。

简明正要说话,电话铃突然爆豆般响了起来,于是抽手拉紧男孩的衣结,走过去接听。

日本人在细节之处特别爱下功夫,旅馆的电梯门跟廊柱上,都绘制着繁复精雅的花卉图案,房间里也一样。穆遥闲散地走动观赏,无意中听见简明跟对方说到上次那个肖局长的名字,不由上了心,见他挂断电话便问:"那个肖XX,就是上次去凌波度假村那个肖局长吗?他怎么了?"

"嗯,是他,降级,留党察看。高市长那一批人,这次下台的不少,他的座椅基本悬空了。"简明问道:"你也关心这个?怎么记得姓肖的?"

"那肖XX不是好人,猥琐得很,"穆遥大感快意,却立时醒悟:"高市长不是你的亲信吗?他的人下台,会不会对你不利?"他隐隐觉得不安,追问道:"李市长是陆森的人吧?这些人下台跟他们有关系吗?"

简明不以为意道:"官场哪有真正的亲信,今天下一批,明天上一批,不过是安全范围的互利互惠,上台下野没什么关系。"他对另一个问题比较感兴趣:"那姓肖的怎么猥琐了?嗯?!"

"没啊,就是觉得他啰啰嗦嗦。"穆遥赶紧打马虎眼。

"哦,他跟你啰啰嗦嗦了?"简明随意续问。

"没有,他跟别人啰啰嗦嗦,我听着烦。"穆遥搪塞敷衍。

简明拉上行李箱拉锁,回身道:"一会儿吃完饭先回来睡觉,十二点后再泡温泉。"

"好。啊?!为什么那么晚去?!"男孩诧异地提高嗓门:"吃饱饭哪能接着睡觉?"

简明扫他一眼:"晚点好,省得又有人'啰啰嗦嗦',闹得你'心烦'。"

"你!"穆遥瞪大眼睛,有这样的人吗?

"你什么你?"简明开了门让他一起出去,冷言道:"留党降级?撤职查办差不多。"

穆遥又开始双眼望天。

这里称温泉为"汤",室内遍布大大小小、功效各异的"汤池"。两人沐浴过后,穆遥在"高温汤"、"硫磺汤"之类池子里转了一圈,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简明要到室外去。

推开西侧写着"露天风吕"四个红字的门扇,漫天雪花扑面而来,北海道隆冬的寒风席卷着光裸的皮肤,让人本能地犹豫,简明使坏地一把推了他出去。门口衔接水池的,是条积雪铺就的通道,纵使不长,也冻得人脚心发痛一跳一跳,两人迅速跑进温泉,齐齐松了口气。

"太爽了。"穆遥惬意地轻叹,伸展开四肢浸泡在热烫的泉水里,寒意立刻消退,冷热交替的刺激,令全身血管酣畅地舒张,整个池子雾气弥漫,宛如仙界般诱人深入,酥软地化身其间。

大片大片蓬松的雪花飘落下来,池畔的树枝石块也都银装素裹,雾气中的月亮大而模糊,披着莹然浅绿的光棱,悬挂在天际一片深邃的幽蓝之中。宛如唯美神秘的,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绘画。

"长白山温泉据说也不错,那里还没去过。"简明靠着池畔眯上眼睛。

"下次不去温泉了,去别的地方。"

"嗯。"

"去新疆好不好?"

"嗯。"

"西藏也不错,要不明年去西藏玩儿?"

"嗯。"

"你去过最喜欢的地方是哪儿?"

"嗯。"

"……"穆遥终于觉悟自己在自言自语,立马恼火非常,这家伙害得他半夜三更才做贼一样跑出来,自己倒好,一进水就昏昏欲睡,浪费他半天表情。于是磨着牙轻手轻脚绕过去,诡笑着伸出魔爪。

"呃……你干嘛?"

"你说呢……"

"你疯了……公众场合……"

"……现在又……没人……"

"…………"

"……嗯……"

"…………"

"……啊……"

"你这……小妖精……"

"你难道……呃……不喜欢?"

"当然……喜欢。"

暖意融融的池水,羞涩着升温沸腾,涓涓细流与飞雪,不甘寂寞地,躲进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浓浓水雾拉起的纱帐,悄然地,热切地,缠绵悱恻,在严冬清寂的旷野里,缱绻深情地,互诉衷肠。

"小遥,还是很难过吗?"那晚温软的床褥间,简明抚摸着身畔男孩同样温软的黑发。

"不,很快乐。"男孩的脸颊深深藏进他怀里:"因为有……你。"

财院的学子们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寒假,穆遥跟简明商量,想年前回趟S城卖掉老宅。兴许摒弃归处,便能掐断所有隐思逸想。

这些事完全可以委托他人代办,简明不大赞成穆遥回去,他最近实在抽不出时间。男孩独自回到那个阴郁的环境里,总令人担忧。但穆遥身体和情绪这段时间都明显好转,又不依不饶地执意要去,被他缠得没办法,就没再坚持。

于是放假不久,穆遥就回到了S城。老宅里除了蒙上一层白灰,跟他离开时全无二致,寂寥空旷,死气沉沉。穆鹞依的私人物品基本被弃置,除了一两本乐谱和照片稀少的相册。

穆遥回到自己房间,拉开书桌前的抽屉,里面都是些旧物,其实没必要收拾,翻检的过程如同动物的蜕皮,艰难而苦涩,即使一小片残断的木屑,都能勾起迁延不绝的忧思。

穆遥正打算关上抽屉离开,房子的新主人差不多快到了,只等他收检完毕接收钥匙。却忽见儿时仅有的一本童话选,破旧起毛的书脊下面,隐约露出一点泛黄的纸张锐角。

穆遥抿唇微笑,仅凭这一点尖角,他已能清楚记起,这是他那时得到的唯一一张,穆鹞依从乐团带回来的白纸。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午后,坐在榕树下的她,亲手用它为他折了一架纸飞机,那飞机于是藉由这不凡的出身,轻松躲避了被沉入门前水塘的悲惨命运。

穆遥轻轻地揭起书册,仿佛害怕惊散一帘轻飘的梦境,那架泛黄的纸飞机,静卧在抽屉深处,纸张已经变得干脆轻软,捏在指间凉薄而虚泛。穆遥忽然蹙起眉心,小心翼翼地拆开飞机,机身上不明显的隆起和污迹,直觉地让他起疑。

于是,脆薄的纸片纷纷碎裂,在布满飞机苍黄残骸的桌面上,裸露出一片折叠紧密的,淡粉色纸块,像枯树枝头第一朵寒梅般妖冶绽放,摇曳迷离的诡色艳影。那是,他的笔迹,陆森的,电话号码。那是,她邀他玩儿的,最后一个,心领神会的,秘密游戏。

  第三十五章

穆遥回B市前,去电信局打印了家里座机和穆鹞依手机这几个月内的通话清单,单子短得可怜,寥寥无几的通话记录里,除了几个穆遥知道的家电维修和乐团电话,根本没有陆森的手机号码。她究竟在暗示什么?她希望他去求证什么?这希望如此不确定,竟要凭借如此隐晦的,交由天意甄选的方式表达。

穆遥点燃一支烟,坐在天心花园奶油黄的真皮长沙发上,心神不定地慢慢抽着。窗外的园子,盆栽花草错落有致,折射着穿越冬日午后清冷空气的明净阳光,叶片和地面同样纤尘不染,那包塘泥的余渣早已消逝无踪。

YY还没到家,刚才打电话时正在疯狂购物,让穆遥先到天心等他。这段时间穆遥来天心的次数多了很多,那张清汤白水的电话清单,迫使他只能反复游走在天心花园几百平米的逼仄空间里,毫无头绪却苦无良策。

正自烦乱间,外套口袋里响起手机铃声,穆遥拿出来一看,是简灵打过来的,这才想起上周末答应过她今天去陪她玩儿,被穆鹞依的事情一搅,竟让他忘得一干二净。

简明公司这两个月忙得很,有限的时间都用来陪穆遥了,所以基本没去看简灵。穆遥前段时间跟他提起想去陪陪简灵。对他的提议简明起初有点诧异,但显然是高兴的。

恰巧辛培上次问简明要那几套恬馨小筑的单位,留下来一套自用,简蓝跟辛培搬过来后,住在小区西侧,离穆遥和简明的居所不远。所以自从他去看过一次简灵后,那小姑娘隔三差五就来电话找他。

辛婉儿出国后,穆遥明显感觉到简灵情绪低落,性格也变化很大。他第一次去看她时,简蓝上楼叫了女孩儿几次都被拒之门外,他还记得简蓝当时束手无策的尴尬笑脸:"她不相信我的话,不信你会来看她。"

最后还是他自己上楼去,敲开了那扇粘着红蘑菇贴图的房门,迎接他的,是简灵表情冷淡的戒备面孔,还有毫无章法四散在地板桌面的课本文具。往复几次之后,简灵才对他放下了戒心,当女孩再次对他露出初次见面的明媚笑脸时,穆遥忽然感到一阵眼眶发热的酸楚。

不想失信于这个倔强可怜的姑娘,穆遥收起电话叫来天心的管家,让他知会YY自己有事先走,改天再过来。才刚交代完,便见陆森从楼上下来,身上穿着碳灰色齐膝长风衣,显见准备出门,没想到他竟然在家。

"穆遥,不等YY吗?他应该快回来了。"见他要走,陆森边戴手套边问。

"嗯,我临时有事,不等他了。"穆遥回道:"陆先生今天在家啊。"

"嗯,正准备出去。"陆森站在门口,回头等他:"去哪,顺便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就行。"穆遥过去,跟他一起走出铁门:"我回家,公车很方便。"

"不要紧,我正好要经过恬馨小筑。"陆森说完便去车库开车。

穆遥站在铁门外,无意间抬头,忽见对面陆森老婆家的阳台上晃过一个女人的背影,看轮廓竟像是家里的阿姨,穆遥心头一跳,再想仔细看时,那背影已经转进房子里去了。阿姨今天正巧请假,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出现在陆森老婆家里啊?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不待他细想,陆森的车已经停在身边,穆遥开门坐进副座,能多接触些更好,他来天心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旁边男人的侧脸瘦削而冷厉。陆森今天自己开车,穆遥从倒后镜里看见賈晋平的车子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还真是如影随形。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就再没话题,虽然已经接触过不少次,陆森也一向对他很随和,甚至还暗含着一种让他煞费思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照。然而这个男人挟带的阴沉气场仍旧令穆遥紧张不适,就像现在坐在Benz设计考究的舒适座椅里,仍觉手脚局促,脊背僵硬。

不一会儿就快到恬馨小筑,穆遥想到自己平时走的小区南门,到简蓝家的西侧要迂回步行十来分钟,反正两个门口在同一条路上,前面拐个弯就到了,不如索性到西门直接下车。于是问陆森:"陆先生,待会儿能不能往前开一点,我想在西门下车。"

"当然可以,"陆森回头看他一眼,随口问道:"你平时不是在南门下吗?"

"哦,之前忘了,今天要去看简灵,所以刚才没等YY。"穆遥回道。

"简灵?是辛婉儿那个小姑娘吧。"陆森随口说。

"嗯,是。"穆遥淡淡答道,陆森连这都知道?晚上要不要跟简明说一下?

陆森把车停在西门外:"辛婉儿,"男人语气带着似乎回想什么的散漫:"挺机灵的女人。"

"机灵?"穆遥无端诧异,回头看陆森。

陆森神色无异,转头笑道:"嗯,漂亮,聪明。西门到了。"

"哦,谢谢。"穆遥开门下车,看着那两部车子相继离开。

一团乱麻,走在条石小径上,穆遥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被塞满,而陆森是解开这一切,或者说是联系这一切的唯一线索,他却始终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线头,它仿佛近在眼前,又像是远在天边。

辛培正在花园里修剪盆景,见到穆遥点头招呼,陪他进了客厅。简蓝恰巧也在厅里,正喝着茶翻看时装杂志,站起来笑着说:"还是你上去找她吧,我叫张妈送点心上楼。"

"呵呵,好的。"穆遥善体人意地说,简蓝从没成功把小姑娘从楼上请下来过。于是他没落座就直接上了二楼。

"灵灵,开门。"穆遥敲着那扇红蘑菇房门,心想以后要劝她别总关着门,多接触人心境才能开朗,还那么小就闭门不出,以后该怎么办呢。

房门呼一下打开,灵灵笑嘻嘻站在里面:"你好快哦。"

"当然啊,答应过灵灵的嘛。"穆遥笑着走进去:"在玩摩尔庄园啊,你作业做完了吗?"

"昨晚就做完了。"灵灵走过去关了游戏,害羞地笑:"就剩一篇作文不会,老师要求写300字啊,你教我写写。"

"什么作文?"灵灵上的是重点小学,课业难度比其他学校强很多,所以穆遥每次来,都会辅导一下她的作业。他接过简灵递过来的作文本,只见页面抬头上,那大小不均、歪斜稚气的简灵的字迹,竟然写着《我最爱的人——小遥哥哥》。

穆遥开心又诧异地笑出来:"哥哥是灵灵最爱的人吗?为什么不写爸爸妈妈呢?"

不想女孩闻言,原本羞涩的笑脸瞬间凝固,清亮的童音切齿寒凉:"爸爸两个月都见不到一面,妈妈?她既然不要我,我爱她干嘛?!"

灵灵的语气让穆遥吃惊:"爸爸他工作很忙,"他带着点内疚和怜惜,搂着女孩儿在腿上坐下:"而妈妈,她不是不要灵灵,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以后有空就会回来接灵灵的。"

"你骗人,"灵灵冰冷的声音没有起伏地说:"你跟他们一样,当我小孩子来骗。"

"哥哥怎么会骗你呢?"穆遥转过女孩的脸,安慰她:"妈妈肯定会回来的,她只是去国外玩儿,灵灵是她的女儿,她怎么会不要呢。"

"哥哥,我给你看个东西。"灵灵漂亮的小脸突然古怪地微笑,伸手拉开书桌下面的收纳柜,穆遥知道那是她放玩具的柜子。

"奇怪,我放到哪里去了?"灵灵一边在那堆破损的娃娃中间翻检,一边懊恼地说。

穆遥扫了眼灵灵敞开的收纳柜,里面各式各样的娃娃全都缺胳膊少腿,看断口竟是人为刻意破坏的。怪不得桌面上时常放着把小剪子,现在还有截没来得及收走的娃娃残肢,面对穆遥被一刀剪断的那部位,漏出白森森的充填海绵。

"灵灵,怎么你的娃娃都坏了?下次哥哥给你重新买几个,这些不要了吧?"穆遥压住心里的不适,状若无意地说。

"不是坏的,是我特意改装的。"灵灵不耐烦道:"我喜欢这些娃娃,她们天天晚上陪我睡觉,别的娃娃我不要。啊,对了,她昨晚被我带到床上睡觉了。"

灵灵说着,从穆遥腿上跳下来,跑到自己的小床边,她从枕头旁边翻出个晚装芭比,跑过来递给穆遥:"这是我最喜欢的娃娃。"

穆遥笑着伸手去接,哪知竟然一手抓空,娃娃的上半身突然一头栽倒,吓得穆遥伸另一只手去抢,那只娃娃,却被闪亮的蕾丝长裙扯着没掉下来,兀自微笑着挂在穆遥手上,上半身一晃一晃。花瓣般层层翻卷的群摆中,漏出里面被连根锯断的小腿,粗糙的塑料断面,迎着外面的天光,惨白得瘮人。

"不是这样玩儿的。"简灵人小鬼大地教训道,从他手里拿过娃娃,来到书桌前,一边帮芭比摆出走路的姿势,一边说:"应该这样玩儿。"

简灵回头看穆遥,凝视他的那双亮闪闪的杏核眼里,带着兴奋的恶作剧的作弄,和一丝古怪的恶毒:"你看。"简灵话音刚落,那个离开女孩扶持的芭比娃娃,突然"啪哒"一声俯跌在桌面上。

"妈妈,她回不来了,她没有腿。"简灵淡淡说道:"哥哥觉得这个芭比漂亮吗?它是我改装得最好的一个。"

"灵灵,"穆遥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紧盯着女孩:"妈妈的哪只腿没了?"

"左腿。怎么了?"灵灵好奇地问。

"没怎么,哥哥用一下你的电脑。"陆森刚才送他回来时,无意中说了一句什么?他说——辛婉儿……很机灵……

坐在简灵那台粉红色APPLE机前,穆遥只觉自己未褪尽疤痕的左腿冷汗涔涔,贴在冰凉的裤腿上几近被冻僵。他抖着手把他烫伤腿后,至辛婉儿出国前两周,B市所有社会版新闻调出来快速翻查。闪亮的液晶屏幕刺得他两眼昏花,应该帮灵灵调一下明暗度了,他无意识地想。

那块新闻占幅很小:【本报讯】(记者张XX)200X年X月X日晚11时50分,XX路与XX路交界路口路段,发生一起面包车转弯撞伤路人的道路交通事故。女伤者辛某当时醉酒倒卧路边,在事故中腿部受伤,因送院及时,情况稳定。

  第三十六章

怪不得,简明前两个月无意中提及辛婉儿出国的时候,说到她未婚夫是医生,对她很照顾。自己当时听着并没多想,即使想,又哪能想得到?

穆遥恍恍惚惚走在街上,路上行人摇摇晃晃的影子和五彩缤纷的城市景观像梦一样从他身边凉凉滑过,脑子里不断涌出阿姨的背影、辛婉儿的断腿和娃娃的残肢。

穆遥胸口突突直跳,陆森究竟是他的什么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穆遥漫无目的地快速疾走,他该怎么办?告诉简明吗?可万一陆森是他的父亲……那份鉴定报告还没出来,前几天才在陆森沙发上找到一根头发丝,院方说不是血迹直接检测,鉴定时间要延长好几天。

穆遥出了一头热汗,步子从疾走不知不觉换成小跑,他猛然意识到这条路通往简明的公司,那张温柔的笑脸瞬间在眼前呈现,他这样迫不及待地赶路,原来是想去见他,钱包和手机都装在外套里,拉在灵灵房间……

这一刻,那期待如此急迫,穆遥咬着牙飞跑起来,仿佛害怕些微的耽搁都会让自己的主意改变:他不能再隐瞒,他不能再等,他不能骗简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为了其他任何人……

简明的公司在市中心附近,穆遥知道地址但从未去过,潜意识里总是不希望自己跟简明的关系暴露人前。他刚走近那幢六十八层大厦的内堂电梯,就被门口的当值保安拦住:"先生请问您找谁?"

穆遥想说找简明,却想起来这里见简明是要预约排期的,焦急间忽然想起张助理,找他应该没问题,于是说:"找张XX,我是他的朋友。"

保安用对讲联系里面的职员通知,张助理不久就从楼上下来,见到穆遥立刻把他客气地迎进去:"简总正在跟客户谈事情,穆先生请先随我上去坐坐,稍等一会儿。"

"哦,不要打扰他,我等等没关系。"穆遥回道,跟着张助理乘电梯来到38层总裁助理室。

张助理热情地招待他坐下,问穆遥喝什么,起身就要亲自去给他泡茶,穆遥赶紧拦住他:"张助理,不必客气,让别人来就可以,你忙吧,我自己等没关系。"

张助理还想客套,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只好走过去接听。他很快放下电话,转过身对穆遥面带歉意地说:"穆先生,真对不起,您稍坐一会儿,我去拿份文件,待会儿捷迅公司的老总要带走。"

"捷迅公司?老总是陆森吧?"穆遥蹙眉问道。

"对,他正在跟简总谈合作事项。"张助理站在面前,显然在等穆遥答复。

"哦,那你快去吧。"穆遥赶紧催他去忙,这么巧,陆森居然正好在这里。

穆遥蹙眉凝思:高市长下台,下湾港项目合作,安置在家无孔不入的阿姨,辛婉儿的腿,对YY不近情理的接纳,穆鹞依原因不明的吸毒、贩毒……这些看似相互无关的事件,原来……全都矛头一致地指向简明……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穆遥心跳如擂,简明这段时间脸色常显疲倦,会不会是在摆平穆鹞依贩毒案过程中,让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加以要挟?

他全身一阵阵发冷,再也坐不下去,想起刚才进助理室时,似乎见到简明的CEO室就在隔壁。穆遥霍一下站起来,强抑着心跳走出去,像一只焦虑地靠近已知危险的动物,神经紧张、全神戒备,明知这种行为毫无用处,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那扇门没有全关严,漏下发丝般粗细的缝隙,穆遥蹑手蹑脚贴上去。门缝里面,陆森坐在宽大的办公桌旁的黑沙发上,上身前倾,表情严肃,正在说话。賈晋平恭谨地站在他旁边。

这角度看不到简明,只露出椅子的一角。穆遥想听清楚陆森说什么,于是将耳朵靠近缝隙,却见陆森突然站起来,看样子像是要走,吓得他立刻想后退离开,然而……

……那一瞬间……呼吸心跳……全部停止……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简明……

那张宽大的真皮黑色转椅,在陆森站起来后,划出一个流畅完美的弧线,调转方向,落在了门缝视线可及之处……

那个男人,那个与他天天呼吸相闻,同榻而眠的情人……靠在椅背上,修长笔直的双腿随意交叠,指掌交叉,闲闲放在腹部,随着转身的动作而微晃的,铮亮的鞋尖上,凛凛的寒光几乎刺穿穆遥的眼睛。

陆森笔直站立着,头颈部位低垂,双手严谨下贴住裤缝,那是一种……毕恭毕敬地,谨慎虔诚地……觐见君王的姿态……

而他的男人,那张俊雅无匹的面孔,带着漫不经心的,同时又盛气凌人的漠然,沉默着,接受下属的忠诚……那双曾经无数次含情脉脉地,给予他抚慰柔情的眼睛,在落地玻璃窗外喷涌而入的炫目阳光中,折射出金属般冷厉的,凛冽的,七彩光芒……

那一瞬间,所有的谜团,像颗不慎落入水中的泡腾片一样,呜咽着四散开来,槌骨沥髓般地……分崩离析……

穆遥伸手摸摸自己的心脏,它仍然在跳,可是,他知道,它其实已经死了……他趔趄着倒退一步,伸手撑住墙壁想要保持平衡,他要离开这里,他要离开这一切……

他的手却没有接触到冰冷平整的墙面,恍惚间似乎听见张助理的声音焦急地喊他,穆遥摔开那只多管闲事的手,跌跌撞撞地扑进电梯,摇摇晃晃地冲出大堂,仿佛被一种力量蓦然抽走了他用整个生命累积起来的智慧、经验和能力……他空茫的视线在涌动的人头间磕磕碰碰,飘摇颠扑……

他从未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其实最危险,因为他绝不会设防……

他从未想到,那样温润深情的眼睛,竟会包藏如此巨大的杀机……

他从未料到,YY能得到意外的幸福,只因他在那人面前,流露出一点点廉价的担忧……

他从未料到,因为他一件撕裂的衬衣,林哥要用全家一十八口,活生生的性命,为自己陪葬……

他不知道,那人没兴趣探讨高市长的下野,只因这事件本身就是出于他的授意……

他不知道,辛婉儿泼出一杯奶茶,竟然赔掉一条腿……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穆鹞依欲言又止的奇异沉默,竟是为了怕他伤心难过……他早就怀疑,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安排,那样纤弱无力的手臂,有什么力量去袭击警察?五十克市值数万元的4号海洛因,她有什么资本带在身上乱逛?

当她在B市与他电话告别时,当她将那张隐晦的便签条嵌入纸飞机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了吧……而她最终缄口不言……只是为了保住……他所拥有的……这足以毁天灭地的……幸福生活!!!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丧魂落魄……不是因为他的病骨支离……是不是此刻……穆鹞依已经走上了刑场……坠入了忘川……

他更想不到,那张让他如获至宝的DNA鉴定书,从检测到结果,只是为了给他一个人看……

而他的情人,他的……父亲!是早就知道了的吧?在那一刻,在海韵酒店咖啡厅里……穆遥想起简明跟穆鹞依僵直视线对接的,微蹙的眉心……那种冷淡,那种决断,那种……波澜不兴……除了蓦然紧扣自己手臂的,那道强大劲力……那是简明在他面前流露的唯一一个……失措的动作……

那幽闭在曦园的两天,穆遥痛苦的是,简明可能是自己的父亲;而简明的烦恼,是担心穆遥一个人跑掉……

简明从未欺骗他,他给他无数机会,即便在他拿着鉴定结果雀跃不止,大叫要回家做爱的时候,都尽责地提示他,仅凭毛发和粘膜就能鉴定亲缘……不然穆遥也不知道去搜寻陆森的头发。可是,面对男人的坦然,就算鉴定报告明确指出,陆森跟他没有父子关系,穆遥也绝对疑心不到简明身上。

他算准了,那个男人算准了他不会去使用这些'机会',他什么都不必做,只消打开一张温柔的网,自己就会按部就班、稳稳当当地钻进去,然后轻轻一拉绳索……就在那一天……他占有了他……

男孩疯疯癫癫在路上跑,是谁在叫他,是谁在追他……他忽然听出那是他的声音,是简明……穆遥立刻浑身巨震,那该死的心跳让他的脚步颠倒错乱……他慌张地举目四顾,该向哪里逃?!向哪里逃?!他看见遄急的车流麻木地呼啸奔腾……于是……微微一笑……是了……那才是他……唯一的……归处……

当前方的车辆带着强劲的气流和尖利的刹车声迫近面前那刻,穆遥下意识地屏息回头,在那生死一瞬,他蓦然发现,自己唯一的念头竟然还是,想再看看他,想看那个男人……最后一眼……

可是……他忘了……他忘了那个,他曾坚信是上天派来救赎自己的天使的……他的情人……他的父亲……那个温柔的男人……只需信手一挥……就能颠覆一切……就能……改变生死……

他看见简明的黑发在风里飘飞,嘴角紧抿,黝黑无光的双眸利剑般向他刺来……那个修长的黑色身影超越思想的极速……穆遥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无聊至极的想法——如果说陆森是猎豹,那么简明,无疑是慵懒而迅猛的雄狮……

于是……在那片混乱不堪的黑白世界里,在刺耳鸣叫的汽车喇叭,和路上司机的激愤怒叱声中……他……再度落进他的怀抱……那个男人以一种不惜自伤的决绝姿势,紧紧将他护在身前……车头堪堪擦到简明笔挺的,黑色西装的下角……

男孩空白的目光被男人地狱般黑暗的双眸紧紧捕获,穆遥忽然醒悟,很久很久以前,在漆黑的财校宿舍里,男人带着隐隐的煞气向他逼来,那正是一种纯然的,捕猎姿态……

他想哭又想笑,这个男人爱他……在他爱上他时,原来简明也已经爱上了他……这个变态!这个混蛋!这个疯子!这个魔鬼!这个杀人狂……他在爱着他……拼死也要来救他……

他目标明确,无比精密,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地爱着他;他温柔而强悍的怀抱,既是保护也是禁锢;这个男人用温暖的手臂织就一袭无缝的,爱的囚衣,死死地套在他的身上……

男孩想哭又想笑,可是他既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他大口吸着气,身体本能自主地挽救残破的生命,原来人体在面临底线冲击时,激烈分泌的既不是眼泪也不是笑声,而是如此无稽的,肾上腺素……

简明沉默着将他带到路边,眼睛终于离开男孩,掠向重新启动的滚滚车流,刀削斧凿般冷峻的侧脸,此刻温柔不再,只余压倒一切的摄人气势,让人只想,萎地成泥……

"简……简……看看我……"男孩低低梦呓:"你看看我……"

简明回头,看向那双如同破碎琉璃一般乌黑的眸子,一言不发,男孩苍白的脸颊犹如海涛撞上礁石溅起的碎浪。

"你从不失信于我,简,你还记得吗?你没讲完那个故事……你欠我……一个承诺……"男孩深吸口气,死死盯住男人阴云翻涌的眼睛:"放了我,放了我,爸爸……求你放了我……我保证再不寻死觅活……爸爸……放过我……"

半晌之后,男人的手,从他肩上滑落,淡然一笑:"回家带好证件和钱,"简明再没看他:"以前都是你跑我追,今天不行了,陆森那里的事情还没交代完,我先回去。"

还是那个熟悉亲切的,单手插入裤袋的姿势;还是那样迅速沉稳的,风度翩翩的步履……穆遥看着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倾尽爱恋的,痛不欲生的,修长挺拔的背影,一丝不乱地穿过纷涌的人潮,再不回头地没入拔地而起的摩天巨厦之中。

  A结局

门前杂色斑斓的野花,大朵大朵地肆意盛开,又是早春时候。花朵掩映的窄细清渠,司掌着这里所有的灌溉、洗涤和饮用,那自然是不够的,耗尽了全力,也不过孕育出这样清寂、简朴的近乎荒凉的小山村。

那日在街头,穆遥僵立良久,方才感觉到凝固的血液从心脏四散开来,他居然没死,那么,一定是这个世界死了……自杀未遂完全败坏了他的勇气,冷风哮喘般嘶哑地舔舐额头和发际,灌入颈项,顺着汗水的指引一路钻进身体里来,彻骨的寒凉终于净化掉内心的狂躁。

穆遥一时笑不可抑,捂着肚子咯咯地蹲在路边,死,何其容易,可这轻省的好事什么时候轮得上他?穆鹞依还在医院里好好地呆着,他怎能去死呢?他的生命原本不是选择题,如同蹒跚在这旷寂的街市,每一步,都是误入歧途,却唯有磕磕绊绊走下去。

不知道是怎样来到这里,租下这个地方,明知不可逃,逃不了,不过暂时喘口气……这座低矮简陋的院落,如同避世的枯井,如果能够拉上井盖,那便更完美了。

门外坡坡坎坎的贫瘠田地,勾缝里还冻着去年的残雪,杂草横生的黄壤,惬意地享受早春温暖的阳光,信手捻起一块,一捏便成了壤末,从指间流泻下去,黄雾般随风而散,扬起一股干净,纯正的泥腥味。

这便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支撑着人类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沉默着接纳最污秽的尸骨,毛发,粪尿,汗水,当然,还包括最神圣和最肮脏的血液,精ye,爱情……然后开出繁花遍野,静观日出日落……

院子里树冠庞大的山毛榉,没能遮住明净的月光,丝丝缕缕从窗外散射到床畔,霜降般覆上厚重的被褥和柔软的身躯……

黑夜里曾经历的一切,那个男人对他做过的事,在他身上洒落的热烫的汗水,越是远离,越是清晰……敏感的肌肤、销魂的压迫、罪恶的狎昵和抚触……一夜又一夜,在月光肆虐的昏暗里,悄然潜入动荡不安的梦境……

习惯了拥抱的身体,失去了爱抚的皮肤,饥渴着,哭闹着,阵痛般侵袭迷乱的神智,手探下去,心揪起来,痉挛着,颤抖着,挣扎着,激烈地翻覆……直到最后猛地一脚蹬出去,帐子绝望地抖落细密的尘埃,摇乱了窃笑的月影,和偷窥的春风,世界安静了,眼角的泪痕却越划越长……

那样冰冷的爱与恨,那样热烈痴迷的欲念,如同致命的毒瘾,戒无可戒……那个男人的放手,原来竟是胸有成竹的放逐……身体和灵魂都已被打上了永不磨灭的烙印,完成了终极的统治和征服……这样习惯了驯养的生命,只要活下去,那么即便放出门,又能走到多远……

道路是无尽的,天地是广阔的,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即便不甘不愿,也只能屈于那人身下逼仄的空间里,才能找回片刻的宁静……这看似宽厚实则残酷的放逐,这刻意赐予的失重般无措的自由……不过是要让他看清楚,让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千里之外,一样是那人掌控驾驭的疆土……

陆森是在某日清早推开了院门,賈晋平例外地没有跟来:"你该回去了。"

"他让你来的?"穆遥坐在椅子上,漠然开口。

陆森哂笑:"当然不是,如果他知道我来,恐怕我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你为什么还来。"

"B城和附近城市,现在几乎就是刑场,只有你回去,才能结束这一切。"

"原来我还有这效用。"穆遥轻笑着垂落眼帘。

"你是,他唯一不忍伤害的人,也是,唯一能重伤他的人。"陆森紧盯着穆遥,一字一句说:"所以,那天在天心花园,我其实巴不得你被砸死。"

"那你怎么不索性让我被砸死呢?"男孩一脸灿烂的笑。

"因为,那袋泥巴掉得太晚。"陆森也开始微笑:"他那时已经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如果砸死了你,他也就活不长了。"男人盯着他不放:"原则和真相,这种廉价的东西真的有意义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原来你……爱他。"穆遥温柔地看向即将步出院门的,男人魁梧的背影,轻叹道。那背影顿了顿,随即走出他的视线。

穆遥继续微笑,那个男人,怎会猜不到陆森要来呢,蓄意放纵这种违纪行为,不过是体谅地给他拉一个台阶,让他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抚慰那点可笑的自尊,然后,顺势回去。

还是碳灰色家居服,像是那年的初见,那个让他朝思暮想,切齿难忘的颀长身影,在门开处徐徐展现。

简明微笑着凝视他:"回来了,小遥。"语气自然随意得仿佛他从未离开,只不过早上出去散了会儿步:"头发长长了。"

男孩努力地保持微笑,末了,却滑落两颗晶莹的泪滴:"你难道……不喜欢?"

"当然……喜欢。"简明伸出手,抹去那片湿润,将男孩单弱的身躯拥入怀中:"XX村好玩吗?怎么不去别的地方走走?"

"没带够钱,租房子和路费用掉了大部分。"男孩的脸,深埋进男人温热的胸膛,对方熟悉的气息,缠绕着他所有冰冷而凌乱的梦境,此刻终于真实地再现鼻端。

简明轻笑:"笨蛋,不是让你回家带好钱吗?"他轻轻抱起猫儿一样的男孩坐下:"累了?"

"嗯……"穆遥轻哼一声,只觉四肢百骸都无力动弹。

"衣服脏兮兮的,去洗洗再休息吧。"简明抚着他的头发慢声说。

"不想动,"男孩换了一侧脸颊,贴进简明的颈窝,懒散地说:"你帮我洗。"

简明微微一笑,轻吻他光洁的额头:"那么娇气,还一个人到处乱跑。"说着想把男孩放到沙发上去接水。

穆遥赖着不动:"再抱一会儿,我好累。"

"嗯,"简明揽紧他温软的身子,轻声说:"睡吧,宝贝……"

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舒缓的催眠曲,温暖的掌心抚上无处可依的脊背,终于六神归位,穆遥惬意地轻叹一声,带着一缕微笑渐渐入睡……

幸福,原来这样简单,不过是妥协,不过,是遗忘……

(这是原先构想的结局之一,汗,我的结局大大们大多嫌太唐突,但其实,是没什么可写了。如果能接受,我再加几篇番外。呃,如果接受不了,故事再扩充下去,不是不可以,就怕尾大不掉、画蛇添足……看大家的意见吧~~~穆鹞依的BE结局不写了,到这一步,对她米兴趣了,呃呃呃,就这样吧!)

  番外烈焰燃情 第一章

"晚上我不回来吃饭,YY约了我。"穆遥下课后拨通简明的电话。

那边哗啦哗啦的翻动纸张声,简明语气不大好:"怎么他总找你?这个礼拜第三次了。最近不要到处乱跑。"

"我就跟他出去走走,这都有意见,"穆遥提高嗓门:"你不回家的时候,我可没说过什么,那以后大家都别出门了,这样好吧?"

"不是不让你出去,"简明放缓声音:"这两个月治安不大好,晚了打电话给我去接你,别一个人坐车,叫你考车牌,都多久了?一直不愿去。"

"嗯,知道了,"穆遥回道:"YY最近心情不好,我陪陪他就回来。"

"心情不好?怎么了?"简明随口问。

"不知道,他没说……"穆遥不想说。

上个月回来以后,YY追问穆遥,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陆森一直不告诉他穆遥的去处,只说很安全。YY始终无法释怀,为什么自己不知道穆遥的动向,陆森却那么清楚。穆遥只好告诉他简明是陆森的朋友,拜托陆森安排人照顾他。

想到这一点,穆遥淡淡地苦笑,那天离开简明公司,回家取了钥匙,一路北上,发现沿途总有些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用细想,也是简明的安排,这才知道恬馨小筑周围那几套别墅里,都住着他的人,以往点头而过的邻居,其实都是保镖,他们的家几乎是个固若金汤的堡垒。

他回来后曾为此提过抗议,简明说下半年才能撤走,而且最近总不让他出门,穆遥有点不安,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没有问。简明想让他知道的,自然会主动告诉他,不愿让他知道的,一定是怕他有负担,那么,他不知道也罢。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也许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察言观色,才是最明智的态度。

YY已经考了驾照,穆遥看到那辆银蓝色招摇的跑车开过来,走过去拉开车门:"去哪儿?"

"去莞湖吃河鲜。"YY摘下墨镜:"市里的地方都跑烂了,没什么可玩的。"

穆遥迟疑了一下:"那么远,都出了B市了,开车怕要1个半小时,回来得什么时候了?"简明说过这段治安不好:"别去了,你喝了酒怎么开车?我又没驾照。"

"没事儿,瞧你那样儿,"YY嘲笑道:"怪不得被你老公管那么紧,怕他生气不敢去?"

"说什么呢?"穆遥骂道:"我明天还要上课。"

"保管误不了你上课。"YY发动车子呼地开出去。

六点来钟才到莞湖,两人吃了晚饭,YY又嚷着要去酒吧坐坐,穆遥无奈,只能陪着他去,本来说好两人分喝了那支青岛就返回B市,哪知穿过舞池的时候,穆遥不小心踩了一个跳舞的男人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穆遥立刻大声道歉,音乐震耳欲聋,也不知道别人得见没有,人已经快被YY拉到门口,两人刚想出门,穆遥就感到后领一紧,狠狠地被人拖回去,勒得他一下没喘上气,呛得眼泪都要冒出来,随即被掼到地下,YY也被门口压过来的另一个二十来岁染了红发的男人推倒在地。

"奶奶的个兔崽子,瞎了眼了你?"男人上来就是一耳光,打得穆遥眼前一阵发黑:"婊子养的,踩了人还想跑。"

周围跳舞的人已经停下来,都站着不动看好戏,显见这两人是地头蛇,穆遥捂着脸气愤莫名,却知道现在不能得罪,低声下气对打他的大个子说:"对不起大哥,刚才不是故意的,我道过歉了,可能音乐太吵你没听见。"

"我没听见?!你他妈的意思是我是聋子?"大个子蛮不讲理道,眼睛红彤彤,一看就是喝醉酒闹事。

YY也怕了,在旁边跟着说:"大哥,是我们不对,他不懂事,我们给您赔礼道歉,您看行不。"

"哟,这小子还像样点,放过你们不是不行,那得看你的道歉是不是诚心的了。"红毛瘦高个在一边慢悠悠接话,咧着嘴嬉笑道:"长的还不错,给咱哥俩来段现场脱衣舞,让大家乐和乐和,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YY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笑道:"大哥通融一下,能用别的办法吗?我们赔钱行不行。"

"操,咱们峰哥还缺钱花?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剥光了沿场子学狗爬,爬够了就放你们走。"大个子显然来了兴致,地上的两人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拿来取乐正好。

穆遥怒火攻心,眼看YY手搭到扣子上,喝道:"YY,不要。"他抬头对红毛瘦高个子说:"峰哥是吗,别欺人太甚了,我们打也挨了,礼也赔了,以后说不定还要见面,行个方便对大家都好。"

"小遥,你别说话!"YY大急,即使现在能通知到陆森,等他赶过来黄花菜也凉了,报出他的名字又怕遇见仇家,再说,这两人哪能讲得通道理,不是喝醉酒就是瞌了粉。人生地不熟,哪能意气用事,可他话音刚落,穆遥已经被大个子揪着领口提起来连扇了几个耳光。

YY扑过去想抢人,却立刻被撵上来的峰哥一脚踹回地面,穿着人字拖的大脚碾上他的脸,对大个子喊道:"他妈的,找死,狗熊,给我往死里弄!"

狗熊摇晃着大手一挥,穆遥就被直摔到一侧墙壁上,即使墙面粘着海绵壁纸,也撞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一时气红了眼,是可忍孰不可忍,顺手摸到桌面上的空酒瓶,就对着压上来的狗熊敲过去,啵一声闷响过后,那张黑脸呆了呆,额角处慢慢爬下一条血蚯蚓,穆遥看着自己手里的半截锋利的瓶子,竟忘了逃跑。

YY哧溜一下从地上蹿起来,拽着穆遥没命地往门口冲,才刚摸到门把,就被看门的保安扭住。舞池里灯光大亮,穆遥看着那两个变态冷笑着靠近,突然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己的小命今天竟然交代在这里了。

"什么事阿峰?你不要命了?曾爷在里面你也敢闹腾?"一个青白刀条脸的健硕男人过来:"这两人怎么回事?"

狗熊一见那男人过来,嚣张气焰立刻收敛,嗫嚅道:"这两兔崽子踩了我还刷横,我随便教训了两下就敲我酒瓶子,陈哥你看我脑袋都破了。"说着拿手擦血迹,指着穆遥说:"瓶子还在他手里。"

陈哥瞥了眼穆遥,冷笑道:"那是该教训,不过曾爷在这儿,轮不上你做主,刚才他老人家问外面怎么回事,"说着向狗熊和红毛峰哥挥挥手:"把他们弄回包间,你脑袋的伤让曾爷做主。"说罢甩手往包间方向走。

穆遥和YY被那两个疯子一人一个提着跟了过去,两人这时都吓昏了头,刚才两个,现在三个,包间里还有一窝,门口保安也是他们一伙的,逃是不可能的了,眼看着被带进一间大房,这次倒没挨摔,大概是拜所谓的曾爷所赐,被随便扔在地面。

穆遥抬头一看,一个五十来岁戴眼睛的男人坐在上首,面相和善,身材适中,看着不像恶人,可这年头相貌跟心术成反比的大有人在,穆遥心跳如鼓,脑子乱转却一无所错。

那个陈哥走到曾爷面前低语几句,曾爷听了抬眼看看穆遥和YY,镜片后的皱纹纵横的眼睛突然一亮,随即从沙发上站起来,笑呵呵地走到他们面前:"哎呀,这两位不是简总和陆总的亲密爱人吗?他两位可是我的老朋友了。"说着伸手拉起穆遥,示意旁边的陈哥搀扶YY:"下面的人不懂事,得罪了得罪了。"

曾爷转头怒视已经发现不对劲,缩到墙角的狗熊和红毛,断喝一声:"两个不长眼的畜生,还不过来向二位赔罪?!"说罢复又向穆遥赔笑:"来来,把瓶子放下,大家都是自己人,一场误会,我马上通知简总,亲自向他认错。"

穆遥沉默着放下瓶子,这人虽说很客气,可总有些什么让他觉得不对劲,可手里的瓶子拿着也是白搭,就随手放到旁边茶几上:"曾爷客气了,这事开始是我们不对,不小心碰了您手下,音乐太吵,可能道歉他没听见,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说罢给YY使眼色。

YY显然也想立刻从这不寻常的纠纷中脱身,于是赔笑对曾爷说:"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见外了,时间也晚了,我们先回去,改天曾爷来B市,我们再好好招待。"

"好说,好说。难得两位不介意。"曾爷笑呵呵地说。

这时狗熊和红毛已经走到两人面前,满怀不甘正要低头认错,狗熊的黑脸却在这一刻突然僵硬,浑浊的通红眼球几近突出眼眶,喉管里发出"呵呵"的声响,大概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脑袋刚转到一半,庞大的身躯就嘭一声栽向地面,厚实的腰眼上,亮晃晃地插着穆遥放下的啤酒瓶,瓶口包裹的纸巾随着狗熊的摔倒脱落下来。

穆遥一阵心惊,脑子却冷静下来,抬眼盯着笑容消失的曾爷。YY抽了口气,急问:"你想干嘛?"

曾爷拍拍手,坐回沙发:"陈平,打110报警,故意杀人,让他们来人抓凶手。"

"你什么意思?"穆遥冷冷问道,看这情形,也许他们一进酒吧就已经被盯上了。

"什么意思,呵呵,那可要问你男人了,"曾爷呷着酒,咂着嘴,很有表情地往下咽,慢悠悠道:"不说生意,就说我最得力的手下,都被他连着做掉好几个,太张狂了,"曾爷放下酒杯,一脸阴沉:"我曾坤活了一大把年纪,还第一遭碰上这种事,当然要专程赶过来会会简总。嘿嘿,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天竟让你们两个撞在手里。"

穆遥心里一跳,曾坤,这名字早就听过,如果说陆森是南方的巨鳄,那么曾坤就是北地的霸主,这人明面上是娱乐大亨,实际无所不为,无恶不作。简明怎么跟他也干上了?

"陈平,过来先把这小子的手剁了。"曾爷凉凉地说:"反正简总不屑跟咱们这些粗人谈,那只有动真格的了。"

穆遥大惊:"你这是蓄意伤人嫁祸,警察马上就到了!"

"警察?"曾爷哈哈大笑:"你老公怕过警察吗?"说着示意已经抽了把刀出来的陈平过去。

穆遥吓出一头冷汗,根本听不清YY在旁边骂些什么,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恰在这时,沙发内侧视线死角处,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曾爷,等等。"

穆遥慌失失地抬头看去,大吃一惊,说话那人,竟然是辛培。

(这个番外篇幅比较长,可能挺多章节,本来是打算作为B结局的前序故事,剧情可能比较紧张跌宕,嗯,但因为它影响了原文风格,所以还是决定当成番外放,不知道各位大大有没兴趣看,主要是讲述简明的真实背景,和两人今后的生活及感情发展,如果大家想看的话,我就更下去。)


  番外烈焰燃情 第二章

从沙发内侧稳稳踱过来的辛培,已经完全褪去了儒雅文弱的书生气质,穿透无边眼镜的眼神尖锐精亮,干练沉稳的气度犹如一把终于洗尽尘埃的利器,泛起隐隐寒光。

"这两个人,我们带回去比交给警察更好。"辛培淡淡补充道。

"哦?怎么说?"曾坤饶有兴味地问辛培。

"这里离B市不远,虽然公安局不少我们的朋友,但简明的警界后台也很硬,要疏通起来不是不可能,"辛培看向穆遥,展开一个深思熟虑的莫名微笑:"而且,与其送穆遥吃枪子儿泄愤,不如用他要挟简明,这样曾爷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到那几个肥水码头。"

"就为了这小子,"曾坤面露疑虑,抬手示意陈平暂停:"简明会放弃那几个码头?那可是断了陆森三分之一的财路。"

辛培微笑:"对,就是这小子,曾爷没看出来吧?"他转头胸有成竹,语气带着不屑的玩味:"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小子,却是简明唯一的死穴。曾爷这次来莞湖,收获可不小啊。"

"哦?说说看,"曾坤兴致盎然地打量穆遥:"简明行事一向不留余地、不露破绽,黑白两道都拿他没辙,这么阴滑毒辣的做派,会容忍自己的弱点留在别人身上?"

"哼,没几个人知道,简明为了他命都可以不要,"辛培阴狠地盯视穆遥,压抑的仇恨几乎要立刻将他洞穿:"我妹妹的腿,就是因为这小子被简明搞断的。"

曾坤蹙眉,伸手拍拍辛培肩膀,安慰道:"原来如此,你放心,这笔债我一定帮你讨回来。"他绕着穆遥和YY转了两圈:"撇开新仇旧恨不说,简明一直是我相当佩服的人,没想到竟然过不了儿女情长这一关,"说罢两手背向身后,朗笑两声:"看来我高估了他。"

辛培也放松地陪笑:"那我们就立刻动身回A市吧,省得夜长梦多,虽然捏住了简明的命门,还是要小心为上。"

曾坤赞同道:"好,我们走,"他不无惋惜地对辛培说:"美色误国,屡试不爽,简明为了这么个东西,竟然逼得手下的参谋揭竿而起,自作孽不可活,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说罢示意陈平:"把这两人先押上车。"

看着穆遥和YY被带出去,曾坤脸色回复严肃:"你带过来那三个人,都安排好了吗?"

"曾爷放心,这三个人一向由我负责控制,即使简明和陆森亲自出面都调动不了。"辛培冷冷接道:"只要简明和陆森一到A市,我们立刻来个里应外合,B城剩下賈晋平一个人孤掌难鸣,到时别说码头,地下赌场和毒品渠道都会全面瘫痪,曾爷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曾爷笑道:"好样的辛培,以后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只要有我曾坤的,就一定不会少了你辛培,能得到你这样的得力干将,天下还有什么大事办不成。"

辛培自谦道:"曾爷哪里的话,您大气豪爽,体恤手下的侠义作风,道上的人向来交口称颂,我对曾爷是慕名已久,能有荣幸为曾爷效力,一定鞠躬尽瘁。"

曾坤笑道:"哈哈,好说。"两人谈笑甚欢,精神抖擞地走出酒吧。

穆遥和YY坐在上了锁的人货车箱柜里愁眉不展,辛培竟然是简明的参谋,这麻烦可真大了。众所周知,决策者和执行者之间,一般都有N个缓冲层,这个严密的绝缘体系,是为了保证任何意外问题发生时,都追溯不到顶层来,除非参谋叛变。

权力机构里的参谋,在某些公开问题上负责代表决策者出面,但并不牵涉上司,可以说是决策者的代言人、顾问和左右手,既是辅助头脑又是最亲密的搭档,他可以洞察整个机构中所有的隐藏细胞,因而也是唯一一个,能置决策者于死地的人。

穆遥愁肠百结,坐立不安,痛悔不该跟着YY这个没头苍蝇乱转,简明口风那么紧的人,都一再提醒这段时间治安不好,自己竟然跟着YY瞎闹到莞湖来。车子已经颠颠扑扑地开动,穆遥探头看向驾驶室,只有陈平一个人,回头跟YY交换眼色,不如两人一起来个措手不及,打昏陈平,看能不能逃出去,随身物品刚才全被那伙人搜走,根本通知不到简明。

YY却瞥了穆遥一眼,丧气地靠在车厢上不动,勾手让穆遥靠过来:"你知道陈平是什么人?"

穆遥疑惑地看向开车男人健壮的后背,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他询问地盯着脸色郑重的YY,小声问:"不知道,是什么人?"

YY压低声音说:"我听陆森说过,这个陈平,以前是特种部队的,因为不服管制干掉了自己的上司潜逃,之后突然做起了杀手行当。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没有家小,也不玩女人,道上的人都管他叫'阎王爷',以前听说他谁的帐都不买,是个单干户,没想到竟然跟了曾坤。"

"'阎王爷'就是他?"穆遥抽了口凉气,立刻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他再次扫视前方隔着层玻璃的,陈平那个毫无特色的背影。这个名头他也听过,'阎王爷'可以说是北部地下世界最可怕的人物之一。

据说他不但枪法歹毒精准,最主要的才干是能够不要帮手协助,独立完成极其复杂的谋杀任务,而且干净利落不留马脚,完全是个冷酷残暴且头脑清醒的亡命之徒。他最骇人听闻的事件,是半个月内连续干掉了特种部队的五个高层官员、一个教官和二个队友,这家伙嗅觉极其灵敏,没有不良嗜好,虽然这些年一直被警方通缉,却始终抓不住他。

穆遥忧心如焚,曾坤先得了陈平和辛培这两个帮手,现在又加上他跟YY做人质,无疑将简明陷入腹背受敌的被动境地,都怪自己乱跑害惨了他。

YY也是一筹莫展,骂道:"他娘的太倒霉了,为了吃两斤河鲜,把自己送进狼窝。"他气愤地用力擂了一下车壁:"早知听你的不出来了。"

陈平听到后面响动,从驾驶室回头冷冷盯了YY一眼,吓得他立刻缩了手,萎顿地抱着膝盖问穆遥:"原来简明也插手黑道买卖,真看不出来啊,你说他真能像辛培说的,为了你过来谈判吗?"

穆遥疲惫地阖上眼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那个男人一定会来,简明那天闪电般冲向寻死的自己,不顾一切地拦在车头前方的模样,他此生都不可能忘怀。

可是,他多么盼望他不要来,他几乎想祈求神明保佑,让那个人理智一点,千万别过来,可是,他心里完全清楚,这个疯子怎么会听从神佛的安排。发现自己失踪后,那人该怎样心急火燎,不管不顾,想到这里,穆遥真是恨不得杀了自己。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后,两人被送到了A市。A市位于南北地域交界边缘,是全国四大交通枢纽之一,经贸发达,人文历史悠久,旅游资源丰富。因其靠近中国南部,不但气候宜人而且风景秀丽,是座享有北国天堂美名的繁荣都市。

穆遥和YY发现车子经过繁华的市区一直开向荒郊野外,最后停在行人罕至的路边,陈平熄火下车,穆遥紧张地直起酸痛的腰背,倾听外面开锁的动静。门一打开,另一辆车上的三个男人就跳上来,三下五除二捆牢两人手腕,眼睛也被结实地蒙上黑布,完工之后迅速下车,车门重新被上锁。

车子继续开动,半个小时候后才停下来,外面很清净,押送他们的人基本不交谈,行动熟练默契,看来配合过不少次。两人被拖着跨过一个门槛,凭感觉走了十多米后,开始下楼梯,楼梯转了四次,押着穆遥的人在背后突然用力一推,穆遥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猛地撞上硬物,一阵剧痛之后摔倒在地。

他咬牙忍耐着一声不吭,听到前方脚步声靠近,一只手粗鲁地探到脑后拉扯,黑布随即落下来,穆遥睁开刺痛的眼睛,发现身处一个狭小的密闭房间,除了刚才撞到膝盖的铁门,房顶只有个排气孔,结合刚才走动的地形判断,这里应该是个地下室。铁门外的过道不宽,另一边能看到跟这个房间一样的两扇铁门,像是地下囚室的布局。

YY跟他一起沉默着活动手脚,这个地方还好能站直身体,在那个铁笼子里一连关了十多个小时,关节僵麻得难以忍受。隔壁传来曾坤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穆遥听他笑着说了两句:哪里哪里,放心放心之类的就来到穆遥这边。

曾坤一脸笑意地看向穆遥,手里的电话向他递过来:"简总不放心,要跟你说两句。"

穆遥僵硬地接过电话,忐忑不安地贴向耳边:"喂……"了一声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不似人声,立刻清了清嗓子接着问:"简?"

"嗯,"简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静:"不听话的小孩儿,吃亏了吧?"

这混蛋现在竟然还有心情打趣他,穆遥委屈又着急,刚想叫他别过来,简明就在那头接着说:"别担心,忍耐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别说话听我说,他们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别反抗,知道了吗?"

"嗯……"穆遥轻声应道,简单的字节竟然带上了鼻音。男人沉稳的声线涤除了内心的恐惧和焦虑,却令他突然极度想念电话那头的家伙,之前遭受那么多辱骂和殴打都咬牙坚忍的定力,这会儿奇异地动摇起来,眼睛瞬间湿润。

"呵,"简明在那边轻笑,柔和的声线轻如絮语:"宝贝儿乖,现在不许哭,要哭也留着回我身边哭啊。听话,坚强一点。不多说了,我下午就过去,现在把电话还给曾坤。"

"嗯。"穆遥应道。

曾坤接过电话笑道:"两位一路辛苦了,怪曾某招待不周,失礼了,"说着回头吩咐门口的手下:"立刻去准备午饭,好好招待两位小客人。"说完便利落地退了出去,跟陈平一起上了旁边的楼梯。

饭菜很快送上来,果然丰盛可口,穆遥饿了一整天,立刻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身处险境时更要保持良好状态,饿得手脚酸软,即使有机会也抓不住。YY却显然没想到这点,在一边长吁短叹,无精打采地划拉着筷子毫无胃口。


  番外烈焰燃情 第三章

简明放下电话,笑容随即消失,飞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可疑人选,整个B市针插不入,公安巡防力度也大幅提升,二线关口都有荷枪实弹的武警执勤检查,居然还是出了状况。昨晚十点穆遥手机关机后就说明出了问题,全市地毯式搜索毫无异常情况上报,那么穆遥跟YY一定是自己傻哈哈跑出去的。

跑出去被抓住不奇怪,奇怪的是曾坤拿他要挟自己出让新田国际集装箱码头有限公司30%股份时,那种十拿九稳的语气。简明微微一笑按下电话。

"简总。"张助理张汉成五秒之后就敲响了房门。

简明点点头,手上的签字笔轻轻敲击桌面:"让秘书室的小秦和王芳,立刻送简蓝跟灵灵去芝加哥度假,全程陪同,不能跟任何人联系,直到安全抵达交给张伟丰。"

"是。"张汉成平时阿谀奉承的笑脸瞬间收敛,语速干练平稳,半句废话都没说没问。

"辛培父母住所周围,租几套房子,要挑高档公寓,明天上午十点以后派人把手,动作要大一点,尽量引人注目。"简明续道。

"是。"张汉成感觉到一股久违的亢奋,集中全副精力紧盯着简明。自从十年前B市那场大规模血腥屠杀之后,很久没听到面前这个男人,用这样字斟句酌的语气说话,不由猜想,辛培不是简明的姐夫吗?难道也是哪个组织中的高层?

"下湾区养殖场保管室的江明,中午12点半至1点之间做掉。找个熟手去干,脸要打烂,给他一把没有记录的枪,尸体一定要在1点半前让人发现。"

"是。"张汉成一边答应,一边在脑子里飞速过滤手下的合适人选。

"行了,你去办吧。"简明说完放下手里的笔,张汉成快速退了出去。

賈晋平接到陆森通知后,迅速赶往建宇置业,简明一向不在电话里布置重要任务,以防当局给他罗织罪名。听刚才陆森的语风,应该是辛培出事了。

辛培是仅次于简明、陆森跟自己的组织第四把手,不过谁知道呢,賈晋平眼见大厦在即,收起脸上的哂笑,真正的座次排列,恐怕只有简明一个人清楚吧。

賈晋平走进电梯,不断思赋辛培有可能出现的状况,他现在应该还在H市出差,这个人能力很强,而且城府极深,辛婉儿事件后,陆森明显在消减他的势力,他却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没有意外情况发生的世界,岂非相当无趣?賈晋平一笑踱出电梯,精彩节目看来要开场了。

张助理笑咪咪地站在总裁助理室门口,见到賈晋平立刻走到简明办公室外面敲门。这老东西笑得真猥琐,賈晋平见他一次不爽一次,简明也不找个体面点的人做秘书,实在有碍观瞻。见张助理向他示意进门,賈晋平立刻收起纷乱的念头,敛眉肃容走进简明办公室,张汉成随即在外面关上房门。

简明向来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吩咐:"辛培手下管仓库和钱庄的两个人,找人控制起来,但别打草惊蛇,有意外情况立刻报告,如果他们想逃,不管带走多少人和货,都不要拦截。"简明斟酌道:"另外,把你在外面养的那批人调过去,安插到附近的金华面粉加工厂和雅兰制衣厂,两天内不能请假回家,手机上交。"

简明说完考虑了一下,又轻声嘱咐几句。"好,我立刻去安排。"賈晋平见简明颌首示意,立刻离开建宇置业,这几件事一时半会儿弄不完,要马上着手调度。

诺大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简明揉了揉眉心,拨通市局蒋局长电话:"蒋局,你好,我是简明。"

"哈哈,简总,难得想起我来,有事吗?"蒋局轻声笑道。他是简明饷金名单中的大户,坐了两年局长宝座,从简明这里提取的报酬比贪污受贿几辈子都多,对方却从未提过要求,接到电话不由一阵紧张,脑门冷汗涔涔,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那头简明笑道:"小事一桩,最近我那几个码头附近经常有些乞丐三无人员游荡,向来往旅客路人行乞,影响市容和员工情绪,麻烦蒋局帮忙处理一下。"

"哦,呵呵,那是我们工作不到位,还要劳烦简总告知,真是抱歉,我现在就安排警力清查。"蒋局虽然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如果仅仅是维持码头治安,驱赶几个混混,简明何必直接给他电话,市局不知道有几个头头的把柄都握在他手里,靠他发财吃饭,直接找到自己头上,一定不是小事。

"蒋局太客气了,这是市民应尽的义务。这事不急,晚饭前能处理就可以,明天因为有合作单位来洽谈业务,所以希望周边环境好些,"简明善体人意地续道:"那些混混们抓也抓不完,赶散就行,否则增加本市收容负担就是我的责任了。"

"好的,简总放心,改天出来聚聚,咱们很久没见面了。"蒋局心领神会地客套道。

"呵呵一定,那就不多打扰了,再会。"简明说罢放下电话,陆森曾经评价过蒋顺发这个人过于保守,胆小怕事,还不如二把手丁未,只能做这种没有风险,却需要圆滑谨慎的差事,收钱时却从来不手软,不过他的任期也快要满了。

时间已将近上午十点半,简明站起来拎上公事包,打算一会儿跟陆森同去机场,找个餐厅吃完午饭就上机去A市,那真是个久违的好地方。

李大军是个退伍军人,四十五岁,人不高,却精壮结实,待人相当和气,现在在B市海洋勘探局保卫科当科长。曾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当过连长,枪林弹雨里活着回来的就剩他一个,家里的军功章几乎可以挂满相框。可这样一个累累战功的战斗英雄,也有他不可为外人道的难题。

2000年5月,他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婆,兴兴头头上银行取钱给女儿办嫁妆,刚出银行不远,就被两个混混拦住抢了手袋。他家境并不富裕,乡下老父老母都年迈多病,女婿又是游手好闲没本事的人。他老婆心疼钱哭叫着追那两个劫匪,沿途行人却没有一个伸出援手,直到追进小巷里,那两个抢劫犯见四下无人,立刻凶相毕露,掉转头对她拳打脚踢。

李大军赶到医院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张完全认不出来的脸,鼻梁中段像个峡谷一样深陷进去,牙齿沿着门牙两侧脱落了十一颗,左颚骨粉碎性骨折,脾脏破裂,如果不是恰巧警车在巷子外围经过,吓走了那两个暴徒,又被人及时送往医院抢救,老伴的命就交代在那儿了。

李大军事后像所有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一样,立刻到公安局报案,立案后案件侦破相当迅速,两名嫌疑犯很快被抓获,分别定罪有期徒刑20和15年。事情应该就此了结,可是,李大军边想边嗤笑,被逮捕判刑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当初打他老婆的人,但罪犯供认不讳,法院裁决迅速,他上诉过几次都被驳回。

后来才知道那两个歹徒背后有很硬的靠山,那次打劫不过是心血来潮闹着玩儿,他根本报不了仇,但老婆那张毁容的脸让他气愤难平。

后来终于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找到B市某个组织,对方介绍他认识了张汉成。张汉成相当客气,了解他的情况后,对他说只要他以后听从调派,不但能立刻报仇,而且会有相当丰厚的固定收入。除非他在'办事'过程中当场出事,否则安全绝对不成问题。

李大军是什么人?立刻明白对方口中的办事是什么性质,但复仇的烈焰和对法制社会的绝望,让他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当他第一次完成任务后,不但拿到了巨额报酬,家里老头子尿毒症的高额治疗费,也被人悄悄付清,连同将来需要的款项一次打进院方帐号。女婿也由不认识的某个'好心人'介绍到大公司工作。

而那两个伤害他老婆的小混混,完全按照李大军的要求,在第三天上午被人发现倒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脸部一团稀烂,虽然没死,也是半身瘫痪要靠轮子走路。当天报纸刻意大篇幅报道了这次恶性伤人事件,最后却因为抓不到人而不了了之。从此之后,张汉成如同李大军的再生父母,即便出事,这个血性汉子也绝对不会牵连到恩人身上。

李大军在指定商场的122号储物箱内取出一个纸袋,走进商场厕所迅速打开,里面是对方事先放置的那把微型手枪,他拿起手枪检查了一番,小心避开扳机和枪托以外没经过防指模处理的部分。

这种枪以前见过,只能近距离射击,三米之外就很难击中目标,开枪有响声,手枪口径很小,只有两毫米,子弹进入人体后立刻爆炸,入口像木制牙签头大小,出口却会留下巨大的窟窿。是故意制造恐怖枪杀案的首选枪械。

目标是下湾区养殖场保管室江明,根据对方情报这个人有午休习惯,中午1点前一般在厂房旁边的单人宿舍睡午觉。李大军看看时间将近十二点,将手枪装进衣袋离开厕所,去商场麦当劳买了个双层芝士汉堡,别吃边坐公交车去下湾养殖场。

养殖场离这里只有一站地,刚才已经看过附近地形,李大军熟门熟路地避开工人翻进养殖场围墙,走进那幢三层宿舍楼。尽管楼道里没人,他还是拉低了帽沿,来到201号房门前,细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戴上手套拿出跟手枪一起放置的钥匙,轻轻打开门锁。

床上精瘦的男人发出与身体不符的巨大鼾声,李大军向窗口看了看,走到男人头部左侧拔出手枪,贴近江明耳朵附近那颗肉痔比划了一下,扣动扳机。

枪响之后,李大军扫了一眼枕头上白花花的脑浆,和对方抖动后立刻软伏的四肢,确定任务完成。很快外面走道就传来人声和脚步声,他轻轻拧开宿舍门锁拉开一道细缝,没再继续观赏墙壁上泼墨般的血迹,和男人头部右侧塌陷破裂的脸,立刻翻出窗户跳到一楼阳台,顺原路爬出围墙坐公交车离开。

回到市区后,李大军将那把手枪和钥匙,按张汉成指示,放进另一家商场的储物箱内等待销毁。他回家冲了个凉,吃完老婆留在餐桌上的午饭,安心躺到床上睡午觉,下午还要上班,得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番外烈焰燃情 第四章

赵永烈是B市殡仪馆馆长,十年前他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化妆师,跟未婚妻马拉松恋爱了好几年,却因为物资局的准岳父瞧不上他,苦不能迎娶娇妻,不但如此,老东西还找人殴打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虽然老婆一门心思向着他,也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艰辛,最终萌生退意。

赵永烈经此事后心灰意懒,上班也神思不属,某天将一具未经告别仪式的尸体,晕晕乎乎推进了焚化炉。事情未待上报就被家属发现,急怒攻心的家属三言两语没说完,就动手毒打赵永烈。赵永烈不堪毒打,自卫过程中鬼使神差拿起焚化炉旁的铁枝,用尽全力捅进对方毫无防备的腹部,直到那人鼓圆了眼睛仰面跌倒,他才意识到自己完蛋了。

又惊又怕的赵永烈当即潜逃,在他逃到临市的时候,突然被人"请"去谈事情。对方叫他继续回殡仪馆工作,不要惊慌,时间将会倒退到任何状况都未发生以前,交换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他亲自处理一些身份不明的尸体。

赵永烈将信将疑回到殡仪馆,情况果然如对方所言,在他某次烧掉十多具男尸以后,他的事业开始蒸蒸日上,很快当上殡仪馆馆长,岳父也亲自登门求他与未婚妻完婚。

赵永烈是个明白人,具体情况与他无关,他也不该过问,他只需要正常'加加班'就行。于是接到刚才那个匿名电话以后,就立刻着手安排馆里的值班日程,该放假的放假,该轮休的轮休,两天之内,傍晚之后,诺大的殡仪馆将只有他和对方指定的亲信值守。

B市武警边防总队,长塘区支队队长陈焕鸣,刚吃过午饭就接到上头电话指示,下午三点前务必撤除长塘区关卡武装检查。奶奶的,陈焕鸣边安排工作边骂娘,下午本来可以进市区逛逛,陪陪女朋友,这下又泡汤了。上头的安排一时风一时雨,全无章法和头绪,倒霉的都是他们下面这些兵。

简蓝和灵灵在王芳和小秦的'护送'下,顺利登上直达芝加哥的航班。她没有打电话询问简明的用意,她知道问了也白问。辛培这段时间看似正常的情绪,怎能瞒过她这个多年的枕边人?简明具体做些什么她不清楚,她只知道他的'业务',绝对不是局限在建宇置业那幢摩天广厦中。

简蓝没有试图联系辛培,即使想联系也联系不了,那两个女人连上厕所时都贴身跟随,直到客机徐徐起飞,她才松开一直紧握的,灵灵那只娇嫩软滑的小手,这才发觉自己手心、腋下全是冷汗。简蓝理理兴高采烈趴在舷窗上的女孩儿的发辫,心情稍微松动了些,简明既然能让她继续带着灵灵,那自己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賈晋平安排完一系列事项后,来到新田集装箱码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新田码头的仓库货运由辛培负责,但码头治安管理却属于賈晋平职权范围,谁都不能插手,辛培每次出货都必须经过他的核查,这是一种权力制约机制。

关上房门后,賈晋平拿出钥匙打开靠墙摆放的文件柜中层,空荡荡的柜子里只有一部普通电话座机,这是一部地址和登记人信息全部虚构的电话,十年来B市电话号码位数升了又升,却一直不曾使用过。类似的电话在市区范围内还有若干部,每一部电话只针对一个特殊号码,只会打出不会打进,现在是启动第一部的时候了。

賈晋平拨通脑子里刻下的号码,没多久电话接通,他没有废话,直接告诉对方简明的要求。那头沉默了一下,淡淡说:"我只听老板一个人的调遣。"

"他交代过了,你很快就能见到他,我只负责向你说明具体步骤。"賈晋平说罢放下电话,把那台死号码的座机锁进档案柜。

陆森赶到宇田机场的时候,简明已经先到了,正在机场内设的西餐厅锯着一客牛排,见他进来抬头笑了笑。陆森落座后招手叫来服务生,也点了客牛排,他是肉食动物,餐餐无荤不乐,对面简明已经放下刀叉,开始喝蘑菇鸡丝忌廉汤。

机场里播音员美好的女中音,不断广播着航班情况,陆森开口问道:"我们不用带人过去吗?"

简明放下勺子,抽出餐巾按按嘴唇:"姓曾的老谋深算,我们动他那几个人,还不至于逼得他狗急跳墙,现在又捏着我们的把柄有恃无恐,这人爱财如命,不会杀鸡取卵,放心吧。"

陆森不再说什么,塞好餐巾动手对付伺应送上来那份五成熟的小牛排。对面男人点燃一支香烟看向窗外,迷一般的俊雅眉目和修长五指,在青烟缭绕中暧昧不明。

认识简明是在大四的时候,即将离校的陆森起初并未留意这个英俊得过分的学生,简明平常话不多不惹事,态度不亢不卑,相当安分守己,学生会工作完成得不好不坏,除了相貌,这个人身上基本没有引人注目之处。

陆森是校内霸王,行事相当野蛮狠辣,从学生到老师,遇见他全都小心谨慎避免冲突,直到一次校内不良少年跟校外混混的集体械斗,他才知道什么叫不动声色、一击致命,那种歹毒阴狠的作风,让他今日想起仍旧不寒而栗。

械斗起因是这样的,他手下一个弟兄看上了来学校实习的女老师,那个愣头青半夜跳进教师宿舍强奸了人家也就罢了,还因为对方反抗不从打伤了女老师的眼睛,并扬言自己是陆森的手下,让她识相点别生事。

谁知道那位女老师居然也是个狠人,通过一些关系纠结了一批混混围在学校附近,陆森的人只要出一个就被揍一个。陆森很反感手下这种莽撞作风,但那个弟兄忠心耿耿,不得不罩着他,所以也集合了校内学生,跟对方谈好某日在校外某个地点互拼解决这件事。

陆森当然不止学校这点关系,校外听他号令的人,只会比学生多不会比学生少,所以那次的械斗毫无悬念地,以女老师一方惨败告终,事后那个犯事的弟兄得意洋洋,又再次摸进女老师宿舍强奸虐待了对方一番。

陆森听说后正想警告教训一下,谁知已经不用他动手了。他那个兄弟强奸完女老师的次日傍晚,陆森在酒吧里收到自己手下送进来的一个纸盒,那个小啰嗦说是简明孝敬自己的礼物。陆森诧异了一下,揭开纸盒,盒子里面是透明塑料袋包裹的,一根连睾丸一同切下的男性生殖器,还有只连着毛细血管的眼球。

蓦然看到这么恶心的东西,陆森不禁手一抖,盒子跟里面的东西同时滚落地面,差点没听到口袋里同时响起的手机铃声。不过他是见过场面的人,几秒之后就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按了通话键。

简明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陆老大,你的为人我一向敬重,但我不喜欢在学校里见到强奸虐待这种龌龊事,管好你的手下。"简明说完不待陆森回答就挂了电话。

陆森立刻联系那个兄弟,对方却已经在中午被辖属派出所带走,据说在拘留期间跟里面的犯人发生口角冲突,身受重伤正在接受管制治疗。

简明经过此事后态度一成不变,照样不亢不卑,行事从不逾矩,但陆森已经明白,这是个不能碰的角色。事后他调查过,知道女老师并未去求简明帮忙,而简明使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仅仅是因为他看不顺眼。

从那以后,陆森就开始留意简明,直到他毕业后离开学校,仍旧让里面的学生注意简明的动向,直到两年之后简明突然休学,此后便失去了消息。

再见面是三年以后,简明突然找到陆森,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做事,陆森看着眼前完全褪去学生气的俊雅男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此后两年间,他俩搭档做了无数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最后迎来了B市那场振聋发聩的大清剿,自此,B市所有的地下渠道全盘落入了简明的掌控。

那次事件后,B市和省属政要也因此经历了大换血,两人从此再无阻滞,风调雨顺地过了十年,期间对B市周边地区也实行了硬性控制。

这些年来,无论再紧迫再危急的情况,他从未曾从简明身上看到过无措的表情,除了上次在海韵酒店咖啡厅面见穆鹞依,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了简明那双风平浪静的幽深黑眸,里面翻涌起外人无法察觉的,排山倒海般剧烈的疼痛,不错,正是疼痛,这个冷酷的,没有活人气息的专权者,第一次流露出潜藏心底的深刻痛楚。

简明没有专门交代他在鉴定报告上做手脚,但一听那男人说他已经忘记旧事,陆森就明白应该怎么做了,这个男人的脑子与常人结构绝对迥异,怎么可能发生忘怀旧事的状况?

陆森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直注意穆遥和简明的生活,也许,让一个弱点留在简明身边,会让这个冰冷的权力机器染上一点人情味吧?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因为这个弱点,简明和自己才会在这次事件中瞬间陷入劣势,不过,他扯下餐巾擦擦嘴,这个男人,向来善于在极端的劣势中迅速挽回败局,建立一种全新的对峙局面。

穆遥见YY一直情绪很差,知道他的心病和歉疚,安慰道:"YY你别多想,简明下午就过来,我们不会有事的。"

YY轻笑:"我惹了那么大的麻烦,陆森肯定会有意见的。而且,曾坤要挟的代价那么高,简明愿意接受你的价码,我的,"男孩继续苦笑:"我的陆森愿意付吗?跟他一起生活那么久,我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

穆遥一阵心酸,简明为了自己安排陆森接纳YY,这事真的对YY更好吗?他搂紧YY单薄的肩膀,安慰道:"陆森对你很不错的,你是当局者迷,他那样一个冷硬的人,能这么宠爱你,如果不是对你真心实意,犯得着吗?"

YY抿唇一笑,垂落眼帘:"呵呵,不用安慰我,即使他不爱我,我也要跟着他,我爱他,就够了,这事早就想清楚了。"他回头对穆遥一笑,精致的脸庞灿若朝霞:"我不贪心的。"


  番外烈焰燃情 第五章

辛培焦急地在曾坤的客厅里踱来踱去,客厅一角巨大的座钟"当当"地敲了十四下,他仿佛没听见般,又看了眼自己的腕表。

"坐下来等吧,你急也没用,"杜仲华一边喝着茶,一边带着点嘲弄瞟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辛培:"这种时候谁都不敢打扰曾爷。"

辛培知道杜仲华所说的这种时候是什么意思,前几次来都见到曾家有些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曾坤晚上肯定回老婆家过夜,白天便在这幢别墅里接见下属,顺便玩玩小女孩,曾坤一把年纪却自诩风流,是个老花花公子,他的事迹早已远近闻名。

杜仲华是曾坤的二把手,年纪不到三十,男生女相,一双丹凤眼勾魂摄魄,骨骼匀称高挑。如果被他斯文柔美的表象蒙蔽,那就离死不远了。这个人操纵着曾坤主要的收入来源,A市所有的夜总会和卖淫活动以及地下赌场的经营管理,自从半年前三把手廖凯在自己家里被暗杀后,他还接管了麻醉剂买卖。

不仅如此,这人的枪法和刺杀手段,在北部地下组织也是久负盛名。曾坤五年前与东部最大黑帮领袖方四海,在发生利益纠纷时遇刺,就是此人单枪匹马护送曾坤逃回A市,并立刻调转枪头一个月内干掉了方四海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婿,方四海的得力助手也在那次复仇中丧生,最后不得不妥协休战。杜仲华也因此坐稳了曾坤二把手的交椅。

杜仲华瞧不起叛变的辛培,对曾坤有意培养他接替帮会三把手的意向耿耿于怀,有事没事总是话里带刺。辛培初来乍到,不想与他结仇,但事情紧迫刻不容缓,见杜仲华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咬咬牙自己冲上了楼,恰巧这时曾老爷子也开了卧室门出来,见到心急火燎的辛培略显诧异,伸伸手示意他一起下楼谈。

"辛培,有急事?"曾爷坐到太师椅上正容问道。

"曾爷,我们的计划看来要改动,"辛培忙中不乱,清清嗓子说明原委:"简明应该发现不对了,我的一个手下刚刚被干掉。"

"哦?"曾爷凝神想了会儿:"我们手里还有那两小子,即使做掉了你的人,对谈判结果影响也不大,只要码头是我们的就不成问题。"

"是这样,"辛培不得不提早摊出准备将来邀功的王牌:"我原先设计里应外合,主要并不是为了立刻拿到码头控制权,"他开门见山说:"我负责管理的其实是毒品仓库,那是简明和陆森最大的金库,如果他们有所察觉,一定会着手防范。"

杜仲华插话说:"你说你的人被干掉一个,那其他两个人呢?他们就不管了?"

"肯定会动手,所以我才着急,曾爷,拿到码头控制权后,打通了水路走私渠道,还需要庞大的资金维持法律保护,"辛培条理分明地分析道:"与其自己将来慢慢运,不如现在先发制人,趁他们交接混乱的时候,把仓库里的货运来A市?反之,他们失去资金后盾,要想东山再起就遥遥无期了,曾爷您看呢?"

"嗯,这办法一举两得,仲华,你怎么看?"曾爷问道。

"我们的人昨天晚上就调过去安排好了,"杜仲华沉思道:"虽然简明和陆森答应来谈判,还是谨慎为上,辛培,码头治安是賈晋平一手负责的吗?"

"对。"辛培答道:"他手下的人数跟我的人差不多,再加上你的人手,要劫货肯定不成问题。"

"不吠的狗爱咬人,賈晋平这个人我不放心,"杜仲华捻熄烟抬起头:"曾爷,我的意思是先把这个人敲掉,才开始行动。"

"嗯,他是地头蛇,简明跟陆森离开B市前肯定会有安排,"曾爷捻着下巴:"把他先干掉,B市就是群龙无首,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仲华,这件事交给你办。"

"好。"杜仲华说完马上开始布置。

简明和陆森下午2点半抵达A市,来到曾坤指定的祥瑞酒家已经3点多。他们刚到门口就被酒店经理热情地迎进包间,陆森扫视大堂,满座的食客基本都是打手类人物,曾坤这老狐狸还真小心。

包厢两侧,也站着七、八个保镖,曾坤笑呵呵地站起来招呼:"简总,陆总,两位真是信人啊,路途遥远也能分秒不误。"

"曾爷过奖,"简明坐下来笑道:"既然来谈生意,守时是应该的。"

"不错不错,"曾坤笑眉笑眼,直切主题:"简总对曾某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算合理,如果曾爷方便,我想先见见他们两个。"简明爽快地说。

"那是当然,"不外是担心那两个小子受伤,曾坤早准备好了,对门口的汉子扬扬手:"他们两位我们一直都很尽心招待,简总看过就知道了。"

穆遥和YY下午二点多的时候被重新蒙上眼罩,由陈平押送到一个貌似酒店包间的地方,当时就想到简明可能过来了,想归想,这会儿蓦然见到那个男人近在咫尺之外,仍旧控制不住心情激荡,不由轻叫出声:"简……"

简明上下打量了一番穆遥,确定他没受什么伤,微笑着掉头面对曾坤:"曾爷也是信人,我们这笔生意就算谈妥了。还有一个问题,"他顿了顿:"新田公司股份并不全在我一人名下,我还要回去准备准备,三天之后再正式签约,届时麻烦曾爷带上他们两人直接交易,您看怎么样?"

曾坤之前就听辛培说过,简明的资产全都分散管理,于是很爽快地说:"当然,这个完全没问题。不过,"他捻捻下巴,狡黠地一笑:"我想简总误会了,30%只是穆先生一个人的数,还有旁边那位,咱们还没谈过吧?"

"曾爷,您的要价太高了吧。"陆森冷言道,这老狐狸有够贪得无厌的。

简明笑笑,肉在砧板上,对方即使漫天开价也无可奈何,他直接问:"那么曾爷想怎么谈呢?"

"不多,再加10%就行。"曾坤有恃无恐道。

"简……我要跟YY一起回去。"穆遥听到对方这么说,深恐简明不答应。

简明蹙眉考虑了一会儿,正待说话,陆森的手机就响了,曾坤故作大方地说:"不忙谈,陆总先接电话吧。"说罢慢条斯理端起桌上茶盏。

陆森的脸色在电话接通后便阴沉下来,挂断后随即把賈晋平出事的情况低声告知简明,简明的脸色也随之凝重,他理了理思路,快刀斩乱麻地说:"就照曾爷说的办,40%,还是三天后签约,具体事宜我会安排秘书跟您下属商议,曾爷觉得没问题的话,今天就先这样。"

曾坤审视两人脸色,知道B市的刺杀已经得手,谈判结果又相当理想,立刻喜笑颜开:"好好,简总真爽快,谈生意我就喜欢这样的。那不虚留了,咱们三天后再见。"说罢端茶送客。

简明和陆森站起来,客气了两句就向外走,经过穆遥身边的时候,看着男孩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惊惶不舍,简明不由促狭一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回去再跟你算账。"说罢出了门口。

賈晋平是在码头遇刺的,当时他从窗口看见仓库门口停下两部货车,立刻发觉不对劲,开了门想去盘查,就在这时,被埋伏在楼梯口的杜仲华手下开了冷枪击中背部。既然能摸进办公楼,说明自己的人已经先被干掉了。賈晋平立刻退回办公室,忍痛推柜子顶住门,躲在墙角避开门外的猛烈扫射。

幸好对方并不恋战,賈晋平眼看着窗外辛培手下的人,从仓库内拖出大箱大箱货物,迅速运上那两辆大卡车,吆喝着招呼他们几十个枪手边打边退,自己外面养的那批人根本不堪一击,一摞一摞栽倒在地,蒋顺发不知道是会错意还是怎么的,连原来码头附近的巡警都撤走了,给那伙暴徒大开方便之门,前后不到十分钟,已是人走楼空,只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穆遥和YY在简明两人离开后,又再次被押回地下室。这个囚室平时只有小头目坐镇,因为关了两个大票,曾坤临时派自己的四把手,也就是他的大儿子曾威过来监管。曾威身上有功夫,而且行事谨慎,曾坤打算让他历练几年,就把家业交给他打理,囚室由他负责可说万无一失。

陈平护送曾威和他的手下将人质送到地牢,本来应该马上离开,却转脚对曾威讪笑道:"下去喝杯茶,开了一小时车,渴死我了。"

曾威很器重这个人,自己老爷子都待他相当客气,以后他接替曾坤,能有这个人继续当保镖,安全方面就不成问题,见他确实渴得嘴唇掉皮,便笑道:"不忙,下去咱们哥俩一块喝杯茶聊聊天,老爷子那里我跟他说。"说罢带头下楼,顺口吩咐手下:"去,给陈哥泡壶好茶来。"那人答应着跑出去。

陈平没有等曾威坐下,直接拔出消音手枪向曾威后脑扣动扳机,曾威一声没吭,立刻俯趴在桌子上,恐怕死也想不到,竟会结果在"自己"人手里。干掉他后陈平迅速靠在门侧,泡茶的那位刚一进门,还没从满地鲜血中回过神来,也随即往下倒,陈平接住他的身体,将手上的茶壶轻放在桌面,掩上门出去。

隔壁两侧十多个人不好弄,他先上了楼梯,在转角处对门口把手的两人说:"威哥找你们有事。"那两人明知曾威不可能让他们离开门口,听陈平这么说,仍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就在这时被突然拔枪的陈平撂倒。

陈平把两人的尸体往里面拖了些,放到凳子上避开对面楼顶上的岗哨,再次掉头回到曾威房间,拿起对方放在桌面的连发机枪,在门口偏头示意对面穆遥跟YY躲到角落去。

穆遥之前看陈平进进出出已经留意,这时见他动作,马上反应过来,拽着YY迅速闪到墙角,只听门外一阵急促枪响,曾威的人被打个措手不及,闷哼着倒成一片,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和硫磺气味。

枪声停歇后,陈平飞快地从曾威身上搜出铁门钥匙,打开穆遥和YY的囚室:"跟着我。"一边快速地向楼上跑去。两个男孩惊魂未定,兴奋莫名,贴着墙壁跟随陈平上楼,陈平的人货车就停在门口,他拉开车门跳上去:"快上来。"

外面曾威的人已经听到枪声往楼下跑,穆遥跟YY手忙脚乱地爬上去,车门还没关上,车子就呼地一声开出去。两个看守这时才刚跑出楼道,却立刻被陈平事先安插好的另外两个内线,从房顶开枪击倒。这时他们的车子早已转弯。

即使没人追击,陈平仍然踩紧油门直冲到大街上,三人终于安全。穆遥抖着手关上车门,只觉像坐在过山车里,跟YY两人抱成一团前扑后撞,吓得一直不敢坐起来。

车子疯狂飞驰了半小时后停下来,颠得两人头晕脑胀直想吐,随着前面陈平下车,后座车门也同时被拉开,穆遥捂着头听见外面的人轻声笑:"小遥,好玩儿吗?"不待抬头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番外烈焰燃情 第六章

穆遥乍离险境,对上简明似笑非笑的黑眸,一时惊喜交加,突然没头没脑地一口咬上去。

简明没防备他那么多人看着,居然敢来这一手,脸上的笑容还没下去,就被他咬得痛叫一声:"嘶……你……"

穆遥已经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眼瞪着他看,诡笑道:"我怎么了?"

简明一脸尴尬地将他塞回自己车上,低声道:"你厉害……"

穆遥抱着肚子倒在椅背上,乐不可支笑到瘫软,虽然知道男人必定会救自己出去,却没料到他竟然兵行险着,刚才明明还装模作样跟曾坤谈判,他更没想到陈平竟然是简明的人,这意外之喜来得太惊人了。

简明无可奈何地磨着牙,回头对特意偏开脸装没看见的陈平讪笑:"陈平,这次多亏了你。"

"简哥,千万别客气,"陈平笑道:"我在那老家伙身边早就呆烦了,巴不得赶紧脱身。"这个冷脸汉子此刻竟露出腼腆表情,让穆遥觉得惊奇又好笑,打开车窗听他们说话。

"这几年辛苦你,这是护照、机票和信用卡,"简明长话短说,接过陆森手里的信封交给陈平:"你尽快去机场,先到国外避半年,直达柏林的航班四十五分钟后起飞,路上小心,落地后有我们的人接应,到了再电话联系。"

"好,简哥保重。"谁都明白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陈平跳上陆森事先准备的小车,又不放心回头:"曾坤跟辛培策划抢仓库,简哥知道吗?"

简明笑笑:"知道,你快走。"

陈平没再多说,对几人点点头,立刻发动车子开走。

外面的三人也随即回到车上,YY跟陆森坐进前座,简明坐到穆遥旁边:"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挺不错啊,"穆遥安全之后开始神气活现:"大冒险,很刺激。"

"还嘴硬,"简明气道:"下次再不听话乱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抚着脖子上的牙印骂:"你到底属什么的?啊?张嘴就来?"

穆遥咯咯奸笑:"属老鼠,专门拿你磨牙。"

简明拿他没辙,见他得意洋洋,突然搂进怀里,贴着他耳边说:"礼尚往来,你拿我磨牙,我拿你磨别的。"

这流氓,穆遥瞬间涨红了脸,狠狠拧了简明一记,扭开头不再跟他说话。自从上次回来以后,两人相处虽然几乎跟过去一样,穆遥心里却始终放不下父子关系的疙瘩,于是再次分房休息。简明也没逼他,一直含糊着到现在,今天还是第一次对他调笑,穆遥心里像揣了个兔子,怎么都没办法回头面对简明。

简明却完全不顾他的感受,揽着他腰的那只手伸进上衣里恶劣地摸索,穆遥又羞又急,前面还坐着两个大男人,他不敢挣扎又不敢大声骂,伸手拼命去挡,却哪儿挡得住,不消半会儿已经轻喘着软进男人怀里。

简明轻笑道:"还嘴硬不?"

穆遥低声骂:"你才嘴硬。"

简明噗嗤一声,坏笑道:"你忘了?我硬的是别的地方。"

男孩一阵轻颤,彻底噤声,死咬着唇不说话。简明低笑着亲了一下他红扑扑的脸蛋,恰巧陆森在前面接起电话,于是坐直身,松开手不再继续逗穆遥。

"他们把东西运走了。"陆森合上电话回头说。

"嗯。"简明问:"老贾情况怎么样?"

"挨了一枪,没什么大碍。"陆森回道:"货怎么办?"

"人没事就行,货,"简明不置可否:"回去再谈。"

陆森拧眉继续开车,旁边的YY一直察言观色,看出陆森并未生他的气,一颗七上八落的心这才放下。

上次的长途"旅行"因为害怕一直没合眼,今天不一样,穆遥坚持了一下,感觉又累又乏,之前又经历了惊险逃亡,这会儿更精神不济。简明发觉旁边的男孩居然开始钓鱼,啼笑皆非地抱进怀里,抚着他的脊背道:"睡吧,到了叫你。"

"嗯……"穆遥哼了一声,扭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美美地进入梦乡,一路睡到B市家门口。

"你真属老鼠?"简明抱着他进门,捏着鼻子摇醒他,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应该属猪呢?"

男孩睡得满足,一觉醒来发现到了家,心情大好,立刻想到自己两天没冲凉,于是抬脚踢简明:"去放水给我洗澡。"

"……你个猪,"简明骂道:"我抱了你十个小时,手都麻了……"

"你去不去?"穆遥瞟他一眼威胁道。

"去,去……"男人果然不敢反抗,立刻垂头丧气乖乖走进浴室,穆遥睨着他只是笑,伸着懒腰活动身体。

"过来,水满了。"不一会儿简明在浴室里叫。

穆遥光着脚走过去,一到门边立刻目瞪口呆,简明已经脱了衣服等在里面,穆遥脑子一炸,掉头就往房间跑,却被男人一把扣住腰拖回来,迅速剥掉衣服,光溜溜地压进怀里,喘着粗气说:"还想跑?干死你!"说着压紧男孩的俏臀,胯下的粗大重重一记插入男孩腿间,摩擦着他嫩滑的xia体,涩声说:"它想你快想疯了,宝贝儿,让我干吧……"

穆遥顿时口干舌燥,禁欲已久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撩拨,si处立刻挺翘起来,虽然隐约料到这次简明不会再放过他,可哪想得到这流氓一进门就淫性大发,而且双方都已清楚彼此是父子关系,逆伦的罪恶感让他本能地剧烈挣扎:"不……简……不要……"

怀里夹着自己yin茎扭动的赤裸娇躯,让简明亢奋得无法忍受,抱起男孩就按进浴缸,不顾他的挣扎探指进入hou穴开发,穆遥哭闹着踢打:"混蛋,放开我……呜呜……滚开……"

"放开你?"简明磨牙道:"忘了这话不管用吗?"男孩的媚xue就着温水的滋润很快顺滑起来,简明抽出手指跨进浴缸,压紧男孩翻腾的身体,yin茎随即顶住对方虚软的ju门。

"混蛋,我喊强奸了!"穆遥感觉到男人的xing器直顶在自己hou穴上,绝望地叫道,眼睛瞬间湿润。

"喊吧……"简明吻住他的嘴,下身狠狠一挺,粗大的阳ju直插进男孩的媚xue,哑声道:"早就想奸你了……"他一边缓慢地研磨着男孩的si处,一边极端色情地调戏:"想奸得你腿都合不拢,看你还敢跑……"

男孩像蓦然受到电击的鱼儿般弹跳起来,xia体却被男人强行插入的xing器死死钉住,涨得他轻喊一声,极度的羞耻和灭顶的快感同时袭来,咬着呀憋红了脸几近崩溃。

简明仍旧不放过他,浴缸里碍手碍脚,索性捞起面条一样的男孩回到卧室床上,大分开他的双腿,将男孩湿淋淋、颤巍巍的白皙yin茎,和一绺绺凝着晶莹水珠的细软yin毛,完全裸露在眼前,轻叹了一声伸手覆住,爱怜地揉捏把玩,直到男孩控制不住颤抖地溢出呻吟:"简……呃……别……啊……别这样……"

简明轻笑出声,俯身挤进男孩的腿间沉下腰,坚挺的阳ju再次缓慢深插进他的xiao穴,让两人的xing器紧紧交he在一起:"别怎样?"一边忍耐着轻轻顶弄亵玩一边调笑:"宝宝更喜欢我用这个插你对吗?"

"你……你这……啊……嗯……流氓……恶棍……"穆遥被他玩儿得全身的血液分作两头,一头冲向xia体,一头冲向头顶,话都说不清楚。

"碰一下都出水,还不承认吗宝宝?你下面这张小嘴也饿坏了吧?看它含得我多紧……"他直盯着男孩紧闭的眼睛恶意地低笑:"你不该叫我恶棍,流氓,你该叫……"他说着抽出yin茎,毫无征兆地一插到底:"该叫爸爸!"

"啊!"穆遥大叫一声,羞愤交加的心情几乎让他立刻激射出来,双手撑着床铺拼命往上退,男人的yin茎却如影随形始终深插在mi穴里:"你……啊……你不是人……呜呜……"直到头顶着床头再也无处可退。

"呵,你才知道吗?"简明紧压着男孩有条不紊地操弄:"乖,叫爸爸……宝宝上次叫我爸爸的时候特别性感……当时就想狠狠操你……"

"不!我不……啊……"男孩大睁着眼睛拼命摇头,嵌进xia体的巨大yang物插得他神智昏乱:"别这样……啊……简……求求你……呃……别这样……唔唔……"

简明没再逼他,低笑着加快了抽插速度,伸手将他娇嫩的fen身握住套nong,男孩不一会儿就坚持不住,急喘着绷紧身子想要射jing,却被男人恶劣地捏住根部解脱不了,憋得他几乎昏迷过去:"简……啊……放手……让……让我出来……"

男人停下插弄,xia体紧压着男孩的yin部厮磨,轻声诱哄道:"乖,叫爸爸,就让你出来。"

穆遥难耐得全身痉挛,哽咽着哭求:"求你……啊……求你……"

简明捏紧他胀痛的yin茎不放,继续逼问:"宝贝儿,求谁?"

"简……你……啊……"男孩拼命挣扎,却哪扛得住男人的力气,反而让两人jiao合的xing器更激烈地摩擦,一波波海啸般无法纾解的强刺激,和男人侵入hou穴的粗大yang具折磨得他快要发疯,终于哭叫出来:"爸爸!爸爸!爸爸!求你……给我……啊……"

简明冷笑一声并不松手,凝视着身下狂乱的男孩,挺动fen身开始猛烈抽送:"喜欢爸爸喂你的xiao穴吗?嗯?宝宝现在在跟爸爸干什么呢?"

"喜欢……喜欢……啊……啊……"男孩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射精的强烈欲望逼得他彻底屈服:"在xing交……呃……在跟爸爸xing……交……"

"宝宝喜欢爸爸用什么喂你的xiao穴呢?嗯?"fen身被男孩滚烫的媚xue一层层紧密吸吮,男人兴奋得热汗淋漓,见男孩被插得快歪到一边,简明握着他的腰拖下来,继续狂插猛送:"说,喜欢爸爸用什么插你!"

"啊……爸爸的……yang具……"穆遥迷乱地抱紧男人的脖子,挺起xia身追逐对方的xing器,大声呻吟道:"我喜欢……喜欢爸爸用……yang具插我……求求你……爸爸……啊……给我……爸爸……"

"宝贝儿真乖,以后还敢跑吗?"简明轻吻去男孩眼角的泪迹:"你爱爸爸吗?"

"不敢了……嗯……"穆遥哭泣道:"我爱爸爸……我一直都爱着爸爸啊……呜呜……"

"爸爸也爱你……"简明微笑着松开禁锢,将男孩酥软的身躯抱起来:"我的……最爱的……宝贝……"他低叹一声,fen身狠狠插进男孩媚xue最深处,激跳着射出精ye。男孩的蜜液也剧烈地喷溅出来,娇俏的yin茎贴着他的小腹,一下一下轻轻脉动。

两人一时无言,简明将男孩虚软的头颈按入怀中,抚摩着他单薄的背部说:"别再逃了宝贝儿……这辈子……你只能做……我的人。"

(这一章H可能会有很多大大不适应,觉得太直白。嗯,怎么说呢,小青认为性就是性,它并不丑陋,所以没必要欲盖弥彰,粉饰涂抹。而两性关系中,征服所爱是必须的,不论从灵魂还是肉体。当然,这种征服绝对不是强迫没感情的对象,那就纯属卑劣行径了。所以接受与否,查封之前,大家权当小故事看吧,自娱娱人,向来是小青码字的宗旨,所以没什么可顾忌的。)


  番外烈焰燃情 第七章

那晚窝在简明怀中,穆遥整夜泪流不止,虽然明白男人是为了让他解开心结,可这样强硬逼迫他面对赤裸裸的现实,终究气恨难平。简明并未像过去那样软语开解他,只是轻柔抚摩他脊背的那只温热的大手,一夜未曾稍停……

清早的时候男人换好衣服,扳过他兀自埋进枕头里的面颊,温声说:"乖,好好在家休息,这两天不要出门。"

穆遥闭着眼睛不吭声。

"小遥……"简明隐含痛楚的低柔声线缓缓响起来。

穆遥瞬间眼角湿润,轻声应道:"……嗯。"

男人没再说话,修长的手指温柔而缠绵地梳理着他柔软的黑发,良久之后,在男孩额上轻轻一吻,转身离去……穆遥听着门锁带上的轻微"嘀嗒"声,忽然觉得这屋子空寂得令人难以忍受……他当时并不知道,简明这一去后,他会怎样的伤筋动骨,怎样的……肝肠寸断……

不但人质被劫,还遽然遭遇痛失爱子的打击,曾坤暴跳如雷、悲怒成狂,差点心脏病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二十五吨高纯度四号海洛因顺利运达A市。按照市价每克1000元人民币计算,这次劫到的货足有250亿人民币。而且,90%纯度的海洛因,按惯例是要添加六成的面粉,才卖给最终吸食者,这暴利就更是天文数字了。

曾坤嗜财如命,即便心情悲恸,也强打起精神处理这笔意外之财,他原想全部放进制片厂的隐匿地窖储藏,辛培不放心道:"曾爷,狡兔还有三窟,这么庞大的货物,集中放置万一出了问题就无法挽回了,"他推推眼镜,献计献策:"我建议把小部分放在市区方便流动,大部分放在郊外隐秘之处,派人妥善把守,这样即使发生问题,损失的也是小数。"

杜仲华虽然也被这笔巨额财富刺激得亢奋莫名,但这几位都是风里来浪里去的人物,听辛培这么说,立刻冷静下来,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集中放置确实不妥,于是几人立刻开始商议。

最终商议结果,决定只留100公斤海洛因在制片厂地下室,其余的都放进临时挖掘的,市郊一栋居民楼地下室,当然,整幢楼房和附近的地皮,都是帮派内部资产,一有风吹草动,可以立时转移。

处理好财物,曾坤开始计划复仇,心腹倒戈的激愤暴怒,老年丧子的巨大创痛,终究不是财富能够抵消的。简明这种事前不警告,用行动废除谈判,无视任何价值标准与原则惯例的冷血野蛮行径,彻底激怒了他。

曾坤的势力涵盖了整个中国北部地区,虽说A市只由骨干人物操控,但只要他一声令下,瞬息之间就有顶尖好手前仆后继而来。他事先调查过B市市局一把手,知道是个胆小怕事、循规蹈矩之徒。而自己人多势众,只要不出大差错,一举击溃简明的受创势力绝对绰绰有余。

曾坤宝刀未老,一夜之间已经集结好人马,准备次日上午出发,打铁趁热,几人商议不给賈晋平那支势力喘息的机会,以免夜长梦多。这次史无前例的跨省大规模火拼,曾坤决定亲自带队指挥,他要亲手血刃杀子仇敌,否则难泻心头之愤。

辛培自动请缨:"曾爷,B市的地形我最熟悉,我陪您一起去。"

曾坤与杜仲华交换了下眼色,他们两都知道,辛培的妻子和父母都已经被简明严密控制住,这年头,忠诚价值几何?而且,辛培本来就是叛变投诚,虽然刚立大功,在A市相互制约的格局下委以重任是没有问题,但去到B市简明的地头,万一对方用他的妻小加以要挟,逼他就范,那再次叛变可能性就是无法预料的了。

于是曾坤委婉地说:"辛培,你是我的参谋,等于我曾坤的左右手,这次我和仲华都过去,如果你再不留下来我怎么能放心?虽然不是没有人手管理,但主持大局、运筹帷幄的任务,还是只有你这个参谋才能担当。"

"可是……"辛培还待再说,却被曾坤武断地打断:"好了,辛培,我曾坤一家老幼的安全,和咱帮会的根基,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就交到你手里了,我不在的时候,你的权限等同于我曾坤本人。你给我打醒十二分精神做好这件事,其他的,别再考虑。"他说罢继续安抚道:"只要剪除掉简明和陆森的势力,你们合家团圆,幸福美满之日还会远吗?"

辛培面对满座又嫉又羡,巴结奉承的眼神,唯有闭嘴。杜仲华也是妒火中烧,没想到离间计没使成,反倒让辛培占了个大便宜,三把手的位置立刻坐稳。杜仲华一双桃花眼霎时刀片般飞过来。

曾坤说干就干,中午十一点,带领数千人分几十批浩浩荡荡向B市开拔。辛培送人走后,来到曾坤老婆的家里安排保镖,以防对方劫人敲诈。曾坤老婆是个虔诚礼佛的慈祥老太太,辛培到的时候很和气地陪着拉了会儿家常。这幢别墅除了老太太,还住着曾坤的幺儿,曾威的老婆女儿。

辛培查看了外面的地形,谨慎地布置了保镖看守,直到下午四点才准备离开。恰在这时,几个亡命徒走过别墅门口时,突然扔了个手榴弹进来,外围的保镖抢救不及,只顾着仆倒保命,辛培遇变不惊、当机立断,拽着老太太快速闪进洗手间,"轰隆"一声巨响之后,洗手间被崩塌别墅的砖石完全掩埋。

在这次血腥暗算中,曾坤家只有恰巧出来花园的幺儿,和被辛培保护的老婆幸免于难。当老太太被消防队员从乱石堆里挖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打电话给曾坤报丧的时候,曾坤一口浊痰上涌,差点没当场昏过去,急怒攻心,咬碎牙龈,只恨不得立刻将简明千刀万剐、火烤油烹。

曾坤大批人马赶赴B市的消息,在距离B市三十公里时已经全线通报下去。下面的人揣测非议的不少,据说叛徒抢劫地下毒品仓库时,还同时劫空了弹药仓库,现在仇人上门,手头枪支弹药根本不够用,就这样还逼着他们往前冲,难道让他们去送死吗?于是很多醒目的小头目,都事先交代主要骨干不要硬扛,即使枪战失败,也是客观因素造成,保全实力要紧。

B市某些有门路的新闻机构,也事先收到了各自关系人的爆料,惴惴不安、兴奋莫名地倾巢出动,四处寻找隐秘建筑,希望能拍摄到这次骇人听闻的,大规模黑帮火拼的第一手资料。

简明在曾坤出发以前就开始布置B市的防控,张汉成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简明专门调走賈晋平原班人马,换了批散兵游勇去监守仓库安全,原来是个早就算计好的保存实力计划。可是货物被劫不是比丢几十条人命损失更大吗?他想不通,于是也不再去想。

不按常理出牌,是简明一个相当重要的策略,当情况越是错综复杂、险象环生的时候,出其不意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像人跟计算机下棋,很难战胜熟谙棋谱、冰冷理性的计算机,但如果你忽然下个臭棋,往往能使计算机因为看不懂而思维混乱,这时你便可以反败为胜、狠将一军。

张汉成追随简明十多年,类似的情况屡见不鲜,所以任何凶险的环境战况,只要没有到最后总结算,只要有简明坐镇指挥,他都丝毫不会担心忧虑,揣测情势和上司意图,只是百无聊赖中拿来练练脑子的行为。可让他震惊莫名的是,这次的南北交锋,竟然是以两败俱伤的惨痛结局告终……

简明晚上十点打电话给穆遥,告诉他今晚不能回来过夜,并再次叮嘱他不要出门,当时穆遥就想到应该跟曾坤的事情有关,不过这个男人从来不用别人操心,他便也没放在心上。晚上草草吃过晚饭,玩了会儿游戏就上床休息,反正简明不回家不用他等门,而且昨晚被折腾了一夜,白天又心情纷乱根本没睡成,穆遥几乎一靠上床头就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简明还没有电话回家,穆遥觉得奇怪,男人一向管头管脚,即使早上不能回家,电话总该有的,于是去打简明手机,不想竟然是关机状态,穆遥立刻心头一跳,除了以前简明父亲送院急救那次,这种事情再未发生过,简明向来是二十四小时开机,忘带电池或者丢失手机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那个谨慎小心的男人身上。

穆遥立刻打到简明办公室,电话响了十多声,同样是无人接听,他开始冒虚汗,跑回房间翻出简明留给他的紧急情况通讯录,拨通张助理电话,而张助理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的回答更令他惊惧不安,对方只说简明和陆森一起出了麻烦,究竟是什么麻烦却半句不肯透露。

穆遥忧心如焚,火烧火燎,再也坐不下去,却不知道能够找谁了解情况。如果不是大事,简明怎么可能那么久不联系他呢?他突然想到如果陆森出事,YY应该会知道一些情况,于是飞快地拨通YY的手机。

YY的声音很沉闷:"小遥……别问我了……你看电视吧……"说罢突兀地挂断电话。

穆遥一阵心惊,打着寒战靠近那部巨大的液晶彩电,短短几米的距离似乎突然变成辽远的彼岸,最终咬咬牙按开电视按钮,于是,那个让他无法置信的惊人噩耗巨槌般扑面而来……

所有的新闻频道,所有冰冷的男声女声同时播报着同一个消息,A、B两市今天凌晨,在新田码头附近发生规模巨大的黑帮势力火拼,因为省级公安厅事前部署了严密的武装镇压,混战中除了帮派首脑,并未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大部分涉案人员已经收容拘捕,近期将公开审理。

新闻中特别着重表彰了一位,成功在地下组织中卧底搜索情报的警界奇葩,在这次恶性派系枪战中运筹帷幄,带伤督战、以身犯险,第一时间控制逮捕了黑帮头目,出其不意地给予了两派黑势力沉重的致命打击。

不但如此,他还远程指导B市便衣警察,跨省追击,在枪战发生同时,查获了A市重大藏毒窝点,缴获四号海洛因九十八公斤,这是历年来两省公安系统破获的,数额最大的毒品案。

中央领导听闻此光荣事迹,特地乘专机来B市医院探访慰问。穆遥冷汗涔涔地翻跳频道,一些花边娱乐新闻报道,说这位干警是某位中央高层的爱子,因为B市黑势力猖獗,特地派他下来历练,现在荣立两功,名惊四野,一步登天指日可待。而这位缉毒扫黑、万众敬仰的英雄的名字,叫做——賈晋平。


  番外烈焰燃情 第八章

穆遥拼命拨打公安局电话,对方完全不予理会。直到他疯了一般冲进市局办公大楼,截住他的一个年轻民警,见他苦苦哀求,几近疯癫,才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告诉他逮捕在案的黑帮头目,只有曾坤和杜仲华几人,其他几个,不是重伤抢救、生死未卜,就是在枪战中当场中弹毙命。穆遥当即魂飞魄散、栽倒在地,那位民警把他架进接待室,捏了半天人中才缓过气来。

昨天还恨不得揍扁那个男人,今天就风云突变,凶多吉少。穆遥心如刀绞,肝胆俱裂。这才发觉,什么废纲败伦,什么人情世故,什么血缘至亲,什么逼迫压制,统统都是个笑话,全是笑话!

他爱他,他爱他,他爱他……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多么狡诈阴狠,他爱他,这莽莽苍苍的人世间,这无边无际的苍穹下,他爱他啊……只爱那混蛋一人……

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全心全意地宠着他;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不要性命也要得到他……他想他,他爱他,他不能没有他,他如此病入膏肓地痴恋他,他早已丧心病狂地认定了他,他欺负他也罢,他强迫他也罢,他侵犯他也罢,他宁肯他掐死他,也不想失去他!!!!!!

那个男人的吻,昨天上午还印在他额上;那个男人的手,前天夜里还游遍他的身躯;那样狂乱痴迷的销魂长夜,那样刮骨剔髓的致命高潮,那个流氓才刚刚逼迫他与他一同一次又一次地体验……

爸爸……爸爸……爸爸……你才刚刚说过你爱宝贝儿……那么久以来……你第一次告诉我你也爱我……我是你的宝贝儿呀……你怎么可以说完就走……你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我……

穆遥伏案无声大恸,十指不受控制地狠抓着胸口,直想掀开那麻木皮肉,将那颗剧痛无比的心脏挖出来,塞进嘴里嚼烂了吞下去。那个小民警吓得脸色发青,以为他又厥了过去,用力扶起他,却见男孩白如死灰的唇边,泊泊淌下一股股血线,牙齿几近咬碎。

"别这样!你别这样!你先去医院看看!"那个小民警不停地拍着男孩背部,万一在这里出了事,那岂不是自己疏忽大意,泄露情报造成的吗?而且眼见这样的哀恸,谁都于心不忍,即使机会微乎其微,也聊胜于无:"去市二医留医部,不过八层都是警察把守,我有个同事正好在那里,你去找他问问,但不一定能打听到什么情况,去看看吧。"

穆遥癫狂地冲到街上,疯跑了半天才拦到一部的士,偏偏市区主干道上塞得水泄不通,他打开车门跳下去继续疯跑,只觉太阳穴狂跳得几近炸开,如果,如果,如果他真的有事,让我也跟着去吧,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

街道上,人群里,那一对一对,那一双一双,天呀,我的要求并不高呀……我犯了什么弥天重罪?我只是爱他,我只是爱他……如果这也不行,何不让我去死?何不给个痛快?这刀刀见血,这片片剐肉的凌迟,为什么非要逼我承受?

市二医留医部,八楼的过道里,果然全是警察。穆遥好不容易找到小民警的同事,对方却告诉他,人全死光了,只剩一个连续抢救了十多个小时,现在还没脱离危险,穆遥问他伤者的名字,可对方因为级别不高,这种绝密情况他也不清楚,并反复劝穆遥回家等消息,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穆遥呆滞地瘫在长椅上,眼睛像两个无底黑洞,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只要没有确定那人真的……他怎么能走得了?他还能走去哪儿?回家……没有他的家,还算家吗?他情愿呆在这里,他死死地盯着走道尽头那两扇厚重的手术室铁门,那盏微弱的"抢救中"的红灯……

……简……简……你在里面吗?男孩呆呆地笑……你要是在里面……告诉我一声好吗?你不舍得我伤心难过的对吧?告诉我,告诉我你还活着,好不好?好不好?爸爸……爸爸……爸爸……妈妈她已经撇下我不管了……爸爸你不要也走掉……好不好?好不好?你最疼我的……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穆遥昏乱地喃喃细语,手机响了又响才惊魂般听见,YY着急地说:"小遥你在哪?……有消息了。"

穆遥一下回过神来,满怀希望地问:"什么消息?到底怎么样?YY,你快说!!!"

YY的停顿几乎使天地变色:"小遥,你坚持住,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陆森,和简明,他们俩只有一个还在抢救……另一个……已经……"未待说完已经是语声凝噎:"小遥,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吧……"

"我就在医院……"穆遥低低地说:"你过来吧。"

陆森……简明……陆森……简明……穆遥浑浑噩噩地念……是谁……是谁……他用双手捂着自己冰冷的脸……能不能不想……能不能暂时忘记……哪怕一分……哪怕一秒……

YY半小时后赶到医院,手术室的灯仍然没有熄,他看到几乎神智错乱的穆遥,挨着坐下:"小遥,坚强点,等情况明朗再说……手那么冰,去楼下喝杯奶茶吧。"

"我不去,我要守在这里……你去吧……"穆遥轻声说。

"现在还没搞清楚到底是谁!你难道就要先把命送在这里吗?!"YY大声骂道:"你这样有用吗?万一是简明出事,你难道就不活了吗?!"

"简明万一出事,我也不活了……"穆遥像个人偶,机械地抬起眼睛:"我不是不想活,只是没有他,我一分钟都活不下去……你不懂……你不懂……"

YY恨声骂道:"我不懂?!你以为我爱陆森不如你爱简明?!你以为我就不难过?看在我难过也为你担心的份上,"YY搂着他肩膀:"小遥,别这样,暂时离开一会儿,陪我去喝杯东西,你不能一直这样呆着……而且那么多警察,现在我们根本进不去。"

"……喝吧……喝吧……"YY说的确实是对的,穆遥不忍再用自己的痛苦增加他的负担,跟他一起站起来。

可是那杯滚烫苦涩的咖啡,如同穿肠毒药,让他的肠胃也痉挛绞痛起来,一口下去,更苦涩的胆汁跟着疯涌上来:"YY,对不起,我喝不进去……"

YY茶褐色的琉璃眼珠浸满悲凉:"你真不要命了?"

"命……呵……"穆遥苦笑:"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没命了,如果没有他,我要命做什么?"

YY放下热饮:"我们回去吧。"

两人赶回留医部八楼,大吃一惊,不但急救室的灯光灭了,短短几分钟内,连大批警察都已经撤离,穆遥如中雷击,快速冲进护士值班室,抓住一个女护士的肩膀狂叫:"病人呢?病人呢?!!!"

"你有毛病啊?你松手啊!"女护士厌恶地摔开他:"什么病人病人,医院到处都是病人,这里又不是神经病院,你发什么疯?信不信我喊保安?!"

YY跟上来:"护士小姐,您别介意,我们刚刚在这里时,急救室还亮着灯,那里面的病人情况怎么样?现在在哪里您知道吗?"

YY俊秀标致,一向招人喜欢,嘴巴又甜,那护士瞬间就忘了刚才的不快,瞪了穆遥一眼,笑对YY:"你说急救室?刚才急救室里有两个病人,一个抢救无效,一个在803病房,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现在还没脱离危险,门口刚才有两个男人的,你们过去看看。"

穆遥听完就往外跑,YY道了声谢紧跟上他,楼梯转角处803房门外,护士说的那两个男人靠在对面窗台边,正背向他们吸烟聊天,穆遥按着房门的手,筛糠一样抖,根本无法控制四肢,YY上来一手推开门,走进半步,声音蓦然结成冰块:"……小遥,是简明。"

穆遥手抠着墙缝恸哭失声,泪水终于滚滚而下,他已经,看到了他,谢谢天地,那个混蛋,他还没死,他还活着……他一步一步,仿佛怕惊醒雪白床单下的男人,轻悄悄地靠过去……

简明脸色苍白,还戴着氧气罩,旁边的监护仪器"滴滴"作响……他还活着……还活着……穆遥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此刻忽然泻去,他涕泪交流,咯咯轻笑着趴倒在简明枕边,不停低喃:"你这混蛋,你这混蛋,你果然没死,你这么坏,这么坏的人怎么会死呢,我真傻,我刚才差点伤心得死掉,混蛋,混蛋,我差点死掉……"

男孩呜呜地哭起来:"混蛋,我以为你丢下我,再也不管我,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你吓得我要死,我爱你,混蛋,我爱你,流氓,我爱你……爸爸,再别这样吓我了,我会死的……"

男孩哭得全身颤抖:"昨天早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出门会有危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呜呜,你这混蛋……爸爸,爸爸,求你好起来,求你看看我,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会很乖,会很听你的话,我再也不逃跑,爸爸,求你不要有事,求你别不要我……"

"哭够了没有穆遥?"YY森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原来你们是父子啊?啧啧,真看不出来,这伦乱得,还真有情有义哈。"

穆遥诧异地回头,YY冷笑着靠在门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枪,正慢条斯理悠闲地把玩着:"既然那么舍不得你爸爸,为什么你们不一块去死呢?"YY像突然发现什么有趣新奇的事物,那晶莹的茶褐色双眸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柔声细语地循循善诱:"怎么样?一起死掉,好不好?这样就再也不用分开,不然我光杀掉他一个,你不是还得可怜巴巴守活寡吗?嗯?小遥,你说对不对?"

"YY!你怎么了?你疯了?!你说什么?!"穆遥瞪大眼睛,他根本不认识面前一脸怨毒狠厉的人,他不是YY:"你是不是因为陆森……受刺激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对,我是因为陆森受了刺激,不过,我受的刺激还少吗?你问我什么意思?"YY举起黑洞洞的枪口,轻吹一口气,咯咯娇笑道:"乖宝宝穆遥,你怎么那么可爱呢?你难道就一点没想过,为什么我非要带你去莞湖吃河鲜吗?"


  番外烈焰燃情 第九章

"……为什么?"虽然穆遥也觉得YY那天坚持要去莞湖有点奇怪,可怎么也不会把他往坏处想,这是他的朋友啊,以前帮了他那么多的忙,怎么会专门害他?穆遥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你事先就知道曾坤在那里?谁告诉你的?曾坤还是辛培?"

"呵呵,我怎么会跟黑社会同流合污呢?是賈晋平无意说漏嘴的,"YY咯咯笑道:"穆遥,你想知道像简明这么狡诈多疑的人,他和陆森的藏匿地点连賈晋平都找不到,为什么却在枪战没开始前就中弹昏迷吗?"

"为什么?"穆遥一阵阵心凉,已经不想去猜测。

"因为是陆森临走前告诉我的啊,然后我再原原本本转告賈晋平。"YY一脸媚色:"他对我还算有点情意的,你说是不是?"

"陆森他……他对你一直很好,"穆遥骇然颤声道:"你竟忍心通知警察,害他去送命?!"

"他对我好吗?也许吧,可是,"YY的眼睛瞬间变成利刃:"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好'吗?穆遥,这也是拜你所赐吧?"

"你,你听谁说的?"穆遥惊问,这是他一直觉得有愧于YY的地方。

"賈晋平啊,还记得那袋泥巴吗?"YY轻笑道:"我没用那袋泥巴算计你,可那袋泥巴却帮我算计了陆森的心,"YY扯起嘴角,轻笑换成嘲弄:"賈晋平不久后就开始接近我,套取陆森和简明的情报,呵呵,真好玩啊,一箭双雕,再带上你这个不值钱的,他们两个机关算尽的人物,最后竟死在我手上,穆遥,你说有趣不?"

哪怕再籍籍无名,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时时刻刻寻找机会,都有可能给那些最不可一世的人致命一击,穆遥今天算明白这个道理了,可是,已经晚了……

"只因为陆森不是因为爱而接受你,你就要这样残忍地报复所有人吗?"穆遥摇着头说:"哪怕我对不起你,哪怕我父亲罔顾你的意愿主导了这一切,出发点都不是要害你,YY,你一向心地善良,怎么竟然做得出这种事?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你不要再天真了,你天真得让我替你脸红。你多少岁了穆遥?简明真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都快要退化了。"YY嗤笑道:"陆森不会害我,没错啊,他不爱我,没问题呀。我不是说过的吗?只要我爱他就足够了,我一点儿也不贪心,我太爱他了,爱他爱得恨不得杀死他,这样,他就永远属于我,我再不用担心失去他。"

"你疯了……"穆遥喃喃地说:"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YY收起笑容:"刚才我问你是不是想死,你不是说简明死掉的话,你就不活了吗?本来念着你帮我跟他求情,多加那10%赎金,我可以不让你死,可你自己求死,就怨不得我了。反正我要杀掉简明,多给你一枪是还你的情,我们多年兄弟,顺便送你一程。"

"不,你不能这样,"穆遥惊跳起来,挡在简明床前:"他已经伤成这样,现在还没脱离危险,YY,你别发疯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就是为了出口气,还有,"YY正容说:"这是我跟賈晋平的交换条件,简明,非杀不可。"

"交换条件?"穆遥问道,能拖一刻是一刻:"什么交换条件?"

"算了,一次跟你说清楚,省的你死不瞑目。"YY闲闲说道:"简明太狡猾,即使被捕,因为警方没有他犯罪的确凿证据,当时他身上又没携带枪支,所以没办法给他入罪。可是賈晋平经此一役,怎么放心留下他的性命放虎归山呢?"

YY一个姿势靠墙站累了,伸伸腿走了两步:"所以,我们目标一致、皆大欢喜。不然你以为,外面的警察怎么会赶那么巧,我一带你下楼,就全部撤走呢?这也是賈晋平提供的方便。"说着用枪指着穆遥:"来,反正你也要死了,与其白白死掉,不如看在我照顾你多年的份上,自己动手把简明的氧气罩拔掉。"

"你怎么那么冷血?"穆遥又怒又惊:"不但要杀人,还逼我拔他的氧气罩,你还有没有人心?"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简明不能枪杀,要弄得像意外死亡,氧气罩脱落,是医院的责任,既牵连不到我,也不会给賈晋平带来麻烦,然后,我再杀了你,枪让你拿着,多完美的殉情现场,这样的死多感人?可以流传千古啊穆遥,再也不用忍受乱伦之苦,"YY体贴地笑:"你上次逃跑,是因为这个吧?"

"不,"穆遥死死拦住病床:"你休想,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的。"

"不让我如愿,你做得到吗?有賈晋平撑着,就算我先干掉你,再拔他的氧气罩,那上面的指纹还不是擦擦就干净了,然后再按上你的,"YY看出他的心思:"你别死撑了,拖延时间也没人来救你。没有我的通知,谁都不会进这间病房,看见外面那两个人了吗?他们都是賈晋平的人,你就省省吧。"

"YY,你不要这样,"穆遥吓得脸色发青:"你以为你杀了简明和我,賈晋平会放过你吗?你也过分天真了吧?掌握了他那么大的秘密,你以为他还会留你活口吗?"

"你别废话了,"YY轻叱一声:"他现在有名誉有地位,即使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有谁会相信?他犯得着赶尽杀绝吗?你以为谁都是简明?!"

"YY,不要,你不要……"穆遥脑子麻痹,根本说不过YY。

YY显然也不打算再给他机会磨蹭:"穆遥,让你拖了那么久,我算仁至义尽了,现在,去死吧,"他举起枪口对准穆遥:"简明很快就会下来陪你,我会年年给你烧纸,让你在下面好吃好住,万事无忧。"说罢毫不犹豫地抠动扳机。

"不!"穆遥恐惧地惊叫一声,万般不甘,好不容易盼到简明还活着,却要一同死在YY手下……难道……真是天意?他本能地紧闭眼睛,等待那颗致命的子弹。

意外的是,一秒两秒,穆遥竟然毫无痛感,房间里同时响起YY惊诧的声音:"怎么回事?"他说着又举起枪,对着穆遥连抠了几次扳机,枪膛里仍然没有子弹射出来。

穆遥愣愣地看着YY,一时又惊又喜,枪有毛病?他不敢掉以轻心,紧紧护着病床,生怕YY打不出子弹,要强行过来拔简明的氧气罩,正自战战兢兢间,突然被后面伸来的一双大手,搂紧腰肢抱进怀里,吓得他立刻哇哇大叫。

"宝贝儿,宝贝儿,乖,乖,"简明揽紧他轻声笑道:"别怕别怕,乖,不怕,是我。"

"简明?!你没受伤?!"YY脸色霎时煞白,紧盯着一脸爱怜抱紧穆遥,正轻声慢哄着的男人,哪有半分重伤病患的样子?

简明没空管他,微笑着亲吻怀里震惊莫名的男孩:"宝宝,对不起,吓坏你了……"

"你……你……"穆遥完全反应不过来,他这时也发现简明没受伤,难道他刚才其实已经被打死了?在阴间跟简明相会了?男孩傻傻地问:"没抓进公安局的黑社会首脑,不是除了一个在抢救,其他都死了吗?"

"没错,可谁告诉你我是黑社会首脑的?嗯?小呆子,"简明拧拧他的脸蛋,笑不可抑:"乱给你老公栽赃。"

"你,你真是活的?"穆遥根本没办法承受这天大的惊喜,他抖着手摸索男人温热的身体,掐掐这里,捏捏那里,之后,突然一口啃上去:"你这混蛋,你这混蛋,那你干嘛吓我?!啊?哇……"说罢闭眼大哭起来,亮闪闪的泪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掉。

"宝宝,宝宝,"简明搂着他,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哄才好,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宝宝,别哭了,乖,别哭了。"两人都忘了YY的存在。

YY冷眼看着死里逃生、你侬我侬的两个,知道不能再呆下去,拧开门锁想离开,賈晋平已经推门进来,一边示意两个便衣铐住YY,一边笑问简明:"老板,他判几年合适?"

简明抬起头:"非法持枪,蓄意杀人未遂,按刑法二百三十二条和一百二十八条第一款,两罪并罚,有期徒刑一十七年。"之后慢声道:"賈晋平,你马上要接任省公安厅副厅长职务,这些法律条款还没我清楚,你干什么去了?"

"啊?我……"賈晋平脸上一呆,不知怎么搪塞过去好。

"抓我坐牢,也得给个明白吧?"YY冷冷接口道。

"你既然能给小遥一个明白,"简明淡淡说:"我当然要还你一个明白。"说罢示意賈晋平告诉他。

賈晋平道:"老板早就发觉你不对劲,专门让我试探你……"随即示意两个便衣推YY出去,他自己也趁机开溜:还是路上边走边说好,省得又被简明抓住整治。

"……陆森。"楼梯拐角处,YY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窗边的男人踱过来,神色复杂地凝视YY,伸手抚了下他苍白的面颊:"有空,我会去看你。"说罢转身下楼。

YY惨然一笑,低语道:"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了……"陆森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下楼,再未停下。

"简……"穆遥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又是这混蛋使诈,装受伤感情也是专门坑YY呢:"放过YY,行吗……"

"不行!"简明毫无商量余地,冷言道:"这种人能留吗?就是怕你跟我闹,才拖到现在。"他看着脸露不忍的男孩:"十几年已经很不错了,要不是看他让你说出刚才那番话,我能那么便宜他?"

"可是……简……"穆遥终究于心不安。

简明捏着男孩的下巴:"可是什么?眼睛都肿了,放过他,以后还想再这样哭一次?"

不说犹可,一说穆遥又气不打一处来,这混蛋骗得他好苦,伸手就没头没脑地拧过去:"死骗子,死混蛋,我哭还不是你害的?!"

"哎呀,你谋杀啊……"简明躲闪不过,突然皱眉道:"嘶,小遥,别动,……"

"怎么了?"穆遥如同惊弓之鸟:"是不是受伤不告诉我?"

"……是,"简明一脸痛苦之色:"怕你担心。"

"哪里?让我看看!"穆遥脸都绿了,不敢再打,怕又碰到简明的伤。

"……看不好的,"简明可怜巴巴道,突然搂着男孩的腰往里一带,胯下的硬挺瞬间嵌入男孩腿间,一边动情地顶弄摩擦一边低笑:"宝贝儿用小嘴亲亲它就好了。"

"呀!"穆遥发现又上了当,气恼得立刻后仰腰身往后退:"流氓,这是医院……"

简明顺势往前倾,将那迷人的身子轻轻压住,坏笑道:"刚才是谁哭着说,只要爸爸没事,怎么对他都行?"他含住男孩的嘴巴探舌进去品尝:"现在……我就想要你……"说着伸手探入男孩腿间,轻柔爱抚那娇嫩的秀挺:"这儿……有没有想我……"

"啊……嗯……有……"男孩不再挣扎,男人的手轻怜蜜爱,让他的指尖都开始酥麻。

简明的手打着圈儿向下摸去,来到那销魂荡魄的甜蜜幽谷,喘息道:"这里呢……有没有想它?"

"想……呃……"男孩的双眼水波盈盈:"好想它……嗯……想得受不了……"

"呃……"简明被他撩得无法忍受,一把扯下他的裤子,分开那双白皙滑嫩的大腿就压上去:"小妖精……勾死人了……"只觉男孩那小嘴儿一下一下地往里吞,他轻哼着顶入:"怎样想得受不了呢?"

"啊……"男孩抬高双腿紧缠男人的腰,心旌神摇地摩擦,只觉那一处的热烫饱涨几近将他融化:"呃……想它……再插深一点……啊……用力……"

简明亢奋地碾压着男孩的娇嫩,直想完全钻进他身体里去:"……妖精……夹那么紧……想吸干我吗?"

"呃……嗯……"男孩抬起臀部,一刻都不舍跟男人分离:"就是要……夹你……就是……呃……要吸你……"

"呵,"简明抱着他坐起来,用力顶至最深处,暂时停了动作,轻笑道:"那就让宝宝的小嘴儿自己吸一会儿。"说罢爱怜地轻吻男孩绯红的脸颊,秀雅的眉目。

男孩自己含着磨蹭了一会儿,终究不如男人动起来舒服,难耐地摇着简明的肩撒娇:"要……要……"

简明轻笑,下腹被男孩搞得湿成一塌糊涂,他托起男孩的俏臀帮他动作:"小东西……又懒又馋……"下面那处随着进出,被男孩滑嫩的小嘴亲吻吸食得"啧啧"有声,男人忍俊不禁道:"好吃吗?"

男孩的额头抵着男人的颈窝,上身不支地贴进男人怀里,轻轻的呻吟:"……好……啊……吃……呃……"

简明紧搂住他白皙酥软的身子,低叹道:"我的宝宝……"

帘外一缕春风,好奇地探头窥看,瞬间烫红了脸儿,丢下帘子悄然跑开……


  番外烈焰燃情 第十章

市长秘书小陈,在李云峰布置他撰写的,关于近期B市发生有组织械斗情况报告中写到了以下内容:

在这次由XX省A市,曾坤黑势力团伙发动的有组织武装攻击中,B市的社会闲杂人员没有枪支弹药反击,很快就被打散溃逃。公安民警在镇压行动中,迅速逮捕了以曾坤为首的A市黑帮骨干分子,及其属下大量不法暴徒。并同时拘捕了B市部分逃窜人员,因其并不抵抗,改过态度良好,经拘留教育后全部予以释放,其中三个首脑分子在枪战开始前被曾坤一方击中身亡……

陆森同志,在发现新田码头大量不法人员异常聚集后,当机立断,及时报知警方,并全程密切协助公安干警的清查行动,维护社会治安功劳卓著,荣获先进市民称号,并受到省委领导表彰,鉴于其历年来为本市繁荣建设做出突出贡献,是建筑拆迁行业的精英表率,由B市市委举荐其为全国政协委员和XX省人大代表……

市公安局蒋顺发局长,因病不能参加扫黑行动,并于此后提交病退报告……

原B市公安分局丁未副局长,因配合省公安厅賈晋平副厅长,在跨省缉毒中成功破获XXX特大毒品案,并同时将曾坤黑势力残余骨干全部缉拿归案,由省公安厅委任为A市公安分局局长……

李云峰喝着茶,仔细审阅小李交给他过目的报告,他马上就要作为市委书记去A市走马上任,B市的收尾工作一定要做得漂亮周到。

A市那群领导班子及其省委后台,在这次事件中大部分垮台下野,大快人心。唉,但不知是由哪个后台强劲人士,接替他担任B市市委书记,简明把B市清理得一清二白,未来N年,肯定是全国犯罪率最低的治安文明城市,接任的市委书记无疑占尽便宜。不过既然简明放心让他去A市支持辛培,那自己未来的升迁也是指日可待的。

虽然皆大欢喜,但家家仍有本难念的经,简明手下那几个人,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恼。

张汉成的烦恼,是现在见到穆遥就要脚底抹油迅速开溜,否则会被他挤兑死。但同时又庆幸自己仍然智力正常,上次骗穆遥简明出事不知道死掉多少批脑细胞,那小子是能随便骗的吗?万一因此掉了根毛,自己还不得脑袋搬家?

老天,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蹲在恬馨小筑门口等那小子打电话,完了还得一路跟踪追击,防着他想不开出事,那小子虽然瘦不拉几,可简直就是飞毛腿呀,而且心思多得不像话,跑完警察局就马不停蹄跑医院,有车不坐还偏爱用腿蹬,他跟着发疯容易吗?老骨头都快给他颠散架了。

不过老板的命令哪敢不听,别的老板敢不听,他这个老板敢不听?!不想活了?!别说让他骗人让他跑路,就算弄盆洗脚水让他喝下去,他也得当成琼浆玉液往下咽不是?

賈晋平的烦恼就更长篇了,别人对他都嫉妒得眼珠子喷火,全国公安多如牛毛,谁能有賈晋平那么幸运?即使有个好老子,也不至于随便卧卧底,就连破两宗大案,平地青云飞上副厅长宝座啊。唉,可是賈晋平自己却很郁闷,相当郁闷,非同一般的郁闷,而且这郁闷根本没处说,说了也没人信。

当了这破厅长,年薪没有过去一星期挥霍得多不说,受个贿还得提心吊胆,担心被家里老头子发现挨批,批个头破血流,张嘴闭嘴骂他王八羔子不爱惜前程,不思上进,跟了简明几年都没学到人家半点能耐。以前山高皇帝远,老头子哪里管得着他?!

他奶奶的,这垃圾厅长,天天大会小会没完没了作报告,连个屁都没空放,实在憋不住还得注意影响,夹紧屁股憋着放,哪有过去爽。跟简明学?跟那个睚眦必报的阴毒黑手学?!賈晋平腹诽到此,明知心里的念头没人听得到,还是不禁鬼鬼祟祟左右窥看,没办法,简明实在太可怕。

就是简明害他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为什么害他?不就是因为当初引诱YY暴露不良居心时,不小心泄露了曾坤在莞湖的消息,害得他的甜心小蜜以身涉险吗?但最后不是连根寒毛都没掉吗?想到这里不由打个寒战,幸亏当时辛培在场,不然陈平那死脑筋,没接到命令说不定真伤了穆遥,那他这个惹祸的,脑袋可要搬家了。

那么多年鞍前马后地听凭差遣,勤勤恳恳地服伺左右,就因为他小蜜那点莫须有的"危险",就对他狂使阴招,跟他老头子串通起来合伙陷害他,弄得他别说吸脑髓,哦,不不,气昏了,是别说吸骨髓,连小命都差点保不住。

那次明明调走了人专等辛培来抢仓库,自己根本不用以身涉险,却非逼着他留在那儿挨颗枪子儿,说什么留在犯罪现场才像战斗英雄,为了前途吃点小亏绝对划算。老头子昏了头,居然也跟着那独裁暴君一个鼻孔出气!你说,这枪子儿能随便吃吗?何况是主动开门出去吃,这得多大勇气啊?!这得多惊险啊?!!虽然穿了防弹衣,那弹头打在身上,难道就不痛吗?

賈晋平悻悻地想,复又哀叹:不过,跟着简明真是爽,天天都是风起云涌的精彩生活,哪像现在?可惜啊,可惜……

至于辛培的苦恼……已经不是苦恼可以形容,而是痛苦怨恨……辛婉儿因为泼了穆遥一杯奶茶,就不明不白丢了条腿,即使知道是简明干的,又能怎样?

简明仍不解恨,逼他以此"意外"为契机来A市卧底,顺便帮他经营管理私人金库:那二十五吨"被劫"海洛因。收拾曾坤余孽,同时接纳B市那群"溃逃"人员,长期留在A市发展根据地,打探东、西部地下组织情报。

辛培一边吩咐手下按照简明的意思,免费给曾坤没被炸死的幺儿,赠送每日吸食的海洛因,一边气恨难平,所有人都漂白的漂白,升官的升官,只有他自己还在这暗无天日的苦役中煎熬,可是,他能报复吗?他连表现不满都不敢,不是他怕死,而是得罪简明,比死更可怕……没有强硬的政治后台和法律掩护,任何势力都不堪一击,而这些保障,只有简明才能提供。

此次简明策划操纵,借助B市公安力量清剿A市地下组织,并藉由"被劫"毒品和清剿结果,成功击溃了A市和XX省政府政治势力。这种以退为进,借刀杀人,金蝉脱壳,轻松铲除异己的战术无疑是卓越成功的,但它的狠辣程度和精湛布局也再次令辛培胆寒。

穆遥隔日清早,突然心血来潮,推推在旁边赖床的男人:"你不是黑社会首脑,又不在警界政界,那你是干什么的?"

"嗯?"男人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搂住男孩想继续瞌睡:"我经商啊,还能干什么?"

穆遥捏住他手臂一层皮,狠狠一揪:"经商?我看你再胡说八道糊弄我。"

"啊!"简明吃痛,立刻清醒过来,冤屈莫名地眨眼睛:"确实是商人,前天被你掐的青青紫紫还没下去,我哪敢再撒谎?"

"不可能!"穆遥瞪着大眼,恶狠狠地威胁:"你是不是还不老实?又皮痒了?!你说不说,你到底是黑还是白?"

"说不清楚啊……"简明畏畏缩缩、百口莫辩:"都是,又都不是,你让我怎么说?"

"不说算了,"穆遥甩手要下床:"今晚回你自己房间睡,以后也别来烦我。"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说,你对别人都挺好,"简明一肚子委屈:"怎么就光对我发狠啊?"

"你有意见?"穆遥和颜悦色地回头。

"没有,没有,怎么会有意见呢,就算有也是赞同意见。"简明诚惶诚恐地宣誓。

"那就快说。"穆遥趾高气扬地瞟他一眼。

简明头疼得长吁短叹,突然福至心灵:"灰,只能这么说了。"

"灰色?"穆遥不明所以。

"嗯,灰色……"简明微笑,那是他最钟爱的色系。复杂,中立,变通,深沉,神秘莫测,涵盖一切,是黑色和白色之间不可或缺的牵制与协调,这里永远没有僵局,却有无穷无尽的驰骋空间:"对了,今天有个老家伙来约我打高尔夫,你陪我一起去吧。"

"老家伙?"穆遥被成功转移注意力:"谁啊?"

"嗯,熟人,"简明爬起来去洗脸,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賈晋平家老爷子的朋友,路过B市顺便看看我。"多半是来感谢自己帮他们收拾完XX省那堆破事,这群政治舞台上的老东西,为了证明自己老当益壮,成天没事找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过,这个世界哪儿不是一样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倾轧与压榨,就有无休止的政治斗争。

穆遥无所事事地躺在太阳伞下喝果汁,偶尔瞟一眼简明跟那个老头子在草地上聊天,不时挥几下杆子的身影,看得他想打瞌睡,无聊透了。

"简明,你真不打算从政?"老头子凝视简明,老花镜后的小眼珠不容易让别人看清,却时刻清楚地审视别人。

简明打出一竿子:"您知道我向来没有这种意愿,"他微笑道:"而且,我爱人也不会同意,现在已经够忙的,陪他的时间不多。"

"哦,呵呵,"老头子看看远处的穆遥,会心地微笑:"年轻爱侣,令人艳羡啊。"简明刚才的回答,让他感到些许的惋惜和更多的安心,这个人如果涉足政坛就麻烦了。

"呵,"简明也跟着看向穆遥,那只小猪现在在哪儿都能睡啊,他歉然道:"老先生,今天恐怕不能多陪了,我爱人身体不舒服,要送他回去休息。"

"哦,好好,"老头子和善亲切地说:"那你先忙,我们改天再聊。"

简明微笑着点头告别,举步向穆遥走去。老头子一直目送抱着穆遥走远的简明,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

他回头远眺西行的落日,忽然兴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感叹:存在即合理,正式的制度往往流于形式,法律规定的社会秩序已成空文,国家机器维持正常运作,往往需要借助大量非正当化力量,这种力量就是地下势力。这是一种不能公开宣扬,却切实有效的统治手段,当代中国的政治结构尤其如此。

然而任何势力都是把双刃剑,如不加以疏导制约,任其自由发展,必将危害统治者本身。但这种控制又不能直接使用政府名义执行,且政府统治永远无法渗透到社会边缘与夹缝,只有通过简明这种具有铁血手腕的权谋家,在两者之间周旋调停,必要时借用他们的名义达成黑白联盟,才能完全实现利用与制衡的目的。

能胜任这种职责的人少之又少,放眼天下只得凤毛麟角,他们必须具备闲云野鹤的生存观念,更要有追逐猎杀过程的嗜血残暴,且必将时刻面临鸟尽弓藏的巨大危机。简明这个人,不但能在这种危机中屹立不倒、挥洒自如,还能游刃有余、势如破竹地解决无数棘手难题。根本就是个异数。

刚才那个男孩,既是他的儿子,也是他不折手段强行占有的至爱,简明这样堂而皇之地带出来,是种自露其短的高妙招数,也是与虎同谋者最迂回深沉的心机,在风云变幻的权利激流中,仅靠惊人的胆略与魄力,是远远不够的……

"首长,您站太久了,休息一会儿吧?"旁边的勤务员打断了老头子的思忖。

"嘿嘿,"老头儿自嘲地一笑:"老了老了,站跑神儿了。"

"哪儿啊,"勤务员笑道:"要是老了能有您这样倍儿棒的身板儿,这样爽利的精神头儿,我都巴不得老了呢。"

"嘿,现在的小毛孩子,一个比一个会说话,"老头子又发感慨:"比我们那一辈儿强多喽。"

"不会吧?您那一辈儿是什么样儿的?"勤务员搀扶着老头儿,慢慢在落日余晖中谈笑走远。


  番外烈焰燃情 B结局

大三暑假,学校要求穆遥他们找单位实习。

晚上简明回来,穆遥跟他大致说了一下:"简,你帮我介绍个公司实习吧。"

"学校就是要张证明吧?放完假开给你好了。"简明放下公事包,边说边去找衣服冲凉,B市的夏季够火辣的,而且穆遥不喜欢客厅里开空调,所以到了家还是热。

"不是,"穆遥跟着他进房间:"暑假在家多无聊,再说,我也想去锻炼一下。"

"锻炼?"简明拿着衣服站起来,奇道:"去我那锻炼不就行了?"

"我才不去你那里,"穆遥撇嘴道:"张助理那张树皮脸,看着就反胃。"去简明公司,那还不跟家里一样吗?肯定体验不到真正的实习感受。

"那去下属企业,"简明小心避开张助理这个敏感话题,边说边往浴室走:"下个月再去吧,现在天气太热了。"

"我不去你名下的企业。"穆遥嚷嚷:"我又不是去玩儿,我真想实习。"

"去我那儿怎么就不是实习了?"简明被浴室门口的小无赖拦着进不去,热得他汗流浃背:"让我先冲凉好不好?"

"不好,"穆遥抓着门框耍赖:"你答应让我去其他地方才能冲凉。"

"不行,"简明索性往回走:"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又等别人找你'啰啰嗦嗦'?"

"你!"穆遥哀叹,这人怎么隔这么久还咬着那事不放啊?知道跟这混蛋硬扛不行,追上前去拦住简明,一头扎进男人怀里又拱又摇,撒着娇说:"哎呀,简,你就让我去嘛,好不好嘛?"

"……你热不热啊?"简明蹙着眉哭笑不得,怀里闹腾的小八爪鱼死粘着他拔都拔不开。

"嘻嘻……答应了?嗯?"听男人语气有松动,穆遥笑嘻嘻地扬起脸。

"那去森元制药吧,"简明揉揉胸口毛茸茸的小脑袋,无奈让步:"现在能让我冲凉了吧?"

穆遥抱紧男人的腰仍旧不松手,撅嘴道:"那不是陆森新开的制药厂吗?"

"没错,是陆森的不是我的,完全符合你要求。"简明索性抱起男孩,捂得他密不透风窝进沙发里,贼笑道:"抱着美人干蒸桑拿也不错。"

穆遥被他捂出一身热汗,熬不住跳起来,气道:"好了好了,就去陆森那。"说罢赶紧跑进浴室关上门。

简明一身水一身汗站在门外敲:"小遥,你干吗?让我进去冲凉啊。"

穆遥惬意地泡进凉水里,悠然道:"你?回沙发上蒸桑拿去。"

森元制药的财务室面积跟办公楼成正比,相当宽敞,主管是个四十来岁的阿姨,会计陈叔将近五十,为人亲切随和。还有几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跟穆遥很谈得来,兴许陆森没有特别交代过,陈叔并未将他与其他人区别对待,这反而让穆遥觉得轻松自在。

来了将近大半个月,穆遥一直没见过陆森,想到陆森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YY,穆遥趴在财务室宽大的凸窗上,遥望远处厂房烟囱腾起的滚滚白烟……

不知道YY现在在里面怎么样了,他并不期待与YY见面,一段友谊辗转到今天,见与不见已经没有分别,可心底总有些零零挂挂的牵念无法抛开,那曾无数次向他绽开会心微笑的精致脸庞,那茶褐色波光粼粼的清亮眼风,那段永远无法抹去的,相互扶持着走过的惨淡岁月……

厂房门前停下一辆货车,想来是提货的,穆遥无所事事地正想转身收拾办公桌,一天时间一晃就过去,又快下班了。却忽见货车后面跟着的一个小车,车门打开,陆森正从上面下来,他已经很久不开那台车号扎眼的黑BENZ,着装风格也越来越像中规中矩的成功商人。穆遥顿了顿,还是跑下楼,追上快进仓库的陆森。

"在这儿习惯吗?"陆森嗅觉依旧相当灵敏,十几步开外就停下来,回头等穆遥跑近。

"嗯……"穆遥靠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本想向他打听些情况,但随即意识到陆森未必会关心YY,便犹豫着一时冷了场。

陆森看看他,见他没接着说话,便道:"进来再说吧,晒得很。"随即带头走进仓库。

穆遥踌躇着跟进去,他还是第一次进森元的仓库,里面阴凉宽敞,光线昏暗,刚在太阳下积攒的暑气很快消逝无踪。

"我去看过他一次,"陆森坐在椅子上,一边指挥货车司机带着仓库工人运货上车,一边对穆遥说:"狱警说他不接受探访,他在里面过得还可以。"

"哦……"穆遥笑了笑,盯着自己的脚尖。他能理解YY的心情。

"谢谢。"没什么可问的了,穆遥说完想走,却见一个扛着箱子的工人被过道边的垫板绊了一下,没保持住平衡往前直跌下去,手里的纸箱也随即嘭一声裂开,里面掉出一包包透明塑料袋密封的白色粉末。

工人吓坏了,见仓库主管大声呵斥着向他走去,立刻连滚带爬站起来:"我马上重新装箱。"说着急慌慌拾拣地上的货物。

穆遥瞬间起疑,上前两步细看那些胶袋,心里一阵发紧,森元制药是国家批准生产镇痛剂的大型厂家,可袋子里的东西,明显不是药用吗啡,而且镇痛剂要制成成药运走,也不会用这样粗陋的包装。

"那些是什么?"他回到陆森旁边,轻声问。

"废品,送去垃圾处理站销毁。"陆森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穆遥没继续追问,告辞后越过门边的保安向外走,他一直以为陆森已经漂白洗手,却原来只是将地下"生意"转上地面,"进口销售"改成"自产自销"……

经过身侧那辆大型货车,男孩的视线不由自主滑过货柜车内,那一箱箱井然有序不断叠高的合法生产的"废品",他再次看向厂房上方那根巨型烟囱,看着那滚滚的烟柱翻卷着直上蓝天,一时满心迷茫无法言说……

"简……明天我们去鹿鸣岭吧?"穆遥懒懒地偎在男人怀里看电视,鹿鸣岭是邻县名山,山颇高,风景据说差强人意,得名只因山顶那座寺庙,传闻很灵验。

简明放下报纸,诧异道:"那里有什么好去的?你闹着要去实习,不然我们可以出去旅游。"

"我想去嘛,"穆遥挠着男人手心:"实习完再去旅游,我明天想去鹿鸣岭。"

"……想去就去吧,"简明接着看报纸,男孩总爱突发奇想,生些奇怪念头,他早就习以为常了,随口道:"山顶那段路听说不好进车。"

"我们爬上去啊。"穆遥不以为意道,求神当然要虔诚。

"爬上去?"简明一脸狐疑,盯着赖在他身上没正形的男孩:"就你?你不是向来能躺不坐,能坐不站的吗?你以为那是个小土坡?"

"就我什么?"男孩生气道:"你说我爬不上去?"

"爬得上,爬得上。"简明立刻休战,反正这种"人民内部矛盾"他从没赢过,还不如省点力气。

次日上午十点多两人来到鹿鸣岭山脚,经人指点找到了一条青石铺就的登山捷径,穆遥兴高采烈地往上爬,半小时不到已经气喘吁吁腿肚子抽筋,瘫在路边直灌水。

简明笑话他:"叫你别跑那么快,这山爬上去起码要三小时,像你这样,就算上去了也没劲下来。"

穆遥呼呼喘粗气:"你不会背我下来啊?"

简明登时语塞,笑骂道:"……你个猪。"

"你不乐意?"男孩鼓圆了眼睛瞪他。

"……当然乐意。"简明搀起他,无奈道:"走了,再坐下去可以直接下山了。"

两人"艰难跋涉"到山顶附近,已经将近下午三点,穆遥见前方路边探出去一块平整巨石,立刻甩开简明的手,跑过去四仰八叉摊成大字,清劲的山风扑面而来,吹得汗湿的衣服涨起小帆,身下的石头阴凉消暑,他惬意地长叹道:"好舒服啊,就在这里不爬了。"

简明在他旁边坐下:"不去山顶那庙里看看?那座庙好像有点说法。"

"不去,就在这里……"穆遥凝视着前方庄严古朴的寺门,轻声说。三三两两慕名前来进香的游客,经过他俩身边接着往上爬,拐个弯后进了寺门。

……我进去……是会亵渎神灵的吧……穆遥喃喃默念着:神啊,若你真的存在,在冥冥之中俯视芸芸苍生,能不能请你……恕了我父亲的过错……他虽不是好人,但也非罪无可赦……若真要责罚,也请降罪到我的身上……只求您,让我们这一世平平安安……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简明垂视着男孩神思远行的脸庞,看一眼山门,回头道:"起来换件衣服再躺,别感冒了。"

"嗯,"男孩抿唇一笑:"我要吃东西。"

简明拉起他T恤下摆从头上脱下来,擦擦汗再套上干衣服:"只有面包矿泉水,早上又不肯去商场买点东西再来。"

"面包就面包。"穆遥翻着背包,掏出来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又饿又累,不诚心还真上不了这山。

简明递给他一瓶水,两人分吃完面包开始下山,再不走天晚了山路不安全。

穆遥走了不一会儿,就开始吭哧吭哧叫苦叫累,上山用完了力气,两条腿跟木棍似的不听使唤:"休息一下再走。"

"再休息就到晚上了,本来三小时的路让你休息到下午三点才上去,"简明走下两级,向后面伸手:"上来。"

穆遥笑眯眯趴上去:"不是我要你背的啊。"

"还不是?"简明背起那只猪,磨牙道:"昨天就打定主意成心折腾我的吧?"

穆遥搂紧男人脖子,脸颊深埋进对方温暖的颈窝,男人熟悉清爽的汗味儿随着平稳的步子荡漾在他的鼻尖,慢慢渗入心田,他眼睛酸酸热热地哽声说:"小时候……你都没背过我……别的小孩……出门都有爸爸背……"

简明停了停,微微一笑,柔声说:"那以后,爸爸都背着你,好吗?"

"嗯……"穆遥咧嘴甜甜一笑,弯弯的眼角里,悄然滚落两颗清凉的泪珠。

温柔的斜阳与缠绵的山风,穿过路旁细密的枝叶,情不自禁地脉脉低语,传诵着这一场缱绻深情的,凉夏故事。

  长怜(简明番外)

  他相貌并非特别出众,至少在我见过的人里,只能算是中上层。肤色偏于苍白,身材单薄消瘦,语调很轻,总是言犹未尽,有时,得花一些心思,才能了解那些平淡语句后面潜藏的言外之意。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存在感相当稀薄的孩子。除了,那一双破碎的眼睛……
  那是一双奇异的眼睛,乍一看相当清澈,温驯柔美。然而那清澈却是被迫的沉淀,温驯,是一种压抑的委屈。
  他的个性也并不讨人喜欢,疏离,淡漠,自卑,嗯,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有趣的虚伪。
  这本来不应该引人注目,即使有美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种病态美。然而如此多的残缺组合在一起,却生成一种奇异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力量,那力量可以钻入你的灵魂深处轻轻抓挠。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引起我的兴趣。首先他是个男孩子,其次,即便是普通床伴,我也更倾向于那些简单明朗的个性。生活本就沉重,性 爱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调剂,也应该轻松惬意。呵呵,当然,这一些都无关感情,因为,我从不认为在我的生命里,有必要发生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是,他出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让我意外地诧异了一下,因为,我看到了他的血。当这种屡见不鲜的,跟旁人一样殷红甜美的不透明液体,缓慢泅湿他白色衣袖的那一刻,我竟然会觉得,不舒服……
  他若无其事地冒着冷汗,小心翼翼地赔礼道歉,局促不安地接受我的好意去上医院,然后,用那双破碎的眼睛一瞬不离地贪婪追逐我的背影……那像丝线一样单弱无力的目光,仿佛一双载满绝望与无助的小手,怯怯地向我伸来,让人不忍丢开……
  出于一种……本能,我并不想过于接近他。直到几个月后碰巧途经酒吧街,看到那一张熏然嫣红的脸,那张脸在夜色之下,氤氲着妖娆妩媚的气息……忽然之间,我不愿再让这张脸继续裸 露在暧昧的夜空下,那让我……莫名其妙地不爽。我当即倒回去让他上车,他起初推辞着,最终还是坐上来。
  即使知道他的经历一定不单纯,也知道他对我怀有某种好感,但仍然想不到,他会以那么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呵,他问我:"简先生,你是GAY吗?"他轻柔婉转的声线带着微弱的颤音,直视我的眼睛,泛起一种烟视媚行的甜蜜诱惑,和,幻灭前的脆弱悲哀,如同,倾尽了心血绽放的花盏,在极致的美艳中绝望地凋亡。
  我不是GAY,可他的绝望和他的美,在那一刻,同时令我心悸……我带他回了曦园。他的举止处处透出生涩与羞怯,可想而知那一句冲口而出的露骨邀约,究竟攒积了多少的勇气。那一天,我并没有要他,他显得失望而安心,哭累以后,沉沉睡去。
  早上离开的时候,他还熟睡未醒,清浅的眉宇习惯性地微蹙着,困锁在沉郁的梦境里……我并非不想要他,昨夜他依偎在我怀里,那清甜的气息和柔软的身躯,已成功勾起我那方面的冲动,想要热切地疼爱他。但他的泪水和忧郁,那一双破碎的,倾泻着迷恋与信赖的眼睛,却令我更想好好对待他,至少,给他一段甜蜜的恋情……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片刻的心软会不可逆地改写我的一生。这个奇异的,柔弱的倔强男孩,在我们后来相处的漫长时间里,逐渐体现出强大的影响力,以至于让我那些引以为傲的理性和原则,完全不堪一击地节节败退。
  他满足的笑脸让我欣慰,他依恋的眼神让我怜惜,发生在他身上的,哪怕一丁点儿痛楚和委屈,都会在我的痛感神经里无限倍地放大……这样的人,只能彻底毁灭,或者,永恒占有,他再无可能作为无关痛痒的存在,游离在我的生活之外。
  而我绝不可能伤害他,哪怕是第一天,当他手肘受伤时,我都不忍不管不顾。是的,不忍,这种令人费解的怜惜之情横贯了我与他共度的每分每秒。仿佛我那横征暴敛、动荡不安的生命,只是为了等待,他的出现,只是为了对他,倾尽温柔……
  这一生,我只遇见过一个这样的人;这一生,我只愿永远疼爱守护着他,为他筑造完美无暇的,幸福生活……
  他的名字,叫穆遥。很久很久以后,当一切已成定局,当彼此的羁绊已经根深蒂固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我的儿子。也终于了悟,那份永远无法割舍的,匪夷所思的怜惜之情……的真实来源。
  那一种创痛无法形容,那一种绝望无法言表,如同身体某部分猝不及防地被断然剐掉,并且,永不愈合……
  他狂躁而绝望,悲愤莫名,原本在我的呵护下,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温和平静再度崩溃,他歇斯底里地发泄怨恨和痛苦,这何尝不是我的感受……这宿命的,避无可避的天谴,足以将灵魂生生撕成碎片。
  我们不可能再回归父子关系,我对他,他对我,都从来都没有父子的自觉,只有覆水难收的致命吸引力。如果勉强以亲情关系不伦不类地相处,他很快就会跑掉,他那种脆弱冲动的个性,忍受不了日复一日进退不能的煎熬。而我,决不能容忍他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不管他是我的儿子,还是从前那个,有着一双脆弱迷茫的眸子的,忧郁男孩。
  他并未意识到这点,又或许是习惯性的逃避,那天他偏头枕在我的腿上,无助而悲哀地乞求我不要丢下他。他凄绝的眼神和故作轻松的笑脸,让我心痛得无法呼吸。他之前的生活,已经被他那该死的母亲全盘毁掉,如果他未来的人生,也将继续在这种噬骨的绝望里痛苦沉沦……我情愿……他恨我……
  他终于还是跑了,在知道真相以后。我其实从未想过,要永远隐瞒这一切。血缘的真相,无可掩藏,哪怕埋得再深,如同险恶的暗礁,终有一天会露出水面。我能做的,只是给他一个尽可能长的缓冲期……有一些东西,无论多么不堪,是你的不幸就必须承受。即使在没有发生肉 体关系以前,他也不可能远离,只会一次一次跑开再回头。
  我们注定彼此纠缠,哪怕是伤害,也不可能遥遥相对。就像连体同根的植物,血肉交缠、密不可分,除非同时衰朽凋亡。他保证他不会再寻短见,我索性给他一段喘息的时间。只有让他自己认清这一点,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场非人的磨难;才能彻底结束这混乱不堪的痛苦生活;也才可以,彻底扭转这与生俱来的不幸命运。
  他是我唯一不愿使用手段和技巧掠夺的人,我只想给他一颗完完全全的,并不完美,并不善良,甚至是丑陋残缺的,平常心;只想给他一份真挚无悔的,相濡以沫的怜爱与温情……然而,造化弄人,我不得不伤害他,在完成占有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逼他睁开清亮温纯的眼睛,面对这赤 裸裸的污秽……
  这一生,他注定属于我,这一生,我无法给他自由……在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宿命的魔轮已经开始转动,居心叵测地,不动声色地,在我们无知无觉的时候,碾碎了彼此再重新揉合……
  只愿,我倾尽全力的怜惜爱护,能稍微弥补那不得已而为之的戕害……能稍微平复,让我那颗麻木不仁的心脏,彻夜绞痛难安的,深深愧疚……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还有来生……
  我只愿,做一个慈爱温柔的父亲,在他稚龄的童年,背着他走遍大街小巷,倾听他所有孩子气的烦恼,给他买爱吃的糖葫芦,和所有男孩子喜爱的玩具模型,让他拥有甜美的笑声,而不是惨淡的忧愁……
  在他少年和青年的生命旅程中,为他遮风避雨、苦心筹谋,给他的生命撑起一片湛蓝的晴空,让他可以无忧无虑的,健康成长……
  然后,当我老去,老得再也无力照顾他的生活,只愿能在某个黄昏,与他一道,把酒言欢……微笑着倾听,来自不远处,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女,快乐的嬉闹……

  (全书完)